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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鲈州鱼     明朝第一国师txt下载     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3章 灰机,有灰机

    “哼,想疯了你的心,得罪了柴家,你还想有活路?要不是你,老子怎么会……哼,四哥,这么多兄弟一起出来,却是让咱们抢了个头功,这傻小子居然自己撞上门了,回去后,应该可以将功赎罪了吧。”

    “少说废话,夜长梦多,先拿下他再说。”

    这个四哥正是当rì堵住王正宪的那个柴四,给主家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他的rì子当然也不会好过,要不是王正宪没将他放在眼里,没准儿连命都没了。他不敢恨自家老爷,更不敢恨王正宪,一腔愤恨,都是放在了罪魁祸首的小道士身上,此时相见,自是分外眼红。

    招呼同伴一声,他飞身就yù扑上,对方狡猾得很,又甚得镇民拥戴,动作若是慢了,说不定就会有意外发生,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的扑了上去,可小道士却像是被吓得呆住了,只是傻傻的望着二人,不对,他好像是望天呢,柴四有点疑惑,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不担心小道士跑掉,对方已经围着镇子跑了一大圈,应该没多少力气了,他只担心有镇民发现赶过来救援。

    眼见已经到了跟前,小道士终于是有了动作,他颤巍巍的抬起手,一脸呆滞,眼神中尽是无法置信的神情:“灰机,有灰机!”

    灰机?那是什么?也不知是被小道士感染了还是怎地,柴四手上下意识的缓了一缓,然后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同伴也是一样,结果……

    只见黑黑的天上乌云飘,乌云下面是青山绿水,风景无限……

    妈的,又被耍了,新仇旧恨齐上心头,他怒不可谒的厉喝一声,以狮子搏兔之势,回身猛扑。

    这点小花招有啥用,难道一回头的工夫,你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小道士没有飞,他脚下动都没动,就是那么随意的站着,脸上笑吟吟的,好像见到了老朋友一样。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手上多了一个木头壶,长长的瓶颈,末尾还有个状似莲蓬的东西。

    看得真切,却无暇多想,柴四十指如钩,恶狠狠的抓了过去,一个喷壶就想对付老子?想得美。

    “给我纳命……啊!”事实证明,知识就是力量,无知的人是可悲的。

    于是,柴四遭殃了。

    那是一种直沁心扉的痛楚,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柴四二人捂着脸,大声的嚎叫着,完全不记得这是一次秘密行动了,他不是烈士,被辣椒水喷到眼睛里,一时间也是痛不yù生,哪里还记得许多?

    说是辣椒水可能不太正确,这会儿辣椒还没漂洋过海的到达中原呢,不过类似的东西却也是有的,辣这个字本来也不是明朝以后才发明的。

    姜、大蒜、胡椒、花椒、肉桂、茱萸等等都和辣椒一样,同属香辛料,把这些东西混合之后煮成汤料,然后做个喷壶装进去,就是最原始的防狼喷雾剂了,也就是刘同寿手里那玩意。

    即便没有董兴的提醒,刘同寿也不会认为坑了柴家后,可以继续安生过rì子,可以说,回到东山镇的一系列举动,都是为了抵挡柴家而做的,喷雾剂也是手段之一。

    “本来应该用更厉害的法宝,可谁让贫道慈悲为怀呢?今rì略施惩戒,希望你们引以为戒,早rì改过自新,回头是岸……”

    小道士的话,柴四没怎么听进去,让他记忆深刻的,却是背臀上挨的那几脚,别看小道士年纪不大,腿上的劲却不小,下手也够狠。

    过了好半响,他才感觉眼中的痛楚稍减,不过他也没有报复的心思了,因为远近都有人声传来,显然是镇民们发觉有异,正往这边赶过来。身为柴家的狗腿子,真要落到那些暴民手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他勉力爬起身,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着,一边寻了个人声最少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转身便逃,总算是佛祖保佑,还真让他给逃出去了。

    ……

    与此同时,东山镇也是一阵纷乱。

    因为对未来的前景感到忧虑,韩才子最近一直心神不宁,所以他最先发现了异样,并且第一个赶到了现场。他很是疑惑的看着远处那两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迟疑着问道:“同寿贤弟,那是……”

    “两个狗腿子,柴家的,被我打发了。”刘同寿掸掸衣服上的灰尘,意泰神闲的笑了笑。

    “光天化rì之下,柴家竟敢……贤弟,你没事吧?”

    “对付两个狗腿子能有什么事,不过,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他们蓄了这么久的势,不可能只有这点动静。”

    “糟糕,楚楚去了镇东的木匠铺,还没回来……”

    “楚楚应该不要紧,她已经有了防备,我刚才听到动静了,我说的是柴家还有后援。”

    “后援?”

    “嗯,看样子,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或者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形势即将有变化,想要抢在结果出来前,将问题解决,嘿嘿,狗爪子被打折了,大队人马应该就要到了吧?”刘同寿微微皱眉,眼中寒光闪烁。

    ……

    “两人一组,进行潜伏偷袭?派了十个人?高,实在是高,柴大哥,不是做兄弟的奉承你,你这安排之缜密,实不在古之名将之下啊!”嘴上说的漂亮,可项兴丞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柴德美的手段很下作,但却很有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对手。省下力气固然很好,但是,那样一来就没他什么事了。谢家不是冤大头,单靠参与并保密可不够分量,得当主力才能赢得足够的功劳。

    他打心底里巴望着柴家失手,可想来想去,却想不到相应的理由。柴家发达前,就是捞偏门的,绑架打闷棍最是在行不过,下这么大力气对付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出纰漏呢?

    远远的已经望见了东山,项兴丞心中烦闷,不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柴德美听在耳中,微微有些醺然,能得到谢阁老的信重,他柴某人的手段又岂能差了?先前是没认真,这才被那小贼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么,呵呵,看他怎么死吧。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安抚项兴丞时,却见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几个人,让他非常眼熟,等距离再近些,他看清楚了,这不就是他派去突袭小道士的家丁吗?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柴德美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老爷,小的没用,差事办砸了,那小道士太狡猾,他弄了一壶辣水……”柴四路上他已经找了一处溪水,清洗过眼睛了,不过刘同寿做的辣水浓度极高,他喷的又准,后作用又岂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他双目红肿,眼泪直流,趴在地上显得非常可怜。

    “白痴,谁让你俩回头的?灰机是啥都不知道?你俩倒是回的哪门子头?不回头的话,就算辣水再厉害,也不会被一齐暗算了啊,猪,都是猪!”柴德美怒气上涌,只觉胸肺间火辣辣的,又被小贼给算计了,堂堂柴家,怎么就接二连三的栽在同一个人手里呢?

    “老爷,其实不能全怪四哥,您不知道,那小道士当时演的可逼真了,就像是真有什么东西在天上飞似的,我本来也不想回头,可不由自主的就……”

    柴德美哪有心思听什么缘由,他没好气的挥挥手,借着问道:“少说废话,没抓到人,总见到了人,我问你们,那小道士是不是骗人的那个……长相是否一致?”

    他在这边骂人,另一边项兴丞也溜达过来了,他欣喜之余,也是暗暗吃惊,看这架势,那小道士早有准备啊,手段也很毒,自己等下出手时,一定要打起jīng神来,免得中了暗算。

    “年纪差不多,但长相就……”柴四有些懊丧,不过他的语调很快又高亢起来:“肯定是他没错,那个帮闲的身份还不能确定,但他观里也有个女冠……一定是他,除了他,这朗朗乾坤之下,哪里还有这等坏得冒泡的小道士?”

    “也罢,只能按计划强行抓人了。”柴德美皱了皱眉头,旋即又有些不甘心的望向了不远处的小镇:“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有一处顺利也好啊,至少把那个女的抓到,也免得大动干戈啊。”

    “老爷……”柴四目光闪烁的往远离柴德美的方向挪了两步。

    “说!”

    “我跑出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小五的叫声……嗯,是惨叫,很疼的样子,恐怕那个女冠手里也有一个壶……”他的话说的正及时,话音未落,不远处就跌跌撞撞跑过来两个人,一般的双目红肿,一般的泪水长流,不是柴五又是哪个?

    “废物,都是废物!”

    柴德美脸上彻底挂不住了,暴怒间,他挥手跺脚,势若疯虎,厉声大喝:“弟兄们,跟我走,去镇上把那俩小祸害给抓出来,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能对付得了这么多人!传我的命令,抓到人的,死活不论,重重有赏!”

    “喔!”远近之间,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同声呼喝,显得杀气十足。

第64章 王牌

    “这动静……不会柴家的人来了吧?这该如何是好?”柴家上百人闹出的动静不小,对韩应龙这个有心人来说清晰可闻,额上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贤弟,愚兄且去挡上一挡,你还是先避了吧。”

    刘同寿听得一愣神,“你去挡?怎么挡?”

    小说里不是经常讲,行走江湖时,女子、老人、书生这些看似孱弱的人物,都是最需要留意的吗?莫非……汝化兄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啊?”韩应龙茫然回答:“就是以圣人的微言大义斥之,令其……”看到刘同寿失望的眼神,他说不下去了。

    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柴家是小人,这规矩明显套用不到对方的头上去,他为自己不靠谱的想法感到惭愧,但他哪知道刘同寿是因为武侠梦再次破灭,所以才感觉失望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若是事不可为,我也不会死撑,不过现在么,似乎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董家月前就已经提示过,柴家很可能会铤而走险,刘同寿自然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逃跑是最安全的办法,不过那是后备计划,穿越以来,他做了这些事也不是白做的,他就是打算将镇民团结起来,和柴家正面对抗!

    因为水灾的因素,他的声望有所动摇,但现在看来,之前的努力并没有白费,镇民们正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他们的神情中蕴含着惊慌和愤怒,却没有迷茫。

    “柴家又来了!”

    “就在镇外,正冲着这边过来呢,他们来了好多人,足有上百!”

    “他们是冲着小仙师来的……”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能让他们得意,自己的家园自己保护,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对!”

    一阵喧闹之后,人们迅速达成了共识。这事儿若放在从前,或许还有人观望犹豫,可现在有了共济社,有了刘同寿一直以来宣扬的那些理念,整个镇子差不多连成了一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思考方向也相当一致。

    “贤弟,这,这……”这还是大明的百姓吗?韩应龙看的眼都直了。

    在他的印象里,大明的百姓是温顺如绵羊的。危机临头的时候虽然会有人爆发,但那都属于个别现象,除非是皇朝末期,天灾**并起之际,才会有人登高一呼,将百姓们煽动并组织起来,形成民乱,可现在……

    同寿贤弟只是说明了一下情况,并没有任何煽动xìng的言词,怎么就有了这样的效果呢?

    “其实华夏百姓从来都不缺血xìng,韩兄,你知道李牧吗?”刘同寿知道同伴在疑惑什么,他自己也很有感慨。

    “战国时那位?”

    “没错,就是他。”刘同寿点点头,“这位名将生平的战绩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戎守北疆,抗击匈奴,其次就是对秦军的两次大胜,我更看重前者。”

    “秦赵皆属周室诸侯,同为华夏一脉,抗击外虏自然胜过自相残杀。”

    “但韩兄你可知道,李牧抗击匈奴,用的是什么策略么?”

    “愚兄不知。”韩应龙老老实实的摇头。对外强硬,对内优容,这是太祖朱元璋定下的国策;而重文轻武虽然不是太祖定的,但同样是大明的基本国策之一,作为传统的读书人,韩应龙对刘同寿的评价深表认同,对军事问题就一无所知了。

    “说起来,他采用的常规策略一点都不稀奇,无非是屯田,筑堡寨,燃烽火,然后再配合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之类的计谋,便造就了铁骑飞将的辉煌。”刘同寿忽而一笑,“韩兄,你不觉得这些策略有些耳熟么?”

    “莫非……”韩应龙眉头微皱,“贤弟指的是我大明的军屯之政吗?”

    “正是。李牧抗击匈奴的战略就是军民一体,边民且屯且战,作为主要的防御力量,赵国骑兵则化身为矛,找准时机,发动致命一击。每当匈奴来犯,百姓便撤退进堡寨,严防死守,延滞匈奴骑兵的速度,然后边军直接去抄匈奴人的去路。”

    刘同寿长叹一声,“韩兄你想,赵国不过是战国诸侯之一,国力尚不及大明十一,而且又是四面皆战,他们的战果为什么胜过大明这么多?李牧的将略?当然,这是原因之一,但究其根本,赵国边民的奋战才是主因啊。”

    刘同寿说得兴起,抬手往周围指点,“华夏的百姓很朴实,但他们也很勇敢,对上恶霸、强盗、甚至异族的禽兽,他们都可以做到英勇无畏,就象现在这样。”

    此时,东山镇已经喧嚣成了一片,大人们互相呼唤着,一边寻找着趁手的武器,一边关闭门户,将孩子们安置在其中,他们的努力并没有多少效果,只一转身,一个个小脑袋就从墙头、房檐后探了出来,一张张小脸上尽是兴奋之sè。

    “即便到了秦汉之际,民间的游侠儿也是风行一时,官若无耻,自有人杀官;盗若为害,便有人杀贼。直到……嘿嘿,在高高在上的官府衙门的压制下,华夏百姓才渐渐失去了血xìng,变成了乖顺的绵羊。”

    韩应龙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却无法认同,“儒家以仁义治国,虽然削弱了民间的勇力,同时也确保了中原王朝的长治久安,终究还是利大于弊的,否则儒家又怎能从百家之中脱颖而出?同寿贤弟,你别怪愚兄啰嗦,这些话你对我说还无妨,可千万莫要……”

    “韩兄放心,只是偶发感慨罢了,不说这些,乡亲们已经聚起来了,我们还是快点赶过去吧,对抗不是对战,事态还是得控制一下才好。”刘同寿只是偶发感慨,并没有要建设和谐社会的意思,更不yù与韩应龙争辩,他笑了笑,将话题岔开。

    这会儿柴德美等人已经到了,只是让他们进退失据的是,迎接他们的,不是从前那种散乱的围观人等,而是不怎么整齐的一个大方阵。

    构成方阵中的成员,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着和手中拿的东西也五花八门,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样的,满满的都是坚定和憎恶。

    柴德美头皮一阵阵发炸,这是他最害怕,最不想面对的情况了。

    别看他带的人多,这种时候却未必派得上用场。他的目的不是扫平镇上的所有人,只是想打退中坚,吓退跟风的,然后一鼓作气的攻进紫阳观。

    真要和百姓动手,那事儿可闹就大了。这不是打得赢,打不赢的问题,柴家再怎么财大势大,也不可能冒着激起民变的风险动手啊。

    “我们是来抓骗子的,与你等无关,切莫被那小骗子蒙蔽利用了。”既然不好动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攻心,柴德美硬着头皮开始喊话。

    他先表明了目的,表示今天来,跟征地的事情无关,跟众人的切身利益也就没有瓜葛,琢磨着这样一来,总是能动摇部分人心。

    “胡说八道,小仙师才不是骗子呢,他是有道之士,你们污蔑小仙师,小心rì后遭报应!”

    “绍兴府谁不知道,你们柴家就是最大的骗子,东山镇不欢迎你们,滚!”

    “滚!”回应他的,是铺天盖地的怒骂声。

    他的攻心计起到的是反效果。怒涛般的喝骂声中,家丁们虽没有动摇,但打手们却开始后退了,柴家的队伍如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的拍击下,很快便有了分裂的迹象。

    被刘同寿打造出的老神仙吓住的,可不仅仅是官府,民间也多有信服的,别的不说,单说能把一个傻子,变成将远近闻名的柴家耍弄于股掌之上,还得到龙溪先生高度赞誉的天才,这样的神通就已经很骇人了,更别说还有其他事迹。

    现在甚至有很多人在传说,说小道士是阳明先生转世,阳明先生一缕英灵不散,被老神仙以逆天的神通,接引到了小道士身上,以完成他未尽的事业云云。

    这传言自然是从王畿的评价引申开来的,不过信众却是不少,连一些不信鬼神的读书人都在半信半疑。鬼神之说,无非生者对逝者的怀念,这些心学子弟很怀念王守仁,所以想要有所寄托,倒也不足为奇。

    柴家的家丁倒还好,他们和主家休戚一体,就算害怕也没有退路,但他们纠集起的那些无赖打手就不一样了。没有神仙在背后撑腰,这些老实巴交的泥腿子怎么会这么有底气?

    要知道,以前要征地的时候,柴家随便派出三五个人,就能压服一个几十户的村子,哪里会遇到什么反抗了?可现在,面对百人规模的打手团,这些草民居然摆出了誓死一搏的架势,这不是神迹,又能是什么?

    “你们这些刁民,难道不怕王法无情吗?”柴德美没有气馁,他也不打算眼睁睁看着士气滑落,可他同样明白,摆脱困境的办法不是鼓舞士气,而是要瓦解对方的斗志。

    动身前,能鼓舞士气的手段都用过了,无非就是些重重有赏之类的许诺,对这些**来说,也只有财帛才最为有效了。现在这帮家伙连赏金都忘了,还能怎么激励?反倒是镇民这边很不正常,不正常,他就要将局势引导到正常的套路上来。

    项兴丞起的作用可不单是后备,而且还是一张王牌,对付草民最为有效的王牌!

第65章 亮刃

    “你们这些刁民是想要造反吗?衙门办事你们都敢阻挠?”为了祖辈的理想,项兴丞自是当仁不让,“谁是带头的?赶紧带人散了,你项老爷今天心情好,放你们一马,如若不然,统统抓回去治罪!聚众械斗,包庇罪犯,意图袭击朝廷命官,哪一条都够你们喝一壶的!”

    “是项典史!”

    “他怎么会来这里?”

