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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缚心术     希声txt下载     希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八 小场面

    定海遥遥望去,面露嘉许之sè。

    灵石合什为礼,眼中波澜不惊。

    对于无禅和尚的表现定海老和尚并不意外,正当如此。

    心中称道的正是灵石,定海以为就是定海亲自调教,也未必有灵石调教的好。

    这是一种能力,一个人武功通神造化参天,也未必是一个好师父。

    若是两年前的无禅,那一拳就打出去了。但无禅不再是从前的无禅,无禅懂得了变通之道。无禅的变化来自灵石,在灵石的戒刀刺破无禅的拳头,使其伤筋动骨鲜血淋漓千百次之后,无禅不得不变。灵石师父说了,没有金刚不坏,只有血肉之躯,灵石用戒刀告诉了无禅这个道理。灵石师父说的对,无禅明白了,在千百次痛入骨髓疼得大哭以后无禅终于明白了——

    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

    “不要打了。”无禅说道:“你不是无禅的对手。”

    龙舞阳还在干呕。

    “无禅!无禅!”胜利可以提前庆祝,欢呼却也有气无力,掌声寥寥。

    没有悬念的比赛,无论如何,都不好看。

    众人赞叹,笑叹,看的却是方道士了,下一场是方殷,对岳凌。

    二人正于远处,北方台下一隅,说话。

    是的,两个青年道士,一般来自上清,虽说方道士挂了个恩啊帮的名号,但此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清,才是这次武林大会的最大赢家。你看木长老,你看木婆婆,你看上清一干道长道士,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光彩,得意的神情再也掩饰不住。一个天纵其才的岳凌和一匹最大的黑马方殷,将携手登上凌云台——

    谁胜谁败?谁对无禅?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场,还没有比完。被人忽视的感觉并不好,给人无视的感觉更不好,没有人在乎龙大太子的感受,这让龙大太子根本就无法忍受:“小秃驴!”龙大太子暴起,一跳三丈,挥剑当空劈落:“受死罢!”小秃驴竟也很狡猾,龙大太子这是大意了,这一剑含恨劈下凌厉非常,其间又变,龙大太子凌空连出三十七剑,咻咻咻咻咻咻咻,漫天剑影当空威肆八方:“啊——”

    定。

    惊呼方起,已落。

    这是没完带散了,无禅再也不耐,只一抬臂,二指为钳。

    浮游剑首受制,剑影化归无形。

    轻描淡写。

    便就发力一扯,夺剑。

    一扯之下,便是一个踉跄,龙大太子还没有醒过神儿来回过味儿来,便就一个恶狗抢屎扑将出去:“啊————————————”

    众人齐叫,眉开眼笑。

    天有不测风云,变生肘腋之间,转眼龙舞阳扑倒在地,无禅却是一怔。

    剑未夺下,手指划破。

    无禅怔怔看着食指上的一道痕迹,看着那一线暗红缓缓缓缓渗了出来:“哇!”

    无禅受伤了。

    众人惊呆了。

    不及反应,龙舞阳就势一剑反挑,挑向无禅下yīn:“啊——”

    惊呼又起,又落。

    却是无禅侧身斜里一勾,以腿窝轻轻巧巧将剑首再次钳住,便就一式罗汉坐鹿——

    这一幕似曾相识。

    牡丹不觉立起,看着无禅双掌合什,一足点地似坐非坐——

    端坐神鹿,若有所思,泰然自若清高自赏,有名宾度罗跋罗堕阁尊者。

    直如初见。

    头上风起,两道疾风:“无禅!”

    鹤公鹤婆齐出,已是面sè煞白,在场人人心惊人人变sè:“哇!”

    但见浮游神剑,弯弯直如弦月,一端及地一端半悬,颤颤危危将断不断——

    也无声,光华吞吐,却似痛苦呻吟。

    由不得人不心惊,鹤公鹤婆魂飞魄散,眼看那名满天下的浮游神剑就要折于无禅身下,一将崩断!锋锐再利,也有脸面,无禅这一坐就等若坐在鹤公鹤婆的脸上,更在心头!所谓神兵利器,不过顽铁jīng钢,甚么坚不可摧无物可断只是屁话,斜搭,横面,一锤给它轮下去,稀里哗啦断断断!这也亏得是刚中有柔的浮游,若是刚直不阿的太素,已是喀崩一下,一屁股给他坐断了!此时无禅和尚的屁股,是半边屁股,就已经是天底下最为名贵的屁股了。只须加上半分力道,这神兵利器就会化作破铜烂铁,无禅一式罗汉坐鹿,坐得是万人心惊胆寒!须臾鹤公鹤婆从天而降,却也不敢一指加身:“无禅!无禅!”“不要!不要!”龙大太子也吓傻了,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不动也不敢动:“剑!剑!”

    无禅起身。

    无禅并没有坐下去。

    没有人知道浮游神剑今rì得以保全,却是拜了一个两年前的故人所赐:司徒文武。

    剑会崩断,会伤到人,会划破龙大太子的脸,或是刺瞎他的眼。

    无禅不想那样。

    “呼——”直至此时鹤公方吁出一口长气,一把抄起浮游,一个箭步上前:“崩!”

    一带,崩断,原是一端束于腕间。

    “老仙鹤!给我剑!”龙大太子愈加恼怒,当下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啪!”

    “下去!”重重一记耳光,却是玉大美人所赐:“滚下去!丢人玩眼儿的玩意儿!”

    “好!好!”龙舞阳捂着脸,恨恨瞪了无禅一眼,眼中尽是狠毒凶厉之sè!

    “哈哈哈哈!”便就一跃下台,大笑扬长而去!

    也是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无禅!无禅!无禅!无禅!”胜利必须这样庆祝,欢呼那是真心实意,掌声如cháo。

    “好孩子!好孩子!”鹤婆心有余悸,脸上的肉还在哆嗦着:“好个无禅!”

    “哎!”鹤公叹一口气,心下有些失落:“定海啊——”

    定海上前,摸摸无禅的头:“很好!”

    “咳!”

    牡丹上前,拨开定海,笑而不语,含义深远——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比赛没有悬念,却也有的一看!

    “啵!”

    红rì当头。

    “上清岳凌,对,上清方殷。”不老仙翁大声宣布道。

    不老仙翁满心欢喜之下,却是忘记了方道士的另外一个身份,恩啊帮帮主。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场,已经开始。

    “岳师兄。”便于凌云台上,二人相对而立:“方师弟。”

    谁胜谁败?谁对无禅?

    结果,没有人能够想到,没有一个人。

    结果就是,方师弟赢了岳师兄。

    结果就是,方道士败给了岳凌。

    正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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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小伎俩

    “岳师兄,不是那样的,这一场方殷必将全力以赴,正当如此!”

    “方师弟,你这话骗不过师兄我,岳凌不傻。”

    “岳师兄,其实比和不比都是一样的,方殷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你,正如当年。”

    “未必。”

    “那就没办法了,你我台上见,反正——”

    “我不会上去的。”

    “师兄师兄,你听我说,我是挂了恩啊帮的名号,而你是——”

    “你也是我上清的人,大家都知道。”

    “我说岳师兄,你不要这样,算我求求你了,你知道我心里有一个天大的结,当rì中秋比武是你让了我,所以——”

    “不成,岳凌不容你让。”

    “是是是,那我不让就是!一会儿上台我必出全力,我保证!我发誓!”

    “我是不会上去的。”

    “那好罢,你不上台,我也不上,不说了!就这样!”

    “好。”

    “……”

    “岳师兄啊,我求求你,你不要这样,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事实就是,这一场,方殷想让,岳凌不容相让。

    方殷有一千个理由让给他,岳凌只有一个理由不容许:你既有心,我便无意。

    不比。

    岳师兄更绝,没有上台便将话挑明了,全然打乱了方道士肚里拨得噼啪作响的小算盘。

    就是不比!

    将登凌云台,弃之如敝屣,二人一般,互让!

    方道士以为自己很聪明,岳师兄却也是个心如明镜的,对于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师弟岳师兄只当作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的心思,瞒不过岳凌。当然中秋比武,擂台之上二人放对,岳凌是让了他,岳凌知道。当年那一场并不光彩的胜利在方殷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此时就是开花结果的时候了,方殷不让,心结不解。但岳凌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心结,正如不是所有的种子都会开花结果。

    岳凌心细如发,方殷瞒不过他。

    因此无禅和龙舞阳台上比斗的时候,岳凌与方殷在台下一般暗中较量着,说着话。

    ——我不上,不用你让。

    ——你不上,我也不上。

    结果就是二人双双弃权,最后便宜了无禅和尚。

    无禅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本届武林大会,至此圆满结束。

    一个第一,两个并列第二,还有一个不三不四。

    “上清岳凌,对,上清方殷。”不老仙翁没有说错,二人都是上清弟子。

    语落,二人携手,上台。

    是的,无禅和尚的运气一直都很好:“方殷大哥!方殷大哥!”

    “岳凌!岳凌!岳凌!岳凌!”更多的人支持岳凌,岳凌的实力远在方殷之上。

    “方殷!方殷!”也有人在呼喊着方殷的名字,也许是会出现奇迹。

    说是似曾相识,已然无限荣光。

    二人台上对立,尺许,恪吾承脉分持手中,四目交投。

    可惜呼巴次楞和无能大仙不在,两个人去湖边抓鱼摸虾了,便就没有看到这一场。却也无甚可看,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这一场半点也不好看。还不如上一场,无禅和尚和龙大太子那一场。这一场不到半息便就分出胜负,这一场在场所有人的都没有看懂,包括台上台下高手低手,包括上清一众老道小道——

    “铮!”

    且不说不老仙翁演讲一时,夸赞一时,尽多溢美之词,只听得那一声:“开始——”

    这是一个约定,或说一个赌约。

    凌云台,长二十丈,宽二十丈,高三丈许。

    足下青石如玉,语声未落一人骤起,飞身斜掠直扑台下。

    是岳凌。

    铮将一声方殷出剑,一剑直刺岳凌后心。

    岳凌扑倒在地。

    方殷一跃下台。

    前后不过半息,莫名其妙,一时无人开口,面面相觑。

    岳凌起身,掸掸衣衫,叹了口气:“好心计!”

    众人哗然。

    不老仙翁也迷茫了,左右看看,以为做梦:“怎,怎了?”

    方道士,台下大叫:“我输了!我输了!”

    “不,是我输了。”岳凌朗声道,岳师兄会给大家一个明白:“我与方师弟约定,谁人当先下台,即为胜者。”

    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难题,众人意外之余,又觉有些头疼。

    赢的输了,输的也输了,那么谁人赢了?

    岳凌也不废话,语落一跃下台,又拉着他的方师弟,一边说话去了。

    将这个难题留给了不老仙翁,以及在场所有的人。

    且想。

    “岳师兄,你还是大意了,我说过我会全力以赴的,哈哈!”

    “是见笑。”

    “是。”

    “剑柄上。”

    “是。”

    “你算准了,所以你会出剑。”

    “是。”

    “说话不算,你个小人!”

    “哈哈!是!”

    “方师弟,你赢了,岳凌甘拜下风。”

    “岳师兄,一会儿对上我那无禅兄弟,你要手下留情。”

    “未必,未必是我。”

    “必定,定然是你,这是规矩,赌约只是你我二人之间的赌约。”

    “上清岳凌,胜。”

    “你看。”

    “也罢,不过方师弟,待得回了上清山,你我可要真个——”

    “好好好,说好了!”

    “只一件事我不明白,我一直都在留意提防,却不是你是何时将那——”

    “昨晚,和酒涂上去的。”

    “昨晚?哈哈!方师弟,你心计之深,可说骇人听闻!”

    “岳师兄,你又开玩笑了。”

    “方师弟,你不用擦了,已经够干净了。”

    “方殷大哥,这是为什么呢?”

    “无禅,来,我说给你。”

    “无禅!不要理他!方坏水儿,你给我听着——”

    “牛牡丹,你是一个泼妇。”

    “啊————————————————————————死!”

    “果然!疯婆!”

    “南山禅宗,无禅,对,上清岳凌。”

    “无禅!走!”

    “方殷大哥,你说这是——”

    “岳师兄,你不必手下留情,一定要全力以赴!”

    “哎!真有你的!”

    时于隆景二十一年,九月初九,巳时。

    青天白rì,万众瞩目,凌云台上,无禅决战岳凌。

    一个青年道士,一个更加年轻的和尚,岳凌的表现是让人信服的,无禅的表现更是让人佩服。这并没有出乎人们的意料,人们热烈地欢呼着,挥舞着手臂,呼喊着无禅和岳凌的名字,上清众道与南山众僧同样感到无限荣光。方殷也是一样。方殷坐在阶石之上,怀抱恪吾,眯着眼,微笑着,望着擂台上的无禅兄弟和岳凌师兄,遥想当年。

    天光刺目,投于青石之上,反shè出明亮而又坚硬的光芒。

    如同记忆的碎片,蓦然扬起,散落风中。

    翻滚着,闪耀着,十sè五光。

五十 大气魄

    秋高气爽,金风浩荡。

    无能光着脚丫走在小镜湖边,浅水滩里,手里抓着一个美丽的贝壳。美丽的贝壳,要送给心爱的姑娘,无能原本就是一个痴情种:“呼巴次楞——我爱你——”美丽的贝壳,也是一件致命的武器,无能用一个优美的姿势将贝壳丢了出去,打出一个漂亮的水漂:“哈哈哈哈!好玩好玩!”

