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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八二章 案发

    中国硬帆船的最大优势就是能够利用八面风,近海航行时效率高于西方的软帆船。徐元佐在三月间逆风启航驶向北方,正是借助硬帆的这种特性。慢虽慢了点,但不至于趴窝等风。从与安德旺的交流中,徐元佐也确认了澳门有欧洲商人在西式帆船上用硬帆,不过还没有具体参数能够证明这种实验是值得推广的。

    徐元佐虽然对安德旺十分失望,认为自己抽到了个废渣传教士,距离翻译几何原本还得继续苦等,但是从广东获得番薯藤盆栽土豆,以及两百粒饱满的玉米,仍旧让徐元佐深感不虚此行,甚至有些喜出望外。

    西班牙人严格控制番薯出境,当然是因为知道这种作物的经济价值。然而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渔民很容易就能从吕宋走私大量的番薯进入广东。徐元佐遵照历史传说,用缆绳夹带甘薯藤的计划根本没用上,因为人家直接运了十多筐出来,连藤带块茎,直接种就行了。

    至于原本以为还在欧洲的玉米,其实在广东十几年前就有人种了,叫做番麦。它的传来有两条路,一条是葡萄牙人从欧洲带到了印度,然后进入云贵四川,另一条路则是南亚进入广东福建。因为品种和口感的问题,这种后来打了造盛世基础的作物,如今只是很小量的种植,作为药物和辅粮,局限于山地。

    能如此轻易地拿到玉米,徐元佐已然是心情大好。相比如今还被视作观赏植物的土豆,玉米的适应性显然更好,而且磨面之后更像小米,容易被北方农民接纳。

    有这盛世三宝压舱,徐元佐再看那个倒霉的安德旺也就不觉得很烦心了。

    随着航程中的不断接触。安德旺终于用无辜且充满了崇拜的目光软化了徐元佐。

    天地之间没有废物,仔细想想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徐元佐了解安德旺的学术背景之后,宽解道:起码你可以给学生们教授外语嘛。

    安德旺本人是意大利人,在巴黎读的大学,意大利语和法语可谓精通。身为传教士,拉丁文是必修课。而传教士之中。德语和西班牙语都是大语种,身边很多兄弟都说这两种语言,所以即便没有系统学习,听说读写都没有问题。至于他文学博士的学位,则是希腊语。

    安德旺对自己的语言天赋十分有把握,连忙道:万分荣幸

    徐元佐想想自己免费捡了个能够传授:意法德西希腊拉丁六门外语的老师,总不会亏那点饭钱。

    然而敬琏先生,我的容貌在松江,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安德旺很担心这个问题。当初沙勿略就是因为长相太欧洲。所以偷渡广州之后很快就被官府抓住了。

    没关系,你只跟学生接触,出门谨慎些。徐元佐顿了顿:一旦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西北来的色目人。当然,你的明国话还是得尽快提升上去。我想你的任务也不会是传教,应该是尽可能地了解我大明社会吧。

    安德旺毕恭毕敬道:睿智如您,一语中的。

    徐元佐轻笑,道:所以你汉语学得越好。任务也就更容易完成,对不

    安某简直无法同意更多了。安德旺道。

    徐元佐笑了笑。很快就结束了这个话题,让安德旺去上课了。

    是在船上上课。

    虽然船队还在大海上飘荡,但是徐元佐已经从水手和海事学堂见习生之中挑选了几个聪明伶俐,会一门外语外地方言的年轻人,先跟着安德旺开始学起来。船上大好的时间,难道叫安德旺整天观赏海天一色虚度光阴么不。他必须要充分利用安德旺的每一分钟。起码让他进入角色,思考教授外国人外语的教学方法。

    学生可以轮班来上课,但是安德旺却必须从早到晚上四节课,每节课两个小时。晚上还要汇报教学进度,批改作业。并且与徐元佐进一步沟通。他在开始几天并不很适应,尤其教学之中不能进行福音的传播,但是徐元佐问了他一个问题,让他彻底安下心来。

    徐元佐当时问他:这几个学生就如同种子。你是现在就将他们吃掉,还是耕耘施肥浇水,等他们成熟,收获更多的粮食

    智者当然不会选择前者。安德旺也没有到饥不可耐的地步。于是他谨慎地对待这些种子,小心地不让他们对造物主有所疑忌,只是专心于课程,以待未来结出更多更饱满的颗粒。

    这个小小的课堂更带来了一股新鲜的学风,让某些老水手都对识字开始感兴趣起来。徐元佐对此当然十分高兴,他手边还有程中原可以代课。这孩子科举当然不指望了,但是给水手们启蒙却是没问题。当然,这种要求进步的水手并不多,同时还有许多顽固之辈在一旁冷嘲热讽,于是徐元佐打算好好杀一杀这股不良之风。

    到港后所有人都先不要散。徐元佐安排程中原道:我会给他们每人写一段话,只要能读出大概意思的,就加五两赏钱。当然,不想参加的人就可以早点回家去了。

    程中原一愣:会不会太多了

    徐元佐呵呵笑道:每过一个人,给你发五钱银子的赏钱。你若是带不出十个人,反倒比他们还要拿得少。

    程中原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水手要认字有什么用,他们又不考科举,恐怕也没什么机会转行。在海上吃饭需要识字么恐怕压根就连字都见不到

    罗振权对此也是颇为好奇,逮了个机会问徐元佐:我看你真是对教人识字念念不忘,这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我看你也不缺读书种子啊。

    你要说对我的好处,那真是可以忽略不计。徐元佐在脑中整理了一下思路:起码我扔出去的银子是绝对赚不回来的。

    那你干嘛还要做这事罗振权更加不解了。他知道有些人喜欢砸银子买名声,但是显然徐元佐从这事上也买不到什么好名声。鼓励水手识字的确是件好事,但谁会在乎呢没人在乎的事。能谈得上邀名么

    徐元佐道:很多时候,亏本买卖也是要做的。他见罗振权不解,又道:其实我是在打造一个社会的基石,一个更加文明的社会的基石。春秋之世,天下只有贵族国人能够掌握知识,城外的野人就是睁眼瞎。华夏文明全都被那些贵族世家子弟掌握。所以他们可以引领道德控制舆论褒贬人物并且修订史册,盖棺定论。你觉得这样的社会好么

    罗振权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不好啊

    当然不好徐元佐笑道:他们正是用这种手段,要挟了天子诸侯,包括后来的皇帝。为了不遗臭万年,掌权者就要与掌握知识的人妥协。于是他们瓜分了社会资源,最后呢,就成了张养浩说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作为百姓。当然想让这个社会再向前走一步,让掌握知识的人更多。只有掌握了知识,才能有力量参与到社会资源的再分配。同时,也能让更多发生过的真事流传后世。我无时无刻都想着让更多的人读书识字,其实就是为了将来能有一个这样的社会。

    罗振权忍不住挠了挠头。他现在也算是识字的人了,亲身经历了徐元佐用各种软硬方法逼着读书的日子。回头看看过去不识字的日子,真是睁眼瞎。如今虽然也不敢说粗通文墨,但是看曲苑杂谭已经问题不大了。这就像是揭开了眼前蒙着的布,看到一个新天地。

    我虽然许多都听不懂。但是感觉还挺有道理的。罗振权道。

    那是,古人只想着致君尧舜上,我们王学门人却相信百姓皆可为尧舜要当尧舜,识字只是第一步,只有识字才能读书,读书才能上解古圣真意。不被小人儒所蒙骗。解古圣真意,自然也就是尧舜一流的人物了。徐元佐笑道。

    罗振权道:以往我并不知道你们说的王学之类有何了不起的,现在看你这般做事,四处奔波赚钱,却存了这般高远的志向。可见这王学的确了不起。我能跟你学么

    我还差得远呢。徐元佐笑了笑:你还是先读书,日后有缘,我便帮你找个好老师。至于我,恐怕是你们的踏脚石。

    这话什么意思罗振权怒道:谁敢踩你往上爬这种人叫我抓住了非打死不可。

    徐元佐伸手虚按:别激动。要想读书明理,是离不开钱财的。我就负责给你们提供钱财,日后凡是有心向学的人,都可以踩着我提供的阶梯往上走。于我而言,仁义不外如此。

    罗振权肃然道:佐哥儿,我跟你日久,感恩之心从未有一日忘过。佩服之心也是时常有的。不过今日听你这么一说,真是令我敬慕非常

    徐元佐笑道:你看你,现在虚头巴脑一套一套的,果然还是读书好吧,否则连好听话都说不出两句。

    罗振权嘿然,想想徐元佐所言的确不假。他不由回想起当年的蒙昧人生,最终只是庆幸能够跟了徐元佐。不过他又想到自己的契书其实是跟徐家签的,并不是跟徐元佐,当初觉得徐元佐年少无知,自己占了大便宜,现在却有些心绪不宁。

    佐哥儿,你就没想过自己出来单干罗振权又问道。

    徐元佐一愣,反口问道:我为何要出来单干现在打着华亭徐阁老的旗号,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义父徐璠甚至还送了仁寿堂的股份给他,这简直是最完美的合作关系了,为什么要打破呢

    不是我说啊,佐哥儿,当年夏圩园子里带出来的人,哪个不服你都是认你的。如今分在仁寿堂的,分在客栈的,分在广济会的分得到处都是,这岂不是断了自己的根基罗振权道。

    徐元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还是海贼之心不死以为在一条船上的才是自己人么

    你不怕他们变心罗振权严肃道:这些人可是你当初苦心栽培出来的,不说各个出息,绝大部分人还是很受人看重的。我都听说外面有不少掌柜在偷偷挖人,佐哥儿就不担心

    技术人员我还会担心,行政市场人员本来可替代性就高。

    徐元佐笑道:若是真挖过去,他们也会水土不服。你看现在没人走吧可见这些小伙子挺聪明的。他顿了顿又道:你觉得这些人当初为何跟我出来做工

    当然是因为你给的工钱高。罗振权道。

    那不就得了徐元佐笑道:若是有人能给更高的工钱,他们走也是应该的。

    罗振权一噎:这岂不是忘恩负义

    这就叫好合好散。徐元佐纠正他道:他们要记我恩情,那是我的荣幸。他们要走,也是理所当然。我能做的,便是让他们不想走。

    罗振权见徐元佐说得言之凿凿,知道其中必有深意,也便不再劝了。

    两人进行了这般的讨论,却不知道松江却真的发生了一桩考验人心的大事。

    市井疯传,徐家要倒了

    因为李春芳提前致仕,孙克弘便没有派人入京跑官。历史上原本闹得沸沸扬扬的孙克弘案自然也就消弭于无形了。然而孙克弘跑官只是高拱报复徐阶的导火索,即便抽掉了这根导火索,下面的火药包还在。

    徐家侵吞松江府仓案,仍旧在各种潜流之中爆发出来。这股力量是上至阁部,下至地方的一并发力,就连南京六部都无法直接干预。官场之中都已经知道,徐阶的三个儿子被夺了官身,发落他们的圣裁就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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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八三章 从容

    黄浦江这条年轻的水上通道还没有日后的盛名,即便上海本地人对它也不甚了了。江上的港口码头主要停泊出海的大船,等闲没有人会来这里。这使得此地远不如靠近西边河道的港口热闹,不过二月以来,港口上总是聚集了一堆人,并没有什么事,只是等着。

    等徐元佐回来。

    这些人背后都站了一个家族。这些家族或是华亭徐氏政治上的附庸,或是商业上的伙伴。他们当然不止派人在这里等徐元佐,也会派人去华亭的徐氏大宅,希望能够得到一二机宜。然而现在的情况很麻烦,徐璠等三兄弟自身难保,缩在家中不敢露头。徐阶一向态度不明,就连过去门生都不见,更不会给个准话。

    唯一能让人们期待的,就只有远在海外,听说即将回来的徐元佐了。

    这个即将,一直将了一个多月,方才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徐敬琏的船队在舟山补给,很快就要回来了。

    这个很快又快了半个多月,就在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少的时候,终于有一艘大船高悬徐字大旗,在同样硕大的两艘海船护卫之下出现在了江海交接处。

    等在码头上的众人瞬间就沸腾起来。

    徐元佐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清晰的港口,以及码头上的人群,笑道:看到这么多人接我,感觉自己颇像个人物呐。

    罗振权笑道:佐哥儿本来就是个人物。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看来浙江那边的消息是真的了。

    徐元佐的船队在浙江靠港补给时,就已经得到了浙江几位大佬的提醒。不过大佬说话从来都是模棱两可,云山雾罩,所以即便徐元佐身边的罗振权等人听闻了,也难以揣测到底是何等程度的影响。

    徐元佐对此事当然十分重视。在浙江逗留的半个月就是前往与徐家关系友善的势家。一者可以打听情况,二者也方便摸清对方的态度。前者只能算是顺便,因为情况很简单,就是高拱要报复徐阶,手段也很明晰借顾绍所告,编织一个贪占府仓的罪名。这罪名不至于死刑。但是极其恶心人。

    徐元佐关键是要看这些势家的态度。如果此刻骑在墙上,或是直接倒戈相向,那日后当然不会再有情谊可言。而对于知道历史原剧本的徐元佐来说,徐家在挺过此劫之后,势必能够再起,而且徐氏一脉还能与国同休。高拱却没那么好运气。

    在万历大开放的浪潮之下,挑选适宜的合作伙伴也是当前需要做的事。所以徐元佐并不介意在浙江吃了几碗闭门羹,反正他都写在小本子上了。

    罗振权见徐元佐不说话,又道:佐哥儿。看来你是很笃笃定定了。

    是啊,怕什么。徐元佐笑道:实在不行我就去广东投靠林老师啊。有过陪同守丧的经历,加上与林克鸣结义金兰的关系,徐元佐与林家已然是一体了。这话说得虚虚实实,让罗振权都有点吃不准是真是假了。

    放心吧,有我在,难道还能有过不去的坎徐元佐呵呵一笑:高拱这性子,当个封疆大吏都嫌急躁。更别说还位居中枢了。不是我说,没有今上罩着他。他连一个月的首辅都干不了。

    罗振权眉头仍旧紧着:那可有得熬了。

    徐元佐呵呵一笑,心中暗道:没你想得那么久。

    那岸上这些人怎么办罗振权看着越来越近的欢迎队伍,有些担心。

    就说我急着回家,改日再与他们详谈。徐元佐道。

    罗振权应诺而去。他得带人先给徐元佐开道,总不能叫佐哥儿在人群中挤出去吧。

    徐元佐下了船就上了马车,匆忙而去。没有与任何人交谈。

    安德旺要等夜黑风高方才能下船,此刻躲在船上,看到徐元佐在热情高涨的人群中亟亟而去,心中不免欣慰:看来吾主找了个不错的引路人,他在明国有着极高的声望。深受当地人的爱戴。

    徐元佐在护卫的保护下,没有在上海城停留,直接朝华亭疾驰而去。康家也派了人在路上等他,但是没有一句话谈及朝政风向,只是告诉徐元佐,六月份还有两艘大船能够下水。这足以说明彼此之间的关系牢不可摧。

    徐元佐知道康承嗣的眼光不会差,康彭祖的人品也不会差,这个承诺乃是理所当然的。同在上海的唐家也发出邀请,希望徐元佐得闲时去家中做客,并且相约南风起时,一同北上。考虑到唐家在朝中也是个异数,与晋党交情匪浅,这种对高拱的蔑视也是理所当然的。

    徐元佐一路上又陆续收到了一些不少表立场的书信,同时也得知了一些势家的疏远。这些事甚至不需要动用他的大脑存量,直接由程中原写在小本子上。

    徐阶已经搬到了天马山的别墅,看起来是躲清静,同时也方便徐元佐回来后直接去找他。这些日子三个儿子就老大还能镇定些,两个小的简直坐立不安,动辄哭哭啼啼,生怕被人带走。这让徐阶很痛苦,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爷,佐哥儿回来了。徐诚急急匆匆进了书房:现在召见么

