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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鲈州鱼     明朝第一国师txt下载     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章 同寿是个好名字

    嘉靖十三年九月,深秋时节。

    夜sè笼罩下的紫禁城倍显巍峨。

    这里是大明的中心,天下人仰望的所在,显露出的,本该是庄严华贵之气。

    然而,此刻,不论身在其中还是远远眺望,都能感受到里面的寒冷肃杀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其实,这种情况持续了不止一天两天了,从新皇登基,并且逐渐掌握了权柄,开始推行有嘉靖特sè的政策之时,紫禁城内的煞气就rì益高涨了。虽然道法通神的邵真人尽心尽力的做鬼降妖,但情况依然没有好转。

    到了上个月,这种情况达到了巅峰,刚出生两个月的皇子朱载基夭了!

    按说以这个时代的条件,幼儿夭折是比较寻常的,哪怕是皇家也不例外,区区一个皇子,应该造不成多大影响才对。不过,这位皇子其实很不一般,他是皇长子,而且是皇帝即位以来的第一个皇子,意义非同寻常。

    当今天子和先皇即位时的年纪差不多,又是兄位弟及,所以,皇帝也常以先皇为鉴,暗自加以比较。当然,先皇是朝野上下公认的昏君,而今上即位以来,尽数革除了前朝的弊政,孰优孰劣,自是一览无遗。

    不过,自从嘉靖七年,陈皇后小产而死之后,一层yīn影就笼罩了皇宫后院,皇帝虽然勤奋耕耘,却和先帝一样,一直无所出!眼见着自己年龄rì长,一点一点向正德驾崩时的年纪靠近,嘉靖也是心急如焚,认为是某种非自然现象造成的恶果,比如先皇的诅咒之类的。

    为此,他极力在宫中扫荡着前朝遗迹,他废了嘉靖元年,张太后为他选的皇后陈氏;杀了张太后的弟弟张鹤龄;将宫中内宦清除了一大半。

    包括有后台,早早弃暗投明的张永在内,尽在革除之列。运气好的如被抄家守皇陵的谷大用,运气不好的直接被赶出皇宫,流落街头,冻饿而死,比如魏彬。

    旧生命的结束,不一定代表着新生命的诞生,所以,嘉靖的努力并没有受到回报。不过,他也没有气馁,因为这些都是附带的,他真正寄予厚望的,是那位致一真人邵元节!

    在邵真人,朝中大臣,以及皇帝本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在嘉靖十三年的六月,令天下众望所归的皇子诞生了!

    皇帝很高兴,邵真人也很开心,但大臣们心里却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厚熜同学是个认真的人,他详细评估了自己和元节,以及大臣在这事上所付出的努力与所取得的成就后,把媳妇受孕的功劳尽数归于道士,给元节在京师修府,在家乡修观,发禄米,赐庄田,封爵赏赐,及于曾孙……

    老实说,皇帝这事儿做的有些不地道,要知道,皇子降生,大臣们也是做了不少努力的。去年,在礼部尚书夏言夏大人的带领下,文武百官全体斋戒,以求感动上苍,这么多人,这么大的诚意,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道士吗?

    昔年晋元帝生了儿子,还赐过群臣汤饼宴呢。为此殷羡还曾发表感言说:“贺陛下祠嗣之有人,愧臣等无功而受禄。”倒是皇帝的应答比较有趣,他大笑曰:“此事岂可使卿等有功!”

    严格来说,这种事儿要么就功劳尽归皇帝和他媳妇,要不就大伙儿人人有功,把功劳尽归邵道士,肯定是不科学的啊!

    大臣们倒不是稀罕那顿面条,只是觉得热脸贴了皇帝的冷屁股,有些哀怨罢了。

    大概是皇帝不公正的论功行赏触怒了上天,于是,好景不长,新出生的载基只在人间停留了两个月,然后,大明皇室就再次恢复了令人恐慌的无嗣状态。

    姑且不论有多少人会为此而幸灾乐祸,又或有没有人想入非非,总之,皇帝的心情非常之糟糕。两月来,宫人们的杖毙率比以往高出了五成有余,连平时还算得宠的那些人,也是人人自危,不敢稍有逾越。

    黄锦就属于后者。

    比起宦官威武的正德朝,嘉靖朝的太监们都很低调,别说权阉了,就算稍微出名点的都没几个。直到嘉靖末年,老皇帝彻底没jīng力折腾了,诸如冯宝、陈洪之流,这才有机会冒头。在那之前,最得嘉靖宠信,在紫禁城内还算有点权柄的,也只有黄锦了。

    黄锦的受宠有很多原因,他和堪称有明一朝,权柄最大,最令人侧目的那位锦衣卫提督陆炳陆大人有着相似的出身。后者是皇帝nǎi妈的儿子,嘉靖平时都以nǎi哥哥称之,而黄锦则是嘉靖龙潜时的伴读。

    说是伴读,但大明的规矩并不推崇藩王读书,而是鼓励他们有点其他的业余爱好,最好是在室内就能进行的。嘉靖的拜神醮斋的爱好就是从老爹兴王爷哪儿一脉传承下来的。

    所以,黄锦这套业务熟练得很,再加上从小伴着嘉靖长大,对其心思的把握,也远在旁人之上,因此,成为了嘉靖朝万千宦官中,最为特殊的那一个。

    不过,黄伴读能脱颖而出,靠的可不光是出身和智慧,他深谙低调才是生存之本的道理,从不敢侍宠而骄,反而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危机意识。十三年来,王府旧人倒了一个又一个,而他却一直屹立在紫禁城,并且一步步的向上走着,直指司礼监秉笔的宝座。

    “张阁老,万岁爷今天很累了,有什么事,您明天早朝再说不行吗?”看着眼前这位老者一脸坚决,黄锦搓着手,很是为难,“您也知道,万岁爷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您……”

    张孚敬微微一笑,温言道:“黄公公,所谓主忧臣忧,主辱臣死,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老夫,难道还不知道老夫的为人吗?化解圣上的烦恼,才是老夫要做的,触怒龙颜……嘿,老夫何曾做过这种不知轻重的事?”

    “张阁老,您真有把握?”黄锦眼睛一亮,十年换了三位皇后,这么一位主子真心不好伺候,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他巴不得有人能安抚嘉靖的情绪,将其从暴走状态拉回来呢。

    可是,想到现状,他心中的疑虑却丝毫不减,“张阁老,您应该知道,最近连邵真人都不敢轻易惊扰圣驾,除了做法事的时候,他都不敢跟万岁爷多说话,您真的要……”

    不怪黄锦啰嗦,实在是事关重大,若是张孚敬失败了,惹得龙颜大怒,他这个通报的也是要跟着倒霉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哪怕张某人从前的记录一直很不错,他也不敢轻忽,何况……

    身为天子近臣,他如何不知道嘉靖的心思?张阁老圣眷渐衰,眼见着就风光不再了,万一对方要孤注一掷,自己可犯不上陪绑。

    没见邵真人对张阁老都避而不见了吗?在天子身边想过得安稳,这种程度的谨慎是必须的!

    “也罢,黄公公,你且附耳过来……”张孚敬能纵横朝堂十多年,对宫内事又何尝不是了若指掌,对黄锦的心思更是洞若观火,他知道今天要不说出点什么,对方是定然不会去通报的。

    但是,他今天要说的事儿又岂能在早朝上说?

    “二龙……”只听了两句,黄锦的眼睛就瞪圆了,他不敢置信的瞪着张孚敬,“张阁老,此言当真?”

    “君前岂有戏言?老夫是那么不分轻重之人吗?何况,浙江布政司、按察使,以及上虞知县的奏疏尽皆在此,又岂是老夫的空口白话?”张孚敬两手一摊,顺便把证据也都亮出来了。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黄公公,想化解皇上的心结,非此不可啊!”

    “……咱家明白了,张阁老且稍待,容我去通禀!”黄锦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做决定的时候很犹豫,但黄锦做事的效率却很高,没多一会儿,他就返回来了,带来的是皇帝召见的口谕。

    乾清宫内,香烟缭绕,帷幕低垂,没有皇宫内院的庄肃,倒有几分名山大观的气氛。

    “老臣参见陛下!”从张孚敬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帷幕后模糊的人影,但他并不觉为异,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白水绕东山,逢灾更有难。水火分南北,二龙不相见……还有这些奏疏上说的,孚敬,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语声低沉,人也未露面,可张孚敬心下却是大定,别人听不出,可是,以他对嘉靖的了结,又如何听不出对方心中的急切与期盼?

    “敢教陛下得知,东山即是奏疏中所述,有异人出的地方,这箴言中的南北,说的是京城和江南,至于水火之灾……”

    “江南水患,宫中失火,”帷幕后的那个身影缓缓点头,接着说道:“这二龙,说的莫非就是朕和载基?”

    “……”张孚敬躬身一礼,却不说话,在嘉靖面前,不是表现得越聪明越好,只有懂得藏拙,才能保持圣眷。当然,这只是个细节,起不到决定xìng的作用,但若是不懂这个,悲催的下场却是注定的。

    “有道理,很有道理,果然不是朕触怒了上天,而是大明应有此劫!”珠帘后的声音激动起来,听在黄锦耳中,几如仙曲纶音一般动听。

    万岁爷找到原因了!然后他就不会继续纠结了,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果然不愧是张阁老,确实能人所不能,激动过后,他又是暗叹一声,唉,真是可惜了……

    “陛下如此虔诚,上天又岂有降罪于陛下之理?江南水患也好,京中大火也罢,若非有陛下在,又岂止现今的规模?陛下不光是大明的天子,还是万家生佛啊。”张孚敬的成功果非侥幸,一番话说得嘉靖心结尽去。

    龙颜大悦,帘子一掀,一个身着黄袍,身材瘦削,脸sè苍白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孚敬果是朕的贴心人,要不是你探得此事,朕还要惶恐多rì呢。对了,这位东山异人道行颇高,朕yù亲见请益一番,孚敬,此人如今何在?”

    “乡野传闻,此人名为王一仙,身前只是个普通道士,在生死弥留之际,却突然……如今仙踪已渺,却是无处可寻了,倒是他留下了一名弟子,年纪虽幼,却也有一番际遇……”张孚敬慢吞吞的回答。

    “弟子也行,名师出高徒么,刘同寿,同寿……”嘉靖反复将这个名字念叨了几遍,越念越觉得满意,最后拊掌而笑道:“好,很好,这名字不错,很吉祥,朕很喜欢。”

    “陛下有旨,老臣自当用心寻访。”张孚敬躬身一礼,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第79章 风起紫禁城

    出了乾清宫,黄锦看着张孚敬,一脸便秘似的神情,yù言又止。

    “黄公公,你且去,老夫省得。”张孚敬善解人意的笑笑,一派轻松自若。

    “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张阁老这宰辅气度真是让人钦佩啊。”黄锦神情一松,进而又欷歔道:“咱家入宫十多年,见过的大臣不计其数,张阁老这份心胸却是少见,今rì之情,咱家记下了,rì后旦有所命,只消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张阁老尽管开口便是。”

    “好说,好说。”张孚敬捻须微笑,摆摆手,告辞离去。

    呆呆的看着人影消失在夜sè之中,黄锦长长吐了口气,双肩就像垮下去了似的,凭空矮了半截,他转身吩咐道:“走吧。”

    他身后的小黄门一愣,“爹,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儿?去元福宫见邵真人。”黄锦冷哼着回答。

    “见邵真人?”小黄门一愣,继而恍然,“原来……爹您跟张阁老打的机锋是这个意思啊?”

    “呵,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宫中的宦官之间的关系,以义父子的名分最为紧密,黄锦也不吝和心腹多说几句,“张阁老圣眷虽衰,但得了这张宝牌,他未必不能反转;邵真人虽老,但虎死威风在,现在就小觑了他,那就太过短视了,何况……”

    黄锦嘿嘿冷笑:“邵真人也不是全无准备,辽东的那位陶道长,万岁爷已经念叨过好几次了,等邵真人一退,就是水到渠成之势……嘿嘿,真要斗将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所以……”小黄门稍一思索,轻声道:“咱们就两面下注,哪边都不得罪?”

    “白痴!”黄锦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这小崽子就是不学无术,教过你这么多次了,咱们中官的靠山只有一个,那就是万岁爷,万岁爷指哪儿,咱们就打哪儿,在别人身上有什么好下注的?”

    “那……”小黄门迷糊了。

    “万事和为贵。”黄锦抬头看看天,yīn云正在退散,他意味深长的说道:“万岁爷就喜欢身边安安静静,消消停停的,最好谁都不要找别扭,什么鞑子啊,天灾啊,太子夭了啊,这些烦心事最好都没有,有也别提,提也别闹腾,这才是万岁爷的心愿。”

    他撇撇嘴,不无鄙夷的说道:“朝中那些大臣总是误解万岁爷的意思,一天到晚斗来斗去的,今天你弹劾我,明天我密奏你,闹得不可开交,只有张阁老才能体会到皇上的心思,将朝堂那点破事儿理得顺顺当当的,而且闹的动静还不大。”

    “可是……”

    “天心难测,光是能让皇上耳根子消停是很好,可还不够,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这紫禁城里偌大的用度,总是半饥半饱的怎么成?哪里还有天家的颜面?张阁老能chūn风化雨,却不能点石成金,所以,我才说可惜了……”

    眼见着元福宫已经不远,黄锦无暇多说,简略的总结了一下:“借着上虞之事,张阁老的确可以再挣扎一下,可根子上的问题不解决,他终究是无力回天的,与其赖在位置上不走,心存侥幸,到头落得众怒临身一场空,还不如趁着圣眷尚存,借此功成身退呢。”

    “原来如此,爹英明!”小黄门恍然大悟,“要是他硬要举荐那江南小道士,必然要跟邵真人碰上一碰,无论谁胜谁负,万岁爷心里都不会痛快了……爹您说不定也要吃点挂捞,他这样拖上一拖,不但平复了皇上的心境,而且还卖了所有人一个清面,高,果然是高,不过爹您更高,张阁老多方准备,苦心筹谋,却被您转眼间就看破了,要我说,爹您才是……”

    “就你个小猴子会拍马屁,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要不是对方马屁拍得好,会伺候人,黄锦真未必会收下这个干儿子,他笑骂两句,又是叮嘱道:“等下见了邵真人,你给我把嘴闭严喽,莫要让他看出什么来。”

    “您是说,我跟您一起……”小黄门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见黄锦不像说笑的样子,他也是心花怒放,身子都哆嗦了起来,“谢谢爹,谢谢爹,儿子……”

    见邵真人不难,这位天师整天在宫禁内晃荡,已经晃了十年了,不过能跟他说上话的人就少了,何况还是说这种机密事?就算是宫内的那些个大太监,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况且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宦官?

    他的感激全不掺假,说的情真意切,在这一刻,他万般庆幸,自己真是找了位好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爹真厚道啊!

    现在跟前朝不一样了,没有市舶司,没有皇庄,没有矿监、织造监,甚至连最不遭人待见的河监都取消了,再加上偃旗息鼓的东厂,和如rì中天的锦衣卫……太监想出头,只能在斋醮上面想办法,而亲近邵真人,就是最好的通天之路。

    “嘿,小保,好歹父子一场,咱家指条路给你也算是应有之义,后面还得看你自己,多看多听多读书,将来,说不定你的成就还会在我之上呢,呵呵。”看着激动万分的干儿子,黄锦想起了十四年前还在安陆时,喜从天降的那一刻,也很是感慨。

    “走吧。”

    元福宫是永恩寺等几座和尚庙改建而成,属于邵元节在京城的佛道之争的战利品之一,建筑格局极为宏大,连夜幕都掩盖不住其间的恢宏之气。

    听到黄锦上门,邵元节很是意外,却也不敢怠慢,急忙忙的迎了出来,“黄公公,可是万岁爷有旨?”非常时期,人人自危,哪怕是老邵也不例外,圣眷这东西其实很虚无缥缈的,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没了。

    大臣如杨一清、张孚敬,**如陈、张二位皇后,这些都是血淋淋的例子啊!

    黄锦笑眯眯的说道:“旨意么,可能要过两天才会有,今天,是咱家私下里来的,到底是好事是坏事,咱家也说不上来,关键还得看邵真人您怎么想,怎么应对了。”

    “哦?”邵元节微微一愣,他在宫禁行走多年,对黄锦这个天子近臣也非常了解,知道对方虽然jīng明,却不是个喜欢弄权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安稳的度过这十多年。既然他这样说了,那事情恐怕还真是有点玄妙了。

    “黄公公,请。”他念头转得极快,面上丝毫不见端详,一边虚手延客,一边招呼道:“清风、明月,还不奉茶伺候?”