    呼巴次楞正在游泳,将一颗硕大的头颅浮在水面上,四肢皆没,像是一头正在游泳的熊:“叭咪吽!叭咪吽!”呼巴次楞天生就会游泳,每个人天生都会游泳,无能就不会。因为无能是神仙下凡,一个下凡的神仙是不会随便光着屁股游泳的,这有伤风化。再说水太凉。水太凉,无能的脚都冻麻了,因此无能适时地提醒道:“呼巴次楞——不玩了——走喽——”

    呼巴次楞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不见了。

    呼巴次楞的水xìng很好,而且呼巴次楞已经玩儿疯了。

    “哎!”无能大仙叹一口气,面有忧sè。

    可惜,没有火。

    不一时,呼巴次楞再次冒出头来,口中叼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游过来了。

    这是小场面,无能已经见惯,呼巴次楞已经抓了十八条鱼了。

    都给他生着吃了,或说生着吞了,连皮带骨。

    “野人啊!兽人!”无能心说一句,摇头叹气走开。

    正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无能忘记了带上火石,这是一个重大的失误。

    还是,回去拿。

    远方山呼海啸,远方掌声如cháo,随风传来,格外清晰。

    可以,顺便看看。

    大场面,小场面,都是相对而言。

    胜负弹指间,成败转头空,说是万众瞩目,谁人真正在乎。

    至少无禅不在乎。

    “方殷大哥让给了你,无禅也让给你好了。”无禅认真说道。

    “不成。”岳凌淡淡道。

    “你是方殷大哥的师兄,也就是无禅的师兄,所以,嗯!”无禅转身就走:“就这样。”

    “啊?”人人惊诧,目瞪口呆:“不是罢?”

    “无禅!”当然还有牡丹,牡丹神侠是绝对不允许无禅和尚胡作非为的:“给我回去!”

    “哎!”无禅和尚是个怕老婆的,天生就是:“方殷大哥——”

    方殷大哥是在摇头,脸上笑着,还冲无禅吐了一下舌头,这是为什么呢?

    无禅毫无斗志。

    “无禅,你听我说。”其实岳凌,是在乎的:“你的方殷大哥是个废物,是个胆小鬼,他是不敢和我比,他也不配。”无禅转身,看他一眼:“不是那样的,无禅知道,方殷大哥不是!”岳凌微笑,将一丝轻蔑挂在嘴角:“是那样的,他是一个废物,你也是一个废物,你们两个都是胆小鬼,一般都是。”无禅握拳,怒意微起:“无禅不是!方殷大哥也不是!”

    “是!就是!”

    所有人都在听着,所有人都在听着,有人不解,有人心知,有人看向方殷,方殷报之一笑。无禅的拳已紧握,无禅不想再与他说话,无禅怒了:“来!无禅和你打!”说到斗智,无禅自不是岳凌对手,不过三言两语,摆平。是的,这一场岳凌必将全力已赴,无禅是一个难得的,真正的对手,无禅是一块试金石:“来!”

    不老仙翁点了点头,会心一笑:“开始。”

    无禅出拳,罗汉十八拳,岳凌出剑,三清剑法。正是一场龙争虎斗,实则比武至此无禅未出全力,而岳凌也是有所保留。岳凌是上清的骄傲,一如当年梅公远梅掌教,岳凌内功有成剑术有成,当不逊无禅。阳乌悬千古,皎皎亦堂皇,我心映明月,铮铮更坦荡。谁yù乘风去,宫阙作流连?不若舞青锋,三尺耀八方!岳凌出剑,承脉剑出,再不遮掩,剑芒吞吐!

    “轰嗡——”

    无禅出拳,心已空明。

    真正的对手,正是试金石,无禅的拳是千锤百练的拳,无禅的拳是刚极至柔的拳,无禅的拳已由刚猛无铸趋于中正平和,也非一成不变。剑来,无禅便闪,拳出,收放自如,那锋刃之上清冷又炽亮的辉光无禅无视,灵石师父说过,那伤不到无禅。事实如此,剑芒破得无禅罡风,却破不了无禅的皮肉,无禅有所觉。

    剑芒也不如何,对于无禅无效。自是聚气成形,终归不比锋刃,剑芒不是神话,只是锦上添花。岳凌心知,斗数息,出三十六剑,剑芒敛却,化归无形。岳凌心知无禅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容不得岳凌三心二意在此卖弄,岳凌只是想要尝试一下。眼前这个浓眉大眼朴实无华的小和尚,只有真正与他放对才知道他的可怕之处,拳是圆融如意,竟无一丝破绽!

    无禅大喜!

    一个真正的对手,是有多么难得,尤其对于爱武如痴的无禅。

    势均力敌!

    无禅心花怒放,无禅已然忘我,无禅近身、贴身,抢攻、缠斗!武功落于实处,无外乎“攻防”二字,武功对决较量,无外乎“克制”二字,无禅选择的是最为明智最为效的打法,看似白刃加身险象环生,实则应付自如履险如夷。无禅的本身就是一件神兵利器,无禅用拳、用脚、用肩、用膝、用肘、用头、用无禅的身体将一寸短一寸险的武学之道发挥到了极致——

    岳凌不能敌。

    无禅在进,岳凌在退,真正险象环生的反而是长剑在手的岳凌,岳凌飞退、闪避、几无余暇出剑。却也应对从容。只一样,岳凌身手快过无禅,无禅打不到他,一线之隔,有若天堑。二人以快打快,斗一时,岳凌出拳,三清掌法。这一场岳凌会拿出真正的实力,剑主攻防,当掌辅之,并以指力。掌包容,指犀利,剑是如走龙蛇,岳凌身手利落出招干脆,完全大家风范,更是宗师气度。

    无禅又不敌。

    岳凌进退如电出手如风,无禅不及他快,受制那是迟早。须臾无禅中七掌、十六指,无禅身形缓下来。气劲破体而入,气血浮动,穴窍受制,无禅只觉一滞、一滞、又一滞、心意动时内息些许滞涩,转眼已是受制于人。说是内力浑厚充沛,便如长江浩荡大河奔腾无以阻之,制而即破不过刹那,然而一道一道又一道的劲力连续阻隔之下,无禅终是缓了一线。慢一线,又缓一线,无禅也是无可奈何,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的是岳凌。

    也不如何,无禅不作理会,无禅出拳出拳出拳,十八罗汉拳。无禅是在下风,众人也都看出来了,人人屏声静气拭目以待,也许胜负就在下一时刻分将出来,转眼就会错过。当然人们看不见,无禅丹田之中那一颗龙眼大小的金丹又自缓缓缓缓,无声无息转动起来。寂兮寥兮,华光熠熠,继无禅与呼巴次楞那一战后她又从沉睡中苏醒,无禅可以看见。

    战斗,不过刚刚开始。

    岳凌一指点过,却如泥牛入海,无禅已无所觉。

    无禅出拳,一式罗汉过江,遽尔拳风大作,其势奔涌决烈,沛然莫当!

五十一 大威势

    万法一心,是为圆融。

    得大悲大智大勇力,降龙虎伏心魔,救度一切众生,是为佛之武道。

    佛有神通法,武不足万一,修为、持护、威能善用,是为觉悟之一,如舟,通彼岸。

    道。

    那不是无禅。

    说一千,道一万,不及一个爱字,热爱的爱。

    无禅不懂,无禅什么也不懂,无禅只是喜欢,喜欢就是一切。

    无意也有意,有意也无意,无意之中有真意。

    通!

    无禅一拳打出,隔尺许,岳凌飞退三丈,眉头蹙起。

    岳凌胸口中拳,那一声沉闷如雷,在场一万多个人都听到了。是有劈空掌力,亦有隔空拳劲,拳不及体而人已伤,果真如此!众人惊呼,错落起伏,无禅抢上,出拳,岳凌飞退,趋避。岳凌的掌风指劲无禅当得,无禅的拳岳凌当不得,转眼形势再度逆转,无禅的拳力大无比更是快速绝伦,赤膊出拳亦有呜呜破空之声——

    通通通通通通通!岳凌是快,无禅也快,丹田之中金丹已然飞速转动,金汁铅汞一般有形有质的内息源源不绝吞吐生发,无禅已出全力。全力相较之下,岳凌仍是不及,须臾岳凌中一十三拳,拳拳不到肉,拳拳通通通,岳凌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一时气血激荡胸腑窒塞,飞退之时步法已散,溃败之势已成。

    怎么办?

    这并没有出乎岳凌的预料,岳凌从始至终一直在想,怎么办?

    大智若愚,大巧若工,面对无禅这样一个只用实力说话的对手,岳凌又能怎么办?

    无计可施。

    只有出剑。

    岳凌出剑,岳凌的剑,无禅当得当不得?

    众人惊呼。

    已然见血。

    无禅当不得,无禅不是金刚不坏,无禅若是当得便不会给他灵石师父将拳头刺得皮开肉绽,更给他一把戒刀划得遍体鳞伤。左臂上,血是缓缓惨出,一道细细伤口几不能见,然而血水是鲜艳夺目的红。众人惊叫,是为岳凌那电光火石般的一剑震撼,也为无禅的金身告破些许惋惜。无禅有觉,无禅恍似未觉,正如同无禅的手指方才也给浮游神剑划破,这没有什么。

    没有不败的神话,没有仙人圣佛,比武就是比武,受伤挂彩在所难免,真的没有什么。无禅出拳,一式罗汉伏虎,无禅出拳,一式罗汉降龙,无禅的心是欢喜的无禅的拳是厚重的,无禅一丝不乱。是的,战斗刚刚开始,灵石师父说的对,这是一场很好的试练。无禅还没有胜,无禅也没有败,灵石师父说当无禅体内的金丹完全融入了无禅的身体,化归于无,那时的无禅才有叫板的资格——

    和灵石师父。

    比武刚刚开始,比武已然结束。

    无禅又出三拳两脚,忽然收手,说停就停:“不打了,你不是无禅的对手。”

    仍是这一句。

    无禅太天真了,这又不是儿戏。

    岳凌持剑,蹙眉凝视无禅。忽而一笑,却是不置一辞。

    众人惊诧,不知所以。

    自有眼尖的,自有知意的,譬如定海老和尚,譬如方殷方道士。定海微微点头,已见得那白亮牙齿浸染之下的,丝丝暗红。那是岳凌受了内伤,苦苦压制之下仍是翻涌而上,血盈口齿,岳凌不说话只是因为岳凌一时说不出话。无禅武功太高,便给岳凌划上个百八十剑也是一般,当先支撑不住的还是岳凌,所以无禅不打了,胜负已分。岳凌是要说什么,不用说方殷也知道,岳师兄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正如此!”

    岳凌告负,心服口服。

    一时欢呼声起,却是几分失望,这是一场真正的较量,却也不过如此。

    虎头蛇尾,平淡收场。

    没大意思。

    武林大会结束了,无禅和尚第一名。

    那又怎样?

    无禅是太天真,这也不是儿戏,然而事实如此,又能怎样?因为是有一些心理落差,使得众人一时心生阑珊之意,不满足,不过瘾,不想信这既成事实注定的结局就此来到:“南山禅宗,无禅胜!”然而怎能满足?然而怎是过瘾?这样岂非很好?这样岂不更好!在那一刻每个人都曾有过刹那之间的恍惚,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梦。

    做过了,就是了。

    忽又山呼海啸,入耳,惊心,却是谷外。

    他们又在欢呼什么?她们又在尖叫什么?似乎是在庆祝胜利,同一时间发生的事——

    却是,何以得知?莫非,还有乐子?

    同一片天空下。

    “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火候。”无能眼望烟波浩淼,秋水共长天一sè,以睿智通达的语气传授道:“就比如说吃烤鱼,一定要烤熟了吃,烤得外焦里嫩,再放一点盐巴,才好吃。”呼巴次楞水淋淋地,如同一个上古蛮神一般立在他的身前,傻笑。无能复望天上流云生灭,又看一眼自己的脚丫:“就比如说晾脚,一定要晾干了才能穿上袜子,和鞋,这些都是有学问,有讲究的。”

    呼巴次楞点了点头,貌似领悟,只拿两只牛眼瞪着那一双肥白可爱的小脚丫,咕噜咽了一口唾沫:“嗷?”当然这又是对牛弹琴了,呼巴次楞完全听不懂,即使无能大仙是一个很讲究是一个有大学问的人,呼巴次楞也把他看作一只顽皮的小野猪。无能大仙满意点头,哼哼道:“嗯,你都明白了,就是这样的。”

    当然两个人这又是在云山雾罩扯闲篇了,反正天塌下来也不干两个人一毛钱的事儿,至少无能大仙这样认为。要是天塌下来,还有呼巴次楞顶着,无能只负责大吃大喝谈情说爱就好了。是时候,回去拿火石了。无能大仙穿上袜子,以及鞋子,准备回到谷中,回到喧嚣的尘世,去看一看无禅师兄和方殷大哥,还有神仙姐姐。

    “名啊!利啊!”无禅忽有所感,深重叹息道:“争啊!抢啊!哎!还有女人啊!”人间多异sè,世界大染缸,便就明白透彻看破红尘的无能大仙也不能免俗,这使得无能大仙心下极为感慨:“你说,你说,一个人活着,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啊!”这是一个极为深奥的问题,呼巴次楞无法解答给他,呼巴次楞瞪着大眼又傻掉了:“嗷?”

    “嗷”的意思就是,来了一个人。

    来了一个人,呼巴次楞当先看见了他,来了一个神,无能大仙转眼也傻掉了。

    长空明澈洗练,倒映粼粼波光,但见秋rì艳阳之下湖中万鹤惊唳而起,其间一人自天地交际之处踏波而来,背负万道波光尽敛迢迢水sè,履之如平地,神仙人物也似。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转眼近前,惊呆了小镜湖边一大一小两个好汉。那人一步上岸,衣袂飘飞,身形高大,衣是金紫之sè,腰束玉带,乌黑长发披散。

    两手空空,身无长物。

    神仙?妖怪?