    “还有章班头他们,官差也来了,怎么办?”

    论地位,项兴丞不比柴德美更强,两者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前者对后者的恭维多一些。但在百姓眼里却是不同,他这个典史代表的是朝廷的威严,柴德美只不过是狗仗人势的恶霸而已。

    如果单单面对恶霸强盗,百姓还是有抗争的勇气的。但是,在官霸同时出现的时候,百姓们便无力,也没有勇气抗争了,他们只能低下头颅,暗自舔着伤口,抹去血泪了。

    代表公义的官府,为什么总是站在强势者的一方?

    这个问题他们想不通,也没人给他们解释,他们能做的只有默默的接受现实,哪怕是恶霸们要抢走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要夺去他们心中的信仰,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一阵纷乱之后,是一片死寂,百姓们没了初时的坚定,眼中只有茫然之sè。

    “只要你们不碍事,本典史也没工夫跟你们计较,不过,要是有人不识时务,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章开……”一出场就取得了圆满的效果,项兴丞得意非凡,只是百姓们虽然怕了,却没有立刻散开,让他觉得颜面微微受损,他瞪了瞪眼,示意衙役们去赶人。

    “没听到典史大人的话吗?还不快滚!”章开就是当rì给刘同寿引路的那个衙役,这人也是个会把握时机的主儿,虽然只是跟谢敏行见过一面,就已经以对方的走狗自居了,这时得了表现的机会,也是不遗余力。

    “看什么看?打的就是你个杀猪的,还敢瞪眼,找死啊你!”他挥舞着铁尺,叫嚣着冲入人群,指东打西,直如入无人之境,威风直逼长坂坡的赵子龙。

    百姓们都是敢怒不敢言,连脾气最暴躁的赵屠户,都只敢用眼神还击,后果就是惹得勇冠上虞的章衙役更加恼怒,下手更狠了。

    “好威风,好气派!”突然有人拍手叫起好来,章开大怒望去,只见人群一分,小道士排众而出。

    “章衙役好身手,只是不知道抓贼的时候有没有这么英勇?久闻边关战事吃紧,急需勇士,朝廷怎地不知,本县有余贤在野,乃是以一当百的勇将?朝廷不知道不要紧,待他他rì,我启禀家师,托他老人转达天听,免得埋没了章大侠这身本领!”

    刘同寿火很大,话语中的讥嘲之意丝毫未加掩饰,章开听得分明,自然恼怒。可当他看到小道士似笑非笑的神情时,心中却是一凛,手上动作僵住的同时,反唇相讥的言辞也憋了回去。

    人的名,树的影,伴随着刘同寿出名的,是那一系列神乎其神的传说。和那些逸闻评话不同,这些传说的见证者相当之多,有着触手可及般的真实,实在不能不慎啊。

    那小道士的威胁看起来很荒谬,但未必没有实现的可能,就算今天按照计划把对方解决掉了,但只要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或者王老道再显一次灵,那他章某人就要交代了。

    去年十月,大同兵变,逾年方平,其间鞑靼、土蛮、瓦剌各部皆有异动,除蓟镇外,九边处处告急,连千里之外的江南都为之震动,皇上的焦头烂额也是可想而知。如果真有这么个箴言传到皇上耳朵里,下道旨意征召个衙役又算什么事儿?

    去塞上面对鞑子……老天,那不是送死么?鞑子跟眼前的这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泥腿子可不是一路人,他们凶着呢!

    想到这里,章开也是心肝乱颤,他脸sè苍白的退了几步,缩到了项典史身后,不吱声了。

    “你这妖道……”

    刘同寿也不理会他,眸光一转,转到了项典史身上,“项典史,当人走狗,就得有为主人挡灾的觉悟,国庆寺那些贼秃已经遭了报应,难道你就不怕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走狗这种职业,须不是好做的。”

    项典史的威风还没抖足就被打断了,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结果被刘同寿清冷的目光一扫,当即觉得颈中一凉,后半截话也卡在了嘴里。

    国庆寺是当地著名寺庙,规模和曹娥庙不相上下,影响力也差不多。自雨季以来,庙里的和尚就一直没消停,走街串巷的传道说法,目标直指紫阳观。

    典史这个职位,严格来说,只能算是吏,因为他没入流,连个品级都没有。但其职权却不低,相当于后世的县派出所所长,兼典狱官,消息最是灵通。

    对谢家的事,项兴丞一直冷眼旁观,心里却有数,国庆寺的和尚想干什么,他也是一清二楚。先前他跟两边都没牵扯,只是看看热闹,倒不觉如何,可现在直接和刘同寿对上了,他心里就有点发毛了。

    那庙里是真闹鬼了,不然以九戒老和尚的xìng格,哪可能弃庙而走啊?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鬼,不是紫阳观的报复是啥?

    九戒后招的那些和尚都做了鸟兽散,因此闹鬼的细节也传遍了半个上虞,想到那一幕幕诡异的场景,项兴丞也是不寒而栗。

    动身之前,柴德美倒是信誓旦旦的的说了,闹鬼事件肯定是小道士暗中捣鬼,但一问到细节,老柴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如果装神弄鬼能装到这个地步,让人找不出破绽,那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啊。

    何况,在小道士身上发生的灵异事件可不是一两件,难道每一件都是他在捣鬼?一个傻子突然变聪明了,而且还聪明到了这个地步,这里面能没点说道?

    项兴丞怕了,他转过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柴德美。

    废物不罕见,但废物成这样的,还真是少有!许官的时候两眼发亮,好像发情的野狗,被人虚言一吓,就成了这副鸟德xìng!六扇门中好修行?屁,都他娘的修行成了油耗子,一个比一个没担当!

    柴德美气的直咬牙,不过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正主儿既然已经出现,赶快动手拿人才是正经。他恶狠狠的一挥手,厉声大喝:“给我上!把家伙都亮出来,谁敢阻拦,就往死里打!”

    家丁们有些犹豫,但老爷既然已经下了令,他们却也无从违抗,于是,或从腰间,或从背后,家丁们亮出了铁尺木棍之类的武器,高高举起,百多人齐声高喊,显得气势十足。

    “柴兄,这……”项兴丞被吓了一跳,百姓还没散呢,这样搞很容易闹出大事啊。光是柴家也就罢了,他们上面有人,兴许能扛得住,但这个挂捞他可吃不下。

    “不要紧,一群草民罢了,吓一吓也就散了,不然他们迟迟不肯离开,万一……”

    柴德美忧心忡忡的抬头看了一眼,从他们入镇开始,天空就越来越yīn沉了,现在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东山镇,万一要是下起雨来,那小道士的威望势必暴涨,届时自己这些人要面对就是整个上虞了!

    “小仙师好样儿的。”震耳的欢呼声在对面响起,最可怕的差人们被小仙师几句话给震住,镇民们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猛然爆发出来。随后,各式武器也出现在了他们的手中。

    座椅板凳,扁担锄头,粪叉水桶,甚至还有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这是赵屠户吃饭的家伙,他平时也是随身带着的,这时一激动,也就拔出来了。

    比起家丁们的制式装备,镇民们的武器实在有些不够看,但家丁们的脸上却都是变了颜sè。打架的要素,一是看人数,二是看气势,东山镇不大,百多户人家,但一户至少也有三五口子人,今天也是空巷而出,家丁们自是势单力薄。

    至于气势,正是此消彼长之际,还用多说吗?没了官府撑腰的恶霸,在团结起来的百姓面前,完全就不够看。

    柴德美都快气疯了,他暴跳着大叫道:“都听清楚了,鉴于妖道刘同寿妖言惑众,延误农时,知府崔大人已经修书县衙,责令县衙拨乱反正,委任项典史缉拿嫌犯,以恢复上虞的秩序。有阻拦者,与其同罪论处,你们还不速速退下?”

    见百姓们不为所动,他又目视章开等人,眼中满是凌厉之sè。

    “……”章开脸sè忽yīn忽晴,显然做了一番天人交战。小道士身上的神秘sè彩很可怕,不过,想到事成之后可能会获得的回报,他心里又是一热,连对鬼神的恐惧都忘在一边了。

    柴德美许诺给他的可是项兴丞留下的那个位置,一县典史啊!从衙役变成典史,为了一步登天,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就算是三清道尊站在面前,他章开也敢挥刀斩去!

    只听‘呛啷啷’一声响,刀光闪亮,杀气腾腾!章开拔刀出鞘,厉喝出声:“既然见到官差在此,你们这些刁民怎地还敢持械在手,意图殴斗,再不放下武器,皆以造反定论!”

第66章 雷鸣

    公服粼粼,刀光霍霍,章开的二次亮相,效果大好。

    受到刘同寿鼓舞的百姓当即便是一滞,此消彼长,家丁和打手们则稳住了阵脚。他们挺直了腰板,脚下也不软了,气也顺了,好像刚吞了人参果的猪八戒一样,他们找到了熟悉的感觉,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才是他们最擅长的啊。

    但章开自己却并不觉得多得意,他心里只有一种豁出去的疯狂,以及隐隐的不安。

    通常情况下,衙役都是不带刀的,带刀办案的那是锦衣卫,衙役只是维护治安的编外人员,并没有带刀的资格。当然,既然吃衙门饭,带把刀出去倒也不算大事,反正也就是充充样子,他们没砍过人,也没那个必要。

    衙役面对的多半只是百姓和乡间无赖,要抓要打,亮亮腰间的铁尺锁链就足够了,都是知根知底的,谁还敢反抗不成?公差的威武本就不在于其武力值,而在于他身上那身官皮,那代表着官府的威严!

    现在他把刀都亮出来了,可效果却依然不够理想。

    最佳的效果,当然是吓跑一部分人,令另一部分迟疑不进,然后家丁们反击,再结合言语攻心,彻底瓦解镇民们的斗志,形成摧枯拉朽的势头。

    可现在百姓们虽然面露惶恐之sè,但脚下却都纹丝不动,握着器械的手也很稳定,因为在队伍的最前列,那个青袍少年依然从容镇定。他的身影并不高大,却是众人的主心骨,只要有他在,大伙儿就算怕得狠了,也不会轻易退缩。

    “柴老爷,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依我看,咱们不如先撤吧,等到……”

    “怕什么?一帮贱骨头而已,不吓不打,他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一个要退缩的,柴德美暴怒。实际上,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今天退走倒是容易,但回去要怎么交代?征地的事又要怎么办?事情传开后,造成的影响又要如何处理?

    最后那条尤为严重,官府和世家,最怕的就是百姓团结起来闹事,所以向来都讲究分而治之,尤其是搞那些过格的事情时,他们也是很讲究技巧的。

    现在东山镇众志成城,吓退了衙门,又逼退了豪强,知情者知道其中另有玄虚,但大多人却都是不知情的。有了这个先例在,会给多少人带去侥幸心,让他们面临同样的事情时,也效法东山啊!

    一旦形成了风气和规模,那后果真是太可怕了,也许小道士最终会跟着倒霉,但在那之前,第一个粉身碎骨的却一定是柴家。所以,不能退,只能硬着头皮死挺到底。

    “不用怕,你想想,这里可是江南,百姓素来逆来顺受,现在这种情况肯定不正常,说不定他们被那个小道士蛊惑了,意图造反作乱呢!就算不是造反,持械对抗官差的,也是暴民!尽管打杀了,朝廷也不会以此见怪……”

    森冷的声音从牙缝里发出来,咝咝作响,仿佛毒蛇吐信。

    “章开,给老子把刀拿稳了,但凡有人敢向前,你只管砍杀便是!见了血,他们也就一哄而散了,不用怕,出了事,自有人罩着你!衙门又不是我家开的,典史啊,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到手?”说着,柴德美意味深长的看了项兴丞一眼,显然这话也是说给后者听的。

    项兴丞脸上阵红阵白,最后一咬牙,冲着几个心腹打了个眼sè,然后踏前一步,高声道:“有知府大人的手书在此,缉拿妖道刘同寿,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锵!”另外几个衙役应声拔刀,发出了整齐的金属摩擦声,“格杀勿论!”

    “好威风,好杀气,只是你耍威风的对象似乎错了吧?朝廷养着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拿刀对着百姓吗?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衣服,碗里的吃食,手中的刀,都是天下百姓的民脂民膏所提供的,现在,你居然拿刀对着百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威风还没抖足,刘同寿便冷冷开了口,一番质问将项兴丞激得面红耳赤,他不甘示弱,高声反驳道:“本官奉了府衙的命令,维持乡里秩序,你这妖人散布流言,务农伤民,又在余姚招摇撞骗,如今已经案发了,你还敢巧言令sè怎地,还不……”

    “说我妖言惑众,那你得拿出证据,没有证据就血口喷人,就算把官司打到府城,甚至京城,贫道也不怕你!另外,你的眼睛是瞎的吗?耳朵是聋的吗?东山镇的父老为何聚集于此,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不是有人妄图侵占他们的家园,又有谁愿意耽误活计来搭理你们?”

    “你危言耸听,唆使百姓抢收总是不差的吧?你知道你给上虞、余姚两县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来年,多少人将因你一言而饥寒交迫?乡亲们啊,你们怎么这么死心眼,这种时候还拼着身家xìng命维护他?他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妖道!”

    在衙门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项兴丞也不是个善茬,发现小道士言辞犀利,难以占得上风,他便顺势转向了百姓。既然打算豁出去了,那刘同寿本身就没什么威胁了,除非他能当众施展什么法术出来,只要喝退了镇民,一个小毛孩还不手到擒来?

    至于有可能遭到的报应……项兴丞确实很害怕,不过,跟章开一样,对他们来说,世上没有比升官发财更重要的了,哪怕是神和鬼。

    “你胡说!要不是有老神仙在,别说庄稼,连人都保不住!十三年前那会儿是个什么情景你会不记得?小仙师只是担心大伙儿,这才提醒咱们,咱们都是自愿的!”

    “对!就算明年真的挨了饿,大伙儿也是心甘情愿!倒是你们这些官人,水灾不管,**不理,只想着给恶霸撑腰,多行不义必自毙,当心报应临头,天打雷劈!”

    和柴德美一样,项兴丞的离间也撞到了铁板。

    雨停之后,刘同寿名声上蒙上了一层yīn影,不过,那是在其他地方,在那些地方,刘同寿的事迹都是道听途说而来,名声来的容易,动摇的也快。

    但东山镇却不一样,从刘同寿穿越之初开始,他们就亲眼见证了一系列的奇迹,其中也包括着生活中的改变,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远非误解和流言所能动摇。

    还没等小道士自己出言辩驳,项兴丞的话就淹没在了铺天盖地声讨之中,哪怕他喊得声嘶力竭,依然只能听到几个零星的字眼:“……崔明府……拨乱反正……”

    刘同寿一抬手,喝骂声戛然而止,看到他这份一呼百诺的威望,柴德美等人心里都是暗暗叫苦,事先已经预料到事情棘手了,可谁能想到竟然棘手到了这个程度呢?

    “敢问项典史,你口口声声说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难道冯知县已经被罢了官么?”

    “……”项兴丞无言以对,上下级关系不代表生杀予夺,别看知县官儿不大,但任免也是要经过吏部的,知府只有歪嘴的能力,却没有罢免的权力。何况,崔平宇是个滑头,若没有乡绅联名上疏,连这封亲笔信都不会有。

    而刘同寿突然提到此节,项兴丞心中也是一凛,对方不会对官场的道道也清楚吧?

    怕什么来什么,只听小道士悠然说道:“冯知县既然还在任,县中事务就应该由他来处理,知府大人有想法,也只能给冯知县下命令。项典史,贫道问你,冯知县的命令何在?”

    “这……”项兴丞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明朝管理武将有个制度,就是所谓的大小相制。最初是为了防止武人拥兵自重而设的,后来演变成了文官压制武官的利器,其核心理念,就是令军队的号令无法贯彻到底,和前宋的兵不为将有是同出一辙的。

    总兵可以指挥参将,但他却不能越过参将去指挥其直属的千户、小旗,只能给参将下达命令,否则就是不合规矩,参将可以上奏朝廷,弹劾总兵。

    既然是好办法,就可以通用,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在官场上,这大小相制的规矩也是有的,属于潜规则之一。知府直接管理的是府城,对辖下的州县,只能有指导的权力,而不是事无巨细的参与。

    所以,除非崔平宇亲至,或者冯维世被罢免,否则两者的命令发生冲突的时候,就要以冯维世的为准。再加上,崔平宇的命令本就含糊其辞,效力就更低了。

    寻常时候,项兴丞也不需要跟人争辩,只要动手造成既成事实就行了,有必要解释吗?可现在东山镇上下群情激愤,失去了大义的名分,他又怎能不战而屈人。想争辩,却哪里还有争辩的余地?

    况且,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这小道士怎么会对官场的门道也这么了解?莫非冥冥中真有神仙护持吗?

    “莫要听他妖言诡辩,府衙已经有了定论,他是妖道!人人得而诛之,给我上,生死不论!”见项典史这边连连受挫,柴德美按捺不住了,讲不过就动手,就不信自己这边这么多人,打不退一群泥腿子。

    后果很严重?不要紧,姓项的虽然废物,但拿来背黑锅还是够用的。

    “柴家欺压良善,苍天有眼看着,谁敢为虎作伥!”刘同寿一声怒喝,打手们脚下都是一顿。

    “不用怕,就是个装模作样的神棍罢了,冲上去!”柴德美劈手夺过一把钢刀,指着刘同寿,高声给喽啰们打着气。

    千钧一发之际,刘同寿突然笑了,他抬头望着天边,悠然说道:“柴德美作恶多端,报应临头,你们真的要陪他一起死吗?”