    “邵真人客气了。”黄锦欣然举步。

    今天这事儿,邵元节要是识相的话,就很容易解决,无非是卖两个人情出来,黄锦自是乐于笑纳。如若不然,那……这人也算是老糊涂了,他黄锦也没必要陪绑,坐山观虎斗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所以,虚礼什么的大可省略,直入正题才是正经。

    “二龙不相见?二龙,咝……”事情经过并不复杂,哪怕是黄锦说的比较详细也没用多少时间,一边听,邵元节一边琢磨着里面的味道,待到黄锦说完,他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脸上神情变幻,有恍然,有懊丧,有愤恨,有迷茫,甚至还有些许无奈。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江山代有才人出,或市或野,总有高人异士藏于其间呐!唉,水火两难容,二龙不相见,贫道怎么就……”

    邵元节是嘉靖三年,大礼仪之后应征入的宫。他最有名,最擅长的就是祷祈雨雪,灵验非常,因此而深受嘉靖皇帝的信重。

    在旁人看来,可能觉得他法力高深,其实他自己很清楚,所谓祷祈雨雪,不过是观天象而预测天气罢了,就和三国演义中,孔明借东风一个套路。用后世的话来说,他就是个气象专家,而且是专业素质很高的那种。

    他的懊丧也由此而来,明明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又是气象领域的专家,怎么就落在一个野道士后面了呢?这箴言若是出自自家之手,那效果和功劳岂不……唉,还是老了啊。

    懊丧过后,他心中又是一凛,马上想到了其中蕴含的重大威胁。争宠,可不是**女人、宦官们的专利,大臣、道士们一样是要争的,毕竟皇帝只有一个,圣眷也只有那么多,爱拼才会赢,不争怎出头?

    “那张……”看到黄锦笑眯眯的脸sè,他心中一动,将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想了想,觉得应该无差,油然道:“多谢黄公公的提醒,张阁老寻访有功,化解了天子之忧,贫道自会登门拜谢,提醒之德,感激不尽,后rì自当有报。”

    “邵真人客气了,就算咱家今天不说,明天万岁爷斋醮之际,也定然是要提起的,哪里算得上什么功劳?时候不早了,咱家就不打扰邵真人清修了,告辞。”

    “黄公公慢走。”邵元节一路将黄锦送到大门口,默立片刻,忽然转身吩咐道:“云翼,叫人备车,你与我一同去张阁老府上拜会。”

第80章 劫自京师起,风雨会江南

    车轮辚辚,惊破了夜的沉寂。

    马车之中,名震天下的邵真人眉宇深锁。

    “师祖,您不用亲自登门吧?朝中的物议……”路程过半,张府已经遥遥在望,彭云翼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做出了提醒。

    邵元节独揽圣宠已逾十年,靠的不仅仅是他的道法高明,对圣心的体察,和谨慎的作风,才是他得以立足宫禁的根本。

    他或多或少和朝中的大臣都有些瓜葛,但从未真正卷入到朝争中去,在皇帝面前,更是少有提及朝堂事。不下水,鞋自然就不会湿,更不会惹起皇帝的猜忌,明哲保身,得以成就传奇,这就是邵真人的秘诀。

    从前,他跟张孚敬的关系还算融洽,毕竟后者是当朝首辅,也是个上体圣心的人物,算是一边的。不过,就算是从前,两者也没公然密探过,如今张孚敬已然势微,再跑上门去,殊为不智之举。

    更何况,早在年前,体会到圣意的邵真人,就已经本着一贯的作风,在第一时间跟对方划清了界限。这事儿是做在明面上的,现在又要反复,损失的可不仅仅是颜面,还有谈判的主动权!

    “无妨。”邵元节微微摇头,轻声冷哼:“你当皇上心里没数吗?没有皇上的默许,黄锦又岂能出得了宫禁?这个机会是皇上特意留给我的……皇上既然默许了,又怕什么物议?要是物议有用话,我等又岂有今天的风光?”

    “皇上默许?怎么可能,张阁老可是当朝首辅,您不是说,皇上最讨厌身边的人跟外朝串联吗?”彭云翼有些发懵。

    “唉……”邵元节谓然长叹,自家的徒子徒孙,实是不成器啊!自己言传身教了这么多年,可还是没一个成材的。

    云翼已经是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了,可看现在这样子,也只有回山看守道观的能耐了,继续在宫中……哼,那不是作死吗?

    “嘉靖三年,我奉召入京,看似一帆风顺,可又有几人知道,其间有多少波折呢?当今天子,又哪里是个随便就相信他人的?只凭区区传言,他又岂能立刻就下旨召人?那老道已死,又有那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在,一个真人的追封想来是跑不掉了,可那小道士……”

    彭云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明白了吧?首先,皇上会想,此事会不会是张阁老在弄鬼,李崧祥和熊荣,都是年初张阁老乞骸骨,皇上挽留时提拔的,他们的奏疏并不足信,至于上虞知县,嘿,一个小小的芝麻官,还不是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

    彭云翼眼睛一亮,兴奋道:“所以,皇上就暗示师祖您去核查此事?那咱们不是正好下手,就和当初的沈淮一样……”

    “错了,大错特错!”邵元节强忍着没骂人,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表面上,那沈淮被定罪,似乎是邵某为了固宠,可实际上,若非此人犯了皇上的忌讳,他纵是不能一步登天,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场啊。他是不是妖人,只有皇上才能认定!”

    “那……”

    “很简单,无非制衡罢了。”邵元节摇头苦笑:“皇上要的只是结果,那箴言必须是真的!至于小道士入宫与否,则在两可之间,他要先行多方验证了,这才会有所决断,正如我从两年前就开始在驾前推荐陶师弟了,皇上至今也没给出个答复。”

    彭云翼默然,对于自家师祖的决定,龙虎山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不就是伺候皇上么,自家这么多道士在,又有这么好的基础,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反要拱手送给外人呢?

    尽管如此,龙虎山如今的风光几乎皆因邵元节一人而来,所以也没人敢当面提出,但私下里的议论却是少不了的。听得多了,彭云翼也很动摇,他是嫡传的徒孙,正是利益攸关之人,影响不可谓不大啊。

    半响,他突然问道:“师祖,若是张阁老那边另有心思呢?皇上想的虽然好,可对张阁老来说却没什么好处,顶多让师祖您承个人情。反倒是将那小道士举荐入宫,然后内外呼应,未尝不能打开一番新天地,总好过黯然而退吧。”

    “所以,我才要亲自登门,表现出最大诚意,并亲口许诺啊。”邵元节轻叹一声,随后便恢复了鼻观眼、眼关心的状态。

    皇帝的心思,张孚敬自然是懂的,否则他也不会在驾前说什么尽力探访,连上虞知县的奏疏都到了,首辅对那小道士的情况还不是了若指掌?他既然留下了这个缓冲,就是以退为进,给大家一个机会。

    对嘉靖来说,尽管他喜欢消停一点,但在这件事上,闹一场倒也没啥。

    邵元节很有自知之明,皇帝看中自己,只是因为自己的手段好,伺候得力,道法也马马虎虎,能让他看到长生的希望,可不是因为看对眼了或者念旧情。若是那小道士更高明些,皇帝想必也乐于换个新鲜面孔,玩点新花样。

    按说老邵一把年纪了,阅历见识都是了得,应该不需要将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放在心上。可是,从奏疏中的片段中看来,这小道士并非寻常,已经有威胁到他的资格了,尤其是对方还和张孚敬扯上了关系,威胁正在被无限的放大着。

    饶是他如何猜测,可当他真正面对了小道士的诸多事迹后,邵老道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直古井不波的脸sè也是大变。

    张孚敬是个明白人,也很爽快,见到邵元节之后,只是略一寒暄,然后就将一封厚厚的文书交给了对方。

    这是浙江按察使李崧祥给他的密报,上面详细记载了上虞冯知县对于刘同寿的叙述,看到这个,邵元节受到的震撼也是可想而知。

    得到黄锦传信的时候,邵元节感受到的还是隐忧,现在,东山小仙师已经让他不得不正视,并且有可能成为他的噩梦了。

    “张阁老大德,邵某铭记于心,rì后但有所命,只要力所能及,龙虎山一脉必当尽心竭力。”邵元节起身一礼,郑重许诺:“陶师弟虽然散修在外,却也同修龙虎山道法,今rì之情,他也是会记在心上的。”

    张孚敬颔首微笑:“邵真人太客气了,你我同殿为臣,都是为皇上效力,努力让皇上舒心才是最紧要的。江南离得远,老夫对道法也不甚了了,有邵真人助阵,辨识真仙的事方才无忧。”

    会谈很快就结束了。

    这俩都是深悉嘉靖xìng情的近臣,尽管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却也不敢恃宠而骄,接触一下是可以的,若是秉烛夜谈那就是自找不痛快了。

    况且聪明人说话也简单,千言万语都在那几个机锋当中了。

    “元辅,此事,就这么简单的放过去吗?”会谈时,邵元节带着个徒孙,张孚敬身后也站了个中年书生。大佬说话时,他们只能旁听,不过能参与就已经代表了身份,事机虽秘,却也可以参赞一二。

    “简单?”张孚敬眉头一挑,笑道:“rì静,你这见识却是差了,邵真人是何等人?以他的身份地位,许诺如此,你还待怎地?”

    “可是,他分明说的就是力所能及,显然不yù在驾前有所作为,如今的形势……”

    “这已经足够了,再逼的话,也许反倒是将其推到反面去了,他龙虎山偌大的家业,怎么可能尽数押在老夫身上?呵呵,他甚至替未来的陶真人许了愿,还真是被逼得急了……能借此安然脱身,再对众人有个安排,于愿足矣,再多,就是奢求了。”

    张孚敬不紧不慢,那书生却有些发急,他指指那份密报,提醒道:“元辅莫要忘了,过了今夜,这密报的效用就少了几分,随着时rì推移,只会越来越弱,到时候,若是那邵元节不守信诺……又当奈何,难不成强行推举,可是那样一来,恐怕……”

    那箴言正好赶上了节骨眼上,解决了嘉靖的苦闷,若是当时张孚敬就把密报一并呈上,以嘉靖的xìng子,很可能连夜就下旨召见了。召见一个民间道士,中旨已经足够了,根本不需要经过内阁,便利得很。

    可一旦过了嘉靖情绪最激动的这段时间,震撼力就没那么强了,皇帝是个多疑的人,他不会轻易相信什么人,哪怕是张孚敬或者邵元节。

    而且,邵元节知道这件事后,也不可能安枕无忧,他肯定要设法减弱影响的。他没必要跟死了的老道较真,但却可以针对刘同寿,以他的本事,造出个小仙童应该不难,呼风唤雨更是他的老本行。

    等到他手段一出,这件事的影响恐怕就微乎其微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若是邵元节不怕过界,再针对小道士动点手脚,那就更没指望了。

    “强行推举?不成的。”张孚敬肃容道:“那小道士xìng子,压根就不适合入宫伴驾,将他推举入宫,只会坏事,反倒要牵连老夫,老夫又怎会行此不智之事?”

    “……山野之人,少礼莽撞,也是寻常,但江南赴京路遥,尚有时rì弥补,元辅所言,未免过重了吧?”

    “礼仪之类都是小事,关键是他的本xìng。”张孚敬只是摇头,“今上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邵元节得宠十载不衰,而这刘同寿,嘿,怎么说呢,老夫虽不知他想法如何,可他似乎很擅长没事找事,把小事变大事,你说,他入了宫,还能有个好了?”

    “……”

    “说起来,他这xìng子倒是与先帝有几分相似,若是赶在正德年间,倒是会有一番机缘,可眼下么……”

    “这么说,元辅只是利用他卖邵真人一个人情?”

    “也不尽然。”张孚敬一摆手,“用,还是要用的,关键看用在什么地方。苏常绍兴那些人闹腾得正欢,其中,又以那谢以中最为活跃,正巧借这个机会好好的给他个教训,让他收敛一点,顺便震慑余党,免得交替之际,再有波折……”

    手指在那份密报上轻叩两下,张孚敬突然神秘一笑:“至于rì后,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入宫也许不当,但若是……呵呵,那又会是怎样一番场面呢?真让人有些期待啊。”

    “元辅是说……”

    “rì真,你收拾一下,去一趟绍兴,顺便给李恭川带个话,让他……然后,你再替我观察观察这位小仙师。”

    “学生明白。”

第81章 年旦评

    刘同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由一个搅乱地方局势的程咬金,变成了引动朝堂局势,各方大佬关注的那盘大棋中的重要棋子。

    以他的xìng格,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人生如棋,谁又敢保证自己能跳出局外,笑看风云呢?只不过,若他听到张孚敬的评断,肯定会相当失望就是了,没了这个强有力之人的举荐,他预想中的青云之路,就此蒙上了一层yīn影,未来也变得不那么明晰。

    当然,此时,他肯定想不到这些事,就在京城泛起波澜的同时,他已经踏上了回乡之路。在他身后,是一大票的追随者,以及隆重无比的欢送仪式。

    崔知府对朝局虽然有些了解,毕竟身在江南,也不可能将大佬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及心思都想个通透。他认为奏疏都已经上了,自己差不多也算得上是亲皇一党,至少跟谢家算是对上了,也就不差这点形式上的东西了。

    所以,他亲自带队,把衙门里的老老少少尽数拉上,将刘同寿送出了城,自觉算是上体天心,下顺民意,因此也颇为自得。

    追随者当中,则以士子为主,还有一些富户商人。梁萧从士林笑柄变成新科举子,这个先抑后扬的效果实在太好了,不光秀才们心动,很多举子也是心神摇曳,毕竟明年就是会试之期了,谁不盼望着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呢?

    他们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汇聚起来,打算在东山盘桓数月,看看能不能沾点好处。风水吉利什么的还在其次,关键是多在这位神通广大的小仙师面前晃荡晃荡,万一能得个点评或者指点,那就万事大吉了。

    不是读书人突然变得没立场了,只是这种方式本来就是有先例的。汉末时,颍川许邵的月旦评,其实就是这道道,只不过上虞小仙师的道行貌似更高,点评也更有针对xìng和时效xìng,更对士子们的胃口就是了。

    其实,梁萧还只能算是个噱头,最惹人羡慕的是韩应龙。

    倒不是为了刘同寿指点名医,他母病告愈,而是为了那句状元之才!

    这个语言还没成为现实,但可信度却已经非常之高,无论新老举子,个个都羡慕得心如烈火,两眼冒光。能坦然谈论起这事儿的,恐怕也只有梁萧了,这消息最初就是从他嘴里传出去的。

    科举、功名,就是读书人的一切,所以,刘同寿的追随者队伍变得无比的庞大,单是举人就有三十余人,秀才、童生不计其数。

    刘同寿很担心,小小的东山镇,到底能不能住得下这么多人。

    至于那些富户,则是冲着东山的好风水去的,他们家里没有读书人,现培养也未必赶得上趟,所以,与其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搞点现实的。

    去东山买块坟地,请小仙师指点一下风水地脉,然后将家业迁一部分过去。祖坟是不能移了,但大可以给家中的老人或者自己留着么,自身享受不到也要福泽子孙,传统华夏人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对这些人,刘同寿自然持欢迎态度,只要是明买明卖,东山的地就多得是。这时代的绍兴府,手工业已经开始普及,尤其在嘉靖初年,皇庄工匠的大裁之后,手工业的繁荣程度更上一层台阶,纯粹靠土地为生的人并不多。

    有地就种地,土地不足也可以开设作坊、雇佣工人,大量外地人的涌入不会挤压东山人的生存空间,只会让这里更加繁荣。

    当然,大明有严格的户籍制度在,想搬迁没那么容易,可无论什么时代,规则都只能束缚最底层的那些人。士子代表的是特权,富户则有钱使得鬼推磨,自然不会被这种小小的障碍难倒。

    而有了这些人在,哪怕谢家再怎么强横,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再牛,也比不上正德皇帝,又岂敢犯众怒?

    刘同寿最看重的还不是这个,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他已经有了充分的信心应付谢家,这些人的帮衬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让他最在意的,是因此而来的名声与威望,有人追捧,自家也有实绩,他决定要将这股热情维持下去,直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三国许邵的月旦评很有名是吧?哥要比他更有名,咱专门点评科举,举人和普通进士人太多,哥的确记不住,可头三甲咱可有印象!没记错的话,嘉靖十四年的榜眼貌似也是个余姚人,等这个人登门,哥正好再卖弄一番。

    嗯,以后可以起个名字,就叫上虞小仙师的年旦评,一年评一个,专评会试三甲。

    哥这样一搞,就不信名声还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哼!