    那人负手而立,看过一眼。看的是呼巴次楞。

    “喂!”当然无能大仙不鸟他,就是玉皇大帝来了无能大仙一样不鸟:“你谁啊你!”关键时刻还得说是无能大仙,呼巴次楞就不行,呼巴次楞已经完全傻了,直愣愣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变成了一块石头。事出反常必有妖,妖孽!无能大仙猛退一步,脸上眼中尽是戒备jǐng惕之意:“你,你,你不要过来!”

    那人也不如何,只看一眼,即走。

    步履从容,倏尔远去。

    半晌。

    无能大仙一屁股坐倒,呼一口气,不觉竟已汗流浃背!

    “噗!”却见呼巴次楞蓦地喷出一口血雾,两眼大睁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轰隆!”

五十二 大阵仗

    作为东道主,对于武林大会夺得魁首的无禅和尚,金玉宫自有奖励。或是神兵利器,或是武功秘籍,金玉宫中之物除却浮游太素双剑,无禅可以任选其一。各方激动不表,庆祝喧闹完毕,鹤公鹤公齐齐走上凌云台,便待颁奖,以资鼓励。不老仙翁仍在大声演讲,看上去激动的情绪还没有平复,现在台上是有五个人——

    “谢过二位施主,无禅不要你们的东西。”无禅老老实实说道。

    “不要怎成,不要白不要!”牡丹发威,大捡便宜:“无禅你说!你说!”

    “说罢,无禅。”鹤公微笑,面sè慈祥:“但我宫中什物,除却浮游太素,你尽可挑得。”

    “在这,这里!”鹤婆自也早有准备,大大方方地拿出一本帛册:“你看——”

    但见五花八门,可说名目众多,多有奇珍异宝,亦多灵丹妙药,尽多失传绝学,更金仙剑宝刀。金玉宫武学圣地,更是富可敌国,一代一代又一代积累起来的宝物,自是非同小可。这使人羡慕,艳羡不已,无禅和尚好福气。当然还是牡丹在看,牡丹已经挑花了眼,无禅还是那一句话,无禅不要。那些,那些,对于无禅来说都是破铜烂铁,无禅什么都不稀罕:“牡丹姐姐,不要看了。”

    “不看就不看,谁又稀罕了!”牡丹神侠就是牡丹神侠,绝对痛快绝对给力,话说一指:“不要这!要那!”鹤公鹤婆愕然望去,众人随之愕然望去,但见指着却是金玉宫方向:“那片大房子不错,你既这般大方,不如就给了我!”狮子大开口,蛇都吞象了,鹤公鹤婆自是面面相觑连连摇头齐齐说使不得使不得,众人尽皆大笑。

    “说话算话,想反悔么?”当然这只是一个玩笑,定海偕守痴上前,一般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不成!”定海心情很好,尤其此时特别地好,这就叫爱情事业双丰收,老树开花最娇艳。众人哄笑,一般添乱,木公木婆随之上前,台上台下欢腾一片。秋高气爽,天长地久,本次武林大会圆满落幕,波澜不惊,暇不掩瑜。

    众人,都认为,这是有史以来最好,最jīng彩的一次武林大会。

    旷古绝今,独此一号。

    “燕大哥!燕大哥!”便此时,燕悲歌燕大侠来了。

    喊口号的是真龙教的兄弟,整齐划一,三千来人齐喊,当场就把众人的声势压下去了。但见来路,一众汉子嘻嘻哈哈来了,一人当先,手拎一棍,正是燕悲歌:“燕大侠!燕大侠!”燕大侠一般嘻嘻哈哈,满脸红光东摇西晃,看上去醉醺醺的。这回呼喊的是众人,众人齐喊,人人眉开眼笑,心说不用急着走,还有乐子可以瞅:“大英雄!大英雄!天下第一,大英雄!”

    怪不得方才谷外那般热闹,原来是他。只有燕大侠在的地方,没有不热闹的理由,此人向来以带头闹事胡乱搞事著称,可说天下********,之英雄。近年来燕大英雄是声名rì隆,已是天下无人不知,如rì中天的那一种,燕大英雄一来立时又将旁人风头全部抢走,万众瞩目只看一人,看他又要玩儿甚么花样儿:“燕大侠,幸会啊!”“燕大英雄,你可来了!”“三生有幸,八辈子倒霉啊!”“哈哈!燕大酒鬼,你这又喝大了啊!”“燕大侠,大英雄,亮一嗓子,唱上两句!”忽就震耳yù聋,场面瞬间失控,掌声哄笑并了口哨儿大作,燕大侠还是当年那个燕大侠,嬉笑怒骂真英雄:“好了好了,大家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嘛!”人cháo人海之中燕大侠摇摇晃晃穿行而过,神情愉悦而满足,或说一脸得瑟:“闪开了闪开了,本英雄此次参加武林大会,保证勇夺第一,一雪前rì之耻!”

    众人哄笑,鬼哭狼嚎。

    上一次,燕大侠止步第三轮,是为前rì之耻。

    当然是因为女人,因为大伙儿都知道燕悲歌从不对女人动手,无论何时:“燕大侠,你来晚了!”“晚了晚了!晚了三秋了!”“第一是南山禅宗,无禅!得了!”轰笑声中燕悲歌已然拾级而上,嘎嘎笑道:“我不是第一,我是第一他爹,哈哈哈哈!”当然,燕大侠这回不是来比武的,这回燕大英雄是来搞事儿的:“无禅!我儿!想煞我也!”

    “燕大叔!”无禅激动雀跃,浑又忘了一切:“无禅,无禅,无禅呜呜——”

    “滚一边儿去!”牡丹神侠一手扒拉开他,一跃上前挺胸插腰指点怒叱:“燕老二!你不许胡闹!胡作非为!”一语直指本心,尽多牛鬼蛇神,这燕老二本来就是没安好心,这一点牡丹比谁都清楚:“啧啧啧啧,不愧俺家儿媳妇,瞧瞧!多体面!多威风!”牡丹横过一眼,以示万分不屑:“呸!少来胡攀乱认!这又胡说八道了,哈哈!我是你姑nǎinǎi!”

    众人暴笑,绝对地道!

    燕悲歌来了,一来可就乱套了,燕大侠也好,燕老二也好,天下第一也好天下第屁也好,大家都很欢迎他。当然事有前因,黑白善恶难分,燕悲歌慷慨仁义杀伐果断,也可以说杀人无算满手血腥。不是每个人都欢迎他,这牵涉到了江湖恩怨帮派仇杀与真龙教种种,自也有人恨他,恨之入骨,一语不发肚里暗骂。鹤公鹤婆也不欢迎他,二人深知他的脾xìng,无论如何这武林大会不能化作一场闹剧,沦为天下的人笑柄——

    “我就是无禅亲爹,灵秀是他亲娘,你又算老几?”燕大英雄一来,当先就和牡丹神侠干上了,可说目无尊长,多有不敬之语:“当儿媳妇儿的不孝敬老公公,还叫人家燕老二,我呸!你才胡说八道!我是你亲爷爷!”此人语出无状,合该就死,牡丹神侠也懒得和他废话了,当下虎吼一声祭出朱雀神刀:“燕老二!纳命来!”

    “杀人啦!救命啊!”燕大侠怪叫一声,掉头便跑!

    “死罢!”牡丹神侠拍马杀到,举刀便砍!

    “打!打!杀!杀!”众人跳叫呼喝,以为鼓舞斗志,齐齐作乱!

    “啊——”不老仙翁魂飞天外,抱头鼠窜:“哥!哥!大哥救我!”这姓燕的甚的可恶,更是yīn险,专挑老弱病残作挡箭牌,不死仙翁怒而起身一拐打去:“小辈无礼!”燕大侠并不招架,只将身一闪灵活如猴:“千面人!快救我!”只听“当”一声响刀拐相交,牡丹神侠不死仙翁一齐大怒,当下双双扑上便要齐心合力共诛此獠:“阿弥陀佛——”却见不笑僧威严端坐,燕老二与千面人蹲于其后,交头结耳:“时辰到了?”

    “到了!”

    午时已尽,未时正至。

    就在台上大乱台下更乱台上台下一片乱糟糟的时候,人已至。

    人于坡上,一隅,孑然一身,负手而立。

    一人侧目,人人侧目。

    忽就静下来。

    真正的大人物来了,俾睨天下傲绝当世的人物,真龙教的教主。

    龙真现身。

五十三 大度量

    他自远方dú lì,目光不及一身,气度从容,却有君临天下之势。

    人的名,树的影。

    煌煌天光倾泻而下,照见紫衣玉带,照见长发披散,照见一个高大身躯,望来极具威势。一时安静下来,只闻真龙教众人朗朗有声,压抑不住的激动振奋:“恭迎龙教主!参见龙教主!”曹孟德曰: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龙之为物,可比当世英雄。

    龙真极少出现,此时蓦然现身,却是所为何来?

    贺仪面容平静,心也平静如水。

    三年了。

    说不上爱,说不上恨,至少,他不是为了贺仪而来。

    他来做什么并不重要,他从来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龙真行事不需要理由。

    也无人跪,真龙教的人,从来不跪。

    这是方殷第一次看到龙真。

    也不如何,方殷听说过龙真,自没有见过,相对来说方殷自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但小人物也好,说大人物也好,那与方殷无干。远远望去,人是龙眉凤目,鼻如通天柱,rì角隆准,帝王之相。人们都在看他,方殷也在看他,方殷只觉那眉目面容是与龙舞阳三分肖似,气度威严却是大大不同。说不清,道不明,二人一般地傲,望来绝然不同。

    许是气质,当说底蕴,真正的实力使然。

    那一种傲,让人厌恶。

    这一种傲,使人折服。

    这是方道士第一次看到被人誉为天下第一人的龙真,二人素不相识,方道士自不以为能与他扯上那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关系,自也不甚在意。他却忘了,真龙教与上清教纠缠不清的的关系,他也忘了,自身与真龙教千丝万缕的关系。二人终究是会见面,这是一个偶然之中的必然,无法改变。就像是命运,终极一生,没有人能够逃离。何况还有他的呼巴次楞老兄,此人一来就给方殷的呼巴次楞老兄吃了一个大大的哑巴亏,方殷还不知道。

    无论如何,龙真来了。

    燕悲歌一来,场面大乱,龙真一至,瞬间还原。

    各位高人齐入座,台上台下归平淡,龙真可以镇住场面,哪怕他没有任何举动,不发一言。接下来,凌云台便是燕大侠一个人的舞台了,尽可胡闹,闹翻了天也没关系,因为他是龙真的小弟,可以随便狐假虎威。奇怪的是,一向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哑僧定海也没说话,更奇怪的是,原来霸气绝伦无人可制的牡丹神侠也没意见,定海与守痴端坐台上,牡丹与无禅自顾下台。转眼偌大的凌云台上只余燕悲歌一人,显得有些泠清:“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似乎是有yīn谋诡计,人人心下惴惴,一时无声。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心思,譬如鹤公鹤婆,二人一般无奈。

    燕悲歌要闹就任他闹好了,不然就是龙真上台来闹,只怕今rì真个给他翻了天!

    却是闹的哪一出?

    闹闹闹,不闹不热闹,众人更多惊喜拭目以待,且看——

    第一出,论英雄。

    “说英雄,谁是英雄?说来可笑,自诩英雄豪杰者多,放眼天下寥寥无几,可悲!可叹!我燕悲歌也是不算,承蒙大伙儿抬举,也是狗坐轿子,上不得台面的哈哈!”他自嗓音粗厉叽叽嘎嘎,众人却是会心笑,知他自有后话:“古人云文可安邦武可定国,这是武林大会,燕某此来自为比武而来,燕某不才,单看此棒——”

    “生杀棒!生杀棒!”台下渐次呼声起,果然有戏看,众人齐振奋:“比一比!比一比!”谁人比肩?谁人放对?仍是那一支乌黑油亮的短棒,鸡子粗,三尺长,杀生而夺机,立威而止杀:“此棒今rì有生无杀,非以生杀棒,是为度人尺,英雄棒下见分教,高低尺下见真章!来来来,谁个上得台来,于我棒下度量!”

    “无禅!无禅!无禅!无禅!”众人齐呼,声震云天!自是无禅,武林大会无禅勇夺第一,是为后起之秀少年英雄,燕大英雄这是叫号了,众人首推无禅和尚:“无禅!无禅!无禅!无禅!”无禅大喜,跃跃yù试:“比武!比武!”牡丹狂喜,极力怂恿:“无禅!上!上!”又是一场龙争虎斗,众人本就没有看够:“无禅!无禅!上!上!上!”

    上上上上!说上就上!无禅就上!

    却见他摇头,却听他笑道:“有道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无禅为我义子,无禅的人很好,无禅的武功很高,燕某我是晓得大伙儿也都知道,可是无禅现下不是他老子我的对手,哈哈!说他好汉也罢,他算不得英雄!”一语至此,燕悲歌放声大笑,手中棍棒指向台下一处:“却有一人,人是寂寂无名,武功高绝更胜无禅,无禅不成!灵石!你来!”

    原来早有目标,正是灵石和尚。

    灵石的名号,并不为众人所知,不比定海不比灵秀,甚至不比无禅和尚。

    但灵石自有其非凡之处,灵石是一个无名英雄。

    现下不是了。

    燕大英雄指名道姓,便将他于人cháo人海之中拎将出来,一下子就暴露在众人面前——

    灵石看过一眼。

    定海点了点头。

    灵石上台,持一戒刀,道:“燕施主,这又何必?”

    “灵石灵石,果然灵石,旁人不知燕某却知,你的武功高过无禅,是也不是?”

    “是。”

    “来!”

    “燕施主,这又何苦?”

    “明珠投于泥沙,你自心甘,我却不忿!来来来,好教天下人知,南山禅宗不止灵秀空闻定海,还有一个灵石!”

    “哼!”