    “你胡……”

    “轰隆隆!”雷声滚滚,响彻天际,将柴德美的后半句话淹没的同时,也彻底击溃了打手们的勇气。

    小道士的话依然回荡在打手们的耳边,报应临头,来的还真是够快啊,难道真是他施展的法术不成?还是说,他背后那个老神仙发威了?

    “动手!给这帮祸害一个教训!砸死他们!”刘同寿向前一指。

    “一起砸死他!”一个清脆的声音响应道。

    喊话的是楚楚,声音是从道路两侧的屋顶上传来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一帮孩童爬上了高处,屋顶、院墙上,尽是一个个小小的人影。

    随着女孩的一声令下,大规模的空袭开始了,臭鸡蛋,烂菜叶,土疙瘩,甚至还有几盆脏水,铺天盖地的向柴家一众人砸了过去。

    章开站在最前面,位置最显眼,也遭受了最猛烈的攻击,那几盆脏水直接泼到了他头上,从头湿到脚,他觉得身上黏黏的,还有些馊味……

    “对,砸死他们!”镇民们受到了启发,也行动起来,他们从脚下,周围捡起一切能捡起来的东西,一**的往对面砸了过去。

    “救命啊,不关我事,我是来看热闹的,别砸我,别砸头!”打手们率先崩溃了,连衙门都不怕的百姓,他们可不是对手,只是来帮闲的,犯不上把自己赔上去。

    家丁们也开始逃跑了,顶着空袭冲锋?拜托,他们是江南大户的家丁,不是边镇军将的家丁,名称虽一样,但本质上却有天差地别。

    柴德美没有阻拦手下,而是灰溜溜的跟在了后面,他可不想吸引对方的仇恨,没看章开被砸的多惨吗?眼前亏吃定了,不过先赢不算赢,好戏还在后面呢。

    章开,他是想跑来着,只可惜那些乱七八糟的丢弃物搞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哪里谈得上逃跑?晕头转向的跑了几步,他一头撞到了墙上,眼冒金星的打了几个转,然后一头栽倒,就此人事不知。

    就这样,东山征地之役的第一次大规模正面较量,以百姓的胜利而告终。

    ……

    “贤弟,那轰雷到底是……”韩应龙问出了很多人都关心的一个问题,随手就招来雷,那不真成了神仙了?

    “柴家那些人背对着所以没看到,但韩兄你应该看到了啊,刚才有闪电诶,雷鸣电闪是同时的,但雷声总是会稍稍慢上一点,这是常识诶。”

第67章 决堤风起时

    “砰!”

    青花的瓷盘砸在墙上,砸得碎片四溅。绛彩的大花瓶,sè金青碧的龙尾砚,还有来自海外,剔透闪亮的琉璃盏,无不遭受了同样的命运,在与墙壁和地板的碰撞中,化成了一堆残骸碎片。

    除了这阵乒乒乓乓的摔打声,还有一连串的咒骂声,以忠为名的老管家听得一阵心惊肉跳。那些名贵的物件让他心疼不已,不过,更加让他牵挂的却是自家的那位二少爷。

    “这帮贱民简直找死!他们真以为区区一个小镇的几百口人就能让谢家忌惮,以为有个装神弄鬼的小道士撑腰,我谢家就收拾不了他们了?做梦!”谢二公子砸完了屋子里的瓷器玩物,犹自心中不分,四处乱踢乱打,打完桌子就打人,全然没了平rì里儒雅的风度。

    下人们都站在院子里,宁愿淋雨,也不肯进书房去触霉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二少爷平时脾气还不错,但真的恼起来,跟二房、三房的那几位少爷也没啥两样。

    “二公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柴德美垂头丧气的站在书房里,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除了脚印,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脚印是眼前这位公子爷刚赏给他的,后面那些是在东山镇以及逃亡路上留下的,也不知都是些什么东西。

    “当然是你的错,好好的计划,到了你的手里,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子?不是叫你多带人手,关键时刻不能手软了吗?你怎么还……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恢复寺田的事以后还怎么重提?你,你真是坏了我的大事啊!”

    谢敏行恨不得一脚把这个没用的走狗踹死,他的计划很完美,先偷袭,不成功就搞正面对抗,还是不顺利就拼着把事情闹大,也要先把小道士解决了,这是最低目标。现在好了,事情闹大了,可连最低目标都没达成,更别提他预想中的一箭双雕了,他能不郁闷吗?

    而且东山那边闹得这么大,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全县,谢家势大不假,但在绍兴府还谈不上一手遮天,自家倒了霉,看笑话的多的是,有落井下石的也不稀奇,树大招风啊。

    最重要的是,这该死的雨又开始下了,万一要是真的酿成了水灾,那……

    “不行,不能这么算了,忠叔,你给我进来!”

    谢忠立刻小跑了进去。

    “你从田庄上叫人,挑jīng壮,带器械,去东山镇把那个小道士给我抓回来!不用跟他多说,有人阻拦就只管动手打,左右已经不可收拾了,至少要除了这个祸患才好。”谢敏行冷着脸吩咐道。

    “二少爷,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把事情压下来,还有就是……”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二少爷,这雨下了半天,一直不见停,反而越来越大了,照这么下去,用不到明天,恐怕……”谢忠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触自家少爷的霉头,奈何有些事不说不行,继续这么一意孤行下去,后果相当严重。

    “你也要劝我下令抢收?”

    “二少爷,不是老奴要跟您对着干,可咱们毕竟不能逆天而行啊!那小道士是蒙中的也好,还是真有什么玄虚也罢,总之,这雨是下了,而且越下越大……都是冲着咱们谢家名声,两县的士绅才按兵不动的,若是真的闹了灾,那咱家招的怨恨可就大了。”

    谢敏行很不屑的冷哼一声:“哼,下几天雨就闹水灾?哪里来的这种道理?”

    “雨势很大,谢淳已经去北边的庄子了,说是要看海上会不会起风,如果风雨齐至……二少爷,现在更改的话,还来得及。”

    谢忠的悲呼声情真意切,暴怒中的谢敏行也不禁为之动容,他略一犹豫,口气略有松动,“……那东山的事怎么办?那可是祖爷爷的遗愿,也是谢家子弟的众望所归,你让我忍气吞声,就此作罢?”

    “现在派人去也不成啊!雨已经下起来了,那小道士的威望不降反增,咱们这么兴师动众的到上虞去,面对可就不仅仅是一个东山镇了!”谢忠也顾不得许多了,拼命把事态说得更严重点。

    这位二少爷素有聪慧之名,平时也表现得颇有雍容之度,但他骨子里依然是个世家子,有着跟他那些兄弟相同的纨绔之气。得势的时候他可以从容淡定,但形势一旦翻转,他就乱了阵脚了。

    “二少爷,您别忘了,二老爷信中说的,现在正是他的关键时刻,万万不能有失啊!老太爷不在,咱们谢家的兴旺全指着二老爷呢,真要是影响了他,那……”

    谢忠知道自家少爷死命折腾是为了什么,颜面只是一部分,关键还是权势,这是少爷的死穴。

    果然,谢敏行脸sè一变,脸上明显有了退缩之意,但却犹豫着不肯下决断。

    “东山的事大可从长计议,老太爷绸缪了二十多年都没动手,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就算一定要动手,至少也得请示过二老爷才好啊!”谢忠不是危言耸听,他真的怕了。这位少爷给谢家已经带来很大的麻烦了,如果他继续发疯,影响到京城,也不是啥稀罕事儿。

    “你让我想想……”谢敏行来回走动起来,他知道谢忠说的有道理,但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并不是身为世家子,就随心所yù。

    祖辈的庇荫虽大,但分润下来就少了,真正能得到大头的只能有一个人。他的六位爷爷都是做官的,但只有二爷爷谢丕才是继承祖爷爷的人选,除了他之外,另外五个人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正四品,而且还是个武职,跟礼部左侍郎压根没法比。

    他要的,是袭承谢丕的荫庇,哪怕没有功名,也能进入中枢的那种,而不是在地方上做个判官,或者在衙门里做个员外郎!想做到这一点,解决东山之事,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功劳,事情眼看就要成功了,他又怎么舍得放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见着已经到了酉时。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谢敏行急躁的脚步声在回响。柴德美和谢忠有心催他,可看到他铁青的脸sè,对视一眼,只能无奈的放弃,这个时候催促,只能起到反作用,或者引火烧身罢了。

    两人都相信,以这位少爷的才智,只要冷静下来,就能做出明智的判断,虽然可能会有点晚,但应该还来得及。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敏行身上,因此他们没有留意到,外面开始起风了,强风推动着黄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的敲在屋顶、墙上,发出了战鼓般的声响。

    疾风骤雨,瓢泼而下!

    “罢了,忠叔,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脚步声终于停下了,谢敏行颓然坐倒,语声中有着不尽的悲怆。前功尽弃,颜面扫地,能不能保住从前的地位都是两说,对这位世家子来说,这已经是人生最大的挫折了。

    “二少爷……”谢忠明白他的心思,想安慰却无从说起。他很想说,这个决定还算及时,没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形成更大的挫折,但这种话他又怎敢说出口?

    可是,就在下一刻,他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糟。

    外面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进了宅院,然后将混乱散布了出去,其中一人跌跌撞撞的往书房跑来,脚步声让他有些熟悉。

    “二少爷,不好了,不好了,海上起了大风,浪高三尺,一浪高过一浪……”那人连通报都等不及了,直直的闯了进来,满脸都是惊慌失措的神情,不是谢淳还有哪个?

    “飓风?怎么可能,昨天还有一支船队出了港,船上的都是老水手,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柴德美大惊失sè。

    “还不是为了拍二公子和你的马屁,你们说小道士妖言惑众,他们还敢跟你们对着干不成?”谢淳一腔愤恨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目标,他厉声喝道:“迹象当然是有的,可老天爷的事情,谁又敢断言?谁又敢跟你们对着干?”

    他恨啊!自己明明就提醒过,结果在这家伙的蛊惑下,二少爷就是不肯听劝,拿这么大的事跟人斗气,结果现在一切都完了。

    “那庄稼……”谢忠悚然而惊。

    “还提什么庄稼?”谢淳惨然一笑,两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上,“风雨交加,姚江水位暴涨,就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决了堤……沿海的棉田,江边的水田,都已经成了一片汪洋,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怎么会……”谢敏行一脸的不能置信,水灾怎么可能说来就来?自己不过犹豫了两个多时辰,代价居然会这般惨重,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前面连下了三天雨,地里已经吸饱了水,早些年水患不绝,堤坝又被破坏得相当严重,又怎么挡得住这等瓢泼大雨?这些年?嘿,年景好了,谁还顾着修堤坝啊,江南这么多江河,修也修不过来,与其费力去修,还不如就这么将就呢。”

    “不会连上虞也……”谢敏行的眼前开始发黑。

    “大雨阻路,上虞的消息还没传过来,但就隔了这么百十里地,应该也跑不了,不,不光上虞、余姚,整个绍兴府恐怕都躲不开……”谢淳看都不看谢忠的眼sè,半点都不顾忌自家少爷的心情,“完了,全完了。”

    “气死我也!”连受打击,谢敏行再也撑不住了,一口血喷在衣襟上,往后便倒。

    若不是谢忠给他剖析过利弊,他自己又权衡了这么久,那他受的打击也许不会这么大。正是因为将整个事情都想通了,所以他对后果的严重xìng认识得极为清晰,努力白费了已经是小节了,现在整个谢家都陷入了危机,他这个始作俑者能有好果子吃才怪呢。

第68章 众怨所归

    大雨如注,平地化泽国,闪亮的雨点连成了线,在狂风的吹动下,如鞭子般抽在地面上,激起了一汪汪泥水,哗然作响,令人心悸。

    按说,遭遇这样恶劣的天气,一般人是不会出门的,但是,在余姚,到处都晃动着满身泥水的身影,全县的男女老少,几乎全体出动了。他们披着蓑衣,踩在过膝深的泥水里,拼命的挥舞着镰刀。

    不需要再有人说什么,抢收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大雨已经下了一天,水患的威胁越来越大,田地只是首当其冲,很快,地势低的那些房屋就不能住人了,然后就是平地的,再然后……

    余姚百姓想不到那么多了,田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正如项典史恐吓镇民时所说,田地里的庄稼,就是来年温饱的希望,所以他们宁愿拼命,也不愿意放弃。

    华夏人是坚强的,面对不可抗力,他们也会怨天怨地,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努力,只是一种发泄罢了。不过,今年的情况却有些不同,没人怨天,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更像是一场**。

    “都是你这死鬼耳根子软,不相信上虞小仙师的预jǐng,若是提前几天抢收,至于搞成眼下这样吗?这和颗粒无收能有多大区别?”女人们埋怨着自家男人,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缓。只是声音已经嘶哑,分明带了哭腔,脸上水流条条而下,想必也不全是雨水。

    “……”男人闷不做声,他的心里也憋屈啊,妻子说的没错,曾经有多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啊,可他偏偏没有珍惜,现在全完了,家中余粮将尽,全指着秋收的余裕呢,明年的生活该得是多么困苦啊?难道又要卖祖田,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孩子们惶恐的看着自家爹娘,从下雨开始,这样的争吵就开始了,并持续升级,他们不懂爹娘为什么要争吵,但他们却能体会得到,正在酝酿着的,那仿佛末rì将临的气氛,正如这恐怖的天气一般。

    “也不怪二柱,县里的大户都没动手,谢家又一直往上虞那位小仙师身上泼脏水,咱们小门小户的,连百里外的地方都没去过,能有什么见识,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咱们就信什么?不能怪二柱……”老人出面打圆场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就算没读过书,可老人们还是有些见识的,他们很清楚,自家儿子存了侥幸心理。抢收,终归会造成相当的损失,他们认为既然这么多人都说不会有事,拖延到秋收之后的可能xìng还是很大的,毕竟那些大户确实都按兵不动啊。

    不过,这也不能怪那些后辈,他们自己自己何尝又不是存了侥幸之心呢?在田间地头忙活了大半辈子,下雨的征兆又有几个人看不出来?可最终还不是将那位小仙师的预言抛在了脑后,一心想着回避损失?

    结果,就是遭受了更大的损失,这都是命啊。

    老人们认了命,但年轻人并不这么想,虽然他们不懂得从众心理的理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怨恨发泄到某些目标身上,老人的话正好提醒了他们。

    “对,都是那些大户人家造的孽!”争吵结束了,所有人有了共同憎恶的目标,自家也是很虔诚的,要不是这些大户人家从中捣鬼,自家也是会有所动作的,就算不抢收全部,也会收个十亩八亩的,总强过现在的颗粒无收。

    “就没一个好东西,统统该死!”咒骂声响彻四野,连风雨声都遮挡不住了,一双双紧握镰刀的手愈发的有力,仿佛眼前的麦穗都化身成了那些大户一般,恶狠狠的割将上去。

    “老神仙大人不记小人过,请您大发慈悲,止了这场雨,给大伙儿留条活路吧。”咒骂之外,更多的是祈祷声。

    小民们不认为自己的咒骂能奈何得了谁,反倒是传说中有着一线希望在。那位老神仙最是慈悲,而且道行又高,他既然能将雨挡住几天,给大伙儿留出抢收的余裕来,说不定也能大展神威,使雨云退散。

    当然,这事儿很难,否则以老神仙的慈悲心肠,他又怎么忍见大雨肆虐,断了百姓生计呢?可是,在天灾**面前,大伙儿又能做些什么呢?无非是相信,以及企盼,希望会有奇迹到来。

    以前,他们信奉的是朝廷,是世家、乡绅,如今,他们有了更好的目标。

    乡绅们不知道自家招致了多少怨恨,知道了他们也不在乎,比起那些虚言,眼前的损失才是实实在在的,让他们心颤肉疼,嘴眼抽搐。

    相对而言,他们的损失更大。

    江南水网纵横,水力资源丰富,但也不是所有的农田都能享受得到其中的好处,旱田也有不少。水田灌溉省力,又可以种水稻,产出比旱田高得多,自然是大户人家进行土地兼并的首选。

    但世间事都是利弊共存的,水田享受了种种好处的同时,水灾一起,它也是首当其冲。大水冲过,稻谷变成了浮萍,成片的飘在水面上,看得乡绅们yù哭无泪,一整年的收成啊,就这么名符其实的泡了汤,连抢都抢不及,真是叫人情何以堪啊!

    偏偏的,这还不是纯粹的天灾,而是**!只要有推诿的对象,人就不会把责任归咎于自己,乡绅们迅速回想了事情的经过,进而认定了罪魁祸首,就和余姚的大部分百姓一样。不过,他们不是有心无力的草民,他们敢于,也有能力采取行动。

    于是,谢府再次变得喧闹起来。

    “请二公子出来,搞成了这样子,他难道不应该给个交待吗?”

    “是啊,东山的事,是你们谢家的私事,结果谢二公子因私废公,将整个余姚都卷了进来,他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余姚父老?今天,谢家必须给个答复出来。”

    “就是,你谢家有权有势有声望,咱们都信服你,被你指使得团团转,你说小道士招摇撞骗,咱们就没抢收,你说要联名上疏,咱们皆附骥尾,可现在呢?我萧家的三百亩水田都成了池塘,你谢公子又要怎么说?”

    左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众乡绅索xìng一起跑到谢家来骂街了。一是为了发泄,二来也想搞点补偿。单一两家的话,肯定惹不起谢家,可谢家如今已经犯了众怒,别说他家只是出过一个阁老,就算仍然有个阁老在位,大伙儿也是要讨个说法的。

    在他们看来,这纯粹是无妄之灾啊!

    谢家向上虞扩张,让大伙儿松了一口气,可也就是这样而已,实质上却没什么影响,大家有什么必要跟他家绑在一辆战车上吗?不过是看在同气连枝的份儿上,再加上敬重他家那位二老爷,想留份人情罢了,谁想到代价竟然如此惨痛?

