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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鲈州鱼     明朝第一国师txt下载     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章 龙泉山下

    中天阁开馆,不但是士林盛事,对余姚百姓来说,也同样是场盛典,数百位士子聚首一处,场景之壮观,堪与乡试相比。

    很多人也是早早的就聚拢在此,打算看过热闹之后,再去忙碌生计,却不想正戏没开场,这边又有重量级的花絮可看,众人心中都是大呼过瘾,士子们也是议论纷纷。

    “真的是柴员外!他来这里做什么?”

    “这还用问?他不是说了吗,他是来见那位小……仙师的。”

    “还要你提醒?我就是奇怪,他不赶早,不赶晚的,偏偏跑到龙泉山下来见人,倒是意图何在啊?”

    “还有啊,柴家跑来见京城来的道士,莫非是朝堂中要变天?谢家准备投靠那边,要跟咱们心学子弟为难?”

    “应该不会吧,谢家不比那些高居朝堂,不明世务的大佬,他难道会不知道心学影响力有多大?真要对上了,朝堂那边不好说,但他家是休想在余姚立足了的。”

    “也许只是求告些什么事吧?听说韩汝化在上虞偶遇了这位,然后受了指点,如今已经动身赴京去了。”

    “这倒是有可能,汝化兄的才学没得说,就是家中高堂的病委实挂心,江南名医尽皆束手,恐怕也只有仙丹妙药才能救治了。”

    “好了,且休要议论,左右龙溪先生未至,柴家究竟所为何事,我等只管静观其变就是。”

    议论声中,柴德美已经从马车中下来了,他恭立路边,一躬到地,先将诚意表达了十足十。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正如刘同寿所料,现在谢家确实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柴家原本只是沿海的一个小渔村中的土豪而已,适逢好世道,机缘巧合之下,攀附上了谢家,后来才脱离了土豪身份,成为了豪强中的一员。

    柴德美也是个有见地的人,他并没有因为攀附上了谢家,挤进了县城就飘飘然,他深知作为世家的附庸,应该要谨守身份,并懂得揣摩主家的意图,而非仗着谢家的势头四处招摇,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谢家偌大的家业,枝繁叶茂,沾亲带故者众多,但堪称心腹的,却只有他柴德美一人,这无疑验证了他的才干。

    当年谢迁表露出要恢复祖业的意图后,柴德美就已经开始多方奔走了,只是朝堂的局势一直不明朗,这才没有张扬其事,但私下里的运作却一直没停过,倒是比正主儿谢家更积极了无数倍,也算是应了那句皇上不急太监急的老话了。

    今年,京中终于给了个准信儿,二老爷谢丕认为时机已到,可以正式施行了。于是,柴某人就像是松了链子的疯狗,一头就扑向了东山。

    据他所知,如今朝中的局势分明没有好转,他并不知道谢丕究竟是出于何种缘由,才下了决断。但他素来信服二老爷的睿智,对方既然做出了判断,那么,作为狗腿子,摆在他面前的,也只有戮力以赴这唯一的选择了。

    按照常理,准备了这么久,上层的关系也已经疏通完毕,这事儿应该不会受到多大的阻碍才对。自古民不与官斗,府衙已经默许,县衙亲自出面,事情岂有不成之理?就算有几个冥顽不灵的,不是还有他柴某人在么?几个草民,打杀了便是。

    可谁想到,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老道来,单是一个老道也没啥,可他偏偏自称有个师弟在山东地面上混得风生水起,听说不rì即将进京。

    这样一来,事情就棘手了。

    没错,以邵元节为首的道士们虽然受到信重,但从来不干预朝政,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可作为天子近臣,他们有许多手段可以影响皇帝,最典型的就是那些箴言谒语了。

    嘉靖年以来,大明一直多灾多难,一般来说,遇到天灾,贤明的皇dì dū会斋戒沐浴,祭天告罪,并且下个罪己诏,对天下人做个检讨什么的。

    但当今天子不信这一套,他总喜欢把责任推给别人,比如某个他看不顺眼的大臣。元年的那场大水灾,当时皇帝虽然捏着鼻子认了帐,可后来终究还是将其归咎于当时的大学士杨廷和,将其列为罪状之一。

    皇帝不成熟倒没啥,再怎么幼稚,也比那个不靠谱的先帝强点,但做臣子的rì子就没那么舒坦了,前次是杨廷和,谁知道下次谁倒霉啊?

    而在这方面,道士们占有先天之利,很容易就能动上手脚,在调查清楚那个蓝姓道士之前,柴德美实在不敢轻举妄动,这事儿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总算老天保佑,那个碍事的老道突然死了,得到上虞传来的消息时,柴德美大喜过望,去谢家禀报过好消息之后,便摆开了一桌宴席,开怀畅饮。可酒未过三巡,上虞那边又是连夜送来了最新的消息,老道居然起死回生了。

    柴老爷心里这个悲愤劲儿就甭提了,他当场就掀了桌子,这悲催的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自己安安分分的当个狗腿子,咋就这么难嘞?

    冷静下来,仔细想过之后,他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天下道士是一家,这桩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固然是大麻烦,可只要没人认真追究,也不过就是乡野间的一件逸闻罢了。

    至不济,干脆避开那间道观就是了?统共十亩不到,芝麻大点的地方,有什么好纠结的?直接绕过它,对付那些泥腿子就是了。那些人看似jīng诚团结,实际上很容易分化瓦解,只要祭出‘威逼利诱,见人下药’的八字真言,轻轻松松就能摆平。

    可问题在于上虞的县衙,那个冯维世真真是个没担当的,事先答应的好好的,一出了变故,立刻逃得远远的,只送了一封信,人就躲到府城去了,想找都找不到。顺带着还将恐慌传到了府城,结果搞得崔平宇那个知府也蛇鼠两端起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这俩还想维世,还想平宇?呸,从码头拉个苦力过来,都比他俩强!

    祸不单行,他前面张罗得欢实,谢家稳坐高堂;现在事情卡了壳,谢家那边的压力却到了。正如刘同寿所料,谢家的面子挂不住了,征地之事直接涉及了两个县,上虞及南面的嵊县,波及得更广,绍兴府八县皆有人关注,甚至在东边的宁波府都有人围观。

    树大招风,谢家固然势力庞大,惹人羡慕,但暗中嫉恨的人却也不少,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家倒霉,等着落井下石呢。征地之事半途而废,扩大不了家业不要紧,这件事被人引为话柄才要命呢。

    六位老爷想升官,有人在朝堂上歪上一嘴,说:嘉靖十三年,绍兴府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得,升迁的事儿肯定泡汤了,与民争利,私德有亏,只这一条就能让人万劫不复。

    官场上的事儿就是这样,很多事大家都在做,但只要没人抓到把柄,那就可以当做不存在,连吃干抹净都做不到,还好意思出来当官?

    谢家一施压,柴德美是真急了,思来想去,他决定先搁置东山镇的事儿,转而向董家下手。后者是地头蛇,很不好对付,但再难对付,也比道士容易摆布,大不了就出点血呗,对方若是还不识相,那说不得,只能用强了。

    不过,这样也需要冒些风险,谢家又摆明了不想为此而买单,因此他也很踌躇。就在这个时候,刘同寿出现了,一亮相就震惊了整个县城,对柴德美来说,这无异于一场及时雨。

    先是派人到县衙、上虞调查了一番,对方的身份,他算是猜了个仈jiǔ不离十,不过他也是老江湖了,并没有就此确认。他买通了客栈的伙计,又搞定了车夫老王,明里暗里很是观察了几天。

    本来最好的办法是传信京城来验证。但一来嘉靖很忌讳朝中大臣打听宫中的道士,他认为这样有内外勾结的嫌疑;另外也是来不及,通过车夫,他了解到,对方不会在余姚久留,几天时间根本来不及送信到京城,别说还要调查且往返了。

    好在就先有掌握的情报来说,应该已经没什么疑虑了。

    如果真的是骗子,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董家勾结了一个通晓朝堂事的小道士,然后针对xìng的对谢、柴两家做了调查,最后还有一个智略高超的人物在背后策划,最终布下了这么一个圈套。

    但是,这可能吗?

    他能从小道士的举动中,归结出相应的结论,但不代表谁都可以,县城里的那些传闻都是他故意放出去,试探对方动静的。没有京城的上层渠道,单凭看些传闻邸报,不可能对皇帝有那般深刻的理解。

    何况,董家要是有这种手段,也不至于一直窝在小小的上虞当个土豪了。先前谢阁老露了口风之后,董瞎子还不是只能上门求告?若有通天的手段,又何须这般下作?

    排除了是骗局的可能xìng,他这才在最后关头赶了过来,希望能从小道士这里得到点什么。只是姿态已经放得足够低了,对方却半天不见动静,柴德美的老脸渐渐挂不住了,四周的议论声听起来是那样的刺耳,投注在身上的视线也有如千斤之重。

    这小道士的架子也太大了吧!一时间,龙泉山下,不知多少人在心中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柴德美无数次觉得耐心已经消耗殆尽,又无数次说服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时候,那犹如被冻结住了的马车车帘突然动了一下,随即,只听那个碎嘴子向导传话道:“仙师有谕,请柴员外上前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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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举两得的交易

    天,总算……

    柴德美一时间也是热泪盈眶,就算是谢阁老在世那会儿,他上门拜见,也不用被晾这么久啊!真是奇怪了,区区一个小道士,哪来的这种底气,摆出这么大的谱呢?难道邵真人在宫中真的已经风光到了这种地步吗?

    不爽归不爽,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本就不多的疑虑,又是去了几分。不是在京城中耳濡目染,一个少年又怎能拥有这般沉稳的气度?

    没错,高明的骗子都懂得借势,比如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最近就开了窍,懂得如何更好的利用自己的身份。

    但这小道士借的却是皇帝的势头!对平民百姓来说,皇帝那就是可望而不及的天,别说借势,恐怕想都不敢想,跟董家相关的人之中,怎么可能有这种逆天之人?

    他压根就没往东山镇方面联想。上虞那边的情报语焉不详是其一,二来这种死而复生的事儿也不是绝无仅有,乡间愚夫愚妇见后大惊小怪也是正常,他当然不会深究。即便要深究,重点也是在那几条预言上面,而不是一个痴傻的小道士。

    他哪里知道,这个痴呆的小道士才是幕后黑手呢?

    刘同寿是穿越的,他不单对嘉靖的个xìng以及朝局有一定了解,他还有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但又跟这个时代息息相关的见识,比如:后世官场常用的‘学习时间’。

    要说当官的摆谱,无论从热情还是套路的多样化来说,后世华夏的官员们都无愧于寰宇第一的称号。小到开门撑伞、倒酒拎包,大到封街洒水,鸣锣开道,就没有他们想不到的。这学习时间,就是上架晾下级,以展示权威的常规手段。

    刘同寿没当过官,可他却见过官跑,网文里面有很多这种桥段,所以他也是直接照搬,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柴德美走上前时,脸上的恭谨之sè更浓了。

    “有话但说无妨。”领导暗示,秘书传话,这也是摆谱的重要组成部分,人家连话都不跟你说,需要转达才行,这身份上的差距还用说吗?

    柴家虽然有钱,但终究不过是个暴发户。柴德美跟谢家的关系虽然紧密,但谢家高门大户的,子弟们对他也不太看得起,呼来喝去的就像对待家奴,他见过的世面也是有限,看到这番做派,他也是深受震撼,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京城中的大人物了。

    “在下素慕仙道,今rì得见小仙师这般的仙家人物,实偿平生之愿,哪怕即刻就死了,也是无憾了……”他声音不高,围观众碍于他那些横眉立目的随从,也不敢靠近,但从他的神情中,却可以猜到他在说些什么。

    围观众的惊叹且不去提,刘同寿却有些不耐烦了,你当自己是贾宝玉啊,还搞什么即刻便死了,呸,也不照镜子瞅瞅。

    他目视楚楚,女孩会意,将手中拂尘一摇,梁秘书再次履行起了传声筒的职责:“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事儿说事儿,小仙师人贵事忙,哪有许多工夫跟你夹缠不清?。”

    虽然也被称为员外,但柴德美和齐成的形象却完全相反,后者白白胖胖像个肉包子,可前者却高高壮壮的,皮肤也是黝黑,这都是早年跑海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养尊处优了十几年,依然无法完全消除。

    不过,这会儿柴壮汉的态度之恭敬,比当rì的齐胖子也差不了多少,梁萧的语气已近乎呵斥,可他脸上的笑意却半点都没减少。刘同寿瞥见了,心中也是暗自jǐng惕,这些世家豪强确实不可小觑,一个走狗柴家都有这等城府,背后的谢家又当如何了得?

    “小仙师在余姚盘桓数rì,在下听说,您似乎有意在此地建观传道,在下自忖在余姚还有些面子和门路,说不定能稍尽绵力也未可知。”说话间,他窥见小道士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是一番周折,传声筒将意思转达了出来。

    “柴员外的好意小仙师已经知道了,不过余姚并无恰当之处,几rì所见,尚且不如上虞那间,所以小仙师决定再走访几处看看,偌大的江南,总是会有合适的地方……”梁萧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客气,但柴德美的注意力却没放在这上面。

    不如上虞?再走访几处?那岂不就是说……他心里既惊喜又失望。

    喜的是传言不假,这小道士果然已经入手了chūn风楼,而且看样子不是白拿的,可能是买的,而且用的还是低价,最重要的是,他对chūn风楼还不是完全满意!

    失望同样因为传言不虚,这小道士不愿意给任何人攀附的机会,所以才摆出了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他事先做了两手准备,最好的结果就是和对方拉上关系,然后借势对付紫阳观,都是道士,可眼前这位身后的靠山却是实实在在的,比起紫阳观的野路子,差距何止一两筹?同行是冤家,想必京城邵真人也不愿意多个抢食的吧?哪怕是个死人。

    不过,现在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小道士一副唯恐惹麻烦上身的模样,要是直言其事,没准儿会步了董瞎子的后尘,激得对方大怒,然后拂袖而去呢,他可没那么笨。何况他还有后招呢,那就是从对方手中买下chūn风楼。

    这个想法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可柴德美却有着充分的信心。

    虽然小道士的谱很大,但种种迹象表明,他手里却不怎么宽裕。普通人肯定理解不了,给皇帝办事的人怎么可能没钱呢?但事实就是如此,小道士给皇帝办的是私事,不能动用户部的钱,只能从内库里面抠,没钱是很正常的。

    当今天子是个好享受,讲究奢侈的帝王,自他登基以来,修太庙,修宫殿,请道士,做法事,林林总总,花费无算。固然户部出了不少钱,但即便是皇帝,而且是相对强势的那种,想从户部拿银子,也是要在朝堂上扯通皮的。

    一次两次还好,可天长地久的下来,就算神经再怎么坚韧,他也受不了啊。要是皇帝随便就能让朝堂上下凛然听命,他又何必遮遮掩掩的派小道士来江南,而不是昭告天下的选秀女呢?

    既然京中没有风声传过来,这次行动必然是皇帝私相授受的,经费自然也是皇帝自己掏的腰包,小道士手头紧,不正在情理之中吗?

    董瞎子的行为给小道士开了个窍,具体过程外人不得而知。但在那之后,小道士改变了行为模式,从低调潜行,变成了张扬其事,八成就是受到了什么启发,让他在招惹麻烦,和省钱买地之间找到了平衡。

    要知道,小道士的任务不是买块地就完事儿了的,他还要修建道观,采买女子,后面的那个才是大头呢!江南这么富庶的地方,卖儿卖女的较少,价格相对也高,尤其是质量高的那些……

    当然,最重要的是小道士不知道按照的是什么标准,对chūn风楼也不是很满意,这样一来,自己出高价买楼,既能送人情给小道士,还能打击董家。用chūn风楼换几千亩东山的土地,威逼利诱之下,董瞎子应该就没法拒绝了,正是一举两得啊。

    “其实,在下的意思是……”他将这些想法转化成了委婉的说辞。

    “小仙师既然不是很满意,莫不如将那chūn风楼转卖与在下,若是寻访不果,在下也愿意将此楼重新奉上,当然,偌大的江南,总有合小仙师之意的地方,还是拿着现银更方便些,您说呢?”

