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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与子同袍

    第三十章与子同袍

    他们这个营,被算作战兵的,有三千余名,人数已经超过了敌军的三倍,因此个个信心十足,脚步迈得飞快。短短十几个弹指之后,就与敌军迎面撞在了一起。

    “轰!”半空中阳光忽然暗了暗,血雾拔地而起,扶摇直上。数十颗系着红色丝带的人头被血雾气托上了半空,一个个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山字营的队伍立刻凹下了一大块,冲在前面的弟兄迅速往后退,冲在后面的弟兄却收势不及,端着长矛继续往前涌。自己人挤自己人,簇拥成乱哄哄的一大团。而已经冲进阵中的罗刹士兵,则用精钢盾牌抵住距离自己最近的红巾军将士胸口,精钢短刀贴着盾牌的下边缘迅速前捅。

    “啊——!”“娘——!”惨叫声不绝于耳,下一个瞬间,红巾军将士就又倒下了整整一层。对面的罗刹兵迈动包着铁靴子的大脚,从尸体中踏过去,继续挥动利刃。血,像瀑布一般,倒着喷向半空。一层,又是一层,层层叠叠,无止无休。

    芝麻李在两军接触的瞬间,就察觉到势头不妙。立刻挥动令旗,将右军和中军的林字营,双双派了出去。五千余名将士早就被自家袍泽的鲜血刺激得两眼通红,毫不犹豫地跟在彭大和张小五身后,扑向敌军。

    八对一,已经接近于敌我双方的总兵力对比,然而,结果依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期待。那一千名罗刹鬼兵就像刀枪不入的妖怪一般,在红巾军队伍中横冲直撞。每碾到哪个方向,就将那个位置的红巾军将士碾倒一整排,行进当中,竟然没有丝毫停滞。

    “左军留在原地,前军、后军一起上去,淹死他们!”芝麻李看得双目俱裂,哑着嗓子,又投入了最为依仗的两个营。“是!”前军都督毛贵和后军都督潘癞子答应一声,立刻带领麾下战兵扑上。

    又是七千余人,红巾军投入战斗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敌军的十五倍。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终于扼制住了对手的攻势。那群罗刹鬼兵左冲,右突,好长时间不能再向前推进半步。忽然,他们仰头发出一阵咆哮,然后迅速聚集成一个团,互相掩护着,缓缓向后退去。

    “给弟兄们报仇,别放跑了他们!”林字营统领张小五红着眼睛,大声嘶吼。刚才就在他眼前,自家哥哥被罗刹兵砍去了半边脑袋。整个最先出击的山字营,也几乎全军覆没。这个仇,他必须报!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林字营、前军、后军和右军的弟兄,也呼和酣战,谁也不肯放猎物离开。远处观战的兀剌不花看到此景,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笑,抽出一根黑色的令旗,迅速摇摆。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从他背后响起,将新的命令送遍整个战场。听到号角声,正在全军后撤的那伙罗刹兵,居然立刻停住了脚步。盾牌挨着盾牌,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铁球,任周围的红巾军将士如何攻打,都巍然不动。、而另外两支罗刹兵千人队,和完全由蒙古人组成的骑兵,则缓缓压了上来。不疾不徐,仿佛战场中那一万三千多名红巾军勇士,都是待割的庄稼。

    紧跟着,手持朴刀的高丽人也开始快速移动,一边跑着,一边将用刀身在自己胸口处猛拍,“啪啪,啪啪,啪啪!屠城,屠城,屠城。必胜,必胜,必胜!”,一个个口吐白沫,如疯似癫。

    “左军、火字营留守待命,其他各营,跟我一起上!”听到高丽人那疯子般的叫嚣声,芝麻李再也无人保持冷静。把手中钢刀向前一指,带头扑向迎面压过来的敌军。

    赵君用拉了一把马缰绳没拉住,也只好挥动长史旗,指挥着风字营、日字营、月字营和水字营紧紧跟上,万余条头裹红巾的汉子,拿着短刀、长矛,追随着他的将旗,义无反顾。

    就在此刻,沙场中央的战斗,也到了白热化状态。一万三千多名红巾义军,围着七百多名罗刹鬼兵组成的圆阵,从各个方向,发起了一波又一波决死冲击。然而,双方无论在训练程度和武器装备方面,差距之大都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尽管弟兄们很勇敢,尽管他们一个个都把生死置之于度外,但是,他们手中的长矛捅在对方盾牌上,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儿。而罗刹兵的短刃只要挥起,就是一片血光。

    战场上,几乎有一半红巾军,都被由罗刹兵组成的钢铁圆阵吸引了过去。再也无暇他顾。另外一半儿人,则由芝麻李、赵君用、张小七等人带着,从左右两侧越过这个巨大的战团,正面迎向了兀剌不花派过来的主力。眼看着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已经只有短短二十步,与先前胶着在一起的那个战团,成为彼此不相干的两个战场。忽然间,兀剌不花的帅台上又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紧跟着,角声骤然停滞,走在最前方三排罗刹兵猛地从背后拔出一根短标枪,奋力掷向了正方。

    嘶嘶的毒蛇吐信声,被寒风托着,送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整个天空瞬间变得阴暗无比,七百多根标枪,带着风,带着寒气,把死亡的阴影,送到了正在蜂涌而前的红巾军将士的头顶。

    风字营统领张小七被三根标枪同时射中,从马背上栽下来,气绝身亡。与他并肩前进的风字营副统领徐十二,被一根标枪射在了胸口上。双手握着精铁打制的枪杆,用力向外拔。“嗬嗬,嗬嗬,嗬嗬”他嘴里发出难听的声音,像是哭,又像是在笑。忽然间,有口鲜红色的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整个人顿时软了下去,跌落尘埃。

    “风”猩红色的将旗迎风招展,指引着弟兄们继续前进。手擎将旗的亲兵被一根标枪透胸而过,却踉跄着不肯倒地,鲜血顺着身上的伤口瀑布般向下淌。

    “杀鞑子,给张统领报仇!”风字营千户魏子喜愣了愣,从张小七的亲兵手中夺过将旗,奋力挥动。被打散了的红巾军将士重新聚集起来,高举着短刀长矛,踏过同伴们的尸体,继续向罗刹兵冲过去。

    刀山火海,义无反顾。

    前三排罗刹鬼兵的脚步再度停住,又投出一排标枪。天空再度变得无比灰暗,数以百计的红巾将士被标枪射中,不甘心地将手伸向空中,试图抓住人世间最后一缕光明。

    天空中的太阳却突然暗了下去,没有任何温度。呼啸的北风送战场上扫过,吹起重重血雾。血雾中,一个接一个红巾将士倒下,前仆后继。

    双方将士终于绞杀在了一起。有名罗刹鬼兵的铠甲被长矛捅中,一滑而过。红巾义士微微一愣,电光石火间,罗刹鬼兵从盾牌后探出刀刃,一刀捅穿了他的肚子。

    转眼间,与罗刹兵放对厮杀的红巾军就被屠戮了个干干净净。罗刹人用刀刃拍打着盾牌继续向前,宛若一道移动的铁墙。

    一排红巾将士撞上去,粉身碎骨。

    又一排红巾军将士撞上去,鲜血将盾牌染成粉红色,在阳光下妖异无比。

    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宛若飞蛾扑火。

    “呜呜,呜呜,呜呜呜——”催命般的号角声再度响起,第四、第五、第六排罗刹鬼兵迅速跟上前补位。猛然间,号角声又是一停,天空第三次变得无比灰暗,七百多根标枪,分成前后两波,飞掠过二十步的距离上,射在了红巾军将士毫无盔甲遮挡的身体上,将前行的队列砸成了数段。

    血,像火焰一样跳起来,在战场上来回滚动,滚到哪里,就将死亡的阴影,带到哪里。带走一个个鲜活的灵魂,留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罗刹鬼兵几乎踏着短标枪落地尾迹,冲进了红巾军队伍中,展开了又一轮血腥屠杀。他们手中的刀都是精钢打造,每一轮挥动,都能放倒一整排的红巾军。他们手中的盾牌沉重无比,不但可以挡住红巾军将士的攻击,还可以当作兵器使用。每一次前推,都能将对面的红巾军儿郎推得踉踉跄跄,脚步难稳,阵形也乱得百孔千疮。

    那些红巾军将士,则在芝麻李、赵君用等人的带领下,殊死抵抗。刺不穿盾牌则刺铠甲,刺不穿铠甲则刺罗刹兵的小腿和手臂,宁可用五倍的代价,也换敌军躺在地上。双方在极近的距离上,挥舞着兵器,试图夺走对手的性命。每一眨眼,都有无数灵魂,悲鸣着飞上半空。

    兀剌不花冷笑着挥动令旗,号角呜咽,宛若鬼哭。

    最后三排罗刹兵大步向前,狞笑着从背后解下一把角弓。将狼牙箭搭在弓臂上,以四十五度角抛射。

    羽箭黑压压地飞上天空,又猛然扑下来,夺走无数条生命。

    然后,又是一波黑压压的羽箭,遮天蔽日。

    天越来越暗,从黄河上吹过来的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将血雾在半空中凝结成霜,纷纷扬扬地四下飘洒。粉红色的冰晶,迅速将半边天空也染成了同样的颜色,明亮的冬日下,天地宛若变成了一块玛瑙。一边是灰色,一边是蓝色,另外一边则是红色,还有一边是耀眼的黄。

    那是黄河,滔滔滚滚,浪花淘尽英雄。

    望着眼前蒸腾翻滚的红色血雾,朱八十一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就涌满了泪水。不知道是因为麾下战兵数量最少的缘故,还是芝麻李想为徐州红巾多留一点火种,他奉命驻守在了原地。同时,也成了所有核心将领中,唯一一个可以观看到战场全貌的人。

    他看到罗刹兵举着短刃和盾牌,像割草一样,将红巾军将士成排地格杀。他看到高丽人仆从从侧面杀入战场,手中朴刀乱挥,将护在芝麻李侧翼的赵君用等人,逼得节节后退,狼狈不堪。他看到红巾军将士在遭受了重大伤亡的情况下,兀自死战不退,用生命捍卫来之不易的自由。他看到芝麻李从肩窝里拔下标枪,反手丢向罗刹人脖颈。然后重新举起刀,呼喝酣战,手下无一合之将。

    一阵风吹过,血雾遮挡住他的视线。当战场的景色渐渐清晰,他已经找不到芝麻李的身影。但是在人群中,徐州军的帅旗,却依旧高高地飘扬,高高地飘扬,旗杆笔直,就像芝麻李不肯曲下的双腿。

    又一阵血雾滚过,红巾军战旗再度被吞没。当视野重新恢复清晰的时候,他看到兀剌不花在不停地挥舞令旗,将一个又一个等同于谋杀的指令,毫不间断地送到战场上的蒙元将领手里。他看到那些骑兵将领从传令兵手里接过令旗,催动马队,杀向了已经被芝麻李等人抛在身后的战团。

    “不好!”看着蒙元一方的骑兵越冲越快,朱八十一惊呼失声。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做任何事情。那伙骑兵就像猛兽一边扑到了林字营统领张小五面前,瞬间,几将此人连同他的将旗一道,淹没在耀眼的刀光里。

    战团被切去了厚厚的一角,血流成河。已经被磨得只剩下五百多人的罗刹高加索千人队,再度被释放了出来。他们就像出了笼的魔鬼,阵列由圆型,再度变成了长长的锥形。跟在蒙古骑兵身后,纵横穿插,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林子营的主将和几名千夫长先后战死,士卒转眼伤亡过半,侥幸没有死在罗刹人屠刀下的弟兄们再也坚持不住,转过身,退潮般从阵前败了下来。重新加起速度的蒙古骑兵,则像野狼一样,从背后扑向毛贵带领的前军。已经在跟罗刹人交战中伤亡超过了三成的前军,在巨大的压力下也迅速崩溃,除了少数百十个人还跟在毛贵身边死战不退之外,其他弟兄,丢下了战旗和兵器,四散奔逃。

    战场上的局势急转直下。雪崩从一个点开始,迅速波及成面,然后继续向队伍内部延伸。败了,败了,罗刹鬼太厉害了。兀剌不花老奸巨猾。很快,恐惧和绝望,就蔓延到了全体徐州军将士心中,很多跟敌人尚未发生接触的士卒,也被最早退下来的那批吓破了胆子的家伙推搡着,丢下来之不易的兵器,扯下头上的红巾,加入逃命队伍,踉踉跄跄,就像一群失去灵魂的牛羊。

    而蒙元骑兵和步兵,则像赶羊一般驱赶着他们,从背后压向芝麻李。将芝麻李压得进退失据,无法力挽狂澜。数支标枪再度从半空中飞来,将举着帅旗的亲兵推下马背。人群猛地向前一挤,又向后仓惶撤退,帅旗转眼间就被无数双大脚踩进了血染的泥浆中,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不能退,不能退,你们身后就是徐州啊!”朱八十一挥舞着钢刀,发了疯般大喊大叫。但是,他的声音,却被扑面而来的哭嚎声吞没。败兵宛若蚂蚁,成群结队地从他身边跑过,跑上吊桥,跑进四敞打开的北门,在门洞里挤成一团,自相践踏,死无全尸。

    “不能退,回去,回去!”他举刀砍翻两名逃兵,逼着其他逃兵重新返回战场。但是,被吓破了胆子的逃兵当中,没有人再认他这个左军都督,也没有再认他这个佛子,在血淋淋的死亡面前,一切传说都苍白无力。

    又一名溃兵从他身边跑过,朱八十一挥刀去砍。后者毫不犹豫地举刀招架。两口钢刀在半空中相遇,断为四截。朱八十一愣了愣,迅速从腰间拔出杀猪刀。那么溃兵则趁机逃远,不肯做丝毫的耽搁。

    “呜呜,呜呜,呜呜”催命般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放倒了芝麻李的帅旗之后,蒙元一方的队伍再变。不再是齐齐整整的军阵,而是分成十余人,或者二十余人的小队,在高丽仆从的带领下,扑向那些仍在顽抗的红巾军勇士,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杀死。然后追向那些逃命者,驱赶着他们,不准他们停下脚步来思考,不给他们重新鼓起勇气的机会。

    “都督,咱们也赶紧撤吧!趁着罗刹鬼没杀过来!” 左军千夫长孙三十一吓得两股战战,抱住已经进入疯狂状态的朱八十一,大声祈求。

    留守在原地的其他各营,已经被溃兵冲乱了套。将士们各不相顾,争先恐后奔向吊桥,奔向北门。而狭窄的吊桥和北门,根本无法接纳如此庞大的人流。很多将士跑着跑着,就被自己人挤进了护城河中,一转眼,就彻底失去了踪影。

    “都督,咱们也赶紧撤吧!咱们从东门绕回去,小的在您家中藏了几辆马车,咱们收拾收拾,立刻出城!!”百夫长牛大也凑上前,哆哆嗦嗦地说道。

    “跑,往哪跑?!四处都是大元朝的地盘,你还能跑到天上去?!”朱八十一忽然回过神来,面容狰狞得就像一头恶鬼。抬起脚,他先将牛大踹翻在地上。然后劈手从亲兵手里夺过自己的将旗,“左军——,跟我上!”

    “是!”军阵当中,响应者寥寥无几。大伙能坚持到现在不没趁乱逃走,已经给他这个大都督争足了面子,再也无法付出更多。

    “你们——!”朱八十一愣了愣,脸上露出了白痴般的笑容。他把已经他们当了自己人,可是,他们却依旧愿意去做奴隶。他们已经被奴役了七十多年,早已没有了当初十万人蹈海的勇气!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殉国的血性?那些有血性者,早就死绝种了,根本活不到现在。想到这儿,他猛地把将旗举起来,狠狠塞进了面如土色的苏明哲手里,“姓苏的,我不要求你跟我一起去死,我要求你带着这群孬种,去西门。然后拿了府上的东西一起逃命!不要去挤北门,去那边,你们只会死得更快!”

    说罢,他又将目光转向所有人,冲着大伙大笑着挥手,“再见了,我祝你们个个都长命百岁!”

    扭过头,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要再淌出来。拎着杀猪刀,逆着逃命的人流,直奔兀剌不花的帅旗冲去。他还有一口气,有四个用标准黑火药制作的竹壳手榴弹。他还有机会一命换一命,送那个屠夫上西天。

    所有看到他的溃兵,都主动绕道而走,谁也没勇气阻挡他的脚步。身后不知道是哪个哑着嗓子喊了几声,也不知道喊的是什么内容。然后,又响起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朱八十一知道有人跟上来了,他不知道是多少。他不愿意停下来等他们,这一刻,他的所有勇气都集中在两条腿上,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回头!

第三十一章 与子偕行

    第三十一章与子偕行

    杀戮还在继续,除非有奇迹出现,此战的结果已经无法更改。

    除了芝麻李、赵君用和毛贵三人,还各自带着数百亲信且战且退之外,其余各营已经彻底被打散了架。兵找不到将,将顾不上兵。能挤上吊桥的,就顺着吊桥往城门洞处挤,挤不上吊桥的,就直接跳进冰冷的护城河。那些连跳河都来不及的,则沿着河岸向东西两个方向逃命,徐州城有四个大门,只要逃到东西两个城门口,他们就还有回家收拾细软的机会。

    而兀剌不花麾下的蒙元官兵,则从背后追上至少五倍于己的红巾军将士,将他们一个挨一个戳死在地上,简单得如在割草。

    一个十人队可以追杀一百名红巾军。一个百人队可以在战场上横扫千军。哪怕只有两三名罗刹兵,也照样可以追着数以十计的红巾军猛砍,丝毫不必担心后者敢于回头反击。

    就连盔甲兵器和红巾军差不多档次的高丽棒子,都像喝了曼陀罗汁一样,兴奋地追着红巾军背影,一个个志得意满,杀气腾腾。

    一名兴奋过度的高丽仆从,举着滴血的朴刀扑向朱八十一。他腰间已经挂了三颗不肯瞑目的头颅,马上就要收获第四颗。不过,这第四颗人头却不肯低下脖子让他砍,却忽然侧开了一步,然后手臂横着就扫了过来。

    “噗!”那名高丽仆从听到一记熟悉的声响,然后双手捂住自己喉咙,诧异地睁圆了眼睛,到死,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家伙居然会反抗,居然还有如此利落的身手。

    朱八十一抬起手背在自己脸上抹了抹,继续撒腿向前猛跑。距离兀剌不花的指挥台至少还有五六百米远,他必须在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前加快速度。

    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蒙古骑兵从他身边只有十米远的飞驰而过,却没有停下来追杀他的兴趣。战场上跑丢了方向的红巾军士卒太多了,这个只穿了件皮甲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官,不值得骑兵浪费时间。

    又一股高丽仆兵迎面扑来,朱八十一侧身绕了个圈子,避免与对方正面相撞。这些高丽兵和先前那几个蒙古兵同样不识货,对近在咫尺却跑得颇快的“大鱼”视而不见。

    朱八十一继续在混乱的战场上逆着人流前行,就像一只孤独的飞鹰。

    又有两波官兵被他避了过去,距离兀剌不花的帅台已经不到四百米。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狂跳,呼吸沉重得像是在拉风箱。

    眼前的溃兵越来越少,敌军也越来越少,视野越来越清晰。

    两名浑身是血的罗刹兵看到了他,愣了愣,狞笑着扑了过来。这两个人刚刚解决了一小队死战不退的红巾军,累得满头大汗,脚步也远远落在了同伙的后边。正愁追溃兵追起来太累,如今居然有傻子自己送脑袋上门,教他们如何不喜出望外?!