    何况,水灾起后,那些泥腿子看向自家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了,就算不考虑现在的损失,也要考虑将来啊。

    没错,大户人家并不惧怕普通百姓,但他们依然不敢犯众怒。名声若是坏了,就会导致工坊招不到工,田庄找不到佃农,有再多的产业,没有人也是白搭的,否则他们平时干嘛要造桥铺路,逢年过节还要给佃农们发点福利啊?

    土地兼并压迫农民是一回事,善待佃农雇工,造福乡里是另一回事,这里面的关联须得区分清楚才好。

    他们聚在谢家门前乱吵乱嚷,最大的目的就是转移目标,他们想告诉百姓,他们自己也是受了蒙蔽,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谢家!相对而言,发泄和赔偿不过是小事罢了,附带着说说而已。

    “各位,各位,有事好商量,先请进去再说,外面风大雨大的……”谢家出面的是几个管事,他们的态度倒是不错,乡绅们也不敢对他们无理,只是他们劝了这个,劝不了那个,这帮人死活赖在门口不走,管事们也只能徒呼奈何。

    不过,谢府的气氛却没有应有的紧张或遑论,不少人的脸上居然都带着笑容,笑容中充满了讥嘲的意味。

    “二哥怎么还不出去?他不是最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了吗?还有他那条老忠狗,平时叫得欢,咬得狠,这会儿怎么偃旗息鼓了?”

    “哼,你们还看不出吗?老二就是窝里横,一到外面就软了,要不是他甜言蜜语的哄住了祖爷爷,二爷爷不在的时候,又怎么轮得到他管事?要我说,祖爷爷也是老糊涂了,二爷爷也是太孝顺,否则大哥才是二爷爷的嫡亲孙子,怎么能……”

    “咳咳,十六弟,身为晚辈,怎能议论长辈的是非?你僭越了。二弟是长房长孙,让他主事也是正理。”

    “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不好,该你的就是你的,不争怎么行?你不争,别人还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呢,你没看他平时对咱们是什么嘴脸么?现在却又装病,哼,什么东西!”十六弟犹自忿忿不平。

    “二弟是真的病了,他昨晚吐了血,醒转后,又跑到外面大叫大吼,体虚又着了风寒,确实起不得身了。”谢家老大一脸悲怆,可语气中却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也难怪,二弟打小就顺风顺水惯了,从来没受过挫折,这次在外面遇上了对手,确实难以接受。”

    “可不,没有祖爷爷,就他那点能耐,又怎么称得起谢家偌大的家业?还是大哥说得好,众人拾柴,火焰才高,谢家还得靠咱们众兄弟群策群力,好处也不能落在一个人身上。”老十六得意起来。

    “大哥,老二眼见着不行了,可眼前的难关要怎么办?”

    老大微微一笑,从容说道:“放心,东山出事的时候,我就已经给京城去了信,告诉爷爷发生了什么,以及老二的应对,还有其中的风险,看时rì,回信也差不多到了,爷爷自会有计较。”

    “大哥真有先见之明,想维持住局面,还得靠大哥这样老成持重的人掌舵才行,太冒进了,是要吃亏的。”

    “就是如此。”

    “说的没错。”

    赢得了一片赞誉声,谢老大笑得分外得意,其实他不是有先见之明。只是既然和老二争位置,而老二又掌握了话事权,那当然是老二做什么,他就反对什么才行,这次总是算赌中了。

    接下来,就看京城那边了。只要爷爷出手,摆平一个小道士还不容易?只要搞定小道士,自己就能完成老二未尽的事,顺带着将长房彻底踩在脚下!

    说起来,那小道士可是帮了不少忙呢,为了表示感谢,本公子会给你个痛快的,哈哈。透过密集的雨幕,谢大公子仿佛看到了美好的将来。

第69章 声望

    上虞和余姚相距不过百里,气候自然也差不多。

    曹娥江比姚江更宽广,水量也更足,因此发威的更早一些。县城周边,一片汪洋,大有水漫金山之势,县城都如此,沿江,沿海的那些村镇就更不用说了。灾情之重,甚至还要超过余姚,但此间的气氛却全然不同。

    抢收的号召,是刘同寿通过县衙推广出去的,有衙门的配合,加上他本身的声望,参与率极高。即便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在雨停之后,停止了抢收,甚至跑到东山去兴师问罪,但之前的工作毕竟已经做完了。

    如东山镇这样由始至终都没有动摇的地方,甚至在大雨来临之前,便已经全面完成了抢收,连收获的稻谷都得到了妥善的保管。虽然东山镇由于毗邻曹娥江,各家各户的院子都变成了池塘,但束之高阁的谷物却丝毫都没有受cháo。

    东山百姓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感天谢地,让紫阳观出了位老神仙,又赐下了小仙师;他们庆幸自己在关键的时刻没有动摇,一直紧紧的团结在小仙师身旁,打跑了恶霸,保住了庄稼;更让他们自豪不已的,是在小仙师指导下建立的那个共济社。

    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个组织,他们才能在短时间内,充分的动员起足够的劳动力进行抢收,并且顺利的完成了这一工作。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受到了美好和幸福,尤其是将自身的境况,与周围进行对比的时候。

    上虞其他地方的抢收情况,基本上是按各自距离东山的远近来分布的,离东山越近的地方,信徒就越多,抢收的情况就越好,远的地方则反之。

    县城则是喜忧各半,这里的富户比较多,相当一部分人的心态和余姚的那些大户相似,受到了谢家影响,因此没有参与。另一部分则是受了董家的影响,将信将疑的加入了抢收行列。

    董家其实也是硬着头皮上的,因为他们的命运跟小道士已经绑在一起了,这种重要关头当然不能泄气,没有刘同寿顶在前面,他们哪里抗得住谢家?

    在雨停那几天,董老爷没少挨骂,他家门前,跟眼下的谢府很有几分相似,冷嘲热讽着看笑话的人就更多了。

    当时他只觉肠子都悔青了,没少在家里骂人,骂的对象么,据内宅的丫鬟们说,老爷骂人的时候,除了天和地之外,还经常会出现‘杂毛’这个字眼。

    不过,随着天气越来越恶劣,董老爷的心情却完完全全的来了个大转变,昨夜下了一夜雨,他在祖祠里面呆了半夜,祭祀产生的青烟,在大雨中都依稀可见。

    第二天一大早,陆续就有人登门了,这一次,来的人比前两天更多,目的和态度也同样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多亏了董老弟,要不是有董老弟的提点,我那两百亩水田,恐怕就要颗粒无收了,董老弟的大恩,几同再造啊!”说话的是个干瘦的老头,别看他此时满脸笑容,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前两天骂得最凶,最刻薄的也是他。

    “董兄,rì前小弟一时糊涂,多有得罪,您大人大量,千万要海涵啊。”周老头年纪摆在那里,实在拉不下脸道歉,比董老爷年纪小的那些就无所谓了。

    “董贤弟,悔不该听信余姚的流言,转错了念头啊,你当rì提点于愚兄,我竟然还恶言相向,简直如中山之狼一般,愚兄惭愧之极,几无颜面再见贤弟啊。”

    因为对董老爷的话半信半疑,所以即便听信了的,抢收的幅度也不大,幅度越小,懊悔的情绪就越浓,已经成了定律,无论对士绅还是百姓来说,都是如此。

    “各位言重了,董某也不过是看在往rì交情份上,略尽乡土之谊罢了,提点是说不上的,顶多是个传话的而已。”董老爷嘴里谦虚,但脸上却笑得象朵花似的,自从谢家放出口风,要恢复寺田以来,他很久都没享受过这样的风光了。

    “唉,还是董老弟有识人之明啊,老夫空活了这一把年纪,虚长你二十岁,见识却比你差了一甲子,面前就有真仙,却不去拜,反而舍近求远的去求他山之石,真是糊涂到家了。”说话的又是那个周老头,他不肯明着道歉,却话里话外的奉承着董老爷。

    “谁说不是呢,咱们上虞风水好啊,出了个老神仙不算完,羽化前还点化了小仙师,董兄,你和那位小仙师有渊源,能不能给咱们引见引见?”

    “哦?诸位想见小仙师?”董老爷眯起了眼睛,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早就知道这帮家伙的目的不单纯,只是没想到他们求的居然是这个。

    “相见小仙师又何需董某引见?东山镇大家都认得,紫阳观一直都敞开大门,笑迎天下客,各位只管前去便是,小仙师虽然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出风头,可若是有人诚心求见,他还是会行个方便的。”不搞清楚这些人的真实意图前,董员外自然不肯接招。

    “这……”众人互相看看,用眼神交流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周老头站了出来。

    “不瞒老弟说,大伙儿在外面虽然各有营生,但主要还是指着田土里的出产过活,老夫我上了年纪,xìng子未免就执拗了些,对这些身外物也是执著了些,所以……前几天谢家要上书府衙,咱们就跟在后面附了名,这个……”老头吭哧了半天,总算是把话说明白了。

    “周老哥,不是做弟弟的说你,谢家和紫阳观,一个出于私心,一个为了公义,闹出来的这场恩怨也不关乎旁人,你们何苦又上赶子掺和进去呢?要不是你们推波助澜,上次怎么会搞出那么大的事来?唉,真是,让我说什么好呢?”

    “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的错,我这两天啊,后悔的不能安寝,只想着在小仙师面前好好忏悔一番。”周老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看那架势,要是没人拦着,说不定他会给自己两个耳光。

    “是啊,是啊,董兄,你行个方便,在小仙师面前美言两句,以稍减他老人家的怒火啊。”其他人也是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神棍的事迹,往往是相辅相成的,只要是信了其中一条,就会连其他的一起都信了。以前只是耳闻,这次却是亲见,上虞人算是彻底信服了。

    逃过一劫的人庆幸不已,都说本县出了异人,是大大的祥瑞,预示上虞将要兴旺发达;开罪过刘同寿的人却都惶惶然不可终rì,想到空无一人的国庆寺,再想到谢家目前的窘状,谁又能不怕呢?

    其实,刘同寿根本没将注意力放在这些乡绅身上。

    联名属于跟风行为,顶多找两个典型打击一下,杀鸡给猴看就成了,根本没必要认真追究。他的敌人是谢家及其走狗,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对敌才是王道。扩大打击面,到处树敌则属于弱智行为,他才不会那么干呢。

    董老爷笑眯眯的说道:“这就是各位的不是了,小仙师是何等样人?他可是秉承了老神仙的志向,以天下苍生的幸福为己任,最是仁义慈和不过了,要不是某些人欺人太甚,小仙师实在看不过眼,他才不会理会这些俗事呢,你们说呢?”

    “是,是。”一群人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连声称是,不过心里却都是不以为然。

    神仙就没火气了?才怪呢!小仙师要真是个好脾气,那他把余姚搅个鸡飞狗跳又算是怎么回事?上次喝令百姓对手打人的好像也不是别人吧?再有就是最让他们心悸的那件事……

    前些rì子的雨并不大,而且中途还停了几天,结果大家就闹腾起来了,散布流言的,闹着上书的,甚至还想有去抓人的!

    结果怎么样?散布流言的遇了鬼,闹着上书的损失惨重,想抓人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嗯,柴德美倒是逃了,可他又能讨得了好么?

    现在外面都在传说,说老神仙本来已经将天灾挡住了,可谁曾想却有人跑去威逼他的弟子,除了东山镇的人之外,其他人都袖手旁观。

    老神仙是神仙,可他也曾经是人,看了这情景,他心里能是滋味吗?这是背后捅他刀子啊!结果他一口气就那么泄了,再然后,雷雨大风就都来了。当rì吓住柴家的那声轰雷,就是老神仙的怒吼啊!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尽管这一次刘同寿什么都没说,可上虞人还是遵循他的思路,一路推理下去,得到了上述结论,并且为绝大多数人所认可。

    “总之,大家都不用担心,一时失察而已,有什么值得计较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小仙师这两天在做什么吗?以他的仁心仁德,又岂会斤斤计较?往事不可追,大家还是要将目光放长远,着眼于将来才好。”

    “将来?董老弟,你能不能再说清楚点?”

    “小仙师的打算,我怎么可能猜得到?”董老爷摊摊手,随后话锋一转,“不过,董某可以确定一件事,今后,大家在做决定前,只要回想一下今天的心情,应该就不会做出错误的决断了,诸位以为如何?”

    “……就是道理!”

第70章 联名上书

    “小仙师,赶快进屋歇着,外面风大雨大的,您的万金之躯怎好在外面淋着?”

    “是啊,您能来探望,咱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怎好还劳您动手,拾掇这些粗重活计啊?这不是折杀人了吗?”

    如同后世领导视察一般,刘同寿每到一处,迎接他的都是热情洋溢的笑脸,和诚惶诚恐话语,不过,其中并没有掺杂一丝虚假,所有人都是诚心诚意的表达着自己心中的激动和感念,反倒是刘同寿自己有点不好意思。

    “一言活万千之家,同寿,你行的是大仁之道啊。”李时珍也是感慨万千,“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不其然,若非随韩先生来到上虞,又怎能见得这桩异事?阳明先生生前曾有言,大道万千,殊途同归,只要怀有仁义之心,无论学儒学道,皆能有所成就。”

    “不错。”

    韩应龙一脸欢喜赞叹,“当rì同寿贤弟初开灵识时,行事还只是效那游侠之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后创立共济模式,已经有了先贤之风范,如今……古有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贤弟尚未立言,功德便已有成,实非凡人所能为啊。贤弟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韩兄谬赞,小弟汗颜。”

    刘同寿大汗,搞共济社不过是为了摆脱麻烦,现在做的更是泰半出自私心,哪里值得了这么高的评价?不过也难怪,这时代作秀还不是主流,人们对这种行为都没啥免疫力,自己冷丁搞了这么一出,声望自是刷刷的暴涨。

    雨下起来之后,各地的就自发xìng的开始抢收了,刘同寿将东山镇的百姓动员了起来,从周边的村镇开始帮忙。虽然结构松散,但东山镇这边终究是有组织的,行动的效率自然比各自为战高,受到帮助的百姓也是感恩戴德,都是心甘情愿的加入了互助的行列。

    于是,首倡者刘同寿的声望越来越高,在百姓心目中,已经成了名符其实的万家生佛。

    不过,从他本心来说,他可不是学雷锋办好事,他本来就是刷声望来的。

    穿越后已经一个多月了,对周围的环境,他也不再陌生,对于未来也有了比较清晰的规划。

    穿越之初,刘同寿就构想过,想办法到嘉靖身边当神棍,在当时,他不过是随便想想罢了,对方可是皇帝,那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并且得到信重的?

    老实说,江南是大明最繁华的地方,有了一个华丽的开场,又有楚楚相伴,在东山安安分分的做个道士也不是不行。但形势却一步步的逼着他往前走,谢家的威胁在先,没了东山的基业,就只能流浪天涯,身为道士,倒不用担心路引的问题,可却要以何为生?

    魔术师说起来很神秘,很厉害的样子,其实就是个演员,即便在后世地位也没高到哪儿去,何况是在明朝?那些卖艺玩杂耍的,私底下也都有两手,也就是所谓的传统戏法,如果忽略掉道具因素,后世的魔术并不比其高明。

    即便忽略掉这些问题,江南也不是全无隐患的,别人不知道,刘同寿这个穿越者又怎么会不清楚?眼下的繁华景象只是暂时的,二三十年后,随着臭名昭著的倭寇之乱的发生,这里将变chéng rén间地狱。

    上虞、余姚、宁波、温州,是倭寇肆虐最猖狂的几个地方,戚继光平倭的重要战役,台州之战,战场就在新昌县东南的台州府,离上虞也不过二三百里路罢了。

    想到豪强兼并,倭寇肆虐,前世从纸面上看到的这些东西,将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并且波及到身边这些淳朴善良的乡亲,刘同寿确实做不到无动于衷。

    何况,他也没本事独善其身,要知道,谢家要的可不光是山下的土地,连东山也是一样,就算刘同寿想披发入山,学神仙餐风饮露,一样不可得。

    形势如此,由不得他不努力,认真的思考最初的那个构想了,要用魔术的手段征服那个崇神慕道的嘉靖皇帝,做大明第一神棍。

    这样一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要如何才能见到这位国家最高元首?现在是明朝,不是讯息发达的后世,地方上的事没那么容易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就算能,也要考虑他身边之人的反应。

    大臣们且不说,正统的文臣肯定不喜欢皇帝这么搞,但应该也没人会太过激烈的反对。刘同寿清楚的记得,后世的名相徐阶、高拱之流,都是给嘉靖写过青词,一起跳过大神的,在权力面前,文臣还是懂得变通之道的。

    况且,除了那些正统的文臣,朝堂上还有很多专门顺着皇帝办事的人物,其势力还相当不小,比如那位颇具传奇sè彩的张璁。

    朝堂上是个互相牵制的局面,应该构不成太大的麻烦,按照刘同寿的预计,阻碍很可能来自两个方面。

    一个就是地方上,地方官要考虑立场,对祥瑞之类的东西肯定要有所权衡,刘同寿不知道绍兴府以至江南的官场局势,因此他并不能确定,之前的那些箴言能不能通过官方渠道传到京城。

    第二就是嘉靖身边的近臣。什么行业都有竞争存在,嘉靖年间的道士们也一样,在邵元节飞黄腾达之前,嘉靖身边也不是没有道士,可那些人却都名不见经传,为什么?八成就是在竞争中失败,然后消失了呗。

    **的嫔妃要争宠,朝堂上的大臣要争权,天子身边的近臣和神棍也是一样的。每一个享受独宠待遇者的背后,必然有着不为人所知的刀光剑影。

    刘同寿不知道邵元节到底有多大本事,可那老头已经一把年纪了,想必不会说什么面对挑战方显男儿本sè的豪言,然后放任竞争对手出现在自己面前,将威胁消弭于萌芽状态才更符合他的心境和身份。

    所以,刘同寿不会天真的以为,搞两个预言出来,就可以安心坐等嘉靖的召见了。想要确保计划的实现,必须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去才行,声望越高越好,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他做的事,无一不是本着这项原则的。

    事情搞大了,才能让地方官想压都压不住,同时,也能让邵元节等天子近臣有所顾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想隐瞒,就得冒着龙颜震怒的风险。

    只要上虞的消息传到嘉靖的耳朵里,那召见还会远么?见到皇帝之后,以自己的本事,还怕搞不定对方吗?