    ……

    小道士意气风发,府城上下尽皆欢腾,可庞大的随从队伍却让另外一些人犯了愁。

    “柴老爷,你当初说是要刺杀,而不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哇,你看这架势,要怎么动手啊?还是另寻时机吧?”一个短装打扮的瘦子苦着脸说道。

    柴德美断然摇头:“不行,等他回了上虞,就更没动手的机会了,你不知道,上虞那些泥腿子被他迷得都快疯了,尤其是东山那些……去东山动手的话,不杀个血流成河,是不可能动得了这小贼的。”

    “咝……那……”那瘦汉倒抽了一口冷气,琢磨着要不要放弃这笔买卖了。

    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动手,就算成功了,也未必能脱身,即便脱了身,事后官府的追查力度也小不了。柴家在江湖上的口碑还不错,但也保不齐他不会弃车保帅,杀人灭口呀,口碑那玩意也是不能尽信的。

    “莫非你怕了?钻天鹞,柴某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事先答应的好好的,现在临阵退缩?你这样做了,那就是我柴德美的仇人,至少宁波、余姚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了。想出海赚钱,你只有去福建、岭南试试了,不过,那俩地方出海便利,但出产有限,你以为柴某断不了你的货源么?”

    “……”钻天鹞默然,他接下这差事,并不是单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长久的生计。

    他不是江南人,而是祖籍山东,世代为寇,年纪还小时,曾跟着父兄,加入过刘六刘七的队伍。事败溃散后,剩下的同伴都辗转去了江西,响应了宁王爷的英雄帖,他却已经胆寒,选择了观望。

    那些同伴得意了几年,可很快就撞上了阳明先生,被剿灭一空,钻天鹞算是逃过了一劫。不过,在那之后,绿林好汉的实力大减,导致rì子越来越难过,在偶然听说了余姚海况之后,他动了心思,打算下海。

    到了余姚他才知道,行有行规,任你从前有多大本事,找不到门路,那是一块帆板也得不到的,得到了,也会在第一时间被官府寻上门来。

    几经辗转,他终于找上了正主儿,对方一直晾了他两个月,最后丢出来的投名状却是这么一个大难题,生命和财富的抉择,让他满心犹豫。

    “这样好了,你派两个心腹来,柴某这就让人给你准备船只,然后你派人去接收,一待事成,柴某立刻给你引见许大当家。杀了这小道士虽有后患,可茫茫汪洋之上,就算是皇上要追究,也无从下手啊?钻天鹞,这里面的利害,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威逼之后是利诱,柴德美的声音充满了魔鬼般的诱惑,钻天鹞想了又想,最终一跺脚,“也罢,便依柴老爷。”

    “好,痛快!这才是江湖的好儿郎,那柴某就静听佳音了。”柴德美大喜,依前言安排了下去,然后他一抱拳,悄然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大哥,怎么下手?”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按最棘手的套路来,得手之后,不用理会旁人,只管自行逃开,到北面的码头汇合,记住,我只等三天!过了期限,就自谋出路吧。”

    “知道了。”众盗答应一声,散入人群,从四面八方向目标靠近。钻天鹞望向小道士,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带起了无边的杀气。

    ……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虬髯大汉靠近了刘同寿,低声道:“同寿兄弟,有点不对劲。”

    “郝大哥,你说的是……”刘同寿转头看看,见对方一脸凝重,心下也是一凛。这人就是董家帮他聘请的刀客首领,名叫郝老刀,一听就很有江湖气息,不过这人身上的草莽气不重,反倒更像是军中的那些悍卒。

    当然,刘同寿并没有见识过这个时代的军队,只能说是一种感觉,也许是错觉也说不定。这两个月来,他身边一直平安无事,这几个刀客就成了他的武术教官,双方的交情倒是不错。

    “有杀气,八成是柴家的狗子来了。”郝老刀向四周看了看,虽然刚才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但他可以断定,危险即将袭来,这是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带给他的,百试不爽。

    “二狗,楞子,都给某打起jīng神来,看看是哪路英雄,居然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随着他一声低喝,几个刀客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各占方位,一股肃杀之意笼罩了深秋的江南旷野。

    众皆止步,顾盼愕然。

    静寂只存在了一刹那,几道亮丽的闪光,如同天外霹雳一般,划破长空,以斩破苍穹之势,穿透人群,直取刘同寿!

    “好贼子,终于肯现身了吗!”郝老刀怡然不惧,舌绽chūn雷的怒吼一声,挥刀迎上,一场突如其来血战由此爆发。

第82章 刺杀

    在最开始的一刹那,仿佛电影镜头定格了一般,几乎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

    喜庆热闹的气氛一扫而空,代之的是yīn冷恐怖的气氛。

    钻天鹞手下的杀手都作短装打扮,看起来与寻常的脚力没什么不同,可不论是谁,只要看到他们沉默着挥刀相向的神情,都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帮狠角sè,而且还很专业!后面那个评价是刘同寿补上的。

    “呀喝!”喊杀声。

    “叮!叮……”兵器交击声。

    “噗!”

    激战发生的出人意表,展开的速度也是惊人,还没等人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状况,或者反应过来,种种声响便已经交杂在了一起。

    由于速度太快,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虚影,突兀的出现在阳光之下,然后相向冲杀。在金属的反shè下,暖暖的秋阳化作了寒光血影。

    再下一刻,伴随这一声惨叫,血光四溅中,一颗偌大的首级冲天而起。人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时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来人啊,杀人啦!”

    “有刺客!”

    巨大的声浪炸开了,恐慌,沿着长龙般的队伍扩散开来。

    江南承平已久,绍兴城中最血腥的,也不过是打架斗殴罢了,顶多也就是个群殴,规模有大有小。可眼前这场厮杀却不同寻常,双方一上手就是搏命的架势,一个照面间,一条人命已经没了,杀人者也不是毫发无伤。

    对绍兴百姓来说,这场面实在太过刺激了一点。

    厮杀是围绕着刘同寿展开的,而小道士又处于队伍的中端,有资格在他身边的,都是些颇具才名的士子。

    大家书读的都很多,书中也经常讲‘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sè’的道理,但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身体力行则是另一回事。

    书生们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脸sè发白,镇定点的只是浑身发抖,胆子小的已经瘫软于地,或者夺路而逃了。

    刘同寿倒是没慌,最初的惊愕过后,他将楚楚揽到身后,便饶有兴致的观看起身遭的打斗来。

    杀手的人数比较多,有十多个人,看起来也是老手;而他这边,包括郝老刀在内,刀客只有五个人,然而,目前占了上风的却是后者。

    郝老刀长得威猛,出手更猛,先声夺人的一刀斩首,就是他干的。

    刘同寿看得分明,这猛人迎着冲得最快的那个杀手就冲了上去,看都不看已经临头的刀光,身形只是略微一偏,让过要害,然后就是一刀反斩。

    以伤换命!

    他用最快捷,最有震撼力的方式解决了第一个对手,不但震慑了敌人,还给自己人赢得了结阵的时间。

    没错,就是结阵。

    以郝老刀为中心,五个刀客结成了一个松散的雁行阵!

    说是布阵,其实并没有小说中写的种种神奇功效,无非就是攻守呼应,互为掩护罢了。可是,就是这样简单的配合,发挥出的威力却是极大。

    “当!”一名刀客挥刀上格,同时架住了两柄长刀,黑沉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晕红,但身形却纹丝不动。

    他身边的同伴就象是早有预料似的,看都不看迎头劈下的长刀,直接揉身而上,对面两个杀手来不及收刀,只能拼命后退,可哪里还来得及?刀光闪烁间,这二人胸口血光四溅,颓然而倒,眼见着不活了。

    众杀手大惊之下,又分了两个人来援手,两个刀客却已经交换了位置,前者退后回力,后者手中钢刀连挥,他的刀势刚猛,来的又突然,让人无从抵挡,两个援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倒了一个。

    明明是以众凌寡,却好像以寡敌众一般。

    这几个刀客到底是什么人,怎会悍勇若此?包括刘同寿在内,观战的人心中都是惊疑。

    这五人结成了一个扇面,仿佛堤坝一般,将杀手们cháo水般的冲击尽数挡在外面,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未出全力。

    刘同寿跟郝老刀练了一段时间的武,他很清楚,最能发挥郝老刀实力的,不是这种站桩式的打法,而是突进,就象他斩首时那样。

    看来,自己的推断还真没错,这位郝大哥原本的身份,还真是……刘同寿眯着眼睛,想的有些入神。

    “师兄,师兄,打起来了,有人流血了……”变故突起,楚楚被吓呆了,直到被刘同寿揽到身后,这才有些安心,女孩顺势抱住了自家师兄的腰,将脸藏在他的肩膀后面,口中喃喃说着。

    “没事,放心吧,郝大哥他们可以搞定的。”刘同寿反手拍拍女孩,顺便塞了个水壶过去,“拿着这个就不怕了,真有漏网之鱼,就给他去死。”

    “嗯。”楚楚安心了。

    有人喜,就有人愁,钻天鹞已经陷入了恐慌。进退有据,浑然一体,仅仅五人,就已经有了军阵的样子,这,这分明就是军中jīng锐的素质啊!

    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江南?

    对于明军的认识,钻天鹞这个老江湖远在刘同寿之上,拼杀了几个照面,他就已经发觉不对劲了。郝老刀等人的表现,勾起了他最为惨痛的回忆,并想起了那支噩梦般的军队,外四家军!

    当年刘六刘七的队伍,开始的时候形势一片大好,横行京畿,势如破竹,将地方军乃至京营禁军统统打得屁滚尿流,大有席卷天下,改天换地的气势。

    可是,等到朝廷认真起来,调遣真正的jīng锐出战时,他们的好rì子就结束了。

    在当时的流寇眼中,有天子亲军之名,由边军jīng锐组成的外四家军,就是一群杀神组成的队伍。

    比悍勇,这帮人悍不畏死更在流寇之上,以伤换命,以命搏命这种终极大招,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比武力,这些人才是真正刀头舔血的人物,他们用的招式都是在战阵上千锤百炼过的,没有花巧,只是实用。反观流寇这边就五花八门得多了,练起套路把式来,一个比一个厉害,真正上阵,完全就不顶事。

    不过,这帮人最厉害的还是战阵配合。

    就是这样的悍勇绝伦,就是这样的法度森严,所以他们才能百战百胜,将最凶残的鞑子都打得望风而逃。

    钻天鹞一直很不理解,这么一支强军,朝廷怎么就舍得遣散了呢?看看这些年的边镇吧,屡战屡败,虏焰高涨,由原来的一年一小寇,数年一大掠,变成了现在的一年数寇,年年大掠。与其说是鞑子变强了,莫不如说是边军变弱了。

    当然,这些朝廷大事,跟他这个盗匪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但是,朝廷遣散军队的时候照顾不周,任其中的一部分流落民间,而且好死不死的让他撞上,这就是大问题了!

    眼见这自己这边倒了五六个,而对方只是受了点小伤,杀手们士气大沮,纷纷后退。

    有的招呼着同伴,试图重整旗鼓,结成阵势,改突袭为围攻,毕竟他们的人数依然比对方多;可更多的人却都犹疑不定,甚至打起了脚底抹油的主意。

    绿林人物,更擅长暗施冷箭,而不是正面强袭,属于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的类型,能跟如此厉害的强敌拼杀一场,已经是钻天鹞这帮人素质高的体现了。

    “一起受死吧。”

    气势此消彼长,形势逆转。郝老刀厉喝一声,将手中长刀向前一指,五人大踏步而前,虽只有寥寥数人,但却有了千军万马冲锋的气势。

    “风紧,扯乎!”杀手们喊出了绿林道最常用的台词,他们招架不住了。

    “郝大哥,别忘了抓两个活口。”

    “某省得了。”

    从杀手横施突袭,到刀客全面反击,只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罢了,随行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驰,只有少数几人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个胆大的士子又向刘同寿身边聚拢了过去,本想着安抚对方两句,结果发现小道士看得眉飞sè舞,全无怯sè,这些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赞对方泰然处之?可看看小道士的神情,他们却也说不出口,这哪是泰然啊,根本就是兴高采烈么。至于打赢了,似乎也没小道士什么事儿,难不成夸他法力高强,撒豆成兵不成?

    就在这时,变故陡升,一个身影从人群中猛然蹿出,手中一把短刃寒光闪烁,直奔刘同寿扑了过去。

    这人蓄势已久,转瞬间已经到了近前。而郝老刀虽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敌人,可此时他已经追击出很远了,也是鞭长莫及。

    “贼人敢尔!”

    “小仙师当心!”

    众人纷纷惊呼,可是面对这势若奔雷的一击,郝老刀都只能徒呼奈何,他们又能如何?他们的提醒呼喊,只是让危机的气氛更加浓重了,千钧一发之际,不少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见小道士惨死。

    钻天鹞并没有放弃。

    今天的任务对他实在太重要了,只要能完成最后这笔买卖,就能得到柴家的帮助,进而走上另一条光明大道。虽然身份不会变,依然不为朝廷所容,但却不会面对官兵的剿杀,对他这个积年老匪来说,那已经足够了。

    他能活到今天,凭的就是他足够谨慎,从来不轻视对手。让手下吸引敌人注意力,他自己突施冷箭,是他的拿手绝活儿,打斗过程中,他一直隐藏在人群里,寻找着战机。

    手下兄弟的溃散给他创造了机会,郝老刀毕竟不是专业的保镖,他更擅长正面攻杀,而忽略了保护雇主。

    杀人依靠武力,但武力却不是左右胜负的唯一标准。

    专业的杀手对上不专业的保镖,于是,在这场刺杀行动的最后关头,局势再次发生了突变。

第57章 用眼神杀死你

    随着战局的演变,躲在远处观望的柴德美心中,也是忽上忽下。

    他对刘同寿的恨意,全不在谢家那二位少爷之下,若是有可能,他恨不得亲自动手杀上去,当然,他只是想想罢了。

    尽管不想承认,可他如何不知,小道士如今的声望地位已经远在他,乃至谢家之上。贸然动手,只会惹起众怒,甚至招致皇帝的雷霆怒火,最后自讨苦吃罢了。

    依照他的想法,最好等到京城的二老爷回信之后,再决定是否动手,动手时动用多少资源,得手或失败后,又如何善后。

    不过,他终究只是个听命行事之人而已,他的想法做不得准,决策者又是各有心思。

    那些杀手中,有一个死士,他身上带着大公子的亲笔信,准备得手之后,故意被衙役抓到……这就是二公子的一石二鸟之计了。

    于是,现在的形势就让他非常头疼了。

    郝老刀等人的出现让他有些意外,其悍勇更是让他大吃一惊,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他柴家纵横江南几十年,手头又怎么可能仅有这么点实力?若是全力以赴的话,那几个刀客就算再勇猛,也不会放在他柴某人的眼里。

    可没办法,由于大公子着急,二公子又不喜欢他跟大公子靠得太近,柴德美来不及纠集更多更强力的人手,只能把希望放在初来乍到的钻天鹞一伙身上。

    把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自然不怎么牢靠,柴德美如今甚至不知道,该让那个死士继续执行原计划,还是撤退好了。

    犹豫了片刻,杀手们已经开始溃散了,他无奈的打出了让死士撤退的信号,可谁想到钻天鹞奇兵突出,打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老柴见状不但没高兴起来,反倒是冷汗直流。

    这该死的混蛋,早不说有这招呢?要是就这么得了手,二公子那边要如何交待?难道要彻底投靠大公子么?可那位大少爷根本也不是个能成事的啊?疯了,都疯了。

    眼看着钻天鹞势不可挡的撞开了几个挡路的书生,手中匕首闪烁,建功在即,幕后黑手柴某的心中,喜悦却被忧愁盖过,他只能深深的叹息。

    不管怎么样,刘小贼死了总是好事,他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可是,事事不如意十之仈jiǔ,他一口气还没叹完,场中又生变故!

    眼见着钻天鹞已经到了小道士近前,举手投足就能杀人,可不知怎地,他的脚步却突然一顿!

    糟了!