    也许是被他切中了要点,小道士沉吟了片刻,然后又是点了点头,不过这次的待遇却让柴德美惊喜了,因为开口的是那个女冠。

    “柴居士请上车叙话。”

    从打杂的秘书变成了贴身秘书,这是何等的飞跃啊!柴德美连连打躬作揖,然后小心翼翼的上了车。

    “贫道师兄妹是方外之人,本不该谈及这些阿堵俗物,但既然柴居士有心向道,倒也不好拂了居士一片心意,居士要买楼,未知……”

    “我愿出纹银万两,若是二位仙师觉得……那还可以商量,再加些也是无妨。”柴德美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平静的说道。便是没有董家的事儿,chūn风楼也值这个价,这买卖绝对划算。

    “如此即可,这是地契,你速速验看了罢。”女冠的声音和她的神情一样清冷,说话也是言简意赅。只见一只芊芊素手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被随手丢在了桌几上,那张纸微微泛黄,显然已经很旧了,不过却牢牢的吸引住了柴德美的视线。

    “是,是,龚师爷,劳烦您……”柴德美早有准备,将本县知县的师爷都请过来了,这时直接出声召唤。

    龚师爷留着山羊胡子,倒是很符合师爷的形象。小老头本待坐等,怎奈柴德美为了避嫌却连声召唤,他不敢让地契离开两个小道士的视线,哪怕对方眼角都不扫他一眼。师爷无奈,只好踱着八字步,慢吞吞的走了过来,接过地契反复验看了一番。

    “不错,这正是衙门的地契,上面有董家人的画押……”处理文书的能力,师爷比知县还要强得多,他就是专门做这个的,所以,他很快得出了结论。

    “二位仙师,这银子应该……”

    “现银。”有道之士果然不喜欢谈俗物,这次答话的又是杂务秘书梁萧。

    “也好,在下这就去筹措。”银票拿着方便,但用起来比较麻烦,不是大城邑,钱庄便不会去开设据点,所以柴德美倒不觉奇怪。

第34章 第二场表演

    外间的议论声还在持续,车厢内却已经恢复了平静。龚师爷是来帮忙的,完成了任务,自然又踱回马车去了,这俩金童玉女般的小道士让他很有压力,其实柴德美的压力也不小,可他舍不得离开。

    那张价值万金的地契就那么放在桌几上,两个小道士看都不看,他却不时会扫上两眼。他有心说先收起来吧,可看到那两张冷冰冰的脸,想到传闻中对方喜怒无常的xìng子,他又没有勇气,事情已经完成九成九了,若是在最后关头黄了,那还不被人笑死啊?

    地契只是一方面,交易已经完成,只待最后的交割,迟早都是他的,不需要太过挂怀,让他踌躇不定的还有另一件事,对他来说,这件事同样很重要,但却很难开口。

    刚刚等候答复的时候,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这会儿他的感觉却是相反。犹豫不决的工夫,外面又是一阵车辙声响起,眼见着他派去取钱的人已经回来了,不能再等了,他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小仙师,在下有一事想请教……”

    “说。”楚楚的声音依然冰冷,但她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对柴德美来说,交割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环节,但对于刘同寿来说,表演才刚刚开始,他是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不是来卖地的。

    为了这场戏,他们事先做了不少准备,但最终都得在现场随机应变。自然而然的引导,才能让人不知不觉中上当,若是有刻意的成分在其中,难免会出意外,让人识破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两人刚刚看似低眉垂首的静坐,实际上却一直在用眼神交换意见,刘同寿发现了柴德美的异常,所以将计划变更为了静观待变。还是那句话,让对方自行引起的变故,才不会显得突兀,对于柴德美可能会说的话,他也有了几分猜想。

    “听说您……jīng通那个……龙虎之道,在下这个身体也有隐疾,不知……”柴德美一张黑脸涨得通红,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吞吞吐吐的说了半柱香时间,要不是他知道这位冷艳女冠的另一面,他根本没法把话说囫囵了。

    他为什么会知道?昨夜去听墙根的那个客栈伙计,就是他收买的,只是被刘同寿料敌机先了,这才演了那场戏出来。经此一事后,两人的身份算是彻底确定了,而且现在看来,似乎还起到了另外的效果。

    “哼!”楚楚冰霜般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绯红,当即便是一声怒哼。吓得柴德美心肝一颤,刘同寿心中却是暗赞,师妹这演技实在太棒了。

    “小仙师,在下无心冒犯,只是我柴家一直人丁单薄,这一代只有我兄弟二人,而我二人至今都无所出,古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下也是迫于无奈,念在在下一片孝心的份儿上,还请小仙师垂怜啊。”柴德美苦苦恳求。

    无后是其一,另外,他也是个有正常yù望,或者说yù望比普通人还要强上那么一点点的男人,家中十数如花美眷,能看不能吃,这也是人生一大悲哀啊。

    和韩应龙一样,他也遍寻了各地名医,但医生们都是摇头,只说他早年纵yù过甚,导致肾气亏损太重,只能缓缓将养,待身体自行康复。话里都给他留了一线希望,但他寻根问底的求时限,那些家伙就顾左右而言他了,不用说,那些鬼话都是骗人的。

    医生搞不定的,并不代表没有办法了。京城传闻,皇上每天夜里都连御数女,第二天却都是jīng神焕发,除了天生异禀之外,就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用了龙虎山的秘法!

    道家是华夏的本土宗教,在汉朝初年,还一度成为过治国安邦之道,史上赫赫有名的文景之治,就是在无为而治,讲养生息的治国纲领下实现的。

    就是这么一个传承悠远绵长,有着辉煌历史的宗教,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力却越来越低,不但被外来的佛教后来居上,到了后世,甚至连基督教都大大不如,究其原因,就在于其传承方式。

    道家收徒讲究机缘资质,而不像佛教那样通吃四方。采用这种传承方式有利有弊,好处在于秘诀不会外传,而且还可以在世人眼中保持着神秘感;坏处就是不利于在大众间推广。

    之所以如此,因为道家研习的东西很多,很专业。

    炼丹属于化学领域,火药就是其附署产物;修道涉及到人体生物学和医学,所以很多道士也兼有医生的身份,其中不乏名医,比如药王孙思邈就是个道士;魔术,或者说古典戏法,更是道士装神弄鬼的必需手段,有名的道士必定是个魔术师。

    其余还有类似风水、考古、抽象画艺术、武术,等等等等的技能,可以说,在古代的华夏,道士是最为全能的一个职业,兼有科学家,艺术家,社会学家等一系列身份,收徒的要求自然比较高。

    所以,道士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是神秘而强大的,这并不利于传教,只有在偶尔遇见嘉靖这类崇道的皇帝时,才会煊赫一时。

    这些都是题外话,柴德美关注的则是道家各项技能中,最神秘,也最不为人知的一项,也就是房中术。这门学问在道家是很正经的一门学问,人伦大事么,当然很神圣了。

    佛家也有所谓的欢喜禅,但那不过是入了邪道的贼秃为了享受,编造出来的瞎话罢了。究其根本,依然遵循着这一世吃苦,下一世享福的模式,糊弄普通百姓还凑合,想骗柴德美这样的土豪就很难了。

    道家的房中术是很有讲究的,几天一次,一次多长时间,用什么姿势,如何吐纳发声……只要遵照这些秘法做了,就能从中得到益处,做的越多,jīng力就越旺盛,而不是步柴某人的后尘。

    这些都是不外传的秘法,柴德美虽然有些门路,却也无缘接触,道家保持神秘的同时,也造就了很多招摇撞骗的神棍,鱼龙混杂之下,他也无从判断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不过,眼前这位的神通,他是相当信服的。他收买的那个伙计是个胆大心细的主儿,听墙根的同时,还不忘记将小道士念的真言记下来,他不是因为尽职才这样做的,问题是这方面的秘技,谁不好奇,谁不想学啊?

    柴德美比伙计要着紧得多,得了这几句零散的真言,他也是连夜将其送到了临近的名道观之中请教,紧赶慢赶才算是在刘同寿离城之前得到了回音。那边的回话只有一句:虽不知出处,但确定是古时秘法无疑,应与《真仙上乘》相当。

    《真仙上乘》是啥?那是传说中的道藏秘法!柴德美直接被震傻了,他完全确定了刘同寿的身份,能用这种秘法修炼的小道士,怎么可能是骗子?所以,交易达成后,他冒着对方震怒的危险,提出了请求。

    哈,到底还是中计了,看来网上的东西也有真货啊,看到对方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刘同寿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早知道自己就不用搞什么chūn风楼的噱头了,直接卖大力丸多省事?

    前世他师从的那个传统门派,其实也是道家一脉,所以他有的时候也会在网上找些道藏来看,希望从中获取些灵感,或者失传的技巧什么的,昨天晚上念的那个法诀,就是收获之一。

    那法诀的全称是《金丹上乘龙虎交併返还口诀》,专讲以外丹和外药还丹之法,里面少用隐语,但凡懂行的人,一看即明。

    这玩意跟魔术肯定没啥关系,但男人么,看到这种东西,总会有些好奇的。他仔细看过一遍,顺便还背了一部分,打算以后蒙人用。前世没用上,结果昨天晚上发现有人盯梢时,他顺口就给念出来了,效果居然大好,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机会已经被创造出来了,借机把表演完成才是真的。他略略偏过头,目视楚楚。

    “大胆,凡夫俗子也敢作此虚妄之念么!”按照剧本中的某个分支剧情,女孩开始发飙了,“这金丹龙虎诀乃是我师门的不传之秘,你……咦?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师兄妹懂此秘法,莫非……”

    “不敢,不敢,小人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窥视二位,只是从二位仙师的师门推想,这才贸然相求,这等亵渎之事,小人莫说是做,就是亲身窥探的念头也断然不会有的。”柴德美满头大汗,连连摆手否认,心中只道:原来还真被自己蒙对了,这法诀果然以龙虎为名。

    刘同寿突然唯一摆手,首次开口道:“算了,师妹,他一凡夫却能识得真人当面,还把握住了时机求恳,这就是他的缘法,虽然他根骨奇劣,福缘不深,但即是缘法到了,我等也须得顺天意而行……”

    他的声音和楚楚同出一辙,而且更带了一层居高临下的傲气,但柴德美却听得心花怒放,尤其当他看到,那个冰山般的女冠,凛然奉命的时候,他欢喜的几乎都要晕过去了,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小道士的脸,透过那张俊脸,他仿佛看见了rì后的幸福生活。

    小道士淡淡吩咐道:“你先发个誓来,然后笔墨伺候罢。”

    “谨遵小仙师法旨。”柴德美迅速吩咐下去,他的家丁倒是没带这些东西,但山脚下有那么多士子在,想搞文房之物却是再容易不过了,东西很快就拿了过来,车厢内的柴某人也发了一番不得将秘法外泄之类的毒誓。

    湖州的笔,宣州的纸,都是上好的东西,小道士点点头,表示满意。不过,当他将宣纸在桌几上摊开时,却皱了皱眉,厌恶的一挥袍袖,将那张地契拂到了一边,大袖飘飘,地契也飘飘荡荡的落在了地板上。

    柴德美小心翼翼的捡了起来,掸掸灰尘,见对方没什么表示,于是将其悄然收入怀中,然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这可是好东西,道家高人不在乎,但他这个俗人还是很在乎的。

    他并没有注意到,伏案疾书的那个小道士脸上,同样也露出了微笑,那笑容坏坏的,又很得意,像是偷到了母鸡的小狐狸一般。

    刘同寿确实很得意,因为他的第二场表演,已经圆满落幕了。

第35章 伤你妹

    围观者虽然离得远,但也能看得出,这场交易已经结束了。只是大家都不明白,收钱的那一方都已经走了,付钱的柴家为何还盘桓不去呢?不走倒也罢了,可柴老爷的神情,很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啊。

    “那厮难不成是撞邪了?你看他那副表情,笑容像个傻子似的,连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看不止撞邪那么简单,你没听见刚才他一直被人呵斥吗?挨骂都能找到快感,这分明就是一种病啊!”

    “哼,这些没底蕴的暴发户就是这般粗俗,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时代的乡绅没几个是靠鱼肉乡里起家的,反倒是造桥铺路建学堂这些造福乡里的善事,都是由他们出面出钱主持的,所以,对世家,人们通常都报以敬畏之心。

    不过对待暴发户,大家就没那么客气了,尤其是对那些出身不正的暴发户。

    不比根深蒂固的世家,暴发户通常都会吸引很多出于嫉妒的仇恨,毕竟世家的存在已经天长rì久了,而暴发户则是骤然出现的,人们不会那么快的适应。

    其次,世家多以诗书传家,即便家中没人出仕,但也有很多预备出仕的子弟在。这样的人家通常都比较讲究,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虽然有些一厢情愿,但百姓们总觉得读了那么多书,又有很高的地位的人,品格应该都是很高尚的。

    拿东山那件事来说,余姚的风评都是倾向于谢家的。

    大家都认为,谢家想讨回祖宗之地以作子孙祭祖之用,是非常符合情理的,乃是书香门第敬重孝道的集中体现,东山百姓应该发挥华夏人歉然恭顺的美德,让出一部分土地才对。若是不能周全孝道,谢家又怎么能全心全意的为家乡父老服务呢?

    至于谢家的手段有些不妥,以及胃口太大,其实那都不是谢家本身的问题,只是他们信错了亲戚,将这件事说给了柴家的疯狗听,后者意图巴结奉承,这才引起了不少纠纷。

    这不是什么难以谅解的错失,诸葛武侯还用错过马谡呢,为什么就不允许谢家的几位老爷偶尔打个盹?错,都在于柴家这个暴发户。

    这会儿看到柴德美失态,众人也都是极尽冷嘲热讽,当然,这些话须得小声说,不能让正主儿听到,对方的报复,一般人可招架不住。

    暴发户不可怕,但身后站着个世家的暴发户就厉害了,大家也只能慨叹,谢二老爷为人太善良,太重旧情,以至于让柴德美这种狐假虎威了,只盼他能早些醒悟,然后大义灭亲才好啊。

    声音再低,总是能听到只言片语的,但围观那么多人,想找出说话者就难了,等了老半天,蔡德庆终于忍不住了,他大着胆子上前提醒道:“妹夫,妹夫,你到底乐啥呢?人都走了小半个时辰了。”

    “嗯?已经走了那么久了?哎呀,我光顾着高兴了,竟然没送小仙师到码头,真是大大的失误啊。”柴德美回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一拍大腿,十分懊恼的发出了叹息。

    “咝……妹夫,你拍错地方了。”蔡德庆疼的呲牙咧嘴的,他抽着冷气问道:“你送也白送啊,就那俩眼睛长到天灵盖上的小道士,才不会给咱们好脸sè呢,我说妹夫,你到底为啥乐成这样啊,不就是一张地契么?离大功告成还远着呢。”

    chūn风楼只是个筹码,想要让董家低头,还需要很多个威逼利诱的步骤,中间也未尝没有变数,顶多就是离成功更加接近了那么一点而已,实在没有必要高兴成这样啊。

    “你懂什么?”柴德美嘿然反问道:“你以为我今天为啥没纠正你的称呼?”

    “啊?”蔡德庆甚感茫然。

    因为他妹妹只是个小妾,他本人又是个混混,所以一心要脱离暴发户行列,向书香门第靠拢的柴德美一向不喜欢他以妹夫来称呼,只有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不予计较。今天他妹夫的心情显然很好,但这里面似乎没啥因果关系吧。

    “就知道你不懂,不懂就别乱问了,总之是好事。”柴德美轻轻拍了拍胸口,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卷秘诀才是真正的天降之喜,有了这法宝,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变成‘妹夫’,只是这话不能挑明了说而已。

    “妹夫,地契已经到手,咱们是不是顺便去衙门报备一下?省得跟董瞎子扯皮?”

    这个时代,是没有房产证和土地证的,土地所有权唯一的凭证就是房契和地契,而且,在明朝以前,衙门甚至没有见证和管理的职能。

    这倒也可以理解,历朝历代都奉行的是jīng简地方官,让地方乡绅进行自治,寥寥几个地方官,管理地方事务还忙不过来,哪有空再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只是放任乡里之间的公证了。

    这种方式科学不科学不好定论,不过在人口流动较小的古代,倒是罕见这方面的纠纷,毕竟邻里之间都是知根知底的,签个契约,然后找些乡邻宿老做公证,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后患了。

    当然,既然存在漏洞,就有被人利用的可能,一旦出现纠纷,哪怕闹到衙门,官员们也是难做决断,只能不予受理,多少也是个问题。

    大明开国后,洪武皇帝出身微末,很重视民生,对地方官的要求也很高,因此将民间的契约管理也纳入了官府的管理范畴,要求地方衙门提供备案的服务。

    他的本意当然是好的,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地方官推拒不了这项责任,但却能加以变通,他们的办法就是收费。

    想备案,买卖双方就得去衙门购买官方印刷的格式合同,完了还得去有关部门交税。税率很高,约在百分之十上下,具体数目要视官员的心情而定。这还不算完,你还得给胥吏送红包,不然他们会拖着不办。

    既要花钱,又要送礼,还得三番五次往衙门跑,愿意去备案的肯定也有病。

    当然,如柴家、董家这种上面有人的,就不会怕麻烦了,税率他们可以按最低的标准交,甚至免税,胥吏再嚣张,也不敢给他们脸sè看。报备一下消除风险,自是有利无弊。

    “你倒是想得周到,看来最近真的长进了不少啊,呵呵,那几个徽州人倒也有点真本事,不是只会坑蒙拐骗……”从怀中取出那张黄纸,柴德美嘿嘿一笑,拿话点了便宜大舅子一下。

    蔡德庆是个死皮赖脸的xìng子,借杆就上,嬉皮笑脸道:“宗满兄弟和王兄弟都是爽快汉子,妹夫,你看,他们求你的事……”

    柴德美把脸一板,冷哼道:“他们求的是何等大事,出这么点力气就……哼,真是想得美,让他们再等等,你自己也少把柴家的事跟他们说。”

    “知道了……”蔡德庆讪讪的接过了地契,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便宜妹夫恶狠狠的瞪了回来,他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而是将折着的地契打开,想借机恭维几句,然后就此蒙混过关。

    “咦……妹夫,你拿错了吧?”往纸上一扫,蔡德庆当即一愣,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过一遍,这才惊疑不定的问道。

    “胡说!龚师爷亲自检验过,我亲手从小仙师那里接过来的,怎么可能会错?”从地契出现开始,一直就没离开过他的视线,等柴德美将其拿到手之后,更是直接收入了怀中,他身上本也没有类似的东西,怎么可能出错?