    朱八十一绕了几步没能摆脱,最终被二人挡住了去路。一伸左手,他从腰间扯出一个竹筒,试图速战速决。然后将竹筒举起来之后,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事先忘记了点燃引火用的艾绒。

    现掏火折子去点引线肯定来不及了。朱八十一想都不想,劈手将竹筒砸向已经近在咫尺的罗刹兵。然后右手举起杀猪刀,朝着此人的心脏狠狠刺了过去。

    “啪!”竹筒被罗刹兵用短刀砍成了两瓣,黑火药失去约束,从半空纷纷扬扬落下来,洒了此人满头都是。没等他来得及用手去擦,杀猪刀已经刺到了胸口。“当!”地一声,溅出连串的火星。

    “嗯!”罗刹兵被胸口处传来的巨大力道推得接连后退,然后挥动铁盾,拍向朱八十一的脑袋。朱八十一躲闪不及,只好奋力向前一扑,连人带刀,扑进了罗刹兵怀里。

    铁盾砸空,罗刹兵右手利刃抬起,从斜下方刺向朱八十一小腹。朱八十一左手下压,握住了他的手腕。右手的杀猪刀再度举起,扎向罗刹兵的咽喉。

    罗刹兵训练有素,立刻丢了盾牌,用左臂架住朱八十一的右胳膊。杀猪刀刺不下去,短刃也挑不起来。二人纠缠在一起,眼睛瞪着眼睛,鼻孔间的白烟清晰而见。

    另外一名罗刹兵看到有便宜可占,立刻绕到了朱八十一身后,准备给他致命一击。电光石火间,朱八十一感觉到了危险临近,嘴巴大吼一声,双臂双腿腰肢同时发力。像推牲口一样,将对面罗刹兵推出了五米多远,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背后的罗刹兵一刀刺空,抢步上前再刺。忽然有一双套着华丽铠甲的手臂从侧面探了过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杆。

    两度攻击均已失败告终,这么罗刹兵恼怒异常。刀尖立刻调转方向,朝抱着自己的那个红巾军大将猛砍。一刀,然后又是一刀。

    “啊——”那名身穿镀铜铠甲的红巾军大将疼得厉声惨叫,却宁死不肯松手。

    朱八十一恰巧回过头来,看到刚才被自己踹了一脚的孙三十一像蔓藤一样挂在罗刹兵腰间,血从后背的伤口上喷泉般往外喷。

    “啊——!”他张口发出一声大叫,不再管被自己撞翻在地的另外一名罗刹兵,跳起来,双腿凌空朝被孙三十一抱住的这个扑了过去。整个人像炮弹般,狠狠地砸在了此人的前胸上。

    “嘭!”杀猪汉的块头,远远超过平素连肉都舍不得吃的孙三十一。强大的冲击力令罗刹兵身体向后一仰,重重地摔在了血泊中。

    朱八十一也站立不稳,身体踉跄了几步,膝盖一弯,恰巧跪在了罗刹兵胸口上。这是他平素杀猪的最基本动作,从十二岁被酒鬼师父逼着拿刀,一直学到了酒鬼师傅死。期间不知道断送了多少牲畜的性命,每一个动作都早已演化成了本能。

    只见他瞪着通红的眼睛,膝盖死死压住罗刹兵的胸口。刀尖贴着锁骨向颈窝一捅,“噗”,透过皮肤、肌肉毫无阻碍地直达心脏,然后行云流水般拔出来,带出一股半丈高的血泉。

    被血泉淋了满头的朱八十一随即跳起,拎着杀猪刀扑向刚刚爬起来的另外一名罗刹兵。那名罗刹兵被他浑身上下冒出的杀气吓得两腿发软,钢刀和铁盾乱挥,死死护住身上的裸露部位。

    有根简陋的长矛贴着地面扫过来,将此绊了个踉跄,正跪在朱八十一面前。朱八十一想都不想,凭着多年养成的本能又是一刀。“噗”,杀猪刀顺着颈窝位置捅穿了心脏,与上一刀毫厘不差。

    “三十一,三十一!”苏先生丢下长矛,从血泊中扶起奄奄一息的千夫长孙三十一。

    孙三十一的瞳孔已经发散,看着朱八十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含恨而逝。

    “长史——,长史——!!”徐洪三带领着百余名汉子混乱不堪的战场上钻了过来,一半为亲兵,另外一半儿则出自最早接受训练的那批军官,个个浑身是血。看到苏先生怀里的孙三十一,愣了愣,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们——?!”朱八十一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多人会跟自己一起去死,并且其中还包括胆小如鼠的苏先生,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先生讪讪咧了下嘴,没有说一个字,放下孙三十一的尸体,从腰间解下一根冒着烟的艾绒,双手捧给了朱八十一。

    朱八十一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伸左手接过艾绒。然后迅速将右手的杀猪刀别到了腰上,顺势扯下第二枚竹筒,“跟我来,咱们去炸鞑子!”

    “炸鞑子,炸鞑子!”苏先生和徐洪三、牛大、王胖子等人,或者平端长矛,或者举着一个竹筒,寸步不落。

    此去必死无疑?!但大伙至少活过,像个人一样活过!

    这一小股直立而行的人,立刻吸引了周围无数道目光。十来名高丽仆从匆匆忙忙跑上前阻拦,被大伙伸出长矛一通乱捅,全都给捅成了筛子。

    一个罗刹兵牌子头带着另外两名罗刹兵也冲了过来,挥舞着短刀挡住大伙的去路。苏先生挥了下手,牛大立刻带着五名弟兄缠住了他们。其他弟兄们则继续跟在朱八十一身后,任背后传来的惨叫声如何凄厉,脚步都不做丝毫停留。

    他们没有时间停留,也不敢跟任何拦路者做过多的纠缠。百余人的小队,不过洪流中的一个小水泡,随便一个大浪拍过来,就会令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有几名罗刹兵扑上前拦路,王胖子带头扑了出去。

    又有一小队高丽兵从斜刺里冲了过来,读书人刘子云带领几名弟兄迎了过去,手持钢刀,就像一群不屈的刑天!

    头断,还有手做眼。手断,还有心未死,志未丧。即便身体被钢刀砍成了碎片,每一块骨头都被野火烧成了灰,依旧有灵魂持干戈而舞。

    生,为男儿。

    死,亦为鬼雄。

第三十二章 与子偕作

    第三十二章与子偕作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元军主帅兀剌不花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一伙逆流而上的人,楞了愣,脸上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笑容。

    居然还有人试图用行刺自己的办法来力挽狂澜,不得不承认,能想出这个主意的蚁贼是个奇才,是个脑袋被驴踢过一百次的奇才。且不用说只要帅台上吹响号角,立刻就能调回足够的骑兵,将他们活活踏成齑粉。就是将帅台附近的百余名亲卫,分一半儿过去,也能将他们顷刻间剁成一堆肉泥。

    从行省衙门出来,沿途消灭了数十万红巾军,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有意思的事情。兀剌不花非常不愿意立刻就将那伙异想天开的家伙铲除。慢慢在帅台上踱了几步,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正在玩弄老鼠的猫:“帖木儿,看到那伙蚁贼没有?红巾军当中,居然也有如此勇士!”

    “末将这就过去,将他人头给大帅提过来!”亲兵百户帖木儿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声请缨。

    “不急,让他们再高兴一会儿!”兀剌不花笑着摇摇头,拒绝了帖木儿的请求。然后继续站在帅台边上,用看折子戏一般的目光,欣赏那些那伙异想天开的蚁贼继续向自己靠近。

    他看到不断有人从蚁贼的队伍跑出来,以性命为代价,挡住自己麾下那些自发上前拦住蚁贼们去路的将士。他看到蚁贼的头领像疯了一般,根本不管那些替他开路的喽啰,只顾仰着头朝自己这边猛跑。他看到那支蚁贼的队伍越来越单薄,越来越单薄,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已经没啥看头了!兀剌不花意兴阑珊地咂了下嘴巴,冲着亲兵百户贴木尔轻轻挥手,“带五十个弟兄去,尽量抓活的。带头的那个小家伙,非常有意思!”

    “是!”帖木儿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淫——贱的笑容。左丞大人喜欢年青的相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待会儿动手的时候,尽量别朝脸上招呼。否则扫了左丞大人的兴,就罪该万死了!

    心中默默地谋划着,他点起五十名身穿铁甲的亲卫,快步杀向那伙不知死活的蚁贼。五十对五十,这已经看在对手敢拼死一搏的的份上,给足了他们尊重。只要双方发生接触,胜负在一眨眼之间,就能分出结果。

    对面的蚁贼,也迅速发现了他们。这回,带头的粗壮汉子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采用分兵迎战的方式给他自己制造继续前进的机会,而是大喝一声,主动扑了过来!

    “小子,好胆色,就是长得难看了些!”帖木儿愣了愣,立刻将麾下亲兵调整成密集的三角阵,迎头顶了上去。连列阵都不懂的小家伙,真是自己找死!可惜了,这么胆大的一个后生。

    他看到对手的面孔很年青,身子骨很结实,脚步也很坚定。而这些都不重要,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对手的目光,居然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一样,不带任何尘杂。

    忽然间,他看到对手眼睛里,露出一抹笑意。随后,就看到此人用左手的艾绒,压到右手竹筒上面的纸线上。再接着,他看到此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将手中的竹筒径直向自己的怀中丢了过来。

    “不好!”武将直觉告诉帖木儿,那个竹筒里包含着巨大的危险。迅速收住脚步,他抬起刀,格向竹筒。还没等刀刃和竹筒发生接触,“轰隆!”半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炸雷,刹那间,天崩地裂!

    “轰隆!”“轰隆!”“轰隆!”徐洪三等人丢出的竹筒,也在兀剌不花的亲兵头顶先后炸响。有的威力甚是可观,直接将临近的几名亲兵炸翻在地。有的却只是裂成了两半,将附近的亲兵炸得满脸是血。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竹筒,根本就没有炸开,被火药的力量推着,像个二踢脚般,在亲兵们的脸孔附近乱窜。每一道火焰从竹筒尾部喷出来,都燎出一股浓郁的焦臭味道。

    “轰隆!”苏先生年龄最大,动作也最慢。别人丢出去的竹筒都炸完了,他的才落到地上。浓烟立刻夹着泥土扶摇而上,将附近的所有人,都吞没在烟雾当中。

    “别恋战!去炸兀剌不花!”朱八十一对原始竹筒手雷的效果,根本没抱太大指望。从腰间迅速抽出最后两枚,用导火线捆在一起,高举着直扑帅台。其他左军勇士也快步跟上,右手举着竹筒,左手举着早已点燃的艾绒,舍死忘生。

    站在帅台上看热闹的兀剌不花和他麾下的幕僚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轰隆隆”一串炸雷,火光伴着浓烟四处乱滚,然后目光里就再也找不到帖木儿等人的身影。待浓烟稍稍散去,本该被抓了当玩物的蚁贼头目,居然已经冲到了距离帅台不到二十步远地地方。而帖木儿和他带过去捉拿蚁贼的亲兵,则躺在地上,一个个被烧得像糊锅巴般,生死不明!

    “妖法!”有几个胆子特别小的,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尖叫。同时迈动双腿,奔到高台边缘,毫不犹豫地就往下跳。

    红巾军信大光明教,而刚才那巨响和火光,不是传说中的掌心雷,又是什么?连帖木儿那样像牛一般健壮的家伙,挨上一下都生死不知。大伙都是文官,万一被掌心雷凌空打个正着,岂不是连骨头渣子找不到!

    在未知的事物面前,人会本能地选择盲从。而蒙古贵族当中,平素又向来信奉喇嘛教和萨满教,对怪力乱神,更有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当即,就有十几名文职和幕僚,跟在尖叫着身后从高台上跳了下去,也不管一丈多的高度,跳下去后大腿是否还属于自己。

    毕竟是文武双全的统帅,兀剌不花的反应远比幕僚们镇定。听到身边的声音不对,立刻抽出宝刀,先砍到了两名大喊大叫的幕僚,然后举起血淋淋的刀刃,指向快速朝自己奔来的众蚁贼,“布洛林,带着你的人,拦住他们!巴图,吹角,让骑兵立刻回来支援这里!”

    “是!”被点了名的罗刹百夫长布洛林用颤抖的声音回应着,带领剩下的五十多名亲兵,在帅台前组成一个更为密集的小方阵。不能让蚁贼中的巫师接近帅台,只要能拦住他小半柱香时间,正在追杀其他蚁贼的骑兵们,就能杀回来。正在追杀芝麻李的那支千人队,也可以迅速撤回,保护大帅的安全。

    如果是对付冷兵器,布洛林的这个选择绝对是正确无比。然而朱八十一所拿的,却是最原始的手雷。看到兀剌不花的亲信正在吹响号角调兵回援,他心中大急。将两只竹筒上的引线同时点燃了,在手中停留了三五秒中,奋力朝方阵正中央扔了过去。

    “轰隆!”一斤半黑火药,凌空爆炸的威力,丝毫不亚于电影中的榴弹炮。(注1)“轰隆,轰隆,轰隆!”闷雷般的爆炸声连串响起,左军的勇士们也将点燃了引线的原始手雷抛到了方阵当中,将对手炸得血肉横飞。

    那五十多名手持盾牌钢刀,站队唯恐不密的亲兵,刹那间至少被放翻了一小半儿。距离爆炸点稍微远一点儿的的则摇摇晃晃,像醉鬼一样步履蹒跚了!

    “扔,把竹筒全点了,扔到台子上去!”朱八十一眼前被看到的情景吓了一大跳,但此刻心里想得都是如何跟敌方主帅拼命,哪里还顾得上考虑其他?只是稍微缓了一下神,就将艾绒指向了帅台上被震得站立不稳的一众蒙元高官,也不管哪个是兀剌不花!

    哪里用得着他来命令?早已炸红了眼睛的徐洪三等人,都将手中点燃引线的竹筒奋力抛上了帅台。然后将腰间剩余的所有竹筒也一并抽了出来,混乱捆了捆,点燃引线,接二连三抛了上去。

    这些人是存着必死之心而来,因此在出发追随朱八十一之前,把看得到的竹筒都抢过来绑在了腰间,每个人携带得唯恐不多。此刻没完没了地朝帅台上扔,即便是蒙元官府配制的伪劣产品,数量达到了一定程度,威力也十分骇人。转眼间,整个帅台就彻底被滚滚浓烟包围。爆炸声不绝于耳,火光,也从木制的台子边缘迅速涌起,将生死未明的兀剌不花等高官,全都给罩在了里边。

    “大帅遇险,大帅遇险!”最先听到号角声的骑兵们,放弃追杀对手,策马就往回冲。还没等他们跑完一半儿的路程,只见整个帅台,已经变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兀剌不花的羊毛大纛被火苗舔了舔,猛然跳了起来,凌空化成猩红色的一团。

    “轰隆!”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帅台灰飞烟灭。

    “大帅死了,大帅被妖法劈死了!”有人在战场上大声哭喊,调转身形,没命般朝帅台靠拢……

    “大帅死了,妖法,红巾军会妖法!”正在耀武扬威的高丽兵们反应最为迅速,回头看了看熊熊燃烧的帅台,齐齐地发出一声哀嚎,丢下武器,撒腿就逃。

    “胡说,大帅早就撤下去了,早就撤下去了。跟我来,救大帅!”蒙古千户蛮杜尔策动坐骑,先砍翻了十几名乱跑乱撞的高丽兵,然后用刀尖朝帅台方向一指,大声喝令。

    兀剌不花活着没活着他不知道,可是如果不能将害死兀剌不花的妖人抓住的话,按照军法,他们这些将领即便逃回去,也难免一死!

    “杀妖人,救大帅!”“杀妖人,救大帅!”一干百户和牌子头们心领神会,齐齐举起刀,继续策马朝帅台狂奔。那个谋杀了大帅一定还在帅台附近,谁都没看清楚他如何跑过去的,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趁乱逃走。

    “轰隆!”还没等他们跑出五十步远,身背后又响起了剧烈的闷雷声。带队的蒙古千户惊诧地回头,只见有个身穿道袍,头顶火焰状金冠的妖人,一手举着火把,另外一只手拿着个青白色的竹筒子,正在朝罗刹兵里丢。而此人身后,则是数以千计的蚁贼,个个都高举火把,人手一只青白色竹筒。

    “轰隆!”“轰隆!”“轰隆!”竹筒落地,就是一连串巨响,火光夹着浓烟乱窜,将小腿裸露在外的罗刹兵,烧得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唯光明故,可涤荡世间众恶。唯光明故,可知过去未来。唯光明故,诸邪辟易,唯光明故,无惧,无忧,无病,无逝,灵魂永生!”火光和硝烟当中,光明使唐子豪满脸慈悲,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着装满了黑火药的竹筒,带领着千余名信徒,边走边扔。将沿途所遇到的罗刹鬼兵,全都超度到了光明神国。

    “杀鞑子!”摆脱了追兵的压力,芝麻李带领亲信,掉头杀回了战场。

    “杀鞑子!”前军都督毛贵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收拢手下残兵,咬着牙,冲进向芝麻李靠拢。

    “杀鞑子!”风字营千夫长魏子喜从尸体堆中爬出来,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高丽仆从。那名高丽人吓得撒腿就跑,根本不管魏子喜此刻空着双手,而他自己却拿着明晃晃的朴刀。

    “杀鞑子!”“杀鞑子!”

    赵君用杀了回来!

    彭大杀了回来!

    那些还没来得及逃远的,还有已经受伤倒地的,只要还走得动路,也都纷纷举起兵器,冲向仓惶撤退的蒙元将士!

    前一刻,他们还是一群失去勇气,任人屠戮的羔羊。这一刻,他们却又全都变回了狮子。

    “杀鞑子,杀鞑子!”被高丽仆从逼着站在黄河畔坐以待毙的百姓们,看到战场上的情景,也都热血沸腾。弯腰捡起石头,土块,抓在手里,冲向忐忑不安的高丽人,将后者打得抱头鼠窜!

    “杀鞑子,杀鞑子!”徐州城四门洞开,战兵,辅兵,还有无数普通百姓,拎着菜刀、木棒、竹杆,争先恐后涌向战场。转眼间,就将剩余的蒙古兵和罗刹鬼们吞没在一片洪流当中。

    注: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十二磅榴弹炮炮的炮弹,装的就是黑火药,药量五百克。

第三十三章 封神演义痈?

    第三十三章封神演义

    “他叔,听说了吗?兀剌不花带领二十万精锐去打芝麻李,结果给芝麻李给揍了个全军覆没!”傍晚时分,卖炊饼的张老汉放下担子,冲着路边卖羊杂汤的王老汉低声询问,皱纹纵横的老脸上,这一刻竟然写满了畅快。

    “怎么没听说?”卖羊杂汤的王老汉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回应,“这几天城里头到处都在嚷嚷这件事儿。大伙都说,那兀剌不花走一路屠一路,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这回,也是报应来了!”

    “怎么说不是呢!听说那逃回来的高丽人哭诉,那兀剌不花原本都赢定了,半空中突然打下个霹雷。将兀剌不花和身边的亲兵全给劈了个粉身碎骨!”卖炊饼的张老汉点了点头,仿佛自己亲眼目睹了一般,笑得好生满足。

    “不是一道,是五道。第一道先劈了兀剌不花老贼,后面四道,东南西北,将二十万大军杀了个干干净净!”卖羊杂汤的王老汉也笑了笑,认认真真地纠正。顺手拿出一个大木碗,用抹布随便擦了擦,从锅里舀了一大碗羊杂汤,又狠狠心,朝里边多放了几段肥肠。然后将碗朝桌子边上推了堆,故作大方地说道:“来,喝碗羊杂暖暖身子。这顿,老哥我请!”

    “那,那怎么好意思!”卖炊饼的张老汉咽着吐沫摆手,最终还是抗拒不了肥肠的诱惑,斜着身体坐到满是油污的桌案边。顺手拿出两个饼子,一个自己用手撕着朝碗里泡,另外一个推给王老汉,“这个,算我请客。咱们哥俩,今天为了”

    不敢明说,将目光东南方向斜了斜,点头微笑。

    “芝麻炊饼啊,好东西!”王老汉也不客气,自己端了碗清得可见底儿的羊汤,一边就着炊饼往肚子里倒,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跟你说啊,你这炊饼啊,以后可要出大名了。知道那芝麻李怎么起的事么,就是每人发一个炊饼,然后带大伙一起上!”