    一语至此,定海冷哼一声,以示极度不忿!当然给他故意排到后面,定海老和尚心里生气,却无二话,对付这个目中无人的狂妄小辈,灵石足矣!话已至此,灵石也不多说,灵石抱刀,拱手:“请教。”刀为戒刀,单刀,寻常钢刀,裁衣修体戒行断恶,不作打杀之用。燕悲歌持棍抱拳,凝神正sè,双目清亮再无一丝醉意:“不敢!”

    说是不敢,呼将一拳打出直取中宫,拳势奔烈豪放,开门见山!二人相隔丈许,拳不可及,灵石也是当仁不让,一般踏上一步一拳打出:“通!”拳对拳,硬碰硬,看似一丝花巧也无,实也无有一丝花巧,便就“通”地一声响过,但见灵石直退三步,燕悲歌一动不动,双足却是“咯哧”一沉,生生陷于青石地板之中!

    “哗!”众人瞠目,各自心惊!

    正是内行看门道,这一拳对过,一个卸力,一个化力,二人正是势均力敌!二人自也有觉各自心知,对面的正是生平罕逢的劲敌,灵石的拳已入返璞归真圆融如意之境,而燕悲歌的拳却是在无数次的实战中淬练出来的,铁血杀人拳!高手过招,绝不拖沓,一拳接过灵石便就遥遥一刀直劈而下,凛凛刀风不见,只听呜的一声——

    “夺!”

    刀风及于棒身,正是“夺“地一声,棒上无痕,惊的是心:“哇!”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惊人,相隔七尺之遥又见刀风扬威,灵石果然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单只这一刀,足以见得灵石的功力之jīng纯灵石的刀法火候之jīng深,譬如台下观战的漠北刀王车斫,一见之下已知自家是万万不及!车斫是一个使刀的行家,刀风不难发出,难在凝而洗练,便这一刀在场已是无人可及!在场使刀的行家也不在少数,譬如温吞刀罗志,譬如守痴师太,譬如花中之王侠中之凰:“哎!”

    相思神刀,刀刀催人老,牡丹又想起了桃花庵中的峥嵘岁月,苦难rì子。说来威风,更是神气,可人家那是数十年无数个rìrì夜夜打磨出来的功夫,牡丹自也知道那有多难!不及感慨,却见燕老二已然持棒抢上,乒乒乓乓与那大和尚战作一团。自是激烈,旗鼓相当,牡丹也知这是真正高手之间的较量,可是牡丹姑娘志不在此,牡丹看向无禅——

    无禅早已忘了一切,心无旁骛,眼中异彩连连。

    再看定海。

    定海看过来,一脸得sè。

    再看方坏水儿,方坏水儿眉头紧皱目光迷离,似是大为烦恼:“咦?方坏水儿,你在想什么?”这当儿分心二意的都不是正常人,牡丹姑娘着实有些好奇了:“可是在想那个林妹妹,你的心上人?”却见方坏水叹一口气,坏笑道:“不是想她,我在想你。”当然牡丹姑娘是人见人爱,但冷不防遭到这个表白,却也吃了一惊,却也心下窃喜:“想我?想我作甚?哎!人家可是名花有主了,你这下流坯又,又来,好了,以后你就叫方下流好了!”

    方下流点了点头,说道:“我说名花大姐,和你商量个事儿!”

    “说!”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啊?”

    “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方殷以后给你当牛作马也成,说话算话!”

    “我就知道!又是林妹妹!”

    “你这牡丹花都有主了,我这狗尾草还没落定,你说你说——”

    “哎!真是可怜!也罢,不过举手之劳,就依了你!”

    “成了成了,大恩不言谢,待得你与我那无禅兄弟生下一窝小和尚——”

    “我呸!去死罢你!果然方下流!”

    ……

    几句闲话,不可不提。

五十四 不论英雄

    正是一条生杀棒,化作一把量人尺,量的是人,量的是心,量的是天下英雄——

    过者,可以为之!

    燕悲歌这一次出手,成全的正是灵石。灵石有如一石,外表毫不起眼,金玉存于其间,便是对上名震天下的燕悲歌也一是般,丝毫不落下风!灵石只使一路达摩刀法,燕悲歌以短棒相应也无招式,二人均是以快打快,双双将身凝定,只以刀棒相向,只听得呼呼呼呼钝器破空之声刷刷刷刷锋刃嘶啸之声并与夺夺夺夺刀棒交击之声连成一线不绝于耳,但见乌黑棒影并了雪亮刀光于方寸之地二人是你来我往转眼之间也不知斗了多少回合,竟是各不相让激烈异常,实是惊险已极令人窒息!

    何为武功?修身锻体,蕴养气息,磨炼心智,开发潜能。人之潜力无穷,而有时尽,于无穷无尽的岁月之中于广袤浩瀚的天地之中身之渺小命之乖蹇,是以立自保之心,是以求存身之能。人如是,万物如是,竞争无处不在,拼斗无时不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武功的根本就是生存,武功的极致就是生存之道,道门之一,可以近道。

    无中生有,有无相生,武学之道得通者招式藩篱已破,可有可无。譬如灵石,灵石的达摩刀法已臻化境,招招式式皆是,式式招招皆非,扫劈拨削掠奈斩突,说来无外刀中八法,使来一般气象万千。得大悲大智大勇力,降龙虎伏心魔,救度一切众生,是为佛之武道。佛有神通法,武不足万一,修为、持护、威能善用,是为觉悟之一,如舟,通彼岸。

    这是灵石。

    灵石心中有佛以武入道,不同于无禅。

    无禅只有武,无知无觉无佛无道,不守以为固守,无我亦可真我。孰高孰低不必分明,大道三千本无高低,至少此时的无禅完全不是灵石的对手,这一套达摩刀法使将下来,无禅必会皮开肉绽伤痕累累。好在这是燕悲歌,燕悲歌的功夫是血与火生与死无数杀阵之中淬炼出来的,使的是最最简单最最凌厉最最行之有效的招式,格挡一时自保无虞,抢攻一时取之不下,又一时,便就使出了自家平生最得意的绝技:无坚不摧无往不利有我无你你死我活棍法。

    或说,泼皮无赖棍。

    忽就只攻不守,立时悍不畏死,视白刃加身如无物,一意穷追猛打只求两败俱伤。

    灵石只能退,灵石不能敌。

    这就如同方老大当年的王八拳以及乱泼风刀法,一个无赖变成的英雄被无奈地灵石的刀剥去了英雄的皮,就只能无可奈何地变回一个无赖了。但见他咬牙切齿目露凶光,势如疯虎又似恶狼,灵石无奈之下只得连连退避紧守门户,一时也是七分头疼三分狼狈。这就叫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不是流氓没他狠,是流氓又没他能,灵石自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和尚,打架斗殴并非所长——

    众人纷纷起哄,一样乱七八糟。

    无禅和尚激动得满脸通红,无禅又学了一招儿,叫作乱拳打死老师父。

    牡丹姑娘看都懒得看了,燕老二原本就是个泼皮无赖,要不牡丹也不会叫他燕老二了。

    方道士遥想当年,心中也是颇多感慨,忽又想起老薛,一时神游物外。

    这一场较量,严格说来并不算jīng彩,因为无论灵石纯熟jīng炼的功夫还是燕悲歌简单粗暴的打法,都不好看。其间自有jīng深奥妙之处,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只因高手庸人之间也不过是相隔一线,都是相较而言。实力相当,胜负一线,须臾灵石状作嗔怒,将身忽止,沉喝声中一刀劈下,却也再不退让半分!刀是砍向脖颈,棍是打向顶门,燕悲歌也是当仁不让,一般无视刀来,一棍直直打下!

    不及惊呼,胜负已分。

    刀不及颈,不过毫厘,棍不及头,不过毫厘。

    二人忽就定住,动极而至静极,众人各觉心里“咯噔”一下,似是落了一块大石。

    哈!

    原来如此!

    原来就一场比的不止武功,还有胆识,任是一方禁受不住生死瞬间的沉重威压,便就一刀斩下或是一棍抡下,不是人头落地就是脑袋开花。所谓英雄惜英雄,正是不打不成交,燕大侠早就说了不是生杀棒而是度人尺,而灵石和尚的戒刀自也不为杀生所用。原来这一场比的更是眼力心机更是胸襟气度,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好功夫!好功夫!”燕悲歌收棍,真心赞道:“燕某不如,自愧不如!”

    “阿弥陀佛!”灵石收刀,一语道破:“比武功你不如我,决生死我不如你。”

    原来如此。

    灵石从来都是这样直白。

    燕悲歌认。

    灵石就是灵石,无论度与不度,一般无二。

    真英雄!好汉子!

    无论无何,众人记住了灵石,记住了南山禅宗这个寂寂无名的大和尚。名为何物?灵石不在乎,但燕悲歌在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样的事情燕大侠绝不容许!甚么武林大会,一举打压下去,若是灵石报名参加,试问谁人是他对手?当然燕大侠也有私心,上一次武林大会上就落了个灰头土脸颜面无光,这是心中不满心有不忿心怀不轨,前来踢场子了!不和无禅比,无禅算个毛!无禅是第一,灵石算老几!只这一场比将下来,好端端的一届武林大会登时沦为陪衬,成全了灵石同时显摆了自家,更使得众人各觉无趣金使得金玉宫大失体面,燕大侠好心计!

    欢呼一时,笑闹一时,众人也是醒过味儿来了,一时也是哭笑不得。

    燕大侠,从来都是让人哭笑不得。

    如同方道士。

    在方殷看来,台上那个秃鬓角儿脸上有疤的汉子没有甚么了不起,尽管他是无禅的义父,尽管他是真龙教人堂堂主,尽管他给人称作是天下第一大英雄。那与方殷无干,方殷又不识得他,甚么武林大会甚么天下第一都与方殷无干,其实方殷早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了,只是还有一个林妹妹啊,在心里长长久久,无时不牵挂。

    一朝结了情缘,再也不能放下。

五十五 放眼天下

    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燕某粗人一个,武功学识鄙薄,妄论英雄,不过笑谈!说是武林大会,何谓武林?说是江湖豪杰,何为江湖?你我不过生于天地奔波劳碌,谋一口饭,争一席地,求功名求利禄求这求那,以为自家如何威风如何神气,说来不过俗人一个,谁又真个有那三头六臂!人无志向,习武何用?便你练到天下无敌,学无所用,所为何来?好儿郎,当有四方之志,修身齐家冶国平天下,为这世间尽一份心,为这天下出一分力!好!说得好!哗哗哗哗!”

    燕大侠自说自拍,带头鼓掌,众人没jīng打采,应者寥寥。他自慷慨激昂,有若领导演讲,可是大伙儿这一套词儿都听得麻木了,自也不甚买账。说得是挺好,大伙儿也知道,在场都是热血儿郎侠者英烈,深明大义之人,自也无须他来多嘴多舌,多此一举。主要也是不合时宜,论着论着英雄,这又上上思想政治课了。大道理人人都会讲,天下人管天下事,如今隆景朝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方之志?这又说的哪一出?演讲有若成文,语出必得惊人,燕大侠是深谙此道,当下也就不再啰嗦——

    时于重阳九月初九,不出十月,隆景西凉开战。

    “轰隆隆!”可说一石激起千层浪,正是平地惊雷骤然起,人人惊呆!无不变sè!这是一个使人无比震惊的消息,此时在场的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包括各方侠士各路豪杰,包括真龙教上上下下。近年来西凉铁骑屡有异动众人也知,但骤闻战事,一时也是各自惊心!人人眼望燕悲歌,只道他随口一说只是笑谈,却听他道:“燕某兄弟遍天下,自有朝廷当差的,此事事关天下兴亡万万千千百姓生死存亡,燕某不敢胡言乱语。”是这样的,朝廷机密要事,武林中人多有不知,此事隆景帝尚未昭告天下——

    西凉国宣战,隆景朝应战。

    “事关凉州城,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凉州城于中原以西,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多年来狼烟时起兵戈不断,只为一座千年城池。凉州自西即为西凉,近年来西凉国厉兵秣马,每于边境集聚铁骑,未及宣战已见其狼子野心,这是要夺我城池马踏中原,置我朝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万劫不复之地!了不得了不得,哈哈!了不得也!此番西凉国是势在必得,号称雄兵百万铁骑三十万,现以先锋十五万西凉铁骑集结,首当其冲取的正是凉州城!”

    一时静默,无人开口。

    “凉州不可失,失之天下失,说不得,说不得,皇帝老儿不是傻子,满朝文武也非摆设,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朝已调兵遣将进驻凉州城,诸位大可放宽了心,在此喝酒聊天,在此打架看戏——”这是话里有话了,听来有些刺耳,在场谁也不是傻子,当下就有人不干了:“少说废话!有话直说!”那就直说,大声地说:“哈哈!听好!是调兵了,调兵三千!是遣将了,一个太监!如何?如何?哈哈!如何!”

    众皆愕然,以为奇异。

    忽一人扬声道:“也不如何,但守城的是我大父与我一干弟兄,任他自吹百万兵马铁骑骁勇,一般无用!”语声粗豪,意带不屑,众人循之望去,却见是那漠北刀王车斫:“各位英雄,各位好汉,车斫先走一步,哈哈!”说话将手四下一拱,大步而去。众人自是不明所以,却见又有数十人三三两两先后离去,走时一般行sè匆匆,却是人人面有喜sè:“大父!大父!弟兄们,我来了!”