    可是,大舅子面青唇白的模样也不似有假,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拿来我看……”劈手夺过黄纸,定睛一看,柴德美只觉象是被雷劈中一般,全身毛发都炸立起来了。

    地契、房契的格式都大同小异,前面是房屋土地具体情况,卖方自愿出卖,并签署姓名,有中介人也得写上,再加上见证人,以及rì期。先前他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东西,可现在手里的这个,虽然各式都差不多,但里面的内容就不对了。

    卖方是谢家,房屋是宝树堂……那是谢家的祠堂,怎么可能拿来发卖?肯定是假的!而且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张假地契到底从哪儿来的,真的地契又到哪儿去了?真是见鬼了!

    “不会真让王兄弟说中了,那小道士是骗子……”交易的时候,蔡德庆并不在场,所以他并没有他妹夫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好死不死的秀起了先见之明,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那个从徽州来的王兄弟的。

    这句话成了压垮柴德美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从天堂到地狱,他只觉有一种把眼前的一起都撕碎了的感觉。一万两银子还好,他柴家损失得起,但是,如果那小道士是骗子,那么,那本秘法……

    “啊!”他双手抱头,突然惨嚎出声,声音犹如失偶孤狼,闻者无不动容。

    “妹夫,有事从长计议,别气大伤了身子……”

    “啪!”不过柴某人到底是草莽的xìng子,蔡德庆一句话还没劝完,他这边就已经恢复过来,一巴掌将乌鸦嘴的大舅哥搧趴下,他双目赤红,恶狠狠的咆哮道:“老子不伤,伤的是你妹,白痴,还不给我快去追!”

    “是!”蔡德庆捂着脸,灰溜溜的从地上趴了起来,叫上几个家丁跑走了。

    柴德美犹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对方肯定是骗子了,虽然具体细节他还没想清楚,但那些情报应该也是假的没错,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对方到底什么时候调的包呢?他明明一直都在看着啊?

第36章 最高赞誉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又笑又哭的,莫不是疯了么?”

    “谁知道呢,不过啊,看到菜青虫被他的主子打,我这心里还真挺痛快的。”

    “狗咬狗,活该!”

    大起大伏之下,柴德美虽然没崩溃,但也差不多到了边缘,因此也是只顾着发飙,却忘了这里不是他的柴府,而是正在龙泉山下,被大批人围观中。

    “看什么看,还不给老子散了,该干嘛就干嘛去!”被越来越大的议论声惊醒,他蓦然回过头,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同时,目光凶狠的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议论声迅速变低,包括那些士子在内,没人敢跟他对视,随大流的幸灾乐祸没有压力,但没人愿意跟柴家正面对上。

    大家也都很好奇,这位柴老爷也算是个人物,到底是遭受了什么样的挫折,才能被逼得那般失态啊?如果是为了给柴家添堵而来,那小道士又会是何方神圣呢?

    “在中天阁门前,呵斥学子,我还当是何方神圣,原来却是柴老板。柴老板好大的威风,今天是打算封了这龙泉山,拆了这中天阁吗?却不知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京中那位谢大人的意思啊?”

    万马齐喑之际,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悠然响起,众人循声看去,正见一个身着儒衫,不怒而威的中年人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士子们不待转头去看,便都已经喜上眉梢,转过身时,更是都换上了一副庄肃的表情,齐齐躬身施礼:“学生等……见过龙溪先生。”

    围观的百姓也是欢呼雀跃,他们来这里除了看士子齐聚的热闹之外,更重要的则是要看一眼文曲星下凡的龙溪先生,沾沾贵气了。

    绍兴府只在成化年间出过两个状元,不过,进士及第者却是很不少,比如谢家的二老爷谢丕,上虞的董玘等等。这位龙溪先生,也是曾经金榜三甲中的一员,而且还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因为他中过两次进士,第一次没参加殿试就走人了。

    在这个时代,考上进士那就是一步登天,只要中了进士,就算情商智商全为零,也会外放个知县,那可是地方上的一把手,相当于后世的书记,和后世那种,考上后只能当个小吏的公务员考试完全不能同rì而语。

    会试考过了,却不赴殿试,就等于是放弃了这个身份,想想吧,这是何等有xìng格的行为啊!而且隔了几年之后,他又去考了第二次,结果在嘉靖十一年的会试中再次高中,名列三甲,想来就来,想考就中,这又是何等逆天的行为啊!

    跟他比起来,就算是状元,也须得逊sè几分,更别提那些旧试不中,蹉跎了一辈子的老童生了,对大多数读书人来说,这位大才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对百姓来说,他也是名副其实的文曲星下凡,声望仅在他师父王守仁之下。

    这人姓王名畿,字汝中,号龙溪,是王守仁最为赏识的弟子之一。他放弃殿试的那一次,就是为了返乡协助王守仁指导后学,其才学心xìng都是上上之选,不但得到了王守仁欣赏,他也深受学子们的爱戴,当时便有“教授师”之称。

    不过,大抵是官场上不欢迎太有xìng格的人,而且他主张的又是为朝廷所不喜的心学,所以他的仕途并不顺畅。进士及第后,他被授予南京武选郎中之职,不久之后,就被礼部尚书夏言所恶,后被罢黜。

    这件事断了他的仕途,却没有影响到他的声望,反而让他的声望更上了一层楼。致仕返乡之后,他重登中天阁,在各地讲学不缀,成为了阳明心学的领袖人物之一。

    哪怕已经怒火攻心,但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柴德美,这个人别说他,就算把谢家拉上也是断然惹不起的,除非谢阁老复生还差不多,他只能收敛怒容,唯唯诺诺的解释道:“龙溪先生误会了,在下只是……”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王畿看都不看柴德美一眼,直接向士子们问道:“谁能告诉我,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

    “……”众皆愕然。来这里听讲的都是心学弟子,如何会不知道心学中最富盛名四句教?在场随便找出一个,都可以将其释意倒背如流,只是没人知道,王畿为何突然以此提问,因此也无法作答。

    “仗势欺人,是善是恶?释放无名之怒于无辜,是善是恶?亵渎圣地,是善是恶?先师有言,天理不是靠空谈的,是靠格物致知,靠实践,靠自省,这才是知行合一!可适才你们在做什么?顾念自家前途,怕得罪世家,因此不敢出声?王某平时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龙溪先生教诲得是,学生惭愧……”士子们都明白了,龙溪先生是借题发挥呢。

    王畿家世不显,少年时也是个豪迈不羁的人物,即便后来修心养xìng的读书做学问,他也很喜欢好打不平。谢家在东山的作为令他很不满,只是对方已经摆平官场私下的各种关系,他想打这个抱不平也是无从着手,毕竟他拥有的只有威望,而不是切实的权力。

    至于柴家,那就更加令他深恶痛绝了。但凡知其根底的人都知道,单单用‘不光彩’三个字,并不足以形容那家人发家的历史,那些经历完全违背了王畿,乃至王守仁的价值观。

    现在看到柴德美在龙泉山下大呼小叫,龙溪先生又怎能不疾言相斥呢?想通此节,不少士子已经摩拳擦掌起来了,准备好好将柴土豪痛斥一番,有龙溪先生做靠山,骂得再难听,那厮也只能忍着。

    “兀那……咦,人呢?”这边一抬头,却发现早已不见了柴德美的踪迹,只有远处的一缕尘烟告诉在场之人,那厮已经趁乱跑掉了。

    “龙溪先生正气凛然,不怒而威,区区一个暴发户,又怎敢嚣张,当然只有望尘退避的份儿。”

    “龙溪先生正是我等读书人的楷模……”

    “这柴德美连受两次挫折,这也算是善恶终有报了吧。”

    柴德美跑了,王畿也不打算再追究,对他来说,传道讲学才是最重要的,为此,他连仕途都可以抛弃,私人的情绪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听到后一句议论的时候,他神情突然一动,然后在人群中找到了说话的人,抬手相招。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萧山的房子山吧?这里刚刚具体发生过什么,你可以给我详细解释一下吗?”

    “正是学生,龙溪先生,您居然记得学生的名字,学生真是……”如果刘同寿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得出,这人就是当rì在芳翠院高谈阔论的那个房书生。他这时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的絮叨了好半天,才在同伴的提醒下记起了正事。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他将刘同寿出现在余姚,如何引起轰动和猜测,最后又突然出现在龙泉山,以及柴德美的奇怪反应讲了一遍。他对刘同寿的关注度也很高,观察力、口才都不错,讲述的颇为详细。

    “似乎那小道士骗了柴德美,可是这前后矛盾的地方很多,难道说小道士就是冲着柴家来的?还是……”他说的顺嘴,却是把心中的疑团也一并说了出来。

    这次同伴就没有阻止了,因为他们发现龙溪先生听得很认真,而且还是凝眉肃容正在思考的样子。阳明先生当年便号称一步十计,龙溪先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智谋也是高绝,众人都想从他那里得知事情的真相呢。

    “好大一盘棋!”

    王畿凝神思索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突然拊掌而笑:“有趣,有趣,真是个有趣的少年,调动些许资源,就能营造出这样一番局面,几有当年先师的几分风采了,只可惜某来迟一步,却是缘吝一见,真是让人扼腕啊。”

    “哗!”一片哗然。

    小道士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已经一变再变了,不过任谁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龙溪先生居然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有阳明先生的几分风范?老天,世上还有比这更高的赞誉吗?

    以龙溪先生对阳明先生的仰慕,若不是发自真心,他断然是不会作此说法的,可是,那可是被称为亚圣的阳明先生啊!此外,就因为没见到人,一向沉稳庄重的龙溪先生不但笑了,还叹息说缘吝一见!

    这小道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先生,这到底……”

    “不可说,不须说,不rì事情便将大白于天下,届时自知,何须某说?”王畿摆摆手,却不肯作答。如果他料想得不错,那小道士就是冲着柴家来的,一个身份不显的少年挑战世家,他也很好奇事情将会如何演变呢。

    ……

    “这小杂毛就是冲着老子来的!”适才看见王畿面sè不善,他就发觉不妙了,等到对方开始对士子训话,他不听都知道没好事,自然是走为上策了。一路上,他思前想后,一直在推演事情的经过,到了最后,发现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老爷……”管家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了,他迎了出来,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家老爷,。

    “好毒啊!”疑心一起,就觉得处处可疑,柴德美甚至开始怀疑,刘同寿是故意把他引到龙泉山去的,为的就是引起他跟王畿的冲突。

    “去,加派人手,一定要把那个小道士给我抓回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浓,柴德美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第37章 偷梁换柱

    柴老爷暴怒,柴家也是倾巢而动。府中的家丁,街上的**混混,加上一些来路不明的人物,二百多人结成了密集队形,气势汹汹的扑向了南城码头。

    他们动身就已经晚了,刘同寿也不可能傻乎乎的在码头等着,所以这一遭自然是扑了个空。不过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内,他们也不气馁,打听清楚对方的行程之后,当即分兵几路,水陆并进,向东急追。

    这么多人叫嚣呼喝着穿城而过,自然引起了诸多的猜疑,甚至些许的恐慌。不过柴家虽然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却没有乱了章法,事先已经遣人知会过县衙了,柴德美自己,更是亲赴谢府,备言其事。

    他认为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两个少年,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和怨仇,布下这么大的圈套来对付他柴某人呢?肯定有个大势力在背后cāo纵,说不定就是冲着谢家来的,所以他亲自上门,一是为了报信,二是为了提醒,同样也是为了找人讨个主意。

    谢府中的秘议到底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整个县城的注意力都被柴家歇斯底里的举动给吸引过去了。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去龙泉山那些人回来了,士子们要上山听讲,但围观的百姓却没那个兴致,听了也听不懂,听来干嘛?还不如赶紧回家,把最新的谈资和街坊邻居好好分享一下呢。

    “到底怎么回事?这我倒是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啊,你问是谁?当然是龙溪先生了,那位可是文曲星下凡!只听人简单说了一遍,他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啧啧,你道怎地,当时龙溪先生微一皱眉,随即双眼一张,jīng光暴shè,直如霹雳闪电一般,那气度,那……”

    “好了,好了,龙溪先生有多了不起,整个江南就没人不知道,说正事儿,说正事儿,柴德美到底为啥发疯,那小道士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谁也不知道,大伙儿只是看到柴德美对着那马车打躬作揖的,被人斥骂也不恼……最后人家走了,他还在那里傻乎乎的笑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不知道看了什么东西,脸sè一下就变了,一巴掌就把菜青虫给打翻了,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唔,哦……嗨!”描述过程的时候,听众都是聚jīng会神的,可听到最后,众人却是齐齐的一声长叹:“原来你也啥都不知道啊。”

    “怎么不知道,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知道么,龙溪先生洞悉了事情真相后,当即感慨道:好大一盘棋!然后他还说……”

    “还说什么?”

    “哼!”勾起了听众的兴致,那说话之人也是得意起来,卖起关子来,最终被人催促不过,这才说道:“龙溪先生说,那小道士有阳明先生的遗风,堪称当世英杰,与这样的人当面错过,他也是扼腕叹息呢。”

    “哇!”一如龙泉山下的反应。

    当时,王畿想通了整个计划,也是一时感慨,并没有其他的意思,顶多就是有点期待接下来局面的演变罢了。

    当年王守仁平宁王之乱时,也是一般的做法,调动有限的资源,达到最大的效果。单以两府之地,数千地方军,就营造出了四面楚歌的氛围,让宁王疑神疑鬼,将十万大军牵制在了南昌近月,赢得了宝贵的战机。

    可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此话一出口,引起的震动也是可想而知。而且传言这种东西,通常都是越传越离谱的,比如转述这位就添了不少材料进去,唬得听众一愣一愣的。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之下,消息也是越来越夸张。

    有人说,小道士是千年难遇的奇才,从娘胎中就带了宿慧的,如此良材美玉,龙溪先生也是极为喜爱,yù代师收徒而不得,甚是惋惜;也有人说,那小道士是神仙弟子,游走天下,是个专门惩恶扬善的侠道;甚至还有人突发奇想,猜测小道士是阳明先生转世云云。

    在全城人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并且将以yīn狠jīng明著称的柴德美骗得团团转,更是得到了龙溪先生的高度评价,余姚人觉得,小道士的真实身份,无论有离奇,都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小道士不能被追兵抓住,否则的话,他的形象就要大打折扣了,成侯败寇,这也是公认的真理。

    说实话,蔡德庆是很想立下这个功劳的,他觉得自己成功的机会也很大,毕竟对方只有三个人,走的时间也不长,还带着好几百斤重的银子……不就是个骗子么,自己这边这么多人,怎么还不手到擒来?

    愿望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离开码头前,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他们轻而易举的打探到了对方的行踪,并且顺利的追上了目标。可登船之后,他却傻了眼。

    “你说他们中途换了船?谁的船,往哪边走了?”