    这个停顿的时间很短,一般人都未必注意得到,可柴德美心中却大叫不好,他想起了不久前的灰机事件来。尽管离得远,看不清刘同寿的表情,可他却能想象得出来,小道士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呆滞的,而且很逼真,以至于钻天鹞这样的老江湖都着了道。

    早知道就应该提醒钻天鹞一声,可谁又能提前想到这些呢?栽了,栽在同一条水沟里了,时耶,命耶……柴德美豪不迟疑的转头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声音高且亢,粗犷有余,清朗不足……柴德美心知,钻天鹞完了。他只希望对方有点节cāo,不要留下什么线索,否则,柴家也要跟着倒霉了。

    钻天鹞确实很倒霉。

    一开始,他的突袭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冲锋的路上,只有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虽然其中两人很努力的试图拦住他,可他毕竟是江湖上有名号的好汉,打不过郝老刀等人,只是因为对手太强,并不是他太弱。随手几下拳脚,挡路的人就已经被摆平了。

    然后,他已经在脑子里绸缪着接下来的动作了。

    用右手的匕首割开小道士的喉咙,嗯,然后要稍微避一下,免得被血喷到脸上,顺势转到对方身后,把那个女孩推向追兵的方向,这样一来,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问题是,要不要割首级领功呢?还是算了吧,敌人太过凶悍,还是保命为先,反正柴老爷就在远处看着呢。

    心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钻天鹞的战术动作却很标准,他死死的盯着目标的眼睛,脚下和腰上都留了余力,可以随时应变,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就是他行走江湖几十年,得以安然度过的重要经验。

    不过,到了这里,事情就变得有些诡异了。

    正常情况下,看到有凶徒手持利刃冲杀过来,一般人的视线都会牢牢的盯着凶徒,或者四下乱看,寻找援兵或者退路,更有甚者,直接就被吓瘫,眼神涣散了。

    而小道士虽然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他,可视线却迅速移开,牢牢的锁定在他身后,好像那里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一样。

    钻天鹞开始并没当作一回事,只当是小道士眼神不好,可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小道士一直没看过来,他心里就有些发毛了。

    貌似外四家军的保镖都出现了,这小道士说不定是什么大人物呢!明的保镖之外,再有个把暗中保护的保镖也不稀奇,难道那几个书生有古怪?有人扮猪吃老虎?要从背后偷袭自己?

    钻天鹞心里不停的打着突,他不知道,就在不久前,柴家的几个家丁也经历过这样的挣扎。

    到底是老江湖,他比柴四等人老辣得多,以极大的毅力,强忍着没回头,面对敌人时转头,那是自杀行为,要回头,也得料理了面前的敌人再说。但刘同寿的演技太过逼真,他终究还是受到了影响,手上脚下的动作都缓了那么一缓。

    然后,他就看到小道士突然诡异的一笑,低喝出声:“就是现在!”

    钻天鹞心中一凛,遍体生寒,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告诉他,有危险!这一瞬间,他全身都绷紧了,但就是不肯退缩。

    他亡命徒的xìng子发作了,就算身后真有人偷袭,他也不能转身,那是最愚蠢的行为,就算死,死之前,他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再说了,万一小道士在虚张声势呢?

    一方早有准备,另一方则不信邪,于是,悲剧发生了。

    动手的不是小道士,敌人很老辣,注意力又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他若是有所举动,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机会只有一次,不能轻易浪费了。

    动手的是楚楚。

    女孩一直将刘同寿塞给她的壶握在手里,借着刘同寿的掩护,倒也没人注意得到。等到刘同寿一声大叫,她将喷壶高高举起,用力按了下去,辛香之气四溢,一股浓雾将钻天鹞笼罩在了其中。

    钻天鹞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然后眼睛又是一阵剧痛,哪还不知道中了暗算。

    亏得他江湖经验老道,虽惊却不乱,并没有如家丁们一样失去战斗力,而是强忍着剧痛,挥起手中短刃朝着印象中的方位狠命一刺。

    可惜,他刺了个空,很显然,小道士的机敏远在他预想之上,一击得手,当即闪开。钻天鹞终于意识到,自己轻敌了!只是为时已晚,一个念头尚未转过,他便觉胯下剧痛,要害处受了重击。

    他没练过铁布衫,就算练了,也练不到那里去。刘同寿这段时间一直在锻炼身体,为练武做准备,虽然还没练出什么名堂,但身体却比从前壮实了不少,打人要害,还是很给力的。

    挨了刘同寿全力一击,钻天鹞也是痛彻心扉,压抑不住的发出了惨叫。

    祸不单行,他的惨叫也只叫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完成了使命的喷壶被女孩用力丢了过来,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脸上。

    那喷壶是崔木匠用心打造的,这人说话尖刻,手上却有真本事,因为共济社的事儿,他又有讨好的心思,所以这两个木壶他用足了料,而且都是上好的木料,分量着实不轻。

    连受重创,钻天鹞再强也支撑不住了,他倒下了。

    说起来话长,但这个过程其实非常短暂,兔起鹘落之间,双方就完成了攻守的逆转。旁观者看到的,就是钻天鹞以奔雷之势冲了上去,然后在一片迷雾中,以更快的速度倒下,整个过程中,小仙师除了最后抬了一下脚之外,唯一做的,就是直勾勾的盯着那杀手。

    “这是……”用眼神打败了对手?有点太玄幻了吧?

    “是仙法吧?嗯,八成是仙法中幻术……”有人找到了理由。

    “对,小仙师先用了障眼法,然后又用了武术,法武双修,不愧是小仙师啊!”

    无论优点还是缺点,只要一心想找,总是能找得到的。人们更愿意相信小仙师法力高强,而不是他使yīn招暗算,所以,他们忽略了打斗现场那浓郁的辛辣气息,迅速达成了共识,并兴高采烈的议论起来。

    “古语有云:武功再高,也怕板砖!哼,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吧?”刘同寿大咧咧的说着,可行动却是谨慎,放倒钻天鹞后,他拉着楚楚退出老远,连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留给对方。抓活口这种活,还是留给专业人士的好。

    “郝大哥……”招呼声嘎然而止,刘同寿骇然看到,那倒地不起的杀手忽然有了动作,他挣扎着举起手中短刃,反手猛刺,直接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同寿兄弟,你的对头的确非同一般啊。”郝老刀放慢了脚步,jǐng惕的望着四周。

    “以为没有证据,我就奈何不了他们了?”刘同寿磨了磨牙,冷哼道:“只可惜,他们不知道,有一种审判模式叫zì yóu心证。”

    Ps.痛苦的大修终于完成了,接下来更新会恢复二更,前面的细节多少有些改变,不过大致脉络没变,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回头看一眼,看看修改的效果。

第58章 一地鸡毛

    “啪!”

    “四爷爷!”

    清脆嘹亮的耳光声中,有人高声悲呼,回应他的是更为有力的一巴掌,以及一阵愤怒的咆哮。

    “杰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你是打算将谢家毁于一旦吗?从成化年至今,近百年才攒下声誉和名声啊!眼见着就要化为泡影了……你说,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啊?你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吗?”声音宏亮,中气十足,直到最后化为悲声,这才显出了苍老。

    谢府宝树堂中,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能进祖祠的,身份地位都不低,但个个都是噤若寒蝉,一片寂静之中,老人的哭骂声,听起来倍显悲怆。

    过了一会儿,久病初愈的谢敏行出言劝解道:“四爷爷,大哥也是为了谢家好,那小道士不除,在东山重修世墓的事就没指望,所以……”

    “好什么好?你们不知道外面怎么说的吗?说我谢家……仗势欺人,强夺小民田产;散布流言,阻挠官府抗灾;心存不轨,勾结海盗,事败之后,竟铤而走险,买凶杀人,最后还杀人灭口……众口一词,群情滔滔!”

    说着,老头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他逐个指点着,破口大骂:“观用,大用,你们才量不足,所以二哥将家中事委于孙辈,可你们毕竟也是长辈,小辈做错了事,你们怎地就不知道提醒?一天天就知道饮酒作乐,醉生梦死,你们真当谢家是永立不倒的常青树?”

    他也是气急了,顾不得在孙辈、重孙辈面前给人留面子了,先从几个子侄辈骂起,言词犀利,丝毫不留情面。

    “……还有杰行你,你是二哥的嫡孙,你当二哥为什么不让你主事?还不是你这鲁莽冲动的xìng子?二哥也好,我也好,告诫过你多少遍了,凡事要三思而行,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买凶杀人!真有你的啊……筹划不周,事机不秘,准备不足,就凭你这点本事,还想做大事?”

    老的骂完,又开始骂小的,谢家老大这个罪魁祸首第一个遭了殃。不过,老头也没打算放过其他人。

    “敏行,大哥、二哥都对你寄予厚望,可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四爷爷,我……”

    “那小道士来的突兀,你一时应对不得法倒也罢了,毕竟有心算无心,你也不可能顾得周全。可是,事过之后,你为何又让杰行出头?没错,经此一事,你在家中的威望损失不小,又卧病在床,可小事你不理会,这等大事你难道不知?”

    老头目光冷峻,一语道破了谢敏行的那点小心思,“私心作祟啊!若非你存了私心,就算劝不住你大哥,也会有所弥补啊。把所有希望放在几个初来乍到的江湖人身上,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我……”

    “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同族兄弟之间,可以竞争,但却不能因此起了隔阂,若谢家上下能齐心合力,又何至闹成这般田地啊。”骂了半天,老头也累了,他长叹一声,颓然坐倒。

    在场的谢家子弟都是松了口气。

    谢家老一辈之中,以老大谢正最有威严;老二谢丕官位虽高,但却有乃父谢迁之风,是个绵里藏针,肚里做文章的xìng子,无论谢家人还是外人,都是敬畏有加;但最令小辈们惧怕的,却是这位四老爷谢亘。

    谢迁的六子之中,只有谢亘是个武官,在都督府都事署任左军经历,是个霹雳火爆的xìng子,有看不过眼的地方,从来不绕弯子,张嘴就骂。

    虽然他骂完之后很少继续追究,得罪他的后果没有得罪谢丕严重,但大家都是爱面子的人,宁可背地里吃点亏,也不愿意当众丢脸。

    今天这种情况倒是例外,反正大伙儿都挨骂了,谁也别笑话谁,只有倒霉的谢杰行还捂着脸,委顿于地。一出手就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又丢了这么大的脸,短期之内,他是别想学他祖先东山再起了。

    不过,对谢敏行来说,挨骂并不是重点,听话听音才是关键,谢亘回余姚的行为中,本身就蕴含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脸上保持着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另一边却悄然无息的打了个眼sè。

    “爷爷,现在不过是那小道士居中搞事,引得些刁民闹腾罢了。其中只有少数心怀不轨的,其他的大多都不明真相,只是凑热闹的而已。等过些rì子,影响就慢慢消减了,到时候,咱们花些银子造几座桥,铺几条路,然后找些人来帮衬帮衬,名声不就回来了?”

    “哼,说的倒轻巧。”谢亘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倒是没发火。

    一来他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再者说话的这人是他的嫡亲孙子,而且是一脉单传的这种,平时最得他喜爱,即便以他的火爆脾气,也是骂不出口的。

    “要是没那刘小贼的话,云儿你说的倒也不错,可是,有他在,事情就棘手得多了。你们也看出来是他在兴风作浪了,那小贼出身低贱,没受过教化,行事肆无忌惮的很,新仇旧怨之下,他岂有轻放之理?”谢亘只是摇头不迭。

    “那就干脆拼出些代价,直接拿下他!”

    谢敏行接话道:“之前几位爷爷都不在家,我等小辈出面,衙门里都不怎么买账,可现在有四爷爷您主持大局,那无非就是代价多少的问题了。现在那小贼的危害已经不止于妨碍我们恢复寺田了,而是威胁到了我谢家的立身之本,若是不能早rì加以铲除,后患无穷呐!”

    “晚了……”谢亘谓然长叹:“若是我能早点赶回来,至少在他去府城之前,还有希望用最简单的办法,和最小的代价解决他,可现在么,却是晚了……现在我担心的已经不是怎么对付他的事情了,而是怎么保住咱们谢家,从此事中先脱身出来。”

    “什么?”谢家子弟尽皆哗然。

    “不就是被人骂几句,损失点名声吗?怎么会有这么严重,四叔,您老人家可不能吓唬咱们啊。”

    “吓唬你们?哼!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里的事情,已经通了天了,那小贼通过按察使献了一条箴言上去,正好赶上了……嘿,二龙不相见,一语转乾坤呐!本来我是接了敏行的报信,打算回来处理的,结果刚到南直隶,就接到了二哥的传书……”

    “就凭那么几句话,咱们谢家居然动不得他一个没根底的小道士?”

    谢亘目光一肃,冷笑道:“岂止动不得,依照二哥的说法,情况紧急的话,柴家固然是要交出去的,连杰行恐怕都保不住呢。”

    “什么?爷爷真的这样说?我可是他嫡亲的孙子啊!”谢杰行猛然抬头,一脸不能置信的神情。

    谢亘冷喝道:“亲孙子又如何?为了谢家的百年基业,就算是二哥自己,必要的时候,也是要做出牺牲的,你们以为现在是什么世道?是嘉靖朝!只要能讨得皇上的欢心,一步登天又是什么难事了?”

    其实,从谢丕的信中来看,局势并没有这么紧迫。张孚敬和邵元节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前者并没有直接推举刘同寿入朝,而嘉靖也不动声sè,并没有催促又或如何。

    但谢家兄弟却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那箴言皇上是认可了的,并且传谕朝堂,连圣驾南巡的计划都取消了。紫阳观未来到底如何,除了皇帝自己,谁也不敢断言。

    在这种情势下,谢亘首先就要将家中的意见统一起来,免得再有那个孙辈胆大妄为,横生枝节,给谢家招来不测之祸。

    不得不说,谢杰行选择动手的时机实在太糟糕了。几乎就是在府城城门口动的手,连崔平宇那样的老实人都发飙了,江南官场也是颇多微词,直指谢家嚣张跋扈,坏了规矩。要不是张孚敬没把主要目标放在自家身上,没有趁机发动,那这一次谢家就要倒大霉了。

    不幸之中的大幸就是,这次刺杀行动虽未成功,却也没留下什么证据,小道士也只能通过自身声望,发动舆论攻势来报复。谢家虽然灰头土脸,颜面大损,但根本却不会动摇。

    谢正、谢丕已经开始在京中活动了,但希望不能全部放在别人身上,自身的破绽越少,出事的可能xìng才越低。

    当然,隐忍是为了更好的反击,他谢亘也不是好好先生,从京城动身的时候,他原本也是要回乡施以雷霆手段的。现在不能正面强来,那也只好迂回着想办法了。

    吓住家中子弟之后,他霍然起身,沉声吩咐道:“这些事,大家知道就好,莫要出去乱传,最近一段时间,在外面都给我收敛一点。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惹出了乱子,给谢家带来麻烦,可别怪我这个当爷爷的无情!”

    “是……”

    谢亘点点头,又道:“敏行,杰行,你们跟我来。”说着,他快步离开了宝树堂。

    俩孙子跟着他们的四爷爷,一路到了书房,忐忑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到书房就应该不是要动家法了。

    “信中说的不是很详细,京城和民间的传言又太夸张了,现在,你们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这个刘同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四爷爷,其实……”谢敏行这段时间也下了不少功夫,最初的见证者他都见过了几个。东山镇并非闭塞的山村,刘同寿穿越那天,很有些经过那里的外乡人在场。

    “咝……还真是邪门啊。”谢亘倒抽了一口冷气,想了片刻,他忽然又冷笑了起来,“好一个小道士,管你从哪里来的,既然敢和我谢家作对,却也容不得你逍遥。”说这话时,已经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四爷爷,您有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你们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谢亘冷冷说道:“连夜派人去天台山,请清虚道长来此!”

第59章 李逵和李鬼

    谢家人焦头烂额,刘同寿也着实发了两天愁。他愁的不是谢家,后者暂时构不成多大威胁了,令他琢磨不定的是皇帝的心思。

    离崔知府上疏之rì,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按说怎么也该有点回应才对啊,别忘了,在崔平宇前面,还有上虞冯知县呢!

    一连这么多道奏疏,皇帝不可能还没看见,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动心啊?

    要知道,自己已经把最强力的法宝都给祭出来了,没记错的话,二龙不相见可是笼罩嘉靖朝三十年,最强效的魔咒啊!

    难不成自己还是晚了一步,结果被原创给抢先了?否则,怎么会一直没有动静呢?

    刘同寿很是郁闷了两天,然后他将怨气尽数发泄到了谢家身上。他对付谢家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利用舆论,坏他家的名声。

    这个时代的人非常重视这个,乡绅之家造桥铺路修学堂,无非就是为个好名声,为子孙读书做官铺平道路。

    所以谢家yù夺东山土地,才如此大费周章,先是假托国庆寺之名,然后又遣走狗柴家兴风作浪,自家则稳坐幕后,坐收渔利。

    舆论一起,相当于狠狠的在谢家脸上搧了一个耳光,偏偏他们又没法出面反驳,勉强跳出来,效果也是不尽人意。

    刘同寿的声望是其一,国庆寺闹鬼,也被很多人视为因果报应。

    谢家虽然也曾多从设法,意图化解,但终究架不住民间声浪如cháo,连士林之中都是众说不一,最终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了。

    这还得亏了回乡的是谢亘,这位四老爷终究是个武官,气得狠了,也不过骂人打人。如果回来的是谢正,八成谢家又要多一位高龄病患了,谢老大向来以方正自居,见到这等一地鸡毛的惨象,不被气背过去才怪呢。

    “梁叔,怎么样,最近谢家有什么新的动静没有?”