    先让他梳洗一下,吃些点心。徐阶伏案疾书,却不是写信,只是默写道德经。

    徐诚平了口气,道:佐哥儿是沐浴更衣之后才来的,在城厢吃的饭。

    徐阶放下笔,道:既然如此,叫他进来吧。

    徐诚看到老爷脸上洋溢出的欣喜,不自觉地满脸绽放出光彩,连日来凝聚在心头的阴霾顿时消散。他有时候想想,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转折点,大概就是见到徐元佐的那天。那天,有个不要工钱的少年,以近乎蛊惑地言语让他觉得此子大有可为起码现在回想起来是这样的。

    徐元佐在徐诚的陪伴下进了徐阶的书房。带着久违重逢的欣喜见了礼,不徐不缓地讲述了此番南下的见闻。在通报林大春居丧的消息时有些低沉,不过很快就跳了出来。

    徐阶静静听着,偶尔点头表示赞同,直到听说徐元佐陪同守丧,方才道:师徒父子。理应如此。

    徐元佐将沿途见闻说完,步入正题道:大父,听说高拱下手了

    徐阶浑然无事似的点了点头:邸报上已经发了。暂时尚未牵连到老夫身上。

    徐元佐也浑然外人一般哦了一声,道:这回最受影响的恐怕是春哥儿了。他此番考得如何其实徐元佐一进门,徐诚就跟他说了两件事:一是这回事情闹大了;另一件就是徐元春金榜题名,但是名次不佳。

    徐阶知道徐元佐这是在询问徐元春的名次是否因为高拱而受到影响,答道:会试且不说他,我看了他的策论,取在三甲的确是低了。庶吉士肯定也不用想了。

    徐元佐微微摇头。道:高拱太过分了。

    大明走到今天,基本已经形成了一套官场潜规则。三甲赐同进士出身,非但前途堪忧,就连名声都不好听。未来几十年,也就只有一个沈一贯以三甲一百三十六名的名次成功逆袭,入阁为首辅。不过人家虽然考试名次低,却也是庶吉士出身。徐元春取在三甲,又进不了翰林院。按照官场规则而言这辈子是跟阁辅无缘了。

    徐元佐本来没指望徐元春能够高中,结果科举考试果然有极大的不可测性。原本万历二年中进士的徐元春竟然提前一榜就中了。不过名次却从二甲跌到了三甲,真难估量盈亏。

    徐阶道:尘埃落定,多思无益。

    就怕高拱再在吏部做手脚。徐元佐道:若是发到湖广云贵之地作个知县,恐怕不美。

    我已经传书给他,叫他寻个机会告病回来。徐阶道。

    徐元佐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徐阶道:你倒是不担心你义父

    无须担心。徐元佐笑道:春哥儿肯定会泣血上奏,保义父无恙唔。他正好顺便因此落下病根,回家将养。

    徐阶抿了抿嘴,没有笑出来。

    不过两位叔父或许可能恐怕要吃些苦头了。徐元佐道:小子会派人跟在后面照顾,尽量不叫他们吃得太多。

    徐阶微微点头:如此甚好。

    徐元佐见徐阶还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便道:小子去年入京时。已经将京城的商铺都转卖了。江南这边,咱们只供应大宗商货,就算高拱的狗腿子想找麻烦,也得顶住江南势家的压力。

    势家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非因为交情好,或是简单的亲戚关系。这其中有政治立场,也有经济利益。经济作为上层建筑的基础,最容易影响政治立场。高拱不把整个江南摆平,要想在这边动徐家的根本,那是痴人说梦。

    怕就怕咱们这边有人蠢蠢欲动。徐元佐道。外界压力不怕,就怕内部有人想重新分大饼,借如今的机会出卖徐家,开一场饕餮盛宴。高拱肯定很乐意看到,而且只要有人一出头,自然就有人会跟进。

    徐阶心中早就对徐元佐关闭京城商铺的事有些思考,此刻听徐元佐自己说出来,才知道这小子简直就是国手一般的棋士。自己卖掉,损失肯定没被人关掉大。不过这事似乎还在顾绍进京告状之前,可见此子所见之远。

    从容而行,步步为营,万事不出胸中沟壑,真是人才

    徐阶心中暗道。

    徐元佐见徐阶还是不表态,只好继续道:所以小子想调整一下今年的财务事项。先补发去岁的年终奖。然后加一笔辽红,分给家里人之外,同时再捐一笔给广济会,开办两所学院医学院和农学院。

    徐阶竟然有种跟不上思路的感觉:发年终奖以壮声势,震慑宵小,这是应该的。不过辽东之利这么早就抛出来,不怕人蜂拥而去么如今徐家可未必能顶得住。

    正是顶不住才叫他们都来。徐元佐笑道:等他们来了,就知道只有徐家顶得住了。

    徐阶还是不信,道:敬琏,你在辽东可有经营如何说得此等大话

    孙儿的确没有经营辽东,但是孙儿相信李成梁已经把辽东经营得不错了。徐元佐笑道:他当然不能影响朝政,但是绝不会把辽东利润吐给别人的。不管怎么说,现在只有咱们一家能够将辽参完好运出来。

    徐阶沉默片刻,道:我本以为你是要弃卒保车,但是听你这般说来,似乎是引蛇出洞

    嗯,大父可以这么说,但是这些人势必还得站到咱们这边来。徐元佐道。

    徐阶点头道:老夫这边自然也会上表求圣上开恩。

    徐元佐欠身道:孙儿等无能,累大父受辱。

    徐阶淡淡一笑,又从书案取过一张纸,道:虽然震亨殿试失利,但也并非没有好消息。你且看看这个。

    徐元佐上前接过这张字纸,定睛一看,正是一个个熟悉的人名,喜不胜收:张子盖果然中了状元

    隆庆辛未科,金榜头一名便是浙江绍兴张元忭

    徐元佐本来还担心有了徐元春那个异数,同样会对状元的人选产生影响,但是现在看到张元忭一如既往成为状元,这份喜悦真是难以言喻。这非但有人情在其中,更有现实利益。

    咱们家的书坊可以起个号,叫鼎甲堂。徐阶悠悠道:无论怎么说,他也帮着编修故训汇纂,还在这边讲过学。

    名单上还有南直浙江出身的多名进士,他们也无一不是在故训汇纂编委会挂过号的人。如果这边起个鼎甲堂的名号,无形中可以将这些人的关系更拉近一步。官场之上,多一重关系就多一重情分,没人会拒绝的。

    而且徐元佐知道,张元忭只是鼎甲堂里走出来的第一个状元,若无意外,后面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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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四 金山银山

    世界是很现实的,人们记得住状元,却往往会忽略榜眼。

    隆庆五年张元忭榜的榜眼姓刘名瑊,苏州吴县人,同样也是鼎甲堂里的一位编修。三年才取中三百多位进士,其中头三名里的第一第二名都出自一个组织,这无疑会给人带来极大震撼。所以徐阶亲笔写了鼎甲堂三个字,找名匠刻匾漆金,鞭炮游城,大大方方刷了一把脸,然后挂了起来。

    鼎甲堂就设在升湖书院之中,这里的学子都是冲着科举来,眼看着这块金光四射的匾额挂了起来,得知这里面走出了一位状元一位榜眼,以及数位进士,各个热血沸腾,好像下一个状元就是自己的了。

    徐阶又找王世贞写了一篇记文,叫工匠刻成碑,立在鼎甲堂前。徐元佐通篇读下来,觉得文笔果然漂亮,说不定日后还会收入教科书。至于鼎甲堂,日后肯定会成为松江名胜,也或许会成为大学,世世代代开下去。

    徐阶在编书之初并没有想到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笼络了这么多进士来帮忙。徐元佐也没想到徐阶慧眼识人竟然厉害到了这种程度,随便挑一挑就把江南进士搂了一大把。

    这一方面说明江南文风的确兴盛,知名士子绝非浪得虚名。另一方面也说明学问果然是要互相刺激方能增益,说不定这些徐元佐背不出名字的进士里,就有徐元春那样原本不在榜单之中,却因为来此游学编书,增进了学问而高中的士子。

    不管是原历史榜上有名的,还是后来新挤进去的,所有这些进士无不觉得自己在松江的这几个月中受益匪浅,饮水不忘挖井人。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大家站在徐元春一边。纷纷上疏恳求详查顾绍告徐氏侵占松府转运税赋一案。虽然这些新科进士不敢说徐家是无辜的,但是纷纷从人情和法理两方面为徐璠开脱。

    人情自然不用说,徐元春在御前头都磕破了,要以身代父去边塞充军。这是父慈子孝,人之大伦,即便皇帝也不能一边发配人家老子。一边叫儿子尽忠。法理也有依据,地方上面还没个确切结论,北京这边就已经定罪了,这里面有没有政争的猫腻徐阶好歹也是两朝首辅,从八议的角度是否应该留一个儿子给他养老送终

    新科进士们略一串联,立刻就引起了朝中保徐浪潮。这里面非但有鼎甲堂出身的进士,更有这些进士的同乡同学。隆庆五年辛未科的三百九十六位进士,其中绝大部分人会沉寂在历史长河之中,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自然要借着这件事为自己挣个名头。万一徐案成了大礼议那样可以写入史册的大事,他们能在其中混个名号,这辈子也就不算虚度了。

    而且似乎为了给徐家壮声势,上海县今年竟然中了七个进士,乃是上海两百年以来一科取中进士最多的纪录。不管怎么说,到了北京,上海华亭都是松江人。以这些新科进士朴素得近乎幼稚的政治观,站在徐阶这边显然是最正确的。不光因为乡党的关系。更因为他们这茬进士,乃是归于次辅张居正门下。徐阶又是张居正的座师。这还需要说更多么

    也就是趁这些进士新鲜出炉,还有书生意气,可以一用。等他们进了官场,一个个开始往上爬,就没现在这么顺手了。徐元佐拿着北京传来的书信,对于已经是一个月前的新闻并不很激动。他现在发现古人的淡定从容都是被逼的。千里之外的事传到眼前,基本已经尘埃落定,再没激动的必要了。

    梅成功站在一旁,看着徐元佐收拾妥当,方才忍不住催促道:佐哥儿。都在等您过去呢。

    徐元佐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

    今天是仁寿堂和所有徐氏控制下的产业发年终奖的日子。地点在华亭的城隍庙。按照时下的流行,在举办完发奖典礼之后,就上演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昆腔,也算是后世典礼晚会树立一个雏形。

    之所以选在城隍庙,纯粹是为了空间大。要登台领奖的员工和代表一共三百四十二人,观礼的士绅,看热闹的百姓,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也有五百余人。这是为了证明徐家的实力,绝对不能简约,否则就是考验人性了。

    就连智商都最好别考验,何况人性

    徐元佐是见过大场面的,脑子里也有各种非主流的上头条绝招。这回他用了最简单的一个:金山银山。

    字面意义上的金山银山

    早在典礼的前两天,徐家的护卫们就开始一箱箱搬运金银,堆积在戏台上。当时还用帷幕遮住,一方面是增加神秘感,吊人胃口,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全。若是真有人眼里只有金银,冲上来抓了就跑虽然肯定逃不掉,但也会让大家挺尴尬。

    考虑空间有限,就连许多领奖的人都只能站着。不过松江府的士绅们还是一人一张太师椅,手边有茶几,身后有人举伞,风度丝毫不减。

    李文明照例代替郑知县出席活动,坐在颇为显眼的位置上,一边是仁寿堂董事长袁正淳,另一边是徐家嫡长徐璠。他转首看了周围挤满的看热闹群众,对徐璠道:竟然有如此盛况,敬琏果然才干非常。

    徐璠谦虚一笑,道:此子就是想得活络,也不知他还在等什么。

    正说话间,却见一女子小碎步登台,身穿戏服,台下登时轰然:原来却是苏州名伶花漪文。

    这花漪文是唱闺门旦的名角,在苏州乃是鼎鼎大名。松江喜欢听曲的人很少有没听说过她的,只是真正见过她的人也是极少。早十来日,就有消息说徐小财神从苏州请了名角来唱,此刻看到一个闺门小姐扮相的美貌女子登台,登时就有人叫了花漪文的名号。

    徐元佐就在后台站着,一旁的茶茶掀开帘幕偷看。啧啧有声,道:幸好佐哥儿坚持要请名声最大的,若请的不是花漪文,岂非尴尬死了

    请角的时候仁寿堂内部也有争议,是请唱得好的,还是请名头大的。徐元佐当时心中暗道:也真是曲苑杂谭把你们养刁了。还讲究起艺术水准来了这种场合,当然请名头最大的。名头若是相持平,那就请长得美的艺术水准什么的,去夏圩慢慢玩吧。

    台下声音渐轻,花漪文轻启朱唇,似白似唱,用带着浓郁苏州口音的松江白话道:小女子花漪文有幸来此文章荟萃地,烟柳繁华乡,见了诸位父老。还请多多看顾则个一段话说完,人已经福身下去,深深行礼。到底是科班出身,将台下前后左右都照顾了个周全。

    李文明看着花漪文,心中只觉得一阵荡漾,暗道:真是不曾见过如此标致的女子,我见犹怜,我见犹怜啊徐敬琏真是好福气

    袁正淳年纪大了。没这般想法,却是奇怪:莫非要先听曲么

    上面花漪文又委婉娇柔念道:诸位松江父老。能否猜出小女子今日要唱哪一曲

    下面自有人帮腔,报了许多曲名来。

    花漪文只是娇笑不语,等声音渐悄,方才道:今日小女子要唱一折新曲,名唤金银山,先请诸君一猜。小女子身侧是何物呀她款款摆了个亮相,兰花指指向身边幕布盖着的道具,颇有少女娇羞又调皮的意味。

    众人早有耳闻,只是不敢确定,揣测喊道:金山银山

    花漪文笑道:这里头别有玄机。得叫个财神爷掀开。方才是金山银山。若是小女子动手,恐怕就是个木桩子。台下笑声一片。

    徐元佐在后面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低声道:这小姑娘还挺能搞气氛的。

    茶茶不服道:装嫩。佐哥儿不知道,她都是二十的老女人了,偏还做出这般十五六岁的模样。

    徐元佐轻笑:二十就老女人了是你太小啦

    只听花漪文在外面唱道:有请徐相公啰

    乐师们一阵吹拉弹奏,茶茶连忙掀开幕帘,请徐元佐登台。

    徐元佐倒是没穿戏服,不过也是做了一身簇新的月白长衫。他这几年锻炼不缀,营养充沛,随着年龄上去,身材越发好了,将这长衫撑得恰到好处,既有读书人的儒雅,又有豪侠的飘逸。

    花漪文已经退到了配角位置上,掩口轻笑,念白道:都说徐相公是云间小财神,却是错了呀

    徐元佐暗暗咦了一声:这姑娘不按台本来啊

    只见这书生玉树临风,眼若明星,眸深似海,明明该是金銮殿上唱名,偏偏做了泛海的陶朱花漪文即兴唱了一句,也不知道套的是哪个曲子,也难为乐师还能跟上伴奏。

    徐元佐微微摇头,中气十足道:你再唱下去,可有人要恨你了。

    花漪文没想到徐元佐竟然肯搭腔,连忙做出一副惊怕的模样,道:这却是为何来哉

    你唱的虽好,却不知下面众人等不及地要听金银山呢。徐元佐笑道。

    花漪文连忙告罪:还请徐相公点出这金山银山。

    徐元佐不复多言,走到一旁,拉住幕布,用力一扯。幕布哗然落下,露出里面金光闪闪的一座金山。

    台下众人齐齐吸了口气,脸上的笑意全被惊色取代。

    市面上银子还算常见,黄金却有多少人真的见过更何况这里可是一块块金砖搭出来的

    山,足足有一丈多高,五步周长,徐元佐在旁边一衬,更显得高大。

    这还不算完,徐元佐又走到另一边,撤下幕布,露出一模一样的一座金山。

    众人这回连吸气都忘了,寂静一片。

    花漪文早知道幕布之下是两座金山,此刻也是失魂落魄,连说话都忘了。

    徐元佐让开一边,鼓掌三声。

    两个壮汉推出一张台子,下面装了轮子,半人多高,上面堆了个同样有半人高的银山。有两座的金山镇场面,这银山就显得有些小气了。然而不等众人回过神来,第二台银山也被推了出来。