    留下只言片语,也是听不分明。

    大父,在这里是一种尊称,并非祖父外祖,而是,大家的父亲。此人是一将军,姓方,名解,字怀忠。其人名不见经转,其事鲜有外人知,此处多半不识得,识者臧否也不一:“驻守凉州的,正是方怀忠方老将军,方老将军与其麾下三万子弟兵已于凉州城驻扎十年,方才那位老兄说的好,有他镇守,凉州无虞。”三万,之于百万,凉州无虞?众人面面相觑,燕大侠这又说胡话了,若是三人之于百人那还好说,这是带兵打仗,一人之勇万夫不当,那只是一个神话中的传说故事。自是有人不信,语多担忧顾虑,思及隆景三年江州屠城之时,纷纷以为前车之鉴。

    江州,凉州,说到方老将军,方殷却也心里一动,大江边,草屋里,蒸鱼论英雄?依稀记得孔老夫子说他是古往今来第一良将,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英雄,甚么龙飞凤舞哑僧隐儒给他提鞋也是不配的。犹自记得老夫子开玩笑说,他姓方,你也姓方,莫非他就是你失散多的,爹?自是开玩笑,不会那么巧,天底下姓方的多了,多了去了,可是,可是!可是方殷忽然想起陀迦落所说的话!第三个问题!方殷的身世!老夫子知道!此时老夫子在上清!在等方殷回去!回去!回去!

    回去作甚?

    也许是他!也许就是他!方殷一颗心砰砰大跳!

    也许是他,也许不是,多少念头纷至沓来,忽就生出万千期待,更有一丝隐隐恐惧——

    “你!出来!”正自神魂颠倒,却听得那人于台上厉声喝道:“你!你个jiān细!就是你!”

    一抬头,只见他横眉怒目指将过来,方殷悚然一惊:“我?”

    不是。

    是摩罗。

    一场虚惊。

    摩罗是一个jiān细,经燕大侠指认揭发,终于暴露在光天化rì之下:“这个喇嘛,名作摩罗,是雪山密宗陀迦落门下大弟子,陀迦落是谁?西凉国国师!哈哈!好一个jiān细,这是来打探情报勾结胡人,任你诡计多端,却瞒不过燕某!你!你!你个老妖僧,你个小胡狗,都给我出来!”燕大侠持棍呼喝指点,那是威风又神气,当下又揪出两名打入我军内部的特务,不良分子。老妖僧就是不笑僧了,小胡狗就是哥舒王子,二人是一个台上一个台下,却是一般泰然自若直若无事。

    有如摩罗。

    “燕兄弟,你莫说笑,我摩罗——”摩罗微笑开口,二人原本识得,却不料燕大侠国难当头大义所至,已经是翻脸不认人了:“谁人是你兄弟,笑话!拿下!押上来!”语落轰然一声响,真龙教众当场拿下摩罗,押赴台上:“还有那个,那个小胡狗,一般!”哥舒王子却是不待众人近前,便就一跃飞身上台:“你个汉狗!你个龟孙!”“胡狗!胡狗!jiān细!jiān细!”一时台上台下大乱,众人情绪激动破口大骂,还有一个不笑僧,燕大侠自不让他好过了:“僧一竺,你也一般,给我滚过来!”

    不笑僧不动声sè,缓缓起身,踱步上前,气度从容。当下三人于台上并排而立,哥舒王子身形长大,摩罗亦是身材瘦长,尤显中间一个矮小无比的不笑僧,闭目合什,形象奇特。对面燕大侠,大声呼喝以棍指点,威风无二。武林大会改作批斗大会,众人又惊又喜,燕大侠一来果然有乐子,且看。当然三个人都不鸟他,尤其不笑僧,作为一个前辈高人,根本不屑开口与之辩解。当然也是不敢妄动,众怒难犯,这里又不是北胡国的地盘。

    何况,还有龙真。

    极少有人见过龙真出手,龙真本就极少出手,便以在场万余人,不过寥寥十数人。

    不笑僧,就是其中之一。

五十六 再叙前缘

    十年前,龙真游至北胡国,偶遇僧一竺。

    彼时僧一竺老而弥坚,勇猛jīng进,已将天竺五行指修至大乘境界。二人是第一次见面,于太苍山,最高的山峰上。当不笑僧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不笑僧就笑了,他是一个高手,可以与不笑僧一战,以武论道。没有想到,他不应战。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说我是龙真,他说你不配。是的,他是龙真,不笑僧听说过他的名字。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笑僧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结果就是,龙真龙教主龙颜不悦之下,终于勉为其难地赏了他一记龙指。

    血泪斑斑,且不细说。

    如果龙真不在场,那么燕悲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不笑僧的脾气那也不是一般地大!现下给他指着鼻子像个三孙子一样训斥,不笑僧已经勃然大怒脸上不挂了。可是不笑僧不动声sè,因为不笑僧现下已经知道了,这个姓燕的是龙真手下的小弟,而且是他最最器重的一个,打了他,就如同打了龙真的脸:“小人!混人!”不笑僧和哥舒王子同时大骂,在心里。

    其实这一次隆景西凉开战,是与北胡国无干,摩罗是代陀迦落传了话,也是要北胡王庭作壁上观,就是这样。其实燕大侠将他三人放到台上也不过是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闲得蛋疼找个乐子罢了。无甚可说,问及摩罗,摩罗也认,但那不关摩罗的事,摩罗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带着呼巴次楞来这里玩玩而已,自也不是jiān细。摩罗和燕悲歌不但认识,还是好朋友,好兄弟,这只不过是一个无聊的玩笑。

    至于不笑僧和哥舒王子,燕大侠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提醒一下也是jǐng告一下两个人,说的是北胡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背后捅刀子。燕大侠何以如此,众人也是心知肚明,战事将起,此时不笑僧和哥舒王子动不得,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这二人,反而给了北胡趁乱出兵的借口,其间利害关系都是明摆着的。

    嬉笑怒骂,不过转眼。

    转眼燕大侠与摩罗大师勾肩搭背亲昵耳语,说的却是他们的另一个老相好,灵秀和尚了。转眼不笑僧和哥舒王子又给晾到台上,忿忿不平对骂几句,闭目合什尴尬一时,一个不动声sè上台入座,一个旁若无人扬长下台,一场风波弥于无形。转眼众人议论纷纷,面sè凝重者有之,一脸轻松者有之,热血沸腾者有之,摇头叹气者有之,种种不一而足——

    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燕大侠又说话了,说的是国难当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该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万众一心,保家卫国。说的是有钱尽可多出,战事耗资巨大,譬如真龙教就将本届武林大会所得银钱全部捐出用以采购军备支援凉州前线,共计一千四百八十万两。说的是有力不能乱出,否则只会添乱,燕某人也知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所谓的英雄好汉仙剑神刀便如燕某人上了铁血疆场,也是一般落个死活不知没脸没皮,这一点大伙儿定要牢记。说的是燕悲歌宣布,本次武林大会就此结束,大伙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实在要是舍不得我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燕大英雄那就留下来,还有一场蹩脚戏。

    一场蹩脚戏,千年唱不完。

    没有人走开,大伙儿都在看,上清教与真龙教的故事无人不知,绝对有戏!

    龙真何以来?

    龙老教主怎生死的?

    梅掌教又怎生死的?

    死仇啊!死敌!虽然两家没有明说,在场几是无人不知,战事是有还没开始,今rì必有教派之争!真龙教,天下第一大帮派,执武林之牛耳,掌天下之命脉,其势力之大根基之深无可撼动,无以比肩!上清千年教派,底蕴深厚人才辈出,也是无以与之相争,然而上清教中每一个人都是硬骨头,拼他不过斗他不过也不如何,毋宁死!不屈从!

    不得不说,此时的天下,并不只是隆景的天下。

    不得不说,在场大小门派各路jīng英,多半都在真龙教的掌控之中。

    金戈且止,话叙前缘。

    “上清大教派,高手多如狗。”燕悲歌出口无好话,摆明了就是要给上清众道难堪:“一干杂毛,老道小道,燕某不才,哪个先来?”话即如此,实则龙真一至上清众道已知为何,也自留神戒备万分jǐng醒,事关教派荣辱更是满门生死,且看上清中人如何应对:“无上天尊——”说话的却是袁道长,袁道长素来个xìng沉稳,这一回却是半步不让针锋相对:“燕居士,你自口出不逊之语,贫道却也问你一句,信为何物?”

    一语回到二十四年前,腊月十三,龙真独闯上清之时。

    彼时之约,期限未至。

    “不过比划两下,你又何必当真?”燕悲歌居高临下,自是咄咄逼人:“也教燕某看看,自你教梅老道归天之后,你上清又出了甚么能人奇物,哈哈!莫非怕了?莫非不敢?你来?你来?还是这干小杂毛儿?你?你?还是你?”一一叫号,当下袁道长司马道长一一给他指点到,包括上清众弟子,包括一个方道士:“我来!”说话的正是岳凌:“上清岳凌,敢请赐教!”

    上清中人,不容辱没!

    岳凌持剑上台。

    杀鸡焉用牛刀?燕悲歌也不如何,单看台上木公木婆,八风不动一派从容。

    比的是气度,更是涵养,二老心知,岳凌当有一战之力!

    岂不知,岳师兄,一合即败。

    “你来?你算老几?rǔ臭未干的小子,毛儿还没有长齐,哈哈!也罢!”燕大侠又自嬉皮笑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好了,你若打输了,便要给我磕上十八个响头,再叫我一声十八代祖宗,我便与你比划比划。”岳凌蹙眉,略一转念:“你若输了,又当如何?”燕悲歌哈哈大笑,豪情万丈:“我若输了,也是一般!”

    岳凌沉吟,岳凌心知不是他的对手:“岳师兄,那个无赖话里有鬼,你可别上他的当!”岳凌一惊,人人侧目,却见正是方道士,方道士一指燕老二,冷笑道:“你若输了,他也一般,给你磕上十八个响头,再叫你一声十八代祖宗,可是?”确是话里有鬼,yīn谋诡计恁多,燕老二闻言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两只眼睛:“啧啧啧,还是这个小杂毛儿有头脑,不一般!不一般!”

    好算计!

    方道士嗤之以鼻,并还白眼儿一个。

    众人大惊!

    说到yīn谋诡计暗算个人,那是方道士所长,燕大侠这是班门弄斧,不知死活了。

    不过笑谈。

    燕悲歌便即改口,落实,谁输了谁磕头,谁输了谁叫祖宗。

    他知岳凌不敢。

    岳凌却也不敢,岳凌输了岳凌不怕,怕的是丢尽了上清脸面。

    实力使然。

    人贵自知,岳凌不是他的对手,岳凌是有一战之力,但此时岳凌不能应战。

    未出手,即败退。

    实则燕悲歌根本就不用出手,这本就在燕悲歌的意料之中,你自不服不忿恨得牙都痒痒也是无可奈何,可以舍命相搏,却是丢不起人。这就是袁道长,甚至xìng烈如火的司马道长不应战的原因,左右是个难堪,着实让人无奈。木长老,木婆婆,也是一般,无计可施。从容淡定那是装出来的,心下也是懊恼非常,来时沐掌教,或说小天天果然说得在理——

    任他去闹,不要理会。

    叫号!叫嚣!一人独对一教,燕大侠得意洋洋!

    熊了,萎了,上清人人低头,一般是颜面无光。

    有人在作,有人在看,且不说旁人,这是龙真想要看到的一幕。

    龙真为此而来。

    贺仪垂眉敛目。

    却不知,还有一个变数,有名存真:“我说那个谁,你莫乱叫唤,还有我了。”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当年的一出闹剧再次上演——

    “龙真,你以为你是谁,不服的话二十四年后再来,回见。”

五十七 英雄小会

    上清山,百草峰。

    就在万鹤谷武林大会进行得威风神气如火如荼天下瞩目的时候,这里也自召开着一个英雄小会。既然英雄聚会,无论大小,门坎都比较高,参加的都必须是英雄人物。还有动物。与会者七名,名单如下:隐儒孔梦余老夫子、上清野道宿长眠、白衣菩萨灵秀和尚、马中之王青云、猴子老大一百零八、神猴二代小一百零八,以及上清沐掌教。

    之所以沐掌教排名最后,是因为孔老夫子说了,他算不上是英雄,只能算是一个添头。天下英雄四个半,一个方老将军没来,燕大英雄半个没来,此处是有三位英雄人物,人数虽少,风头更劲。何况还有一匹英马,一个英猴,以及后起之秀小一百零八。这里尤其需要重点突出以及隆重推出的正是小一百零八,小一百零八是一百零八和九九的儿子,小一百零八已经八个月大了。

    草屋前,矮桌上。

    四个板凳,一人一个,四个杯子,一人一个,三五干果,半壶酒。小一百零八独占美食,此时在磕瓜子。小手小脚,小头小脑,只有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小一百零八总是那样使人心生爱怜,激起了在场三个英雄的母xìng情怀。宿道长现在也是英雄了,老夫子说他是他就是了,灵秀和尚也没有意见。所以,唯一一个不是英雄的沐掌教恼恨之下便就去和小一百零八争抢瓜子吃,因此小一百零八毫不客气地挠了他手背一下:“啊!呜呜呜呜——”

    老夫子说的没有错,这样的人,不配当英雄。

    一百零八视若不见,却是拿着一把木梳,严肃认真地梳着青云颈上漂亮的长鬃。

    青云低头喝酒,地上还有半坛。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孔老夫子抿一口酒,叹道。灵秀和尚点了点头,随之叹道:“想不到,想不到。”宿道长道:“我也想不到。”沐掌教破涕为笑:“龙生龙,凤生凤,有种!有种!”此处没有正常人,说的也是疯癫话,说的正是方老将军的儿子小方道士,方殷!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当年谁也没有想到,叫花头子方老大驴尾之尾方道士,竟是一个真正有种的,将门之子!

    此事千真万确,自孔老夫子上月于凉州城归来,方殷的身世问题已经水落石出。只有一个线索,那就是血脉,遗传,二人面容是有三分相似!这就是缘,孔老夫子只见过方殷两次,一次是在驿路茶棚,一次是在江畔草屋,便就是第二次,孔老夫子于江中一眼看过已然动了心思,关于方老将军其人其事孔老夫子最是清楚不过——

    莫非?是他?