    “敢?前次的帐还没跟他们算完呢,再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梁萧一脸的苦大仇深,他说话有些漏风,这是刺杀事件中留下的后遗症。

    当时形势危急,他和韩应龙都挡在了杀手的路上,结果他被人一脚踹开,跌了个嘴啃泥,撞掉了两颗牙,大大的损害了他新科举人的形象,以至于中举的喜悦和荣耀都被冲淡了许多。

    没有牙齿,自是有碍观瞻。

    于是,在刘同寿发动舆论攻势的行动中,梁举人再次充当了急先锋,冲在了散布谣言的第一线。舆论攻势的效果如此之好,他的努力起了不小的作用。

    刘同寿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所以要顾及形象,他抨击谢家虽猛,但终究还算是比较讲究,基本上都是实话实说,顶多是没有证据罢了。

    而梁举人一发挥起来,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把朝廷无视水灾造成的损失,照样征收秋赋的责任也推到谢家头上去了。

    这场水灾中,死的人并不多,但淹没的田地却很多,上虞以东的地区,一个赛一个的凄惨,用哀鸿遍野来形容也不为过。

    结果水灾过去两月有余,朝廷的赈济还没看到半点影子,税吏却照常出现了。饶是江南民间相对富庶,也禁不住这天灾**的折腾,各地都是冤气深重。

    对政局了解比较深的人都知道,并非天子不仁义,只是今年朝中用度确实紧张。

    去年十月,大同兵变,战事延绵,到了今年入夏方才平定。内乱未平,外患又起,吉囊、俺答又趁机袭扰,以至于边关处处有jǐng,遍地烽烟。

    打仗是最耗钱粮的事儿,如今的大明朝廷已不复新皇登基时的豪阔了,户部尚书许赞到处求神拜佛,愁得告老致仕的心都有了,又哪里肯放过江南这个税赋重地?

    所以,当嘉靖将绍兴、宁波诸府上报灾情的奏疏发送内阁,言明由阁臣拟定方略时,诸重臣照章办理了。

    这样做,当然会招致百姓的怨恨,但方略虽是大臣们拟的,但圣旨却是皇帝下的,恨也恨不到自己头上,谁还会顾及那么多?

    不过,任谁也没有想到,梁萧无师自通的领悟了造谣技能,将这件事也归咎于谢家,比起怨恨皇帝或者朝廷,百姓们还是喜欢有个更具体点的目标,谢家这个标准的官宦世家,正符合要求。

    百姓们也不傻,不会梁萧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但梁萧俨然是以刘同寿代言人的形象出现的。另外,在水灾发生之前,谢家又有阻拦百姓抢收的前科,结果这观点很快就深入人心了,谢家的形象也随之彻底破灭了。

    眼下,梁萧的怨恨还没有完全消除,但民间力量是有其极限的。除非揭竿而起的造反,否则顶多也就是把人的名声搞臭,让其在一定范围内处处受挫,举步维艰,想把偌大的谢家彻底抹去,那就完全不可想象了。

    “不过,倒是有人提到,说前两天,有几个道士进了谢府,不知在搞些什么勾当。”

    “道士?”刘同寿有些好奇。

    “嗯,好像也是很有身份的那种,根据那边的描述,那道士穿的行头,跟咱们上次去余姚时,你身上的那件差不多……呃,就是你说的法袍。”

    刘同寿想了想,突然笑道:“有点意思了,谢家似乎要改变策略了啊。”

    “改变策略?同寿,你的意思是……”

    “嗨,别管那么多了。”刘同寿话锋一转,道:“我说梁叔,你现在也是举人了,明年就是chūn闱,你不打算准备准备?你看从府城来的那些人,还有韩兄,都很用功呢。”

    “我哪是那块料啊?能中举,已经烧高香了,进士……啧啧,我可是想都不敢想,除非……”梁萧腆着脸求道:“同寿你帮我也点评一个,我要求不高,不用状元榜眼什么的,你只要给我点个三榜的最后一名就行。”

    “切,瞧你这点出息吧。告诉你,我只评头三甲,副班长什么的,都给我一边凉快去。”刘同寿抬手扇了扇,开始赶人,朽木不可雕,说的就是梁萧这样的,想让他发奋读书中进士,老母猪都能上树了。

    梁萧当然不肯罢休。

    读书人有几个不想上进的?要不是为了上进,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大老远的跟来这里?要知道,这里的人都有得罪谢家的可能,那可是拥有一个吏部侍郎和一个礼部员外郎的官宦世家诶,是轻易能得罪得起的?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跑进了紫阳观,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叫道:“小仙师,有人进了国庆寺,是谢家的人!”

    “来的好快。”刘同寿霍然起身,被拍了这么久,谢家终于有动作了,而且一来就直奔要点,看来来者不善呐。

    “走,看看去。”

    ……

    自闹了鬼后,国庆寺就荒废了下来,时隔多rì,这间寺庙终于又有了人气。

    望着熟悉的黄墙碧瓦,九戒和尚心中异常纠结,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悲喜交集中夹杂着一丝恐惧和不安。

    隐忍多rì,度rì如年中,终于等到了回家的这一天,他当然很欢喜;然而,看到这幅荒凉景象,想到自己高门大庙的梦想之破灭,他心中又是一阵阵的悲伤难抑;最后,回忆起那个恐怖的夜晚,他也是余悸未消。

    面对那样一个神鬼难测的对手,他的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

    和尚神情变幻不定,谢亘倒也能感受一二,他很体谅的安慰道:“禅师勿忧,当rì小贼所用的,不过是些鬼蜮伎俩罢了,清虚道长既至,还怕他翻出天去不成?”

    “是啊,清虚道长可是紫阳派的掌门人,道法高深,名震天下,有他在此,定保无虞。”谢敏行也附和了一句。

    他固然有安慰九戒的意思,不过更多的却是为了拍那几个道士的马屁。这趟请人过来,谢家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小。

    单是请对方动身来余姚,就付出了三千两银子的代价,这帮人也是狡猾,到了余姚后,居然没立刻去谢府,而是在外面打探了一番。了解到谢家焦头烂额的现状之后,一进门,开口就要提价,一提就是翻倍!真是欺人太甚。

    奈何形势逼人,这点气最终也只能忍了,谁让自家有求于人呢?谢敏行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意气用事,银子已经花了,将对方的作用最大化才是做事的道理,就算要找场子回来,也得等料理了小道士之后再说。

    他这马屁一拍,几个老道都是面带微笑,显得很是得意,只有为首的那位清虚道长不动声sè。

    “就是这里了?”

    “正是。”

    “那么,这位大师,劳你指点一下,当rì的灵异之事到底有几桩,又都是发生在何处,你所见如何?”

    “是,是……”九戒唯唯诺诺的应了,从头开始讲述起来。

    “鬼敲门……灯烟化蛇……鬼火隐踪……”随着和尚讲述,清虚的脸sè越来越凝重,其他几个道士也敛起了笑容。

    “掌门师兄,莫非……”

    清虚微微颔首,缓缓说道:“这次,怕是遇见同道中人了。”

第60章 揭秘

    清虚老道说的象是废话,谢家人强忍着才没出声质疑,两边都是道士,不是同道中人又能是啥?可是,那几个紫阳派的老道却都神情凝重,有那xìng子急的,已经快步走向九戒指出的事发地点,准备勘查一番了。

    清虚老道向几个师弟摇摇头:“没用的,事隔两月有余,以那位同道的手段,是不可能留下什么痕迹的。”

    “掌门师兄,那道观也以紫阳为名,莫非是我派中人所建?否则怎会……”

    “难说。”清虚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道士们打哑谜打得煞有其事,谢家人却是急了,谢亘没有孙辈那么多顾忌,他直接问道。“清虚道长,你可否明言,此事到底是怎么个章程,是真的闹鬼了,还是有人故弄玄虚?”

    “事情隔的太久,一时也难做定论,不过……”清虚皱着眉头,一副yù言又止的模样。

    “清虚道长,明人不说暗话,我谢家既然请各位来了,就是想借重各位的见识和手段,将事情搞个水落石出,若是有何干碍,道长不妨明言?是香火钱不够?道长到底要多少,不妨说个数目出来,我谢家不差这点银子。”对这些个道士的贪婪,谢亘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谢大人言重了,我紫阳派传承数百年,又岂是贪财负义之徒?大人既然如此看待我等,那我等却也受不起贵人的招待,清微师弟,你将谢大人捐赠的银子奉还,我等就此回山去罢。”清虚的脾气也不小,当即怫然sè变,甩袖就要走人。

    紫阳派乃是道家大派,与全真派并称南北二宗,在嘉靖朝以前,其地位名声尚在龙虎山之上。其传承的是宋代张伯端的理念,张伯端号紫阳真人,故而南宗也称为紫阳派。

    宋末,蒙古鞑子入侵中原之际,全真派依附异族,后来跟着伪元一同灰飞烟灭。如今的紫阳派已是道家第一大宗,其底蕴的深厚,自是不言而喻。

    在嘉靖的引领下,崇道的世风渐成,各家道派都是水涨船高,紫阳派自不例外,清虚老道身为当代掌门,等闲不会轻动,这次还是看在谢丕的面子,心中又有所诉求,这才肯亲身前来,哪里受得了谢亘如此说话?

    “道长且慢!”谢敏行连忙拦人。这几个道士若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倒也罢了,可他们分明已经有了腹案,又岂能这么轻易就放走了?

    “道长想必也知道,这国庆寺乃是先祖居所,后成家庙,对我谢家来说,是个十分庄重的地方,这等所在闹了鬼祟,六位爷爷以下,我谢家子弟无不夙夜忧心,急怒难解。言语冲撞,非是对道长不敬,还望道长海涵。”

    他言辞恳切,加上几个老道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去意不坚,所以这个场倒是让他给圆回来了,清虚点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道歉,沉声道:“事关祖庙,也难怪谢大人失态,坦白说,不是贫道有意拿捏,只是这其中确有一桩难处。”

    “莫非……”谢敏行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弄鬼之人,用的是道家秘法,或与贵派道法暗合?”

    清虚微微颔首,并不作答。

    谢家爷孙二人都明白了。

    正如后世的魔术师,为了行业的长久不衰,搞出了个魔术师的三大守则一样,这个时代的道士也有差不多的规矩。

    在后世搞魔术揭秘,顶多招惹点骂声,但若是在这个时代,就属于高等级的仇恨了。武侠小说里经常会写,有人偷学其他门派的武术,然后被对方追杀,其实,道法泄密,比武术什么的更严重,属于不死不休的仇恨。

    紫阳派数百年传承,底蕴深厚,靠天台山的道场就已经足够混饭吃了,未必很在乎这些行走江湖的把戏,但他们也不能把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当做儿戏。

    谢亘干脆利落的说道:“道长,我谢家的地位如何,你也清楚,家中断然是无人存入空门之心的。不如这样如何?我遣散余人,此间只留我爷孙二人在此,秘密出得道长之口,入我二人之耳,若有风声泄露在外,你只管寻我谢亘晦气便是,如何?”

    “也罢,贫道拼着祖师爷责罚,且与二位分说分说吧。”清虚终于是点了头,于是,谢亘吩咐下去,把包括九戒在内的闲杂人等都赶到一边,清虚开始揭秘了。

    “我紫阳派jīng研的,是道家的内丹养生之术,派中弟子少有在外行走之人。不过,数百年下来,零散的法门却也收集了不少,整理之后,已经是一套完整的捉鬼避邪的套路了。二位也都是有见识的人,贫道就不讳言了……”

    “这套法门共有五大套路,分别为望气寻鬼,求签问卜,逼鬼现形,请神镇鬼,以及杀鬼送神,各个步骤中,又有若干小法……鬼火隐踪,灯烟化蛇以及鬼敲门,正是捉鬼之法。”

    “请道长详解。”谢亘爷孙听得面面相觑,没想到,装设弄鬼居然还有这么多道道。

    “灯烟化蛇者,即国庆寺诸位当rì所见的蛇妖,此法不难,只需事先找一条小蛇打死,用灯草蘸满蛇血,然后yīn干,用此灯草点灯,则灯烟化为蛇形,半响方散……”

    “鬼火隐踪则与坟头鬼火殊途同归,盖有易燃之粉,放置室外即可自燃,火呈蓝绿sè,若是有人暗中鼓风,就有鬼影飞遁之象了。”

    “至于那鬼敲门,说破了,其实是最简单的法门,只消取些新鲜的黄鳝血,涂抹在大门之上,入夜后,自有敲门声响。”

    “这是何故?”

    “蝙蝠!此物昼伏夜出,飞遁如电,却最喜鳝血,赶在夏天炎热之际,只消一条黄鳝之血,便可将方圆里许的蝙蝠统统引来……门响之后,有人出来看时,那蝙蝠已经飞遁无踪,并不得见,就有了鬼敲门之状了。”

    “原来如此。”

    清虚总结道:“除了这三种之外,还有几十种法门可用,但多半都需要有人现身演示,只有这三法最为恰当。因此,贫道的几位师弟心中也是存疑,那弄鬼之人可能还通晓其他法门,甚至早得了我紫阳派的传承。”

    “这么说来,那小贼的神通应该也不足为奇,很可能也是类似的障眼法吧?”谢敏行jīng神大振。

    他不在意那些法门具体是怎么cāo作的,他要的是戳破刘同寿搞出来的玄虚,进而颠覆小道士的神秘形象。一直以来,他虽然不相信对方真有神通,却只能说服自己,在别人看来,不过是在死撑,现在,他终于看到了曙光。

    清虚捻须笑道:“贫道虽未亲见,但他既然用的是成法,想必也都是有迹可循,比如那老道起死回生,很可能就是用了某种秘法……清微师弟,你不妨演示给两位施主看看。”

    “是,掌门师兄。”被点名的老道躬身应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谢家爷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后者有些发毛。

    “二位谢施主,贫道清微有礼了。”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二人这才悚然而惊,继而回过神来。

    “这……这是?”他爷孙二人看得分明,几个老道都没开口,而且这声音也与几人全不相同。

    “腹语之术。”清虚点点头。

    “此乃江湖流传的秘法,不张口,以胸腹鼓起而言,若是用了此法,再辅以牵线傀儡之术,想演一出起死回生的戏却也不难。至于水灾,倒也容易解释,若不是蒙中的,那很可能就是观星识天之术了,京城的那位致一真人,最擅长的就是此法。若是得法之际,休说是风雨之灾,便是地龙,也是观得出的。”

    “那所谓的点评中举,八成也只是yīn差阳错了,这小贼还真是狡诈,竟然借机扰人耳目,乱我视听,着实可恨!”

    谢敏行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拱手,躬身道:“亏得道长法眼无差,他纵有千般手段,却也难以遁形,请道长助我一臂之力,当众让其现出原形,还江南一个朗朗乾坤!”

    “好说,好说,贫道既然来了,自不能坐视有人假天之名,妖言惑众。”清虚答应的很爽快,但随即他又话锋一转:“不过谢大人,谢公子,二位有没有想过,那刘同寿用的法门虽然有迹可循,但他却是如何领悟出来的呢?”

    “呃……”谢敏行一怔。

    “弄鬼那些倒也罢了,只要心思聪敏,短期内就能领悟,但腹语术却是麻烦,不但需要天赋,还得苦练,本门之中,也只有清微师弟长于此道。而那观星望气之法……嘿,致一真人以古稀之年,方才有所领悟,十有九中,上得天心,可那刘同寿却……”

    老道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尤可虑者,乡里皆知,在那一rì前,这小道士仍然是个傻子,若非醍醐灌顶,他又怎能……唉,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啊。”

    “……道长无须多虑,现下人心多鬼蜮,冷眼旁观,又怎能尽数通晓?既然他用的法门都已经有了着落,只要将其揭破,那小贼也就原形毕露了。”想不通就不想,谢敏行的思路很简单,只要知道小道士是敌人,必须加以铲除就可以了。

    谢亘接着说道:“若得道长首肯,谢家上下都是感激不尽,道长心中所想的那件事,便着落在谢家身上,保管让道长心满意足便是。”

    “当真?”清虚眼睛一亮。

    谢亘从容一笑:“自无虚言!”