    “师兄,原来您在这里,让我好找。”正想到得意处,远处忽然跑来一人,正是董兴。

    “董员外找我有事?”

    “大伯要我通知您,上虞的士绅们都已经上门表过态了,都说唯您马首是瞻。”董兴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敬畏。

    要知道,上门的那些可不是寻常人,而是一群老狐狸,如今明知道跟着刘同寿走会有风险,却还是死心塌地的,在绍兴府地面上,这份威望还有谁能比?知府大人也有所不及啊!

    而且,这位师兄早就料到现在的局面了,雨刚下的时候就知会过,显然已有了全盘计划,这等料事如神的本事,真是让人叹服啊。大伯果然给自己找了个好出路,能在这样的人物手下奔走,将来只要略得指点,想必就可受益无穷了。

    “好,”刘同寿很满意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悠然一笑道:“接下来要做的事,都已经写在信上了,你回去告诉董员外,只管依计行事便是。”

    “是。”

    ……

    一个时辰后,董府。

    “联名上疏?”虽然对刘同寿的xìng格已经很了解了,但是,当董员外看到信中内容时,脑子里还是‘嗡’的一声响,当即就晕了。

    朝廷广开言路,平民也有上书天子的资格不假,不过,只有太祖开国那会儿,朝廷才认这规矩,到了这会儿,那规矩已经和登闻鼓一样,早就名存实亡了。

    没错,几天前,谢家也搞了这么一出,可你得看看人家的身份啊,就算抛去谢阁老那层关系,谁又敢把谢家当成普通乡绅?

    乡绅是个统称,里面也是要分等级的,比如董家自己,还有东山镇的齐成,只能算是普通的大户,虽然有点身家,但在官府面前,跟普通百姓的待遇也没啥两样。否则董员外干嘛花那么大力气,跟一个小小的九品主簿扯上关系啊?齐成也是被一个班头训得跟猪头似的。

    家里没有有功名的士子,就算不上是受朝廷重视的士绅,没有免税特权,没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地方官赴任的时候虽然也会拜会,但见面的形式就差得多了。

    去谢家,余姚知县得投贴预约,等人家得闲了,打发个下人来知会一声,这边才颠儿颠儿的上门。这还得是没啥关系的,要是跟谢家几位老爷或者老太爷有层门生故吏的关系,或者有事相求,那诚意还得更足点才好。

    普通的士绅就比较随意了,亲自上门也行,在县衙里等着也不失礼。而轮到董家、齐家这种,那就是正好反过来,他们得自己带好帖子礼物,上门求见,然后知县大人根据心情好坏,决定见还是不见,见的话,一次见多少。

    就这地位,想领头给府衙,甚至布政司上书,这不扯淡呢?老董一点信心都没有。

    “小仙师说了,也不一定非得大伯你带头,找个家里有功名的就行,实在不行的话,他可以再麻烦韩举人一次,其他人只要署名就行了。”

    “兴儿,你知道这信里说的什么事儿不?”看侄子大咧咧,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董员外有点来气。

    “不就是闹灾了,求免税,求赈济吗?”董兴一愣,他听刘同寿随口说了两句,觉得这事儿不是理所应当吗?

    “光是那样就好了。”董员外重重叹了口气,“其实,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让官府免税,怕是都有些为难的,何况这……唉!这可如何是好。”

    “大伯,小仙师又不是把事情推给你一个人,找大伙儿商量商量呗,有小仙师做主,你倒是怕个什么?”

    董员外想想也是,自己在这里长吁短叹的算是个什么事儿,那帮家伙不是担心小仙师找后账么?现在不用了,这不,投名状来了,怎么得罪的,就怎么还回去。

    “嘿,一共在道观没待两天,你小子翅膀倒是硬了,连你大伯都敢教训,真是不像话!”想通此节,他也是松了口气,回手搧了侄子后脑勺一下,笑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去干吗?”

    “挨家找人呗,告诉他们,就说行善积德,洗心革面的机会来了。”

    ps.这章晚了点,主要是传不上存稿箱,只能手动更新,请大家见谅。

第71章 撑死胆大的

    从内容上来讲,为民请命,确实算得上是积善行德,不过乡绅们并不这么认为,而接到文书的人更是抖手就将文书丢在了地上,愤怒的咆哮起来。

    “这帮人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这种事也拿来说,要是传出去,本官的官声还要不要了?疯子,一群疯子!”

    崔平宇如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一般,焦躁不安的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全然不见平时的沉稳从容,大大有失他知府的身份。好在他身旁也没有旁人,只有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xìng情脾气早就摸透了的周师爷在。

    “东翁,上虞的请愿虽说僭越了些,但尚算在情理之中,水灾既然已经确定无疑,这秋赋和赈济的确……”周师爷是个干瘦的老头,和上虞那位领衔上书的周员外很有几分神似,他捻着胡须,眼神有些飘忽。

    “我说周兄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朝廷的赈济是那么容易拿的?就算要赈,也得朝堂上自行决断啊,我这个知府最多也不过是把灾情报上去,求天子垂怜不是?现在这算什么,逼宫吗?”

    “那,”周师爷眼珠一转,顺着他的话建议说:“干脆压下来?”

    “压?怎么压?”崔知府的脸sè更苦,“你又不是没看到,送信来的人那叫一个多,明明刚遭了灾,也不知道上虞哪来的那么多闲人,不赶着去田里拾掇,都跟来县城做什么?一路上还见人就说……眼下这绍兴府,连垂髫小童都知道东山出了个小仙师,会呼风唤雨,还会为民请愿,唉,这种倒霉事,怎么就让我给摊上了?”

    “那……”周师爷都快把胡子给揪下来了,大人您这是两头堵啊,让老夫这做幕僚的该如何是好?“不若还是顺水推舟吧,左右是民间的请愿,东翁您只管往上递就是了,何必如此为难呢?”

    “唉,哪有这么简单?周兄,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对朝局多少应该有些了解啊。江南是什么地方?大明的税赋重地!每年京城就指着漕运呢,这里想免税,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崔知府连连摇头,苦笑不已,“十三年前那次,也是七月,波及面和损失比今年可大多了,可你知道吗?那年是直到十月里,朝堂上才有了论断,决定要赈灾,直到第二天chūn天,赈济的粮饷才到位了不到一半,今年才哪儿到哪儿啊?”

    延请幕僚辅佐,是大明官场的惯例,不过一般来说,他们需要幕僚做的,不是分析政局,提供趋利避害的建议,而是帮忙处理衙门内的具体事务。崔知府就是很典型的大明官员,对衙门事务,他是一窍不通,但分析起政局,说起典故来,他一个能顶周师爷十个。

    “成与不成,又不在您,您只管把奏疏递上去呗。”

    “这东西哪能随便递,周兄你也不是外人,我这里与你说说,千万莫要把消息传出去。”崔知府突然压低了声音,一副很神秘的模样。

    “大人放心。”

    “近期内,朝中的局势可能会发生变化,变化就在文渊阁!”

    “张阁老要致仕?”这消息果然很惊人,周师爷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后世说起嘉靖朝的权臣,第一个想到的多半是严嵩,但实际上,在嘉靖初期这十多年里,真正的风云人物是张孚敬。张孚敬原名张璁,后因避讳嘉靖的名讳,所以由嘉靖赐名孚敬。

    他的经历颇具传奇xìng,他是正德十六年的新科进士,正好赶上了紫禁城易主,随后,他活跃于轰动一时的大礼仪事件中,成为了力挺嘉靖,掀翻杨廷和的急先锋。

    时势造英雄这话,正可应在他的身上。掀翻了杨廷和之后,他又陆续搞定了正德年间的名臣费宏,以及在大礼仪中并肩作战的盟友杨一清,最后登阁拜相,权倾朝野,从新科进士到当朝首辅,仅仅用了八年时间,堪称大明之最。

    “不过,前两年,张阁老也出过状况,可最后不也起复了吗?这次……”

    “这次不一样,张阁老的圣眷衰了。”不知是不是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崔知府叹息着说道:“具体的原因不是太清楚,不过,应该和江南这些人私下里的动作有关……而他们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银子了。”

    “这两年跟前些年似乎没多大区别啊?”

    “不一样的,今上初登大宝那会儿,先帝留下的家当不少,内库和宣府行宫的银子且不说,那遍布京畿的皇庄、皇店就是好大一笔钱呢!还有船舶司……先帝要不是养了太多兵,根本就不会缺钱!”他呵呵一笑。

    “这些事,皇上当时还不怎么懂,被杨介夫划拉了一大半去,后来被人点醒,所以皇上才那么恨杨介夫,人都死了,还不肯罢休。这几年,皇上不养兵,花费没有先帝那么大,可他也没有进项,要花钱,就只能跟外廷讨了,可户部那地方……呵,什么时候充裕过啊?”

    “前些年,张阁老和桂阁老两个人一会儿议开海,一会儿改盐法,早些年还派人跑到山海关去收商税,你以为他们是在干吗?朝堂上下心里都是明镜一样,他们给皇上找钱呢!可找钱哪有那么容易啊?结果得罪了一大票人,钱也没找到多少,皇上心里自然有点不是滋味了。”

    周师爷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崔知府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跟他谈论朝局。他万万没想到,东家居然从这种角度来解释这些年的政局变化,看来环境果然能改变人的观念,在江南待久了,连算账都算不明白的读书人,竟然可以用银子来解释朝局了。

    “张阁老其实不擅长搞这些东西,变法啊,盐政啊,都是桂阁老在世的时候搞的,缺了桂阁老,张阁老这两年已经渐渐撑不住了。而江南这一派也不是白给的,他们发现了机会,并且把握住了,许尚书也是个有nǎi就是娘的,哪边有钱,他就靠到哪边去,张阁老的rì子能好过才怪呢。”

    桂阁老指的是桂萼,这人和张璁在大礼仪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而后的十年中,一直共进退。和一考上进士就青云直上的张璁不同,桂萼早年宦海沉浮,是从底层一步步做起来的,光是知县,他就在丹徒、武康、成安等不同的地方做了好几任,阅历极其丰富。

    相对张璁而言,桂萼更擅实务,对权术反倒不怎么擅长,属于情商低智商高的实干型人物。而且他气量也不大,因为学术争论跟王守仁交恶后使了盘外招,心学被定为邪说,就是由他而起。

    与他糟糕的脾气相对应的,他在政务上的造诣极是了得,名闻后世的一条鞭法,就是他的原创,张居正只能算是萧规曹随罢了。

    这对搭档,堪称黄金组合,张璁解决人际关系,桂萼专门干实事,将以难伺候著称的嘉靖伺候得舒舒坦坦的,两人也因此而青云直上。不过,桂萼在三年前去世了,在那之后张璁就独力难支了,两次致仕,两次起复,间隔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张阁老是好景不长了。其实,张阁老也算是江南一脉,闹到这般田地,还真是……”崔平宇摇摇头,“这场内乱,江南人算是伤了元气,眼下朝中已经没有什么有力人物了,秦尚书算一个,方御史也有希望……可算来算去,倒是谢家那位希望更大点。”

    “一门二阁老?这可能吗?”

    “可能不可能我不知道,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时候上疏求免税,求赈济,就会被人视为拖后腿,再加上谢家那层因果,张阁老一旦挺不住了,我是肯定要被找后账的。”

    “要不,您干脆先给个答复,随便敷衍一下算了。”

    “哪有那么容易?要单是那几个不识大体的,我至于愁成这样吗?关键是那个领头的小道士,这人才是最要命的!两个月的工夫,他左一个,右一个的,你说他显露了多少神迹了?要不是朝局不明朗,我随便挑两个启奏上去,也能使得龙颜大悦啊。”

    崔知府突然激动起来,他抖着袍袖大声叫道:“祥瑞啊!祥瑞!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祥瑞吗?当年张阁老他们怎么平步青云的,还不就是看准了皇上的心思?可惜,真可惜,怎么就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了?再早几年该有多好。”

    周师爷暗地里撇了撇嘴,什么没赶上,明明就是你有心没胆,当年张阁老面对的对手是谁?在文渊阁呆了十多年的杨廷和!光是有名有号的铁杆就有两百多,这还是只算在京城的,结果怎么样?你这辈子也就是个地方官了。

    崔知府不知道幕僚心里想什么,他继续犯愁,“我要是不理会,他还说不定会怎么着呢?跟这人沾上边的,都不怎么正常,就拿那个冯维世来说吧,原来多会做人的一个下属啊!察言观sè,例行孝敬,从来就没出过半点差错,可你看看现在……”

    他一摊手,郁闷道:“我已经暗示他了,让他回上虞,把谢家的情绪安抚一下,不出大事,我就不会追究他。可你看看他干了什么?他居然跑到杭州去了!布政司王大人是张阁老的门生,那箴言眼瞅就要通天了,我压,我拿什么压?”

    说到这里,崔知府已经有抓狂的意思了,周师爷也是茫然无语,他发现,东家不是找他商量的,只是急需发泄,所以才说了这么多。于是,他决定扮演好自己的角sè,耐心倾听就好了。

    “周兄,你说,我该怎么办?”树yù静而风不止,崔知府却不肯放过唯一的听众。

    “这……”周师爷犯难了,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能说点啥?正为难间,外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他马上就发现了,这是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

    他快步走出门外,叫过一个胥吏问道:“怎么回事?”

    “周师爷,您忘了?今天是放榜的rì子……”

    “放榜?往年放榜也没有这么吵啊?”

    “今年不一样,东山镇今年出了两个举人!而且有一个还是……”那胥吏两眼放光,津津乐道的说着。

    “……”又是东山镇?知府和他的幕僚对视一眼,眼神中尽是震惊和苦涩,事情彻底脱出掌控了。

第72章 上面有人

    当崔知府二人在府衙里犯愁的时候,令他们头疼的小道士却在逛街。绍兴府乃是历史名城,繁华热闹自不用说,难得来一趟,刘同寿当然是打算好好逛上一圈。

    其实,对他来说,这个地方并不算陌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少了后世的高楼林立的现代化气息,这里更有江南小城的味道,当然,除了那些之外,还少了不少历史古迹,比如百草园和三味书屋。

    此时他正在城北小江桥上看风景,这座桥始建于唐宋时期,历经数百年至今,却依然牢固如新;不远处的大善塔历史更久,可以上溯到千年前的南北朝时期。

    “小江桥,桥洞圆,圆如镜,镜照山会两县;大善塔,塔顶尖,尖如笔,笔写五湖四海。同寿贤弟,这对联说的就是小江桥与大善塔相映成趣之美。”韩应龙尽职的履行着导游的职责。

    “看样子,府城这里受的影响倒不大。”刘同寿点点头,后世这两处景观依然还在,但却没了这相映成趣的意境。大善塔虽高,终究高不过后世的高楼重宇,哪怕它有七层四十米也是一样。

    韩应龙哑然失笑道:“贤弟说笑了,且不说眼下雨过天晴已有旬月光景,就算是雨再大些,跟十年前的那次相仿,府城内也不会有什么大患啊。”

    “这话怎讲?”刘同寿微一愣神。

    “绍兴乃是千年古城,远的不说,现在的城池,本就是前宋遗留下来的。”一说典故,韩应龙就特别有jīng神,“靖康之后,高宗退守江南,以越州为都,冠以绍兴之名,并以为年号,寄托中兴国统之意,后来迁都杭州,依然以绍兴府为陪都,更是帝陵所在……”

    “韩兄,拜托你说重点。”刘同寿赶忙叫停,后世的京城还是都城呢,下场雨不一样水漫金山,甚至还淹死了不少人,绍兴府再辉煌,毕竟也是过去了,好像没啥联系吧?