    第三台,第四台好像没个完。

    每台银山是五百两,看着高,中间其实是空心的。如此整整二十座银山推到台上,同样声势惊人。尤其对于不明真相的观众,他们可不知道徐元佐还玩了视觉游戏。

    这本来应该是年前发的,大家领了银子好过个丰年。徐元佐往前站了站,高声道:不巧徐某远游闽粤,现在才能补上。也请诸位同僚见谅。说罢,朝台下打了个躬。

    这时候就看出身份来了,凡是徐元佐手下员工,不论是坐是站,齐齐回礼,不敢生受。李文明见袁正淳都站起来了,不好意思坐着,却被一旁徐璠压住了手臂:不碍的,不碍的,先生是代他老师前来观礼,岂有回礼的道理

    李文明一想也是,这才没动。不过他再看看四周的声势,还是觉得可怕:此生头一回见到台下的人给台上的行礼呢。

    徐元佐继续道:闲话少叙,咱们还等着听姑苏一枝花的曲子呢,这就开始发银子吧。说罢朝花漪文点了点头。

    这回补发的年终奖加上额外奖金,特殊奖励,一共有三百四十二人要登台,光是报一遍这些人的名字就是大工程。金殿唱名的规格也差不多是三百数十人,人家可是要分上下半场的,徐元佐当然不会干这个苦差。

    这个苦差自然落在花漪文身上了。她非但要唱名,还要唱出登台来领奖者的重要贡献,也真只有专业人士才能扛得住。

    进入这个环节,徐元佐的主要任务就是站在一旁微笑拱手了,同时说一句:辛苦。

    与徐元佐见过礼的员工便走向银山,自有账房的人按照名册发银子。今年收益比之去年更好,加上辽东获利颇丰,徐家又要做出派头来,所以只要能上台领奖金,最少也有五十两,足以令人叹为观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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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八五 连环计

    明人虽然没有密度的概念,但是多重的银子大概有多大块头还是能推测的。徐元佐用空心填铅架空等种种方式可以让没见过大量白银的老百姓信以为真,对于徐璠袁正淳等一干见过场面的人来说却是明显造假。

    能看出来的人,基本也都知道徐元佐需要在市面上振振徐家的声势,并不会道破。不过自己人可以瞒,却是瞒不过对手。这让徐璠颇为担心,害怕徐元佐的虚张声势被人看破,反倒不美。

    在群情激昂之中,银块金砖渐渐发到众人手里。拿了金砖的人早就心里有数,也知道如今徐家正在难关,迫不得已行此下策,断然不肯让旁人碰那块金砖。即便如此,也能看到犹疑的情绪渐渐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就连袁正淳都有些坐不住,一等昆腔班子上台开场,他便告了一声更衣,前去找徐元佐了。

    徐元佐此刻已经到了城隍庙里的一间厅房。庙祝毕恭毕敬地奉上一桌的蔬果素酒,又是焚香又是命人抚琴,好让徐大金主好生休息。

    徐元佐站在门口,以免徐璠进来不方便。结果他首先等来的却是袁正淳和程宰,两人还帮徐璠带了话:今日敬琏肯定很累,等忙完了回家再谈。

    徐元佐听了之后,总算松了口气,疲惫都轻了不少。他请袁正淳和程宰两人入座,挥退闲杂人等,毫不掩饰脸上的倦意,开门见山道:袁老与伯析此来,莫非是有所顾虑。

    袁正淳颇有些不适应,呵呵一笑:敬琏真是快人快语。年轻人啊,有冲劲。好啊

    徐元佐笑道:老先生怕是担心元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袁正淳一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的态度,直接认了下来。

    程宰自度身份不同,接话道:敬琏今日这手虚张声势,恐怕急躁了些。

    徐元佐颇有些意外,道:伯析以为我这是虚张声势

    程宰反倒被吓了一跳:莫非不是么

    当然不是。徐元佐理所当然道。

    袁正淳与程宰对视一眼。袁正淳干笑道:敬琏,老夫也没看明白。若非为了张一张声势。何必要演这么一出金山银山的戏码呢

    徐元佐笑道:徐某并非为了虚张声势,而是用了一手连环计。

    袁正淳微微垂下眼帘,脑中转了几转,却还是有些想不通。若说是连环计,那么虚张声势只是第一环,第二环在哪里目的又是什么

    程宰笑道:敬琏还是别卖关子了,我实在想不出来。

    疾风知劲草,我这一手,先要看看谁是劲草。谁当场就趴了。徐元佐道。

    袁正淳轻轻哦了一声。假金银的事肯定瞒不住,尤其瞒不住自己人。仁寿堂也好,各家合作的商号也好,知道此事之后难免要做个选择。

    程宰呵呵一声,道:若是碰上那些闭门不出,一心分红的,这一手就没用了。

    我最喜欢这种人了。徐元佐哈哈笑着,又望向袁正淳:袁老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袁正淳是最典型的分红派。虽然名义上担任着仁寿堂的董事长,但除了跟人喝茶闲聊。就是在家等分红。无论是董事会还是股东会,他都紧跟徐元佐投票。不过事实证明,仁寿堂在徐元佐手里简直成是化腐朽为神奇,从唐行小土鳖成了华亭一霸。

    挺好挺好,老夫是觉得挺好。袁正淳笑道:倒叫敬琏挂念了。

    徐元佐道:我也是常年在外跑,没顾上跟诸位股东董事多交流。这些日子都靠袁老和伯析兄了。

    哪里哪里。程宰连忙谦逊道:咱们仁寿堂里能一团和气。一则是敬琏你的确生财有道,分红是实实在在的银子,谁能揣着白亮的银子说瞎话再则是袁老先生坐镇,人望放在这边,就算有不懂事的。也得听老先生的教训。

    徐元佐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咱们仁寿堂不可能只窝在华亭一县。现在朝廷开海有几年了,漕粮也可以海运了。上海临近海边,良港接连,文风比之华亭不逊,是不是个好地方是不是该拓展过去苏松一体,苏州翁氏这两年式微,苏商又分了东路西路,咱们是不是该找机会把苏州商号也并进来

    袁正淳吓了一跳,差点忘了现在正是徐家困难的档口。只听徐元佐这么说,简直就像是他家又出了个阁老。

    徐元佐浑然不觉,继续道:这回就把心中动摇的那些扫出去,股权大可以拢一拢。正所谓扫净厅堂好待客嘛。

    敬琏,这档口上,是不是急了些程宰低声问道。

    急什么徐元佐一笑:我一点都不急,等某些人跳出来了,我再动手。这事其实也没必要瞒两位,只是别传出去:徐震亨领新科进士们金銮殿上求情,圣上已经下了恩旨,不日就要到松江了。

    袁正淳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敬琏还存了一手引蛇出洞。人家两连环,徐敬琏三连环,看到他如此流氓,袁正淳也就放心了。

    商场上嘛,总会有些震荡。没站对位置,被人卷了也没办法。徐元佐笑道:我有一份单子,给两位看看。

    侍立一旁的梅成功连忙奉上两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袁正淳和程宰。

    两人翻看一看,原来却是隆庆四年到五年初辽东收参的报表。如今党参渐渐货源枯竭,辽参难在保存转运,像徐元佐这样成担成担贩卖人参的豪商绝对是天下独一份。

    人参得长个五六年才能值价,所以好山参势必越来越少。徐元佐道:这么能卖个三十年,就算是老天爷赏饭吃了。我就想问一下,仁寿堂做不做。

    程宰看得眼前发直。作为仁寿堂的总经理,他如何不知道这里面的利润之大

    袁正淳到底年纪大了,仁寿堂现在的红利已经让他很满足了。他道:敬琏的意思呢

    徐元佐道:现在我能说上话的商号已经不少了。彼此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深。比如客栈与牙行货栈,牙行货栈与仁寿堂。这其实是一条铁链。你们看,客栈招徕商旅,商旅从牙行货栈取货,仁寿堂收取商税。是环环相扣吧

    两人点了点头,纷纷又将其他细微的环节补进去。豁然发现徐家已经成了一条贯穿始终的长蛇。任何一个商贾,只要来松江做生意,就得给徐家交钱。区别只是在哪几个环节交钱罢了。

    我想索性建成一个大集团。将各商号货栈店铺都集合成团,如臂使指徐元佐道:现在的各单位,仍旧自负盈亏,但是要服从集团安排。如果有亏损的,肯定是集团获利,到时候从集团分红里也不会真正的吃亏。

    程宰点了点头:肉烂了在锅里,怎么都不会流出去。

    关键是整个华亭或者说松江商号。都能成为一家人。袁正淳补了一句。

    徐元佐笑了笑,道:我知道肯定有人目光短浅,所以拿了辽货出来。若是还有人看不到大势,咱们就只能在股东大会上强行推动了。

    袁正淳看了看手里的人参报表:一趟下来能有一万三千两的纯利,足以说服他们了。

    徐元佐道:那就要辛苦袁老了。

    袁正淳点头应诺。

    还有一件事。徐元佐道:咱们还要扩大股本,分出几股给地方势家。比如上海县今年出了七个进士,这些人家要送些分红股过去,日后都是朝堂重臣。

    袁正淳点了点头。江南和闽南也有相似的地方。新进士未必能有老举人吃香,等闲谁没事换人家投靠技术上也做不到啊。分些红利给这些进士。朝堂上也有人说话,绝对不会吃亏的。

    程宰道:今年华亭文气不足,竟然被上海夺去了那么多进士。幸好有震亨在。

    徐元佐笑了笑:吏部是高拱的衙门,我那大兄今年高中,祸福难测。

    袁正淳和程宰知道官场里的惯例,也为徐元春可惜。若不是高拱在位。徐元春决不至于落在三甲,进翰林院也是可期的,说不定三十年后就又是一个徐阁老。可惜现在这情形,若是不想去边疆之地当个知县,恐怕只有告病回乡了。

    塞翁失马。走着看吧。徐元佐道:分红的事就交给伯析兄了。我觉得等集团成立之后,可以成立一个公关部,让以前做客户服务的小伙子把事做起来。

    程宰知道徐元佐是指姜百里,表示认同。不过他对于集团的构成方式还是有些不解,当下便问了出来。

    徐元佐早就有了准备,将云间集团的结构草图给袁程两人看了。简单来说就是在各独立单位之上设立集团总公司。集团总公司在各单位派设各总监,进入董事会,参与运营,直接对总公司负责。子公司的经营层同样要对总公司负责,两轨并行。

    看起来像是将各货栈牙行都升成了仁寿堂一级,还设董事会程宰看了之后问道。

    徐元佐点了点头:非但如此,还要允许所有伙计占股。只有自己参与进来,方才有真正的归属感。不过他们不拿子公司如果将总公司与下面各店栈视作母子的话,他们拿集团总公司的股权。

    因为子公司难免要为了集团利益有所牺牲,这种情况之下,谁肯自己的持股单位利益受损但是给集团总公司的股权,拿最终分红,大家也就能够接受了。如今看起来像是徐元佐多虑,因为无论客栈牙行货栈都是赚钱的,无非多少。然而日后报社肯定也是要并入集团的,而报社可是烧钱的大户广告业务恐怕难以支撑曲苑杂谭的成长。

    更别说日后集团还要参与台湾南洋的开发,那都得烧几年银子才能获利的领域。

    程宰道:敬琏所思所想,的确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合适推行

    徐元佐道:得等苏州人来找咱们,说清楚他们要出多少银子,咱们才好安排总股本。

    苏州人会来找咱们程宰更为不解了。

    你以为我的引蛇出洞是引谁徐元佐笑道:不就是引苏州人么

    袁正淳微微皱眉,道:这事咱们不需要准备准备

    该准备的地方不在松江,我已经在准备了。徐元佐道。

    两人见徐元佐胸有成竹,也不好多说,问得再多就成傻小子了。不过他们知道徐元佐隐约在海上有些关系,多少能猜到此事多半与辽东的山参市场有关,如今的确不是仁寿堂需要考虑的。

    加之徐元佐安排两人的工作,都是工作量极大的水磨工夫,别的事暂时也顾不上,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更重要。

    徐元佐送走了袁正淳和程宰,又迎来了下一批客人。也是仁寿堂的股东,不过谈话就更加泛泛了。相比之下,关系比较近的人家,反倒不会凑当前的热闹。比如李文明,看完戏拿了礼物就走了。他知道徐元佐必然是要赶去见一回老师的,没必要当个居中的传话筒。

    徐元佐算算该见的人都见了,便要准备回家。却见棋妙进来,道:佐哥儿,外面还有个秀才相公想见您。说是姓段。

    徐元佐脑中立刻想到了段兴学,道:请他进来。

    来人的确就是段兴学,见了徐元佐之后反倒不如上一回放得开。

    徐元佐笑道:戒子兄,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段兴学尴尬一笑:敬琏兄,今日此来,有些尴尬。

    徐元佐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大家同学一场,有什么尴尬不尴尬的戒子兄大可有话直说。这时节正是徐家落难的时候,这段兴学此刻要说尴尬事,莫非是要退婚

    徐元佐并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段兴学尴尬了。

    段兴学面露羞色,结结巴巴道:是关系到安身立命的大事,不敢轻忽,说出来又觉得丢人

    事情既然发生了,总是有缘故的,我倒觉得什么事都敞开了说更好些。徐元佐道:尤其是人生大事,踏错一步,恐怕耽误了自己,也祸害了别人。

    段兴学垂下头,像是装了弹簧一样震颤,道:敬琏兄说得是。说完却又沉默不语,好像还没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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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六章 段家

    徐元佐已经累了一整天,没耐心跟他耗着,催道:戒子兄,其实这事我也能理解,你情我愿的事嘛。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段兴学哪里知道徐元佐这个态度已经比当初杀黑举人更冷一些,还觉得受到了鼓励,抬起头道:在下是知道敬琏兄雅量的,只是在下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供驱使的地方是以尴尬。

    徐元佐微微张口:驱使

    段兴学挣扎了良久,方才道:学生想在仁寿堂谋个馆。

    徐元佐饶是见多识广却还是吃了一惊:他对段兴学的了解也不算浅了,是个拿廪讫的优等生。虽然听说去年没去参加乡试,但是未来看起来还是很光明的。一般来说,只有经济压力太大的秀才才会去谋馆营生。段兴学上没父母,就一个姐姐,还有个做县丞的姐夫,照理不至于要出来做事。

    戒子兄,这事简直不值一提。徐元佐清了清喉咙:只是戒子兄的学业可安排好了

    段兴学闻言倒是不紧张了,尴尬却还是有一些。他本是一心志于学的人,总觉得中途缀学是很不光彩的事。当然,徐元佐缀学打工的故事已经传遍松江了,不过当时徐家是因为穷困,所以徐元佐缀学也能被众人理解。至于后来与徐阁老联宗续谱,有了家底,徐元佐仍操贾业,在百姓看来那是报恩,同样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牺牲小我,成就大义戏码。