    “可惜咱们这边,没有那等英雄人物,否则,老汉我把这筐子炊饼全舍了,又值几个钱啊?!”

    “可不是么?咱真定府要是有谁敢学一学芝麻李,老汉我天天羊汤让他可着劲儿喝!”

    两个黄土埋了半截的老汉,你一句,我一句,边吃边聊。越说声越高,越说声越高,热辣辣的话语吹破十二月的寒风,在空中飘飘荡荡。

    “话说玉皇麾下托塔天尊李靖,兄弟九人驻守通天河,妖魔鬼怪到此一概止步。到底是哪九位仙爷?各位看官莫急,且听俺慢慢道来!除了李靖李元帅之外,这排在头一位的,名字叫做云里金刚彭大,手持一把开山巨斧,重一万四千多斤”大都城的茶馆里,说平话的先生一拍惊堂木,两眼紧闭,如醉如痴。

    “得了吧,老九,一场通天河大战,你从早晨说道现在,我这厢茶水都灌下去四壶了,你那边正主还没出场呢!别灌了,别灌了,赶紧换一段过瘾的!”有名老茶客听得着急,从口袋里掏出几枚至大通宝,“当啷”一声扔进说书人身边的小竹筐里。

    “好咧!”说书人赶紧把眼皮睁开,双目中精光四射。抬手之间,两枚元武宗在位时铸造的至大通宝已经不见了踪影。随即又是一拍醒木,“啪。这其他几位将军的来历,咱们且不细表。今天单说这第八位将军,四翼大鹏雷震子。”

    “好!”才报了个名字,周围喝茶的小贩、轿夫、还有一些落魄读书人,已经大声喝起了彩来,一个拍打桌椅,兴高采烈。

    被大伙唤作老九的说书先生四下拱手,清了清嗓子,继续大声讲述,“话说那雷震子,乃天地雷电所孕,生后无人照管。恰恰周文王姬路过,捡来认为第八十一子,送与云中子老仙代为抚养。因为他相貌奇特,与文王的命格相冲。因为文王不敢让他随了父姓,就取了大周国的谐音,改姓朱”

    “好!”周围又响起了一片喝彩,众茶客拍案大笑,笑得满脸是泪。茶水把青衫溅湿了一大片,也不顾上去擦。

    托塔天尊李靖指的是谁,大伙都心照不宣。四翼大鹏指的是哪个,更是呼之欲出。大都城乃天子脚下,朝廷的眼线多,有些“谣言”不敢胡乱传。但听个平话肯定不犯法,而说评书的先生和茶馆老板,只怕客人不够多,在自己这边坐的时间不够长,当然大伙喜欢什么就说什么。

    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肯定瞒不住朝廷在民间的眼线。很快,有关秘奏就通过特殊途径送进了皇宫里头。蒙古帝国第十五任天可汗,蒙元王朝第十一任皇帝孛儿只斤·妥欢帖睦尔看过,气得飞起一脚,就把摆在身前的御案踹翻在地上。随后有从身边抄起一把平素做木匠活用的铁锤,“七里咔嚓”将他自己刚刚做好的自鸣宫漏砸了个粉身碎骨!

    正在延春堂里伺候皇帝起居的太监宫女们,被吓得面如土色,趴到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谁都知道,眼前这位皇帝陛下脾气上来时,“天威”浩荡得厉害。这个节骨眼儿上往跟前凑,,脑袋肯定会像那个宫漏一样被锤子砸个稀巴烂,哪有机会把劝解的话说出来?!

    大明殿门口当值的怯薛们,也都是聪明人。赶紧偷偷分了一个口齿伶俐的,跑到西侧的明仁殿去搬救兵。那明仁殿的第二皇后奇氏,乃为妥欢帖睦尔在幼年被驱逐到平壤时的高丽侍女,与妥欢帖木儿算得上共患难过的。听到怯薛的描述之后,立刻扔下手上的波斯猫,由随身太监朴不花搀扶着,大步流星朝延春阁走来。

    蒙元王朝皇宫虽然建得颇为花心思,但论规模,比大唐和大宋的皇宫都小了不少,跟后世大明朝的皇宫,更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因此这位奇皇后并没花太长时间,就已经来到了延春堂门口,先吩咐朴不花撩开厚厚的毛绒外帘,趴在门缝上朝里头偷看了几眼,然后亲手将门推开,笑着说道:“大汗这又生谁的气呢?把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流水漏也给砸烂了。看看,这满地是水,大冬天的,也不怕寒了腿!”

    哄完了妥欢帖木儿,扭过头,又对趴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大声呵斥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动手收拾干净了!难道还要等着大汗专门给尔等下一道圣旨么?”

    “是!”一干都快要被吓昏过去的太监宫女们,赶紧大声答应着。从地上跳起来,七手八脚地去收拾残局。奇氏轻轻摇了摇头,再度转过身,抢过妥欢帖木儿手中的锤子,像哄孩子般哄道:“大汗如果看这东西不顺眼了,叫底下人抬出去烧了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去砸?!来,臣妾替你,接下来该砸哪?大汗只要吩咐一声,臣妾立刻去砸它个稀巴烂!”

    说着话,将铁锤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做横眉怒目状。妥欢帖木儿累出了一身汗,肚子里的火气早就消了大半儿。此刻见到奇氏动作顽皮,忍不住就“噗哧”一下笑出了声音。笑过之后,心中剩下的怒火也熄了。摇摇头,叹息着说道:“已经烂到这种程度了,还何须你来动手砸。算了吧,来人,把宫漏抬出去烧了吧!”

    说到这儿,他心里又突然涌起一股悲凉,摆摆手,对着刚刚跑进来的怯薛们吩咐,“不用了,留下它。朕,朕明天找东西修修,修修吧,唉!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让它好起来!”

    “诺!”众怯薛们听得满头雾水,只好答应一声,又倒着退出了门外。

    “唉!”望着已经被自己砸得破烂不堪的宫漏,妥欢帖木儿继续长吁短叹。这大元帝国,眼下不就是一架烂宫漏么?先被权臣燕铁木儿胡乱给砸了一通,又被权臣伯颜给胡乱砸了第二通。等自己终于长大了,联合脱脱驱逐了伯颜,整个帝国已经烂得到处都是窟窿,想修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先下手了。

    妥欢帖木儿自问不是个昏庸的皇帝,至少,比起他的父亲忽都笃可汗和叔叔札牙笃可汗可汗来,要机敏勤政得多。前两位可汗实际上都是权臣燕帖木儿的傀儡,非但皇帝当得稀里糊涂,死也死的稀里糊涂。而他,至少熬死燕帖木儿,并且设计驱逐了伯颜,将横贯东西的天下第一帝国,重新抓回了天可汗手中。

    只是,抓回来之后,才知道这个帝国已经被燕帖木儿和伯颜给糟蹋成了甚么模样?朝廷治下,饿殍遍地,盗匪横行,当文官的只管变着法子捞钱,所属始参日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日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明目之多,冠绝古今,让他这个当皇帝的都叹为观止!、而那些当武将的,当武将的,则吃空饷吃到帐下亲兵都没剩下几个,遇到上头查验时,居然要把家中的奴才和婢女,套上铠甲去滥竽充数。

    至于西域诸汗国,就更不说了。当年若非自己的祖父曲律可汗狠狠去打了一通,早就纷纷自立门户了。即便如此,现在朝廷想要从各汗国手里调点了兵马来平叛,都难比登天。除了金帐汗国像羊拉屎般给挤出了万把人之外,其他各汗,都将自己的圣旨当成了耳旁风。,可就这万把精锐,还被河南江北行省的右丞兀剌不花一仗就给葬送了大半儿。上至兀剌不花和他身边的文武幕僚,下到百夫长,牌子头,居然被一群蚁贼给杀了个干干净净。侥幸逃回来几个高丽人,全都是吓破了胆子的。只会说,打雷,打雷,天罚什么的,问及具体过程,则一个字都说不清。害得战斗都过去快两个月了,朝廷这边,连兀剌不花到底怎么打输的都没弄明白,更甭说根据徐州那边的敌情,重新调兵遣将前去平叛了。

    注:为第六位盟主,小弟蚂蚁加更。

第三十四章 旁观者清

    第三十四章旁观者清

    天罚之说,妥欢帖木儿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若论侍奉神佛之虔诚,谁还能比得过皇家?每年光是花在半法事上头的钱,就数以亿计。即便前几年两浙灾荒,黄河接连决口,国库里拿不出钱来赈灾,办佛事的钱皇家都没消减过。吃了皇家的好处,却帮着外人把皇家的御史大夫用天雷给劈了,这佛陀,不就跟皇家养的那些贪官一个德行了么?

    “罪过,罪过!嗡班则尔萨垛吽!”妥欢帖木儿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双手合十,朝着西方念诵经文。

    佛肯定是公正的,否则也不会保佑自己以孤儿之身登上帝位。自己礼佛肯定是虔诚的,否则也不会感动佛陀,让自己先熬死了燕铁木儿,又联合伯颜一手养大的侄儿脱脱,解决掉了伯颜这个大权臣。既然佛陀和自己都没出问题,那问题肯定出在别人身上。那个所谓的晴天霹雳,十有七八是红巾贼们杜撰出来,然后故意四处传播,借以蛊惑无知百姓。

    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据中书右丞相脱脱的推断,那扭转战局走向的惊天一击,应该来自一门射程非常远的盏口铳。可盏口铳那东西,妥欢帖木儿自己平素也没少摆弄。以他的制器本领,用了最好的铜料和泥范,铸出来的盏口铳不过是五尺长短,装满了火药之后,可以把三斤重的铁蛋射出两百步远。蚁贼们当中即便也有能工巧匠,造出同样的盏口铳来架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发射,距离能增加一倍也顶天了。而徐州城下还有一道颇为宽阔的护城河,两军在城外野战必然要先摆开阵形。兀剌不花即便再蠢,也不会把他的帅台就搭在护城河边上,让芝麻李一抬手就能打到他的鼻梁!

    更何况,盏口铳的准头怎么可能精确到那种地步,第一次发射就能直接将数百步远的帅台给轰塌?那还是盏口铳么,还不如说是掌心雷呢?至少后者还让人多少可以想象。

    苦思冥想,妥欢帖木儿也弄不明白,兀剌不花到底死在什么东西手里。心情不由得又开始烦躁,伸手就朝先前放铁锤的地方摸去。奇氏皇后一看,赶紧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一边忍受着手指处传来的剧痛,一边笑着说道:“大汗今天这是怎么了?老是唉声叹气的。您自己光犯愁有什么用啊?!俗话说,君王有事,臣子当分其忧。您派人把脱脱丞相叫来,听听他的说法,不比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强么?”

    “我不是生闷气,我是不明白”妥欢帖木儿猛地将奇氏的手推到一边,大声回应。猛然间,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儿对不住奇氏自幼相伴之情。长长吐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解释道:“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好再宣丞相入宫!况且能替朕拿主意的时候,他早自作主张了。到现在还没替朕拿出个章程来,就是说他自己暂时也没想好!”

    “噢!”奇氏愣了愣,笑着点头。从丈夫的话语中,她能听出对中书右丞相脱脱严重的不满。这也难怪,除了脱脱,还有谁家兄弟两个同时入朝掌握大权的?假以时日,岂不又是另外一个燕铁木儿?

    想到燕铁木儿连续弄死了两个皇帝,数位皇后的壮举,奇氏就对自家丈夫的担忧感同身受。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又低声建议道:“如果大汗不想这么晚了还去打扰脱脱的话,何不把遇到的事情跟臣妾说说。臣妾虽然愚钝,但有个人听您说话,总比您一个人闷着强!”

    “嗯!”妥欢帖木儿沉吟着抬起头,刚好看见奇氏温柔的面孔。后宫干政,同样是导致大元朝糜烂至此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奇氏应该和以前那些干政的女人不一样吧!奇氏毕竟是高丽人,不像其他蒙古女人那样,几乎每个身后,都站着一个庞大的家族。

    “也好,你来听听,外面那些没用的东西都做了哪些混账事情!”想到奇氏的高丽人身份,妥欢帖木儿心情安定了不少。叹了口气,将两个月前那场稀里糊涂的战败,缓缓道来。末了,还不忘记加上当下民间广为流传的那些平话,并表示自己对此深恶痛绝。

    “原来是一些无知草民趁机发国难财啊!”奇氏心里对战场争雄没有任何概念,对如何收拾那些升斗小民,却能提出一个非常清晰的思路,“大汗明天下一道圣旨,严禁民间再说那个什么‘武王伐纣平话’不就行了么?凡是有再借机宣泄对朝廷不满者,全都杀头抄家。把这本平话的最早著述者也派人抓了,男的砍头,女的拉去做营妓。看看谁还敢继续瞎嚼舌头根子!”

    她生得柔柔弱弱,说话时的语气也斯斯文文,只是嘴巴里吐出来的字,却个个都带着血光。妥欢帖木儿先被吓了一跳,随即忍不住摇头苦笑,“怎么抓,眼下大都城里说平话为生的,十个里头有九个在说这本‘武王伐纣’,又都没落下什么字据,总不能全部抓起来杀光了。况且那最先著书的家伙,早已死了几十年了,坟头埋在什么的地方都不知道。朕怎么可能把他挖出来再杀一次?!”

    “早死了几十年的家伙,书中就提到过芝麻李等人?!”奇氏也是大吃一惊,忽闪着一双妩媚的丹凤眼追问。

    “怎么可能,是最近有人又偷偷重新改了过的!”妥欢帖木儿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非常无奈。莫说找不到那个偷偷改编平话给朝廷添堵的家伙,即便将他找出来杀掉,又能怎么样呢?一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为胡编乱造的东西,却在两个月内传遍了大江南北。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在老百姓眼里,大元朝廷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有人改过,那肯定是芝麻李的人!”到底是跟妥欢帖木儿一道经历过风浪的女人,奇氏眼珠一转,就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肯定是!把平话改成这样,能从中捞到最大好处的,就是芝麻李这个反贼!大汗派人暗中去摸,顺藤摸瓜,保证最后能摸到徐州反贼那边!”

    “嘶!”妥欢帖木儿又愣了愣,凛然变色。“对啊,朕怎么先前没想到这一点!光为民间那些愚夫愚妇生气了。却没想到,是有反贼从中推波助澜!”

    “大汗光明磊落,不屑耍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所以才一时没能想到!”奇氏先拍了一句自家丈夫的马匹,然后带着几分得意继续补充。“芝麻李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借此打击朝廷兵马的士气,拖延您下一次派人征剿他的时间。而大汗您,绝不能让他遂了意!”

    “朕当然不能让他遂意!”想明白其中关窍所在的妥欢帖木儿狠狠捶了一下柱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然而看到自己迅速红起来的拳头,他的嘴巴里又开始发苦。打仗,是需要兵马钱粮的。后者还好办,自己多印几叠宝钞,逼着中书省的富户们拿实物来兑换就行了。但兵马呢,河南江北行省的人马,眼下正被平章巩卜班带着跟刘福通激战呢,根本拿不出更多兵来。否则两个月前,朝廷也不会让兀剌不花统率罗刹兵出征徐州了。

    如今罗刹兵刚战死了一半儿,剩下的另外一半儿士气低落,短时间内肯定不能再往徐州附近派。除此之外,最便捷的方式,就是从中书省调兵了。而中书省的兵马如果有必胜的把握也好,要是也像两个月前一样全军覆没于徐州城下,万一芝麻李趁势发起北伐

    沿着运河一路向北推进,途中几乎无任何阻挡!不能动,中书省的兵马绝对不能动!妥欢帖木儿将拳头又握了起来,指关节处咯咯作响。

    “看你,想事情就想事情,何必跟自己为难?”奇氏心疼地将妥欢帖木儿的手拉到自己嘴边,对着红肿处轻轻吹气。“即便让芝麻李多得意几天又能怎么样?他不过是借了刘福通的势。等大反贼刘福通被剿灭了,回过头来再派兵对付他们这些疥癣之痒,也不过是举一下手的事情!”

    这话,听起来着实让人心里头舒服。但妥欢帖木儿却依旧愁眉不展,“如果几个月前,的确像你说得这样,那芝麻李不过是借了反贼刘福通的势,趁火打劫而已。但眼下唉!”

    说着话,便又是一声长叹,心里头仿佛压了一座山般沉重。

    奇氏听了,少不得又要出言开解,“眼下又怎么了,前后不过几个月时间,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还能脱胎换骨不成?!”

    “芝麻李未必能脱胎换骨,但是别人,却说不准!”反正已经跟奇氏说了足够多了,妥欢帖木儿索性说得再详细些。万一又像刚才一样,奇氏能站在旁观者角度,一语点醒梦中人呢?总好过自己对着空荡荡的延春堂发愁。

    “谁,哪个这么有本事,三两个月内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奇氏果然聪明,立刻就从丈夫的叹息声中,发现了新的症结所在。

    “是那个叫朱八十一的!”妥欢帖木儿走回刚刚被太监们收拾好的桌案后,抓起毛笔,用嘴舔了舔,在纸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就是平话里那个文王第八十一子,绰号四翼大鹏的!据先前派往徐州的细作汇报,此人是瞬间顿悟,与先前偌判两人。”

第三十五章 画个圈圈诅咒你

    第三十五章画个圈圈诅咒你

    平心而论,抛开暗中诅咒朝廷这层,眼下民间所流传的《武王伐纣平话》,的确是一本非常耐看的话本。虽然里边所描述的东西荒诞不经,但是胜在新颖有趣。脱欢贴木儿只是随便看了几眼怯薛们回忆出来的秘奏,就被里边的内容给吸引住了,因此对四翼大鹏这个绰号,印象极为深刻。

    奇皇后基本上没有机会接触这些民间喜闻乐见的东西,但是看到妥欢帖木儿写得郑重,便凑上前,将纸张抄在手里,笑着说道,“臣妾听闻,大圣寿万安寺的白塔可镇压天下妖邪,不妨就将这个人的名字刻在石头上,然后放进白塔底部。再命高僧天天于塔前念‘金刚伏魔咒’,即便他真有什么妖邪附体,几万遍金刚伏魔咒听下来,也早就化成一堆污水了!”

    “胡闹!”妥欢帖木儿笑着骂了一句,却没有命令奇氏将写着“反贼”名字的纸张放下,也没禁止他去白塔寺去给高僧们添乱。“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妖邪?朕不清楚。可围绕着他发生的一些事情,却着实充满了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奇氏将写着朱八十一字样的纸,交给随身太监朴不花,示意后者拿在手里将墨迹风干。然后再度眨巴着妩媚的丹凤眼询问。

    “这里都是关于他的事情!”脱欢帖木儿从桌案上抓起一摞奏章,挨个翻给奇氏看,“按照河南江北行省最早发给朕的说法,此人乃是杀猪的屠户,早就加入了弥勒邪教,并且成为一堂之主。趁着芝麻李攻打徐州的时候,在城内暴起发难,里应外合。因此被芝麻李封为左军都督,坐上了蚁贼中的第九把交椅!”

    “蚁贼就是蚁贼,得了座大城,却弄得跟山寨一般,还排座次分交椅,哼!”奇氏笑着撇了下嘴,低声奚落。

    “朕原来也没把他们当一回事!自打朕即位以来,哪一年没蚁贼做乱?那芝麻李又不是头一个?!”妥欢帖木儿笑了笑,满脸悻然。“可兀剌不花这厮,把朕专门从金帐汗国雇来的精锐,一仗就给葬送掉了大半儿。那些侥幸逃回来的高丽人,又说不清楚兀剌不花到底为何吃了败仗。而蚁贼那边,却专门发了告示,宣称那一仗并没有什么法师出马。完全是徐州军凭着自己的实力打赢的,上赖大总管芝麻李指挥若定,下赖众将士万众一心。至于传言中的晴空霹雳,不过芝麻李帐下左军都督朱八十一率领死士冲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近距离击发射了数门盏口铳而已,更是与神迹一点关系都没有!