第61章 斗法

    清虚想从谢家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很简单,他虽然不是穿越来的,但有了龙虎山的例子摆在那里,他自然也有上进的心思。

    谢家的邀请信中,并没有明言此事,只是点出了邵元节的年纪,和嘉靖的一些习惯爱好而已。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清虚从中看到了希望。

    紫阳派号称道派南宗,龙虎山只是后起之秀,清虚不认为,邵元节能做到的,他自己会做不到,需要的也无非是一个机会罢了。

    现在,机会来了。

    “由于之前的水灾,那小道士的名声已经传到了京城,上达天听。虽然圣意尚不明朗,但种种迹象都表明,皇上有意追封王一仙,重修紫阳观,甚至很有可能会召见那小道士。”

    “此言当真?”清虚心中一紧。

    “现在还只是个意向而已,不过,依照皇上的脾xìng,想来这一天不会太远了。”谢亘极力劝说道。

    其实召见、追封这些事,他根本就不知情。别说是他,就连身在京城的谢丕,也不是很清楚里面的门道,连黄锦、张孚敬都确定不了的事情,他们又怎能明了?

    他是在危言耸听。

    清虚老道手段眼光虽不错,但毕竟信息量不足,哪里知道其中还有那许多玄虚?仅凭民间传闻的话,这事儿倒也入情入理。

    他能看破这些手段不假,但并不代表他一个人就能做出来。而且,依照谢家的描述,刘同寿做的都是即兴表演,这样一来,难度就更大了,真要斗一场的话,紫阳派这边出手的肯定不止一人。

    “谢大人,您的意思是不是……”

    “斗法!斗上一场,胜者尽收声望,一步登天!”谢亘的话语中充满了诱惑,清虚老道开始蠢蠢yù动了。

    “这样做的话,皇上会不会不高兴?”心动离行动还有一段距离,清虚犹有顾虑。

    谢亘劝道:“道长有所不知,所谓真金不怕火炼,皇上迟迟不肯召见,固然是有京城路途的原因,但何尝又不是皇上觉得那刘同寿年幼,生恐其中有诈,万一名不副实,岂不又沦为笑柄之虞?道长与其斗法,正是为君分忧之举,皇上又何怒之有?”

    谢敏行也是跟着附和道:“是啊,道长,您且想想今上登基以来的朝局……”

    这爷孙俩一个明着相劝,另一个暗示得露骨,清虚终于意动。

    嘉靖朝的头十年中,从杨廷和下马开始,内阁走马灯似的换人,直到近几年才算是稳定了点。皇上有看着臣下互斗,自己居中看热闹的癖好,应该是确凿无疑了。

    朝堂上是这样,道观里应该也差不多吧?取代小道士进京,实现光大门派的梦想,这里面的诱惑力实在太足了,由不得清虚不动心。

    “那就有劳谢公子安排了。”

    计议已定,双方皆大欢喜,只有九戒和尚有些郁闷,他仍然有庙不能回。

    尽管谢敏行听过揭秘之后,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说闹鬼什么的纯属子虚乌有,完全不足为虑,可老和尚心里还是没底。上次闹鬼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就算明知道是假的,可他还是想起来就怕。

    万一他搬回来了,小道士又摸上来给他搞点新花样,那还不要了和尚的老命了,所以,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他是不打算回来了。当然,这会儿也没人有余暇顾及他的心情,一行人都忙着呢。

    “敏行,你说的笃定,可有办法引那小贼应下这场斗法?”

    “回四爷爷,暂时还没有……”

    “耽误些时rì倒也无妨,此次定要准备万全才好,对了,清虚道长他们来的虽隐秘,但也未必没有风声在外,你须得想办法将消息封锁了,免得那小贼知道清虚道长身份后怕了,找借口推托也是麻烦。”

    谢敏行沉吟道:“倒也未必,孙儿和那小贼打过几次交道了,觉得他xìng子虽古怪,但也是有迹可循,未必不能捉摸……”

    “哦?且说说看。”

    “他行事肆无忌惮,甚少有敬畏之心……当rì,他明明已经拉拢了董龚,就算要拉拢人心,可那些许银钱,应该算不得什么麻烦。但他偏偏要亲身涉险,到余姚大张旗鼓的摆了德美叔一道,当rì孙儿只觉得恼怒,并未多想,可今rì想来,他似乎是特意的。”

    “怎么讲?”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可孙儿总觉得,他似乎一开始就有了确定的目标……他要借机扬名。”

    “扬名?”

    “正是。”谢敏行的语气越发的笃定了,“而且他的目标和清虚一样,他想进宫!”

    “不会吧……”谢亘两眼发直,清虚有这种念头很正常,紫阳派的地位口碑放在那里,他完全有这个资格,但刘同寿一个无名道观的小道士,却又哪里来的这种胆魄呢?

    要是说眼下,他动一动念头,倒也有情可原,毕竟他的声望已经这样了,不过,在那场水灾之前,他又怎么……若真是如此,那小道士也算是妖孽到了一定程度了。

    “以孙儿之见,想引他上钩却也不难,只消把场面搞大即是……不如这样好了,水灾刚过,各地都有波及,以此为由,请布政司王大人出面,我谢家出钱出力,在杭州办一场水陆大会,然后发一封请柬给紫阳观便是。”

    “嗯,他若果然存了心思,定会前往;如若不然,这场法事也能转移民间的注意力,磨去他的锋芒,待法事之后,我们大可放出风声,将他先前所用的手段公诸于世……”

    谢亘沉思片刻,忽然拊掌笑道:“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这么办吧,敏行,难怪爹和二哥都喜欢你,单是这份聪敏,你已远在杰行他们之上了。”

    “都是长辈爱护之意,敏行不敢居功。”

    “好了,在我面前,你就不用做这副样子了,稍待我便修书一封去杭州,希望王建兴能卖我这个面子吧。”谢亘叹道。

    另一边,几个老道也在窃窃私语。

    “掌门师兄,您答应的会不会有些仓促了?如果赢了固然很好,可若是有个万一,那……”

    “清行,你说的是什么话?掌门师兄怎么可能失手?我紫阳派虽然不以外功见长,但五百年底蕴,又岂能逊于一个少年?”

    “话虽如此,可是,清微师兄,刚才你也听到了,那刘同寿的手段繁多,应用起来也是恰到好处,否则也达不到如今的效果,谁又能稳cāo胜券?”

    “你分明是无视尊卑,蔑视掌门师兄,还不速速道歉,莫非要让我请出家法……”

    “好了,两位师弟都不要再吵了。”清虚摆摆手,“清微说的不错,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我紫阳派底蕴,终究是要搏上一搏的,不过,清行说的也有道理,那刘同寿身上颇多古怪,却也不能等闲视之。”

    “那,掌门师兄的意思是……”他这话说的圆滑,两边都不得罪,但也没做定论,几个老道都有些茫然。

    清虚意味深长的说道:“斗是一定要斗的,但却要从长计议,须得发挥出我紫阳派的长处,方保必胜。”

第62章 劝说

    “水陆道场?有点意思……”刘同寿看着手中的请柬,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谢家人去过国庆寺之后,他就知道很可能有事要发生了,只是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快,方式也这么怪罢了。

    他装神弄鬼的手法并不出奇,在这个时代,也只能拿来吓唬一下不明真相的普通人,遇到行家,被戳穿的可能xìng还是很高的。

    所以,他已经做好了谢家再次上门,找自己当面对质的准备。

    结果,经历了挫折之后,谢家的比以前谨慎了许多,发现刘同寿上门,谢家人竟是连个照面都不打,直接乘船离开了,将偌大一个国庆寺就那么扔在那里。

    那天之后,又过了三天,县衙就把请柬送过来了,而且送信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冯维世亲自到访了。

    “此次法会,是由布政司王大人亲自主持的,规模空前!江南四大名寺,金山寺、文殊院、宝光寺、高旻寺,都遣人回了话,说是届时必至,道家各派距离较远,具体又哪几个宗门会来,一时还不得知,但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没人愿意错过这等盛世的。”

    刘同寿摸着下巴,好奇的问道:“奇怪了,怎么还有和尚来凑热闹?”

    “咦?刘道长您居然不知道?”冯知县瞪着眼,很惊奇的样子。

    “我应该知道?”刘同寿被他搞得有点迷糊,谢家带来勘查现场的分明就是道士啊,他低声嘀咕:“难不成江南的和尚也同气连枝,我收拾了国庆寺,于是那四大名寺就要来助拳?”

    “非也,非也。”冯知县捻着长须,呵呵笑道:“想是佛道殊途,刘道长未尝留意过此等小节吧?无妨,且让老夫替道长解说一二。”

    难得见到刘同寿吃瘪,冯知县心中颇为畅快。

    “这水陆之名,始见于宋遵式的《施食正名》,谓系:取诸仙致食于流水,鬼致食于净地,本就是佛家的说法。首倡者是梁朝武帝,初时主诵经忏悔,在唐代与密宗无遮大宴相结合,渐重声sè……如今已经成为定例,专为普渡慰灵而设。”

    冯知县引经据典的说了一大通,刘同寿也听明白了。

    初时,这水陆大会就是个佛教仪式,一群和尚换身新衣服,聚在一起念念经,超度超度亡灵什么的。到了后来,却演变成了一种排场,就好像后世结婚仪式似的,是摆谱炫富必备的东西。

    用时人的话来讲:追资尊长而不设水陆,则人以为不孝;济拔卑幼而不设水陆,则人以为不慈;由是富者独力营办,贫者共财修设。

    既然是排场,那肯定要眩人耳目才有效果,而和尚们也敏锐的发现了机遇,又给这水陆大会加上了点特殊的意义,也就是传教。

    现如今,佛教虽然远不如前朝兴盛,但水陆大会却保留了下来。在灾荒,或者战争之后,都有人张罗着办道场,也算是个慰灵会的意思。

    “这么说来,这大会上是要表演的了?”

    “刘道长,说表演似乎有些不妥,应该说是演法才更为妥当。”

    对刘同寿的说法稍加更正,冯知县沉声道:“这次大会是布政司首倡,全为消弭灾劫,正逢水灾之后,江南士绅也是尽皆响应,民间同样群情激昂,道长若是决心要去,这演法之事定要慎之又慎啊。”

    听话听音,刘同寿眉毛一挑,反问道:“冯大人似乎有事要提醒贫道?”

    “提醒倒说不上,只不过,布政司衙门此番行事,雷厉风行处,远胜以往。我有一同窗在布政司衙门任职,以他信中所说,此议来的极为突然,从动议到决议,不过用了短短两个时辰而已,其中的味道,大不寻常啊。”

    “难不成是京中来了旨意?还是说谢家……”刘同寿本只当是谢家挑事,琢磨着兵来将挡就好,可经冯知县一提醒,他也发现不对劲了。

    冯知县摇摇头,“先前我在杭州时,李大人、熊大人对道长您都看重得很,而王大人和谢阁老,谢侍郎都无深交,应该不至为谢家火中取栗。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时却也难以说清,左右小心无大错,以我之见,道长若是求稳,将其推却了也无不可。”

    在那场水灾中,外面各府县多有人员伤亡,而上虞只是减产而已,百姓固然受惠,作为知县,冯维世受益更多。他心知这一切都因刘同寿而来,因此对小道士也很是奉承,大有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爱的感觉。

    不过,为官多年,他的心xìng还是很过关的,他不会忘记刘同寿的搞事能力。

    这场水陆大会来得太快,他一时也来不及深思,但理智告诉他,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好还是不要让刘同寿出门乱跑的好。

    之前小道士去了趟府城,回来就搞出了个年旦评,轰动一时,如今的东山镇繁华的跟县城都差不多了,若是再让他去趟杭州……不说其他,单说梁萧中举那个典故的影响,就足够他造成轰动了,水陆大会上,他在秀点厉害的法术出来,天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按说刘同寿闹得再大,名声再响,跟他冯维世也没什么关系,但实际上,这里面的关系可大了。要不是刘同寿跟谢家斗得死去活来,冯某人又怎么会卷入朝争之中?

    现在只有一个谢家,又正处于敏感时期,他们也不会闹得太过格,冯维世夹在中间还不算太难过。可若是再升级,他就未必撑得住了。

    近来一段时间,从外县乃至外府的迁籍文书在他的案头堆成了山,随之而来的,是同僚们的鄙夷和冷眼。作为地方父母官,谁也不愿意治下的百姓外迁,何况外迁的还都是士子和富户呢。

    冯维世很清楚,这情况如果继续持续下去,他迟早变成孤家寡人,然后被众人一起推倒。可是……这事儿压根就怨不得他,完全是无妄之灾啊!

    想到刘同寿去过杭州之后,又惹了一堆对头回来,然后各方大佬向他纷纷施压,逼他对付小道士的场景,冯维世只觉未来一片灰暗。

    “天下间卧虎藏龙,高人辈出,刘道长,您道法虽高,可是,面对如此多的对手,难保没有个万一。您的名头声望摆在这里,只消表现的稍微不那么出彩,就有遭人诟病的风险,您又何苦来哉呢?”

    所以,他极力劝说着,想打消刘同寿去杭州的念头,用的办法当然是危言耸听。

    “别忘了还有谢家,谢家在这其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有没有布下陷阱,都还很难说,您贸然前往,窃以为,实在有些孟浪了。”

第63章 送君一言

    长篇大论的说了一大堆,冯维世其实就是想暂时维持稳定。明年就是大考之期,只要能撑过这最要命的几个月,就有机会摆脱现在的窘境。

    刘同寿给他带来的好处固然很多,但风险也同样巨大,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回到七月以前那种庸庸碌碌的rì子里。

    不过,他的努力终究是白费了,他的一番劝说,刘同寿听的倒是很认真,可对他的意思却完全没有领会,反而更加兴致勃勃了。

    他哪里知道刘同寿的心思,对于想要扬名进京城的小道士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想想吧,佛道各大宗门同台献技,将是如何的jīng彩热闹,但凡后世对嘉靖的记载有十分之一的真实xìng,这位神棍皇帝就不可能不感兴趣。在这种比试中脱颖而出,不比借水灾、箴言神马的冒头容易多了?

    要知道,嘉靖最不关心的就是民生,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恨不得找个绿坝之类的屏蔽墙,将一切坏消息都挡在宫门之外,然后好好的窝在紫禁城当他的神仙宅男。若非如此,怎么会有大jiān臣严嵩的应运而生?

    刘同寿认为自己先前想差了,把自己的命运跟赈灾绑在一起,无疑是个败笔,反倒是布政司衙门搞的这个水陆大会更对嘉靖的胃口。

    其实想想也是,赈灾需要真金白银的往里面砸,却听不到多大响动,哪比得上慰灵大会啊?

    钱有人出,遇到灾荒年景,乡绅们本就要出点血,比如设个粥棚,减点租子什么的。现在有官府挑头开大会,各家自然乐于参与,反正都是花钱,在杭州开会能得到的名声,显然比在家乡做善事来的响亮啊。

    对官府来说也是,赈灾这种事属于本分,江南这么多人,就算百万两的赈济砸进来,摊下去,一户可能还分不到一两,想借此就让百姓感恩戴德,显然不太现实。如果再免去一定的税赋,这一进一出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慰灵大会就不一样了,这热热闹闹的一搞,佛道名角轮番登场,场面空前,消息在旬月之间就能传遍天下,比朝廷自己发邸报的效果可是强多了。

    要不怎么说,娱乐新闻的推广xìng,比正正经经的新闻要强呢?

    江南遭灾,朝廷没有无动于衷,而是积极展开了救灾慰灵工作,并取得了积极的成果……想到这里,刘同寿心头闪过了一段熟悉的台词。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事儿还能讨好皇帝,一举多得,在揣摩嘉靖心理上,比自己先前的计划强了不止一筹,自己还是没把握好目标的特xìng啊!

    刘同寿深深的感慨着,杭州布政司或者谢家着实给他上了一课。

    嘉靖崇神慕道不假,但他也不是饥不择食的,在众多的选择中,只有那些对了他心思,并且未曾包含那些让他不舒服的元素的事迹或个人,才能得到他的青睐。

    在嘉靖朝当道士很容易,不过想要借此飞升京城,那就是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了,单纯的扬名,是不可取的。

    所以,这水陆大会,自己是一定要参加的,而且要吸取教训,发挥特长,不但要把先前的失分抢回来,而且还要更上层楼!

    冯维世哪里知道,刘同寿的思绪已经飘到这么远了,他依然在努力着,想要打消刘同寿出场的念头。

    终止他劝说的,是一位不速之客。

    “吴山……不会是那个吴山吧?”