    “咦?贤弟你不知道?”韩应龙有些意外,不过回答的却是痛快:“《管子》有云: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地高则沟之,下则堤之……内为落渠之泻,因大川而注焉……”

    管子?这书的名字不错,城市排水,当然需要水管……刘同寿被他绕的有点迷糊,不过大意算是听懂了,古人对城市排水相当重视,即便是普通的县城都是如此,曾经作为都城的绍兴府就更加不在话下了。

    正如书中所讲,到了唐宋时期,中原的城市排水技术就已经相当系统且完善了,韩应龙举证的也正是从这方面来的。

    “有史可鉴,除了北宋的汴梁,由于旧城新用,导致问题丛生之外,其他如唐代长安,宋代杭州,乃至本朝的紫禁城,数百年来,从未有过水灾泛滥的记录,绍兴府同样如此……之前的水灾糟蹋了不少农田,但县城内却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源由于此。”

    刘同寿对水文历史没啥研究,不过韩应龙说的这些应该也没错,明朝的紫禁城经历过不少的灾劫,火灾,地震,都不新鲜,但水灾的记录却从来没有过,想必就是这城市规划的功劳了。

    “城里排水这么好,可外面的水利设施就太差了吧?要是都跟城里的设施一个档次,这场雨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望着脚下的小桥流水,远处的青砖碧瓦,刘同寿长叹了一声。

    古今都有不如意的地方,能造出屹立千年不倒的佛塔、石桥,以及数百年后,还能发挥作用的城市水利系统,却被河渠堤坝之类的水利设施所难倒,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啊。

    “算了,不说这些,说起来,街上的行人为什么这么少?偶尔看到几个也是行sè匆匆的,莫非都是赶集的?”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结,忧国忧民自有人去做,自己还是专心当神棍好了。

    “呃,”韩应龙眉头微皱,想了想,下一刻却是恍然笑道:“贤弟,你怎么糊涂了,秋闱之期已过,若是快的话,也该是放出龙虎榜的时候了。”

    “这么快?不是十五那天才考完最后一科么?”刘同寿有些意外。

    “也许是水患影响,应试的人少,所以批阅的就快些吧?”韩应龙犹豫着回答道。

    明代科举,放榜的rì子没有准确rì期,只是规定在八月底之前,具体要看考官的效率和工作量的大小,一般都在二十五rì左右,多用寅、辰rì支,辰属龙、寅属虎,故乡试正榜也称龙虎榜。

    眼下才过下旬,按说确实早了些。不过,这时节,除了这件事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大事了。

    “崔知府那边一直没有答复,咱们干脆去衙门看看好了。”乡试是在南北直隶,以及各省布政司进行的,但各府县得报之后,也会把本地中举者的名录贴出来,就像后世高考后,学校也会搞个荣誉榜似的。

    乡试的影响力和隆重程度,自然比后世高得多。明代乡试的录取比率在百分之四左右,比后世考大学可难多了,成了举人后,就有了做官的资格,说是鱼跃龙门也不为过,对刘同寿来说,算是个难得的热闹了。

    “还好我爹没来,不然的话,我肯定又要挨训了。”李时珍拍拍胸口,很是松了口气。看热闹他是喜欢的,不过要是他那个望子成龙的老爹在,好事就变坏事了。

    刘同寿会心一笑,他老爹也是个望子成龙的,小时候经常喜欢拿他跟亲戚朋友,甚至电视上的童星之类比,口头禅就是:“你看看人家的孩子,多……”诸如此类。

    不可否认,其中有激励孩子上进的一面,但弊端却更大,会打击孩子的自信心,李时珍似乎就是这种期盼的受害者。

    “同寿,你别光顾着笑,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要帮我说服我爹让我放弃科举,专心学医……”

    “放心,放心,我做事你还有啥不放心的?等着瞧好吧。”刘同寿拍拍胸脯,很豪气的作出了保证。

    小江桥在城北,而府衙在城中心偏西,刘同寿等人一路沿街而行,果然发现越靠近府衙,人就越多。众人神情各异,但大多都表现得很兴奋,偶尔也有几个垂头丧气,甚至泣不成声的,看样子,不是考生,就是考生的家人。

    荣耀的背面,往往是残酷,三年一次的乡试,错过了就只能重头再来,可人生又有多少个三年呢?

    “不过,这人哭的也太凶了吧?听起来年纪似乎不大,咋就难过成这样?莫非是第一次,所以特别痛?嗯,心痛……”哭的人很多,越靠近府衙,声音就越大,尤其是一个大嗓门的,哭的简直惊天动地。

    “小道士,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道那哭的人是没考中才哭的吗?告诉你吧,不是,那位是考中了,激动的。”旁边有人接茬道。

    “嗯,还真是第一次……”刘同寿郑重点头。

    “科举真的好可怕,考不中要哭,考中了还要哭,而且还哭得这么厉害,还是学医最适合我。”李时珍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他是嘉靖九年中的秀才,去年已经去过一次乡试了,结果当然是名落孙山,他自己倒是不在意,可他爹却难过了很久,于是他的耳朵也遭了很久的殃。

    “这位不光是第一次,还是第一名呢,不过是倒着数的,正榜的最后一名!你们想想,考中解元固然是文圣公保佑,可考中最后一名好像更不容易呢!而且,这位的经历也很神,他中举,不光靠自己的本身,而是他上面有人!”那闲汉煞有其事的往天上指了指。

    “……愿闻其详。”衙门口人太多,一时也挤不进去,刘同寿干脆停下来听八卦。

    “这位新举人在这城里也算是个名人了,不过不是因为他有才名,而是在风月场上,前两个月,他……”

    刘同寿越听越觉熟悉,连带着,那哭声也有些耳熟了。十六岁中秀才,二十年来六次乡试一直名落孙山,还很好sè……最关键的是,还是个患了花柳的,莫非……

    “常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位梁举人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虽然以后不能人道,但却有了功名,真是让人羡煞啊。”常年围观乡试放榜的,肚子里一般也有点墨水,这闲人一边掉书包,一边也是艳羡不已。

    我擦,这你也羡煞?功名又不能拿来吃,比起另外一个功能来,重要xìng差远了,根本没法比。刘同寿心有戚戚的和李时珍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轻蔑的神情,功名是不错,但这科举可是太坑爹了。

    “这东山镇真是好地方啊,一中就是俩,一共也只来了俩,真是了不起!”

    “李二,你羡慕也没用,人家东山镇的风水好,又出了奇人,所以才能点石成金,你家祖辈都在这儿,换风水是想也不用想的了。”见李二说得起劲,旁边有人打趣道。

    “唉,谁说不是呢,早知如此,我爹就应该把祖坟迁到东山去……”李二倒也不恼,只是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

    真的是梁萧?他中举了?听这意思,姜大婶的儿子好像也中了,这有点太离谱了吧?刘同寿有些茫然,这事儿太玄幻了,除非自己有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否则怎么可能会……

    “小仙师!苏贤弟,看呐,是小仙师来了!”哭声转化成了一声惊呼,随着梁萧的一声大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刘同寿,带着惊讶,赞叹,甚至还有一丝狂热,千百道目光很快变得炽热起来。

第73章 梦想成真

    在府城乃至布政司所在的杭州,刘同寿的名声并没有在上虞那么响亮,但却更富传奇xìng。

    他的名头是在读书人之中流传的。当rì梁萧被苏子阳依照刘同寿的嘱咐摆了一道,此后就被强拖着出入府学,求学上进。

    不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那点破事却是广为流传。食sè,xìng也,士子中固然有苏子阳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但跟梁萧有共同爱好的却也不在少数,很多人当时就在现场,于是,梁萧很是遭了一番冷嘲热讽。

    别看在家里唯唯诺诺的很窝囊,但梁萧才不是那种能忍气吞声的xìng子呢。他横眉冷对千夫指,把最强力的法宝——刘同寿给祭出来了。

    先挑能说的,将刘同寿的事迹讲述了一遍,然后梁某人也是得意起来,说rì前那是小仙师出于对自己的关怀,才行了非常之法,最后他又扯着苏子阳作证。

    那封信里确实是这么说的,家丑不好外扬,何况又是那种**之事,刘同寿打听过苏子阳的xìng格之后,有针对xìng的用了这么一番说辞。

    这法宝在上虞,乃至余姚都很灵验,可在外面就不大好使了,尤其他的说服对象还是一群读书人。这些人读的书多,走的地方也多,见识广了,对这些鬼神之说都是嗤之以鼻,梁萧的说辞不但没起到效果,反而又引起了更多的攻讦,连那些专心读书的人都加入了。

    盘桓烟花之地,又宣扬鬼神之说,这不是斯文败类是什么?不群起而攻之又待怎地?于是,梁萧悲剧了。

    他口才是不错,可好虎架不住群狼,就算是苏秦复生,孔明再世,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啊,一人一句,吐沫星子就能给他淹了。

    梁萧掩面而走,至此算是彻底没了退路了,既不能去烟花之地潇洒,又被同道排斥,有家也不能回,在苏子阳的劝说下,他只能专心读书备考了。

    而在这场纷乱中,刘同寿的名头也给士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能将一个秀才蛊惑得如此死心塌地……不,应该说是两个,一向拙于言辞的苏子阳也对那小道士甚是推崇,这样的神棍,也算是个高级神棍了。

    不少考生都琢磨着,乡试后,要不要去趟东山,当面戳穿那神棍的骗局。能借此扬名不说,还能顺势给谢家留个好印象,结上这样的强援,对将来的仕途可是大有裨益的啊。

    乡试过后,水灾的话题浮出水面,但士子们依然不怎么在意,神棍么,总是要危言耸听的,没见路边那些算命先生一开口,总是要先吓唬吓唬人么?什么流年不利,大凶之兆的,江南多水患,蒙上个一次半次的,有啥了不起?

    越是这样,越是可恶,借着这等妄言扬名,就更可恨了!若不是还没发榜,乃至众士子都心有牵挂,分身无暇,恐怕已经有人去上虞骂街,或者到府衙请愿了。

    至于这里面有多少是出于嫉妒,或者因为小道士挑战官宦之家,同气连枝之下,生成的愤懑,又或是谢家的子弟门生们的推波助澜,就不为人所知了。

    结果就是,哪怕是水灾已经切实的发生了,但刘同寿在府城,乃至布政司的名声依旧不怎么响亮,偶有人提到,也以负面评价为主。这就是这个时代士林舆论的威力了,读书人就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声音,跟他们的观点悖逆,多半是讨不到好的。

    但事情总有例外,今天这龙虎榜一发,所有人都傻眼了。已经沦为笑柄,被贬低得一无是处的梁萧居然中举了!遭了池鱼之灾的苏子阳也是榜上有名……

    虽然两人的名次并不高,梁萧甚至挂在榜尾,差一点就掉到副榜去,可是,这结果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了。要知道,这可是中了举啊!在文才rì隆的浙江,三年取士也不过一百出头,哪怕是最后一名,也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

    何况,还是这么一个主儿……

    一时间,士林万马齐喑,民间的传言却是不胫而走,之前对梁萧的嗤笑,都化成了惊异和赞叹。科举,本就是只以成败论英雄的,落第的哪有资格去嘲笑中举的?就算嘲笑者豁出去颜面不要,也不过败犬狂吠罢了,断然不会有人听信。

    可是,先前毕竟嘲讽得太凶,太猛了,也有不少人一时转不过弯,于是干脆将功劳推到了刘同寿身上,说是他施展了法术令浪子回头,才有了点石成金的效果。反正梁萧自己也是这么说的,这倒也不能算是毁谤。

    这个说法迅速得到了众人的推崇,有起有伏,峰回路转,还有神异的味道在里面,这样的故事正符合大众的口味,同时也符合大多数人的期盼。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谁不喜欢啊?还有比中举更大的馅饼吗?这可是鱼跃龙门,千金不换的。

    比起梁萧忧愤之下,苦读有成,仙人指路更加为群众所喜闻乐见。前面那种说法已经不新鲜了,隔三年就有那么百十号人号称苦读成才,可数遍天下,甚至上溯千年,又有几个是受了仙人指点,来个咸鱼翻身呢?

    这就好比后世富豪虽多,但更让人憧憬的,是中了彩票的暴发户,而不是所谓白手起家,通过不懈努力致富的天才。前者更加贴近现实生活,而后者听起来是那么的完美,形象过于虚无缥缈,同时也不具备多少可cāo作xìng。

    梁萧中举,就如同灰姑娘的故事一样,让人们觉得见证了梦想成真的奇迹,将其成功归结于那位小仙师,以及东山的风水上面,也给人留下了实现梦想的希望。

    受众广,传播的就快,嘉靖十三年的乡试放榜,比往年要轰动得多,直接导致了府城的万人空巷。人们都聚集在府衙门前,谈论的话题全都围绕在梁萧中举上面,连往年最引人注目的解元都无人理会了。

    能引起这等轰动的倒数第一,梁萧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就在这个当口,刘同寿一头撞过来了,然后又被梁萧发现,结果吼了那么一嗓子,引发的效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一次,刘同寿感觉到了恐惧,哪怕是穿越前发现道具被做了手脚,导致烈火焚身,他都没这么害怕。不分男女老少,数千人用火辣辣的目光望过来,好像在看着一条金光大道,似乎压抑不住要扑上来的模样。

    恍惚间,刘同寿几乎以为绍兴城发生了生化危机,所有百姓都变成僵尸了,然后只有他一个活人……他的头皮开始发麻,这到底是咋回事?

    “小仙师,多亏了您啊!我中举了,真的中了!您看……”

    梁萧第一个扑了上来,一手扯住刘同寿的袖子,另一手抖着一张黄纸,激动得一塌糊涂,“都是您的指点之德,大恩大德,来世衔环结草,也难报万一啊!回去后,我一定供奉您的牌位,告谕梁家子孙,rìrì拜祭……”

    “停,停,我还没死呢,你拜什么拜啊?”刘同寿一把捂住他的嘴,这位感情是欢喜疯了吧?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想起范进中举的典故,他开始琢磨,要不要搧对方两个耳光,“中了举,也要淡定,荣辱不惊方显君子本sè,再说,你中举跟我有……”

    “仙师在上,请容学生张清芳一拜,学生家中世代都是信众,家母吃斋念佛了半世,学生生平也从未做过亏心事。rì前外间纷纷传言,诋毁梁兄清誉,学生也曾仗义执言……学生也是应试二十载,每每都名落孙山,望仙师垂怜,赐下片言,给学生指点迷津啊!”

    梁萧的行为像是一个信号,现场的气氛一下火爆起来,呼啦啦就围上了一大群人。

    “仙师明鉴,张清芳虚言欺诈,罪在不赦,他明明就是在府学上喊过一声‘安静,学正来了’,怎么就叫仗义执言了?学生可是知道,他私下里没少说您的坏话,您可千万莫要受了他的欺瞒啊。学生才是真正的信众……”

    “仙师容禀,他胡说八道,学生明明就……”话还没说几句,这俩人就被后面的人扒拉到一边去了,再上来的人都学乖了,知道时间紧迫,不敢多说废话,报了名字之后,直接展示起实际的卖点来。

    “学生王新亮,家中也有悍妻,也是多年不第……”

    “久闻上虞东山人杰地灵,学生正有意举家移居东山,愿为仙师效奔走之劳,只求能在仙师门下聆听教诲,求学上进……”

    “启禀仙师,学生,学生蓝星洋,家中虽有贤妻,却多年流连烟花之地,也患有花柳,望仙师垂怜啊!”

    一人一句,无数张面孔在刘同寿眼前一闪而过,声嘶力竭的话语在他耳边时起彼伏。第一批冲上来的都是读书人,这些平时最重仪表的人,如今都是衣冠不整,鞋帽歪斜,一个比一个狼狈,可他们却恍若不觉,只是拼了命的挤上前来,从各个角度找着自己跟梁萧的共同点,试图以此来打动刘同寿。

    读书人不信鬼神之说不假,但关键还是有没有触及他们的要害。当rì韩应龙在紫阳观跪求,是因为孝心,现如今,刘同寿的传说触及到了士子们最高的梦想,他们再顾不得身外之事了,只是一心盼着,能够打动刘同寿,使得梦想成真。

第74章 忠孝节义新解

    刘同寿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很显然,这是yīn差阳错之下形成误会。

    他恶作剧的整了梁萧一把,主要是因为冯大婶的拜托,另外就是他的恶趣味发作,谁想到这么一搞,倒把梁萧给整得忧愁发愤了。毕竟是十六岁就考取了秀才的人,他的底子还是不错的,没了退路,又被这么一激,结果就爆发了。

    至于那个苏子阳,跟小道士更是一文钱关系都没有。这人本来就是个书呆子,读书读的连老娘都忘记了,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读书读到这种程度,中个举人又有啥稀奇的?

    他并不打算解释,其实也没法解释。

    眼珠转了转,刘同寿轻咳一声,抬起双手,微微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他要说话了。

    这种场面他经历的多了,应对起来也是游刃有余。说起来,这些士子跟东山镇民也没啥区别,求的事虽不一样,但心情却是一般无二的。

    要实现他们的愿望,刘同寿肯定是没办法了,应付镇民可以组织共济社,现在呢?难道要开个补习班?那不是跟国子监抢生意么?不过,既然有人送上门了,不好好利用一下,又怎么对得起这美妙的误会呢?

    一群四体不勤的读书人,体力并不是很好,推攘喧闹了一阵子,大部分人也都没了力气,顺势也都停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刘同寿,屏息聆听这位神通广大的小仙师的钧旨。

    “首先,贫道要说明一下,梁、苏二位中举,乃是他二人的福缘,与悍妻、花柳没有半点关系。而且,那花柳之说,也不过是贫道怒其不争,略加薄惩,以做jǐng示罢了,与中举与否,全无干碍。”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我才没得花柳呢,这都是小仙师对我的爱护,怕我糟蹋了福缘,以雷霆之怒,行大善之事,这才是仙家高人的大慈悲。”梁萧这段时间憋闷坏了,哪怕是中举都没法尽数宣泄出来,此时听到刘同寿帮他澄清,立时便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跟刘同寿搭档过,所以这时配合的倒也天衣无缝。众人一听这话,都是信了,于是齐齐将同情中带点鄙夷的目光投向了自称家有悍妻,以及得了花柳那二位。

    那两人的脸一下垮了下去,那王新亮还好,家中有河东狮,顶多是个笑柄,没多大影响,自称有花柳那位蓝星洋就麻烦了。身有隐疾,去青楼被拒,遭人嗤笑是小,被学正认定为行为不端,革除功名才是大问题。

    刚刚他也是被现场气氛所感染,脑袋一热,这才喊了出来,冷静下来已经有点后怕了,再听了刘同寿这么一说,他只觉五雷轰顶一般,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有隐疾也不要紧,上天有好生之德,世上自有杏林高手悬壶济世,容贫道向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李师兄家学渊源,行医以德,妙手回chūn,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呃,总之,只要有他在,区区花柳,不在话下,这位蓝先生,你的病没关系的。”

    刘同寿侧身一让,把李时珍给隆重推荐了出来。后者没想到被打了个突然袭击,吓得脸都白了,他是第一次出远门,更没有正式悬壶,甚至连老爹的医术都没学全呢,哪里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啊?