    “嘶!”奇氏一听,就倒吸了口冷气。一边偷偷派人撒布《武王伐纣》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蛊惑人心。一边却又自己说自己这边没任何怪力乱神,取胜完全凭的是真本事!这,这徐州蚁贼,到底故意弄得是什么虚玄?!他们到底是想要老百姓相信他们是神明派下来解救苍生的使徒,还是仅仅想着扰乱一下朝廷视听?那个给芝麻李出这种主意的人,心思也忒地叵测?

    正百思不解间,又听妥欢帖木儿说道:“当朕是那自幼养在深宫中,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帝王呢。那盏口铳重十四斤,扛在肩膀上再冲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发射,亏他们想得出来?!那东西又不能当大锤砸人,扛着十四斤重物,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跑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即便他们有的是力气,那兀剌不花又不是傻的,就任由他们扛着盏口铳往自己身边冲?!”

    “贼人肯定是在故意扰乱视听!”奇氏听了,立刻猜出了自家丈夫真正想说的内容。点点头,小声附和。

    “朕当然知道他们是在故意扰乱视听,问题是,他们到底想掩饰什么?”妥欢帖木儿眉头紧皱,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汗没派人,没让丞相派细作去徐州打探一下么?!”奇氏想了想,很认真地给妥欢帖木儿出起了主意,“那徐州紧邻着运河,每天无数船只从城外经过。芝麻李除非是傻子,否则必然要从过往船只和商贩手中抽份子钱养他的贼兵。只要把细作混进商队里头”

    “怎么没派?自打听说兀剌不花全军覆没,光是中书省这边,就派了不止一百名细作过去!”她不提则已,一提起来,妥欢帖木儿更是满肚子郁闷无处可发,“结果那芝麻李却突然学精明了,对进城的人等严加盘问。前后一百多名细作,被他抓住砍了七十有余。剩下的,要么躲在外边不敢回来向脱脱覆命,要么,呵呵”

    咧了一下子嘴,他满脸无奈,“要么,干脆直接投降了芝麻李,带着芝麻李的人,四处抓捕起以前的同行来!连跟河南行省那边一直有着书信往来的盐商张家,都被他们给卖了。从家主张金贵往下三百多口男女,一个都没留下!”

    当皇帝当到他这个份上,的确也够郁闷的了。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就连专门培养的细作,投降起蚁贼来都毫不迟疑。再这样下去,满朝文武,他还有还有哪个敢用?哪个又能保证,战场上遇到挫折之后,不会立刻改换门庭?

    “可恶!”奇氏伸出手,无比温柔地替妥欢帖木儿按摩后背,“那些细作的家人呢,脱脱就又大发慈悲了么?”

    “脱脱已经把他们都杀了!”妥欢帖木儿想都不想,顺口答应,仿佛只是宰了几百只鸡鸭一般。“连同掌管他们的千户,也一道杀了!”

    “该杀,一群背主的奴才,活该抄家灭族!”奇氏樱桃小口轻张,替自家丈夫在一旁张目。

    “可光是杀了他们有什么用?!”妥欢帖木儿又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徐州那边,还是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探听不到。朕见到过的蚁贼也多了,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会像芝麻李这样,将自己捂得像口倒扣着的水缸一般严实!!”

    “他一个贩芝麻的,未必有此等见识。想是有人替他出的主意!”奇氏想了想,小声提醒。

    “肯定是!”妥欢帖木儿不断点头。问题是,知道芝麻李身边出现了“高人”又能怎么样?细作派不进去,自然就找不出“高人”是谁?脱脱这边,肯定也拿不出相应的对付办法。

    一时间,夫妻两个都犯了愁。枯坐在冷冰冰的延春堂中,谁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这皇帝啊,还不如不当呢。不当皇帝,也不用为整个帝国操心。而当皇帝当得比个庄主都不如,啥事都得亲自动手,也着实令人意兴阑珊。

    “臣妾,臣妾有个主意,不知道妥当不妥当?!”奇氏也的确是想替自家丈夫分忧,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道。

    “说罢,反正今天这里就咱们夫妻俩!”妥欢帖木儿笑了笑,宠溺地回应。

    妻子从来没过问过朝政,怎么可能抢在右丞相脱脱之前,拿出什么好主意来?!所谓主意,不过是女人家心思,变着法子想哄自己开心而已。

    谁料奇氏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再度令他刮目相看,“臣妾又想起当年,咱们夫妻两个如何对付伯颜的事情来了!当初不也是摸不清伯颜的底细么?然后咱们夫妻俩就装得像一对傻子般,今天摸,明天摸,后天继续变着法子摸”

    妥欢帖木儿闻听,心中登时一暖。当年为了不做傀儡,夫妻两个可是把脑袋都别在了裤带之上。万一被伯颜感觉到夫妻两个是在试探他的底细,恐怕即便自己这个皇帝不会立刻变成短命鬼,没有任何根底的奇氏,恐怕也逃不了一杯毒酒。

    所幸是,伯颜只觉得两个傻瓜有趣,却没想到两个傻瓜在故意针对他。直到脱脱也占到了皇家这边,才如梦初醒。结果,当然是权臣被逐,皇帝陛下一鸣惊人的结局!

    “那芝麻李不是刚打了胜仗么?!”见丈夫终于展颜而笑,奇氏也拍了下手,雀跃着说道,“大汗您不妨从临近各行州府调些没用的杂兵去,一场一场跟他耗,一场一场探他的底细。一场不成,两场不成,三场、四场,只要不断有溃兵从战场上逃回,连续七八场战斗下来,自然就能探出他的深浅了!”

    “唔嗯!”妥欢帖木儿又倒吸了口冷气。这办法看似笨,却着实能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大元朝再羸弱,眼下也不会因为一万多兵马的损失,就伤筋动骨。自己和脱脱两个之所以迟迟不想再派第二支军队过去,就是因为摸不清楚徐州军的底细,怕再像先前那样,白白葬送掉一支精锐。而奇氏这一招,丑陋虽然丑陋了些,却令所有麻烦都迎刃而解。

    此外,多派几波杂鱼过去,万一其中一支能创造奇迹,就是自己这个当皇帝的知人善任。即便全都打输了,也能起到疲兵作用,让芝麻李得不到任何喘息时间。待到通过杂鱼们的牺牲,弄清楚了兀剌不花战败的真实原因后。再派一名宿将亲领精锐之师攻到徐州城下,届时再想取众贼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么?!

    注1:妥欢帖木儿这个皇帝比较奇葩。在位时间长达三十五年,几乎占了大元朝控制中国时间的一半儿。对奇氏的爱情也无比忠贞,拼着得罪大臣也要封后者为第二皇后,并且在明知道后者要联合儿子推翻自己的情况下,依旧对其宠爱有加。国库穷得跑耗子,老百姓姓没饭吃,却每年拿出大把大把的钱来到寺庙里施舍。治国打仗样样稀松,做东西的手艺却是大师级水平。亲手制造的水运宫漏(原始水钟)即便拿到现在也是叹为观止。

第三十六章 鬼才李四

    第三十六章鬼才李四

    妥欢帖木儿幼年曾经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权臣燕铁木儿派人毒死,少年时又日日提防着在权臣伯颜谋害自己,因此性格非常阴柔。与奇氏两个谈谈说说间,就将几万人的生死定了下来。

    这种故意派人去送命的事情,当然不能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因此第二天,妥欢帖木儿又命人把右相脱脱给宣进了宫中。在大明殿内,将自己的奇思妙想仔细跟对方陈述了一遍。

    那中书右丞脱脱虽然号称儒门子弟,却非常推崇“慈不掌兵”的道理。听完了妥欢帖木儿的圣谕,想都不想,便大声回应道:“陛下此法甚得兵家之妙。臣先前之所以迟迟未敢有所动作,就是怕贸然派了兵马去,万一有个折损,非但涨了蚁贼的志气,还会在朝中引起很都没必要的非议。这回,即便涨也就涨了。只要陛下和臣都知道这是骄兵兼疲兵之计,谅朝廷中其他人也不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妥欢帖木儿闻听,立即明白脱脱是在借机提醒自己,不要过后不认账,反而借着“丧师辱国”的由头,再次削他的丞相之权。便笑了笑,非常大气地回应,“爱卿尽管放手去做,切莫有什么后顾之忧。朕与你是总角相交,还能信不过你么?!”

    “能得陛下如此信赖,臣岂敢不鞠躬尽瘁!”中书右丞脱脱将手按在胸口上,先俯身施了个蒙古人的传统礼,然后继续说道,“臣闻两淮的盐丁,素有善战之名,曾杀得蟊贼们见运盐大旗便望风而走。他们又是南方人,习惯了徐州一带阴湿的天气,不如就近调过去,征讨!”

    “甚善!”没等右丞脱脱把话说完,妥欢帖木儿便大笑着鼓掌。那两淮盐丁,就在前年差不多时候,还因为官府拖欠了他们熬盐的柴草钱,聚集起来闹过一次事。虽然被及时镇压了下去,却始终是个隐患。调他们去跟芝麻李拼个你死我活,一石两鸟,实是高明至极!

    脱脱陪着妥欢帖木儿笑了几声,然后想了想,继续启奏,“至于领兵的主将么,礼部侍郎逯鲁曾任山北道廉访使,不但知兵,而且善于料民。派他统率盐丁征缴芝麻李,获胜之后,刚好留在徐州安抚地方!”

    “逯鲁曾?”妥欢帖木儿想了想,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逯鲁曾是天历二年(1329年)的进士,汉人,文章做的花团锦簇一般,平日处事也素有刚正之名。但是这个人就是个对朝廷忠心耿耿文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脱脱,后者竟然让他去送死?!

    “逯鲁曾才华横溢,朝中汉官,多唯他马首是瞻!”脱脱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妥欢帖木儿立刻下定了决心。

    汉官是朝廷养来安抚天下读书人的,岂能让他们抱起团?既然那逯鲁曾自己找死,好吧,干脆朕就成全了他。想到这儿,妥欢帖木儿点点头,冷笑着说道:“朕记得上一任淮南宣慰使,好像死在反贼彭和尚手中了,就让逯鲁曾兼了它吧!你替朕拟个旨,让逯卿即刻起身赴任!”

    “臣,遵旨!”脱脱立刻又一躬身,大声回应。

    “你啊,何必如此拘礼?!”妥欢帖木儿笑着摇头,嗔怪自己的右丞脱脱总是一本正经,“令弟也先帖木儿回来没有?朕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改天让他进宫来,陪朕一起做做木工!”

    “臣,臣替舍弟谢陛下厚恩!”脱脱再次躬身下去,感谢皇帝陛下的厚待。

    也先帖木儿是他的亲弟弟,现任御史大夫之职,上任之后辣手肃贪,令朝野风气为之一振。但是因为手段过于激烈的缘故,他的做法也引起了一些文臣的反对。其中屡屡跟他唱反调的,就有先前被脱脱举荐去当替死鬼的逯鲁曾。

    很显然,妥欢帖木儿心里头明白脱脱是在借机铲除异己,但是念在兄弟二人都劳苦功高的份上,故意装了糊涂。所以脱脱必须主动向皇帝承认,自己兄弟领了这份恩情,以后一定忠心耿耿,死而后已。

    “什么厚恩不厚恩的,朕和令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至今宫中,还留着他当年亲手给朕做的木雕呢!”仿佛真的很重视彼此之间的有情般,妥欢帖木儿摆摆手,笑着补充。

    君臣二人又聊了几句朝政方面的事情,然后脱脱施礼告辞。离开了皇宫,立刻把自己的心腹谋士李汉卿叫到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吩咐,“小四,朝廷马上要对徐州用兵,选了逯鲁曾为主将,带两淮盐丁进剿。你拿着我的本相的信物,去淮南那边走一趟。吩咐那边的几个达鲁花赤,派出的兵马一定要精挑细选。”

    李汉卿三角眼一转,立刻明白了脱脱的本意。躬下身,大声回应,“明白,属下一定会帮逯鲁曾大人提前把人马准备好!”

    他是脱脱的书童,行四,自幼被掠入丞相燕铁木儿的府邸,鞍前马后服侍脱脱。甚至连书都是陪着脱脱一起读的,还因此识得不少字,差一点被脱脱的老师吴直方列入门墙。虽然因为他出身低贱,此事终未能成。却也混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鬼才”之名。

    后来脱脱见他做事认真,心思足够机敏。干脆顺水推舟让他脱了奴籍,还了原本的李姓,跟在自己身边听用。所以李四又给自己取了个非常大气的名字,唤作李汉卿。回到家里,继续给脱脱当奴才。在外边,则仗着脱脱的名头四处招摇。

    正所谓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这自幼一起长大的书童,怎么着也得相当于一个侍郎。因此,有功名在身的官员见到了李四,皆要称他一声汉卿兄。那些没功名或者官职稍低一些的,少不得就得叫他一声,李老爷,或者四老爷,以显其身份尊贵。

    这位李四老爷,也是极其不敢忘本的。无论在外边如何招摇,凡是脱脱吩咐下来的事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长此以往,脱脱也就更倚重于他。凡是不方面自己直接出面的,或者根本就无法见光的事情,都会交给李四去做。李四也每每都做得滴水不漏,令脱脱满意得更是无以复加。

    这次,显然又是件见不得光的勾当。因此脱脱也不多废话,抬起手,在李汉卿的头顶上梳理了几下,就给摸胯下骏马梳理鬃毛一般,继续笑着说道:“小四,派你做事,我最为放心。待逯鲁曾抵达淮南之后,你也随军一道去徐州。记住,无论此战结果如何,你必须活着回来,把看到所有情景,详详细细说给我听!”

    “是,大人!小四只要一口气在,绝不敢辜负大人的嘱托。”李汉卿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将腰挺了起来,回答得极为响亮。

    当晚,他就带上十几个心腹随从,装做探亲访友的公子哥,骑着马赶向了淮南。沿途经过滕州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停下来找个客栈投宿,顺便替脱脱打听一下,徐州红巾军的最新动向。那滕州距离沛县只隔着一个微山湖,对去年冬天兀剌不花屠城之事,恨得一直牙根儿痒痒。此刻听过路人问起徐州红巾的事情,多嘴的店小二立刻咬牙切齿地说道:“您是问杀了兀剌不花的李爷么?那可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要不是他老人家有本事,咱们沛县十万男女老少的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报呢!”

    “小六子,别多嘴。赶紧给客人去打热水洗脸!”掌柜的见多识广,被小二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拍了下柜台,大声呵斥。

    “就去,就去!”小二一边答应着,一边继续大声补充,“我看您也不像个凡夫俗子,与其把大好头颅等着蒙古人来砍,不如也去投了芝麻李呢。他那边,绝对亏不了您这样的人物。小的也就是又蠢又笨,身上还没多少力气。要不然,也早去投奔他老人家了!”

    “小六子,你作死么?作死自己去死,别拖累我!”没等他把话说完,掌柜的已经拎着根鸡毛掸子从柜台后冲了出来,冲着他没头没脑地乱抽。“作死,作死。你也不想想你老子娘。你死了,让她今后指望谁去?!”

    打走了多嘴的小二,他又赶紧向李四等人道歉,“这位爷,您别听听吓嚼舌头。这孩子小时候脑袋被马踩了,说话做事都疯疯癫癫。小老儿是念在街坊的份上,不忍心见他活活饿死。才硬着头皮收留了他。谁料到,这小子死性不改,早晚得把自己送到大牢里去!您别听他瞎嚼舌头。那芝麻李是个大反贼,我们都恨不得吃他肉,剥他的皮。您这边请,小老儿给您砌一壶好茶。您先漱漱口,润润喉咙!”

    “不必了!”原本想学着折子戏里的模样,暗中查探一番。谁料去没骗过开旅店的小老头儿。李四心中烦躁,丢下几个铜钱,大声吩咐,“你把马给我等用上好的精料喂上,我等到外边酒楼里去吃。记住的,一定要上等的精料,否则,爷爷饶不了你!”

    “唉,唉!”掌柜的连声答应着,亲自带人把马匹牵到了后院马厩中,用早春的草芽喂上。那李四,则倒背了手,像个公子哥般带着随从在街上闲逛。每遇到人多的地方,都免不了要挤进去,看看热闹。

    此刻正月刚过,各类店铺的生意还没有完全回暖。因此街面上看起来颇为冷清。聊聊几处看起来颇为红火的买卖,则是专门收购土特杂货的铺面。几乎每个铺面门前都排着一条长队,进城贩货的挑夫一个个擦着脑袋上汗,满脸兴奋,仿佛担子里装得全是无价之宝一般。

    凭着在俩任丞相府里炼出来的眼力价,李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快,就跟开铺子的掌柜混了个脸熟。见对方大把大把地拿钱收购挑夫送来的半透明石头,便装作好奇的模样,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最近行情很好么?”

    “这位小舍有所不知!”那收货的掌柜最近赚钱赚得手软,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东西,叫做石硝,原本也不怎么值钱的。但最近行情一下子就涨了上来。小舍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大的货主。都是存了几万斤的,你吃下来,再想办法运到黄河南边。保准不会亏本儿!”

    “黄河南边,黄河南边谁要这东西?!”李四愣了愣,敏锐地感觉到此物可能与芝麻李有关,皱着眉头追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掌柜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装起了糊涂。“反正我就是个收货的地商。那些行商把货买了去,卖给谁,小的真的干涉不了。也从不过问!”

第三十七章 献宝

    第三十七章献宝

    见杂货铺子掌柜起了疑心,李四便笑了笑,起身告辞。随后又带着随从逛了另外几家收杂货的铺子,看到最大宗的交易依旧是石硝,次之的,便是市面上以前也很少被人问津的硫磺。至于每伙蚁贼都必然会重金求购的铁器、铁料,反而只排到了第三位。无论价格上涨幅度和交易量,都跟石硝和硫磺差得很远。

    李四见此,心中立刻便明白了数分。走到僻静处,将两名最机灵的随从点手叫到身边,以极低的声音吩咐,“你们两个赶紧回大都去向左丞大人汇报,就说李四在滕州发现红巾贼正在大肆收购石硝和硫磺,那所谓的晴天霹雳,恐怕真的如红巾军自己对外宣称的那样,与火器有关!”

    “四爷是说,红巾军的告示上,原本就说的就是实话?!他们,他们脑袋被驴踩过么?居然实话实说?!”兀剌不花战败身死的事情在大都城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那两名随从就在右丞府当狗,自然早就知道徐州红巾军自己贴告示澄清没有天雷的事情,愣了愣,疑问的话脱口而出。

    “让你们去汇报就赶紧回去汇报,哪那么多废话?!”李四先竖起眼睛来,大声喝骂了一句。随后,才冷笑着解释:“这就是撒谎的最高境界了,明明就是实话,却让你只愿朝反了去猜。快去,让右丞大人赶紧想办法,禁止这两样货物向徐州交易!否则一旦让芝麻李积攒起足够的火药,再想拿下他,朝廷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

    “是!”两名随从不敢怠慢,答应一声,立刻小跑着回客栈取马。其他随从看见了,难免就小声追问道:“四老爷,四老爷,那石硝和硫磺,原本不就是禁止之物么?您怎么还要请右丞大人”

    “蠢货!”李四听得不耐烦,抬手给了问话者一个脖搂,“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咱们大元朝的禁令比牛毛还多呢!但只要是能赚到钱的,你看哪一条曾经认真执行过?!”