    “是庄家村的庄老大的船,他们拐入了庄家溪,然后去哪儿,我就不知道了,沿着庄家溪一直走,就是往南,要是中途拐进东直河,那就是往东,再不然……”

    船老大也是挠头,江南水利之充沛,远在环境破坏殆尽的后世之上,在这个水网纵横的地方,想要确定一艘船的去向,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庄家溪是姚江的支流,赵家河又是庄家溪的支流,然后……

    “好了,没空听你这些废话,快,往南追!”蔡德庆心里火烧火燎的,哪有空听人普及地理知识?他不耐烦的一挥手,就要率众往南追下去。

    他的随从中突然有人说道:“蔡兄弟,你先别着急,这么追不是办法。”

    “老子怎么做事,哪有……”蔡德庆正在气头上,转头就要大骂,不过看清说话之人后,他的面sè却是舒缓下来,“是宗满兄弟啊,你知道的,我妹夫已经……不追到人的话,我可没法交代。”

    “追肯定是要追的,不过不能跟在他们后面转,要料敌机先才行,那小贼狡猾的很,这样追只有吃灰的份儿。”

    “哦?”自从上次成功行骗之后,蔡德庆对这几个新结交的兄弟就很佩服了,这会儿他也是茫无头绪,听得对方似乎另有对策,他也是jīng神一振,“宗满兄弟请说。”

    “那小贼计划周详,行事缜密,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人做的计划,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叶某不知他最后和柴老爷照面时怎么动的手脚,但之前他为了引柴老爷上钩时,就已经留下了线索。”

    “真的?”蔡德庆震惊了,“可是,当时你和王兄弟都……”

    “叶某也是事后反推,才有了这样的猜测,事先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的,却又说不出。”叶宗满并不多解释,他不是蔡德庆这样的草包,不会做事后秀先见之明那种傻事。

    “那小贼在城中招摇数rì,见过的他的人很多,而且他初现身就在上虞……现在没有确切情报,还不能下定论,但他八成和上虞有关。我们人手充足,大可以把人手撒出去,在各处道路设卡盘查,其中,西向的道路尤为紧要。”

    他冷笑一声:“小贼为了迷惑我们,在河道上兜圈子,虽然让我们难以捉摸他的行踪,却也耽误了行程,等到四下合围之后,我倒要看看,他莫非真是神仙,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好,就这么办。柴陆,柴德,你们都听到了,就按宗满兄弟说的办,我和宗满兄弟几人沿着河道追,你们去设卡。”

    “是。”

    天罗地网撒了出去,形势危急。

    ……

    “同寿,你把地契给换了?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梁萧总算是找了个空隙,把这个盘桓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

    “就是寿哥哥给他录法诀的时候,梁叔,你没看到吗?当时寿哥就是这么一挥袖子,然后,东西就被换掉了……哎呀,又失败了,我怎么还是做不来?”女孩雀跃着抢过了话头,还似模似样的表演了一下,结果当然是失败的。

    这种偷梁换柱的把戏,属于魔术师的基本功,技巧并不复杂,但技术含量却很高。要不怎么说,基本功比高级技巧更重要呢,后者通常都是一层窗户纸,被人揭破就没悬念了,前者到了一定水准,就算明知道其中的套路,也是看不出的。

    明朝人的服饰比后世更适合演练这种技巧,因为袍袖都很宽大,藏东西,做掩饰都很给力,而且刘同寿本身的基本功也很强。别说被转移了注意力的柴德美或者梁萧,就算是一直留意他这个动作的楚楚,都没看出来破绽。

    “这样就换了?”梁萧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这手得多快才能做到那种效果啊?而且,同寿身上还有多少秘密呢?易容术,偷梁换柱,还有那个龙虎诀,神乎其神的秘技层出不穷,天……他眼神有些发直,既是因为震惊,同样是因为不远处的异动。

    “同寿,前面好多人,不会是追兵吧?”他的脸sè开始发白。

    “哦?你一说,还真的很像诶,柴家人的行动效率很高哇。”

    “现在好像不是说效率什么的时候吧?同寿你的易容术很高明,可万一他们要搜身怎么办?”梁萧开始发抖。

    刘同寿认真的想了想,同样表示了担忧:“真是那样的话,就要糟糕了。”

    “……同寿,你认真点好不好,那边好像还有一个卡子,咱们好像……被包围了。”梁萧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柴家可不是什么本分人,现在那边八成已经气疯了,否则不会跑出来设关卡。

    自己三人要是被抓到,连被送官府的待遇都不会有,直接就没命了!可作为主心骨的小道士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rì子真没法过了。

    “我很认真啊,不信你看我脸上的皱纹。”刘同寿很委屈的回答道。

    “……”梁萧彻底说不出话了,你那皱纹是假的,我看着你弄上去的好不好?

    其实刘同寿也很着急,但着急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面对困恼,沉着冷静才是王道。他领着两个同伴躲到了路边,一边筹谋着对策,一边观察着路上的行人,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他突然眼前一亮。

    “楚楚,梁叔,跟我来,有办法了。”

第38章 怎么不早说

    “布政司衙门不是三令五申过了,不许设置私卡吗?这又是怎么了,柴家就了不起么,小心被人搞到巡按衙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连士子都要盘查,你们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只要有秀才功名,就可以佩剑巡游天下,这可是太祖爷爷定下的规矩,区区一个土豪居然敢违背大明祖制,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就是,就是,再不赶快放行,小心……”

    叶宗满的命令下达的很及时,柴家人的动作也很快,但他毕竟出身太低,又是内地人,对绍兴府的认识有所不足。卡子是设下去了,而且将主要目标拦在了包围网内,效果很理想,但却是犯了众怒。

    私设关卡,是商业流通最大的障碍之一,虽然这种东西是封建王朝的通病,一直无法根绝,但那大多都是在内地或者偏远地区,在江南这个商业发达的地方,却没人敢做这种犯众怒的事儿。

    各世家以不同的形式,私下里都是做买卖的,有人开个头,就会有人跟风,到得最后,就是大家都没钱赚。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博弈论,但世家中不乏眼光深远之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即便没有官府出示的谕令,他们私下里也是要达成默契的。

    被众人这么一嚷嚷,柴家为首的那个家丁也是额头见汗,他不是草根出身的叶宗满,是知道其中的厉害的。只是现在也没法退缩,想起自家老爷势如疯虎的模样,他也是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喊道:“大家不要吵,不要急,我们不是设卡来着,只是要抓骗子!”

    “青天白rì的,哪来的骗子?你柴家不就是最大的骗子吗?”他这话说完,人群安静了那么一刹那,可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结果乱哄哄的又闹起来了。

    “可不是么,月前,就是那个菜青虫,把一个上虞过来的商人骗得好惨,那是个老实人,在码头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啊,啧啧,让我这无关的人看得都是心酸。”

    “你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何止啊,早些年,柴家自己不也是这么个调调?当年……”

    “再不放行,封某就去巡按衙门递状纸,告你柴家为祸乡里,看谢家还保不保得住他这个无良亲眷!”

    “对,放行,赶快放行!”

    那家丁傻眼了,这事儿他们不占理,真要闹大了,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他也算是个机灵人,眼珠一转,却是想到了办法。

    “在下马上就放行,不过,在下刚才也说了,我柴家这次的确是遭遇了骗子,大家想必也不希望有这么个骗术高明的骗子在咱们绍兴府乱窜吧?这次是柴家,谁知道下次轮到谁?别忘了,骗我家老爷之前,他可是连全城一起骗的。”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这些人基本上都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想一想,确实也有点害怕,谁知道那个小道士是无差别的见人就骗,还是有针对xìng的啊?

    “那你说怎么办?”

    “在下和几个兄弟站在路两旁,劳烦各位一个个的通过,慢点走,让我们兄弟看仔细了就行,反正也就几十个人,顶多也就一炷香的工夫……”

    那家丁好言好语的说道:“乡里乡亲的,请各位行个方便吧,在下也是听命行事的,若是就这么回府,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请各位怜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这人知道硬的不行,干脆涕泪俱下的求恳起来。

    众人互相看看,这次没人有意见了,毕竟耽误的时间不长,对方只是看看,也不动手搜身什么的,倒也可以忍耐。

    那家丁见众人点头允可,心中也是暗自擦了一把冷汗,野路子就是野路子,那几个徽州佬出的这叫什么馊主意啊,是想害死柴家满门吗?这里是绍兴府,可不是徽州那个穷乡僻壤的山沟沟!

    本来按照叶宗满的想法,最好见人就拦,如果可能,搜身也是很有必要的。但这家丁连检查随身物品都不敢,还哪里谈得上搜身?没看见吗?那个叫得最响的读书人带了个女眷,这要是搜上去,说不定他就直接去京城告御状了,那不是要命呢!

    何况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必要,那三人给人留下的印象极深,就算乔装打扮了,也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他们随身带了一万两银子,好几百斤重,不用车船是肯定运不走的。他们煞费苦心的的骗了银子,也不可能扔了,这么明显的特征,自己这边这么多人,又岂能漏过了?

    最关键的是,叶宗满和柴管家等人都认为,那小道士跟上虞有关,那他肯定要往西走,这家丁负责的方向是南面,守的也不是水路,他自觉没那么重要,当然不愿意多生事端。

    人群开始陆续通过,众家丁也是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的扫视着,连脚上鞋都不放过,令他们最为关注的就是两拨行脚商,以及带女眷那个士子了。

    行脚商都是推着车的,车辙也很深,看分量,别说银子,藏个把人进去,也没啥不可能的。老爷也说了,那些骗子很可能是集团作案,那么,有人接应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至于那个士子,那人一直蹦跶的最欢,而且还喜欢借势,跟那个小道士的行骗手法很相似,最关键的是,他还带了个女眷,身边还跟着个书童,正好三个人!

    要知道,那个骗子团伙中也有个女人,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近段时间,那张冷若冰霜的俏脸,不知出现在了多少人的梦里,尤其是昨天客栈的消息传出来后……现在这个女人蒙着面纱,里面没准儿就有什么猫腻。

    其他人他就没怎么留意了,这些人都是些乡间农夫,三五成群的,有老有少,手中或是挽着篮筐,或是背着包裹。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今天是十五,正是各大城邑开大集市的rì子,普通农户经常会趁着这个rì子去兜售些蔬菜水果,以贴补家用。

    被几个家丁直勾勾的盯着,那两拨商人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了。但那个士子的反应却很激烈,他挑起眉毛,怒气冲冲的反瞪过去,目光炯炯,几个家丁都是回避了开去。

    等所有人都通过了,一无所获的家丁打手们犯愁了。

    “柴四哥,现在怎么办?”

    “这……”柴四很踌躇,大路在他们设卡这里分了个叉,一边向东南往宁波去,另一边则是向西南往新昌去的,而他觉得可疑的那三个目标,也是分开走了。两个商人走的是一路,往宁波去了,最可疑的那个士子则是往新昌去了。

    他咬了咬牙,决定采用最稳妥的办法,“这里留四个人,剩下的人分成两拨,两个人跟着那个读书人,剩下的人跟着那两拨商人,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就强行拦下来,车里,还有那个带面纱的女子,都给老子看仔细了!”

    “成!”柴家的追兵是混合着的,都是以一两个家丁为首,带着七八个混混之流组成一队。家丁多少还会顾忌得多点,那些**却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刚才就已经跃跃yù试了,这时更是欢呼起来,当下抖擞jīng神,分往两边追了下去。

    ……

    “同寿,不好了,后面有人追上来了!不会是哪里露了破绽吧?”梁萧的声音有些颤抖,早就知道这次有风险,可事到临头,他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大个场面。

    他们改装上路后,已经足足看到了三处关卡,前两处刘同寿都没闯,却不知为何选定了这第三处,结果却碰上个机灵人,煽动什么的都没管用,现在也不知是不是窥破了形迹,追了上来。

    后面是两个如狼似虎的打手,自己三人的人数虽占优,但战斗力可就差多了,这要如何抵挡?他当下便慌了,戏都忘了怎么演了。

    “不用慌,等着看好戏就是了,梁叔,你以为我为啥选这个卡子?这是有原因的。”刘同寿不慌不忙的笑了笑。他确实没想到柴德美会搞出这么大阵仗来,不过,对他来说,这是好消息,摊子铺的越大,就越容易出意外,仓促之间,处处布防,搞得四起火起可不要哭。

    “好戏?”梁萧很快就明白了,那两个打手以行动告诉了他答案,那二人一阵风般从他身边卷过,带起了一片尘烟,却没有留下哪怕一个眼神。

    “他们莫非……”梁萧迟疑道。

    “嗯,认错人了。”刘同寿很认真的点点头。

    “原来你是……”

    “嗯,我故意的。”刘同寿笑的很灿烂,他老早就盯上那个读书人了,在人群中喊话的时候,他也是躲在那个读书人背后,当时局面比较混乱,柴四当然不及分辨。

    “那……”

    还没等梁萧将话问出来,前面不远处,一场激烈的冲突已经开始了,争吵声中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以及那个士子的怒吼。

    “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居然敢对我动手,我,我……”

    “你,你,不会是王老爷吧?”不久,争执声突然变得低沉起来,柴四的声音开始发颤。

    “就是王某,现在你满意了?该死的东西,回去告诉柴德美,这事儿我跟他们没完!”

    “可是,这位明明就……”

    “啪!”清脆的耳光声,“不长眼的东西,我jǐng告你,今天的事儿要是传出去半点风声,我就算把官司打到京城去,也不与你两家干休,哼!”

    柴四捂着脸,呆呆的站在原地,今天自己到底走的什么背运啊,居然撞破了王老爷私会情妇,而且还强行看到了情妇的脸……事后,自己不会被杀人灭口吧?想到传说中有关于世家的那些传闻,他突然觉得很冷。

    俩打手都被吓呆了,因此他们也没注意到,旁边慢吞吞走过去的那二老一少。那三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孝子,服侍着双亲,柴四早就已经将其归为最不可疑的行列了。

    “四哥,四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来路上又是一阵脚步声响,柴四茫然看去,却见来的是留守四人中的一个。

    “又怎么了?”

    “三老爷他们找到那三人的踪迹了,他们身上的衣服都丢在了农家,有可能乔装成农夫之类……”

    “啪!啪!”柴四这个气啊,他抬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破口大骂,暴跳如雷:“妈的,你怎么不早说!”

第39章 投献

    上虞,董府。

    董老爷最近的心情不太好。

    当然,下人们都知道,自从几年前,谢阁老打上虞过路之后,自家老爷心情就一天比一天差了。不过,心情差的表现形式也各有异同,之前老爷纯粹是心情低落,可自打十天前开始,他就变得焦虑不安起来。

    下人们恪守本分,自然不会多问,夫人倒是问过,不过却被老爷一句:一年总有那么几天,给打发了。经此一事,大伙儿也都明白了,老爷心中这是有大事啊。

    既然是大事,那就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够打听的了,可人都有好奇心,多方留意之下,众人也发现了些异常。近几天,老爷派了不少心腹出门,具体去的哪里不知道,可看起来像是要刺探情报的样子。

    难道老爷打算转移阵地,避开谢家的锋芒了?

    家生子多半都与主家休戚与共,所以对当下的情势也有一定认知,自家老爷的烦恼,本就是由余姚而来。其他方法都不灵验的时候,避其锋芒也是个办法,可是,这江南膏腴之地,早就被人占得满满的了,却哪里还有开拓的空间?也难怪老爷如此焦虑了。

    这两天,出去的人开始陆续返回来了,见过他们之后,老爷的情绪更加不稳定了。而那些探子一个个也都是守口如瓶,让人无从打听,只是心中纳闷。

    不过,今天似乎有了不同,看起来,最新的消息是个好消息,因为老爷得报之后,竟然大笑了三声。而后,老爷的声音也洪亮了不少,jīng气神和前几rì大为不同。

    “哈哈哈,他柴德美也有今天,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是啊,老爷,小的问过不少人,他们都亲眼看见了龙泉山下那一幕,先是被人骗得团团乱转,又被龙溪先生当面呵斥,他柴家在余姚算是声名扫地了,说不定就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出口恶气是真的,不过想让柴家伤筋动骨却不可能。”

    眯着眼睛想了片刻,董员外摇了摇头,“柴家和寻常乡绅不一样,他借以立足的,本来也不是名声,嘿嘿,充当咬人的恶狗,还能有个屁的好名声?旁人看待他,只是惧怕和厌恶,尊敬是谈不上的,只要谢家不倒,不舍弃他,柴家就不会有事。倒是咱们这边……”

    他皱起了眉头。

    “老爷可是担心那位小仙师?”

    “是啊。”

    董员外的情绪低落起来,唏嘘道:“当rì借出地契,又许了他文书加以配合,不过是存了让他去折腾,吸引柴家的注意力的念头,谁想到他真的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来,竟然连龙溪先生都给予了那么高的评价,可是,柴德美虽败不乱,现在已经全力反扑,他……”

    那探子也是默然。打探完消息后,他也曾试图往东边探探,看看是否有接应的机会,可柴家调动的力量很足,布置的也很周密,他根本找不到机会,最后只能以本职为重,返回上虞报讯。

    “先前他布置得当,有势可借,可一旦摆明车马的动手,他一个少年,又有什么本事突围?他遭了毒手倒还罢了,可若是被人问出实情,那我董家岂不……”

    董员外越想越担忧,闻讯时的狂喜已经消退,懊悔的情绪渐渐占了上风,早知道,就不应该那么配合,这不是引火上身吗?不过,谁又能在事先想得到,那小道士玩的这么大,把柴德美得罪得那么狠呢?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对视无言间,外面突然有人通报了一声。

    “不见!告诉他,老爷身体有恙,今天闭门肃客……”这通报来的显然不是时候,那探子急忙呵斥道。

    “等等……”董员外却是心中一动,闪过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念头,他沉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可是一个小道士?”