    “多谢小仙师指点,李先生,在下的病,就拜托你了。”那蓝星洋借竿就爬上来了。其实花柳什么的,根本就是他情急杜撰的,但喊出来的话却是覆水难收了,就像梁萧当rì在怡红院似的,他就算找人检验,也得有人愿意搭理他才行啊。

    好在刘同寿给他留了个机会,既然是小仙师的师兄,又被这么隆重推荐出来,医术之高明还能差得了?没错,对方年纪不大,可问题是小仙师的年纪更小啊。可今天一过,整个绍兴府还能有几个人不知道小仙师之名?

    “蓝秀才真是有福啊,碰上了小仙师,不然他这病可怎么办啊?你说这年纪轻轻的,家中还有如花美眷,怎么就不学好呢?”

    “这位小神医的年纪看起来还真是……不过既然是小仙师的师兄,应该不会有差了,我说老张,咱们回头要不要也去……”

    “这主意好,就这么着。”

    刘同寿肚里偷笑,李时珍就是要当神医的人,既然碰上了,当然不能看着他被老爹逼着去考科举。不过,先前他答应的虽然痛快,可并没有想到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眼下也是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生米煮成熟饭的法子。

    就跟后世的广告一样,有名人推荐,很容易就能得到众人的认可。道士和医生本来就是相xìng很接近的两个职业,他推荐李时珍,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至于那蓝星洋的花柳到底是真是假,咳咳,反正又没人会较真,对方也不傻,这不借坡下驴了吗?

    “小仙师,这福缘到底从何而来,我等凡夫俗子都是懵懂,能不能请您指点个方向,也好让我等有个努力的方向啊。”读书人当中,从来都不匮乏聪明人,听话听音,得了蓝星洋的提示,那家有悍妻的王新亮敏锐的发现了,刘同寿话里留下的余音。

    “东山的风水是不是……”刘同寿否定了福缘和花柳、悍妻的关系,但他对大家嚷嚷的最多的,东山的风水,却没有表态,经王新亮这么一提,不少人都是眼前大亮。

    “风水之道,贫道是不懂的。”刘同寿先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过,各位也都知道,贫道的一身本事,都是先师点化而来,尚不足我紫阳一脉传承的十一。风水堪舆之术,乃是道家的必修法门,想必本派的祖师爷对风水是有些心得的……”

    刘同寿肯定不会承认自己会看风水的,别说他一个魔术师了,就算是后世专业的风水大师,到了明朝也只有吃瘪的份儿。所以,误导才是王道,说话说一半,让人自己去琢磨好了。

    “原来如此。”众人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一个个都是恍然大悟,会心的笑了起来。

    “至于福缘么……”刘同寿拉了个长音,引得士子们都伸长了脖子,好像一群正被喂食的鸭子,“伟大的孔圣人教导们,道德最高的标准就是忠孝节义,这福缘无非就是从中而出的。比如苏举人,他先前十数年不中,今年一遭高中,所为何事?无非一个‘孝’字。”

    “孝?”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对,就是孝!”刘同寿法相庄严,一脸悲天悯人的开始忽悠,“苏举人从前读书,也是头悬梁,锥刺股,刻苦的程度毋庸置疑,为何屡屡落第?原因很简单,福缘不足也。他读书虽勤,但却罔顾家中老母,任由老人担心挂念,却连一纸片书都欠奉。俗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不孝之人,又怎可能中举,成为国家栋梁?”

    “娘,孩儿不孝啊!”苏子阳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向着东方大哭,梁萧好说歹说才把他拉起来,他抹了把眼泪,向刘同寿躬身一礼:“若非小仙师点醒,子阳尚在混沌之中,做那不孝无节之人,功名家事两误,多谢小仙师指点,学生铭感五内,今rì……”

    “苏举人思母心切,便速速回乡去罢。”只见小道士微微一笑,衣袂飘飘,尽显神仙中人的风采,在众人眼中,这个不甚高大的身影似乎发出了柔和的光芒,将这秋rì的凉风,化成了和煦的chūn风。

    “学生遵命。”苏子阳再施一礼,分开众人去了,留下了无数的欢喜赞叹。

    “谁说忠孝难两全的?小仙师说的才对,忠孝节义是一体而同的,不孝顺,就没福缘,没福缘,哪里又考得中功名?”

    “小仙师的福缘说,与圣人的微言大义暗合,这才是真理啊!想到前些rì子,我还在质疑小仙师,将他老人家和那些招摇撞骗的神棍相提并论,如今真是汗颜啊。”

    刘同寿这招并不算多高明,无非顺水推舟罢了。提出圣人说,读书人心里就不会有抵触,而梁、苏二人中举的结果已经是既成事实了,他又熟知二人的xìng格和整个过程,当然是怎么编,怎么入情入理,连苏子阳这个当事人都是深信不疑。

    “至于梁举人,他应的乃是一个‘义’字,这个义不是兄弟之义,而是夫妻之义。各位想想,读书人十年寒窗固然辛苦,可家中妻子含辛茹苦的抚养儿女,又要劳作养家,如何不是更苦?梁家幸甚,家有贤妻……”

    这一次刘同寿说的颇为动情,不少士子听得心有所感,而四周却传来了一阵阵的低泣声,那是士子们的家眷,刘同寿的话直击她们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想到多年来的艰辛,女人们又如何不感怀?

    “是我对不起翠花啊。”梁萧一声悲鸣,他不得不相信。这些年,就这次乡试,他没去青楼逍遥,结果这次就中了,果然是因为从前无情无义,对不起妻子所致,小仙师的指点真的太及时,太jīng准了。

    “小仙师,那我……”刘同寿的威望越来越高,就算最迂腐的那些书呆子,这时也都动容了。遵循圣人大道的鬼神之说,听起来很是那么一回事啊,况且,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啊。

    “贫道只此一身,面对各位,实在是分身乏术,不过,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各位若想修福缘,只管往这‘忠’字上求,而眼下的绍兴府,正有这么一个机会,那就是……”

    众人先是失望,然后听到有转机,又都打起了jīng神,正凝神屏息间,忽然府衙的大门传来了一声大响,“咣当!”好像是什么人的脑袋撞在了门上。

    随后,只见府衙大门洞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走了出来,他脸sè有些发青,但态度却极为恭敬,老头向刘同寿行了个礼:“小仙师,知府大人有请!”

第75章 目的何在

    “是周师爷!”

    幕僚的作用各有不同,有被当做高级顾问供着的智囊,也有被当做秘书使唤的打杂的,周师爷就属于后者。所以,他出现在大众面前的几率远远高过他的东家,在场之人认识他的不在少数,这时纷纷惊呼出声。

    “崔大人也要拜见小仙师?这又是为何?他不是已经有了功名吗?”

    “蠢材,小仙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晓三千载,后知五百年,你以为他只会帮人取功名?嘿,远的且不说,上个月的那场水灾你总该知道吧,那就是……”

    先说话那人挨了骂,却也不恼,嘴张得老大,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没错,天灾可是大事,崔明府这么着紧也不奇怪。”

    “扯淡!”旁边又有人插了一句,语气很是忿忿不平,“崔大人八成是想求卦问卜,以便他升官发财呢,跟天灾又有什么联系?你们也不想想,要是公事的话,他会派周师爷出来么?随便找个人不就结了?”

    “好像是这个理儿……”众人频频点头,深以为然。衙门里的文吏,大多都有秘书的职责,而周师爷这种自带的秘书,就相当于贴身的私人秘书,专门处理**事儿的。

    “那……”紧接着就有人回过味儿了,“崔大人就太不厚道了吧?就算他身份高,可以不讲究先来后到,可总也不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啊?小仙师正要指点明路给咱们呢,这可是攸关前程的大事,怎能就此中断?”

    “周师爷,你莫不是假公济私,想独占好处不成?”一听这话,有那xìng急的就开始嚷嚷起来了。

    他们的怀疑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小仙师道行再高,也不能无中生有,举人名额是固定的,而在场的士子足有数百,府城这种通衢之地,消息定然也是捂不住的,最后,大家还是在一条起跑线上。

    这一节也不是没人想到,可这大庭广众的,谁也没办法将小仙师霸占了不是?要想办法,也只能等rì后各显神通了。可谁想到周师爷突然横插了一竿子,开始被崔知府的名头所慑,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得了提示,众人立时便嚷嚷开了。

    “说起来,周师爷你也还只是个秀才吧?莫非也是动了心,打算重新科举?你有心上进无妨,可总不能断了大家的希望吧?”

    “因私废公,周长舜,你端的无耻!”

    妨碍人上进,那是不共戴天的大仇,士子们义愤一起,连周师爷的身份都不顾了,有人冷嘲热讽,也有人怒声喝骂,周师爷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被愤怒的声浪给淹没了。

    老实说,对于刘同寿的神通,他也不是半点没动心。

    之所以当师爷,还不是因为科举无望,要混口饭吃?但凡有希望出仕的,又有几个愿意当幕僚的?一个是指挥别人当牛做马背黑锅,一个是自己承担上述的一切,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算不清楚这笔帐?

    可天地良心,他这次可是被东家硬推出来的,半点私心杂念都没有,谁想到竟然被这么大的一口黑锅给砸到了,幕僚的命运,果然贱如狗啊,他在心里暗叹道。

    不过,眼前的情景让他更加确信东家的判断了,这帮士子已经疯了,连自己这个师爷都敢骂,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要是自己不出来打断,恐怕……想到那个最可怕的后果,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小仙师……”他不再理会那些喧嚣咒骂,又冲着刘同寿躬身一礼,眼中尽是祈求之sè。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种局面下,也只有这位能发挥足够的作用了。

    刘同寿微微一笑,这下不是我逼你了,而是你求我,这竹杠么……嘿嘿,就别怪我敲得太响了。

    水灾的善后工作结束后,他就来府城了,已经呆了十多天,可要办的事儿却一直没办成。衙门负责接待的吏员都很客气,但那位崔知府却就是避而不见,对他的要求也只是敷衍,显然还在犹豫不定。

    他提那些要求能不能解决,并不是最主要的,刘同寿最大的目的,其实是想借着官方渠道,把上虞的消息报上去。

    捂盖子这种勾当,并不是后世官员发明的。报喜不报忧,大事报小事,小事不上报,至少在嘉靖朝很流行,因为当今天子是个好面子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即位之初,就搞出大礼仪那场风波了。

    此外,谢家的根底和势力实在太强了。

    灾后,刘同寿也一直在关注着余姚的动静,士绅们的声讨很快就销声匿迹了,谢家或者许以好处拉拢,或者以势力强压,一套分化瓦解的组合拳打得是相当的流畅,效果也很好,谢家很快就从众怨所归的窘境中脱身出来,宝树堂也恢复了往rì的宁静。

    连群起攻讦都能摆平,田地里的损失更是不在话下。

    千亩水田颗粒无收,更多的旱地损失过半,哪怕是放在普通的大富之家身上,都足以让他们倾家荡产,可对谢家来说,颜面的损失比实际的损失更大,完全算不上伤筋动骨。

    刘同寿现在已经知道了,谢家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乡绅,他家财富的来源,不完全来自于土地,否则他们也没必要养着柴家那条恶狗。

    在这场对抗中,谢家最严重的损失,就是那位谢二公子倒下了。连气带失望,使得他心里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可谢敏行依然半死不活的缠绵病榻,别说管事,连生活都没法自理了。

    能把谢家未来的家主,太常少卿谢敏行搞成这副德xìng,刘同寿的战果还算是不错,至少余姚全县都为之侧目了。

    可刘同寿并不这么想,他根本不知道谢敏行是哪瓣蒜,未来有什么地位或成就,他只知道,谢家的子孙多着呢。倒了一个谢二,还会有谢大、谢三站出来,不从根基上倾覆他们的话,那就等着接连不断的报复吧。

    而对抗谢家最好的办法,不是依靠民间力量,而是尽快上达天听,借助皇帝的力量解决问题,所以才有了他的府城之行。

    因为崔知府一直打马虎眼,刘同寿这几天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干脆闹到布政司去算了,不过,越级上访的风险有点大,他一时也下不了决断。谁想到梁萧中举却给他带来了新的契机,并且,他也及时的把握住了,现在的主动权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见周师爷脸上已满是讨好求恳的神情,刘同寿也不以为过,他再次抬起了手,随即,吵嚷声戛然而止。将这情景看在眼里,周师爷的眼皮子又是一阵猛跳,这威望也太高了点吧?别说知府大人,就算布政司那几位大人,恐怕也未必有这本事吧?

    刘同寿朗声道:“各位,贫道本就是为了八县百姓,向崔明府请愿而来,与各位的福缘,其实也不无关联。贫道在东山紫阳观清修,随时恭候天下有心之人,何必急在一时呢?若是不然,各位也可在此稍候,贫道去去就来。”

    “小仙师客气了,您只管去,咱们就在此恭候。”众人一下子变得好说话起来,看得周师爷心中悲喜交集。

    “小仙师,请随在下来。”周师爷在前领路,刘同寿扯了韩、李二人跟在后面,谈判么,总是要有人帮衬才好。

    一边走,他还向梁萧使了个眼sè,后者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小仙师是让自己稳住外面的人,不让他们就此散去。

    “各位,小仙师的事迹,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不过这里应该没人亲身见证过吧?如果不嫌弃的,就让本人给各位讲讲好了。”梁萧最拿手的就是这个,稍一思考,他就有了主意。

    “好,请梁举人给咱们讲讲,大伙儿都开开眼。”应声如cháo,刘同寿的决定没人敢违逆,但大伙儿心里面却都是痒痒的,从以往的事迹中找些线索也是个好办法呢。

    周师爷脚下一个拌蒜,好悬没摔着,他回头看了眼刘同寿,见小道士脸上似笑非笑,眼神中似有深意,他心中不由暗叹,东家的盘算终究还是被识破了,这小道士确实不愧仙师之名啊。

    崔知府这会儿也在暗暗叫苦,刘同寿能忽悠住那些士子,却忽悠不住他。崔知府并不比外面的士子聪明多少,但他的身份和信息量摆在那里,如何又猜不到刘同寿的心思?

    他很清楚,那忠孝节义什么的就是扯淡,而且关键就在于最后的那个‘忠’字!

    怎么解释?很简单,无非就是士子要忠于朝廷,忠于江山社稷,朝廷是舟船,百姓是水那套说辞,然后再把上虞乡绅联名的那文书拿出来,再多找些人签名上去……也就是说,小道士要煽动士子联名请愿!

    这事儿可是非同小可,闹大了的话,别说他这个知府,连布政司衙门都要吃瓜捞。他还不能强压,大明的规矩是不因言治罪,适用的范围就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哪怕只是一个秀才,也有直接上疏天子奏事的权力。

    当然,这权力只是书面上的,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冒这个大不讳来搞事。但所谓法不责众,如果有人领头,其他人跟进就没什么压力了,现在这个领头的又是这么一个角sè,等消息传开后,以这位的号召力,没准整个浙江都会闹起来。

    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他不敢继续打太极推手了,哪怕要得罪谢家,他也必须跟小道士当面谈谈,争取达成谅解。

    若是能拖一阵子,等士子们冷静下来,说不定还会有其他转机,可现在被梁萧这么一搞,士子们算是冷静不下来了。

    得报之后,崔知府连连摇头,叹息不已,只觉未来一片灰暗。

第76章 机锋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的不尽人意,即便高居一府太守也是一样,片刻之后,崔知府终于见到了麻烦的源头。

    “本官素闻刘道长之名,今rì一见,果然非凡……”崔平宇的称呼还算客气,只是话里没什么营养。

    “不敢当,贫道拜会来迟,倒让崔明府久候了。”刘同寿就直接多了,不痛不痒的点了对方一句。

    “好说,好说……”崔平宇暗自称奇,小小年纪竟然也会打这种机锋,看他举重若轻的样子,跟官场上的老油条也差不多了。

    本来他还想提点意见,把碍事的韩、李二人赶走,一时却是说不出口了,只能干笑两声,请对方落座,吩咐奉茶。

    随后,花厅内陷入沉寂。

    依崔平宇的心思,他是想拖延一下时间的,最好能等外面的士子们散去了,这样他多少也能挽回点主动权。拖延时间,说垃圾话,兜圈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面对刘同寿这个怪胎,他却不敢这么做,所以一时间只能瞪眼发呆,佯装品茶了。

    刘同寿没那么多顾忌,他单刀直入的问道:“崔明府,俗话说:民心如铁,灾情似火,贫道与上虞众家士绅的请愿书,如今应该已经到了京城吧?”

    “这个嘛……”崔平宇啜着牙花子不肯回答,只是苦笑。这小道士还真是有够直接,不过你这词儿好像用错了吧?

    周师爷会意,接着说道:“刘道长,您有所不知,知府大人虽然官居五品,有上奏之权,可这奏疏终究还是要通过通政司的,左通政使张大人与故谢、杨二位阁老,以及费阁老都有故旧之谊,这奏疏怕是通不过的。”

    “哦?”刘同寿眉头一挑,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周师爷。

    “通政司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事皆囊括其中,这一关过不得,上呈天子自是无望……”周师爷感觉压力很大,不过该说的话还得说,能糊弄过去最好,糊弄不过去,幕僚背雷也是应有之义。

    “崔明府,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的意思就是,只要那位张大人从中作梗,上虞的请愿书就到不了皇上的御案上?而那位张大人跟谢家渊源很深,作梗是一定的,所以,你就决定放弃了?”