    “唉,唉,四老爷说得是,说得是!”挨了打的随从满脸赔笑,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这大元朝在立国之初,的确禁止过硝石和硫磺交易。可那些禁令只是对汉人和南人有效。换了蒙古人和色目人,则谁都不会拿它当回事。特别是后者,只要能赚钱,亲娘老子都能拿出来卖,岂会在乎禁令不禁令?因此久而久之,这些禁令就都彻底变成了废纸。除非朝廷再度重申,并以严刑峻法为后盾。否则,即便你把石硝卖到州衙门口,只要不踏上那几个石台阶,里边的大人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探出了一项重要情报,李四也没心情继续在滕州逗留了。找了家看起来颇为干净的酒楼简单吃了一顿,便回客栈结了账,带领手下随从继续向南奔行。

    他着急替新任淮南宣慰使逯鲁曾去挖坑,当然不肯朝西走到运河上乘船。而是直接出了南门,沿着官道一路狂奔。谁料才奔出了十多里,前方道路忽然变得无比狭窄。十几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排成一条长队,挤在最窄处,将整条官道挤了个水泄不通。

    “不长眼睛的东西!”跟在李四身后的随从王二十一骂了一句,就想用皮鞭头前开路。李四却猛地探出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别多事,这里不是大都。咱们从路边泥地上绕过去!”

    “凭什么?”那些随从在大都城内当螃蟹当惯了,到了外边,岂肯给一群乡巴佬让路?立刻齐齐将头转过来,七嘴八舌地抗议,“四爷您也太谨慎了吧。虽然这里不是大都,却也是大元朝的地界。谁还敢不给咱家主人面子!”

    “一群吃糠的蠢货,比猪还蠢!”李四狠狠瞪了众人几眼,以极低的声音回应,“这里距徐州,不过是三两天的路途。芝麻李在徐州折腾出那么大动静来,这边的黔首们居然一点都不慌,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要说这地方官府跟红巾贼之间没猫腻,有可能么?真正把当地的差役招了来,谁能保证他们站在哪一边?!”

    众随从闻听此言,吓得连连倒吸冷气。刚才大伙的确都看到了,这滕州的地面上,的确宁静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好像压根儿就没感觉到蚁贼的巢穴近在咫尺。那城门也四敞大开着,也根本不怕步了徐州后尘!

    这说明了什么?这只说明了一件事,腾州的官员和百姓,早就知道红巾贼不会攻打他们!甚至连派手下骚扰一番都不会。而能让芝麻李如此礼敬有加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由官府的人暗中跟芝麻李搭上关系,向徐州红巾贼缴纳一笔钱粮,买一时之苟安。

    只是这地方上的官儿们,做得也太明目张胆了些?毕竟蚁贼不过是在一两个府里折腾,而朝廷治下像这样的府却有好几百个。

    “你们懂什么,所谓千里做官,只为捞钱。”见一干随从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李四皱了下眉头,继续说道。“如果让蚁贼打到了城里,他即便把所有家产都拿出去打点,最后也逃不了全家流放千里的命儿。但是派手下去跟蚁贼勾搭,花得却不是自己的钱。即便哪天芝麻李被朝廷抓到,供出他的名姓来,也可是说是贼人死到临头胡乱攀咬。只要查无实据,朝廷为了安抚人心,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嘶!”众人听了,再度倒吸冷气。如果事实真的如同李四所猜测的话,此刻把官差招来,等待着众人的,恐怕就是被杀人灭口的命运了。在死亡的阴影下,众随从们不敢继续嚣张。老老实实地将坐骑拨离官道,在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往前绕。

    此刻已经是二月初,冰消雪尽,春潮汹涌。而滕州又紧邻着微山湖和运河。因此官道两边,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烂泥坑。不小心一脚踩下去,人和马就会被淹到脖颈处。

    鬼才李四骑在马上向前绕了二十几步,见脚下的泥地实在是陷阱重重,只好叹了口气,带着满身泥浆的随从们,再度回至了官道上。然后跳下坐骑,稍稍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到挡住自己去路的车队旁,冲着一位看上去像管事模样的汉子微微拱手,“这位兄台请了。在下急着去南边走亲戚,能不能请您麾下的伙计挪出条通道来,让在下先过去?在下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实在是亲戚那边催得急,您看”

    “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东家!”管事不高兴地翻了下眼皮,丢下一句硬梆梆的话,迈步挤进了车队当中。三绕两绕,便来到车队正中央的一群正在站着说话的人面前,压低了声音向对方请示。“朱大哥,来了,您看?”

    被众人称为朱大哥的,不是朱八十一,又是哪个?只见他迅速扭头朝李四的脸上看了看,然后用仅仅能让身边几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悄悄吩咐。“六子,我给你挡着,你去偷偷认一认,是不是他们?”

    店小二王六子立刻从朱八十一肩头旁探出半个脑袋,迅速看了看,然后又迅速将脑袋缩了回去,低声喊道,“是,就是他。一直在城里打听红巾军的消息?还把城里边收杂货的地方全都给转遍了!”

    “行了,老于,给六子拿两吊钱回去买点心孝敬老娘。其他”朱八十一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吩咐,“洪三,你带几个弟兄先从侧面过去,把他们的退路断了。然后等我的号令!”

    说罢,立刻转过头,带着化妆成管事的吴二十二,就朝李四这边走了过来。

    鬼才李四自幼跟在脱脱身后,与其他蒙古贵族们明争暗斗,到现在为止,手上至少沾了几十条人命。对危险的直觉,远非普通人能比。在先前拉着马返回官道上时,已经感觉到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后来又看到人群中好像有个熟悉的影子在偷看自己,立刻知道自己恐怕是被人盯上了。因此不待朱八十一带着“伙计们”走到自己身边,就主动向前迎了一步,长揖及地,“小可急着赶路,给兄台添没麻烦了,惭愧,惭愧!”

    “小舍不不必多礼!”朱八十一摆摆手,用非常别扭的流行称呼回应。“不小心堵了你的路,本来就是朱某的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敢问小舍贵姓?!您这是要到哪去?怎么都下午了,才从城里出发,就不怕路上遇到麻烦么?!”

    ‘不遇到你,就什么麻烦没有!’鬼才李四虽然不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传说中那个那个长了四个翅膀的朱八十一。却也对方的身上隐隐透出来的杀气中,感觉到了此人恐怕身份非同一般。心中偷偷骂了几句,然后陪着笑脸回应,“免贵,姓李,在族中排行第四,兄台叫我李四即可。此番去南边,是专程到舅舅家与表妹完婚。因为婚期就定在本月二十八,所以不敢在路上做太多耽搁!”

    一番话,竟然答得滴水不漏。既体现出了这个时代一名汉族公子哥应有的家教,又丝毫没涉及半点儿真实有用的东西。

    朱八十一听了,免不了又重新上下打量此人。只见李四生得唇红齿白,猿臂狼腰,的确如同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般。只是一双眼睛显得与长相太不协调些,隐隐约约总是有凶光在里边闪烁,抬头看看徐洪三等人还没迂回到位,他便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你可得小心些,虽然婚期耽搁不得。可一过了黄河,就要进入芝麻李的地盘上。那红巾贼都是一群走投无路的流民,最恨的就是李兄你这种出身豪富的人!”

    “以讹传讹罢了!”鬼才李四肚子里直骂娘,嘴巴却做出一幅仗义执言的模样,“那红巾军将来想必是要和朝廷争天下的。如果见到穿着整齐一点儿的就出手滥杀的话,岂不是会寒了天下富户的心?!再说了,小弟只是为了迎亲,才穿得稍微像了点儿样子。实际上自己家中,不过是略有几亩薄田,能收些租子上来,确保每天衣食无忧而已!”

    “是么?”听李四答得如此圆滑老到,朱八十一愈发觉得此人身份可疑。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红巾军在外边居然有如此好的名声呢!若是芝麻李得知你这样夸他,肯定会亲自登门拜谢,将小舍引为知己!”

    “小弟也是胡乱猜测的,没真正见过义军是什么模样!”李四着急地抬头看了看,继续笑着回应,“但既然他们占了个“义”字,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向行人动刀子。仁兄,你以为呢?!”

    “这”朱八十一还真被李四给问愣住了。按照他的本意,既然这个明显操着北方口音的家伙,在四处打听红巾军的事情,又专门去市井中留意过杂货的交易情况,为了保险起见,自己恰巧遇上了,就不该让此人和他的随从活着离开。但此人左一个“滥杀”右一个“义军”,字字句句都占在理儿上。让融合后世宅男思维的他,真的有些难以取舍。

    不除掉此人吧,万一他是蒙元朝廷的奸细,通过硝石和硫磺价格暴涨的消息,其实不难推测到上次徐州之战中,红巾军反败为胜的真正原因。尽管赵君用和唐子豪两人,已经用欲盖弥彰的手段,将真相暴露的速度尽量向后拖延。

    但没弄清对方的身份,就贸然动手的话。按着姓李的家伙所言,徐州义军的义字,就有些名不副实了。毕竟此地距离徐州还有上百里距离,红巾军的势力范围,暂时也没扩大到黄河以北。就因为此人曾经打听过红巾军的事情就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万一杀错了人,事情传扬出去,芝麻李数月来替徐州红巾苦心营造的义军形象,必然会一落千丈。

    正进退两难间,却又听那李四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道:“朱兄是不是怕徐州红巾不像传说中那样秋毫无犯?!这事情其实很简单,指望别人手下留情,不如先将自己变成谁也咬不动的刺猬。我这有个东西,朱兄一看就明白了!”

    说罢,也不管朱八十一答应不答应,转过身,大步走向自己坐骑。从马鞍后解下一个三尺多长的木头盒子,笑着走回朱八十一面前,轻轻用拇指将盒盖上的锁扣向上一挑,“朱兄请看,这便是小弟的依仗所在!”

    “啪!”精致的木盒盖子迅速弹开,露出猩红的丝绒里衬出来。丝绒上,端端正正架着一个铜管,两尺多长,通体圆润笔直,只是在距离末端三寸处的地方,凸起了个球形。在球囊的正下方前后两个位置,各装了个木柄。球囊的上方,则打着一个半寸长的条形孔,里边嵌着一暗灰色的纸捻儿。正是他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造出来的东西,火枪!

第三十八章 火药时代

    第三十八章火药时代

    “啊!”朱八十一愣了愣,身子迅速后退。与此同时,心中一万只羊驼滚滚而过。

    火枪!自己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无数钱财,至今还没弄出半点眉目的东西,居然就躺在眼前的木头盒子中。枪管、药室、手柄一应俱全,尾部还依稀铭刻着“至正某某年”字样!

    虽然是最原始的那种,引线需要用手来点燃。却已经开始批量生产。那也就意味着一个火药时代的开始。大规模的战场应用,早晚都会提上日程。

    天可怜见,老子还以为元朝人没掌握火铳的制造方法,还想着领先一步去虐古人!古人的火铳都发展到双手握柄式,并大规模量产了,老子还在组织着一大帮铁匠研究如何才能更快地在熟铁棍子上钻窟窿眼儿呢!(注1)想到大批大批手持原始火铳的蒙元士兵跨过黄河,然后排成一字长蛇阵,将徐州义军给排队枪毙。朱八十一脑门上的白毛汗都渗出来了。不行,必须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可如何才能避免?杀掉眼前这个李四,将火铳据为己有么?眼前这个姓李的家伙,顶多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或者某个蒙元高官的心腹爪牙。杀了他,照样避免不了火枪走上战场。况且既然已经开始批量生产,杀了眼前这几个人,也根本阻止不了火铳的装备进度。眼下蒙元王朝暂时没将其大规模列装到军队当中,恐怕问题要么出在造价太高,要么还是出在火药威力上

    一瞬间,就有十几个方案从他脑海里滚过。但任何一个,都无法将红巾军这边火器发展落后的劣势,从根本上扭转。那鬼才李四却好像压根儿没看到他的脸色变化般,笑着将盒子重新盖严了,然后故作惊诧状,“朱兄,朱兄莫非认识此物么?不瞒您说,小弟也是刚刚重金购得了十几柄,打算用在路上防身。其具体威力,真的没检验过!”

    “去你奶奶的,你要是没检验过,老子今天就随了你的姓!”朱八十一心里怒骂,却不得不装出一幅人畜无害的笑容。“哈哈,还真让贤弟猜中了。愚兄的确曾经见过此物。只是当时身上的钱不凑手,所以没能买一杆收藏。结果过后再去找,那卖火铳的人,已经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我听人说,这东西打造起来可不容易呢!”鬼才李四咧了下嘴巴,满脸懊恼,好像没买到手铳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是啊,可惜了!”朱八十一继续唉声叹气,同时用眼睛不断朝李四的随从身边瞄。如果每个人都带着一杆火铳的话,十几个人,就是十几杆火铳。无论谁被十几杆火铳瞄上,心里都不会安生。更何况作为了一个融合了后世灵魂的人,他天生就对管状武器多了几分忌惮!

    两个人面对面打着哈哈东拉西扯,都知道对方身份肯定有问题,却谁也不愿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人少的一方,虽然有火铳在手,真打起来,未必有机会杀出重围。而人多的一方,却因为弄不清铜火铳的威力和有效杀伤距离,迟迟不敢命令属下动手。

    二人在官道上互相心存忌惮,可苦了其他赶路者。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堵住了好几家商队。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在远处大声抗议,“兀那车队的东主,能让一下路么?你们兄弟两个想聊天,什么地方不能聊啊!把好好的大道给堵死了,让别人去爬泥坑么?!”

    朱八十一听了,不由羞得脸色微红。正琢磨着如何找个借口挟持李四跟自己一同回徐州,却又听对方笑呵呵地提议,“小弟和朱兄今天一见如故,有心交个朋友。这支手铳飞龙手铳,就当见面礼送给朱兄如何。也算了了朱兄一桩心愿!”

    “嗯!”朱八十一毕竟两辈子跟人打交道的经验加在一起,也没李四一辈子多。因此在对方面前未免有些缚手缚脚。此刻听对方愿意主动让步,也就干脆顺水推舟,“如此,愚兄就交了贤弟这个朋友。愚兄姓朱,名字,名字就唤作重九。日后贤弟有空到这一带游山玩水,想到愚兄家里坐坐,就到黄河南岸找朱重九就是了!”

    “小弟李汉卿,见过重九兄!”李四立刻将手铳连同盒子一并放在地上,然后正式向朱八十一见礼。

    朱八十一年龄其实远不及李四大,但这辈子生活坎坷,长得实在有些沧桑。因此干脆就托了大,侧开半步,以平辈之礼相还,“不敢当,不敢当。汉卿老弟,为兄也没什么东西回敬你。这把刀,是偶然机会得来的,干脆送了你吧!”

    说着话,从腰间解下芝麻李赠的宝刀,双手递给了鬼才李四。

    二人兄友弟恭,当着众位随从和赶路者的面儿,上演了好一折好温情的大戏。装够了,才收起各自得到了礼物,挥手告别。待李四混在路人中间,骑着马跑远了。先前奉命去抄后路的徐洪三才迂回到位。发觉目标已经不见踪影,赶紧跑到朱八十一面前,气喘吁吁地询问,“都督,那小子走了?!您,您怎么这样就放他走了?!”

    “我倒是想留下他,但留得住么?!”朱八十一到现在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指了指放在马车上的火铳盒子,无奈地回应。

    “这是什么?”徐洪三愣了愣,伸手去掀盒子盖儿。向来对他宽厚有加的朱八十一却猛地朝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大声呵斥,“别乱动,这是要命的东西。”

    见徐洪三满脸委屈,想了想,他又低声补充,“没留下人,留下这个东西已经足够了。其实,既然对方手里有这东西,咱们辛苦隐藏的那些秘密,也不过是一层窗户纸!”

    战斗结束之后两个多月来,他之所以处处配合赵君用,哪怕是后者在对外的公开文告上,把他力挽天河功劳一笔抹杀也毫无怨言,就是为了避免蒙元朝廷意识到火药的真正威力,将此物更有效的投入到战场。毕竟,徐州军到目前只控制了半府之地,加上被大伙视为敲诈勒索对象的几座州县,也不过是两个路的地盘。而蒙元王朝,却拥有一百八十多个路,三十三个府,五百多个州,上千个县。庞大的战争机器运转起来,即便还是用那种落后的垃圾火药,也足够将徐州红巾军活活堆死!

    而现在,秘密肯定已经保不住了。并且蒙元朝廷手里,还掌握着大批的火枪。虽然不至于给每个士兵都发上一杆,但只要普及到一定程度,照样能令徐州红巾军目前所取得的优势,荡然无存。

    正感概间,却听见自己的司仓参军于常林大声说道:“捅破就捅破吧,反正咱们也不可能瞒对手一辈子。只要咱们兵炼得比鞑子精,上阵之后别再像上回那样没头没脑地乱打。照样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也对!”朱八十一伸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武器的优势,未必就能完全决定战争的胜负。当年李自成还领着一群农民呢,不也照样虐得晚明的军队望风而逃?!从最近两个月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大元朝到了末期,又能比大明朝强在哪里?!

    想到这儿,他低落的心情终于再度振作了起来,挥了下手,大声吩咐,“洪三,你和老余两个,带三十名弟兄,押着货物走运河。二十二,你带上其余弟兄,骑着马跟我立刻返回徐州!”

    “是!”队伍里的骨干军官,都是当日跟他同生共死过一回的,因此彼此之间配合非常默契。大声答应了一句,便将所有“伙计”分成了两波。一波赶着马车跟随徐洪三、于常林二人去走运河。另外一波,则挑了最好的马匹,保护着朱八十一和被他视作无价之宝的木头盒子,沿着陆路,匆匆忙忙朝徐州赶。

    离着徐州城还有十几里远,耳畔就传来了接连不断的雷鸣声,“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吓得胯下战马不断地打响鼻儿。抬头细看,只见黑黄色的烟尘将整座城池都个遮掩了起来,仿佛那一带隐藏着数十万妖魔鬼怪,正扎着堆儿,在阳光下喷云吐雾。

    “他奶奶的,咱们辛辛苦苦四处给他们弄火药原料,他们也不知道节约一点用!”吴二十二作为苏先生的弟子,身上免不了也带着些小家子气,听周围的爆炸声一波接着一波,忍不住撇着嘴抱怨。

    “是啊,是啊!虽然钱来得容易,也架不住他们这么糟蹋!”其他弟兄也撇着嘴,低声附和。

    自打上一次战斗中,朱八十一带着他们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原始手雷,就成了各军的首选武器。非但朱八十一的左军成立了专门的掷弹兵千人队,其他各军,也恨不得把手雷给每个弟兄都配上一打儿。并且在唐子豪、苏先生和李慕白等人的一致努力下,手雷的花样,也从竹筒填火药,凭空增加了许多新鲜品种。

    有铸铁壳子加了铁渣和火药的爆炸弹;有木头壳子加了硫磺、干锯末和火药的纵火弹。有熟铁壳子,上面打了三个孔,里边填充劣质火药,点燃引线后不会爆炸,只会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发出刺耳声音的鬼哭弹;还有一种黄陶壳子填充了狼毒、蟾酥、巴豆、砒霜、茱萸和北元那种劣质火药的发烟弹,不用来炸人,专门用来熏战马的眼睛。点燃了引线之后用一个巨大的竹子弹弓朝着敌军骑兵阵地砸过去,非但能把战马给熏得喘不过气来,连马背上的骑兵,都给熏得涕泗横流,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要不是朱八十一早就跟他们这帮家伙打过交道,清楚彼此的底细,否则都会怀疑他们是不是个个都为穿越货。要不然,怎么连原始的催泪弹都能造得出来?并且事先没得到过任何人的指点!