    “是个少年没错,不过却不是道装打扮……”

    “请他去花厅奉茶,我马上就到。”董员外豁然起身。

    “老爷,您莫非认为……但是那不可能啊,就算他能脱身,也不可能跟小的赶了个前后脚吧?”

    董员外整了整衣冠,疾步出门而去,“是不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这里是上虞,难道还怕有人在董府生事不成。”

    ……

    说的豪迈,但当他在花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以及让他印象深刻的微笑时,董员外还是怔了一怔。

    “小……仙师,您真的……您怎么……”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身份能带给人地位,不过,能力才是左右他人观感的根本。刘同寿将余姚搅了个天翻地覆,一转身却又出现在上虞,这无疑预示着他出神入化的本领。在董员外看来,这已经不逊于紫阳观的那场灵异事件了。

    “董老板,这是地契,完璧归赵,不过,你以后可能会有一点小麻烦……”刘同寿并不解释事情的经过,直接将地契递了过去。

    前世被大师兄陷害的事留给他的心理yīn影很重,所以,对刘同寿来说,只有楚楚才是可以全无保留的信任的人,对梁萧他都不无防范,何况是关系更远的董员外。保持点神秘感,也更加有利于双方的合作。

    “是……”木然接过地契,在上面扫了一眼,董员外总算是回过了神,“不要紧,不要紧,既然没有实据,他柴家再怎么凶横,也是没办法就此欺到我董家头上的,可是小仙师你……”

    他的意思是刘同寿等人在余姚露过面,对方可以找到很多的人证。

    刘同寿晒然笑道:“东山的事不是秘密,他迟早是会想到我身上的,不过,和董老板一样,他没有实据,却是无法直接指证我的,何况,官府听到这件事后,恐怕会彻底退出也未可知呢。”

    “没有实据?难道……”易容改装?小道士居然还有这种本事,董员外也不笨,当下就反应过来了,对刘同寿的评价更高了一层,能骗过一县之人的易容,那可是了不得啊。

    随后他也想明了另一层意思:当rì只是听到老道复生,知县大人就跑到府城去了,这么个没担当的人,再听到小道士的惊艳表演……除非谢丕入了阁,而且还能保证遮蔽圣听,否则,他又怎么敢继续配合谢家,和紫阳观作对?

    真不知道这个小道士的心到底有几个窍,怎么就这么会算计人心呢?最可怕的是,天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居然可以对朝堂的局势把握得那么清楚,连自家那个身在公门的岳父兼姐夫都望尘莫及。

    不过,这样一来,他董某人就危险了。

    “小仙师,那,咱们当rì说的……”

    “这也好说,短时间内,柴家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了,等到他们回过劲儿的时候,应该也是会先冲着我来。就算他们真的理智过头,我这里也有个办法……”

    董员外听的有些迷糊,柴家折了面子不假,但自顾不暇应该说不上吧,不过他一时也无暇多想,只是定定的看着刘同寿,希望他说出来个好办法。

    “很简单,那就是你把那些田地布施给紫阳观,再从家里找个子弟入观出家,rì后我再将观主的位置传给他,这就两全其美了。”

    “原来如此……”董员外皱起眉头,紧张的盘算起来。

    这个办法有一定的可行xìng。自古以来,对寺观产业的管理,寺观作为神圣的信仰之地,其产业的买卖租佃有关多方的利益,其中,僧道对寺观拥有经理的权利,而施主或地方士绅对寺观产业的转移也拥有一定的干预权。

    具体的规矩虽然要根据当时的情况有所变更。比如南北朝,佛教达到鼎盛的时期,寺庙都是不纳税的,可以随意处置产业,而佛教衰弱的时候,地方官府又会以维护地方风气为由,打击没收寺观的产业。

    不过,以当今天子的喜好来说,道观的产业安全应该是有保证的,如果真的如刘同寿所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家是施主,又有个观主,倒是不虞田产打了水漂,问题只是在于刘同寿会不会信守承诺。

    他这边苦苦思索,刘同寿却一直慢悠悠的喝着茶。真心说,他是打算帮忙的,否则他也不会煞费心思的催着梁萧查阅典籍,弄明白寺观产业相关的法规了。

    至于原因么,对方帮了他的忙,他要回报是其一,另外,他对这人也有点好感。董员外是这个时代相当典型的乡绅,他家财不少,在地方上也颇有威望,跟衙门也有藕断丝连的关系,不过却很少有仗势欺人的事迹传出。

    或许是没必要,或许是为了名声,反正这个时代的乡绅完全不像教科书里那样,就算是霸道的谢家,想吞并田地,也得找个委婉的理由,遮遮掩掩的下手图谋。

    有权势却不祸害人,在刘同寿的道德理念中,这就已经超过及格线了,要是再能做点好事,在某个时代,就可以被奉为楷模了。

    所以,他愿意帮对方这个忙,不过最终还是要看董员外自己,毕竟这么一来,就要跟紫阳观牢牢绑在一起了,风险可是很大的。

    犹豫再三,董员外终于抬起了头,他略带迟疑的说道:“田地的事就依小仙师,不过子弟么,一时却没有年龄合适的,您看……”

    “无妨,只要在我离开紫阳观之前就可以了。”刘同寿提出这要求,只是为了安对方的心罢了,紫阳观是他和楚楚的二人世界,他才不喜欢多个电灯泡呢。

第40章 忽悠,接着忽悠

    东山镇最近很热闹,男女老少齐上阵,只要能抽出时间的,都赶到了紫阳观的扩建工地。人手多,热情高,进度自然也很快,眼见着一座崭新的大道观渐渐成型了。

    “差不多了,晌午了,大家先吃饭,等下午rì头落了再接着干。”齐胖子身兼主要股东及包工头两职,这些rì子也是一反常态,一直泡在工地上指挥调度,好好的一个白胖子,已经晒得发黑,仿佛麦饼的颜sè。

    “用不着等那么久,避过午时也就是了,这里没人那么金贵,看这进度,赶赶工,再有个一两天也就差不多了,正好赶在小仙师回来前,把活儿干完,到时候请小仙师做场法事,将大伙儿的祖宗灵位都请进去,多好啊。”

    “嗯,难得老赵这个杀猪的说话也能说到点子上,这话是正理儿没错。”

    “我说崔木匠,你这是夸俺呢,还是损俺呢?”赵屠户瞪着眼,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当然是……损你的呗,哈哈。”崔木匠却是个牙尖嘴利的。

    “好了,你们这对老冤家就别闹了,好好将养气力,下午多干点活儿才是真的……”知道这俩人一贯如此,众人也不以为意,都是笑呵呵的看热闹,有那老成之人劝解了两句,突然问道:“老赵,你跟观里走得近,知不知道小仙师到底去哪儿了?”

    “俺怎么会知道?再说了,俺娘说了,俺这叫虔诚,什么走得近走得远的,真难听,倒说得俺是个趋炎附势的人似的。俺估摸着,解决了韩举人的事儿,小仙师应该是帮老周想办法去了,所以,老周,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了,神仙弟子都出马了,你还有啥可愁的?”

    赵屠户xìng子憨直,但猜测却很靠谱,但大多数人却都不以为然。

    “老赵,不是我说你,你这心眼也太实诚了点,老周那事儿是随便就能解决的?同寿他一个孩子,你让他去找钱还是打官司?打官司,县衙已经去过了,无功而返,现在难道去府衙?找钱……那可不是小数目,嘿,六百两!你自己算算,你要杀多少头猪才能赚出来?”

    第一个跳出来质疑的,仍然是他的老冤家崔木匠。

    “是啊,同寿那孩子心xìng是好的,开了窍之后,也是个聪明孩子,若是老神仙眷顾,时不时的托个梦给他,这小仙师三字倒也叫得。不过,单凭他一个娃娃,又怎么处理得了老周那档子事儿?老周,不然这样,大伙儿凑些盘缠出来,你还是……”

    “可不,你爹那辈才逃荒过来的,既然惹不起人家,干脆还是避开的好,小仙师若是因此出个闪失,那大家就都要糟糕了。”

    话题不知不觉的转到了周老板身上,他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上,愁苦之sè也是愈发的浓重了。东山镇和那些以宗族为主的村镇不太一样,这里是在战乱之后,由外来之人聚居,并一点点的在荒地上建起来的。

    而周老板则来的更晚,是在他父亲那一辈,才从江西移居此地,遇到无法抵抗的麻烦,一走了之也是个不错的办法,至少谈不上弃离祖宗故地。当然,带着全家老小逃难的风险也是很大的,不过怎么也比硬撑着,被人逼得家破人亡强。

    周老板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识也很不少,即便别人不说,他也类似的打算。不过,想到刘同寿充满自信的笑容,他却有着相当的信心。

    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信心到底是怎么来的,他甚至分不清,是不是心中对安稳生活的期盼太过强烈,以至于产生了幻觉,否则怎么会相信奇迹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呢?

    但是,他还是决定等等,等到那位少年回来,给他一个确定的答复,哪怕那个答复让他失望,耽误了他逃亡的准备和时间。

    在一片劝说声中,他闷声不响的又扛起了一块砖,虽然手上已经磨出了水泡,甚至还破了几个,见了血,可却依然是那么的稳定,就如同他心中坚定的信念一样。

    没有回答,更胜回答。

    劝说声渐渐低沉,直至消失于无,想到那一晚长跪不起的决然,人们都沉默下来。希望确实很渺茫,但终归还有那么一丝,没有陷入彻底的黑暗,想斩断这丝希望的人,将是多么的残忍啊。

    “老周,你……咦?小仙师,您回来了。”赵屠户走上前,想要安慰安慰周老板,可他本就不是个口舌灵便的,一时却是想不出说什么,正憋得满脸通红时,两个熟悉的身影却闯入了他的视线,他惊喜交集的大声叫喊起来。

    众人转头一看,正见两个身穿青sè道袍的俊俏少年,前面那个正笑吟吟的看过来,不是刘同寿还有哪个?

    “赵叔,周叔,齐员外……大家都还好吗?”刘同寿一一和众人打着招呼,然后打量起了扩建后的新道观。

    “小仙师,主要就是将原来的三清殿扩建了一下,还有围墙也粉刷过了,后面的灵堂明天就能建好,还有……”赵屠户发现的最早,而齐胖子的动作却是最快,一个胖胖的身子如同皮球一般,在人群中东一撞,西一拱,却是第一个冲到了刘同寿的面前。

    “嗯,嗯。”刘同寿点着头,道观最主要的那几栋建筑都差不多了,后院的cāo场、菜地也扩大了不少,唯一拖后的,就只有他和楚楚住的地方了。不过倒也可以谅解,镇民们最关心的,终究是和他们切身相关的那些东西。

    “小仙师,您是不是去了府城,为老周的事情奔走了啊?”赵屠户最是心直口快,一到面前,他立刻提起了刚才的话题。

    他家时代干的都是这个行当,兴许是为了消除杀猪带来的孽障,他老爹娶了个吃斋念佛女子,也就是他老娘了。后者属于见神就拜的虔诚信众,他从小便受到熏陶感染,当rì见证过神迹之后,立刻就变成了忠实信徒,虔诚程度,全然不在衙役杨超之下。

    所以,听过那些质疑声后,他比刘同寿自己还急于证明其神通和手段。

    “那倒没有,虽然府城的风景很不错,但旅游这种事,总得一点一点来么,说起来,我连东山还没好好游览过呢。”小道士的回答有点没心没肺,听得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赵屠户更是被噎得直犯白眼,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愣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倒是周老板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比较长,多少有点适应能力,知道小道士乱七八糟的表象下面,隐藏着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些东西很可能就是奇迹的由来,所以,他眼中的期盼之sè,却是丝毫没有减少。

    刘同寿一直在观察众人的神情。刚刚那番辩论,他也听到了,本来他是觉得麻烦越少越好,对威望什么的不太在意,但现在他把柴家给得罪得死死的了,万一对方大举报复,说不得,还得靠威望去顶,所以他也不能太低调了。

    提高威望最好的办法,无过于竖个典型出来,不过这个人选却不能太随便了。韩应龙人品很不错,但他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求医之旅的变数也很多,那么,周老板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两次观察下来,刘同寿也对这个老实人很满意,不等议论声起,他便神秘兮兮的一笑,煞有其事的说道:“虽然没去府城,但周大叔的事情,却差不多已经解决了……”

    “什么?”一语惊人,镇民们都是骇然相望,眼神中都是无法置信的味道,不打官司,难道是老神仙显灵,让那个骗子幡然悔悟了?崔木匠第一个回过神,迟疑着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同……小仙师,难道你找到那个骗子,说服了他?”

    “当然不是,虽然我也很推崇以德服人,不过有些人已经坏到了骨子里,说服什么的是没用的。”刘同寿摇摇手指。

    “那……难道,您弄到了银子?”齐胖子黑亮的脸膛变得青白,圆滚滚的身子往后缩了又缩,一副恨不得拔脚飞奔的模样,看得人有些发窘。不用说,胖子肯定是想起了那一天的苦痛经历,只不过镇民们挤得密不透风,哪里又有给他逃跑的空隙在?

    “没错。”刘同寿笑眯眯的回答道。小道士生得很俊俏,笑容也很灿烂,但齐胖子却如同见到了魔鬼一般,若不是身后有人顶着,说不定他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

    “我……我……”想到六百两那个恐怖的数目,胖子嘴唇哆嗦着,强自摆出了一副视死忽如归的架势,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其实呢,先师当rì给我托了两个梦……”眼看就要出人命了,刘同寿不再逗弄胖子,开始说正事儿了。

    “……”那天小道士总共睡了一炷香的工夫,居然做了两个梦,神仙果然是神仙,效率真是太高了。

    “为了解决周叔的麻烦,先师赐下了一张藏宝图……”一边说着,刘同寿一边探手入怀,手中赫然又是一卷泛黄的纸张。

    “当然,藏宝图不能直接给出来,总得要经受些考验的,于是,我就带着师妹一起去了,我们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走过了绍兴府的山山水水,最终在一个神秘的山洞里找到了这张藏宝图。”

    “哇!”镇民们都被镇住了,哪怕是疑心病最重的崔木匠也被忽悠懵了,听起来很是那么一回事,不像是假的啊,若是假的,也太容易被戳穿了吧,看看吧,他现在难道不是要把藏宝图……

    “周叔,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得你自己努力了。”刘同寿郑重其事的将那卷纸放到了周老板的手中,后者高举双手接过,浑身震颤,老泪纵横,眼中露出了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感动。

    “多谢小仙师,多谢老神仙!”

第41章 师兄是坏人

    大家月饼节快乐,还有,投票给小鱼的都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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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闹了一天,紫阳观总算是恢复了平静,当夜sè笼罩了今非昔比的道观时,只有淡淡的灯火,和温馨的气氛依然如故。

    亮着灯的是厨房。

    “寿哥哥,你为什么要做那个宝图啊?直接跟周大叔说清楚不是更好吗?”声音有些含糊,不过只要看到女孩动作也就明白了,她左手捏着小巧的鼻子,右手伸得老长,拿着个勺子在大锅中搅来搅去。

    “这样才有神秘感啊,你没看大家的表情么,和师父去世那天多象。”刘同寿同样也捏着鼻子,只不过他站得却比楚楚近了很多,时不时的还会松开鼻子,闻闻味道,思考片刻后,又丢了些东西进去。

    “可是,说真相不也一样吗?县城的董员外知道真相时,那表情就像……”

    “象见了鬼似的。”

    “对,哦,不对。”女孩捂住小嘴,小心翼翼的看着刘同寿,小声辩解道:“寿哥哥,我可不是说你象鬼哦。”

    “那可不好说,鬼也有很多种的,什么吊死鬼,长舌鬼……哇,一个比一个可怕,而且还都会变chéng rén形,就象我给你讲的故事里说的那样,嗯,说不定我也是鬼变的喔,很可怕的喔。”刘同寿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我又不是梁叔,我才不怕呢。”女孩也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路上无事,他便讲了些聊斋中鬼故事给两个同伴听。楚楚倒还好,女孩从小便在外面挣扎求生,胆子大得很,只是在听故事的时候尖叫过两声,事后却跟没事人似的,但梁萧却被吓得不轻。

    本来入了上虞境之后,刘同寿就提议分兵两路,让梁萧先回来,免得一同现身引起柴家猜疑,但这家伙死活不肯。他说了一大堆理由,诸如他本来就经常外出游学,或者玩失踪之类的,不过刘同寿却很清楚,这胆小鬼是怕独身上路遇见鬼。

    “难说。”刘同寿撇撇嘴,贼兮兮的说道:“有一种鬼你肯定是怕的……那就是sè鬼,你师兄我就是sè鬼,怎么样,这下怕了吧?”