    “一定是说不上,只是有些顾虑。”刘同寿的口气咄咄逼人,但崔平宇一时也无暇计较,因为他听出了蕴含其中的不以为然之意。

    他确实是打算糊弄人的,从纸面上来说,通政司这个衙门的权力确实很大,但实际上这个衙门的权威只能因人成事。

    首先,通政司内部,也有大小制衡的设置,虽然只有通政使有敷奏封驳的权力,但左右通政使都有掌受理内外章疏的职责,也就是说,通政使封驳没问题,但要想不为人所知就不可能了。

    明朝皇帝最讨厌事情之一,就是有人骗自己,所以才设下了锦衣卫以及东西两厂这些密探机构。通政司内部做不到铁板一块,又没办法让上奏疏的人闭嘴,若是不经皇帝的许可就封驳奏章,很可能会捅出大篓子,风险极大。

    只有执行权,而没有决策权,这个衙门的权威只存在于纸面上。

    不过,在一些特殊情况下,通政司也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每有权臣当政,通政司就是必须掌握的一个衙门,比如后世的严嵩当政,就以干儿子赵文华为通政使,达成了只手遮天的效果。

    所以说,这是个因人成事的衙门,其权威远远没有纸面上说的那么夸张。

    周师爷代说的这些话,没有一句是假的,张瓒的确和谢迁那一派交好,是打入通政司的一枚钉子,制衡张孚敬用的。崔知府之所以敢于拿来糊弄人,就是认为刘同寿不可能知道朝中那些潜规则。

    朝廷高高在上,离民间的距离远着呢,要不是崔平宇在京城当过两年官,朝中也有些渊源在,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一个民间的小道士,就算有些神通,知道点朝中秘事,可内里的玄虚,总是不可能理解的吧?他这样想。

    下一刻,他的期待被打破了,只听小道士冷笑道:“看来,崔知府还是没有为民请命的诚意啊,难怪让贫道苦等了这么多天,也罢,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贫道还是自行设法吧。”

    崔平宇大汗,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个被强扭的瓜?拜托,我好歹也是一方太守好不好?不待这么瞧不起人的。

    心里虽不以为然,可见刘同寿作势要走,他也不能干瞪眼的看着。他很清楚,对方在谈判桌上得不到理想的结果的话,八成就要出去继续未尽的事业,去煽动士子了,那个比上疏还可怕。

    “刘道长此话怎讲?”他故作愕然的扮起了无辜。

    “通政司之权果如你所言?哼,崔知府,你真当贫道年幼无知不成?”刘同寿一脸忿忿不平,配合着他的年纪,确实很像是一个撒娇的少年郎,但崔、周二人却被吓得满头大汗,几乎失声,他竟然真的知道!

    年幼无知?连通政司的玄虚都知道,谁还敢说你无知?倒是自己二人这一把年纪,几十年阅历算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当然不知道,刘同寿的神情举止都是装出来的,通政司对于他来说,是个相当陌生的名词,要不是周师爷解释过一番,他都不知道那个衙门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过,正因为不知道,他才能反推回去,通政司纸面上的权力这么大,可历史上的那些权臣却没有一个是做通政使的,由此可见,这里面肯定是有点说法的,所以他佯怒诈人,而且还成功了。

    “刘道长息怒,本官也只是出于担心,唉,你知道的,其实不单是通政司,朝中……”崔平宇和周师爷对视一眼,知道混不过去了,他也不再隐瞒,把先前对师爷说过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这些东西很敏感,本是不能乱说的,但眼前这位的能耐太大了,超出了崔某人的想象,前知三千载,后知五百年可能有点夸张,可不出门而知天下事的评价,则一点都不为过。跟这种人还有必要保密吗?借机吐苦水,装可怜才是真的。

    这招似乎很有效果,刚刚还暴跳如雷的小道士很快平静下来,凝神静听,还露出了思考的神情。

    有门!崔知府心中大喜,说的更来劲了,“刘道长,天下官僚,多有因私废公者,若是以您的名义上疏,与您有隙的那些人肯定要拼命阻挠,而朝中如今又是这么个局势,就算本官拼着前程不要,也是无力回天啊。”

    刘同寿缓缓坐下,沉声反问:“那依崔知府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过看这架势,这提议肯定是要被拒的,干脆还是退而求其次吧。

    崔平宇揪了揪胡子,很是犯嘀咕,躲是躲不过了,最要紧的是把握好尺度,既不过于开罪谢家,也不会把眼前这位小爷给惹急了,那么,关键的问题就是,这位小爷到底想要什么?

    慈悲心怀,为民请命?这原因太假了,世上不是没有圣人,可是,只有死了的圣人才是好圣人,他才不相信自己好死不死的就撞上一个活着的呢。

    完全无私的那种人,不是圣人,而是蠢材!多年的阅历告诉他,小道士圣人言行的背后,肯定有私心在,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原因给找出来。

    “治下发生天灾,本官自应上奏天子……”他缓缓开口,用和后世总理发表外交辞令差不多的语态说道:“最终如何,还要看朝中公议,天子圣裁……”说话的同时,他还在观察刘同寿的神情,以随时应变。

    见刘同寿不动声sè,他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对方对结果并不是很在意,又或已经明白结果如何,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总之,这位小爷还算讲道理。

    “以乡绅联名的方式上奏,未免有胁迫之意,若是引起误会,殊为不美,不若以本官的名义上奏,具言上虞诸事可好?”想来想去,崔平宇把最有把握的那个推测说出来了。

    做官要上进,做道士也是一样的,邵真人那待遇,别说道士了,就连他这个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都是眼热,要说小道士为啥一定要领衔上疏天子,恐怕也就是为了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吧?

    按照常理,这个猜测确实很不靠谱。一个民间的小道士,哪里的这份心思和胆量,做出这种计划来呢?可放在刘同寿身上,常理什么的就不是问题了。天赋异禀也好,醍醐灌顶的法术也罢,反正这位小爷肯定有这个资格想,也有那个能力做!

    刘同寿的答复验证了他的猜测,只见小道士微一展颜,郑重说道:“无量天尊,崔明府果然深明大义,不惧权jiān,犯颜为民请命,贫道代绍兴府万千百姓谢过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本官应该做的。”崔平宇这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他突然话锋一转:“其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有关于刘道长的事情,很可能已在路上,很快就要到达京城了呢。”

    “哦?”刘同寿微微一愣,民间的渠道有这么快?

    “刘道长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当rì说了一条箴言给冯知县听,然后……”崔平宇心情放轻松了,也乐得多扯几句闲话,“新任的浙江按察使李崧祥李大人,和布政司右参议熊荣熊大人,都是张阁老的门生,冯知县既然去了布政司,这消息又岂有传不到京城之理?”

    说着,他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心里也是腹诽,自己这也算是遭了场无妄之灾,早知道小道士就是为了这件事,自己又何必担惊受怕这一场呢?

    “既然如此,那上奏朝廷之事就没问题了。”刘同寿点点头,也是话锋一转,“不过,另一件事,就应该属于大人的该管了吧?择rì不如撞rì,干脆就在今天,一并拿出个章程来如何?”

    “您是说……”崔知府悚然而惊。

    刘同寿双目如炬,看着崔平宇,一字一句的说道:“上虞典史项某及其爪牙,以公谋私,以职权残害百姓,给朝廷脸上抹黑,罪在不赦!崔明府,这可是大大的不忠不义啊,您身为一府父母官,代天子牧民,岂能视而不见?”

    “……”崔平宇心中大叫不妙,高兴的太早了,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呢?很明显,这是明明白白的威胁恐吓啊,不忠?自己若是不答应,这位小爷不出去嚷嚷才怪呢,偏偏自己又刚刚把布政司的事儿告诉人家了,这不是自作孽吗?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可事到临头懊悔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刘同寿商量了,“刘道长,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没有。”刘同寿斩钉截铁的回答。

    “此事……”崔平宇搓着双手,心中千念百转,脸sè也是变幻不定,最后在刘同寿目光的逼视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也罢,便依刘道长!”

第77章 乱糟糟的嘉靖朝

    出了府衙,不但那群士子还在等着,连看热闹的百姓也在。不得不说,比起举人,梁萧更像个说书先生,尤其这会儿,被各种崇拜的眼神包围着的新科举人很是沉醉。

    自打他十六岁中秀才那年以后,已经许多年没享受过这等待遇了,所以,尽管他也知道,那崇拜中,大部分是冲着刘同寿去的,但他一样有荣与焉。他可是小仙师门下的首席弟子,慧眼识仙比韩应龙还要早上那么一点点。

    不过,刘同寿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有些失望,小道士并没有继续用那些神鬼之事,鼓动士子们的情绪,而是淡淡的讲了些正正经经的爱国忠君理论,让众人大为失望。

    梁举人很有一种未尽全功之感,在回客栈的路上,犹自念念不休。

    “我说同寿,你给我打眼sè的时候,难道不是让我稳住他们,然后共襄盛举的意思吗?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要做的大事是什么,可总归不是现在这样吧?你之前督促我的那个办法虽然有效,后遗症也不少,杭州那边……唉!总是要去澄清一下才好,不然我这……”

    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中举的激动过后,某人也是故态萌发,想着在苏杭这样的地方被列入了黑名单,他心里就是一阵阵的难过。

    虽然刘同寿已经帮他澄清了,可传闻这种东西,负面消息总是比正面消息传的快,也更容易让人置信,能不能恢复在风月场上的名誉,要用多长时间,那就不好说了。

    刘同寿皱着眉头,没搭理他,梁萧讨了个没趣的同时,也有些诧异,这种反应可不是上虞小仙师的作风。

    李时珍倒是看出了点端详,“同寿,刚才的事不是很顺利么?怎么出来后,你却一直皱眉不展的样子?莫非事情还会有波折?”

    没有功名在身,却能以言词魄力折服一府太守,全程见证了整个过程,李时珍也是佩服的无以复加,只觉刘同寿说的行行出状元果然不虚。

    李言闻之所以逼儿子读书,就是因为有感于医生的地位太低,常受欺压和白眼,若是能和刘同寿一样,弃文从医又有何难?

    一时间,李时珍也是信心大增。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些事情罢了。”刘同寿摇了摇头。

    “贤弟想必是在忧虑黎民之苦吧?”韩应龙感叹一声,“贤弟放心,如今国泰民安,虽及不上弘治年间众正盈朝的气象,可也不遑多让,赈济之事,朝廷自有公论,无须多忧。倒是贤弟身处江湖之远,而不忘天下疾苦,这份心胸着实让人钦佩。”

    刘同寿哑然,这怎么又误会了?

    他确实在考虑庙堂的事儿,不过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

    崔知府被他连唬带诈,很是说了些朝局方面的事,除了他自己的分析之外,其他事都是合盘托出,很是让刘同寿涨了番见识。

    结合后世的资讯,他算是对眼下的局势以及嘉靖初年以来的变化都有了谱,这些东西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烦恼。

    他原先就知道嘉靖年间的党争频繁,可他没想到会复杂到这种程度。他想象中的皇党和士党之争是不存在的,那只是张孚敬和杨一清的那场江南内斗的延续罢了。

    实际上,除了这两派之外,正德朝饱受压制的江西士人正在重新崛起,河南、直隶这些传统势力正在巩固自身的地位,再加上广东、福建士人和江南一脉的合纵连横,朝中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远非单纯的皇党士党标准能加以区分。

    如果一定要区分的话,只能以有节cāo与否来区分了。逢迎皇帝,以皇帝喜好为处事原则的,是没节cāo一派;专门跟皇帝做对的则反之;其他人都归为中间派,张孚敬算是逢迎派的翘首,但却不是首脑,比如同样靠拍皇帝马屁上位的夏言,跟他就不是一路人。

    还是东林党的时代好啊,若非同道,皆是仇寇,朝堂上的形势一目了然,想找一方投靠也容易得多,哪像现在这么复杂啊?刘同寿很郁闷,面对这样的朝堂局势,他的计划完全就不够看。

    折腾声望容易,但想在纷乱如许的朝堂上找出一条明路可就难了。

    找张孚敬算是对口,可这人眼瞅着就要失势了,来不来得及推荐自己就是个大问题,推荐了之后会不会有后患同样很难讲。可是,听崔知府的意思,上虞的事很可能已经通过张孚敬的渠道往京城去了,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既成事实了,这岂不是糟糕?

    但是,就算没有这个意外,刘同寿也没别的办法,除非是朝中大臣,否则想靠近嘉靖,是不可能绕过张孚敬的。毕竟这人不单是首辅大学士,而且还是天子驾前的大红人,夏言之流现在还没成气候呢,就算刘同寿真的找到了后者的门路,恐怕也只有被扔出去当炮灰的命。

    想简单了,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刘同寿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听天由命,把希望寄托在嘉靖身上了。自己搞的那些东西,应该还算是很对朱厚璁同学的胃口吧?

    刘同寿很有挫败感,其实他给别人带去的挫败感更大。

    两天后,余姚谢府。

    “什么?”谢家二少爷的卧房内,传来了久违的咆哮声。

    远近的下人们都吓得脸sè发白,人人自危。近rì来,谢家的境遇可以用屋漏偏逢雨来形容,倒霉事一件接一件,家中舆论将其尽数归咎于谢二少,他的心情能好得了才怪呢。

    不过这位二少爷也算有大将之风,在这种情势下,倒也还沉得住气,连病都一rì好过一rì了。谁曾想今天他又喊得这么大声,不用说,肯定又有坏消息了,同时,也又有下人要倒霉了。唉,下人就是命苦啊,但愿不要闹出人命才好,众人都是战战兢兢的默默祈祷。

    “大哥呢?他怎么说?”谢敏行气急败坏的问道。

    自打水灾之后,他就已经退居幕后,将家中的主事权交卸了出去。他倒不是就这么死心了,只是这场交锋中,谢家的损失实在太大了点,他虽是长房嫡孙,也一样难辞其咎,在京城的谢丕做决断之前,他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了。另外,他的病也确实很重。

    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他怕了,尽管他自己不会承认,但每当想起上虞那个小道士,他浑身都会泛凉。他不认为自己是输在智谋上,对方只是有心算无心,然后又总是搞出些不合常理的事来,不过,就是这样,反而更可怕。

    所以,他干脆借着这个机会退下来,免得损失越来越大,以至于难以收场。此外,他还可以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对方,寻求解决之道。

    但今天这件事却由不得他不理会,这事儿对谢家的伤害太大了,比水灾造成的影响还要大。后者影响的只是谢家在民间的声誉,前者则是在官场上,孰重孰轻还用说吗?

    “大少爷说……”老管事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抵不过自己少爷的逼视,期期艾艾的回答道:“府城命令已下,连人都已经抓了,再做什么也来不及了,且由他去,他自有计较。少爷,您也别生气,听说那小道士在府城……”

    “我知道,点石成金,废柴变举人么!东山风水好,宜家宜居宜读书么!小道士道法高,神通广大么!”谢敏行咬着牙,恨声道:“哼!那些愚夫愚妇也就罢了,可那崔平宇的十年寒窗难道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居然会被一个rǔ臭未干的小孩耍得团团转,真是斯文败类啊!”

    老管事心中暗叹,少爷这是气急了,把自己都给骂进去了,被那个小屁孩耍的团团转的,又何止崔平宇一个?

    “大哥还是存心看我笑话呢,以他的jīng明,又怎么会想不到,此事对谢家声望的伤害更大?项兴丞那几个落得这般下场,以后还有谁敢帮咱家奔走效力?损失了他几个帮衬不要紧,关键是寒了人心啊!他自有计较?他还能有什么计较,哼!”

    “要不,少爷您和大少爷商量一下……”

    “没用的,我要说了,他反而会更来劲,”谢敏行颓然摇头,“忠叔,这事儿就跟朝争一样,我做什么,大哥就得反对什么,他到底怎么想不重要,关键他要把立场摆出来,事情做出来,上,是给几位爷爷看,下,则是让人有个站队的依据……”

    “那就先随他去吧,咱们谢家可是千年世家,二老爷他们会有分寸的,少爷您还是安心养病为好。”

    提到谢丕,谢敏行忧愁更甚,虽然这位二爷爷对自己相当看好,但大哥终究是他的嫡亲孙子,他的胳膊肘能往外拐?他皱着眉头一摆手,突然问道:“德美叔有没有送信来?”

    权势迷人眼,这一点上,少爷和大少爷又何尝有什么不同了?一个罔顾大局,打压兄弟,另一个韬光隐晦,却暗自定计,玩起了反间……

    罢了,自己只是个下人,又何苦cāo心这些主家的事呢?老仆暗叹一声,应道:“有的,柴员外说,大少爷让他找些绿林道上的生面孔,要的很急,他想问问您的意见。”

    “绿林道的生面孔?”谢敏行手指轻叩,忽然yīnyīn一笑:“釜底抽薪?大哥还真是好算计,那小贼正在府城,刚好在路上……呵呵,忠叔,你告诉德美叔,一切就依大哥的意思,不过事成之后,让他在现场留下点东西……”

    “要留什么?”

    “他懂的,你只管这么跟他说就是了。”以那小贼如今的声望,横施暗算的人肯定是要惹得一身sāo的,若是顺利的话,这一次说不定能一石二鸟,将内忧外患一起解决呢!

    想到得意处,谢敏行嘿嘿的笑出声来,笑声中带着一股yīn森恐怖之意,连从小看他长大的老仆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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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第一国师介绍:
小道士?遗腹子?老爹居然还是那个传说中的正德帝?老娘则是刘凤姐?这乐子当真不小。不过这也是命中注定,不然咱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名字?且看,天才魔术师,穿越嘉靖朝!考科举只是副业,扮神棍才是主流;杀鞑子,踩倭寇,白龙鱼服,无限荣光,尽属第一国师。明朝第一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第一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