    注1:元代手铳确实已经开始量产。军事博物馆中有实物展示。通长43.5厘米,口径3厘米,重4.75千克。上有生产时间铭文。

第三十九章 古人的智慧

    第三十九章古人的智慧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每当想起两个月以来那些花样百出,功能各异,材质也不尽相同的另类手雷,朱八十一就对说出这几句话的那位哲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虽然,他一直也没弄清楚这句话到底最早是出自何人之口。

    事实上,在将新式火药配方和竹筒手雷制造流程上缴之后的头半个月,他已经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高明。除了那些花样和功能都在不断翻新的手雷之外,手雷的投掷方式,在苏明哲和李慕白等人的共同努力下,也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有专用的发射绳,可以绑在手雷上。使用者扬起胳膊甩几个圈子之后,再猛地松开手指将手雷和绳子一道甩出去,发射距离至少比徒手增加一倍以上。

    有特制的竹弹弓,事先反弯成一个巨大的弧,然后把手雷安到末端的发射勺里头,扣动扳机发射出去。通过竹臂中蓄力的瞬间释放,可以将装了一斤黑火药铸铁手雷,发射出三百步远。非但取材方便,造价低廉,操作起来也非常简单易学,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上上之选。

    还有一种特大号的发射器,则参考了蒙元军队中常见的回回炮。由配重、杠杆和支架等部件组成。发射时的程序虽然繁琐了些,需要首先固定杠杆,然后朝杠扬起一端的配重筐里装填沙土,最后才能扣动扳机,将杠杆另外一端发射斗里的,装填了整整四斤黑火药的特大号手雷砸出去。但最大射程却能到达一千多步,折合后世差不多有一千五百余米,无论是威力,还是射程,都甩了原来的回回炮不止二十条街。

    最后这一种发射器,几乎完全由赵君用麾下的司库参军李慕白一个人单独研制。那厮在第一次旁观新配方黑火药发射时被吓尿了裤子之后,便彻底迷上这种“神授之物”。不但参与了各种“新式”手雷的研发改进工作,还废寝忘食地制造各种投掷器械。在朱八十一出门去收购硝石,顺便实地观测这个时代黄河两岸地形之前,那厮已经将回回炮改进出了城头专用、野战专用和精简便携三种型号。眼线正带着一群徒弟在根据实际发射情况,总结配重、炮弹重量、发射臂、发射距离四者之间的关系。期望能总计出一套完整的口诀来,以便在实战中,做到想让手雷落到谁头上就落到谁头上的目标。

    无论这个宏伟的目标到底能不能实现,手雷都因为其巨大威力,都成为了各军武器的首选。相比之下,大刀、长矛、盾牌、铠甲等冷兵器和防御装备,就争夺得不像原来一般强烈了。拜此之赐,上次战斗中从罗刹兵身上扒下来的两千九百多副镔铁甲,倒是有一千两百多副落到了左军手里。

    能一次性得到这么多制作精良的镔铁甲的原因主要有二,首先是因为左军在战斗中的确起到了逆转乾坤作用,事后多分一些战利品,其他各部也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来。其次么,则纯属赵君用私下里以前克扣左军器械行为,所做出的一点儿补偿。经历了城外一战之后,他再也无法拿朱八十一来历不明说事儿,勉强将后者真正当作了徐州红巾的一员。虽然在州衙里头议事时,还经常会给朱八十一甩脸色看。

    对于赵君用这种小肚鸡肠行为,朱八十一郁闷了几次之后,倒也渐渐习惯了。五根手指还有长有短呢,他不可能要求整个徐州军上下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像芝麻李一样大肚能容。

    在城头上亲眼目睹了那一场血淋淋的杀戮之后,他算彻底被推进了这个时代,彻底把自己当成了徐州军的一员。不管是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他总算明白了,在蒙元大部分上层人物眼里,他和芝麻李、赵君用等人其实没任何两样。

    哪怕在脑袋上刺上两个大大的字,“顺民”,对方依旧会毫不犹豫地把刀砍过来。因为在对方眼里,他们和芝麻李、赵君用以及城内城外的所有汉人一样,都是被征服的奴隶,随时可以予杀予夺。尽管他与李、赵两个实际上在长相、生活习惯,说话穿衣方面,不刻意去找的话,已经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

    朱八十一对做奴隶不感兴趣,无论是在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无论是给异族做奴隶还是给自己同族做奴隶,他都不感兴趣。所以既然已经被迫融进来了,他就不能再抱着原来的那种想法,找机会偷偷溜走去抱朱元璋的大腿。他就必须努力做一些改变,避免自己和徐州军一道,像上辈子所处那样时空一样,消失于历史的长河当中。

    最简单的改变举措,向军队中引入火器,目前已经初见成效。经过城外一场恶战之后,整个徐州军上下对火器重视的程度,绝对已经属于这个时代之冠。掷弹兵这个称呼,也不知道提前了多少年,正式进入了历史舞台。每个军、每个营都有专门的掷弹兵,每天训练时消耗的各类手雷数量都数以万计算。“轰隆隆”地在城外就像打雷,把城池附近的空地炸得到处都是大坑。

    “轰隆隆!”又是一连串巨响,将朱八十一从回忆中拉回现实。马上就要进城了,头顶上的烟尘厚度,与朱大鹏所处的二十一世纪帝都绝对有的一拼。如果把城门换成铁闸,把守城的士兵脸上都套个铁罩子的话,朱八十一都怀疑自己来到了电影魔戒中的世界,就差有人突然跳出来,叫自己一声白衣萨茹曼,或者索隆大魔王了。

    不行,老子是正面角色,绝对正面!朱八十一被自己心里头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默默地纠正。融合了属于不同时空的两个灵魂,他心里经常会冒出一些神经质的想法。整个人看起来也神神叨叨的,动不动就自言自语一番。

    城门口当值的士兵们,却不觉得朱大都督有什么不正常。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大英雄,就该特殊一些。如果言谈举止都和大家伙一样,那才是真正的不正常。因此,远远地看到朱八十一的马头,就抢先上前施礼,“都督回来了!都督路上辛苦!”

    “回来了,回来了!”朱八十一也习惯了被人以官职相称,骑在马背上拱手还礼,“弟兄们都安好吧!最近城里有事情么?大总管和长史两个安好?!”

    “都好,都好,城里最近没任何事情发生。除了一些不安分的苍蝇,总是想混进来打听火药的事情。被赵长史都给抓出来,一刀宰掉了!”众兵丁都知道他没什么架子,让开道路,七嘴八舌地回应。

    “难免的事情!”朱八十一笑了笑,大声补充,“人家吃了败仗,总得找出个具体原因来。否则睡觉时怎么可能踏实?!”

    “哈哈哈哈!”众人被朱八十一的幽默话语逗得仰头大笑。岂止是睡不踏实?简直是闻风丧胆才对。在打败了兀剌不花之前,徐州军所能控制的地盘,不过是黄河以南,云龙山以北的一亩三分地儿。出了这个范围,非但蒙元地方官员们要喊打喊杀,就连一些规模稍大一点儿的寨子,也对李大总管的号令丝毫不当一回事情。而如今,这方圆两百里内的寨子,哪个不是主动送来了钱粮?蒙元朝廷的地方官们虽然不敢像各寨的土财主那样明着投怀送抱,暗地里,也没少派人前来递好话,偷偷送上成车的银子,只求能和芝麻李达成默契,不去抄他们的老巢!

    笑够了,大伙又跟在他的战马屁股后,七嘴八舌地汇报,“那些苍蝇,十个里边至少有七个是冲着都督您来的。到处打探您被弥勒附身的事情。大光明使吩咐,要小的们随便吹,吹得越玄越好。所以小的们就说您是佛陀转世,左手握着闪电,右手握着霹雷。左右两手一张,指哪打哪!”

    ‘好在还没说我上嘴唇着天,下嘴唇着地!’朱八十一无奈,只能笑着冲大伙拱手,“呵呵,多谢弟兄,多谢弟兄给我助威了”。

    在光明使唐子豪和长史赵君用两个人的一正一反共同努力下,朱八十一这个神棍是当定了。眼下即便他自己主动承认,自己压根儿不是什么弥勒教的大智堂堂主,对弥勒教的经文也一句话都记不得。也照样有人认为,这是佛子大人故意是使出的障眼法,意在考验世道人心。绝对不会相信他其实跟那个传说中的弥勒佛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然而弥勒佛只能用来蒙蔽敌人,不能真的帮忙打仗。冒险潜行到敌军主帅面前去扔手雷的事情,也只可用一次,根本无法复制第二回。眼下不光需要大规模引入火器,徐州军整体上还缺乏最基本的战术训练,但懂得基本战术的人,却一个都找不到!

    想到这儿,朱八十一便又拉住了马头,转过身来,冲着大伙打听,“我不在这段时间,罗刹兵又闹事没有?又死了几个,还剩下几个活着的?!”

    “哈哈哈,他们?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过之后,才带着几分快意回应。“没闹事儿,现在全都老实下来了,一群贱骨头!每天都被高丽人押着去掏阴沟,倒马桶,干得认真着呢!”

    那天战场的形势逆转太快,罗刹兵们根本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淹没在一片洪流当中。徐州将士恨他们屠了小沛全城,因此下手绝不容情。即便是主动放下武器投降的,也是一棍子撂倒,再七手八脚拿着石头朝脑袋上猛拍。

    因此,等到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人想起来约束弟兄,禁止残杀俘虏的时候,除了朱八十一脚下那十几个被手雷震晕了的,还有一些自己跳进护城河里头的之外,其余早已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并且个个都被剥得像光猪一般,从头到脚连一根丝线都没有留下。

    倒是高丽仆从,见势不妙就成批成批地跪在了地上,哭喊着投降。除了少数倒霉鬼被愤怒的徐州军将士当场斩杀之外,其余绝大部分,都安安心心做了俘虏,丝毫都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丢人的。

    见到此景,赵君用心疼得直呲牙。赶紧命人拿着渔网,把护城河里挣扎的罗刹人都给捞上来,然后和那些被震晕了的家伙一起,关到州衙内的监狱中听候处置,。

    他这样做倒不是心怀慈悲,打算放这些罗刹人一条生路。而是想找个机会,将俘虏们献到红巾军大帅刘福通面前去邀功。毕竟这年头,红巾军打败官军的事情已经不算新鲜。但打败了罗刹鬼兵,并且抓了大把俘虏的事情,却只有徐州红巾才能做得到。届时刘福通大帅一高兴,徐州红巾的地位肯定还能再上好几个台阶。从芝麻李到他,甚至到底下的普通一卒,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

    赵君用的设想虽然美妙,但后来陆续发生的事情,却令他后悔不迭。所有活下来的罗刹俘虏加在一起只有八十来人,比起五千多名高丽俘虏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就这八十来头臭鱼烂虾,却给徐州城制造了无数麻烦。

    他们根本不肯像高丽仆从那样,被抓到了就老老实实干体力活赎罪。在被从州衙监狱放出来转到俘虏营地的第一天,就试图抢夺看守的兵器,集体逃走。虽然被看守和高丽俘虏们齐心协力给镇压了下去,但没等大伙松一口气,这些家伙又悄悄地摸进设在州衙后院的火药制造作坊,试图偷新式火药的制造配方。要不是当晚正好是赵君用带队巡逻,看到了州衙后墙的瓦片掉了满地,差点儿就让这些家伙得了手。

    大怒之下,赵君用痛下杀手。当场把试图偷火药配方的罗刹兵给斩杀了一半儿。剩下的四十来个,则全都套上手铐脚镣贬成掏粪工。每天由高丽俘虏押着,清理徐州城内所有阴沟。并与高丽俘虏们一道,将城里的各类粪便收集起装车,运到城外的麦田里堆肥!

    高丽俘虏的认罪态度原本就远比罗刹人“积极”,此刻居然爬到了以前主人的头上,立刻对赵君用感激涕零。做起监工来非常卖力,只要罗刹人敢稍稍偷一下懒,立刻抡起棒子朝脑袋顶上招呼。如此又一个多月下来,四十多名罗刹俘虏便又死掉了一小半儿。最后剩下的这二十来个,也全都认命了。每天低着头像骡马一样干活,再也不敢起什么捣乱的心思!

第四十章 国际佣兵

    第四十章国际佣兵

    “都督,都督大人!有一件事儿”有名十夫长刚好带队巡逻经过,小跑几步,凑到战马前,低声汇报。

    “说!”朱八十一用力拉了下战马的缰绳,大声命令。他这个人没什么架子,所以跟底层士兵之间的关系处得也相当融洽。无论是不是左军的弟兄,见了面都愿意跟他打个招呼,有什么新鲜消息也愿意第一时间通知他。

    但是今天,这位名字叫路礼的十夫长,显然不是跑上前打招呼的。把嗓音压低了些,非常谨慎地补充,“前两天您不在时,有个,有个罗刹鬼,曾经叫嚷着要见您。后来,后来被高丽人直接拿棒子敲晕拖走了!”

    “罗刹人?找我?”朱八十一愣了愣,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那天战斗结束之后,自己就跟罗刹兵没有起过任何交集。这些家伙不好好地继续“劳动改造”,跑来找自己干什么?

    正困惑间,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铁链曳地声。紧跟着,有股浓重的臭鸡蛋味道扑鼻而来。抬头再看,只见有只浑身是毛的大猩猩张牙舞爪地冲向自己,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凄厉的呼救声,“救,救命!主人救命?!”

    “主人?!”大猩猩说的汉语虽然不标准,朱八十一却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又是微微一愣。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十夫长陆礼已经举止钢刀冲了上去,迎头就是一刀背,将长得像大猩猩般的家伙给砸爬在地上。

    “抓住他,抓住他!”到了此时,两个负责监工的高丽人才追了上来,举起木棒,朝着“大猩猩”身上乱打,“跑!叫你跑!惊了将军大人的战马,咱家就活剥了你的皮。跑,你倒是再跑啊!今天直接打死了,省得咱家天天提心吊胆!”

    “住手!”朱八十一虽然对长得跟大猩猩般的罗刹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对高丽监工印象更差。眼看着大猩猩就要被活活打死,皱了下眉头,大声喝令。

    话音落下,两个高丽监工立刻像被抽了大筋一般。“噗通,噗通”接连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声求饶:“将军,将军开恩啊!不是小人监管不利,是这,是这罗刹人太狡猾,太狡猾了啊!”

    “行了!你们两个起来,站一边儿去!”朱八十一皱了下眉头,继续低声喝令。

    两名高丽监工听令,赶紧手脚并用爬到路边,继续低头跪着,不敢立刻走开。那被打得口鼻冒血的“大猩猩”,却立刻又向前爬了几步,冲着朱八十一深深俯首,“谢谢主人恩典。伊万诺夫做苦力,浪费!伊万诺夫还有,还有大用。请主人开恩,准许伊万诺夫自赎!”

    他此刻只穿了块兜档布,浑身上下连同束缚手脚的铁链上,到处都沾满了粪汁。一动起来,臭气熏天。朱八十一被熏得差点儿把昨天的晚饭都给出来,赶紧把马头拉到上风口,皱着眉头问道:“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主人?自赎,自赎又是什么意思!”

    “伊万诺夫输给了主人,当奴隶,服!”大猩猩连忙转过头,双手“叮叮当当”地比划着回应,“没输给别人!给别人当奴隶,不服!”

    “你愿意给我当奴隶?”朱八十一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对方想表达的意思拼凑完整。原来这家伙认为当天在战场上只输给了自己,所以只愿意给自己当奴隶。换了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心服口服。

    “是!伊万诺夫愿意替主人作战!”大猩猩脸上立刻露出狂喜的表情,继续比比划划“替主人杀人,杀掉任何敌人。伊万诺夫是个佣兵,不是苦力。掏大粪,浪费了!”

    都混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也怪不得天天挨打。朱八十一笑了笑,自动忽略了大猩猩话语里自吹自擂部分,直奔正题,“你是个雇佣兵?既然是雇佣兵,怎么不在本国那边卖命,却跑到徐州这边来了?!”

    “是,是金帐汗国的国王陛下出钱雇佣的我们!”大猩猩想了想,回答的话语渐渐流利,“他手下的蒙古人少,金贵,不想上战场。我们斯拉夫人多,便宜,忠诚,不怕打仗!”

    原来是金帐汗国花钱雇了一伙佣兵,混在征募的士兵中间,送到了大都城的那个蒙元皇帝帐下当炮灰。怪不得这个长得跟大猩猩般的家伙居然会跑到徐州战场上来!一瞬间,朱八十一就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正要向此人了解一些这时代欧洲方面的事情,不料却被对方抢了先,冲着他大声强调:“伊万诺夫已经当了二十年佣兵,跟诺曼底人,跟萨克森人,跟奥斯曼人,跟加泰罗尼亚人,都打过仗!伊万诺夫会打仗,经验,经验多得很!当苦力用,您亏钱了,您亏大钱了!”

    “吹牛,会打仗,你怎么别我们抓了俘虏?!”没等朱八十一回应,周围的红巾军将士们已经纷纷大声嘲笑了起来。

    听到四下里的嘲笑声,伊万诺夫的脸色微微发红。又摆了几下手,大声辩解道:“不是被你们抓了。是被,是被将军,将军大人抓了。将军大人掌握了火药的秘密。伊万诺夫输得心服口服!”

    “去!煮熟的鸭子,嘴硬!”

    “都这时候了,还嘴硬呢!光挨揍不长记性!”众红巾将士继续不屑的奚落,声音却明显比先前小了许多。大伙心里都明白,眼前这个长得像只大马猴般的家伙说得是实话。当日如果没有朱都督的惊天一击,这会儿被套着铁链做苦力的,恐怕就是在场所有人!

    朱八十一听对方说话头脑还算清晰,便将手向下压了压,继续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继续掏阴沟了,想在我帐下当兵,发挥你的一技之长?!”

    “不是,不是当小兵!”大猩猩脸上分明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却晃着手继续讨价还价,“是当军官,至少要当千人长。伊万诺夫当过佣兵,佣兵队长。当小兵用,您亏大钱了!”

    “呸!贪心不足!”

    “得寸进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听此人居然还想当军官,众红巾将士又围上来,吐着吐沫大声奚落。

    大猩猩伊万诺夫却不肯服软,将手腕上的铁链晃得当当作响,臭气以他自己为圆心,一波波向外扩散,“我懂打仗,至少比你们懂。你们就知道像蚂蚁一样往前冲。我,我们却懂得列队、配合,把你们像杀羊一样,一排接一排捅死!”

    “揍他!”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众红巾将士一拥而上,拳脚齐下,将大猩猩再度打翻在地,双手抱着脑袋打滚,“哎呀,哎呀!你们没权打我,我是,我是将军大人的俘虏。你们,你们没得到将军大人的同意!哎呀,将军大人,打死我,您就亏大钱了!亏大钱了!”

    “行了,给他留一口气儿!”朱八十一虽然也不满此人说话时的态度,却也明白,在战场组织方面,红巾军的确距离当日那伙罗刹人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因此,便先喝住了众位弟兄,然后对着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大猩猩”说道:“想当军官,就站起来跟我走!只要你能证明你真有本事,我不介意手下多一个斯拉夫人千夫长!”

    “哗啦啦!”先前还抱着脑袋做奄奄一息状的大猩猩伊万诺夫,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晃动着身上的铁链,向朱八十一躬身,“伊万,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愿意为您效劳!”

    “伊万,伊万诺维奇?”朱八十一四下看了看,没找到其他两个人在哪。众红巾将士也是满脸戒备,手按刀柄四处观望。对方来了三个,大伙却只看到了一个。万一剩下两个人对都督大人心里存着歹意,大伙可是百死都不能赎罪了。

    “伊万·伊万诺维奇·彼得诺夫!”毕竟是个老兵油子了,大猩猩立刻明白了众人在警戒什么,指着自己的鼻子再度介绍。

    “你个臭不要脸的,取个名字还这么长!”众红巾将士这才知道又闹了笑话,抡起刀鞘朝着伊万诺夫身上乱敲。伊万诺夫全当是给自己搔痒痒,晃了晃已经瘦得可以见到肋骨的躯干,继续大声说道:“佣兵!主人需要准许伊万自赎。一年,不两年。伊万为主人白干两年,不拿薪水。然后主人准许伊万自由离开!”

    “想得美!”看了他一眼,朱八十一低声冷笑。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别人穿越,要么自己做老大,要么跟的老大是李世民、汉高祖这类英雄人物。需要小弟时也是虎躯一震,关羽、张飞纳头便拜。轮到老子头上,跟了个老大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不说,从死囚堆里翻出只大猩猩做小弟,对方还要讨价还价一番。这人和人啊,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想到这儿,他又撇了撇嘴,大声回应,“要么留下继续掏粪,要么跟我我走!什么时候放你自由,是我的事情,你没资格讨价还价。”

    “我,我”大猩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犹豫半晌,终究不愿意就这样死在臭水沟中。咬了咬牙,喃喃地回应,“我,我个您走。谢谢,谢谢主人恩典!”