    有徐元佐这样的榜样,加上段兴学的眼界颇高,除去称霸一方的仁寿堂好像也没其他商号值得他效力了。更何况自己还向徐家提了亲,如今已经走到了请期这步。就差定下婚期了。有这重关系在,段兴学来找徐元佐求职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去岁文运低落,连观场都没去。谁料姐夫又因病故去了,家中栋梁颓倒,学生一时也有些读不进书。反正来日方长,先见见世面。再回头读书也不迟。段兴学道。

    徐元佐连连点头,面露沉痛之色:竟有此事,是小弟经年在外失了问候,恕罪恕罪。这回回家父母姐姐都还没顾上说这事呢眼下家里可安排妥当了他知道段兴学父母双亡,全靠长姐如母抚育他长大,如今姐夫去世,的确称得上突遭变故。

    廪生的那点廪米,本意就是伙食补贴,独个吃还能混个肚圆。若是想指望那个养家,那是根本别指望。

    承蒙挂念,姐夫已经入土为安了。段兴学拱手谢道。

    徐元佐道:我这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戒子兄肯来帮忙,于我而言实为幸事。无论何时,都可以安排职司。

    真的段兴学喜出望外。

    徐元佐当然不会跟他开玩笑。这个时代,秀才还有优免,属于地方上的体面人。虽然他们没有经过专业技能培训,但是国学基础却都不差。起码比高中文科生强,比大学理科生也要强。只需要一段不长时间的观察培训。出任中低层的管理岗位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段兴学好歹也是外戚,在人情社会里,他的起点天然要比别人更高些。

    徐元佐道:至于具体职司,还是看戒子兄的偏好。可以先在我身边做个助理,等戒子兄对我们整个产业都熟悉了,喜欢去哪里便安排在哪里。

    段兴学顾虑尽去。想想自己虽然现在对贾业一无所知,但是能够跟着云间小财神学一段日子,肯定不至于百无一用。

    还有,徐元佐提醒道,小弟今年仍旧是驿马星动。恐怕还要出一趟远门。若是方便,还请戒子兄早定婚期吧。

    段兴学跟姐姐姐夫长大,感情上自然十分深厚,但是礼法上却没有小舅子给姐夫守丧的道理。他也是家里困难,想到早日定下婚期,新娘的嫁妆还能贴补家用。像徐元佐这样的大财主,怎么都不可能让姐姐寒酸出门吧。

    徐元佐也是这个意思。人家家里遭逢变故,母亲肯定是有应对的,所以自己也就不必操心了。现在最好是叫姐姐能够早点过门,带过去的嫁妆能帮段家度过困境,有利于夫妻感情和睦。

    到了徐元佐那个年纪,就会知道男生女生的情情爱爱都是骗人的。真正让两个人在一起和和美美,还是得靠经历。正因为有了两个人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一起闯过的困顿窘境,夫妻两人方能融为一体。

    段兴学回到家里,与姐姐商量婚事。段氏少失怙恃,新遭丧夫,只觉得天下在没有比她更悲惨的人了。若不是儿子尚且垂髫,弟弟虽然进了学,却还十分稚嫩,她真是恨不得随着夫君一起去了。

    早些也好,若是徐氏早些进门,我便能将乐儿托付给你们了。段氏悲从中来,眼泪又止不住涌了出来。

    段兴学手足无措:姐姐怎能说这般绝情的话

    段氏知道弟弟不善言辞,硬忍住泪,强笑道:也是,姐姐还要看侄儿长大中状元呢。

    段兴学微微有些害羞,道:姐姐,那你看什么日子好徐家那边只敬琏说最好快些,他年里恐怕还要远行。

    徐家其实是你妻弟掌家,他的意思自然就是徐家的意思。既然他说要快些,那就最近的一个吉日,本月廿九,会不会太匆忙了段氏虽然还在悲痛之中,但是弟弟的婚事也一直挂念着,不知翻了多少遍黄历,吉时吉日都背了下来。

    段兴学道:我先去与徐家说,看他们的意思吧。

    段氏道:这事本该你自己抓紧些的。

    段兴学搔首道:其实最近徐家也不好过。学校里有人风传,说是高相要清算徐党,徐氏子都被夺了官身,要发配戍边呢

    段氏微微皱眉,道:既然有这种说法,你更该快些迎娶人家过门啊。

    啊段兴学懵懂道:我怕给人添乱。

    段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人。除了读书,好歹也该懂点人情世故啊。原本就订了的亲事,岂能因为人家家境不顺就怠慢了人家越是不顺,咱们就越该着紧上心,好叫人家安心。

    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段兴学连忙道:我明白了。

    段氏叫弟弟宽坐。自己回到内屋里,打开平日里梳妆所用的镜匣,如今里面空荡荡地摆着一个金戒指。她取了戒指,回到外间,塞在弟弟手里:这个戒指你拿去。

    咱们不是下过聘礼了么段兴学一脸茫然。

    段氏哭笑不得,道:成亲时你就不花费了么

    段兴学哦哦了两声,刚收在手里,突然想到姐姐恐怕手头也不宽裕,否则为何要他去当戒指他连忙塞回给姐姐:姐姐。这如何使得我自会去筹措成亲用的银钱,哪能当你的首饰

    段氏眼睛一瞪,道:叫你拿便拿着,我日后还用得上么

    段兴学正要说留给外甥媳妇的话,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家中老仆在外报道:太太,徐家茶姑娘来了,说是来送东西的。

    段氏将弟弟一推。结束了这场拉锯,对外头道:请她进来说话。

    外头那老仆便去请茶茶进来。

    段兴学拿着戒指。左右不知该如何处置。

    段氏抿嘴道:你先去吧,人家赶着派人过来,想来是有事的。

    段兴学这才哎哎告退。

    不一时,茶茶提着个食盒进来,看起来颇有些分量。她见到段氏便福身行礼,说道:当日我家佐哥儿尝了大娘子送的糕点。只道是再没吃过更好吃的了。这回从广东请了个厨子回来,最会做粤式点心,这不,命婢子送来给大娘子品评。

    段氏早就不记得还有给徐元佐送点心的事,而且左右都想不出来自己在何种情况下会给个没往来的年轻男子送点心。若不是她知道徐元佐年纪小。不用避嫌,否则光这几句话就可以把茶茶打出去了。

    茶茶也没说详细,奉上食盒便站到了一边。

    段氏道:多谢你家佐哥儿。她见茶茶站在一旁似乎还在等什么,猜道:我这就把食盒腾出来。

    茶茶连忙道:不,不用。奶奶且留着吧,千万不用还。婢子是想问一声,贵府上可定下了吉日

    段氏这才明白过来,自责道:是我糊涂了。正要告知贵府,看本月廿九是否妥当

    茶茶算了算日子,道:还有十二天我这就回去报知我家佐哥儿,唔,还有老爷和太太。

    段氏笑道:有劳了。

    茶茶得了准信,当即告辞。段氏也没留她,又要给赏钱,被茶茶婉言谢绝,只推说佐哥儿不许下人拿人赏钱。段氏便知道徐敬琏治家严谨,奴婢尚且如此,小姐可知,不由对尚未见面的弟媳妇更添了几分好感。

    等茶茶走了,段氏方才打开食盒,准备取了糕点给儿子和弟弟吃用。食盒颇沉,她心中暗道:这得装得多满啊及至盒盖挪开,把眼往里一瞅,不由倒吸了口气。只见里面放了四块粤式酥糕,并不惹眼,惹眼的倒是旁边那五块银饼。她取了一块,入手沉甸甸的,怕有二十多两。其他四块只大不小,加起来少说也有上百两了。

    段氏这才知道,徐家名义上是来送糕点的,实则是怕段家手头紧,成亲时丢了面子,特意送来了银子。她本想退还给人家,可是自己家中情况也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丈夫做的是小官,又是个清廉自律的人,本就没什么积蓄,当初看病抓药就把家底掏空了。眼下家里连下人都养不起,只剩下一个老仆,那是在段家干了三十年的老家人,甘愿不领工钱也不舍得离去。

    这些事都不是秘密,实在没必要逞强。看着尚不懂事的儿子,急需用钱娶亲的弟弟,她也不觉得自己能逞得起这个强。

    段氏盖上食盒的盖子,仰头吸了口气,原本那种窒息的感觉仿佛被一股清风吹散,求死的心也去了几成。

    路再难走,终究还是能走下去的。

    未完待续。

三八七 锦衣卫

    刘峰微微低头,穿过月门。他长得很高大,但也没有高到能额触门楣的程度,只是因为北方呆得久了,回到精致的江南总有种公牛进了瓷器店的局促感,生怕一个转身就撞坏东西。偏偏江南的东西又都是那么柔美,怎么看都不像北方出产的那般厚实耐造。

    棋妙就在月门后面等他,两人见面后也不打招呼,默契地往徐元佐书房去了。在通报的时候,棋妙也不说名号,只说老六来了。

    徐元佐放下手中的报表,示意刘峰坐他对面。

    这种隔了一张书案对坐说话的方式在别处并不多见,不过相比徐敬琏其他的诡异举止,这并不算什么。

    刘峰等棋妙端来了茶再次出去之后,方才道:佐哥儿,那边的确上当了。说罢,从衣服内袋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徐元佐。

    徐元佐展开一看,果然是翁氏在苏州挑唆姑苏商人合力拒买松江徐氏的布匹。翁少山相信徐家挺不过这一关,肯定得大量出售棉布增加流动资金,方能去京中打通关节。苏州作为松江的重要客户,从江南到北京,运河沿岸都有他们的店铺。如果苏州商人这个时候抵制徐家布,无异于雪上加霜。只要能让徐家周转不灵,说不定还能将以前亏出去的都抢回来。

    有多少人跟着翁少山徐元佐问道。

    不少。刘峰道:佐哥儿要名录么我这儿有一份当日去翁家赴宴的人家名单。不过具体有多少人跟着干,这就有些说不清了。

    徐元佐微微摇头,要这种名单对他来说并没有意义。商场上你死我活,墙头草多得是。难道全都拔光不说有没有这个本事,光是这种心态就不是个商人的心态。他道:这些人家就如此信任翁少山

    一来都是东山商贾,翁少山颇有些声望。刘峰道:二来嘛。翁少山当场也唱了一出金山银山,结果木架子承不住金银,让人怀疑咱们年会上发的金银都是假货。

    呵。徐元佐冷哼一声:我用的是熟铁架子。

    刘峰跟着笑了笑:不管怎么说,翁少山也算是干得漂亮。现在那些商家都说徐家没银子了,虚张声势,肯定熬不过去。

    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收购别家的布徐元佐问道。

    刘峰道:他们说是要压价再买。不过从翁弘济的小妾那边打听得:其实他们早有计较。在侵占府库一案未成定局之前,绝不买松江的布,以免徐氏走别家的渠道出货。

    徐元佐轻轻一笑:这真是下了大本钱啊。

    眼下这个时代,做生意全靠信用和人脉。无论是采购还是供应,都不愿意轻易更换合作伙伴。因为在缺乏量化标准的情况下,货品的质量出入太大,若是贸然更换供货商,卖出去的商货质量也十分堪忧。

    苏州的东山商人为了逼死徐家,还真是舍得拿自家积累的人脉出来赌。

    徐元佐倒是也能理解。一旦徐家倒台,松江这边失去棉纺巨擘,那么苏州商人就能从更散乱的小户手中收到更便宜的货等于打掉了一个流通环节,说不定还能取得一定程度的定价权。这个诱惑还是很大的。

    他们之中也有人提到了佐哥儿南下的事,担心佐哥儿是否会将货销到南边去。刘峰继续道:不过有些人却说佐哥儿去闽粤只是拜访老师,并没有与当地商贾交往,更没说供货的事。这事还要请佐哥儿确认。

    我的确只是拜访老师,跟当地商贾没有往来。徐元佐道。

    刘峰眼睛一亮:那么就是说。咱们的确有消息漏出去了。

    徐元佐点了点头:这事也归你管。

    刘峰道:是

    等等,徐元佐提前道。如果不是故意出卖我的,好生教育一番,打发到岛上去就行了,不要太严苛。

    小的明白。刘峰应诺,又继续道:佐哥儿,苏州还有一股潜流。是说辽海那边的事。他们打听到了佐哥儿去年从辽东进的人参鹿茸大赚一笔,都在想分一杯羹。东山那边也在推动这事,不愿佐哥儿独霸辽海。

    徐元佐笑道:那是当然的,他们要把我困死在江南,辽货若是源源不绝进来了。他们的作为还有什么用处

    刘峰静静听着,并不搭话。他的任务是收罗消息,并不是做出决策。

    徐元佐却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问道:这些时日,苏松方面进行得如何了

    刘峰道:我已经与几家世交重又攀上了关系,只说我在杭州经营买卖,从苏松常湖进货,故而需要他们照料。他轻哼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好叫他们照料的,只是要些消息罢了,他们也乐得实惠。

    徐元佐有些不放心:锦衣卫对市面上的消息真有那么灵通

    刘峰笑道:佐哥儿别听市井里传的那么邪乎。锦衣卫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谁有那么大本事成天盯着地界上那点事无非是监控一些容易闹大事的,比如地方卫所,或是聚集起来的妖人。之所以我能从那几家世交口中套得消息,关键在于他们就是吃这行饭的。平日里不知道倒卖了多少消息出去。他们又有部照,还能拿人审问,这之中又能得到许多外人不知道的隐秘。

    徐元佐微微点头:原来如此,我还真当锦衣卫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呢。

    刘峰苦笑道:佐哥儿说笑了。若是锦衣卫有这种本事,哪里还需要费尽心机经营呢。

    其实经商就是比谁消息灵敏。那些人家既然得了消息,为何自己不做生意呢徐元佐问道。

    刘峰脸上都皱起来了:关键就是光有消息不用会啊。譬如这东山商人不买松江布的消息,便是小的从那些人家嘴里挖出来的,可他们即便知道又能如何

    徐元佐哑然失笑,道:说的是,术业有专攻。拿消息,他们在行;做生意,还是得看我们。

    刘峰脸上绽放出笑容:佐哥儿说得是。

    徐元佐道:好了,你先下去吧。要抓紧时间进行江南设局。消息来源一定要多,要广,要精确。名录也要建起来,但凡是有影响的商家,都要独立成档。

    是,佐哥儿,小的明白。

    徐元佐从抽屉里又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饼,推到刘峰面前:该花就花。

    刘峰也不客气,接过银子,道谢而出。他本是江南籍的锦衣卫百户,随着父亲调派到了北京。因为在京中混不下去了,正好碰上徐元佐北上。两厢一接头,徐元佐发现此人虽然有些破落户的嫌疑,但是家中世代都是坐探,对刺探消息和情报分析说得头头是道。他家在苏松浙江还有不少通家之好的锦衣卫家族,一旦能够联络上,就是一张现成的情报网。

    徐元佐并不需要军国大事的机密情报,对于商场上的动向就很在意了。在之前试用刘峰的时候,发现他演技不错,思路也挺广的,的确对得起他的身价。后来徐元佐南下闽粤,在江南布置商业情报网络的任务就交给了刘峰,从这回验收成果来看,银子并没有白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徐元佐靠在椅背上,开始策划如何将计就计,好叫苏州人长点记性。以及辽东那边,又该如何开门迎客呢徐元佐颇有些愉悦的感觉,就像天下无敌的寂寞高手终于看到了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

    准确来说,苏州那边的实力肯定是要更强些的。

    未完待续。

三八八 胜利的董事会

    大明从弘治中兴之后,经济发展越来越快。嘉靖时农民借贷生产已经不是新鲜事了。在隆庆五年的江南,几乎没有人不借贷生产。自耕农和小地主或许还能自己承担大部分,但是手工业者,尤其是在丝绵领域的生产者,必然是要借贷的。