    “嗯,师兄就是sè鬼,最坏了。”女孩俏脸飞红,吃吃的笑了起来,声音甜甜腻腻的。那天晚上做的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刘同寿后来都已经解释给她听了,女孩羞恼之余,更多的却是甜蜜。

    也许此后她的名声会有点问题,但女孩本就不是读着女戒,学着三从四德长大的,她并不是很在意那些,反倒因为刘同寿毫无保留的态度很感动。同样的,刘同寿再次许下了承诺,让那场带着绯sè的戏码,有了一丝庄重,女孩觉得,那就是一场仪式。

    “你坏啊你……咳咳”一边沉浸在回忆之中,楚楚一边梦呓般呢喃着,结果左手却是放松了,一下被呛到,连声咳嗽起来。

    “看看,又被呛到了吧?都说我自己弄就行了,来,喝点水,然后出去在外面等我就行……”一边抚着女孩的后背,帮她顺气,刘同寿一边端过水,嘴里还埋怨了两句。

    “咳咳,我不要,我也能帮上忙……咳咳……”女孩小脸咳的通红,却倔强的摇着头。

    “唉,真拿你没办法,来,深呼吸……哦,这次不用出声,”扶着女孩走出厨房,刘同寿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这样做的效果很好,被他这么一逗,楚楚的注意力果然分散,她跺了跺脚,娇嗔不已:“谁,谁又要出声了。”笑闹中,咳嗽倒是得到了缓解。

    “对了,寿哥哥,你跟赵婶讨了这些东西回来熬,却又是要做什么用的?”心有余悸的望着厨房,楚楚想起了那罪魁祸首。

    “防身用的呗。”刘同寿随口答道。

    “防身?”女孩惊奇的瞪大了眼睛,这算是什么防身用具,把坏人熏跑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跟你说哦……”尽管道观里只有他们两个,可刘同寿还是凑到女孩身边咬起了耳朵,说秘密,就要有说秘密的样子啊。

    “啊?还能这样?寿哥哥,你真坏死了。”这一晚上,女孩也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评价刘同寿了,当然,虽然用的都是同一个形容词,但每次的意思都有些许不同,到底怎么理解,就要看各人了,反正,刘同寿本人是相当自我陶醉的。

    “男人越坏,才越讨人喜欢么。”他洋洋得意的说道。

    “寿哥哥,你让周大叔去找银子,不会也有什么算计吧?”

    所谓藏宝,其实就是从柴家骗的那些银子,一万两银子足有好几百斤,离了车船,想带着上路自然很难。刘同寿留了几百两在身上,剩下的直接埋在途经的某个河湾处了,然后就有了那张藏宝图。

    “楚楚,你怎么能这么看你师兄我呢?我可是好人来着。”

    刘同寿做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解释倒是一本正经:“其实这样很好啊,你想想,韩兄求医是自己去的,周大叔也是自己去挖藏宝图,模式都差不多,以后再有人求助,我就可以直接套用这个套路,这样才像个托梦的样子。”

    当然了,帮人帮一半,还能避免很多无谓的麻烦,刘同寿心肠不错,但却也不是来明朝学雷锋的。

    若是都无偿帮忙,以后他恐怕会被烦死,倒是现在这样,应该能起到点吓阻的作用。人都是很现实的,自己也要付出点什么,而且还要冒风险,那么,不是很棘手的麻烦,应该就不会有人拿来紫阳观求助了。

    “可是,那些坏人也许还在找咱们,万一……”

    “所以我才让周大叔斋戒沐浴三天啊,柴家不可能折腾那么久的。其实周大叔现在去也没什么,楚楚,你想想,若是有人给你一张宝图,你会大张旗鼓的搞得人尽皆知么?肯定是悄悄的出镇,出声的不要才是王道,安心吧,过几天就有好消息了。”

    “嗯,寿哥哥,你说的总是有道理……”

    “那当然,你师兄我可是受过神仙点化的,是正义和真理的化身。”刘同寿神气活现的说道。

    温柔的夜sè下,东山镇静谧无声,两小无猜的笑谈声悄然回荡着,几丝云彩在月影前掠过,月儿也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小镇仿佛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一般,与外间的一切都割离开来。其实,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本来面目,没有特殊原因的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长大chéng rén,娶妻生子,慢慢变老的。

    如果没有楚楚的话,刘同寿很有可能不适应,毕竟这样的生活确实太单调了些。也许是有情饮水饱吧,有了这个小jīng灵在,他的每一天都是丰富多彩的,半点没有觉得无聊。

    当然,他手上也有很多事要做。他深知,眼前的平静只是假象罢了,后面的风风雨雨大着呢,现在就放松jǐng惕可不行。

    道观的扩建已经进入了尾声,半月时间有些仓促,但建起来的建筑却没有半点偷工减料的地方,不但外表光鲜,而且还很结实。

    消失了十来天的梁秀才也出现了,于是镇上的噪音又多了那么一点。没人在意他的突然消失,全镇都知道,这个妻管严八成是打着游学的名头落跑,以躲避家中的母老虎发威了。

    平静一直延续了五天。

    第五天的一清早,一阵sāo动就从镇东蔓延开来,迅速波及了全镇。发现异常后,刘同寿被吓了一跳,他还以为是柴家人来报复了呢,但实际上,却是周老板一行人回来了。

    “真的是藏宝,在一艘沉船上捞起来的,都是银锭,足足九千多两!”赵屠户的嗓门最大,周老板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去,他找了几个相熟的,赵屠户就是其中最积极的那个。这会儿有了收获,他大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哇,真的啊!”镇民们都是惊叹。

    “赵大哥,你们是在哪儿打捞的啊?”

    “怎么,你也想去?哈哈,晚了,那附近我们都搜过了,只有这艘船上有货……”赵屠户愈发得意了,不过一边说着,他也有点纳闷,那么个小河沟里,咋就能有沉船呢?而且,用来运近万两银子的船,咋就那么小呢?

    不过,在巨大的收获面前,这点疑虑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一转身就抛在脑后了。何况,出发前,小仙师也嘱咐过,具体的地点是要保密的,他赵屠可是很虔诚的人,当然不会泄漏秘密出去。

    看着老对头崔木匠目瞪口呆的模样,他兴奋之极,猛地振臂高呼道:“这都是老神仙神通广大,小仙师宅心仁厚啊!”

    “就是,就是,以后咱们要多去观里拜一拜。”

    “咱们东山镇,真是个有福气的地方啊。”

    赵屠这个打酱油的一直咋咋呼呼的,当事人周老板却一直很平静。刚找到银子的时候,他就像是做梦一样,觉得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可当他踏入镇子,看到那熟悉的青sè院墙时,却猛然醒悟了,他做了一个决定。

    “这下老周因祸得福,可是发达了,九千多两银子啊!”

    “是啊,咱们回头是不是也去跪求一番,跪一夜就赚这么多银子,值啊!”

    “咦,老周不回家,这却是要去哪儿?”

    “这你还不明白?他要去还愿呗,老周可是个厚道人。”

    “能有多厚道,难道他还能把到手的银子吐出来?要是那样,我就真……天,不会吧,他真的这么干了!”

    在一片议论声中,周老板坚定的说出了那句让所有人意外的话。在他身后,是咧着大嘴,呵呵直笑的赵屠户几人;在他面前,小道士依然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周老板只是在说要入观参观一般。

    这一幕深深的印在了所有人心中。

第42章 经验主义害死人

    神圣的礼拜一,国师新书期的最后一个星期,小鱼也不能淡定了,使泼打滚的求支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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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哪个宗教,只要是以扩大影响为目的,都会对竖立典型非常重视,比如:感召了无信者或者异教徒,又或让普通信徒升级成了狂信者,也就是所谓的圣灵,大抵如此。

    其实,这就是所谓的示范作用。应用于不同的领域就有不同的叫法和作用,用在官场上,这就叫定例,然后形成惯例,最后变成常例,后世还有个更时髦的说法,那就是潜规则。

    这玩意比正经的规矩还好使。

    chūn秋时,鲁国人有很多流离在外,被贩卖成奴隶的,国君有感于此,便定了一项善政。他规定,只要有人在遇见遭遇不幸的同胞时伸出援手,那么回国后,他就可以得到嘉奖,并且国家会偿付他救人的花费。

    而孔子有个徒弟叫子贡的,这位仁兄家里比较有钱,又经常和他的老师一样,在外面乱跑,所以碰上了很多同胞,并且出钱将其赎回了国。或许是因为不差钱,又或是理念比较先进,总之,他学了一把雷锋,拒绝了国家的偿付。

    在他之后,这项善政便渐渐荒废了。

    政策本身没问题,只要不怕麻烦,就能获得赞誉,但子贡却将这个标准提高了。必须出钱又出力,才能获得赞誉,在子贡的光环下,只想出力的那些人,也只能黯然而退了。

    这个典故可以说明很多道理,属于见仁见智的东西,而刘同寿要的,却是这个示范的效果。周老板只留下了必要的六百两,将剩下的钱全部捐给道观,一般人肯定是做不到的,遇到那贪财的,说不定半路就把钱分了,跑了呢。

    有了这个事例,紫阳观以后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这事儿干扰不了那些真正有困难的,但却能将想占便宜的人赶走,不需要刘同寿自己开口,镇民们就会自行把周老板拿出来做对比了。周老板扮演的,正是子贡那个角sè。

    刘同寿很是自得了一阵子,当天晚上还多吃了一碗饭,让楚楚很是感慨,原来自家师兄不光是坏人、sè鬼,而且还是个财迷。

    这当然是误会,他要真是个财迷,就不会大大方方的让周老板等人去打捞沉船了。虽然他看人很准,周老板等人也都是那种很容易看懂的人,但人心难测,谁又能打包票呢?

    当然,有误会也没啥,这世界上的误会多着呢,却也不多这一桩。反正楚楚对他早就死心塌地了,哪怕有再多的缺点,女孩也不会在乎的。

    不过,世事难料,刘同寿自以为将人心算得很准,但事实证明,他还是有疏忽了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

    刘同寿是被吵醒的,外间的喧闹声汇聚成了一股声浪,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觉得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刚穿越的那个早上。

    “寿哥哥,你终于醒了。”银铃般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了前一次拘谨,女孩直截了当的说道。

    “什么叫终于……现在应该刚过卯时吧?”刘同寿看了看天sè,甩着乱糟糟的头发,有些不满的抱怨着。他对楚楚的话有些腹诽,不过更加令他不满的还是男子留长发的规矩,头发长了真的很麻烦诶。

    “楚楚,外面又在干嘛?工程不是已经都进行完了么?难道柴家这就打上门了?按说董员外应该先送个信来啊?难道那个家伙又叛变了?咦,我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没睡醒,所以某人说话颇有些语无伦次。

    “都是镇上的叔叔伯伯,他们跪在大殿里面向道士伯伯求告呢。”

    “啥?”刘同寿差点没从床上翻下来,“又来?不可能啊,昨天他们不是都看到了吗?师父托梦的代价是很高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占到便宜的,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他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仔细听听,三清殿里的人怕不有好几十,东山镇一共才几个人啊?百来户人家而已,现在这岂不是有快一半人都来了!就算昨天的策略没奏效,也不应该起到反效果吧?

    楚楚很严肃的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寿哥哥,没人想占便宜呀,大家都是确实有为难事才来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小道士的眼神开始涣散。

    这不科学,一点都不科学!如果没便宜占,后世人才不会有这么高的热情呢,传教都得发点小礼品什么的,然后还要挑好听的说,才能让人上当……哦,不,是被神感召,建立信仰。

    “嗯,寿哥你说的真好,就是这么回事。”小姑娘雀跃着在某人的伤口上洒了把盐。

    “去看看吧……”刘同寿有气无力的站起了身,任由楚楚摆布着穿上了道袍,挽好了发髻。前些rì子,他是很享受这种温柔的,但现在,他却没了那个心情,他终于发现自己错在哪儿了。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哥不应该把后世的经验拿到现在来用,这个时代的世家乡绅都很jīng明,但百姓却相对淳朴得多。周老板会把剩下的银子返还给他,放在后世,这种作为足可以拿去报道了,但在这个时代,其实是司空见惯的。

    就算是换成说风凉话的那些人,恐怕他们最后也会这么做的。

    他虚构出来的那个老神仙是重要因素之一,即便存了私心的人,也会害怕遭到报应,几次奇迹都活生生的发生了,谁还会存有什么疑虑?

    此外,这个时代人口流动xìng极低,尤其是在太平年月,乡邻间的评价,不但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甚至还包括了他的子孙后代。名声坏了,想靠科举都找不到人联名具保,买卖房屋也找不到见证人,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寸步难行。

    所以,有的人或许会喜欢占点小便宜,但到紫阳观来的,却没一个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们大多都是真心求告的。

    “小仙师来了!”

    “是不是谁的诚心又传达给老神仙了?所以他老人家又托梦了?”

    “一定是……”

    是你个头!刘同寿恨不得捂住脸掉头跑出三清殿,这来的人也太多了点吧,而且还是一家派一个代表的那种,现在的世道真有这么差?不然哪儿来的有这么多不平之事啊。

    “恐怕要让大家失望了,先师并没有托梦给我……”哥是被你们吵醒的……小道士心里在哭泣。

    “唉!”一片叹息声,不过众人都没有气馁,也不知谁带头说道:“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等诚心诚意的祷告,总能让老神仙听到的。”

    “对,心诚则灵,老周和韩举人都是这样的!”这话赢得了所有人的赞同,附和一声后,众人再次俯身下拜,口中都是念念有词。

    “我家的阿黄丢了一个月了,要是没有阿黄,明年的chūn耕要怎么办啊?我家那四个小子虽然能干,却也干不过来那么多活儿啊!老神仙,求您慈悲,哪怕指点个方向也好……”阿黄貌似是头牛,刘同寿嘴角抽搐了一下,都丢了一个月了,这让哥上哪儿给你找去?

    “我儿子去年去了府城求学,这都一年了,却一直没有音讯,老神仙慈悲,您好歹给他托个梦,让他知道家里这边惦记着呢,实在不行,传点音信,让我这个做娘的知道他是否安好啊!”这边是找儿子的……

    那败家小子,府城离家又不远,捎个信回来会死啊?刘同寿在心里大骂,不过转念想想,后世好多人好长时间连电话都不给家里打一个,相对而言,这人的行为倒也没那么可恶。当然,前提是老太太不来找自己帮忙。

    “我……”

    小道士头很大,这些人遇到的麻烦各式各样,但确实都是真心想解决问题。认真说的话,这些麻烦比韩应龙和周老板的简单许多,牛找不到了,就买新的呗,刘同寿不差钱,大可以垫付;找儿子也不难,府城离上虞又不是很远,找个人跑一趟就是了……

    可问题是,这些麻烦太多了,要是他一个个帮过去,那就什么都不用做了。雷锋是怎么死的?还不是累死的?刘同寿可不想步了先烈的后尘。

    最要命的是,他还在人堆里看见了冯大婶的身影。这位应该算是圈内人吧?最佳龙套的媳妇诶,跑这儿来凑哪门子热闹哇!他心里好奇,干脆凑近了去听,只听冯大婶碎碎念叨着:“老神仙,求您保佑我家相公,让他早rì修身养xìng,此去府城,能够顺利中举……”

    到底是夫妻情深,别看嘴上骂的凶狠,但冯大婶对梁叔还是很不错的,不过这事儿哥就彻底没办法了,就算是真有神仙,看到梁大叔那惫懒模样,恐怕也得皱着眉毛,摇头叹息吧?

    “他书念的不好,名落孙山也在情理之中……”冯大婶倒是豁达,前面的话只是个开场白,后面才是主要内容。

    “民妇只想求老神仙指点个法子,让他去了府城之后,不要到处沾花惹草……民妇嫁给他十几年了,一直无所出,根子却不在民妇身上,而是相公他正在在外胡混,搞得身子都虚了……现在这个样子,将来民妇到了九泉之下,要如何面对梁家的列祖列宗啊。”

    囧,原来是这样……

    把大部分祷告的内容听过一遍,刘同寿泪流满面了,这rì子真是没法过了。

    摆在面前的貌似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当神父,天天听人告解;要么就是学雷锋,都给人解决了,哪个都不是好路数啊!天啊,想好好的扮个神棍,咋就这么难呢?

第43章 自己动手

    太阳将将落山,将晚霞映得通红,景sè很美,但却无人欣赏。

    “寿哥哥,咱们怎么办呐?”楚楚皱着小脸,不时哀叹着。

    “还能咋办?凉拌呗。”刘同寿也象是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这次的小聪明没玩好,人心这种东西,果然不是随便就能cāo控得了的。

    现在已经到了傍晚,三清殿里的人却愈发的多了。白天来的多数都是妇孺老弱,青壮都在忙,傍晚时分,无论田间还是作坊,人们都收了工。大伙儿也顾不得吃晚饭,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紫阳观。

    换成其他道观,见到香火如此之旺,道士们恐怕乐得嘴都何不拢了,可刘同寿现在又不差钱,哪里将这点小钱儿看在眼里?被他们这么折腾下去,说好的二人世界呢,一寸光yīn一寸金,最后谁能赔我?