    是他,他姓方,叫方殷。

    “化身千千万万,尽极世间苦难,度厄了脱生死,得道还却真身。”这是陀迦落对方殷所说的话,方殷自大漠极西上古神殿了脱生死,从而悟道,真相大白,毗湿奴神!这并非是神乎其神怪力乱语,真正确凿的证据只有一个:“在他脑后,左耳上三寸,有一道疤,那是我儿两岁半时候给一黑驴踢的。”

    “你是一头驴。”这是谁说的?

    “你去画头驴。”这是谁说的?

    “你是千里马,还是蹩脚驴?”这是谁说的?

    黑驴,恩啊,黑驴!恩啊!方道士就是和驴有缘,这一点毋庸置疑,方道士左耳上的那条疤痕旁人没有见过沐掌教却是见过,那一剑挑乱了谁的头发,黑白分明掉进了米汤!方道士!方道士!当年的小叫花,沦落在天涯,原来竟是将门虎子忠烈之后!国难方殷!国难方殷!隆景北胡即将开战,便于战场父子相认,这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等他回来,我带他去认祖归宗,顺便见识一下。”孔老夫子笑道。老夫子老了,愈加地老迈,可是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清亮有神,黑白分明。沐掌教端杯一饮而尽,哈哈大笑:“好极!妙极!我也去!那才叫作大场面,甚么武林大会天下第一,不过儿戏!”由此见得,沐掌教对于宿道长不让他去参加武林大会这件事情,还是耿耿于怀的。

    “你也去?你去作甚?”灵秀好奇道:“你去了,龙大教主来了,上清怎么办?”沐掌教冷笑一声,万分不屑:“不是还有宿师兄,但有宿师兄在,怕他何来!”每每说到这个话题,宿道长就会推到孔老夫子身上:“就是就是,但有隐儒在此,怕他何来!”可是孔老夫子年老成jīng,是绝不会趟这千年浑水的:“我去凉州城,还有灵秀,你上清自家的事,你二人自家看着办。”

    “没有良心呐,没有良心的人!”沐掌教恨天怨地,拿眼瞪向小一百零八:“小一百零八,你也一般,没有良心!”没有良心,就是沐掌教给小一百零八起的外号儿,因为小一百零八已经给九九惯坏了,除了他娘,六亲不认:“吱吱!吱叽!”当下一把瓜子没头没脑丢将过去,丢了那挤眉弄眼的可恶之人一个满脸开花:“吱叽!”

    “你看。”沐掌教捡起一个瓜子来磕,满脸委屈道:“一个比一个,没有良心!”

    一百零八无视。

    “扑噜!”青云甩甩尾巴,打了一个响鼻儿。

    “是了,还有青云,青云也去。”孔老夫子笑道。

    一百零八忽而起身,负手而去。

    一干闲杂人等,道不同,不与之为谋,一百零八原本就不该来。

    乱七八糟!

    忿忿走出二里地,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小一百零八,无奈又走回来,伸手去抱:“叽吱!”

    “吱叽!”小一百零八自不客气,当下奋力一把挠过!

    将一百零八的手都挠破了。

    一百零八大怒,这完全就是欺师灭祖!一百零八将脸一沉便就一巴掌甩了过去,准备来个大义灭亲:“啪!”

    九九于房后闪电般蹿将出来,一巴掌将一百零八打翻在地!

    小一百零八闪电般飞扑过去,当下连抓带挠,痛打落水狗!

    一百零八yù哭无泪。

    时代变了,风气坏了,哪里还有甚么伦理孝道,正是一代不如一代。

    由此看来,地球真的要毁灭了。

    一百零八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很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吱吱!叽吱!”

    “叽叽!吱叽!”

五十八 话说回来

    叽吱,就是叽吱,不是吱叽,不是!

    关于这一点,一百零八已经和小一百零八说过无数次了,这是传统,正宗的猴族语言,不能随便乱改的。可是小一百零八不听啊,不听,就是不听!任一百零八急眉火眼百爪挠心也没有用,只得心灰意懒,空嗟叹。当一个种族失去了文化的jīng粹,以及jīng神的传承,那么就预示着这个种族即将走向没落,乃至消亡。

    这些道理一百零八都懂,可以说是深刻地理解并反复剖析,常以自省。因之现下一百零八已然弃武从文,不再舞刀弄棒,兢兢业业rì理万机,所有重任一肩来扛。忙啊,很忙,作为一个王者,需要一百零八cāo心的事情很多,因此直接导致了小一百零八的疏于管教,变成了一个败家子一个坏孩子,呜呼!哀哉也!一百零八穿着一个小马褂,背着手儿,就像一个老夫子一样走在前面,颇有些老态龙钟的凄凉意味。青云喀嗒喀嗒走在后面,强劲有力的四蹄踏过干枯的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声声都是破碎。是的,人和人不能比,就如同猴和马也不能比,再过三两年,一百零八就是中年猴了,青chūn将逝去,落花付流水。

    哎!

    当然一个王者,通常都要和另一个王者走在一起,一百零八是猴王,青云是马王,这就是物以类聚的道理。说不得,一百零八的威风神气之处就连青云也要佩服的,当年一百零八自方老大手中接过猴族王位宝座之后,也曾手下不服意图篡位焦头烂额就连兔子也欺负,谁也瞧不起它,九九也不理他,使得一百零八一怒之下怒火焚城,就是放了一把火将这片山林烧了个乌漆嘛黑胡天焦地寸草不生,禽兽、鸟类、虫蚁、以及人族无不惨遭荼毒,自此一百零八无人敢惹无物敢欺,万众归心,从而有了小一百零八。

    野火烧不尽,chūn风吹又生,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英勇而光荣的事迹,辉煌无比的大场面,已然湮灭于岁月的长河之中,如同落叶,随风而逝。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可是猴子,不再是那只猴子。一百零八走在前方,瘦小佝偻的身躯映着朝阳,拖出了一条长长长长的影子,又有些神秘更是神圣的意境。

    意境就是,野果。

    当然即便一百零八翻了天灭了地,一百零八也不过只是一只猴子,青云从来都不将它放在眼里。青云的高傲,从来不曾改变,就如同青云的志向青云的梦想,谁当凌云志,四蹄踏乾坤!当然青云随它去,不过为了采野果,无论如何猴子有猴子的好处,可以爬树,可以摘果。青云爱吃水果,非常之爱吃,青云不爱吃草,草又不好吃。正是秋天,满山野果成熟的季节,不好好利用一下一百零八这个摘果能手,那可真是浪费了材料。

    一马,一猴,一对极好的组合。

    清凌凌的溪水,碧蓝蓝的天,叶落心寂寥,风动云舒卷。

    他,可还好?

    那年chūn天他是孤身远去,青云为他送行。忽忽几度寒暑,却是无尽思念。是的,青云不曾忘,那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轰隆隆的蹄声踏在青chūn的心上,穿过雨雪走过风霜。是的,一百零八可以遗忘,但青云总会记得,那一丝一缕温暖,就在跑马地清冷忧伤的夜,一点一滴融入青云的心,化作终生铭记牢不可破的情谊:“希律律——”

    青去又乱叫唤了,而且叫唤得挺欢。这是一种极为反常,又是极为正常的表现,一百零八心如明镜。简单地来讲,这就是青chūn躁动症,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明白,你看一百零八连孩子都有了,青云还是光棍一根,可以想见他的心里是有多么郁闷。没有办法,眼光太高,太挑剔了,一百零八又不是没有劝过它,不听啊,就是不听,和小一百零八一样:“吱吱!叽——吱!”

    每当想起小一百零八,一百零八就会愁肠百结。

    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啊!这个天下,以后又能交给谁呢?

    交给谁也好,至少现在看来是不能交给小一百零八了,小一百零八还在吃nǎi。在小一百零八吃nǎi的时候,九九总是格外端庄格外娴静的,浑身都散发出神圣的母xìng光辉。一点也不像对待一百零八的时候那样地悍恶生猛强横霸道,像个母老虎一样。小一百零八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小一百零八是一只幸运的小猴子,落地富贵身,天生享福命。

    沐掌教耳闻目睹之下,一时心下极为感慨:“人的命,天注定,四老家伙,四条老光棍,还不如一百零八了,哎!”事实如此,夫复而言?当下另外两个老光棍不说话了,另一个更老的光棍正自谈论天下大势黎民苍生,一听这话也生气了:“此言大谬!谬之极矣!我这是老来无伴,你三个光棍到底,岂能一概而论!”

    四人齐齐大笑,一时声震屋瓦。

    “若说天下第一高手,非龙真莫属,此人武功已臻天人之境,余不足论。”沐掌教笑叹道:“虽说他是我上清死对头,事实如此,不得不认。”老夫子摇头道:“一人之力,岂能逆天,燕悲歌智勇双全仁义兼备,不逊龙真。”沐掌教无奈道:“夫子高见,但我说的是武功,是了,夫子说的陀迦落,那甚么雪山活佛,嘿!反正我是没见过!”

    陀迦落活佛,在场三个人都没见过,但说到高手不止武功不止刀兵拳脚,还有暗器毒术:“真正可怕的是厉无咎,地府杀手之王,此人为龙真所用,与那人堂堂主燕悲歌一明一暗互为助力,真龙教制霸天下之势已成。”一语至此,沐掌教长长出一口气,叹道:“还有一个天下第一智囊,千面人于藏海,天宫地府人堂三足鼎力,这天下——”

    灵秀忽道:“于藏海,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又是几个人?”沐掌教不明白,老夫子也好奇,灵秀笑道:“不是和尚说的,和尚也不知道。”宿道长微微一笑,终于开口:“最最高明的易容术不是易容,而是易人,于藏海能够化身千万无人识破,只因于藏海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其数为何我是不知,但必定如此。”说完,又加一句:“当然,我是猜的。”

    很有道理,一语中的,三人点头,表示同意。

    这就是于藏海的可怕之处,明明暗暗,虚虚实实,千变万化莫测高深。

    “无论如何,得民心者得天下,真龙教天时地利人和皆得,隆景朝危殆,老皇帝危矣!”沐掌教这又杞人忧天了,这个话题不是几人也不是没有说过,说的是无论真龙教如何强大怎生可怕,隆景朝和老皇帝一般平平安安稳如泰山。只有一个原因,话说回来还是龙真最差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对手,宿长眠。没有人比宿长眠更了解龙真,龙真的傲是与生俱来的,无人可及,惊天地泣鬼神——

    他不会争,也不会抢,就是白给他个皇帝当,他也看不上。

五十九 方道士发威

    “我说那个谁,你才乱叫唤!当我听不出来,哼!小狗!”

    “老狗!”

    “杂毛儿狗!”

    “癞皮狗!”

    “小疯狗!”

    “老死狗!”

    “哈哈!有种!有种你上来!看我打不死你!”

    “有种你下来,扒了你的皮!”

    “你上来!”

    “你下来!”

    “好个小杂毛儿,给老子滚上来!”

    “你个死无赖,给小爷爬下来!”

    “哎哟喂!这是谁家孩子,有人生没人养,哈哈!也罢!你等着!我这就代你爹娘管教管教你,也教你知道天高地厚,老子我是谁!”

    “你是燕老二。”

    “我是你亲爹!”

    “我是你大爷!”

    “儿啊,我儿!我就说谁与我儿称兄道弟,原来是你!无禅——”

    以上,就是方道士与燕大侠第一次见面所说的话,没大没小没皮没脸,台上台下指点对骂。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二人,一个泼皮无赖汉出身,一个当年叫花子老大,要说骂架的功夫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就在武林大会上就在万众讶然愕然更是悚然的注目之下骂了个半斤八两七上八下,四面开花!是的,上清还有一个方道士,容不得燕老二胡作非为,方道士根本就是天神转世得道高人,与方道士作对的人,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当然,燕大侠,也不是一个善茬儿,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于这个叫作方殷的小道士燕大侠早在八百年前就打听清楚了,说来自是早有准备,当下一指无禅和尚:“无禅你说,他是谁人?”

    “方殷大哥!”无禅和尚声音响亮地说道。

    “我又是谁?”燕老二用大拇哥对着自家的脸,万分得意道。

    “燕大叔,不是,呃,是了!是义父!”无禅认真地,如实地说道。

    “我儿,听见了没?”燕大侠满意点头,得意大笑道:“我是他老子,你是他兄弟,还不快来认祖归宗,哈哈!赶紧着!”事实如此,无论方道士怎样算计,终归矮了他一辈儿。当然方道士就是方道士,脑子好使无人可比:“弟妹你说,他是谁人?”帮手谁也可以找,这个更高一档次:“他是燕老二,是我新收的小弟。”这一声弟妹叫得牡丹心里头是格外舒坦,因此牡丹也就实话实说了:“不用怕他,万事有我!”

    “孙子,听见了没?”方道士冷笑指点,得意叫嚣:“定海老和尚是无禅的太师叔祖,你自认无禅的老子,就得当定海的孙子,我弟妹与定海平辈相称,这般说来你得叫我一声爷爷,才对!”关系比较混乱,说来七绕八拐,方道士自是强词夺理的了,谁教燕老二认了一个牡丹大姐:“不错不错!是极是极!哈哈!这个有趣!你是他老子,他是你爷爷!”

    “错错错错!大错特错!”燕大侠何等jīng明人物,话说出去必须圆得回来:“我既当了老二,定海就是老大,论无禅我是你老子,论牡丹我是你太爷!也罢也罢,便宜了你,话说回来你还得叫我一声,老爹!”说一千,道一万,方道士和燕大侠当真论将起来本就是八杆子也打不着一点干系,只因无禅。当然无禅和尚已经给他二人饶迷糊了,瞪着个眼张着个嘴:“啊?”

    高手过招,胜负一线,转眼一个老爹又重重砸将下来,方道士一字即破:“哎!”

    不讲道理,只沾便宜。

    燕大侠一个愣怔,首次与方道士交锋便就无奈以失败告终:“呸!”