    他们借贷的对象主要就是下游企业,针对性也很强。比如织布的人家,大多是从徐氏布行借贷,生产出了成品,直接卖给布行抵债。去掉成本之外的结余,便是家中盈利。周而复始,家庭经济环境越来越好,规模益发扩大,渐渐也开始自己放贷,从单纯的劳动者转变成了生产资料占有者。

    正是这个良性循环令江南的商业持续走向繁荣。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市场,如果生产者与市场的渠道中断,那么资金链就会发生问题。资本没有办法回笼,明年的贷款能力就会受到影响。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长远的眼光,如果今年的货卖不出去,谁还会持续放贷收货真当库存没成本么

    徐元佐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了仁寿堂的董事会新集团基本也是建立在仁寿堂的基础之上,这些人仍旧还是核心合伙人。董事会对于徐元佐的消息很重视,并没有探究来源便采信了。

    不过他们却不不相信苏州人能够做成这么大的事。

    这不是开玩笑么他苏州不买松江布,难道浙江也不买常州应天,都不买了众人隔空嘲笑翁少山的异想天开。就好像听说有人能把牛吹到天上去一样,根本就是个笑话。

    徐元佐也乐呵呵地跟着众人一起笑,同时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程宰已经是公开的铁杆佐哥儿党了,时刻关注着徐元佐的反应。他看了徐元佐这个笑容。只觉得内涵颇深。循着基本的逻辑来说,若是徐元佐不信,如何会拿到董事会上来讨论所以这笑容,就像是在嘲笑这些嘲笑翁少山的人。

    敬琏怎么看终于有人问道。

    此言一出,屋中一片寂静,让徐元佐都忍不住想扔根针。试试能否听到落地的声音。他让沉寂又酝酿了一会儿,方才悠悠道:翁少山能做到百万身家,真是个白痴我看未必。他们既然定了策,那么执行上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但是要松江布不出府,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有董事道:松江衣被天下,若是一年不出货,来年布价肯定大涨啊。

    徐元佐笑了笑:匪夷所思我倒是随便就想到了两条。

    众人在仁寿堂之外的产业中,或多或少是与棉布有交集的,立刻竖起了耳朵。

    第一。蔡国熙还是苏松兵备道。他若是卡住了水陆关卡,谁能卖到外地去徐元佐问道。

    众人心中一颤:把这尊瘟神忘了

    兵备道作为文官,不能直接调动卫所兵丁,但是卫所也不愿意得罪兵备,派点人手去卡水陆要道不算什么大事巡检司都能做。他们甚至连名目都不需要,派人守住了要求开验,就跟打劫一样,谁家过得去

    第二。皇店采办。徐元佐悠悠又道。

    众人又是一颤:这也太狠了点。

    明人所谓采办,在唐宋称为和买。据孔颖达考证。和买这种经济行为可以上溯到先秦时代。不过这个词的本意是两厢情愿的公平交易,可惜后来就成了官府强行勒索的代名词。卖炭翁里一车炭,千余斤半匹红绡一丈绫,就是典型的和买。

    大明的官员是没资格和买的,但是皇店皇帝家开的公司是可以通过中旨指定某地和买某货。若是正常情况下,和买价格也不会很离谱。因为和买的对象也是官绅资本,互相要留点面子。不过现在高拱是要针对徐阶,儿子都要抓去充军了,哪里还需要留这份面子。

    说不定还有第三,徐元佐晃晃悠悠又伸出一个手指。再次禁海。我此番南下,发现闽粤沿海仍旧是私港遍地,国家从月港收到的市舶税不过万两银子,却要承担许多烦恼,这等情况之下,煽动禁海也是有可能成功的。

    众人这回满头大汗:对面那位可是圣眷正盛的首辅老大人,果然不能等闲视之。

    翁少山只是在给他们敲边鼓罢了。徐元佐总结道。

    众人左右互相低声说话,会议室里一片低沉的嗡嗡声。

    程宰凝神听了几句,发现都是没用处的废话,干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道:这事佐哥儿肯定有了章程。

    徐元佐微笑道:章程没有,想法倒是有一些。他见众人都凝神屏气盯着他,方才道:先说应对之策吧。水陆设卡这条,咱们没法子。谁家的护院敢对官兵动手众人纷纷点头,国法可没有对官兵的正当防卫,胆敢动手就是拼人脉拼势力了。赢了只是能够保住货物,输了可就是聚众作乱。

    皇店和买,咱们也没法子吧。徐元佐笑道。

    天下一人,谁能跟皇帝过不去众人颇为无力,暗道:这他还笑得出来

    所以无论对方出什么招数,咱们归根到底只有一条路走。徐元佐提了提音量:走海他不等众人议论,继续道:管他清风明月还是狂风暴雨,咱们岿然不动守着一道海口,难道还能叫他们逼死

    那朝廷若是禁海的话

    我手里有漕运的令旗火牌呀。徐元佐笑道。

    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大明也是禁海的,但是官船不在禁令之内。徐元佐手里拿着朝廷发的令旗火牌,就是朝廷征用的民船视同为漕船。无论高拱多么迫不及待地要干掉徐阶,刚刚发的朝廷凭证总不能不认。否则朝廷的信誉放在那里朝廷大佬都不讲信誉,还如何教育百姓诚信立身

    徐元佐当下将自己手中掌握的漕额和空额报了出来。漕额是他必须承担的义务,空额则是私货的比例。当初他已经吃了大头,现在拿上台面来说,也是风光无限。在座董事听了,纷纷打着小算盘,想看看自己怎么加入这场盛宴。

    的确是一场盛宴。

    如果高新郑和苏州商帮能够计谋得售,对松江棉布业肯定是个冲击。到时候急于脱手回笼资金的小商贾们就会贱卖手里的商货。然后仁寿堂诸公可以借徐元佐手里的漕船将货物运到北方和南方,这岂不是比往年赚得还多得多么

    敬琏肯定不会抛下咱们吃独食的。有人激道。

    徐元佐早就料到会有人说这话。这要是放在都市商战片里,十部有十部都会出现这么个打头阵的憨人。他直截了当道:有钱大家赚。我只有两个要求。

    众人微微颌首,满满一副敬琏说什么是什么的姿态。当然,一旦徐元佐开出了太高的条件,他们瞬间就会换一张脸。

    徐元佐道:第一,单丝易断,咱们得拧成一条麻绳,否则被人各个击破,没意思得很。

    众人连连点头:此乃正理。若是叫苏州佬得逞,日后咱们都成了给他们打工了。

    徐元佐道:所以我建议成立一个云间集团,并且成立松江商会。

    云间集团的事早就通过袁正淳与众人私下商议妥当了。大家表面上装作支持徐元佐,其实私下里早就谈好了筹码。这也算是胜利的大会必须有的步骤,否则万一董事会谈不拢,当众吵起来,那真是搞笑了。

    至于松江商会,无非就是个仗势欺人,强迫集团外其他企业加入,方便互相沟通的民间组织。就跟小朋友拉帮结派玩游戏一样,愿意听我话的,我带你一起玩。不愿意听话的,自己一边玩去。

    众人假装互相确认了一番,纷纷表决:愿唯徐敬琏马首是瞻。

    徐元佐继续道:第二,新集团一时没成立起来,但是光阴不等人。所以大家一起出点银子,采办货物,同时造更大的海船。这些银子也不是要大家白出,获利部分自然要给大家分红。日后在集团中分配各个董事席位,也要考虑进去的。

    这个消息却是头一回放出来,不过这种临时合股的生意很常见,大家心中自有一套章程。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今的海船不够用么

    令旗火牌都是跟着船走的,船越大,利润越厚。若是四百料的海船,全都运私货,无非就是这么四百料的利润。若是四千料呢利润岂不是增大了十倍反正一船一旗,开航空母舰出来都行关键得是造得出。

    徐元佐又低声补了一句:船大了,也就不怕朝廷再闹幺蛾子玩禁海了。

    众人心中暗喜:果然是有见识的只要我们船大,谁还怕朝廷的水师在东海上岂不是能横着走了

    袁正淳微微抬了抬眼帘,由衷生出一丝快意:没有想到大半截身子入土了,却还看到了东海风云再起。祸耶福耶

    未完待续。

三八九章 聚餐

    倭乱之前,并没有谁真的仰天长啸:我是个要做海贼王的男人

    王直徐海等人最终成为一代枭雄,考其本心,无非是因为海上能够赚取陆地上赚不到的利润。大家单纯地想赚钱,造大舰,组船队,挫败了一次次的朝廷围剿,报复了一次次的势家坑害,在倭人面前一次次地装逼拉风,突然左右一看:哎呦,朝廷说我是心腹大患

    袁正淳年纪大,亲身经历了倭乱的起末。他的视野远比在座的年轻人要长远。在众人只看到一条堪比日本贸易的黄金航线时,袁正淳已经看到了一个新的海上枭雄崛起。而且这个枭雄的先天条件远比倭乱的罪魁要好。

    王直徐海可没有一个前阁老做靠山。

    更可怕的是,如果说王直徐海是懵懂地走上了海主道路,那么这位徐敬琏却是有意识有计划地在规划这条路。他非但要自己走,还要带上整个松江的士绅走。结果会将如何呢袁正淳枯寂的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仁寿堂董事会通过了徐元佐的提议之后,在第二个工作日就会形成董事会决议。旋即仁寿堂就走上了改制的道路,四下里拉帮结派,输送利润,谋求各个主要职位,乃是亘古不变的主旋律。

    徐元佐表现得十分豁达,无论谁想要什么职位都可以提出来,关键是得有证书。不管年纪阅历,只要符合行政部制定的岗位要求,就能竞聘上岗。岗位要求不止一条,每条都是一票否决权。这就逼得许多人一把年纪了,还不得不回到经济书院的考场上,去谋取一个管理师证书。或是会计上岗证。

    徐元佐已经不用像两年前那样自己出题了。他让陆大有准备了一个题库,每次考试只要从里面抽题目出来就行了。说起来题目并不难,都是最基础不过的内容,关键的难点还是在思想转变上。

    许多老帐房不适应徐元佐发明的账式,更多的老掌柜也不能理解制度化管理的优势。尤其是考工程师资格的匠人,从未想到第一场考试竟然是纸上谈兵工具是纸笔和尺规。

    陆大有已经因此生生瘦了一圈。他主持的行政部原本只是个端茶倒水的衙门。在最初的一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希望换到市场部,或是客服部。因为那两个部门看起来更重要,而且顾水生和姜百里总是趾高气扬,像个老爷似的。唯独他作为平级的管事,只是个小跑杂。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陆大有发现自己的活就越来越多。

    从原本的端茶倒水,变成了现在的日杂采购;从原本带着十几个孩子学写工作报告,变成了现在的人事招聘那些经济书院毕业的新人。早就练好了一纸公文,写得比老员工的报告更漂亮;从帮佐哥儿初审工作总结,到如今他已经可以独挡一面,根据各人的总结评定绩效奖金。短短三年,陆大有嘴上的硬毛还没有变成胡髭,人却已经从个普通少年成了唐行的风云大佬。

    外事看顾水生,内事问陆大有,已经是唐行商圈里的一条俗谚。自从他将家里搬到了唐行。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拜访请托门路。或是想讨教徐氏的经营秘诀,或是请他招募自家子侄。就连一向人气颇高。被视作徐元佐左膀右臂的顾水生和姜百里也对他高看了许多。

    这回的改制我真不知道。陆大有无数次重复了这句话。他早就发誓最后一次说,但是眼下的环境不得不说。

    姜百里和萧安牵头,领了一帮朱里出身的少年在望月楼摆下席面,叫他聚餐。现在再叫少年已经有些不妥了。这些人都已经是仁寿堂以及其他产业中的骨干,手底下也管了一帮少年。老成风貌早早出现在他们身上,看起来颇有些不和谐。

    面对这些天然盟友。陆大有只有打破誓言,再次重申:集团改制的事,佐哥儿交给了办公室。我这边就负责协助,调派人手。其他真的不知道。

    姜百里道:光是调派人手,你就知道得比我们多了。别藏着掖着里。说说吧。

    陆大有无奈:我现在跟你们说了,回头佐哥儿那边一改,岂不成了我骗你们

    众人纷纷道:不怪你,不怪你。

    陆大有苦笑道:你们现在说不怪我,到时候若是不遂意,还是得怪我头上。也罢,我说些不太会改的吧。他看了看姜百里,道:你那个部门,要改成商务部了。负责商务调查公共关系还有集团采购,制定供应商名录。权力大了许多,满意不

    姜百里松了口气,自己好歹还算是一线的,没有被后来人挤下去。

    陆大有又环视一圈,对萧安道:你还是财务部经理,集团财务总监,而且这回新成立了一个总监部,是抓总监察集团下面二级子公司还有资产管理的。

    萧安憨憨一笑:那审计所呢

    审计所并入财务部,叫审计科,另外还有个财务科。陆大有急忙道:不过人可是得调走一部分,这是佐哥儿说的种子,你不能赖我。

    萧安皱起脸:总得给我补足人手吧,我加班工资拿得都快赶上年终奖了。

    新人要多少有多少。陆大有包票道:今年经济书院财会系的毕业生能收割一百二十多个。

    我全要。萧安道。

    想得美。陆大有干脆地顶了回去。

    一旁的陈翼直懒得看他们扯皮,连忙道:我们市场部呢水生哥什么时候回来

    陆大有正要夹菜,筷头一顿,又缩了回来,道:这里倒是要恭喜你了,你的委任状已经送交办公室了,以后你就是市场部经理。兼任商旅集团总裁。

    陈翼直的下颌骨都要掉下来了。

    我市场部经理商旅集团水生哥呢陈翼直连珠也似地问道。

    陆大有放下筷子解释道:商旅集团是咱们的二级子公司,主管有家客栈各门店,包括加盟店。之所以做成集团,是为了叫各家客栈都独立成一个公司,一则方便加盟,二则也方便出售。第三嘛。佐哥儿说了个破产清算互不干扰。我有些不是很明白。

    哦,那个我知道。佐哥儿的意思是:各家公司只对注册资本金范围内的损失承担责任,这叫有限责任。如此一来,哪怕某一家店出了问题,比如丢了客人的贵重货品,那就倾这家店总资产去赔,不会连累其他门店。座中有人解释道。

    众人纷纷点头,有些人是想起来了,有些人是才明白。姜百里望向那人。笑道:俊明,经济书院法学系进修回来就是不一样了啊。

    丁俊明颇有些失落。他本是最早一批派出去,执掌唐行店。在他看来自己干的着实不错,还抽出时间去经济书院读了法学,谁知这回有家客栈组成商旅集团,第一把交椅却给了陈翼直。不过陈翼直的资历不比他差,当初是商榻店的店长,听说起步时比较艰辛。也难怪后来得到了佐哥儿的赏识。

    有没有兴趣来我商务部啊姜百里开始给自己拉人。虽然大家还没有明晰的级别概念,不过拉一个老资历的人过来总是能帮大忙的。

    陆大有瞥了姜百里一眼。道:你凑什么热闹。俊明分到总监部任副总监督,资产管理公司总经理。资产管理公司管的可多了,云间广济会投资顾问夏圩园子升湖书院云间会馆各处社学蒙学,最重要的是夏秋税赋,都归他管。

    丁俊明登时有些不自在起来:我我怎么能管这么多事

    咱们跟着佐哥儿,哪个不是一飞冲天陆大有得意道。

    姜百里突然道:投资顾问。这不是以前我这摊子的事么

    以后你只负责拉客人,然后转给资产管理公司。资管的人负责具体操作。陆大有叹道:你们知道佐哥儿的摊子有多大早不是当初钱多钱少都往园子里一塞了事的时日啦。

    丁俊明在脑中想了想:假设商务部拉进来一个客人,愿意拿一千两投资,当然不能全投到园子里去。一则园子用不了那么银钱,资本回报率会很低。二则也不安全。分一些到有家客栈,再投一些到布行丝行分得多了,的确需要专门的公司来管这事。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升职了