    “要不然,咱们干脆跑路算了。”小道士突发奇想。

    “跑路?去哪儿?”师兄的思路太过天马行空,小姑娘有点跟不上。

    “随便去哪里啊,嗯,可以去山东,咱们不是还有个本事很大的师叔来着吗?不然直接去京城也行,再不然……对了,还可以去找我娘。”本来只是信口胡说,可仔细想想,刘同寿觉得这主意其实也有靠点谱。

    现在不是他刚穿越那会儿了,手中有足够的钱,天下自是大可去得,不必非得守着这间道观不可,顺势还能避开柴、谢两家的报复。

    至于镇民们,其实也不难,反正一万两他也不能都带走,给大家一人分点,很多难题不就解决了?解决眼前的,以后还可能有其他麻烦,那……他又不是救世主,哪里管得过来这许多?

    目的地的话,前面两个他都是随口乱说的,去京城看似离终极目标更近了,但实际上距离并没有缩短。以他所知,虽然也不太安分,但嘉靖似乎没有出宫乱逛的爱好,只能说是个有特sè的宅男,天天都宅在紫禁城里面。

    去不去京城,见到皇帝的可能xìng都不会有所变化。至于山东那个所谓的师叔,他已经向董员外证实过了,人倒是确实有这么个人,但神通广大云云,就都是董员外胡编的了,真的遇上的话,还不一定谁投靠谁呢。

    只有最后那个提议,是发自真心的,不是他的真心,而是原先那个小道士意识消散前的执念……我要找我妈妈……这台词听起来有些耳熟诶。

    根据老道士的说法,小道士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儿,他是被遗弃在道观的,他的亲人还留下了信物,就是他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个香囊。

    “寿哥哥的娘?”

    “是啊……”刘同寿摸出了那个香囊,虽然经过岁月的磨砺,那香囊已经失去了表面的光鲜,但上面的图案依旧栩栩如生,正面是条活灵活现的五爪金龙,背面是婉转婀娜的金翅凤凰。

    针脚细密,看做工,应该出自女子之手,所以,小道士一直认为自己有娘亲。刘同寿也这么认为,生下来却遗弃在道观里,应该有不得已的苦衷,小道士八成有个私生子之类的身份。

    “寿哥哥的娘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呢。”伸出手指,轻柔的在香囊上摩挲着,楚楚轻声说道,目光中有着眷恋和憧憬之sè,大概是被勾起了从前的回忆。

    “也许吧……”刘同寿轻声一叹,继而又苦笑道:“不过,人海茫茫,只有这么一个信物,却又要到哪里去找?”

    难道登寻人启事吗?可是,这个时代又没有报纸,再说,虽然这香囊的用料讲究,图案也算是比较特殊,但现在是明朝,不是满清占领期,在这种私人之物上缝制龙凤图案,也算不得犯禁,所以,这信物根本称不上独一无二,线索完全不够用。

    “只要相信,就总有一天会相遇的。”小姑娘努力的给刘同寿打着气。

    “嗯,总有一天。”是啊,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最亲的人正在眼前呢,至于那个娘,既然答应了别人,总是要去找的,不过却不急在一时。仔细想想,与其出去找,还不如在道观里等着呢,毕竟那位母亲知道紫阳观,既然留下信物,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相认。

    “不过,这样一来,问题岂不是又回到原点了?”想通了这些,刘同寿的脸再次拉得老长,守在道观容易,可三清殿里的麻烦要怎么办?

    “不然,寿哥哥你就帮帮他们呗,嗯,我也会努力帮忙的。”女孩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明确的表达出了观点,她扳着手指,一一细数着。

    “姜婆婆人很好的,以前经常会来道观帮忙,你身上这件道袍就是她缝的喔……张爷爷也很好,那年下大雨,道观漏水,几乎都没法住人了,就是他们一家冒雨修补的……还有冯大婶、周伯伯……”

    这个时代的百姓淳朴,乡邻间的关系热络得很,一处有难,旁人也都是会帮忙的,只有老弱的道观,孤苦无依的楚楚,都受过不少关照。女孩很懂事,也知道感恩,而且在她心目中,开窍后的师兄也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她才不顾刘同寿挤眉弄眼,帮外人关说。

    “这倒没错,可是……”前世的见识告诉刘同寿,这种生活上的麻烦是无穷无尽的,除非有个良好的体制,能兼顾法律、社会保障、慈善等诸多方面,否则,单凭个人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面面俱到的。

    但是,要建立那种体制,别说是在明朝,就算五百年后,一样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他只是个魔术师,不是魔法师,哪里能解决得了?只是,有恩不报,也不是个理儿,但帮了一家,就不能看着其他人不管……哇,好混乱,好纠结。

    他两手挠头,把发髻都给弄歪了,看上去好不狼狈,惹得楚楚都有些担心了。

    “互相帮忙,互相……咦?是啊,就这么办好了!”揪了半天头发,终于是揪出了灵感。

    “太好了,不过,要先帮谁呢?姜婆婆的事情似乎比较急,但张爷爷家的牛如果不快点找,也许就找不回来了,还有……”女孩雀跃着欢呼起来,可很快又是黛眉紧蹙,对象太多了,想分个轻重缓急可不大容易。

    “一个一个来多慢啊,要来,就一起来,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楚楚,你先去做饭,我去去就来。”刘同寿把胸脯拍得山响,豪气干云,大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的气概。

    “……好,那晚上就不吃苦瓜了,改吃红烧肉吧。”对这巨大的前后反差,楚楚显然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近墨者黑,女孩如今也颇为跳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刘同寿差点没闪到腰。合辙还真是干活儿的马儿才有食儿吃啊,哥现在这年纪正是花骨朵好不好?吃哪门子苦瓜啊。

    他这次现身,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物以稀为贵,出现的太频繁,就没那么稀罕了。他早上来过一次,中间又来劝过几次,所以,他这次再来,就没人理会了。

    “咳咳,各位叔叔婶婶,我来了……”没人理不要紧,咱自己报号。

    “小仙师,您就别劝了,我们是不会走的,而且明天还要再来,总得让老神仙看到咱们的诚意才好。”

    “俺也是,小仙师,俺可是刚来,白天没来,晚上要多拜一会儿才好。”

    他刚起了个头,众人便乱糟糟的把他给顶了回来,其中颇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比如最虔诚的那个赵屠户,这家伙的嗓门最大,逻辑也最混乱,白天没来,晚上补上?难道你还想睡在三清殿不成?

    看来讲道理是没用了,说不得,哥要用杀手锏了。

    “其实,先师刚才又托梦给我了……”这件法宝果然犀利,轻轻一句话,三清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了,不过所有人的眼睛都变得会说话了,一道道灼热的目光让某人觉得很有压力。

    “老神仙怎么说……”

    “师父只给我留下了一句话,那就是……”刘同寿故作深沉的扫视了一圈,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轻声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啊?”这句后世的名言引得众人一阵哗然,字义很简明,无非就是老神仙撒手不管,让大伙儿自生自灭了。

    “小仙师,这话真是老神仙说的?不会是你……”

    “是啊,是啊,老神仙何等仁心仁德,咋能说出这么薄情的话呢?他不是这么冷漠的人!”

    我擦,合着哥在你们心目中,就是个冷漠薄情的人啊?亏得我这么尽心竭力了,好吧,哥不跟你们一般计较,谁让咱是有道之士呢?

    “大家不要吵,你们难道认为我是那种假传师命的人吗?”

    “……”没人回答,不过众人的目光中都是满满的质疑之sè。

    “其实,这句话是有玄机的,你们先听我解释过了,若是不满意,再嚷嚷不迟。”

    刘同寿的话多少起了点效果,最虔诚的那些人都是附和,不过质疑声也有不少,道家的谒言一般都比较隐晦,都是类似诗句一样的东西,而不是这种谁都听得懂的大白话。总算是刘同寿已经有了相当的威望,嘀咕争执了一阵子,人们最终安静了下来。

    “师父说的‘自己’指的并不是各家各户,而是东山镇整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大家肯互相帮忙,并且持之以恒,绝大部分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刘同寿将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

第44章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小仙师说的是守望相助吗?这种事,咱们本来就有做啊,可是想靠这个解决那些难题,恐怕就……”

    “对啊,一家有难八方支援,镇上的人虽然不是同宗,但却也懂得这个理儿,当然,这得除了少数刻薄人。”赵屠户肚子里还有几滴墨水,不过说的话却明显另有所指。

    “你个杀猪的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哪个是刻薄人?你问问镇西的街坊们,咱崔永明到底是古道热肠的好人,还是自扫门前雪的吝啬鬼?哼!”崔木匠立刻反唇相讥。

    这两个人一个住在镇东头,一个则是相反,横跨整个小镇,也不知到底如何结下的怨仇。以刘同寿想来,大抵也就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或者因xìng格迥异造成的言语摩擦罢了。

    其他人有的帮两人做证明,有的好言相劝,也有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事情的因果,一时间,三清殿内沸反盈天,乱哄哄的好像菜市场一般。

    刘同寿半点都不着慌,笑吟吟的站在那里,像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又像是正中下怀,对这样的局面很满意的模样。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随即,一个声音高声叫道:“好了,都别吵了,先听小仙师解释完!”

    喊话的人正是周老板,他不是来许愿求恳的,只是单纯的来还愿的。他一直留意着刘同寿的动向,想着找机会帮忙,就算不能解决问题,多少也要帮几句腔。之前的话题变幻太快,他一直都没插上嘴,这时总算是得了个空。

    老实人爆发,往往比寻常人更有威力,他这一嗓子吼过,众人都记起了正事,连两个当事人都是讪讪的住了嘴,三清殿再次恢复了平静。

    “东山镇是个好地方,大家也都是好人,别说相互之间,当rì家师在时,我紫阳观也受过不少人的照顾呢……”刘同寿并不急着解释,而是将楚楚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被点到名字的人脸上,都是焕发出了一层光彩,那些没被点到的人,都是一脸懊丧,几个年轻气盛的还小声抗辩着:“他们还不是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小仙师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厚此薄彼啊。”

    “镇子一共就这么大,有诚意的话,怎地就差了这几步路了?”立刻便有人反唇相讥。虽然还没搞懂刘同寿的真实意图,但是,乡亲们都很现实,哪怕是个先后次序,也是要争的,爱拼才会赢么。

    “好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大家守望相助不假,但这种互相帮忙是很有局限xìng的。首先,就是距离上的,姜婆婆,冯大婶,你们其实就可以互相帮忙的啊,梁叔过几天就要去府城赶考了,带个信,找个人不过举手之劳,姜婆婆您为什么没想到呢?”

    “我……”姜婆婆愣了一下,随即就想起了刘同寿先前说过的话,“梁家在镇子南边,我家在北面,平时走动的少,一时也不好登门相求啊。”

    “婶子说的哪里话,就像同寿说的,就是举手之劳罢了,又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倒是同寿,你说互相帮忙,难道你听到我求的事了?”冯大婶的面sè有些发窘。

    她白天祷告的声音很低,不离近点应该是听不到的,那种事,本来也不好张扬。谁想到刘同寿的脚步很轻,耳力也不错,却是听了去。想到刘同寿的身份,她很快便释然了,却有些疑惑,不知道姜婆婆却怎能解决她的难题。

    “这事儿其实不难,咱们回头再说。”刘同寿笑了笑,并不说破此节,而是又点了几个名字,都是属于这种离得远,走动少,但却可以互相帮忙的。“……大家看到了吧,如果将整个镇子当做一个整体的话,很多麻烦都是可以互相帮忙解决掉的。”

    “小仙师说的是。”众人都是点头。

    其实,别说是东山镇这种地方,就算是那些以宗族为主的村庄,问题也同样存在,和居住距离一样,亲缘也是分远近的,近的可能会走动的频繁,但远的那些人中,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是大有人在。

    “此外,张大爷,林大伯,你们二位的麻烦也能用互相帮忙的方式解决啊,你们又何苦在这里跪求呢?”

    “咱们?”张大爷就是那个丢牛的。而林大伯则是一个富户,他家有两处作坊,还有几十亩水田,可他家人丁却有些单薄,因此跑来求告。

    这些年江南的年景还不错,也没有外地来的逃荒者,而府城、县城的经济非常繁荣,就算有些失地农民或者流民,也大可安置得下去,于是,就有了林家人手不足的问题。

    说来倒也有趣,这人的苦恼因用工荒而来,不过他却是来求子的。想靠生孩子来解决眼前的劳动力不足问题,这还真是……刘同寿也只能用很傻很天真来形容了,但华夏老百姓的宗族理念,或者说小农意识就是这样,倒也怪不得林大伯想不通。

    他一摊手道:“林大伯家有三头牛,却没有足够的人手,而张大爷家里有四个儿子,却没有牛……其实,你们两家匀一下子不就结了?林大伯从张家雇两个人手,张大爷从邻家租用头牛,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可是……老汉我自家有田有地,干吗要让儿子给别人家做工?”

    “牲口又不是家什,自家的牛,自己会爱惜,租到别人家,又怎知别人会不会爱惜?”

    刘同寿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却遭到了张、林二人异口同声的反对。这时代有佃农、雇工不假,但那些人通常都是失地的农民,或者家里田地不够,这才去给人打工,对于有条件的老百姓来说,他们还是更愿意男耕女织,自给自足。

    其实不单是华夏,西方人也是这样的,工业革命初期进行的圈地运动,就是为了把农民从土地上赶走,然后才有足够的劳动力,构成了工业革命的必要条件。所以,刘同寿的办法虽好,却不太符合时人的观念。

    “所以啊,家师才会这样说啊,他说……”二人的反弹出乎了刘同寿的预料,可在他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意外,反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是谁,他可是实力派的演艺人士,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露怯了。

    “老神仙还说什么了?”众人齐声追问。

    “他说……”俺们那旮都是东北人?我擦,这个显然不能说,那应该说点啥啊?刘同寿一撮牙花子,有些牙疼,这要怎么忽悠才好呢?好吧,就这样好了……

    “他说:天下万民都是一家人,那是一个大家;而咱们东山镇也是一个大家庭,是小家;至于各位自家呢,那就是小家中成员了……也就是说,咱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要同气连枝,要互相帮助,总之,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多看新闻还是很有用的,要不是前世经常看晚上七点档,哥能编出来这么神奇的台词吗?看,这么多人,都被哥给震得哑口无言了。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林大伯有些动摇,他终究是半农半商的,理念比纯农民的张大爷要开明一些。

    “当然了,这可是我师父说的,我师父何等道行,他说的还能有错?”刘同寿赶忙趁热打铁,“林大伯你想想,如果你们互相帮忙,张大爷的儿子在你家做工,又岂会虐待你的牛?他不怕你……”

    老张头不满意了,他鼓着腮帮子赌气道:“小仙师你这话可说错了,俺老张是什么人,就算没有儿子在他家做工,又岂会虐待他家的牛,只是我家的阿黄……”

    “逝者已矣,张大爷,过rì子还是得向前看,不能老是回忆过去。你的牛丢了,不是也报过官了吗?县衙都没找到,恐怕……唉!”

    刘同寿不是纯忽悠,在这个时代,牛是很重要的东西,在衙门里都是有户口的。牛要死了,衙门都得派人来检查,鉴定是正常死亡,才能进行处理,否则,甚至会给牛的主人定罪。而偷牛,那罪过可就大了,大概相当于后世的盗窃电缆,惩罚自然也是相当的重。

    当然,无论惩罚有多重,总是有人有侥幸心理的,丢了一个多月,连衙门都惊动了还没找到,恐怕也只能是被偷走宰了,想找回来基本不可能。刘同寿自然不会纠结于此,张大爷的话可以说是反驳,但同样可以理解为表态,关键就要看他怎么引导了。

    “林大伯,你看,张大爷已经表态了,你怎么说?还是打算继续求我师父?我告诉你哦,天庭也是有分工的,我师父根本不管婚丧嫁娶这一摊儿。”

    “那行,就……”林大伯踌躇片刻,就要答应。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向刘同寿问道:“小仙师,你开始的时候不是说,老神仙只告诉了你一句话么,怎么现在说了这么多?”

    我擦,哪个不开眼的坏蛋,眼见就要大功告成了,却给哥插了这么一杠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给哥走着瞧!

    刘同寿这个气啊,他恶狠狠向人群中看去,并迅速锁定了目标,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有些刻薄的崔木匠。

第45章 动之以情

    “崔永明,你这又是存了什么心思,你敢对老神仙不敬吗?”刘同寿很生气,不过有人比他更生气。赵屠户一个箭步蹿到了老冤家面前,揪住对方的衣领就是一阵咆哮,他神sè狰狞,另一手也是攥紧了拳头,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拳脚相向的架势。

    “我就是问问,哪有存了什么心思,什么都是他说的,谁知道是不是他假传老神仙的钧旨……”虽然已经慌了神,不过崔木匠还是死鸭子嘴硬,“大伙儿说,难道不是吗?这么多人都看见、听见了,你便是打死我,又岂能封住全镇的悠悠之口?”