    了不得!了不得也!众人又对方道士刮目相看,纷纷交口称赞,以为神圣。无论如何,这种悍不畏死自取灭亡的的jīng神是值得称道的,方道士临死之前也要沾这一回口头便宜,就说呆会儿给燕大侠一棍抡死也可以两眼一闭,心安理得地去转世投胎了。骂过一回,过了嘴瘾,下面就是真刀真枪真个动手动真格的了:“呼——”

    燕大侠不再废话,腾身一跃而下,有若一团乌云落下,一棍打杀!

    “咚!”

    一棒当头,敲中一个和尚:“哎呀呀!不要打!”是了,有无禅在,谁也别想欺负了无禅的方殷大哥:“要打打无禅,打无禅好了!”无禅不明白。可是牡丹不干了,燕老二这是以下犯上,主动找死了:“去死罢你!我家无禅你也敢打!”当下飞起一脚,正中燕老二屁股:“砰!”众人惊呼,一时呆傻,燕大侠捂着屁股眨眨眼睛,一时也是脑子发懵:“咦?你这?又是作甚?”

    但见,方道士,自顾走上凌云台。

    持剑,立定,朗朗开口:“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好戏开场。

    “真龙大教派,高手多如狗!了不得也,吓死个人!”方道士,或说毗湿奴神,终于显露真身,这是要逆天了:“本人,姓方名殷,恩啊帮帮主,说来武功不济本事稀松,却也不服!却也不忿!来来来,不服的上来,我倒要看看你这真龙教又有甚么能人异物!”正如此,上清是方殷的家,上清的人都是方殷的家人,以牙还牙,一般单挑:“你?你?还是你?有种上来!比划比划!说好了,输了的磕十八个响头,羸了的是十八代祖宗,来来来——”

    轰然一声响,地动天也惊!

    心也惊!人人开眼!眼界大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以一己之力挑战天下第一大帮派真龙教,他是谁人!这,才是方殷方道士,真正的成名一战!多少年了,没有人敢说这样的话,当着大家的面,开口大声地说!我就不服!我就不忿!我就是恩啊帮的帮主!方帮主威风!方帮主神气!恩啊帮名扬天下就在今朝!

    左右护法击掌相庆,热泪盈眶!

    一句话,得如此英明神武的帮主,死而无憾!

    是的,旁人输不起,方殷输得起,方殷聪明得很,方殷不丢上清的人。一个台下,一个台下,情势瞬间逆转,转眼地覆天翻:“燕大侠!燕大侠!”这下方殷叫号,真龙教应战的是燕悲歌,也只能是燕悲歌了。无论如何没有人相信方道士会打败燕大侠,但弱小的一方往往值得同情,也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方帮主!方帮主!”燕悲歌笑叹一声,拎着棍子走回台上:“失敬失敬,原来方帮主,却不知嘴皮子功夫厉害,手底下如何?”

    “一般!”

    龙真一眼看去,好似第一次看到那个,青年道士。

六十 惊人之战

    龙真的目光是散漫的,是虚无的,龙真在看,也没有看。

    却是,终是落定在方殷身上。

    如同呼巴次楞。

    “呼巴次楞!我的亲哥!亲祖宗啊,你快醒醒啊!”无能大仙匍匐于地,大放悲声:“天啊!地啊!良心啊!妖人魔鬼啊,害死个人啊!”呼巴次楞躺在地上,两眼紧闭,面sè安详。有呼吸,像是睡着了,却不能醒,无能大仙判断得非常之正确,他这是中了那魔鬼的妖法,缺了魂儿,成为了一个活死人:“无禅师兄,方殷大哥,你们快来救救他罢!呜呜呜呜——”

    是时候,回去搬救兵了。

    无能第一百八十五次下定决心,万分不舍挥泪而去,风萧萧兮易水寒:“咦?”

    又来一个人。

    骑着一匹马。

    “喀嗒嗒,喀嗒嗒。”这样,就来了。

    那马毛sè火红,漂亮而又从容,那是某个母老虎的座骑,无能见过。可是那人无能没有见过,但见身材颀长细眉淡眼,薄薄的唇儿抿作一线,有手不把缰,有嘴不说话,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古怪味道:“你,你又是谁啊?”那人吡牙一乐,露出牙龈淡红颜sè:“我是阿乌。”今天妖怪比较多,来了一个又一个,无能大仙害怕了:“啊!妖人!你也是,是个妖人!”

    “错,我是一个鸟人。”

    “鸟人?哈哈!哈,不对啊,你骗不到我的!你又没有翅膀,这,胡说八道了!”

    “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可以带你飞到天上,白云之间翱翔,乘着清风歌唱——阿乌——阿乌——就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你根本就是不是一个鸟人,你是一个sāo人!”

    “谢谢夸奖。”

    “你有病!我不理你了!这都老大不小了还冒傻气,傻子!哼!呸!吃饱撑的!”

    “再见。”

    “喀嗒嗒,喀嗒嗒。”那样,就走了。

    无能云里雾里,无能将呼巴次楞都忘记了,傻傻看了半天,以为又做一梦。

    妖人,鸟人,还有什么人?

    是时候,回去搬救兵了!就在无能大仙又一次下了决心作出决定的时候,又来一个。

    这个就直接不是人了,既妖且鸟,有名妖鸟。

    妖鸟从天而降,无声无息,似乎专门为了吓无能一跳,只见遮天蔽rì一个yīn影如同梦魇:“哇!”

    是一巨鹤,黑翅白羽,顾盼生威,器宇轩昂。

    这只妖鸟无能见过,但从近距离观看,无能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山一样大的压力:“哇!好大的,鸟啊!”是的,无能需要仰视,很高,很高。它的腿比无能的腿还要长,它的脖子比呼巴次楞的腿还要长,它简直比呼巴次楞还要高出一头,一见之下登时使无能生出了崇拜甚至膜拜之意:“好一只大鸟,这是神鸟啊!神!这可是,太神了!”

    妖鸟也好,神鸟也好,这万鹤谷这小镜湖根本就是它的领地,这一对虾兵蟹将来此闲逛逗留太久,已经引起了它的不满:“夺!”铁喙如矛,快如闪电,便就一下啄在无能大仙的屁屁之上,令其痛入骨髓魂飞天外:“啊——”无能飞逃,呜呜哭道:“天啊!地啊!我地娘啊!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啊!你等着!给我等着!呜呜呜呜——”

    终于,无能大仙回去搬救兵了。

    留下了呼巴次楞。

    死活不知。

    “先说好了,你是想活,还是想死。”这是燕大侠说的,燕大侠已经生气了。

    “那不用说,你死我活。”死到临头的方道士,还在嘴硬。

    “你放心,我是不会打死你的。”燕大侠的棍子,在手里掂量着:“你死了谁来给我磕头,你死了谁来叫我祖宗?你不能死,我要打断你的腿,两条。”

    “吹,再吹,风大,舌头会闪到。”绝世剑客已然出世,世间从此变了模样:“念你年老体弱脑子糊涂,我不与你计较,赶紧认输,免你一死。”

    “哈哈!果然有种!来!”

    “来!”

    来来来,说来就来,当下方殷一剑刺出,长虹贯rì——

    恪吾!恪吾!踩着巨人的肩膀,踏在山巅之上,rì在西天,剑耀东方,此战名为——

    惊人之战!

    万里云烟过,一鸣方惊人,方大侠,后会有期!

    八年了,八年了!当年薛万里一语成谶,谁人又能够想到小叫花,方老大,上清最不成器的弟子方道士,也能在这万众瞩目的武林大会上竞逐风流,敢与英雄人物比肩!胜自可喜,败亦无妨,未战已是足够惊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驴也一样!恩啊!恩啊!你有一个破锣嗓,我这叫得更清亮,是有奇迹,威风神气!耳朵竖起,眼睛擦亮!商八方,边一刀,轩辕剑,那都是白给的么?不是运气,那是实力,武林大会不算个甚,谁个第一棒下度量:“呼——”

    一棍横空,便就断剑!

    燕悲歌也不客气,燕悲歌自不客气,任他牛皮吹破天,也得手下见真章!

    棍未至,剑已收,又是半式。

    总是这样。

    也是无奈,眼前是一座高山,硬撼不动的,yù要翻越先求自保,徐徐图之。

    燕悲歌抢上,棍棍追风逐电,快得异乎寻常!

    一般。

    打不到!

    但见他左一飘,右一晃,有如一片风中的落叶,又像一叶风浪中的舟,更似一个孤魂野鬼,飘飘荡荡,杳杳茫茫。奇哉怪哉,非人乎?燕大侠一时也是有些惊异,心说小子剑法也不怎地,躲闪逃避的功夫倒是有的一瞧。当下已出七分力,俄顷棍动狂风起,荡起衣袂,激扬了发!七分力也不怎地,十分力也没的瞧,少顷一棍当空劈头盖脸,厚重,快极,直有雷霆万钧之势,却也一般,打不到他。

    大象跳舞,蚊子脚步,自有落足,身无止处。

    方道士,和无禅一般,瞧他寻常也不怎地,真正交手才知厉害。台下几个人,一齐幸灾乐祸了,同样的悲剧又在燕大侠身上重现,方帮主的能力当真不是盖的!他以一套独步天下的神奇身法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你既打不到他,却又何谈胜他?只不知,却是何处得来?没有人知道,除了摩罗,摩罗也在看着,摩罗自也不说。活佛说他是毗湿奴神转世,也许他就是毗湿奴神转世,摩罗不知道,摩罗也不必知道。

    蚊子就是老蚊子,大象就是呼巴次楞,我为天地之一,人之一,天地万物可为我师,我亦可为天地人师,这套身法来自天地,天地万物无不神奇。神奇的方道士,燕大侠一般无可御制,一头神奇的野驴子,就此横空出世。燕大侠是惊了心,燕大侠已出全力,无禅心里又是乐开了花,看罢看罢!这就是无禅的方殷大哥!这就是!

    比无禅还强!

    他不是胆小鬼,他也不是窝囊废,他未心就会输给岳凌,岳凌心知。

    他是上清中人,他是方道士,上清从此扬眉吐气,所有的人都在见证着一个奇迹——

    还有一剑。

    青萍动处,无时风起。

六十一 老蚊子

    嗡嗡嗡,嗡嗡嗡,老蚊子总是在叫。

    嗡嗡嗡,嗡嗡嗡,老蚊子总是在飞。

    轻微的颤鸣,于静寂的夜中,它是在大声地伤悲地歌唱,生命的最后时光。

    你可听到?

    凌乱的舞蹈,是挣扎的徒劳,它很饿它很冷但它很顽强,它还想要活下去。

    你可看到?

    那奇异的声音,就像心弦蓦然拨动,那癫狂的舞姿,就像往事飘散风中。

    是有神韵,无法形容。

    一年之前。

    斗室,油灯,夜。

    木桌,长凳,人。

    方殷是一个人,方殷习惯了孤独寂寞,漫漫前路,有家店住,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有蚊子。

    时于秋rì,半夜三更,我们勤奋好学德才兼备的方道士,还在刻苦地钻研他的青萍剑诀。可是有蚊子,而且不是一只,方道士不堪其扰,因此愤而起之,怒而灭之!我们都知道蚊子是很烦人的,比方道士还要烦人,你不与它血肉相搏生死相斗,它就与你纠缠到底不死不休。而方道士身怀武功,剑术过人,于消灭蚊虫之道颇有心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直接剑法通神神乎其神——

    刺。

    嗡嗡嗡,嗡嗡嗡,刺刺刺,刺刺刺,一不留神刺出一个绝世剑客,据另一奇书《胡云异志》记载,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嗡嗡嗡,嗡嗡嗡,刺刺刺!刺刺刺!方道士在刺蚊子,蚊子也在刺方道士,以大欺小,以寡击众,这样刺下去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方道士寡不敌众,浑身红肿,失血过多而死。是的,方殷刺不到,无论飞舞的蚊子还是降落的蚊子,方殷一个也刺不到。

    只落了满头满脸,大大小小一身的包。

    还是巴掌好使。

    方道士怒了,开始拍蚊子。

    巨灵神掌出,蚊子不能敌。

    蚊子再狡猾,再快再轻再灵巧,终有落脚的时候。方道士又是一个yīn险的人,找准落处,瞬间掌落,啪地一下直接摁死。可说杀蚊无算,落得两手血腥,方道士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自此一心一意拍蚊子,直从半夜到天明。这一场战斗,旷rì持久,直直进行了三天三夜,蚊子军团前赴后继,方道士是不眠不休。

    待到后来,桌椅板凳四壁之上尽皆血迹斑斑,斗室之中尸骸遍地骨积如山,当小店里唯一的伙计也是掌柜进门的时候,方道士已然英勇就义光荣牺牲了。当时也是太累了,方道士的脸肿得像一个猪头,死猪一样躺在床上呼呼呼呼睡着了。报应来了,可以想见的是,当方道士不管不顾睡死过去的时候,蚊子军团的报复行动是有多么疯狂。

    当然,方道士福大命大,万寿无疆。

    当然,方道士放着驱蚊香硬是不用,也不是为了滥杀无辜没事儿找抽,而是为了,练眼力。据《胡云异志》所载,一个人的眼力若是能跟上一只蚊子的飞行踪迹,那就已经超凡入圣了,可说火眼金睛。当然《胡云异志》里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靠谱儿,比如方道士,一时冲动之下直练得两眼昏花几乎瞎了,也是没用。

    当然,最后,方道士还是战胜了强大的蚊子军团,借天地之威。

    几是一夜之间,蚊子销声匿迹。

    夜,漫长,而清冷。

    嗡嗡嗡,嗡嗡嗡,还有一只,老蚊子。

    就在那时,方殷遇见了老蚊子。

    老蚊子,在唱歌,老蚊子,在跳舞,老蚊子与天底下万万千千的蚊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有些老。干瘪的躯壳,苍老的腔调,老蚊子老得只剩下了一丝气力,还在游魂般地飞着唱着,找血喝。喝上一口血,也是活不长,不喝这口血,枉自活一世。这是一场战斗啊,战斗的号角已吹响,生存就是无时无刻无止无休的战斗啊,享受这生命中最后一点美好时光——

    战斗自深夜打响,凌晨结束,老蚊子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心满意足地走向死亡。

    所谓人老成jīng,蚊子也是一样,其间方道士想过一巴掌打死了它,可是打不到。打不到,就是打不到,打不到就是,打不到。它的踪迹无从捉摸,忽上忽上忽东忽西,每每失去忽又得到,他飞累了也会落脚,有时落在方殷身上,却是一沾即走不染尘埃。带走一点点血,带来一点点痒,带走无奈的眼神疲惫的注意力,带来长此以往若有若无的一点灵光。

    最最紧要的关窍,最最神奇的巧妙,从心所yù,形意不着。它不待那一只巨灵神掌无声无息当头降至便即飞走,它并没有感受到风的波动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危险便即离去,方殷拿它没有办法,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可是方殷在看,可是方殷在想。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什么是弱?什么是强?不过相较而言,若有一人也如方殷拨弄老蚊子这般拨弄着方殷,方殷又应当怎样?