    “这还差不多!”终于将肚子里的恶气找到了一个发泄地方,朱八十一又看了大猩猩一眼,冷冷地吩咐,“陆礼,把他的镣铐开了!

    “是!”十夫长陆礼答应一声,从高丽监工手里抢过钥匙,上前给伊万诺夫开了锁。然后把铁链和钥匙一块儿丢回高丽监工面前。

    “回去跟管事的说,这个人左军带走了!”朱八十一抖了战马的缰绳,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那高丽监工哪敢阻拦?跪在路边不断地磕头。直到马蹄声去得远了,才将臭烘烘的锁链捡起来,小声嘀咕道:“带走就带走呗!一个罗刹奴隶,居然还当个宝?!哪如我们大高丽人,又能干,又听话,吃得还少!”

    说到大高丽三个字,立刻又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将铁链朝脖子上一搭,挥着木头棒子,大步流星地监督其他高丽俘虏干活去了!仿佛自己从出生之日起就是天下第二一般!

第四十一章 伊万诺夫

    第四十一章伊万诺夫

    在自家大门口捡回来个老兵油子,朱八十一心情非常愉快。虽然从身背后传过来的气味儿实在有些难闻,熏得头晕脑胀。

    老兵油子伊万诺夫却没将距离拉远一点儿的觉悟,一路上,不停地跟在马尾巴之后讨价还价,“主人是个贵族。贵族都是上帝的宠儿,心怀慈悲。抓了俘虏之后,会准许他们的家族支付赎金,赎回他们的自由。”

    “你们在沛县屠城的时候,给过当地人花钱赎命的机会么?!”实在被熏得无法忍受,朱八十一忍不住回过头来,瞪着一双牛铃铛般的大眼睛质问。

    “那,那”伊万诺夫立刻被问住了,嘴唇濡嗫了半晌,才喃喃地辩解,“那,那是兀剌不花大人下的命令!他,他是主将。伊万,伊万当时只是个百夫长!没,没资格向他提出建议!”

    “你就没想过将刀子抬高几寸?!让他们趁机逃走?!”朱八十一又狠狠瞪了此人一眼,没好气地指责。

    对于这些屠城凶手,他没有半点好印象。所以两个月以来,从没想过替任何人求情。鉴于眼下红巾军整体上严重缺乏战阵训练,所以他才不得不废物利用一番。后者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却是难比登天。

    伊万诺夫被问得哑口无言,跟在马背后又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再次喃喃地说道:“我,我是个佣兵,只,只懂得打仗。将军说得这些,我,我当时的确没想过。也不会去想!”

    “那你就慢慢想,该在我帐下干多少年,才能赎回你乱杀无辜的罪行?!洪三,你把他带到西门外的军营里,先洗干净了,再带他去见我!”朱八十一丢下一句话,加快速度,先去远了。只留下亲兵队长徐洪三,看着失魂落魄的伊万诺夫,撇了撇嘴,低声数落:“你这个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呢?!大人把你从苦力队里捞出来,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你居然还想着干满两年后就离开?!就两年时间,你对得起大人的活命之恩么?!况且这里距离你老家好几万里地,即便大人放你走,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活着走到家?!”

    “我,我”伊万诺夫双手抱着脑袋,无力地蹲了下去。他先前是看出来朱八十一心软好说话,所以才壮着胆子,试图替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至于两年时间够不够赎罪或者报恩,两年期满之后自己如何回家,却是想都没顾得上想。

    徐洪三没有融合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对于屠城的血债,看得远不像朱八十一那样重。见伊万诺夫挺大个块头,却蹲在地上做烂泥状,忍不住撇了撇嘴,低声奚落道:“怪不得你叫懦夫,原来是个没骨头的!你一个人回不了家,不会想办法带着几百号弟兄一路杀回去?只要咱们一起赶走了鞑子,弟兄们就是再陪着你走一趟西域,又能如何?!”

    “我叫伊万诺夫,不是懦夫!”伊万诺夫立刻红着眼睛抬起头,大声抗议。然而想到来中国的路上所花费的时间和沿途遇到的风险,又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阵发软,叹了口气,呻吟着说道:“将蒙古人赶走,哪那么容易?!斯拉夫人,加泰罗尼亚人,大食人,还有西面那些异教徒,这些年一直在试。哪一次,不是被蒙古人杀得到处都是尸体?!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的。伊万之所以提出替大人干两年,就是知道你们不可能坚持更长时间。你们甚至连两年都坚持不了,火药虽然厉害,却只能靠近了扔。蒙古人离得老远便用弓箭,用强弩,只要不让你们靠近!不可能的,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很可能连半年都坚持不了!”

    “我打烂你的臭嘴!”徐洪三大怒,轮着带鞘的刀朝伊万诺夫脸上猛抽。

    “我只是都督一个人的奴隶!”伊万诺夫原本就是兵痞,此刻手脚上都没有铁链约束,岂肯再忍气吞声。立刻挥舞着拳头冲上来,要跟徐洪三拼命无奈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拳脚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而徐洪三原本身手就不弱,最近半年来又是顿顿敞开了肚皮吃。因此二人刚一交手,就立刻分出胜负。看上去足足别对方高了两头的伊万诺夫,被徐洪三瞬间放翻在地。刀鞘像敲木鱼儿一样在脑袋上敲个不停。

    那伊万诺夫没机会爬起来反击,只好用手捂住脸,抽泣着哭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说得都是实话,实话。即便你们都督大人真的像传闻中一样,得到了上帝宠爱也不可能。以前每次反抗的时候,斯拉夫人都向上帝献祭,每个人胸前都带着十字架。可是照样,照样被蒙古人杀得到处都是尸体!”

    “但是我们毕竟在反抗!”徐洪三不知道十字架是什么,却知道伊万诺夫不看好红巾军的前途。一边继续轮着刀鞘朝对方身上乱打,一边不懈地数落,“毕竟我们活着的时候,没有再把脖子伸给人家砍。而你,还当过二十年的兵呢。就学会怎么给蒙古人舔屁股了!”

    “我没有!”这下,可是把伊万诺夫给刺激到了,又一个轱辘爬起来,冲着他怒目而视。“我打仗一直很勇敢。比,比瑞士人还勇敢。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抓了俘虏。还是,还是被你家将军弄出来的火药弹给炸晕了过去,才被你们捉到的!”

    “不服就跟着老子去找都督报到!勇敢不勇敢阵前见,别在这里拿嘴巴吹!”徐洪三又狠狠打了他几下,收起刀,飞身跳上坐骑。“走,先跟老子去洗澡,把你这一身臭气洗干净了。打不打得过蒙古人,你没试试怎么知道?!至少,我们试到现在还没输过!”

    “试试?!”伊万诺夫的眼睛亮了亮,小声重复。试试就试试吧,反正眼下也没地方可去。跟着姓朱的将军干,总比继续掏大粪强。说不定哪天真的能带一队弟兄打回老家去呢?

    想到自己日后也许有一天,会以解放者的姿态,杀回故乡。将那些骑在父母兄弟头上作威作福的蒙古老爷们,一个个从宝座上扯下来,套上铁链去掏大粪。他的眼睛就愈发地明亮。试试就试试,反正即便吃了败仗,以自己的身手,也未必没机会从战场上逃之夭夭。

    抱着先在红巾军里混一段日子的心思,他跟在徐洪三身后去洗了澡。然后又由徐洪三带着,到苏先生那里领了一套镔铁甲,包铁战靴。穿戴整齐了,才去朱八十一平素处理公务的议事厅报道。

    朱八十一也洗过了澡,换过了衣服。正抱着本刚刚买来的孙子兵法死记硬背。看了伊万诺夫穿上盔甲之后的英武模样,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道:“嗯,的确是块当兵的料子。你刚才的条件我自己考虑过了,十年,在我这里干满十年,我就可以放你离开。这十年里,我给你发千夫长的军饷,一文钱都不会克扣,管吃管穿。等合同期满了,你带着钱离开,回去后也能买个庄园养老!”

    他是临时从二十一世纪的记忆里,找出了一个激励员工卖命的办法,以免伊万诺夫失去了希望,出工不出力。谁料伊万诺夫此刻也改了主意,想都不想,大声回应,“十年就十年,我不要军饷。但是你得给我一个千人队,这个队里边怎么训练,怎么打仗,让谁当军官,都我一个人说得算!”

    平心而论,这个条件并不算十分过分。无论红巾军还是蒙元方面,将领对军队的控制都不是非常精细。各军主将除了亲兵之外,基本上也就管到千夫长一级。千夫长以下的军官任免和队伍训练,甚至军饷发放,都由千夫长本人负责。上面的将领根本不做任何干涉。

    但是,融合了两个世界记忆的朱八十一,却不愿做得如此粗疏。早在兀剌不花兵临徐州城下之前,他就亲手抓了战兵的训练,并且将辅兵的基层将领选拔,控制到了百夫长一层。

    经历了上一场恶战之后,他对军队的控制力更加牢固。所有百夫长以上的将领,无论战兵辅兵,都换成了最后陪着自己一道去炸兀剌不花那批弟兄。当日带领辅兵,并没到城外参战的军官,则全都降了一级,给新升上来的人当了当副手。而是当时凡畏缩不前的,无论最初是谁提拔起来的,一律降职做了小兵。至于少数几个当时脱离队伍逃走者,连做战兵的资格都被剥夺了,直接发到辅兵里边去干最苦最累的活,视以后的表现,再决定给不会改过自新的机会。

    因此对于初来乍到的伊万诺夫,朱八十一是绝对不肯直接就派他单独领军的。一则此人当过红巾军的俘虏,威望不足以服众。二来他朱八十一可不是传说中的那些王霸之才,刚刚抓到的敌军将领,也敢放心地让对方给自己守寝帐的大门。故而在听完了对方的要求,便笑了笑,轻轻摇头,“军饷还是给你照着千夫长开,但是我不会派你下去带兵。”

    见伊万诺夫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顿了顿,他又继续补充道:“你是被我俘虏来的,又长得和大伙都不一样。直接下去带兵,弟兄们肯定不会听你的话。不如就先留在我身边做,做参军,参赞军务。跟我一起想办法训练弟兄们,教他们如何打仗。如何在没有火药的情况下,也能打赢蒙古人?!”

    “不可能?!”伊万诺夫立刻摇头,不认为红巾军在同样武器条件下,有任何希望。然而看到徐洪三又朝自己瞪圆了眼睛,立刻慌慌张张地改口,“我,我可以试试。蒙古人,蒙古人其实也不像以前那么厉害了。他们,他们日子过得太好,已经,已经不像,不像他们的前辈那样有勇气了。那个,那个,他们的军队组织太粗糙了,千人队以下,就是百夫人队,百人队以下,直接就是十人队。间隔太大,指挥起来特别散乱。咱们,咱们可以从这里先,先改起来。等到了战场上,好有针对性地打他们的薄弱环节!”

第四十二章 外面的世界

    第四十二章外面的世界

    “那倒是不急!”朱八十一笑了笑,轻轻摇头。前后几个月磨合下来,他也觉得红巾军目前的军队编伍方式并不太适合战场。然而红巾军的编伍方式照搬自北元,有着现成的例子可循。作为芝麻李麾下的一名将领,他要是擅自把另一个时空的三三制或者三四制给搬过来,能不能适应眼下的战争模式还不好说,一个擅改军制,居心叵测的帽子,肯定又是跑不了的。(酒徒注:如果喜欢的话,麻烦大家收藏一下,谢谢。)有赵君用这个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徐州军长史天天盯着,即便此刻伊万诺夫说出花来,朱八十一也不会轻易去碰触军队编制。但是他又不想太打击老佣兵的积极性,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你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先缓两天,跟着徐百户多下去转转,待把咱们左军的情况摸清楚了,再给我出谋划策不迟!”

    “那——,遵命!”伊万诺夫打了小半辈子仗,先后伺候过的将主不下二十个。性子虽然桀骜了些,基本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学会了一点儿。见朱八十一两次都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就明白自己还没能完全取得对方的信任。便施了礼,闭上嘴巴不再乱出主意了。

    “眼下欧罗巴那边是什么情况?!是这个名字吧,我说你家乡那边!”朱八十一把他收到帐下,却不仅仅是为了替自己练兵。想了想,继续问道。

    “我家乡那边还不算欧罗巴!”一日之内,已经是第二次从朱八十一里听到自己熟悉的词语了。惊诧之余,令伊万诺夫倍感亲切,立刻高兴了起来,大声回应。“要翻过,翻过大高加索山才算。不过我最近十几年一直在欧罗巴那边打仗,直到前年夏天,才攒够了一笔买牧场的钱,回到家乡。”

    说到回家,他的脸色又露出一片黯然。攒的那笔钱,按照他当年离开家乡时的价格,足够买一座肉眼看不到边的牧场。然而当他回到故乡之后,却发现牧场的价格已经翻了十倍,手头的钱只够买下巴掌大的一块了。并且还要给教堂缴税、给大公缴税,给金帐汗国派来的万户缴税。不得已,他只好接受了大公的雇佣,再度拿起了武器。然后与其他被征召的士兵一道被集中送到金帐汗国的都城,再迤逦向东走了四个多月,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过度。

    在这里,除了语言需要重新学之外,其他方面各项条件,倒比在欧罗巴那边当兵优越得多。饭菜很好吃,气候四季分明,纪律要求也不算严格。并且还没什么缺德的教堂来收十一税。只可惜,第一次出战,就被“敌人”给抓了俘虏,以后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未知。

    “不要着急,十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朱八十一能感觉到老兵油子心里的惆怅,拍了下此人的肩膀,笑着安慰,“况且你现在一文钱都没有,即便回到家乡去,不也没法过日子么?!”

    “我会帮人盖房子!”伊万诺夫立刻举起手,大声强调。一句话说完了,却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自己故乡那边原本就没多少人,这些年又被教堂和贵族们轮番盘剥,普通百姓家里都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闲钱翻盖房子?而那些有钱的财主老爷,可以到大城市去请手艺高超的工匠,有谁会瞧得起他这半桶水的老佣兵?!

    一时间,竟然发现除了给眼前这位朱都督卖命之外,天下之大,自己居然无处容身。伊万诺夫不由得咧了下嘴,苦笑着说道:“都督说得对!我现在回去,即便不死在半路上,也得饿死在家里。还是跟着您干吧,至少还有个希望!”

    “行了,咱们不说这些!”朱八十一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话头拉回正题,“欧罗巴那边是什么样子?你能不能大致跟我介绍一下?我比较好奇?!”

    “很没意思,到处都在打仗。不打仗的地方,又在闹瘟疫,一座城市里的人,转眼间就死个精光!”伊万诺夫想了想,叹息着回应。“法兰西人和诺曼底人的后裔,已经打了整整十年,因为黑死病才暂时停了战。东面奥斯曼人在步步紧逼,马上就要打到君士坦丁堡了,但当地的农民还在忙着抗税,几个领主互相在算计,谁也顾不上管外边的事情”

    一边说,他一边偷偷打量朱八十一的表情,很好奇这个年青的叛军都督,怎么会对欧罗巴的事情如此感兴趣?一点儿也不像自己以前见到的蒙元高官,总自以为住在整个世界的正中央!

    朱八十一对欧洲这段时间的历史了解得极少,但这个少,却是相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来说的。相对于十四世纪中叶的中国人,无论是饱学鸿儒,还是普通白丁,他的那点儿可怜的世界历史知识,都称得上是渊博到了极点。一边听着伊万诺夫的介绍,一边对照着自己了解的内容,频频点头,遇到实在犯迷糊的地方,提出的几个问题,也都恰恰提到了点子上。如是聊了大约半柱香时间之后,伊万诺夫已经顾不上再偷看他的表情,而是张大了嘴巴,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伟大的先知,伊万诺夫不该怀疑您!伊万诺夫请您宽宏大量,原谅,原谅伊万诺夫的愚蠢。伊万诺夫愿意做您的奴仆,一辈子都追随您,用生命来捍卫您的安全,捍卫您的荣耀!”

    说罢,按照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礼节,手脚和脑袋同时趴了下去,五体投地。

    “起来,起来!”朱八十一不知道自己随口说出几个欧洲的国家名字和地名,居然能起到“虎躯一震”的效果,愣了愣,双手用力,将伊万诺夫从地上拉起。“我只是,只是读的书多,读过几本书而已,不是什么先知!”

    “您的奴仆来大元两年多了,从来没遇见过比您还渊博的人。也从来没听说哪一本书里,介绍了眼下欧罗巴的情况!”伊万诺夫不敢用力挣扎,却坚持不肯相信朱八十一的解释。

    “噢,是吗。那我想想,应该,应该是前几年,一个过路的色目传教士跟我说起过欧罗巴的事情吧!”朱八十一最讨厌装神弄鬼,犹豫了一下,随口编道。

    “即便是传教士,所走过的地方也极其有限,不可能知道得比您还多!”伊万诺夫坚决不信,继续低声驳斥。话刚一出口,穿着铁靴子的脚忽然被人徐洪三狠狠踩了一下。

    “嗯!”虽然不疼,却也让他微微一愣,质疑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心里却偷偷暗道:“怪不得城里便边的人都说都督是天使在人间的化身。即便这传言有夸张的成分,都督至少是得到过神谕的。比教堂里的那些鸡奸犯距离上帝近得多!”

    高加索人自打十一世纪起,就开始信奉东正教。最近几十年虽然受到了穆斯林教的极力侵袭,蒙古统治者对于上帝之说也不太感兴趣。但是在民间,东正教的影响力依旧非常庞大。即便平素从来不去教堂的人,也坚信上帝、先知和大天使长的存在。所以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本能地就会往神迹上靠。

    朱八十一见了伊万诺夫的表情,便知道关于欧洲历史的探讨,短时间内甭想再进行不下去了。好在到了此时他已经了解得差不多,知道英法百年战争刚刚开始,西班牙和葡萄牙还没兴起,君士坦丁堡也还没陷落到奥斯曼帝国手中。当然短时间内也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大航海时代,更不会有什么八国联军了。

    不存在八国联军,学某个二鬼子那样携洋自重的愿望也彻底落空,他能从此刻的欧洲得到的,除了眼前这个老佣兵所掌握的团队作战技巧之外,恐怕只有最简单的火器知识了。

    想到这儿,他又从书桌上拿起火枪盒子,当着徐洪三和伊万诺夫的面儿将盒盖掀开,指着里边的铜手铳问道:“伊万,这东西,你以前在欧洲见过么?蒙元那边,我是说你在来到中国后,见到得多么?”

    “手铳!”伊万诺夫的眼睛登时一亮,从盒子中将火枪抓起来,端在手里,冲着窗外来回比划,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呯!呯!”的声音。

    “不是让你玩儿的,大人问你话呢!”徐洪三立刻拍了他一巴掌,大声提醒。

    “啊!”伊万诺夫夸张的惨叫,连忙将手铳放回盒子里,点头回应,“见过,眼下不但大元有,欧洲也有了,比这个大,模样都差不多。不过这东西不太好用,九十腕尺,也就是你们说的三十步距离之外,就打不穿铠甲了。装填也特别麻烦,还不如弓箭好用呢。唯一好处是不需要训练,是个人端起来就能用!”(注1)“才三十步?!”朱八十一闻听,立刻知道自己被李四给骗了。这手铳看起来做工精良,实际威力自己前一段时间炸坏的那门盏口铳差不多。只适合摆出来吓唬人。也就是自己这种融合了另一个世界记忆,谈枪色变的人会被李四那厮给糊弄住。当时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上当!