    “你以为俺不敢打你?哼!”赵屠户的口才本来就不行,这事儿确实又有破绽在,这时哪里说得过人,不过他也是个直肠子,当下怒吼一声,抖起沙钵大的拳头,就要往对方脸上招呼。

    “住手!”刘同寿吓了一跳,他本来正在想对策呢,却没想到这边没吵两句,就要打起来了,他赶忙喝止。

    赵屠户虽然莽撞,但对刘同寿却很尊敬,闻声也是停了手,但犹自愤愤不平的说道:“小仙师,这厮对老神仙不敬,岂能不狠狠教训一下?”

    “我哪有不敬,他的话前后矛盾在先,然后又说什么互相帮助就能解决问题……”崔木匠也不甘示弱,比起憨直的赵屠户,他的心眼却是多了不少,一连串的问题不少都问到了点子上。

    “我倒要问问,我家的麻烦,又要和哪个一起来解决?而且,现在的麻烦解决了,将来再有,又要怎么办?难道挨家去问吗?哪里就有那么多恰好的?万一我有求于人,人却无求于我,又为之奈何?”

    “好像是这个理儿啊,这样一搞,岂不是跟借贷一样了?”

    “是啊,眼前的难关虽然过了,但却不是个天长rì久的法子。”

    除了问到点子上的问题,崔木匠还将不少人都给引到歪路上去了,这些人忘记了初衷,却考虑起长远的事情来。连赵屠户的气势都变弱了,他之前心中只有愤怒,现在涉及到自身的问题,便思考起来,心思一杂,自然就无法保持势头了。

    见自己的语言攻势奏了效,崔木匠得意起来,“同寿,你倒是给大伙儿说说,老神仙到底都跟你说了什么?他又让你如何解决我家的麻烦啊?”

    刘同寿磨了磨牙,要不是哥想以德服人,刚才就不叫停了,看那一拳打上去之后,你还笑不笑得出来,笑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牙齿能露出来。

    现在的状况也只能讲道理,一动手就乱套了,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会把镇上的人心搅散,最后得不偿失。崔木匠是有意将人带偏,不过,刘同寿的初衷也是要搞出来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倒也没什么冲突,有这人拾缺补漏,倒也不是坏事。

    当然,某人是很记仇的,当初那个齐胖子说错了话,他的报复就隔夜而至,现在这个牙尖嘴利的崔木匠,也上了他的黑名单,现在且让你得意,迟早有你后悔的时候。

    “其实……”

    刘同寿面sè一整,却是带了几分哀戚,“刚才那些话,都是家师在世的时候对我说过的……大家都知道,我先前脑子不大清楚,不过神智却是在的,只是被……”他再次现身说法,提醒众人老道神通广大的同时,也把先前的疏漏给圆上了。

    “每每念及众生疾苦,家师都是神sè黯然,如有感同身受,我当时虽然口不能言,但心中却是明白……时至今rì,师父仙踪已渺,可众生之苦却依然如故,想起他老人家的言传身教,我这心呐,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啊。”

    “……”崔木匠笑不出来了,其他人也顾不上质疑了,有那心肠软的女人家,甚至已经开始抹起眼泪了。

    想到一老一少两个道士,窝在一个四处漏风的小道观里吃糠咽菜,却不忘世间众生疾苦的伟大情cāo,所有人都被感动了。难怪老神仙能得道升仙呢,古人诚不我欺,人有多大的胸怀,就能做出多大的事业啊。

    哼,还有谁敢跳出来?比演技?比忽悠人?当今之世,又有几人能超越本天才?刘同寿貌似悲苦,实则偷笑不已,只是谁也看不出端详罢了。

    “莫非,现在的办法也是老神仙想出来的?”崔木匠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并非存了什么坏心,只是他跟赵屠户一直是对头,对方说的,他总是要找别扭,包括对刘同寿的态度也一样。

    现在他已经有悔意了,但先前的话和事儿都做下了,这会儿也是羞刀难入鞘,他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

    “非也。”刘同寿木然摇头,心中却在大骂。

    这个坏蛋真是坏透了,这种时候还给我设陷阱。新制度是那么容易创建的吗?通常都是在实践中慢慢完善的。老道是神仙,定下来的规矩当然不会有错,可是,涉及到这么多户人家,难保没有个疏漏,这坏蛋显然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家师当时还没得道,每rì为生计所苦,更加不知各位究竟烦恼何事,又岂能因此而定计?他那时只是将所闻所见说给我听,并一同在道尊驾前祈祷,为众生祈福罢了……近rì师父仙踪少现,乡亲们来了一天,他却只留下八个字,说不定是水患将至,因此……”

    说着,小道士的眼圈就红了,听了他这话,在场的人几乎哭成了一片,哭的最响亮的就是赵屠户,那几个提出质疑的也是冲着神像磕头不已,或是忏悔,或是感念。可不是么,大伙儿都忘了这茬了,怎么能为了自家的小事,耽误老神仙阻挡天灾的大事呢?

    ……感情牌很成功。

    刘同寿哑着嗓子继续说道:“这些也是我听了师父的提点后,结合他老人家以前的教诲,费了心神想出来的,可能有些不太周全,不过,不过……”这下怕了吧?再敢废话,哥就哭给你看,到时候看你死不死?

    “谁说不周全?很周全,非常周全,周全的不能再周全了,俺就是这么觉得的,林老弟,你说是不是?”老张头瞪着眼睛站了出来。

    林大伯死死的盯着崔木匠,高声应道:“是,我也这么觉着的,老神仙舍身成道,小仙师殚jīng竭虑,谁要是再啰嗦,那不是狼心狗肺吗?”

    “对,这法子好,咱们都听小仙师的。”先前被刘同寿配对的那些人纷纷附和。本来他们心里还不大情愿,可现在被刘同寿师徒的高尚情cāo所打动,心里那点不自在早就抛在脑后了,反正难题确实可以解决,面子什么的有啥可放不下的?

    “诶,也没有那么好了,还是大家集思广益的好。”刘同寿假模假式的谦虚起来。

    “不,都听小仙师的,您怎么说,咱们怎么办!”众人哪里肯依。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别人强加的东西如果违背了旧有观念,就总是觉得抗拒。等到心里障碍一去,就会从一个极端转变到另一个极端。

    这会儿想想,先前那法子真是越琢磨就越有味道,越想越有道理,不愧是被老神仙点化的天才,随便出个主意都这么了得,这种点石成金的法子,凡夫俗子又岂能想得出来。

    “那我家……”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高兴,毕竟还有一部分被遗漏的人在,比如崔木匠。

    站出来的时候,他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被误会成要继续捣乱,刚才只有赵屠户会动手,可现在就难说了,没准儿会被群殴的。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厢才一开口,那边就是无数道能杀人的目光投了过来。

    群众的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了,刘同寿就可以安心扮红脸,装好人了,他笑眯眯的说道:“全镇都是一家,崔大叔的难题当然也是要解决的,这解决之道却也不难,只须着落在赵大叔身上。”

    “啊?”这俩冤家对视一眼,火花四溅。

    崔木匠心思终究转得快些,倒是隐约明白了刘同寿的意思。他的难题是木匠铺,也就是他家的位置很糟糕。

    东山镇南面是山,西面临河,他住在镇西,采伐木材不方便是其一,另外离水太近,也不利于木材的保存。再有就是他所在的位置有些偏僻,离码头倒是近了,可他做的都是些家什之类的东西,主要走零售路线,河上走的却都是大宗买卖,很不利于招揽生意。

    而赵屠户的位置正在镇东,附近乡村的往来之人时有经过,那些人不大会买肉,一是因为节俭的习惯使然,二来村庄也能自给自足,没这个需要,但那些人却会买家什,这东西要好一点的,还是得从他这个专业人士这里买。

    若是两家位置互换,双方都有好处,离河近了取水也方便,养猪多少有些便利。不过,就算撇开两人的关系不提,赵屠户求的东西,他也是无能为力。家宅位置乃是大事,对方即便再怎么虔诚,又岂能随便就答应了?

    赵屠户求的是什么?全镇人都知道,这位三十好几的年纪了,却是一直打着光棍,你说,他能不急吗?

    可这事儿,别说崔木匠了,就算其他人也没办法啊,就算想帮忙,自家也得有个女儿才行啊,嗯,年龄还得刚好合适。

第46章 共济社

    “赵大叔,崔大叔的难题,刚好你能解决,调换一下住处,也不是什么难事,却能解人急难,你看……”

    “小仙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不过……”事先已经有所猜测,可当刘同寿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崔木匠还是很惊讶。他目光闪烁的看了眼老对头,下意识的就想婉拒,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没人提,他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想,但现在,在他心里,这个念头就像野草般生长蔓延开来,让他yù罢不能。可这事儿又谈何容易?换宅院只对他单方面有利,对方纵使有了点便利,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而双方的关系却恶劣到了极点,人家怎么会答允?

    赵屠户一时没说话,他长得凶悍,xìng子粗疏,脑子却不笨,他想明白里面的利害,知道这事儿对他确实没什么坏处,小仙师又开了口,他也不好决绝。不过,想到要无缘无故的便宜了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对头,他心里却是十二分的不甘愿。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左瞪一眼崔木匠,又转头看看刘同寿,好半响,他才气鼓鼓的说道:“便依小仙师。”

    “哗!”除了刘同寿,在场之人都是大吃一惊,崔木匠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没好处,还帮了对头,这还是那头犟驴吗?

    “赵大叔果然深明大义,咱们全镇都是一家人,镇头打架镇尾和,哪里又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呢?互相帮忙,本就不能仅限于两家人,而是有能力的就帮忙,rì后出手的人再遇到困难,自有大伙儿一起帮忙,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直肠子的人往往死心眼,两件事同时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们往往不会权衡利害,而是根据自己对两边的重视程度做出判断。相对于虔诚的信仰而言,和崔木匠那点仇隙算不了什么,刘同寿早就算定了赵屠户会做出何种选择。

    有了这个范例,他趁势将深思所虑过的计划全盘托出。

    这种制度不算很新鲜,只是在华夏百姓的传统上,更进了一步,将本来无序,而且自发的行为秩序化,形成规制,让其自行解决问题罢了。再有了刚刚那些比较典型的例子,镇民们理解起来完全没有障碍。

    “这样一来,似乎真能解决很多问题啊。”

    “这么好的办法,为什么以前没人想到过呢?”

    “就咱们这样的脑瓜,怎么可能跟小仙师一样灵光,别忘了,他可是受过老神仙点化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赞誉声占了多数,不过也有少许的疑虑。

    “可是,万一有人接受了别人的帮助,然后耍滑不出力了怎么办?”

    “是啊,以前邻里之间帮忙,都是……”为什么远亲不如近邻呢?离的近,打交道就多,相互有了比较深的了解,知道对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边才会放心的伸出援手。

    施恩不忘报的人虽然也有,但大多数人帮助别人的同时,也是希望将来自己有了麻烦,可以得到同样的帮助的。而且,邻里之间的援助,多半都是出人出力,少有涉及到物资的,尤其是换宅院这种大事。

    出力帮忙,有人耍滑头,顶多让人生场闷气,但若是涉及到物资,那就会引起纠纷了。这一次提出疑问的,是几个老人,他们和崔木匠不一样,不是存心捣乱,只是凭着多年的阅历和经验,下意识的发现了漏洞而已。

    刘同寿虽然有了很高的威望,但赵屠户那样的狂信者,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会从自身得失来思考问题。

    “这就需要大家共同监督了,我建议,大家推举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出来,专门监督协调此事,有人求助,他们就进行资格审查,合格的话,便发布出来,有能力者可以自行登门,然后双方在这三清殿内立下契约,有了道尊和先师的监督,应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吧?”

    刘同寿设置了双保险,一层是镇民相互之间的,另一层就是虚无缥缈的神鬼之事,前者可以确保细节,后者可以震慑人心。

    确立一项完善的制度很难,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进行社会改革之类的东西,别说他不会,就算真的是社会学家,他不敢冒那个风险,在这个时代的江南小镇搞那种东西,纯粹就是找死。他无非是想弄出来个差不多的规矩,让镇民们互相帮助,他自己便得以脱身了。

    这样的东西,不需要运作的多完美,只要能解决大多数问题就可以了,涉及的人又不多,规矩也不需要定那么死,这个时代还是讲究人治的。

    至于人治会衍生出来的**什么的,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发生,就算真的有,不是还有他吗?要知道,他自己也许还不算啥,但他背后的老道却是厉害。穿越以来,他每获得一次成功,老道的形象就会高大几分,光环也更加强大。

    他相信,这个制度在东山镇,至少也有三五年的寿命,对他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这样就放心了,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老神仙吗?有他老人家盯着,谁要是做那昧良心的事,肯定是要遭报应的。”

    “妙哉,妙哉,如此善法,足可堪比古之经典,前宋之际,就有乡民结社自保,抗击鞑虏的义举曾被传为美谈,如今我东山镇结社互助,今后全镇上下一心,同舟共济,却也不让先贤专美于前,以在下之见,不若就取名为共济社如何?”

    有热闹处,怎么少得了梁萧?这厮白天不知去了哪里浪荡,晚上回来,正赶上了三清殿上演的这场大戏。他对刘同寿的信心也是十足,听了半天,早就急的抓耳挠腮了,这时也是把握机会跳了出来,甭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命名权抢到手再说。

    靠自己读书名垂青史是很难了,但只要跟紧同寿,总是有机会的,现在这个互助的机构,没准儿就有那个潜质,大好机会,如何不把握住?

    “同舟共济,这名字不错,秀才果然是秀才,到底是比咱们老粗有学问。”能不能名垂青史还是两说,但眼前的赞誉却是实实在在的,自打考取了秀才以后,梁萧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得过这么多夸奖了,连冯大婶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过……”一片赞誉声中,突然有人吞吞吐吐的说道:“小仙师,赵兄弟的亲事却要如何解决?难道只能等rì后……那个……”说话的却是崔木匠。他这次却不是要捣乱,能解决困扰他许久的那个大麻烦,他庆幸还来不及,又哪里有什么怨怼?

    只是,平白承了人家的好处,无法回报,他这心里也颇为过意不去,虽然说话有些刻薄,但骨子里,他也是很传统的华夏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种朴实的观念,同样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一对冤家就此化解,镇民们也都觉感慰,连赵屠户望向崔木匠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一些。随即,众人又将视线集中在了刘同寿身上,想知道他如何来化解这个难题。

    “这事儿倒也不难……”事情已经成功了九成,这最后一步也没什么压力,刘同寿笑得极为轻松。

    “哦?”众人大奇。不难?不难才怪呢!这可是找不到媳妇啊!难道老神仙还能变出个女人来不成?

    刘同寿直接问道:“赵大叔,我来问你,你先前和邻村的一户人家已经谈定了意向,最后只是因为彩礼钱才告吹了吧?”

    “嗯……”赵屠户讪讪的挠了挠头。

    其实,杀猪这个行当算是收入比较丰厚的行业,范进中举的故事中,他那个岳父就是个屠夫,时常瞧不起身为秀才的女婿,他的底气就来自于自身的经济实力。怎奈这里是江南,连个走街串巷的小贩一年都能赚个十几两银子,屠夫的收入却也显不出有多高。

    而且,赵屠户的xìng子豪爽,属于仗义疏财的类型。人家宋江世代都是做胥吏的,捧得是铁饭碗,可以这么搞,他一个杀猪的这么搞,就是不自量力了,所以他家中也没什么余财。

    其实单说相貌人品,赵屠户还是不错的,长得虽然非主流——这个时代的主流是白面书生,肌肉虬髯男属于另类,不过还是有受众的,至少看起来很有安全感不是?差就差在财产问题上了。古往今来,婚姻问题纠结的要点都是差不多的。

    “那事情就好说了,既然已经有了共济社,那只要社里出这笔钱,问题不就解决了?不过是五十两银子而已,至于钱从哪里出,呵呵,周大叔不是挖到了一笔宝藏吗?正好拿来应用便是。”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大家想想,以先师的心胸情怀,他会纠结钱财的问题吗?能用这些银子为乡亲们排忧解难,正是他老人家心中所愿啊!”刘同寿快速说道。

    他不在乎这点钱,能用这些钱解决问题才是正经,有了这个共济社,不但让他脱身,而且还能将镇民们拧成一条心,只有这样,他才真正有了跟谢、柴两家对抗的资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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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遗腹子?老爹居然还是那个传说中的正德帝?老娘则是刘凤姐?这乐子当真不小。不过这也是命中注定,不然咱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名字?且看,天才魔术师,穿越嘉靖朝!考科举只是副业,扮神棍才是主流;杀鞑子,踩倭寇,白龙鱼服,无限荣光,尽属第一国师。明朝第一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第一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