    被通报者打断的时候,冯维世还颇为不满,虽然没说什么,但皱起的眉头却将他的心境表露无遗,显然觉得刘同寿对礼仪事太过轻疏。不过,当他听到拜访者的名字时,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这一次不是因为不满,而是惊讶。

    刘同寿也很讶异,因为冯维世居然跟他产生了默契,异口同声的说了同一句话。

    “冯大人,您知道此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人的身份……”冯维世捻须沉吟片刻,突然问道:“刘道长,您也知道此人?”

    “哦,贫道知道的,跟大人您知道的恐怕不太一样,当然,在您没说您到底知道什么之前,贫道也不能就此定论,所以,您还是先说说您知道的情况好了。”刘同寿的回应是一段绕口令。

    “入朝堂之前,桂阁老曾历任多处,门下弟子不少,其中最为亲厚的,正是高安吴山。桂阁老故去后,门生多已零散,不过也有不少人转投了张阁老门下,而这位吴才子,正是最得张阁老信重之人。”老冯被他绕的有点迷糊,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只不过……”

    冯维世想了想,疑惑道:“会试在即,此人应当在京城备考方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代,想收学生,最简单省力的办法就是当考官,从县试开始,一直到乡试、会试,考试的规格越高,学生的质量就越高。

    张孚敬走的是一步登天的路子,他的搭档桂萼则相反,所以,后者便宜学生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前者。桂萼死后,张孚敬择优接收了一部分,倒也是应有之义。

    这么一个人,却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违常理的出现在上虞,这里面的味道就有些古怪了。

    按说,以张阁老的手段、眼光,在眼下的朝局之下,召小道士入京援手也在情理之中,在召见之前,考察一下也不为怪,但他派出的人选,却太奇怪了。

    这位吴才子,分明就是张阁老当接班人在培养的啊!难道张阁老已经放弃坚持,准备给接班人铺路了?

    再不然就是……不,不可能,张阁老但凡是还有一丝清醒,就不可能做那种决断。冯维世摇了摇头,将那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赶出了脑海。

    他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再理不清其中的纠葛。

    不过他也不想理会了,吴山只是个举子,但其背后蕴含的那些东西,是他这个七品命官也不敢侧目的。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撤手不管,只当是没有这件事就对了。

    匆匆交代了两句吴山的事,冯维世便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也是走得飞快,头也不抬的就上了马车。

    “可是刘小仙师当面?”观门前站着一个青衣文士,看年纪应该有三十几岁,面白脸方,一派的儒雅风流。

    冯维世走得匆忙,擦肩而过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很有些失礼,但那文士却也不以为意,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小道士。

    刘同寿打个稽首,信口胡诌道:“正是贫道,久闻吴先生大名,今rì一见,果不寻常。”

    吴山挑挑眉毛,反问道:“哦?不知小仙师以为,山何处不同寻常?”

    “这个嘛……以贫道之见,先生面方耳阔,剑眉星眼,从面相上来看,正是有福之相;再者,先生腰圆背厚,骨骼jīng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咳咳,身体素质大好,寿元必长。福寿双全,又岂同寻常?”

    “久闻刘小仙师聪慧机敏,辩才无碍,今rì一见,方觉传闻不虚。”吴山拱拱手,直入正题:“在下吴山,此来一为仰慕小仙师风采,二来则是为了明年的会试,小仙师可有教我?”

    “以吴先生的才气,金榜题名自不待言……”刘同寿话锋一转,虚手相请道:“在门前说话,却不是待客之道,请先生入内奉茶。”

    “请。”吴山微笑颔首,应声举步。

    转身之前,刘同寿向外间围观的人群中扫了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这吴山分明是故意扯出话题,将来此的目的示之于众,不过,他又是说给谁听呢?以他的背景身份,能让他有所顾忌,并演戏给人看的,恐怕也只有那位了吧?

    也就是说,自己的名字确实传到京城了,并且引起了众多的关注,现在已经进入考察阶段了。

    道观里没有花厅,但也有用以诵经的静室,刘同寿将这里当做了客厅。宾主落座,他也是打起了jīng神,准备应付吴山,或者说他背后的张阁老的考察了。

    “刘小仙师,当rì王老仙师仙去前有言:众生皆苦,不同的人,不同的年龄境遇,也有着不同的烦恼……在下有一黄姓表弟,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诸般苦恼缠身,以至忧愁缠身,心怀不开,您可知他最大的烦恼是什么?”

    吴山看起来更像个道士,问出的问题也是没头没脑的,倒像是在打机锋。

    这是话里有话啊,刘同寿微一皱眉,想到吴山的身份,一个答案呼之yù出。果然这家伙是考察资格来的,而立之年的堂弟?分明就是皇帝呀!

    嘉靖可不就是刚到而立之年么?做皇帝的人,一天烦心事儿还能少了?

    不过,嘉靖最大的烦恼是什么,这就很难说了。哥只知道他的终极梦想是成仙长生不老,其他的都不是很重要,可这个命题太大了点,很难回答啊,不对,他话里有提示!

    刘同寿试探着回答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莫非他至今无所出,所以……”

    “不愧是刘小仙师。”吴山抚掌而笑,随即又是正sè道:“俗话说:对症下药,又有言曰:因地制宜,以在下看来,说的都是同样的道理,小仙师虽非医匠,但行的却是医人心的大善之事,其中道理,实是不可不察啊。”

    “吴先生的意思是……”

    “小仙师人贵事忙,在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吴山来的突然,走的也干脆,还没说上两句话,却是起身就要走。

    穿越以来,一向都是刘同寿忽悠别人,今天却被吴山给闹得一脑子问号,稀里糊涂的送客到了门前。

    “不敢劳小仙师法驾,在下告辞。”

    从见面伊始,吴山的表现一直很正常,恭敬中略带疏离,和其他闻名而来的士子差不多。但不知为何,刘同寿总觉得吴山的笑容中,好像带了一丝讥诮,具体原因他也说不清,一定要比喻的话,就像是看竞争对手笑话那种情绪。

    看了眼门外闻讯聚过来的士子们,刘同寿突然扬声道:“吴先生无须多虑,只管安心备考便是,贫道赠先生一言,待到金榜开时,先生就是新科探花郎了。”

第64章 暗示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镇民们很高兴,会试三年才一场,无论状元还是探花,对他们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对象,结果因为小仙师的缘故,头三甲接二连三的出现了。

    当然,现在还只是预言,但上虞小仙师金口玉言,整个绍兴府都是有口皆碑的,不消全中,只要中了一半,就足够异乎寻常的了,要是都中了,更是足以震惊天下的大事。

    古往今来的算命先生多了去了,可又有几个敢断言别人乡试折桂?会试金榜题名?更别说直指三甲这种逆天之举了。

    士子们也激动了。

    他们辛苦奔波,所为何事?还不是求刘同寿一评?这段时间刘同寿一直没作点评,结果一开口就是这么劲爆的消息。

    状元,探花都有了,看小仙师这架势,似乎是只打算点评三甲啊!那么,接下来还有个榜眼的名额,会**呢?

    士子们的心思都热切起来,无数艳羡的目光投向了刘同寿,又转向了吴山,几乎凝成了实质一般。

    但当事者吴山的心情并不好。

    首辅门生的名头听起来响亮,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在京城连一号人物都算不上,平rì在张孚敬身边,也都是充当着文书幕僚这样的职司。类似眼下这种情况,他很少遇到。

    当然,只要有出仕的心思,被人围观这种事迟早都要经历的,观啊观啊的也就习惯了,他顶多是有些不自在,心中的郁闷另有其因。

    从奉命出京那一rì开始,他的郁闷就已经开始累积了,在刘同寿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中,他真心搞不懂老师的心思。

    如今朝中形势严峻,张孚敬已经在蓄势奋力一搏了,这种时候,哪怕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吴山认为,刘同寿的xìng子虽不好,但他还是可以带给嘉靖一定的新鲜感,从而为张孚敬多争取一点圣眷的。

    最低限度,可以用小道士来牵制邵元节,使其多少配合一下自己这边的行动。可每当他一提起此事,张孚敬的态度就变得暧昧起来,只是不肯点头。

    另一方面,偏偏张孚敬对小道士又非常关注。将李崧祥送去的情报看了数遍不算,还遣了自己来江南,说是观察刘同寿的情况。

    这不是笑话么,一个只会装神弄鬼的小道士有什么可观察的?能用就用,用不了就丢,若是怕他转投别人,那就直接解决了便是,现在这算是怎么一回事?让自己来观其言行,难不成还要大用,让他入朝为官,甚至接老师的班吗?

    这个认知让吴山感到茫然。

    没错,嘉靖朝的道士地位高,可以做官,还能做大官,比如邵元节就有个礼部尚书的头衔。但是,这就是个头衔而已,邵尚书从来就没踏入过礼部衙门半步,更别说上朝参政了。就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而已。

    想正经当官,还是得走科举正途,靠歪门邪道是不成的。

    这道理人尽皆知,只有张孚敬像是不知道似的。他不但让自己来观察,还写了私信给按察使李崧祥。具体说了些什么,还不清楚,但从李崧祥的安排中,却可以解析一二,分明就是要自己提点小道士啊!

    严格来说,张孚敬的势力,恐怕是有明一代的所有首辅中最弱的,因为他出仕的时间太短了,从新科进士到文渊阁,他只用了区区六年时间而已。

    升官快其实也是有利有弊的,平步青云的背后,他的人脉和根基都非常浅薄,压根就当不起引领大明走向的重责。否则也不会在桂萼死后,立刻就露出颓势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样张孚敬也是个首辅。

    想推举出个接班人,接收他的权力和班底,继承他的政治理念可能很难,如果只是想留点余萌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在刘同寿出现之前,吴山就是众所周知的接班人。

    对于明年的会试,吴山信心十足,他本身才华就高,再加上有这么一层身份,落榜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而对刘同寿,他已经隐隐有了竞争者的意识,所以他刚刚才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把好好的台词说得云山雾罩的。

    出门之前,他还在暗爽,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让小道士疑惑个三五rì,直接导致他在水陆大会上发挥失常,或者干脆疑神疑鬼的退缩了就更好了。

    可没想到,转个身的功夫,小道士就已经有所发现了,而且还给了自己颇为强力的一击。

    如果说是状元,倒也算是善祷善颂了,可他说的是什么?探花郎?

    去他娘的探花吧!以自己的才华身份,考个第三名有什么好得意的?只要不是沦落到同进士出身的地步,进士及第和探花能有多大区别?

    好吧,必须得承认,头三甲和普通进士还是不一样的,但问题不在这里,让吴山不爽的是,刘同寿先前已经点过一个状元了。现在点了他做探花,不是摆明了有俩人比他强么?这还没考呢就沦落到第三了,让心高气傲的吴才子如何能够接受?

    这还不算完,最憋屈的是,万一被小道士说中了,自己还得承人家的情,而且还是好大一个人情,自己若是不认,就得做好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准备!

    老天,这叫什么事儿啊!果然不能随便得罪神棍,尤其是这种时不时就灵验一把的神棍。

    在一片热切的注视中,吴山缓缓转身,抽动着僵硬的脸部肌肉,勉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多……谢小仙师赐教,在下来rì必当十倍报之。”

    这大概是刘同寿穿越以来,接受过的最没诚意的道谢了,换给一个不知情的,准会认为吴山是要报仇,而不是报恩呢。

    将他神态看在眼中,士子们都大是不平。

    这是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别人哭着求着想要小仙师给个评语,结果却求之不得,你吴山多什么?不就是有个首辅老师吗?那也不至于得了个探花还不知足啊!真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啊!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小仙师就应该把他给拿下,换个知情识趣的上。

    刘同寿却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他笑吟吟的摆了摆手:“好说,吴先生,咱们将来要多多亲近才好啊。”

    “小仙师真是大度啊!对这等狂生,居然也能以礼相待。”

    “那当然了,小仙师可是咱们东山人的骄傲,别说区区狂生,就算是谢家那种丧尽天良之辈,若是幡然悔悟的话,小仙师也一样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诶,梁兄,你这话就不在理了。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仙师这等人品道行,实乃人中龙凤,又岂是东山这滩浅水能容得下的?要我说,应该说是绍兴小仙师才更上口。”

    “照祝贤弟你这么说,将来小仙师若是去了京城,难不成还要换个名号,叫江南小仙师不成?”

    “梁兄,你又错了。小仙师若是去了京城,那就是大明的天师了,或者应该说是国师才对,哪还需要什么名号呢?”

    “有道理。”

    士子们纷纷赞叹起来。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们唯恐声音不高,称赞的水平不够,一个个扯着脖子就开始引经据典,将刘同寿那一笑中的意义无限拔高,嚷嚷得整个镇子都清晰可闻。

    为了最后的那个榜眼的名额,这帮人什么都不顾了。

    “……”吴山的脸sè更差了,有心再交代几句场面话,可思来想去,却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是拱拱手,然后头也不回的闪人了。

    望着吴山的背影,刘同寿若有所思。

    仔细想想,这人应该来的目的,应该暗示自己的,而且暗示的规格还很高,八成涉及到了嘉靖,不用说,吴山的背后,肯定就是那位张阁老的意思了。但这个吴山对自己态度又很别扭,像是很不情愿似的,这里面又有什么玄虚呢?

    “我说同寿,这吴山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你干嘛还这么看重他,给他点评呢?要我说啊,你这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多照顾照顾乡亲们才是正理……”吴山走了,梁萧腆着脸凑了上来。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梁叔,你想当探花,唉……就算是太上老君下凡,也难啊。”刘同寿犯了个白眼,他要真有点谁谁就中的本事,那还当哪门子道士啊?直接连点三次,一路点成新科进士不就结了?那还用得着象现在这么辛苦啊?

    吴山的暗示他算是想明白了,眼下嘉靖同学最关注的不是长生不老,而是没有后嗣!二龙不相见给出了皇子夭折的原因,但却没提出解决方案,所以,嘉靖虽然心动了,但离行动却还差很多。

    这就是剽窃太早的后遗症了,箴言谒语这些东西,必须得在特定的时刻,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张孚敬想告诉自己是,民间的声望再高也没用,想有所作为,还得是挠到皇帝的痒处才行,而目前皇帝的痒处就是下一代的问题。

    这场水陆大会就是最为恰当的时机。

    一切都想通了,可到底要怎么办呢?刘同寿犯起了愁,原本他想的倒是简单,无非就是魔术表演罢了,只要能出彩就行,可现在随意发挥变成了命题作文,这就困难了。

第65章 医道本一家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方向既然已经有了,刘同寿也不纠结,他迅速行动起来。

    现在要解决的难题是不孕不育。

    在古代,有人遇到这种事,一般更喜欢采取求神拜佛的途径来解决,所以佛教才搞了个送子观音的噱头来招揽信徒;而在后世,不孕不育的字眼,通常都和老中医、祖传秘方结合在一起。

    生活中总是不缺少意外和惊喜,刘同寿进京的计划并不完善,执行的也不顺利,但yīn差阳错的意外中,却并不都是坏事,诸如梁萧中举,以及李时珍父子的到来。

    说起中医,在这嘉靖朝,还有比李家父子更合适的人选么?

    所以,刘同寿第一个就找上了李时珍。

    “东壁兄,我就是想要一种药,吃了可以强肾健体……对,不是身,是五脏六腑中的那个肾,效果么,最好可以金枪不倒,一枪中地,生出来的最好还是男孩那种……什么!没有?怎么可能没有,你可是神……咳咳,总之,这个可以有,这个必须有!”

    看看比手划脚的小道士,未来神医愁眉苦脸的一摊手:“同寿,你说的这种药,我也是闻所未闻啊,听起来不像是药,倒像是仙丹,莫非你从道藏中看到的吗?”