    天地万物,可为我师。

    老蚊子死了,死在一缕淡淡的晨曦之中,死在一页空白无物的纸上。

    是那一页,空白的纸。

    天大地大,无不包容,无有即有,一切可能。

    青萍剑诀,第六页,没有剑意,方殷却是悟出一种身法。

    冬去chūn来。

    一只熊,正与一只猴子嬉戏,野地里双双吱哇跳叫。

    “呼巴次楞老兄,你来抓我,你来抓我啊,哈哈哈哈!”他是上蹿下跳,正是一只猴子。

    “阿呼鲁鲁!阿呼鲁鲁!”呼巴次楞抓不到他,要知道一头熊是很灵活的,绝不笨拙。

    “通通通通!通通通通!”大象不会跳舞,可是呼巴次楞会,厚实沉重的声响,却是灵活轻巧的动作,呼巴次楞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矛盾,只因进化原本就是,矛盾的产物。穷极于天也是道,溯极至古也是道,心弦的律动就是无声的至美,生命的本身就是究极的奥义。这又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千载难逢,继老蚊子给了方殷一个启示之后,呼巴次楞又帮助方殷建立了一个雏形——

    根基早有,是在上清。

    身法,步法,也是一法。

    心法,剑法,也是一法。

    万法一法,一法万法,大道三千,混沌破立。

    好用拿来就使,管它甚么东西!老蚊子,大笨象,方殷也不知道它是个甚么东西,只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作风逝。

六十二 去伪存真

    燕悲歌的短棍是刚柔并济,变幻莫测的,以快不中,巧又如何?

    一般无用。

    方殷就像是一只苍鹰爪下的青sè鸽子,不若他快,不若他猛,但每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生天,有惊无险。这完全出乎了燕悲歌的意料之外,众人也都看出来了,这青年道士别的不说,逃命的功夫却是当真了得!是的,凌云台,够大了,趋避进退东西南北,二人直直斗了盏茶功夫犹自胜负未分,方殷退避之余择机出剑,竟是有攻有守应对从容。

    方道士,不要太惊人。

    正是一个奇人异物,生杀棒亦不可度量,瞧这架势燕大侠就是再过八百回合也拿不下他,竟是势均力敌分庭抗礼,小子敢与英雄比肩!恩啊帮,不要太出名,方殷之于燕悲歌正如同恩啊帮之于真龙教,完全就是差了十万八千个档次,却也生生,硬是有的一比:“好个小子,硬是要得!”便于道道激动振奋惊奇莫名的目光注视之下燕悲歌大笑开口,却是已将攻势放缓:“小子有些门道,不过,这还不够瞧!”势已收,不停留,说话便就一步,一步,一步,缓缓缓缓上前,将yù迫其于台上一隅,令其无所遁形。

    燕大侠何等人物,眼力又是何其毒辣,不一时已然看出其间窍要所在,对策已有胜券在握。狡兔三窟,东奔西顾,便将他格于台角方寸之地,看他再怎么折腾!是的,凌云台,还不够大,当以地利为我用,将他一举拿下:“哈!”见他一步踏出,方殷已知不妙,笑叹一声随之放缓身形:“门道是有,足够你瞧!”语落燕悲歌三步踏过,方殷人在台上,背对西南角,前后左右仍是空旷广阔,然他一人当前,却有四面八方收网之势!

    忽起,左冲!

    给他横跨一步抢尽先机,不得不退!

    斜掠,右突!

    又给他斜掠七尺,当头拦下!

    左冲一回左突一回,转眼又给他迫得退了丈许,仍是背对西南,合围之势已成——

    凌云台,是不够大,风逝也不怎地,无论如何燕悲歌身手快过方殷,方殷再也逃避不得。逃避不得,只得去攻,攻之不下,又将如何?方殷要败了,不过转眼间,一步,一步,又一步,人是困于西南角,上可飞天下可入地,再退一步便即败北,方殷又能如何?风逝身法无从施展,方殷要败了,燕悲歌以慢对快以快破巧,棍不及身,便已将这一套说来神奇的不二法门给他拆了个七零八落!

    没有奇迹,实力说话!

    胆识、眼力、身手、谋略、气度,燕大侠无不胜过方道士,方道士逆不了天。

    若非有那一剑。

    那一剑,曾被不会武功的于藏海赞曰:慕容公子第二。

    那一剑,曾被隐儒传人孔林贤迫得方殷使出半式,却也语焉不详道之不明。

    那一剑,得自天地,感悟动静之机。

    那一剑,历经风霜雪雨,生机萌于绝境,正是一点灵光。

    小甲虫,黑黑小甲虫,不动,不动,不动。

    凝了一滴露水,像是一滴眼泪。

    无尽干涸之中。

    “嗤——”

    一般绝境,逃避不得,方殷出剑,直取中宫。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木与铁交击之声清脆入耳连绵不绝,三清剑法又出,方殷已无退路。是有的瞧,自有门道,方殷不再躲闪不再逃避,这一切并没有出乎方殷预料。便如灵石一般,方殷与燕悲歌对攻,只因那一剑是灵光乍现的一剑,方殷是有所悟但并不能完全将之完全掌控——

    来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

    天书一至四页,洋洋洒洒美复壮观,然诀窍之处只这七字,如万物生发之始。全篇所述不过二字,动静二字,动而静焉,静而动焉,如天地混沌之初。风萧萧兮,风荡荡兮,风凄凄兮,风历历兮,何为?知其意则可,意动心动风动,以剑为使,剑意已成。风无时而起,起时无以观之,静极思动,以无厚入有间,势微而渐不能觉察,如风动青萍,如露珠凝结在小甲虫头顶。

    动静之机,风起青萍。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哧喀喀,那一剑混杂在三清剑法之中,无从即来,全无征兆,就如同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之中跳将出来,察觉是在发生之后。一剑划破胸前衣衫,招式有名风起青萍,帛裂之声极微极细,出手却是地动天惊:“轰嗡!”电光火石之间,全神贯注之下,燕悲歌只微微一怔,猛然醒觉便就面前一空,如来掌中跳出一个悟空:“瞧着了没?”

    方殷持剑而立,笑眯眯道:“甚么门道?”

    “哟!”没瞧着,转眼天翻地覆,二人移形换影,燕大侠却将自家困在了东南角。

    “好个小道!好个门道!”也瞧着了,燕悲歌低头看看,倒抽一口凉气:“要得要得!硬是要得!”

    “轰嗡——”

    一鸣惊人,万众当呼!方道士,终于逆了天了!

    “方殷!方殷!方殷!方殷!”人们很激动:“上清!上清!上清!上清!”不要太激动:“方殷大哥!方殷大哥!”这就无禅的方殷大哥:“方帮主!方帮主!”恩啊帮是横空出世:“瞧着了没?瞧着了没?”此剑只应天上有,人间又得几回闻:“甚么门道,那是剑道!剑道!”剑道剑道,玄而又妙,更胜剑芒,威风无两:“方坏水儿,方下流,哈哈哈哈,果然有一手儿!”

    自是山呼海啸,牡丹叫得最欢,正是一荣俱荣,我是上清中人!木长老,木婆婆,执手对望,泪眼朦胧。袁道长,司马道长,惊喜连连感慨万千。这是梦,这不是梦,九九八十一个添头,驴尾之尾一举奏功!一干上清道士,自是雀跃激动,方老大不愧方老大,当年的五虎上将赵子龙!岳师兄,也在笑,方师弟就是方师弟,更比岳凌威风神气!一举成名天下知,上清有个方道士,谁将天才作废柴,走了眼再看回来——

    “完了?”燕大侠茫然四顾,表情痴呆。

    “不服?”方道士冷冷一笑,孤高傲绝。

    “废话!”燕大侠嘎嘎一乐,眉目生动。

    “再来!”方道士一吐舌头,玉释冰消。

    “来!”自没有完,自是不服,燕悲歌还要见识一下,这是神话还是人话!

    再来再来,再来一剑,疯话癫话瞎话屁话,方道士也不说二话:“哧——”

    步步高长,二度花开,且看!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仍是方殷抢攻,三清剑法,规矩不规矩,有招也无招。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燕悲歌全力应对,打起十二分jīng神,这一回正是有了防备千万小心,来了!哧!只十余合,忽一剑凭空而出,原就全无征兆,根本没有道理,当下又于肋下划过一道,剑过人退,衣破棍收:“瞧着了么?”

    “咝——”

    那一剑,就是这一剑,一般无二,绝然不同。

    这一剑,于半式之尾,一式之初而生,说是生拉硬扯,衔接圆转如意。

    这一剑,明明就是不可能,偏偏变作有可能,说是飞扬跳脱,却是浑若天成。

    这一剑不该存在,自是没有道理,这一剑却又存在,存在就是合理。

    这一剑,是变出来的。

    万事万物都有正反两面,正反亦有正反两面,而事物之幻化无法可循道无可道,亦无可名之,止一个字——

    变。

    一杯苦酒,道尽人生,宿道长当年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方道士有如一只厚重茧壳之中臃肿丑陋的小虫,一朝破壳而出,已经将自个儿变出花样儿来了。飞蛾?蝴蝶?小鸟?老鹰?方道士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东东方道士自己也不知道,终究还是个人,自然不是妖怪,方殷不会忘记这一剑生于大漠绝境根基却在上清山中:大道三千,混沌破立,好用拿来就使,管它甚么东西!

    这一剑燕悲歌是看清了,却是一般防不住,退避也是不及:“哈!”

    燕大侠是又惊又喜!

    后生可畏,赶超前人,当然燕悲歌心里是很高兴的,燕悲歌是一个真英雄:“好极!再来!”

    不来了。

    见好就收的道理方道士比谁都懂,人贵自知,明得失,知进退,这个道理一百零八都懂:“献丑献丑,承让承让。”其实说到底也是燕大侠让了他,灵秀师父说得对,若决生死,方道士早就横尸当场了。方殷心知,若是燕悲歌全力出手,方殷根本就没有使出那一剑的机会,即便拼着一死使将出来,也未必能够伤到他。是这样的,说了不是生杀棒,在生杀棒不是生杀棒的时候,自是度人量人,chéng rén之美。

    二人互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

    方道士罢手,剑回鞘中,意思是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你已经败了,不能像个无赖一样穷追滥打,那有**份,比较丢人。而作为一个前辈高手,一个成名已久的英雄好汉,燕大侠自不与这无名小辈后起之秀过多计较,输了便即认输,自也干脆利落:“了不起,我输了,燕某我是说话算话,我给你磕头,我叫你祖宗!”

    说话上前,当头便拜!

    当真!

    众人惊呆!

    “当不得!”方道士一步抢上便就去扶,心知他这一下乃是虚的,手臂相交,果然是虚:“当不得!当不得!不过说笑了,燕大侠不必当真!”燕大侠一意要拜,坚决摇头:“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人无信不立,燕某说到便得做到!”方道士,一般虚情假意,可谓苦口婆心:“你是输了,我也没羸,何必这样?大家你好我好,以和为贵,和气生财,要说咱爷儿俩——”一语至此面子给足,燕大侠也就勉为其难点头,认可了,其后二人化敌为友,眉开眼笑,勾肩搭背窃窃私语,语焉不详,众人又是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只定海老和尚耳朵最尖听得几句——

    “小子还算聪明,唔,可以,要得。”

    “知你手下留情,你是燕大叔,方殷知道。”

    “威风么?神气么?嘿嘿,却也有的一瞧,小子,好玩么?”

    “燕大叔,谢谢你。”

    “可惜,可惜,且莫得意,给你打赢了我这燕老二不要紧,我那龙头老大哥,哎!”

    “哗——”

    一声叹息,万众哗然。

    人已至。

    是的,赢了天下第一的小弟,那么天下第一,就该出手了!

    是龙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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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837/ 第一时间欣赏希声最新章节! 作者:缚心术所写的《希声》为转载作品,希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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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介绍:
是武侠,又不是武侠,惊天动地没有,英雄侠客鲜见,写情写景写人心,悲欢离合在笔下,不过一个平凡人,说下一段真心话。还是武侠,为了那,心底深处丝丝的共鸣,为了那,唇边一抹会心的微笑,为了那,你我共同做过的一个梦,无他。 余妄自菲薄,不敢自夸,若好喝一声彩,不好笑笑便罢。然实乃心血凝结之作,戏如人生总有精彩,既来之,则安之,坐坐坐,燃起一支烟,或泡半壶茶;请请请,敢请笑看痴人梦语,还望思那话中的话。希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希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希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