    丁俊明心中一乐,转而又想到了顾水生:那水生哥呢若是顾水生回来,恐怕这个位置也轮不到自己了。这一刻,他倒是跟陈翼直一个心思。

    水生啊,这回有麻烦了。陆大有望向萧安:老萧应该很清楚。

    萧安一脸茫然:为什么我会清楚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闺女小媳妇还闭塞呢。

    众人齐齐道:就是就是,你可别想祸水旁引。

    辽东的报表不是汇总到你这边的么陆大有急忙道。

    那跟水生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萧安更加疑惑了:报表都没问题呀。

    姜百里拉了拉陆大有: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别卖关子。

    陆大有无奈道:我也是听办公室的人说起来的可不是我故意打听,佐哥儿叫我多跟员工聊天,随便聊好吧,别急我这就说:你老萧,还有翼直,你们都是能看到报表的人,难道没发现这回辽东过来的报表,鹿茸少得可怜么

    萧安一脸茫然:辽东头一年交报表,我怎么知道鹿茸该有多少。

    陈翼直摸着下巴上渐渐扎手的绒毛:去年佐哥儿带回来的鹿茸,大概是水生哥送回来这批的五倍有余。如此算来,的确是少得厉害了。

    陆大有道:反正听办公室的人说,佐哥儿很不满意。

    佐哥儿说什么了有人打听道。

    什么都没说。

    啊这分明就是生气了啊

    佐哥儿生气可不是常态,足以叫在座的十人组沸腾起来。姜百里知道佐哥儿生气的后果,不由替顾水生担心:不会就此发配辽东不让他回来了吧

    现在还不知道。陆大有道:我也就听了个大概,说不定佐哥儿安排了密信给水生呢。

    陈翼直道:水生哥在辽东那地方,举目无亲,手头能用的人也有限得很。收不来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佐哥儿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呀。

    姜百里替徐元佐分辨道:那是因为佐哥儿对水生的期望极高。当初派他过去,是要打一番天下的。若是水生在那儿站住了脚,可就是第二个仁寿堂不对,该是第二个云间集团了。

    众人异口同声叹道:果然期望越高,摔得越重。

    陆大有道:现在就看水生自己能不能撑住了,咱们这边是使不上力。

    也未必陈翼直微微沉思,道:佐哥儿能收到货,他却收不到,这其中肯定是有问题。咱们该写信问问他,若是有松江这边能帮上忙的,总是要帮一把啊。譬如说调人他说着望向了陆大有。

    陆大有干咳一声:这个你们放心,辽东的优先级是最高的,待遇也最高,水生要是打了报告要人,我断然没有不给的道理。

    姜百里朝陈翼直扬了扬下巴:翼直,你写信的时候顺便提醒一句:苏州那帮人恐怕也要进辽东,若是真让他们站住脚,那可是雪上加霜啊不过若是能干净利落地解决这事,或许佐哥儿还能算他将功赎罪。

    陈翼直连连点头:我这回去就照哥哥们说的,写信去辽东。对了,这回改制,航运是不是也要并入集团

    唔,那个还真说不好。因为牵扯到沈家。那是佐哥儿的外婆家,碰上个小心谨慎的女掌门,真真要了人命陆大有叫苦道:这些日子我们都跑了几趟了,就是跟航运那边对接。他们那边什么都不懂,还什么都不信,我还得给他们重头讲合同,讲规章你们看,我是不是都有白头发了陆大有挺着脑袋给众人看可怜白发生,被姜百里重重拍了一记,落回座位。

    怪谁当初调人的时候就该调强硬些的。姜百里丝毫不给陆大有留下情面。

    陆大有想想自己又不是诸葛亮,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唉,只能把苦果往肚里吞。

    未完待续。

三九零 梁房口港

    如果说政治的精髓在于妥协,那么商业的精髓更是如此。如果只论财力,徐元佐也算是一个江南富户,但这个富户最多只有方圆十里的影响力,勉强可说是一方土豪。仅仅依靠这点力量就要统合松江商界,就好比给人一把生了锈的柴刀,叫他去南亚开拓殖民地。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在徐阁老掌政当国时代,徐家要想做到统合松江,也是不可能的事。松江还有其他进士家族,这些人未必都是徐阁老的政治附庸松江开化太早,早在徐阶掌握大权之前,乡党土地已经大多有主,发挥着乡贤士绅的作用。

    故老相传,松江真正的掌权者不是知府,不是两县知县,而是从国初以降,积蓄发家的五十士绅。徐家只能算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十分年轻的一位。

    在当前高拱反徐的风浪之中,徐元佐做这种事,难度无疑更加大了几个档次。然而时不我待,全天下只有徐元佐知道隆庆年号已经到了尾声,而万历朝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革时期。在这个变革期的节点,小民若是掌握了时代脉搏,能够成为富户;富户有机会成就势家;势家大约会成为大势家,而徐元佐却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成就一个阴影之中的帝国

    谁都能等,唯有野心泼天的徐元佐不能等。

    如果不想等,那就只有加急。众所周知,加急是有加急费的。

    江南船行,乃至北方航线,就是徐元佐拿出来的加急费。

    在这个节骨眼上,鹿茸的收益不够好看,无疑加重了徐元佐说服顽固者的负担。不过他也并没有像小伙伴们揣测的那样对顾水生十分失望。之所以默然以对。是因为他知道顾水生的难处,也想看看他的处置。

    顾水生在给徐元佐的报告中解释得很清楚:上一回徐元佐能够以近乎于抢劫的价格拿到鹿茸,并不是因为边外野人脑子不好使,而是因为他们缺粮同时又碍于李如松所统领的辽东铁骑,不能反抢徐元佐,只能任由徐元佐抢了一把。

    徐元佐是张相公介绍过去的人。是张居正与李成梁之间的利益输送者,所以李如松与他平辈论交,为他壮胆张威,李平胡做他保镖,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顾水生的级别就差了许多,别说李如松李平胡这样的大将,李成梁派个游击将军保他出边都算是很给面子了。

    辽东也还没到铁板一块的时候,从边外贩货进来是许多军户家族的特权,放开让南人来收货。就算是李成梁也未必能摆得平。这些走私户可不是边墙外的野蛮人,他们有官身,有子弟,有武器,肯跟你公平交易已经是给了大大的面子。

    这种情况之下,顾水生收不够鹿茸才是正常的。若是他能收得跟徐元佐一样多,那要么是出了奇迹,要么就是数据作假。

    顾水生在五月初收到了京中转过来的江南消息。很大一口樟木箱子。让人以为是满满的金银珠宝,其实里面装的都是书册文件。有朱里家中父母弟妹写给他的家书。有三个月来的曲苑杂谭,还有新出的数理化史地生教科书和增补内容这是顾水生特意交代小伙伴买的。他知道要当官得会写时文,而要想在佐哥儿手下拿着丰厚的薪金,受人景仰,那就一定得把佐哥儿搞出来的这套道学钻研精通。

    起码不能落后于人。

    顾水生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落后于人。远在辽东,天知道江南发生了什么事。万一日后回到唐行。两眼一抹黑,什么规矩都不懂,那岂不是被人笑死亦或者佐哥儿派了新人来接替他,同样的工作被人比下去这简直就像噩梦。

    在这些书中,顾水生也发现了陈翼直给他的私信。信中大略交代了集团改制的事。也说了市场部的近况。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大家对佐哥儿态度的分析,督促他尽量完成工作目标,同时戴罪立功,展现些实力来,尤其不能叫苏州人染指辽东。

    顾水生看得口中发苦:自己这边虽然有钱有地,梁房口营地的建设进度也不慢,但是要想立功,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不过他倒是记得当初自己建议在辽东寻找铜铁矿的事,依据徐元佐的只言片语,竟然真的在东宁卫威宁营附近找到了煤铁。虽然铜矿还是不见踪影,但是煤铁同样很受徐元佐重视,关键就是要将之挖出来炼出来。

    至于苏州人,顾水生倒是不放在心上。辽东虽然地方辽阔,但是挤不下那么多外来人。他们恐怕连往来辽东的船队都组建不起来,谈何经营呢。

    然而顾水生并不知道徐元佐在松江把辽东吹成了个遍地黄金的好地方。谁都知道人参鹿茸貂裘是好东西几百年前就是好东西了,而辽东就特产这些,据说进价便宜得跟白捡一样哪个商人能够抵御这样的诱惑虽然姑苏势家们一如既往地反应迟钝,并且不屑于商贾事,但是在他们门下庇佑的商贾,已经忍不住动了起来。

    当第一艘海船到达梁房口的时候,顾水生才意识到自己轻敌了:苏州商人的动作远比他料想得要快。

    这艘船的船主姓夏,名本煜,拿着京中门主的帖子前来探探风气。虽然他那位门主不过是个五品京官,勉强能够参加朝议,但是为他争取一艘海船的通行权还是没问题的。其他也有人想来辽东的,只能走寻常的辽西走廊,或是通过都督府的关系走海路去旅顺口。

    若是为求保险,夏本煜也该是去旅顺的梁房口营地虽然没有保密,却也没有宣扬,知道的人并不多。万一到了地方,人家不准靠岸,或是靠了岸无处安身,那得多尴尬。不管怎么说。江南势家肯定要比那些辽东军户更好打交道,所以夏本煜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船过辽海,终于在正午时分看到了陆地。

    夏本煜站在船头,远远就看到一座山头,山头上人影晃动,好像有人在上面劳作。再仔细看看。那似乎又不像是一座山。因为山上没有植被,也太过于规整。船帆被海风鼓起,推着海船渐渐靠近,夏本煜方才看出原来那本来是一座小山岗,但是被人修整出来,改成了一座高台。

    高台上竖着木栅栏,像是一个寨子。

    在高台之下有一条月白色的道路,从码头延伸出去,一直隐没到了山岗背后。

    整治得还挺不错。

    夏本煜作为一个商人。本能开始计算这样的工程到底要花多少人力财力。他隐约知道这里是松江势家的私港,但是一处私港造得如此张扬,真是令人感叹。

    海船彻底进入了梁房口港区水域,港口上传来铛铛的钟声。一艘手摇浆小船破浪出来,贴近了夏本煜的海船。其中一个水手站了起来,仰头喊道:你们是过路还是要靠港

    夏本煜一听有门,连忙凑到船舷边,扬声道:我们要靠港卸货。不知贵地有何章程。

    那水手道:拉我上去。我跟你细说。

    船上的水手放下了绳梯,让那人上来。

    夏本煜见他穿着短衫。不像是个有身份的人,但是他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还是陪着几分客气,道:我们都是苏州商旅,初次来访,还请多加提点。

    那水手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道:这里都是明码标价。你自己看吧。说罢,从衣衫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夏本煜接过册子,打开一看。原来册子是一份收费标准。从接引船领航入港开始收费,到泊船柴水卸货住宿,果然都是明码标价。甚至在最后一页的最后一段。还标示了给各服务人员的打赏既让底下干活的人有些额外收入,又不至于叫新来的人觉得自己被人宰了一刀。

    夏本煜看了之后,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道:真的只要照这个单子给钱就行了

    那水手口舌伶俐,一口辽东军话,语速飞快道:这单子里每一项首尾都有两个框,客人可看到了若是有哪项服务是您需要的,便在首尾两个框里画上您的花押。您若是都不需要,当然只要付停泊费就行了。不过你们头一回来,领航最好还是雇我们来做。我们若是领航出了事故,责任在我们,还会赔偿您的损失。若是你们自己来,不了解水文航道,出了事赔银子不说,还坏了运气,对吧

    夏本煜并不是海商,头一回坐船出海,对其中门道不甚了然。不过既然人家明码标价,价格看上去也不是很贵,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他略一思量,又把船上的火长找来,给他看了这个收费标准。

    那火长粗略一看,颇为惊讶:这就算全包了

    夏本煜心一提:多么

    要比停靠官港便宜。老火长道:就怕里头还有许多门道,真停了之后想走走不脱,只能给钱了事。

    夏本煜暗道:这事倒是不能不防。他正要问话,不想满口辽东军话的水手竟然也听得懂苏州话,道:这册子上没有的,我们就不收钱。你给我们的银钱,我们都会给客人您一张小票。若是你多出了银子,回头拿着小票告我去,我们东家自然给你交代。

    你不肯给票我也不能吃了你。那火长嘿嘿一笑,并不相信。

    夏本煜一想也是,便望向那水手,看他如何回答。

    那水手不屑道:谁敢不给你票叫东家知道了,饭碗就砸了

    夏本煜本来就是来探路的,货也带到的不多,想想就算真碰到了黑港,也是一个教训。何况都是江南人,自己也不是没有后台的,总有回旋余地。苏松到底毗邻,真要闹大了,想来这里的主人在乡里也会颜面无光。

    就依你,这个上面咱们都要了。夏本煜道。这船是夏本煜租来的,而且水手不肯干卸货的苦活,所以港口有人能帮着卸货那就最好不过了。

    来送价目单的水手本就能够领航,只见他拿出一块木牌递给夏本煜:这是我的牌照,请客人查验。

    夏本煜一愣:这也有牌照哪个衙门发的他接过木牌一看,见正面刻着领航员资格二级,上头是浮云纹,下面是海波纹,颇为精细。再翻到反面,只见上面刻着领航员姓名籍贯住址,还有简单的面貌描述,倒是能跟人勉强对起来。发照者却不是衙门,只刻了一方篆字章,仔细辨认之后夏本煜还是没能认出来。

    这事谁家发的牌照夏本煜将木牌还给水手,好奇问道。

    是辽海行,大掌柜的姓顾,也是你们江南人。他收起了牌照,道:都可以了咱们当场就签了契书,到岸付钱。说罢又转身叫小船上的人递上契书合同。

    夏本煜跟其他商旅一样,对白纸黑字的东西都格外重视。打起精神,仔细研读那些契书。只觉得这文本里说得清晰透彻,常见那些模棱两可的花样句式一概全无,看得出主人家的诚意。

    他确认再三,又叫了随行的账房一起看。那账房先生看罢,也说是积年老吏所写,若是真有飞刀陷阱恐怕也只能踩进去了。

    夏本煜这才签名画押,确定了这份合同。

    那水手一直等着,也没什么不耐烦。他这行当本来就是生意惨淡这还是第一艘外人的海船。之前培训上岗都是辽海行包吃住,所以也不在乎。头回开张,总要给客人留个好印象。

    梁房口入港水道并不复杂,这几个月里港口也做了探深标示疏浚的工作,领航员带船进港基本不会有意外。夏本煜提醒吊胆半天,发现入港倒是轻松快捷,总算舒了口气。船到泊位之后,领航员带着夏本煜前往办事处,合同入档,缴纳规费,然后雇佣劳力卸货。

    夏本煜又问了租界库房的事。办事处里看似账房先生的中年人倒是热情洋溢,拿出厚厚的本子给他挑选,同样都是明码标价,就连库房环境,适合存放什么类型的货物都说得很清楚。

    夏本煜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回算是真的开眼了。

    未完待续。

    明后两天都在车上,肯定是不能更新了。真抱歉。

三九一 会面

    夏本煜一路上都走得提心吊胆,好像这个港口中暗藏的杀机远比大海还要深沉。非但是他,就连同行的老船长一样莫名其妙。可以说所有公私港口有的规费,这里都有。然而在别处大家都说陋规,在这里却成了童叟无欺的明码标价。同样的费用,在暗地里收取和公开公平地收取,给人天壤之别的感觉。