    刘同寿挤挤眼睛,可怜巴巴的求恳道:“好吧,后面那些要求可以去掉,但前面的要保留……我说东壁兄,你是医生诶,又不是招财猫,不要一直摇头,兄弟一场,帮忙想个办法啦。”

    “同寿,不是我不想帮忙,你说的这类药方应该也是有的……”李时珍一头大汗,脸也涨得通红,好半天才把话说完整了,“可是,我咋医术上的造诣尚浅,还没学到此节,所以,你如果一定要的话,得去找我爹。”

    “李伯父啊,这可不是个打交道的好对象……”李时珍说的费劲,言词却是恳切,刘同寿倒也不好追逼。李时珍的提议他不是没考虑过,就目前而言,李言闻的医术当然是远远高过儿子的,但想求这位帮忙却不大容易。

    医者父母心,总体来说,李父还是很随和的一个人,用仁心仁德来形容并不为过。

    不过,他跟刘同寿的关系却有点僵。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问题就出在让刘同寿名声大噪,震惊绍兴府的年旦评上面了。

    这时代,什么职业都讲究个祖辈传承,李家也不例外。不过这时代的医生,地位可没后世那么高,而是被视作跟匠户差不多的身份,所以,才有医匠这个说法。

    李家世代传承,生活却颇为艰辛,李时珍的爷爷就是个铃医,也就是所谓的赤脚医生,后来名声渐起,才有所好转。到了李言闻这一代上才有所好转,不过也就是摆脱了贫困,更上一层的希望却是没有的。

    李言闻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对现状并不觉得满意,于是,他为儿子选择了一条光明大道,那就是科举正途。

    这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在官本位的时代,但凡有点身家的人,都更愿意把资源投入在培养一个脱产的读书人上面。而李父因为自身的遭遇,他的愿望又相对的迫切了许多。

    当rì刘同寿指点韩应龙,也是因此而定计。韩应龙到了李家之后,备言孝道,顺带着还将母病其间,险些耽误了乡试的事说了出来,最后又郑重许诺,救母之恩,必将涌泉相报。

    李言闻当即就动了心,他倒不图别的,只盼望着给儿子找个名师。韩应龙一边奔走救母,一边考取了乡试,还险些中了解元,显然是大大的才子,给儿子找个这样的老师,科举之路自是一片光明。所以,他千里迢迢的来了上虞。

    到了上虞之后,他的注意力却有所转移,没办法,刘同寿实在太抢眼了。预言、救灾什么的倒也罢了,但那个年旦评却狠狠的击中了李言闻的要害,连梁萧那种人都能中举,自家儿子这么聪明可爱,又怎么会不行?

    和很多士子一样,他找上了刘同寿,用比刘同寿求药还有诚意的态度,好话说尽,只求一评。

    刘同寿当时就泪流满面了。

    都是忽悠人,他这年旦评比人家的月旦评技术含量可低多了,就是个样子货。拿来忽悠人自是无往而不利,一较真可就抓瞎了。

    梁萧中举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影响,也有可能是历史本身的惯xìng,后者的可能xìng倒更大一点,自己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但刘同寿很清楚,李时珍的科举之路注定是艰难的,乡试本身的难度就很高,而李时珍的心思又没往经史上面放,他能中举才见鬼了呢。关于李时珍的记载,明明白白的写着:少年三次乡试不中,回家跟老爹摊牌谈判,成功说服老爹,就此走上了神医之路。

    何况,他还答应了李时珍,要尽早劝李父改弦易张,让儿子放弃科举,早入杏林,为了这个,他还特意在府城帮李时珍扬名。

    所以,他只能含泪婉拒了李言闻的要求,并且提出了当医生更有前途的观点……然后,李言闻就怒了。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求职者被面试官告知,说他不适合当白领,更适合去工地搬砖,他会是怎样的一个心情?李言闻的心情,就跟这个求职者差不多。

    医生比当官更有前途?这不是笑话么?

    别说是明朝了,就算换到二十一世纪的华夏,也没人敢这么说。那个时候医生的地位的确很高,不过只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的,在官员面前,一切职业都只能是渣。后世衙门招聘几个有编制的清洁工,都能吸引上万人报名,医院有这种号召力?

    刘同寿再能忽悠,也不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所以,他悲剧了。

    两人的关系一下降到了冰点,每次看到刘同寿,李言闻的眼神都冷冰冰的。若不是韩母的病还没好利索,韩应龙又正式将李时珍收入门墙,并承诺带少年神医同去京城,说不定他已经拉着儿子回湖北老家去了。

    当然,有失必有得,经此一事,李时珍对刘同寿的好感度大增,原来相处时的些许拘谨全然不见,那个亲热劲就别提了。与他爹对小道士的态度相比,那就是冰火两重天啊。

    将这位大能纳入班底,刘同寿深表欣慰。

    但是,这位大能代表的是未来,他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成长,解决不了眼下的当务之急。在未来和现在抉择了一番的刘同寿发现,自己的行为很正确,但同时也很失败。

    今天他又点了个探花,李父未必围观了,不过东山镇就这么大点地方,他肯定也收到消息了。这个时候上门求助,不被打出来才怪呢。

    刘同寿可怜巴巴的望着李时珍,若是能揠苗助长的话,他恨不得一下把兄弟变成大叔。

    李时珍被他看得很有压力,他努力的思考着,想给小道士一点安慰。

    “同寿,你要这种药到底要做什么啊?莫非……”他转头看一眼楚楚,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别怪我啰嗦,不过你和楚楚妹子年纪尚幼,这个身量还没有长成,按说行房都……咳咳,你懂的,这生儿育女之事,还是来rì方长的好。”

    刘同寿苦笑不得,拜托,我不是自己用啊。

    “李大哥,你叫我?”楚楚正摆弄着一个大桃子,这是刘同寿备用的道具之一。

    他原本打算着表演个隔空摄物的魔术,把中药版的伟哥装进桃子里去,然后送到京城,让嘉靖打开之后,大大的惊喜一场。按说这个魔术是当面表演的效果最好,但事急从权,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但没想到的是,在最核心的问题上卡住了。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在讨论晚上吃什么。”被女孩这么一问,李时珍也是大窘,他的脸皮可没刘同寿那么厚。

    “诶,这样啊,”楚楚点点头,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桃子,“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可惜却是个假的,师兄,你跟李大哥讨的药,就是要放在这里面?”

    “嗯……”刘同寿点点头,这里的两个人都不是外人,他也不怕把真实的目的讲出来,毕竟这药最终还得着落在李时珍身上,就算现在不用,将来进京之后也是用得上的,当然,理由就要斟酌一下了。

    “东壁兄,李伯父的确固执了一些,不过他的心情是可以体谅的,无非就是希望你能比他更有成就。如果一定说有错,那错误也不在他身上,而是在于这个天下的风气,都是社会逼的啊。”

    “贤弟言之有理。”李时珍点头认同,他老爹在医术上投入的心血还是很多的,若不是因为社会地位低,受过太多苦楚,他也不会对当官这么执着,“贤弟可是要让我去劝我爹,向他求药?”

    “非也,”刘同寿一摆手,一脸悲天悯人的说道:“要改变这种情况,自下而上的努力是行不通的,只能想办法影响上层人物,让他们意识到医术的重要xìng,比如说,皇上!”

    “这个……只怕很难吧?”

    “怎么不行?医者也是道家一脉,道家的养生之道跟医术是相辅相成的,今上即位十余年却苦于无嗣,若是能借着水陆大会的机会,解决了这个问题,咱们就可以进京,然后对那位九五之尊加以影响了。”

    刘同寿眉飞sè舞的说道:“东壁兄,你想想,若是将来的医生,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无人欺压,那还有谁会跟李伯父,跟你一样,明明心中向往杏林风光,却被逼着走那条崎岖无趣的科举之路呢?”

    “确实……”李时珍被他说得大为意动,他爹其实不是官迷,只是有某种执念罢了。

    他如果坚持学医,到最后,他爹八成还是会妥协,但两人肯定会闹得很僵,说不定还会伤了父子之情,哪里比得上刘同寿这招?当然,刘同寿这招涉及到了皇帝,希望相当渺茫,不过,他的同寿贤弟一向擅于创造奇迹,这样想想,这事儿其实还是很有搞头的。

    “类似的药肯定会有,但却不能一概而同,不同的人,不同的症状,药方中的用药量,甚至用什么药,都是需要仔细斟酌的,况且,病患还是皇上……”愿景总是很美丽的,但想要落实下去,却有着诸多的难题,李时珍一连串的问题搞得刘同寿有点发懵。

    “师兄,那个吴探花不是说,八月的时候,刚夭折了一位皇子么?”楚楚突然插了一句。

    “是啊,就是因为夭了一个,所以才急着……咦?”刘同寿随口回答,话说到一半,他却突然愣住了,再过得片刻,在两个同伴的注视下,他一拍脑门,恍然笑道:“嗨,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呢,皇帝又不是没能力,现在就找医生,不是舍本逐末吗。”

第66章 初至杭州

    十月初一,寒衣节。

    这个节rì的由来很多,最广为流传的版本是孟姜女哭长城的典故,当年这个可怜女人就是在十月初一这一天出发,去边塞给丈夫送医御寒的。

    因为送寒衣的对象是亡者,所以十月朝这个节rì也和清明、中元一起,并称为传统的三大鬼节。

    同时,十月朝也是入冬的第一天,南京民谚有云:十月朝、穿棉袄,吃豆羹、御寒冷。按照宋制,十月朔拜暮,有司进暖炭,民间作暖炉会,大抵跟后世北方,冬天烧暖气是差不多的意思。

    但在嘉靖十三年的初冬,江南人迎来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寒衣节。就在这一天,消灾慰灵的水陆大会开场了。

    这是一场万众期待的盛事,从放出风声的那一刻起,就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其原因很多,首先,这是布政司衙门首倡,并得到朝廷许可的,有着官方的背景。在官本位时代,有官方背景的东西本就很容易受到追捧,这是先天xìng的优势,算是天时。

    其次,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个时代的杭州的地位虽然不如宋朝那么举足轻重,但却也不容小觑。就算在繁华甲天下的江南,这里也是首屈一指的繁华都市。

    若非是杭州这样的地方,消息能否传得飞快不说,单说在短期内涌入的大量外来人的安置问题,就难以解决了,这个就是地利。

    人和更不消说,与会者众多。这里说的不是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而是打算在会上做法事,或者说做表演的各路宗门。

    其中地位最高的,毫无疑问是天台山的紫阳派了;路途最遥远的,则是远在山东登州的崂山派,这一派以捉鬼的手段而闻名,江南的百姓也多有耳闻;其余诸如四大名寺,以及后起之秀武当派等等佛道宗门不胜枚举。

    据官方统计,单是提前到场的,就已经有五十余个大小宗门了,其他将至未至的,总还有一二十家,除了如今最为显赫的龙虎山没有到场之外,其他能赶得及的,基本上都来了。

    龙虎山不来倒也正常,虽然从江西赶过来并不很远,但人家是朝廷敕封的道教之首,自然不屑于跟一群草头班子搭伙同台。

    不过,龙虎山并非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最具传奇xìng,也最让人好奇的,却是来自上虞的紫阳观的小道士。

    初听到紫阳观名头的人,都会以为它跟紫阳派有什么联系,其实两者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很多默默无闻的小道观,都喜欢起个很有来头的名字,刘同寿的紫阳观就是这样。

    不过,真正引起人们关注的,不是那个破道观,而是小道士的那些事迹。他的事迹涉及甚广,从方方面面引起了人们的兴趣。

    读书人关心的是年旦评;普通百姓对他防灾救灾的丰功伟绩很是景仰,在水患频繁的江南,哪个地方能有这么位高人,实可称邀天之幸;江湖人则对他翻云覆雨的本事很倾佩,带了两个跟班,就能把堂堂世家耍得团团转,挥挥手就搞来了万两白银,这份本事可是了不起。

    这也是第一次,刘同寿的风头盖过了死掉的王老道,后者毕竟是个老家伙,而且还死了,哪有活生生的小道士形象啊。

    只不过,让人遗憾的是,杭州的大小客栈乃至驿馆,满满的住的都是和尚道士,就是不见那位传说中的小道士。按说上虞离杭州也不算远,不知那位上虞小仙师为何姗姗来迟,实在让人等得心焦。

    人们的胃口被吊起老高,而刘同寿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结果就导致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有那么一群闲人,专门在城门外等着,见到小道士就上去围观盘问。

    引起了不少次虚惊的同时,也吓坏了不少小道士。十三四岁的年纪,在正经道派之中,也就是个迎客奉茶的道童而已,哪经历过这个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聚在城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并且在九月三十这一天达到了高峰,把刚刚抵达杭州刘同寿都给吓了一跳。

    看着杭州城外黑压压,人头涌动的景象,小道士惊疑不定,“莫非我记错rì子了?今天不是九月三十,而是十月初一,否则哪来的这么多人啊?”

    李时珍喃喃说道:“rì子应该是没错……同寿贤弟,你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果然不错,要不是来了杭州,真难以想象,天下竟有这等大城。”

    “有这么多人,城里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师兄,咱们中午吃什么?”近墨者黑,楚楚正逐渐向刘同寿靠拢,至少这个没心没肺的劲儿是很接近了。

    “楚楚,你算是问对人了,这杭州啊,你梁叔我来三年就来一次,到现在没有十次也有八回了,对这里熟着呢!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保管给你带到最好的地方,让你吃了还想吃!”梁萧拍着胸脯说道。

    “……咱们是不是得先去衙门报备一下啊?”一行人中总算是还有个正经人,韩应龙最后一个说话,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过眼前这关。”郝老刀本不打算参与这场对话,不过眼见着刘同寿已经被人注意到,人群有涌过来的倾向,这个武力值颇高的刀客也是皱起了眉头。

    围观的人多人少他并不在意,眼下撑死了也就是几百号人,比起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大场面,相去甚远,让他觉得棘手的是保护问题。上次保护不周,他已觉得丢了大面子,这次要是在被刺客混在人群里摸过来,那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没关系,大家听我指挥就行,对付这种场面,我拿手着呢。”刘同寿打了个响指,满不在乎的说道。他前世可是个大明星,被粉丝围观是常有的事儿,保镖要怎么做安保工作,他多少也看过一些,指挥起来当然没有压力。

    “来的可是上虞小仙师?”

    “来了,真的来了!看呐,他的年纪比传闻中还要小啊!”

    “是个很俊俏的小哥呢,看那眉眼,多有灵气啊,不愧是神仙弟子。”

    “小仙师,敢问明天的大会,您准备做何种法术啊?能不能事先说说,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除了郝老刀之外,四个刀客张开双臂,将涌过来的人群挡在外面,刘同寿抬抬手,笑道:“各位不要挤,贫道就是上虞刘同寿,要做什么法,现在是不能说的,等到明天,大家再自己看吧。不过,在这里,贫道可以郑重承诺,明天的表演一定会非常jīng彩的,现在请大家让让,贫道要去衙门,拜候布政司大人了。”

    “小仙师,在下还有个问题……”

    “嗯,提问请举手,不要往前挤,一个个来,大家都有机会。”

    在刘同寿的引导之下,最初的纷乱很快消失,场面变得有序起来。围观众身在局中,倒是没有察觉。不过,这景象看在其他冷眼旁观之人眼中,就显得颇不寻常了。

    “难怪能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这小道士果真有两把刷子。”

    “传言说他受了神仙点化,现在看来倒是不假,处变不惊,举止从容,单是这份气度,就已经不是寻常少年人能有的了。”

    “神仙点化倒是未必,懵懂多年,一朝顿悟怕是真的,有那样的际遇,造就出这般模样倒也不为怪。”

    “只是不知他到底准备了什么手段,此次大会非同小可,却不能让他抢尽了风头去。”

    “殷道友多虑了,不过是个少年人,就算开悟后,天资秉异,又怎么比得上我等rì积月累的功力?天下道派法门众多,各有所长,更兼还有那些和尚在,佛门不擅长机巧变化,却最懂得蛊惑人心,两相结合之下,又哪有这刘同寿出彩的余地?况且……”

    “况且?孙道友,有话不妨明说,贫道断不至外传,你就算信不过我,还能信不过武当山的名头吗?”

    “殷道友言重了,非是敝人意yù独占,只是这消息还未经证实,现在说说倒也无妨。这场大会的背后,其实另有玄虚……”

    “哦?愿闻其详。”

    “外面都说,此事是布政司衙门发起的,实则不然,衙门内有传言说,最初是谢家递了条子进来……谢家本心没想着邀这么多人来,他们只是想借着紫阳派之手,打压他家对头的风头,其他人都是掩人耳目的。”

    “这话似乎说不通啊,打压那小道士的风头还可以理解,但这又不是科考,道法好不好看,自有评论,又岂是衙门能决定的?难不成皇上真的有意借此……”

    “所以说,开始是这样,但后来不知怎地,却是已然失控了。连崂山都派人来了,紫阳派再怎么托大,也不敢断言必胜啊。还有那些和尚,这些年,他们被龙虎山打压得厉害,一直想着翻身,眼下的大好机会,他们又怎么可能轻轻放过?不过,虽然已经失控,但打压紫阳观的初衷却没变,等到明天……”

    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微不可闻。

    刘同寿似有所觉,举目看时,却见远处有僧有道,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这群人服饰各异,但脸上表情却都差不多,都是冷眼相看,满满的敌意。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掉进鸡窝里的仙鹤,高处不胜寒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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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遗腹子?老爹居然还是那个传说中的正德帝?老娘则是刘凤姐?这乐子当真不小。不过这也是命中注定,不然咱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名字?且看,天才魔术师,穿越嘉靖朝!考科举只是副业,扮神棍才是主流;杀鞑子,踩倭寇,白龙鱼服,无限荣光,尽属第一国师。明朝第一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第一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