    “又他奶奶的被网络给坑了!”想到这儿,朱八十一忍不住仰天长叹。谁说古代人好哄来着!自己怎么被古人摆了一道又一道?!纵观世界穿越历史,论倒霉程度,自己恐怕不算头一份,也能排到前三吧。咱朱某人,运气怎么这般差?!

    注1:十四世纪欧洲,计量单位为腕尺。大约一腕尺在52到53厘米左右。误差很大。

第四十三章 那一扇门

    第四十三章那一扇门

    伊万诺夫不知道朱八十一是因为上了古人的当而自怨自艾,见到自家主人面色灰败,还以为是嫌手铳威力太小的缘故。想了想,笑着讨好,“大人不用丧气。其实想把射程和威力提高一些也容易。无非是把铳管再做得长一些,孔径再做得粗一些。多装点儿火药进去,威力自然就大了!”

    “会炸膛!”徐洪三和朱八十一同时转过脸来,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大声否决。盏口铳的尸体现在还摆在左军大营的将作坊里,全军上下,现在有谁不知道火药不能无限量地朝盏口铳里头装?!也就是这个刚刚投降过来的大猩猩,还以为红巾军的火药与大元那边一样呢,点燃后只能用来听个动静呢!

    “炸膛?”伊万诺夫机械地重复了一句,旋即想起来自己最近看到手雷兵训练情景。那火药的威力,绝对不是以前在西方当雇佣兵时所看到的火药能相比。不由地沮丧地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大声忏悔道:“我,我居然忘记了您这边用的是新配方!这个,这个把铳壁加厚一倍还不行么?要不就加厚两倍,三倍,一直加厚下去,总会有不炸膛的时候?!”

    “说你蠢,你还不服气!”徐洪三圈起手指,在伊万诺夫的头盔上狠敲,“那是铜,知道吗?铜,知道么?一斤铜,可以铸两百多枚通宝的。就这样一杆手铳用的铜料,买猪,都能买差不多三头你一样重的了!你还想再加几倍?!再家几倍!你去挖铜去?还是画到纸上就能变出来?!”

    “啊,别打,别打!我以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伊万诺夫像旁边跳开一步,抱着脑袋求饶。虽然来蒙元两年多了,他到军营外闲逛的时间却屈指可数。所以脑海里一直还以为,东方的铜价也和西方差不多高低。此刻乍听闻一把小小手铳的用料就价值三头猪,眼睛立刻瞪了溜圆,“那我的千夫长军饷,大人是给铜钱,还是”

    “军饷,就知道军饷。没钱,给你发交钞,大元朝的交钞!”徐洪三闻听,曲起手指来又敲。直到把对方敲得蹲在了上,才冲朱八十一施了礼,大声安慰道:“都督别听这蠢货的。有那么多钱,咱们还不如多置办些火药做手雷呢!即便是拴了绳子往外甩,也不比火铳射程远!”

    “唉!”闻听此言,朱八十一只能无奈地叹气。经过了上一次实战之后,手雷作为一种新式武器,算是彻底被徐州红军视作克敌制胜的法宝了。仿佛无论遇到任何敌人,几百枚原始手雷扔过去,就能瞬间锁定胜局一般。

    然而他却固执地相信,火枪兵才是军队今后发展的唯一正确道路。要不然在原本属于朱大鹏的那部分记忆里,怎么只有机枪大炮,专业掷弹兵却是昙花一现,就彻底失去了踪影呢?!

    “李参军最近做了一种可以两个人推着走的投弹机,能把二斤重的铁雷投出三百步远。临阵时三十几架投弹器一字排开,对方即便是一支铁军,也照样炸得尸横遍野!”见自家主将始终神情郁郁,徐洪三继续出言安慰。

    “手雷扔得再远,也不会比标枪远,更比不上弓箭!”提到战场上的武器运用,伊万诺夫可是丝毫不惧任何人,听徐洪三说得过于肯定,立刻出言反驳。“一次两次能占到便宜,等大伙都知道了你这边有手雷,谁也不会傻傻地往前冲。先用强弩,床弩,把你的投弹器砸烂了。再用弓箭手骑在马上,边跑边射箭。你的手雷根本没机会往外扔。即便扔出去,也未必能炸得到正在奔跑的马上目标!”

    “不多嘴会死啊你?!”徐洪三辩他不过,气得抬起手来就要用拳头说话。

    伊万诺夫被他给打怕了,抱着脑袋就往门外躲。一边躲,一边大声抗议道,“我只是都督一个人的奴隶,你没权力打我。你不经都督许可,打我就是打都督大人。”

    “行了,都别闹了!”见二人越闹越不知收敛,朱八十一皱了下眉头,低声呵斥。

    徐洪三和伊万诺夫两个本意是想逗他开心,见招数失败,只好怏怏地答应了一声。都收了架势走了回来。才走了几步,伊万诺夫忽然又扬手拍了他自己脑袋上的铁盔一下,大声说道:“铜贵,可以用铁的,或者用青铜。青铜比铜便宜,比铜结实,并且比铁好融化!对,青铜!青铜!我出发前在金帐汗国,就看到过一种青铜制的手铳。样子和都督手里的这柄差不多!”

    “青铜,那东西真的比铜结实?!”朱八十一脑子里对青铜没任何概念。听了伊万诺夫咋咋呼呼的话,皱着眉头向徐洪三求证。

    “肯定比铜结实!”徐洪三这回没有跟伊万诺夫抬杠,而是非常郑重地点头,“便宜不便宜属下不太清楚。但青铜肯定比铜结实。我以前当轿夫时,看过好多大户人家的马车。车轴装轮子的那一段,讲究一点儿都是套着青铜的!”

    “佛罗伦萨城邦那边,给教堂造的大钟,用的也是青铜!”伊万诺夫不甘落后,又飞快地插了一句。

    这句话,算是彻底打动了朱八十一。后者在二十一世纪虽然是个宅男,却也知道古代大钟是什么模样。而古代大炮和古代大钟,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斜着放,一个倒吊起来放的区别。

    当即,朱八十一立刻将铜手铳连同盒子一道抄起来夹在腋下,抬腿就往门外走,“走,跟我去将作坊,问问黄师傅,能不能仿照这把手铳,用青铜铸一个放大版的出来!”

    “唉!”徐洪三对自家都督嘴里总是往外蹦一些新词,早就见怪不怪了。伊万诺夫则是汉语刚刚入门,根本不知道“放大版”是什么概念。同时答应一声,快步跟在了朱八十一身后。

    拜苏先生在徐州城被红巾军攻破之夜,打着弥勒教的旗号保护了居住在骡马巷周围的大批乡邻之举所赐,眼下整个徐州红巾中,左军的将作坊,无论在规模还是技术水平上,都稳稳排在了第一位。

    特别是那些原本居住在匠户巷的工匠,对城破当夜另外半条巷子被乱兵洗劫一空的惨剧记忆犹新。因此即便别人开出双倍的价钱,也宁愿给左军干,而不肯改换门庭。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左军的将作坊,倒也办得红红火火。如今只要原材料跟得上,不但能替自家修理、打造各种兵器,还能前军和后军的活也招揽一些过来,给朱八十一这个大都督赚了不少意外之财。

    朱八十一生性比较疏懒,平素将军队训练之外的日常杂事一股脑都推给苏先生,自己很少过问。上一回来将作坊还是好几个月前,安排人研究如何在铁棍上钻孔的时候。后来因为实验失败,又忙着替徐州军制造火药,就不再来了,也把将作坊的大致模样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回带着“新式武器”前来寻找“技术支持”,隔着老远,就被刺鼻的煤烟味道熏得直流眼泪。抬头再看,只见被苏先生专门开辟出来给工匠们当作坊的河滩上,有一座石块垒就的偌大院落横空出世。在院子上方和四周,浓烟滚滚,火星乱冒,灰黑色的泥土像雪沫一样,被早春的南风吹得四处飘扬。把周围的麦苗、树叶,还有即将盛开的油菜花,全都给染成了黑色。包括从院子门前流过的河水,也有一半变成了灰黑色,浓得像墨汁一般,拿笔随便沾一下就能写出字来!

    “我这回可真的成了索隆大魔王了!”朱八十一双手揉了几下眼睛,连声苦笑。不过是百十号人的铁匠作坊,居然就能把周围污染成这般模样?自己还指望着打造出跨时代的武器碾压元军呢,照这样下去,元军会不会被赶回漠北不说,徐州城,算是提前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至少左军将作坊这边,空气的味道比后世差不了多少。

    不过他也没时间去玩什么环保主义小清新。这两个月在徐州附近到处转悠,发现中国历史上最环保朝代恐怕就是蒙元。把人都杀光埋地里头,然后把地圈起来荒着长草,自然就山清水秀了。问题是,他自己做不成欣赏风景的那个,而是被杀掉埋起来那一批。

    正感慨间,看见徐洪三揉着被熏红的眼睛,恨恨地抱怨,“这天杀的黄老歪,也不把知道炉子分散开点儿。这么大一片河滩呢,何必让大伙都挤在一个院子里?!”

    三人中唯一对煤烟味道丝毫不介意的,只有伊万诺夫。只见他用力抽了一会儿鼻子,突然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向徐洪三询问:“队长大人,您,您的作坊里,是用泥炭来打铁么?”

    “不用泥炭用什么?!”徐洪三被问得一愣,没好气地回应,“这徐州城外,到处都是泥炭。特别是九里山那边,随便刨个坑就能挖出泥炭来。不用泥炭打铁,你让大伙去山上砍树么?”(注1)“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随便问问,问问!”伊万诺夫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下,讪讪地走开。

    然而不一会儿,他却又转过头来,对着徐洪三,满脸神秘地追问,“那打盔甲呢,就用锤子敲。像我身上穿这种大叶子重甲,也是用锤子一片片敲出来的么?!”

    “当然,不用锤子敲,还有脑门撞啊!废话!”徐洪三受不了这个什么都问的好奇宝宝,又瞪了他一眼,用力挥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会进了院子自己看。又没有人把你眼睛蒙上,老这问那问你不嫌烦啊!”

    注1:徐州自古就是产煤之地。因为煤炭埋得极浅,容易挖掘,所以早在宋代,就开始用煤炭进行冶金。

第四十四章 黄老歪

    第四十四章黄老歪

    “我就是随便,随便问问,问问!”伊万诺夫眨巴眨巴眼睛,又撒腿跑开了。

    不多时,三人已经来到了院子大门口。负责警戒的士兵见是都督大人亲自莅临,赶紧将大门推开,然后派人跑进去通知将作坊的头领黄老歪出来迎接。

    朱八十一心里着急,推开头前替自己开路的百夫长,大步流星朝里边走去。才走了几步路,黄老歪已经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黑乎乎的大手先朝自家衣服上抹了几把,然后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诚惶诚恐地说道:“下官,下官无能,劳烦大人您亲自跑到这种肮脏地方,死罪,死罪!”

    “死罪个屁!别装了,赶紧站起来!”朱八十一弯下腰,一把将黄老歪从地上扯起,“你不累,我还嫌累呢!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么,见了我不要行跪礼。我讨厌这一套,你自己也不要老把自己当什么官儿!”

    “下官,下官忘记了。死罪,死罪!”黄老歪闻听,吓得赶紧又要朝地上趴。朱八十一是杀猪的屠户出身,胳膊微微一用力,就托住了对方。然后皱起眉头,大声呵斥:“站着,别跟没长骨头一样。我这边需要大匠师,不需要奴才!”

    “唉,是,是!”黄老歪跪不下去了,只好用颤抖的声音回应。同时目光不停地朝徐洪三脸上扫,希望后者提醒自己一下,这个“大匠师”,是几品几级,跟自己目前的将作坊总管官职比起来,到底是升了,还是降了?

    徐洪三也是第一次听到大匠师这个名词,给不出他任何帮助。只好用眼神朝朱八十一腋下撇了撇,暗示出都督大人此行真正目的在什么地方。

    那黄老歪偷偷看了看,心里便多少有了些底气。犹豫了一下,低声汇报道:“启禀都督,最近,最近作坊里头一直忙着打造铁雷,所以,所以铁棍上钻孔的事情,就,就又耽搁了。到,到目前为止,只,只钻出了三根。内壁正在用装了铁棍子的沙石儿磨光,估计,估计再有十天左右,就能拿出第一根成品来!”

    “知道了!”朱八十一对以铁棍上钻孔的方式制造枪管,基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所以听黄老歪说没有完成,也不觉得太懊恼。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会炼青铜么?就是,就是”

    想了想,他从腰间口袋里将当日苏先生给自己的大光明令拿了出来,顺手递给黄老歪,“就是这种东西!”

    这个时代做铁匠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青铜?黄老歪立刻双手将大光明令接了过去,对着阳光仔细观看。数息之后,又笑着还了回来:“都督是要仿制这面铜牌么?还是要铸钟、铸鼎或者铸镜子面儿、镇宅钱之类的东西?”

    “有区别么?”朱八十一被问得满头雾水,迟疑着反问。

    “当然!”提起炼铜打铁,黄老歪身上的市侩感尽去,弯曲的脊背子在不知不觉间也挺了个笔直,“铜里边掺了铅、锡等物,就都可以称为青铜。但怎么掺,掺多少却大有学问。如果造镜子的话,就要弄成白色,至少得掺一半儿的锡进去。要是铸造钟、鼎的话,就要掺一成半。这样出来的青铜实际上是橙黄色的,看上去跟黄铜没太大区别,并且远比黄铜结实。要是造车轴套,则需要坚韧耐磨,四成锡半成铅最好。要是”

    “要是铸钱的话,就铜五铅五,铸出来又好看,还结实。肯定能花掉,一般人都看不出假来!”其他工匠也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围了过前,七嘴八舌地帮腔。

    在这个时代,做铜匠远比做铁匠赚钱,所以众人对炼铜相关技术,都倒背如流。朱八十一听了,心中好生欢喜。赶紧将腋下的盒子取出来打开,将里边的铜手铳递给了黄老歪,“如果让你照葫芦画瓢铸一把火铳,你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铸得出来?!”

    “这个?”黄老歪接过手铳,仔仔细细反复观看。花了好长时间,才红着脸,低声请罪,“启禀都督,这个,小的做不了,做不了这么精致。这,这是大都城军器监制造的,里边都是全国最顶尖的工匠,每隔几十年就在全国的匠户中挑选一次。小的学艺不精,没有被选上!”

    “噢!”朱八十一点点头,倒不觉得有多失望。跟蒙元朝廷的军器监比起来,他这个将作坊只能算个乡镇企业。一个刚刚组建了不到半年的乡镇企业,肯定不可能与存在了几十年的大国企比什么技术力量储备。

    想到这儿,他又笑着点点头,低声跟黄老歪商量,“如果要你做个大号的呢?不像这把一样精致,放大,放大三倍吧,或者更大一些。也不追求好看,但是一定要结实。不能火药稍微放多一点儿就炸膛。你找几个人一起商量着做,只好能弄出来,我一定,一定不会吝啬赏钱!”

    “这个,这个,应该行吧!”黄老歪不敢打包票,犹豫着回应,“用青铜的话,肯定比黄铜更不容易炸膛。大不了将壁厚再增加一倍,外边多套几个铜箍!”

    “炼铜的时候,里边加一点点锌,不用太多,半成左右就行!”另外一名被大伙唤做连老黑的年青的工匠凑上前,大声提醒,“我以前给大户人家做铜酒壶,加了锌的,就比不加锌的结实,并且还比原来漂亮!”

    “什么都有你一嘴!干活去?今天的甲叶子打出来了么?”黄老歪横了年青工匠一眼,不高兴地数落。

    “还没!”连老黑被吓得一缩脖子,赶紧低着头走开。

    “算他一个吧!”没等他走出多远,朱八十一抢先开口把人留了下来,“你一个人弄太耗费时间,这次我要得急,能多一个人参与,就多一份力量。无论多少人参与了,头功都是你的。其他人你根据出力多少报上名姓,我到时候一并给予赏赐!”

    “是,大人!”黄老歪虽然心里非常不乐意,却不敢违抗自家都督的命令,只好答应一声,准许连老黑留在了身边。

    唯恐黄老歪再继续一个人闭门造车,朱八十一想了想,再度强调,“再多拉几个人,把其他活计先放一放。按照不同的配方,多炼几种铜水出来。然后都铸成大号火铳,挨个装上火药实验。最后哪个装药多,打得远,并且不炸膛。就用哪个!”

    这是另一个时空二十一世纪很普通的科研攻关方式,几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知道。但对于黄老歪这种父子相传的手艺人来说,却无异于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门。登时,就令此人的眼睛放出了灼灼精光,“那,行!就按都督说的办!以后再弄别的东西,也按照都督这个法子。几个摊子同时开工,谁弄得好,弄的快,就用谁的法子!”

    “我不管你在作坊内怎么给他们派活,但一个月之内,我希望看到样品!”朱八十一点点头,决定给黄老歪加一加压。免得这家伙又像上次做枪管一样,遇到困难就开始撂挑子!

    “这”黄老歪犹豫再三,硬着头皮回应,“都督,启禀都督,不是小的不肯尽力。是,是最近活计实在太多。您上次战场上缴获的那种大叶子镔铁甲,苏长史嫌不够多,特意,特意命令小的抓紧时间仿造一批出来。那镔铁叶子都是奇形怪状的,非常难打,一个师父带倆徒弟,忙活一整天,都弄不出一片来!”

    “那根本就不是用锤子敲出来的!”一直跟在朱八十一身后东瞅西看的伊万诺夫突然插了一句,然后又死死闭住了嘴巴。

    “不是用锤子敲出来的?那用什么?”黄老歪大吃一惊,瞪着着伊万诺夫,好像要把后者生吞了一般。

    伊万诺夫自知说漏了嘴,赶紧将脸侧到一旁,同时连连摆手,“我,我也不清楚。反正,反正肯定不是用手砸出来的。用手砸,一个月也做不出一套来。”

    “伊万,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朱八十一原本就觉得罗刹兵身上穿的那种,类似于后世电影中的板甲又不是板甲的大片镔铁荷叶铠,整齐得有些过分,不像是小作坊里用锤子一下一下敲出来的产品。瞪了伊万诺夫一眼,大声命令。

    “是,大人!”伊万诺夫不敢违抗,很不情愿地解释道,“这种甲,都是用水锤敲出来的。水锤,你们知道么?就是在河边上修个水车,让水车把大锤子带起来,然后一下一下自己往下砸。每个锤子都至少能做到五百斤沉,把铁块烧红了套在模子里塞进锤子下,几个呼吸时间就能砸出一片甲叶子来!”

    “水锤是什么样,你画个图出来,让他们对着造!”朱八十一发现自己真的捡到宝了,立刻用力拍了伊万诺夫一把,大声命令。

    “我,我也是在佛罗伦萨城邦那边,看过几眼。只能,只能画个大概!”伊万诺夫咧了下嘴巴,不情不愿地回应。看到徐洪三又把刀鞘举在了手里,赶紧连声补充,“可以画,但是不保证画出来的东西,就是原样!”

    作为融合了两个灵魂的人,朱八十一立刻明白了此刻如何才能让伊万诺夫画得更与原样相符?笑了笑,随手抛出了个大甜枣,“两枚金锭,半斤一枚的,大元朝的镇库金锭。只要能把水车和水锤做出来,甭管谁做出来的,其中一枚金锭都归你,另外一枚给参与者平分!”

    “我画,我这就画!”伊万诺夫立刻高兴得一蹦老高,仿佛丝毫感觉不到铁甲的重量,“大人,我今天就留在这,跟他们一起做水锤。这边正好临着一条河,把上游的河道弄得窄一点,让水流急一些,肯定能把水锤推动起来!”(注1)注1:原始的水力锻锤在十四世纪初已经出现,只是尚未普及。十五世纪中叶经达芬奇改进后,才于欧洲大面积推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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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人,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与那时代的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一样,他也在为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浴血奋战!
这个故事并非为了追究指摘哪个民族过去的是非,而是为了记录当年华夏百姓为了不受奴役而进行的抗争。男儿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儿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儿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