    夏本煜按照手册中建议的最高额给了领航员赏钱。此刻船已经安然入港,完全是出于对这位领航员的认可和满意而给的银钱。那领航员也十分高兴,难得有客人,还如此大方,可谓两相满意。

    这里可有客栈夏本煜拉住那水手,低声道:要安妥的。

    出门在外最怕遇到黑店。轻则一只虾三十六两银子,重则还会被当做牲口,宰了包包子。也亏得施耐庵写水浒的时节早,天下商旅尚且不多,若是放在现在,光是那几个开黑店的好汉,就能给梁山拉足仇恨。

    水手知道外地人对黑店的恐惧,但是作为本地人并没有感同身受的机会。他道:有家客栈,屋舍干净,服务周到,就是房价有些小贵。

    开拓市场哪有怕贵的,夏本煜连忙问道:哪家客栈

    有家客栈呀。

    是哪家

    就是有家尊客从江南来,难道没听说过那水手要不是看在打赏的面上,还真有些不耐烦了。

    夏本煜一拍额头:是江南的那个有家客栈

    正是,别说有家客栈,这里产业哪个不是江南人的水手又道:你不是江南来的

    夏本煜知道跟个辽东军汉说不清苏州和松江的关系,自己也不清楚辽东地理,无从比喻。只好含糊道:没想到他们尽然将分店开到辽东了。

    有了熟悉的品牌,自然多了许多亲近感。夏本煜虽然没去过松江,也没机会体验一下有家的优良服务。不过他在苏州也曾听说过,有家的口碑颇好。其中尤有一位走南闯北的家中长辈,说有家客栈的规模虽然不如泰安州的客栈那么大,但是胜在遍地开花。住过一家就知道别家也是一样,一站站走下来甚至不觉得换了客栈。

    夏本煜当即安排人卸货入库,又派了小厮前去有家客栈订房间。一通忙乎之后,他突然闪过一丝疑惑:这水手说此地的买卖都是辽海行顾掌柜的,有家客栈却是松江徐阁老的孙子所开。这两者又是什么关系莫非徐家已经早来一步

    顾是江南大姓,从东汉以来的势家门阀。只说江南顾掌柜实在无法令人揣测到底是哪家的生意。不过光是徐阁老参与到辽东,就已经是个大新闻了。夏本煜颇有些激动,看来自己眼光不差,起码也是阁老一级的不过现在的关键却是人家是否肯带自己玩。

    夏本煜安排好了码头上的事。看着劳力卸货入库,然后才叫长随领路,往有家客栈去了。

    一路上走的都是修整过的硬路,路上还看到了北方常见的太平车,都是三对木轮,能拉千斤的大车。这种大车虽然载重高,但是掉头不便,只能在车辙里走。受限颇大,所以只用作短途接驳。不过这里的路硬。这些重车碾过之后并没留下明显的车辙,又让夏本煜觉得十分新鲜。

    辽东的有家客栈虽然很想秉承江南风格,但是不得不考虑到极端气候环境。在这里保暖防风才是最重要的,否则秋天到初春好几个月都很难过。此时正是辽东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天高气爽,清凉宜人。饶是如此。有家客栈仍旧不敢用草席,得准备被褥到了晚上还是会冷的。又因为靠近海边,湿气颇重,屋子里也要藏不少吸潮的石灰炭盆。

    夏本煜等人过了寨门,看到护卫手持木枪。精神抖擞,安全感油然而生。有家客栈在寨子里有个颇为显眼的店招,沿途也有标记,很是好找。他带头进了大堂,迎来的却不是堂倌掌柜,而是个身穿苏样长衫的富家子弟。那富家子虽然衣着入时,但是身上没有零零碎碎的挂件,看起来颇为清爽朴素。

    夏本煜见他年纪不大,只是躬身行了半礼,正要询问来意,那人已经一躬到底:在下松江府朱里乡人,鄙姓顾,顾水生,见过先生。

    夏本煜脑中转得飞快,连忙将礼数走了全套,道:原来是顾君。在下苏州太仓人,姓夏,贱号梅逸生。夏本煜年不过而立,所以取的号里带生字。若是过了不惑,便多以道人山人为号,这也是江南通则。

    顾水生面孔却有些僵住了,心中暗道:岂会有这么赶巧的事

    夏本煜见顾水生脸上变色,也是奇怪:我不过一个小人物,为何他这般反应是我的别号冲犯了他家长辈的字讳

    因为顾水生姓顾,又是江南人氏,肯定与辽海行关系匪浅。这让夏本煜难免有些在意。

    顾水生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请他到一旁商务区入座。辽东本就是个木材丰盛的地方,桌椅用都是好木材,又从江南带了工匠里监造,工料俱皆上乘。招待客人十分不俗。两人落座之后,顾水生方才道:梅逸公来此地是行商是访友

    夏本煜见客栈掌柜端来了茶水,拱手道谢,答顾水生道:正是来行商的。

    顾水生长长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在下不得不劝先生一句:辽东之地,华夷杂处。鞑靼女真等夷狄之人,素无诚信,一言不合则拔刀相向,实非善类。先生行商千里之外,还是稳妥些,就在梁房口与我辽海行交易,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岂非省了许多麻烦

    夏本煜习惯性地一点头,心中却道:这是不带我玩啊

    顾水生也是心中一顿:你这是不肯回头啊

    传说中的金山就在前方,哪个商人肯就此回头若是那般怯弱,又怎会整船出海,犯险鲸波

    夏本煜未语先笑,抚须长吟道:顾君所言甚是。不过我虽名行商,却不止行商。顾君莫看夏某这般模样,却进过学,学过剑术,有心行万里路,见识一番异域风光。这些商货不过是挣回个川资盘缠,并以开山铺路,倒不纯是为了十一之利。

    顾水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梅逸公定要做足万全准备方好。此处柜台上有辽东地形大略,也有舟车图册,都是免费送的,不可轻忽。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就算是走官道,也危险得很。若是错了路径,恐有不测。

    夏本煜闻言松了口气,道:多谢顾君点拨。他拱手道:夏某冒昧请问:顾君在辽海行的职司

    顾水生微微笑道:蒙恩主错爱,不才忝居辽海行掌柜之职。

    夏本煜深吸了一口气:这般年轻的掌柜

    顾水生已经习惯了这种惊讶,并不觉得是一种冒犯。有时候甚至还会有些兴奋,忍不住用拇指抹了抹尚未长硬的胡髭,道:梅逸公在辽东若有驱使之处,可与在下直言。

    岂敢岂敢。适才夏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夏本煜连忙道:还请顾掌柜多多看护。

    顾水生回礼,只是将话题撇开一旁,道:梅逸公可曾在刘家港盘桓

    夏本煜有些奇怪,道:内子家就在刘家港,乃是常去的。

    顾水生道了声恕罪,请夏本煜宽坐,径自走向柜台,与那掌柜低语几句。那掌柜在柜台下翻找一阵,递给顾水生一张字纸,却是往期的一份曲苑杂谭。

    顾水生拿了报纸回到座中,叠出一篇报导,递给夏本煜:此文所寻的可是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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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二 有恩必偿

    夏本煜双手接过报纸,定睛,发现这是一篇讲述诚信少年克服千难万险完成任务的故事。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读着总有种话本的味道,就像是改头换面的西游记。不过看到后面,他才意识到这篇文章说的是真事。

    少年在刘家港受到义人相助,方才返还松江。其中对答一如夏本煜脑中所记忆,丝毫不爽。也是看到这里,夏本煜才完全想起了那天与妻弟散步时遇到的小乞丐,想起了自己随手给了三五两银子助他回家。

    他是贵号的伙计夏本煜顿时觉得人生真是机缘难测,谁能想到之前的无心之举,竟然在数千里之外有了个回音。

    顾水生对邢明凡并不很熟悉。这倒霉孩子就是他部门里的一个实习生,或许日后会成为小伙计。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邢明凡这个名字。

    正是。顾水生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梅逸公当日义举,鄙号上下莫不铭记于心。公在此间所有开销,尽皆由鄙号负担,聊表谢意。

    这如何是好夏本煜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当时给了多少银子是三两还是五两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这对他来说只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而此间主人却抬得这么高有家客栈的店价恐怕就要比那点银子高。

    莫非是贵号的夏本煜回想起邢明凡的模样,脑中只有个黑黑瘦瘦的乞丐身形,连眉眼都不记得。这样的形象实在不像是什么要紧人物。再说了,真的重要人物,怎么可能沦落到那个地步

    他的确只是鄙号的一个小伙计。顾水生道:不过鄙号上下一体,阁下对鄙号小伙计的义助。便是对鄙号的义助。只是在江南没寻到阁下,无从报恩,如今遇到肯定是不能错过的。

    夏本煜尴尬道:其实此事当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再者说,随缘施助,真能帮上人家,也是我的一桩功德。岂能要贵号回报。

    受不受在阁下,报不报在鄙号。顾水生笑道:反正从今天开始,这个寨子里不会有人再收阁下一文钱。阁下如果真是铁了心北上,在下也不能阻拦,只是请阁下暂居几日,看能否等到同伴。辽东地界,真的不如关内太平。

    夏本煜见顾水生说得如此决绝,也无从推辞,只好连声道:生受了。生受了。他知道辽海行不愿意别人介入这个新兴之地,不过从现在他们的态度来看,似乎也不会暗中用什么手段来败坏别人。至于是否等人同行,夏本煜颇有些迟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人,若是没有别的商贾来,难不成一直等下去再者说,自己走海路,不就是为了抢别人一步先么

    我还是明日便走。以免误事。夏本煜道。

    顾水生微微点了点头:鄙号终究还是得随阁下的意。另外阁下能否见教苏州住址,鄙号另有礼物呈送。

    夏本煜这回没有谦让。留下了自己在苏州的住址。因为礼尚往来,接受人家的礼物并非占人便宜,还要在送来礼物的基础上更多地还回去。如此一往一来,关系就近了。能跟一位江南势家增进友谊,绝对是天上掉下来的肉饼子。

    顾水生与夏本煜交换了地址商号,顺便给夏本煜介绍了一下云间集团的组织模式。夏本煜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帮过的那个少年是仁寿堂的小伙计,顾水生是辽海行的掌柜,但是因为同属于云间集团,所以仍旧不失为一家人。

    这让夏本煜有些敬畏,光是仁寿堂辽海行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却只是冰山一角。那云间集团岂不是一个真正的巨无霸只有真正面对的时候,他才由衷生出一股高山仰止的感觉,仿佛如临深渊,双腿都有些发软。

    两人说话的档口,客房那边已经都安排妥当。顾水生见话题说尽,便示意店长过来带夏本煜去房间。夏本煜本来是打算住标准间的,干净明亮,价格适中,符合他的社会地位。不过这回发现了彼此之间的渊源,客栈方面硬给他换了个独立小院的套房。这种高规格的客房,在寸土寸金的江南可没有,只有梁房口店才特有。

    夏本煜进了院子,发现客栈的人已经将他的随从伙计都安顿好了。再看这里陈设,虽然比不上江南那边精细,但是宽敞干净已经超过了许多中上之家。就算放在江南,也称得上是精舍了。

    这是请江南的木柜来做的,就是材料有限,比不得江南。店长客套道。

    夏本煜常年在外,借宿寺庙道观已经算是条件不错了。他没有功名在身,等闲借不到当地豪族的宅院。就算有人牵线,价格也是不菲。此刻看到这精舍小院就这么安置给了自己,还有一个店里的伙计随时跟着听使唤,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夏本煜原本只想住一夜就走,偏偏被这小院套住了。白天有人过来请他去周遭观风,晚上有顾水生宴请。不知不觉之中,七天时间眨眼而过。最后还是顾水生得到消息,在耀州有一队商贾,也是想往辽阳去的。这可是意外之喜,莽莽北国一年能有多少商队能凑上一支就已经不错了。

    夏本煜也是颇为兴奋,立刻就要去耀州。顾水生送了沿途补给,又给他配了到耀州的向导,送了马骡车辆,这才让他北上。夏本煜这些日子果然一文钱都没花出去,与顾水生感情渐深,走时还颇为不舍,差点流出泪来。

    顾水生送走了夏本煜,回去立刻修书传信,报告这边情况。书信先由海船送到京中,然后京中用飞鸽传回江南。以当前大明最快速度,大约也需要七天到十天才能送达。

    我大云间有恩必报,有债必偿,如今信矣顾水生在书信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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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九四 劫匪

    夏本煜在辽海行的护送下顺利抵达了耀州。在这里他遇到了一支从辽西走廊前往辽东边墙的京商商队,其中还混杂了几个江南商贾。这支拼凑出来的商队携带货量几乎与夏本煜一人所带的货量相等,故而夏本煜在面对这些小商贩的时候颇有些自豪感,而那些商贩看夏本煜也有一种看傻子的意味。

    因为辽东地界实在不太平,似乎每一堆草丛后面都藏了一个鞑子或是真鞑,或是假鞑,反正没有一个良善之辈。这种环境之下,货少而精就很重要了,说不定能逃跑呢像夏本煜这样货以车计,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退一万步讲,就算路上平安过来了,带上这么多货,岂不是叫人压价么那些边外的夷狄不压都不行,因为买不起呀

    反正两队人马各怀心思,表面上却是十分融洽。辽海行的伙计们护送到了地方,径直返回梁房口。梁房口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全靠人力撑着。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表面上的无微不至,都是背后反复培训持续灌输的结果。

    夏本煜再三道谢之后,给了这些伙计不菲的打赏。其它商旅见了,难免要问,不知觉中就将辽海行的仗义传了出去。同时也给这些商人留下了一个悬念,梁房口到底是何等模样,若真是价格公道,商路通畅,在那边出货倒也不错。说不定还能增加货量,提高收益。

    夏本煜因为货量最多,车马人手自然也是最多,便被这些商贾推举为首领。大家凑了银钱,拿了些辽东地界上值钱的货物,雇了当地军民余丁当向导护卫。并不多耽搁,直往辽阳去了。

    辽阳是辽东第一大城,商业相对而言较为发达,而且辽阳还聚集了一批辽东都司的世袭军官,在辽东颇有能量。他们也是主要的收购人,进行边贸。虽然夏本煜有心要直接打通边内边外的商路。但是听了同行商旅的介绍,也不得不正视现实。即便以辽海行的力量,都已经不得不考虑放弃直通关外收售货物了,可见这些地头蛇绝非善类。在李成梁一门九总兵彻底掌控辽东之前,要跟这些世袭将门对抗,实在不明智。

    辽东的驿路保留了明初的规制,驿政也比关内更加有效。不过这是制度上的胜利,在硬件上,辽东的道路实在糟糕得厉害。因为人口终究还是太少。道路两旁的山林总是会侵蚀路基路面。虽然有驿丁维护,但是不能否认,在这场拉锯战中,植物的耐心远胜人类。积年累月之下,道路也就越来越窄了。

    到了某些地段,一株倒伏的枯木就可以将路截断。

    夏本煜看看天色,又看了看路上横亘的巨木,神情复杂。

    这显然是有人拦路。向导缩着脖子:若是觉得能打得过。这里就要安营扎寨跟他们打。若是觉得打不过,就得乖乖交了银钱。大约也能保住货物。

    商人们闻言一阵躁动。他们围成一圈,嘀咕半天,始终拿不出个统一意见。货多的想背水一战,货少的想快点逃到塔山铺;沉稳的想花钱买平安,激进的想一战定乾坤。夏本煜名义上是首领,招募向导护卫。决定行止,别人还肯听他的,涉及到身家性命,便没人当他是葱是蒜了。

    夏本煜渐渐失去了耐心,恨不得赌气说散伙的话。可惜他的货物最多,散伙之后人家货少的可以逃跑,他就不行了。而要出钱买平安,银钱的分摊又是问题。就在僵持之中,他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声。

    这声音是江南听不到的,像是呼哨,却又更尖锐一些。不过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从中听出一个朴素的意思:摊上事了

    是鸣镝向导脸色突变,再也不敢跟这些商人耗着了,转身上马便走,银子都不要了。

    众人一惊,却也知道落在土匪手里断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连忙招呼护卫摆阵防御。招募来的土人护卫毫不迟疑地抛下这些商贾,四散而逃,根本没有卖命的打算。商队自己人少,护卫更少并非谁都有徐元佐那样的远见,组建一支私人武装。

    黝黑的老林中传来犬吠马啸,一支飞矢划破长空,扎入夏本煜脚下的土里。

    夏本煜拔出箭,看到了白森森骨质的箭簇。

    随着绑小发辫的鞑靼土匪从山林中纵马而出,商队很快就放弃了抵抗,准备缴纳赎金买命买路。

    一般来说,绿林土匪虽然杀人如麻,但他们并不是白痴,很清楚杀鸡取卵不如养鸡取蛋的道理。如果把一路商贾都杀绝了,自己把持这条商路还有什么意义呢这点上无论是绿林豪杰,还是魁首,或是被视作肥羊弱鸡的行商,大家都能达成共识。

    夏本煜强打着精神,在胸中酝酿说辞,准备以首领的身份与那些鞑靼土匪交涉。

    唔,我还需要一个能说鞑靼话的通事。

    夏本煜想着。

    然而接下去的一幕却让他目瞪口呆。

    这些鞑靼土匪根本没有停下交涉的意思,甚至连索要买路钱都简省了,直接纵马上来射杀护卫商贾。

    他们就是冲着杀人越货来的

    夏本煜吓坏了。突然有人将他拉下马,惊惧之中他竟然没意识到那是他的长随。这名走南闯北的苏州商人,木然地被长随拉着躲到了车下,只听到外面尖叫嚎哭四起,间或夹杂着鞑靼那野兽般的笑声。

    一具尸体倒在地上,双目圆瞪地与夏本煜对视。

    夏本煜吓得抱住了躲在一起的长随,口中诵着佛号。过了良久,他才意识到这人已经死了,而且死不瞑目。那人的血漫到了他的脚旁,吓得他拼命蜷起身子,几乎将上面满载的货车顶翻。

    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没人能看见我,没人能看见我元始天尊玉皇大帝佛菩萨大慈大悲

    夏本煜紧紧闭着眼睛,脑中空空,心思杂乱,嘴唇颤抖,周身冷彻。

    外面杀声渐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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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九四 肉票

    强光照在夏本煜的眼皮上,逼得他睁开眼睛。原来他藏身的马车已经被人搬开,整个人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夏先生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的人,但劫匪还是头一回碰到,实在缺乏经验,该说什么做什么全然不懂,只好蜷曲身子匍匐地上,最好是被那些人无视掉。

    可惜天不遂人愿,劫匪不是瞎子。

    夏本煜跟自己长随被带到了劫匪头子面前,陆续又有几个未死的商人被抓了过来,叫他们互相指认。这时候谁还敢跟山大王玩虚的,夏本煜作为商队的首领,第一个就被认了出来。不过有两个人生阅历丰富的商人倒是知道:劫匪这是要验明身份索要赎金。这样大概就能保得一条命暂时。

    呔,你们几个是愿意入伙跟我们吃香喝辣,还是要去阎王殿里做客山大王正当壮年,已经将怜悯之心磨得丁点不剩,谁都不敢将他的话当作玩笑。再说他身高近丈,简直如同铁塔一样,说话时候胸腔共振,声达里许,跟惊雷似的。这样的人物,若是在演义里,那便是逐虎过涧的恶将;在水浒里,那就是一骑当千的豪杰

    只可惜这位爷并不是个替天行道的侠士。

    一众车夫护卫之中,多是不吃眼前亏的好汉,纷纷答应入伙。还有几个自小听了妈妈的话,不肯干伤天害理的事,宁可死也不肯落草为寇。于是这些人便成了前者的投名状,被之前的同伴砍了脑袋。

    商贾们看得心惊肉颤,对这些恶徒更加不敢有敷衍之心。纷纷报了自己身家,愿出几百几千两银子买一条命来。夏本煜尤其担心,他担了个首领的虚名,实惠半点没有。却叫人以为他是商贾之中的大佬,赎金的数目自然就要更上一层楼了。

    大当家,弟兄们发现了一些蹊跷。有小喽啰跑过来,高声喊道。

    那巨汉匪酋朝那喽啰一瞪,瓮声瓮气道:什么蹊跷

    大当家的,您看。有云山记号。喽啰说着,捧上一块花布,递给巨汉匪酋。

    那巨汉接过来一看,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座简笔画的高山,高山半腰处有几笔云雾线条。画得虽然简单,但是对于观者而言却十分传神,任谁一眼都能看出这是耸入云霄的高山。

    巨汉将这团画布攥在手心,转过头时已经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误会误会哪位是辽海行的朋友,且请过来喝一杯。也真是的,您若是将旗号打出来,何至于惹出这么一场误会

    辽海行的朋友一语可以做两重理解。一者是辽海行的人,另一者是跟辽海行有交情的熟人。夏本煜自认跟辽海行颇有交情,但是不确定这匪酋说的是哪个意思。若是人家在找辽海行的人,自己贸然站出来,岂不是成了冒认有这般顾虑在。所以夏本煜也就跟着其他人一样,蹲在人群中转头探望:看顾水生是否暗中派了人保护他。

    巨汉喊了一声之后。见没人站出来,朗声道:我在辽东开柜做买卖,与辽海行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一场误会,只要兄弟站出来,红货照规矩归还一半。

    人群之中还是没人动弹。

    巨汉干笑一声。努力叫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道:有啥好顾虑的你们辽海行势力大,这边地界上做买卖的谁敢惹你们只是弟兄们要吃饭,照老规矩是要留下一半的红货。否则我也不敢乱来。

    人群中颤颤巍巍站起一个中年人,朝巨汉拱了拱手:大当家的。小的跟辽海行往来颇熟,那布是正是小的的。

    巨汉仍旧保持着笑意,问道:你知道这云山记号是啥意思么

    那中年人一愣,打摆子似地摇了摇头。

    他身后的小喽啰抬脚便踹了上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纷纷嘲笑道:这都不知道,还敢说跟辽海行相熟

    夏本煜看得眼皮直跳,暗道:我跟辽海行也可谓相熟了,但是他们说的云山记号是怎么个意思

    那巨汉将花布扔给喽啰,大手一挥,道:没事了,走,回寨子

    众喽啰一阵欢呼,叫新入伙的小喽啰干了劳力,风卷残云一般呼啸而去。这支有蒙鞑有女真有汉人的劫匪胃口颇好,什么都不肯放过。等大队人马离开之后,只剩下了一地死尸。

    夏本煜被绑在头一个,踉踉跄跄跟在匪酋马屁股后面。只要一抬头,他就能看到一匹瘦小的蒙古马驮着这尊恶煞,好像随时都会散了骨架,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劫匪寨子就在林中深处,离开驿道并不算远,却也走了大半天。只看这条路崎岖难行,山林茂密,仿佛有无数条路,一晃眼却是完全没路。这等地势,官兵多半也不会劳神费力前来围剿。

    寨子用木栅为墙,还挖了一条壕沟,架了吊桥。守寨的土匪见同伙回来,打着呼哨放下了吊桥,顿时寨子里一片欢呼声。

    夏本煜只觉得自己走进了妖怪洞窟,眼前这些人各个都像是青面獠牙的妖物,吓得他勾头缩颈,不敢旁观,生怕看到串在尖木桩上的烤全人。

    匪酋高声安排了几句,自带了一众手下去吃喝玩乐了。这些肉票被人领进一间棚屋,里面臭气熏天。就算是精铁打的汉子,在这里关上两天,也会被熏成锈渣。就连劫匪自己都受不了,将肉票关了进去便锁门走了,并不担心他们逃跑。

    其实也无处可逃。

    几个认识的商人相互帮着解开了绳索,发现棚屋里有一个茅厕,所以才会这般臭法。一群人并非没吃过苦,却没吃过这般苦头,纷纷聚在角落里,讨论着若是赎金来了,是否会被人撕票。

    夏本煜本来还有一丝坚持,突然听到有人说:咱们家在京城的还好些。若是家在江南,等千里迢迢把赎金送来了,恐怕骨头都熏黑了。

    夏本煜一听,顿时两道浊泪滚落下来,深深懊悔自己竟然财迷心窍,没听顾水生的劝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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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九五 赎买

    夏本煜被关在这臭气熏天的棚屋里,从屋顶缺漏处看着日升日落,艰难地度过光阴。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墙上留些记号,日后好歹能知道自己在这儿住了多少天,受了多少罪,说不定到了阎王殿,还能折抵以前的罪过呢

    这儿可比十八层地狱可怕多了。

    夏本煜用指甲在朽烂的柱子上划了一条短短的横线。接下去的一整天里,他都反复地加深这条横线的深度,期待能够划出第二条来。有了这条小小的横线,周围人的痛哭咒骂哀嚎似乎就不能动他分毫,让他的心神有所寄托。他甚至对死亡都不再畏惧,好像它已经被这横线隔绝在另外一边。

    看,这人疯了。有人指着反复在柱子上刻线的夏本煜说道。

    夏本煜心里明明白白,回头看了一眼说话那人。只见那人蓬头垢面披头散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看这人也疯了

    看,这个也疯了

    那更像鬼魅的人在黑屋里乱撞,拍着每个人的肩膀,将所有人都说成是疯子。

    你才疯了夏本煜轻声嘟囔着,仍旧将注意力放在了指甲划线上。

    那人的确疯了。他很快就在这间条件有限的屋子里弄死了自己,直到晚上有土匪来送饭方才发现。于是他被拖了出去,不知所踪。一屋子的肉票都麻木地看着他离开,偶尔还有一丝羡慕。

    能离开就是解脱啊

    夏本煜昂着头,看着屋顶外的满天星斗,等来了天光渐亮,终于可以在昨天那条感情颇深的横线下再刻一条了。每多刻一条,他的家人距离索要赎金的书信就更近一步。他也有了活着走出去的希望。

    顾水生见到石铁的时候,还是站了起来。他是徐元佐钦点的辽东总裁,只要在辽东地界上的买卖,他都可以做主。整个辽海行也多是知道顾氏而不知道徐氏,但是眼前这位石铁却是例外。

    因为石铁做的买卖并不能见光。而且铁塔似的身高,对于江南少年而言。压力也是颇大。

    人都已经抓住了,逃了些护卫,都是渣渣,不用多虑。石铁大马金刀地在顾水生面前坐下,并没有客气的意思。他跟着徐元佐走了一趟辽东之后,被留了下来,纠集了一群流浪的鞑子牧民,以及辽东地界上的亡命之徒,开山立寨。做起了无本生意。

    一开始他的生意并不好,基本是靠辽海行养着的。不过这回他一举抓获了不少商贾,索要的赎金也是极大的数目,顿时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顾水生坐了下来,干咳一声,壮了壮声势,道:赎金不是关键,关键是要让他们对辽东有所畏惧。

    那是不是还要回去找茬把他们都揍一顿石铁其实很难理解徐元佐的安排。具体执行上总是向顾水生问计。他看不出顾水生对他的复杂情绪,还以为顾水生与他是很要好的朋友。

    顾水生道:拷打是可以。但是打死了就亏了。我们还要借他们之口,回去好生宣扬一番。

    石铁点了点头,道:明白了。就是吓唬他们,顺便给他们吃些皮肉之苦呗。

    顾水生道:然也。也可以让他们逃走几个

    那可不行石铁跳了起来:我这儿也是一柜买卖,下面的人又不知道咱们的关系,故意放人逃走可是要坏事的。依我看。赎金肯定是要的,就是看谁来给。

    顾水生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辽海行出面

    石铁道:这是常事呀。你们江南没这事么帮忙先赎两个出来,随后人家家里把赎金给你们,还要承你们一份情。

    顾水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要彰显辽海行在辽东的特殊地位,但是不愿意直接跟匪徒扯上关系。否则人家说起来这是辽海行背后下的黑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一番苦心布置更何况辽海行要吓退其他商行,同时也需要他们运货来辽东,说到底是为了辽东的独占经营权,而不是为了将辽东商道彻底截断。

    找都司出面呢石铁换了个角度。他在辽东开柜做买卖,怎么可能没有都司的默许非但默许,还要加一分红利呢辽东不太平,才能凸显李成梁的重要性,所以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顾水生道:你这回抓的人里,有个叫夏本煜的吧

    石铁想了想,道:对,姓夏的货物最多,是头肥羊。

    顾水生道:我找都司出面,赎买这人。其他人还是照规矩慢慢来。

    你跟这个姓夏的有旧石铁好奇问道。

    一面之交。顾水生淡淡道。

    石铁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笑得顾水生莫名其妙,隐约觉得这笑声是在嘲笑他虚伪的妇人之仁。

    不跟你个粗人计较。

    顾水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石铁非但没走,还张口道:对了,进来这么久,你也不给我倒杯茶

    顾水生顿时气噎,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他正要发作,突然想起佐哥儿讲过刘邦的容人之量,硬生生忍住,道:不敢让下人见到你,我亲自给你倒水。

    石铁把顾水生当做朋友,并不以为然,乐呵呵地喝上了顾大掌柜亲手泡的茶水。他哪里知道,顾水生已经在心里盘算起了卸磨杀驴的事,因为辽海行一旦占据了辽东商路,这么一支人马也就没有存在的需要了。这个问题佐哥儿早就有所暗示。

    辽东都司在辽阳,赎买一个商人并不需要惊动太高的层面。在耀州找个百户,带上十几骑人马,穿上大明军的红胖袄,配上刀枪剑戟三眼火铳,足以把场面撑起来了。

    这么一群人到石铁的寨子外面放上几炮,然后辽海行的伙计送上赎金,石铁放人,整出戏寡淡无味,若是碰上挑剔些的观众,难免要喊一声退票这实在是比走过场还不负责任呢

    然而被折磨了数日的肉票并不会这么想。

    一群肉票被一根麻绳串起来,牲口一般拉扯到了寨子门口。他们看到有官兵在,已经痛哭流涕,好像看到了亲生爹娘一般。匪徒又将他们一字排开,那个铁塔般的匪酋瓮声瓮气喊道:你们赎买哪一个声音震得树上的叶子都飘落下来。

    肉票们顿时燃起了求生的希望,情不自禁地往前挤,好像只要站在了第一个,就会被人赎走。有几个被打得狠了,挤不上去,已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辽海行派来的伙计认识夏本煜,朝他指了指。自有土匪将夏本煜放出来,又验了银子,方才推给辽海行的人。

    夏本煜泪流满面,喉咙哽咽,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住那伙计放声大哭。他这一哭不要紧,那些再被牵回去的肉票哭得更是惊天动地,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石铁叹了口气,放声道:姥姥的,哭得你爷爷我都不忍心了算了,赎金也不要了,全剁了喂狗。

    哭声戛然而止,有两个直接就憋得晕了过去。

    夏本煜连头都不敢回,将这几天来的委屈和恐惧一股脑地发泄了个痛快,方才渐渐平复下来,抽泣道:不知贵东是哪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伙计们当然也不知道上层玩得这些弯弯绕,被哭声感动得不行,勉强道:夏掌柜,您不记得我了我是辽海行的伙计呀。

    啊原来是顾大掌柜出手相救夏本煜仔细辨认,这伙计果然是见过的,叫什么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家掌柜说,您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套。那伙计道。

    夏本煜垂下头,眼泪又连珠般落了下来:真是悔不当初听人劝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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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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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