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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缚心术     希声txt下载     希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三 小将过河

    当然,这是一计。

    此计连环出,是为连环计,智计无双的牡丹神将自幼饱读兵书,奇谋妙计层出不穷,算计个人不在话下。细数,当先出无名小卒无禅和尚,是为乱人耳目,打草惊蛇之计,成功!其后出马,一马当先,是为混淆视听,李代桃僵之计,绝对成功!当然美人计是不可或缺,一直在用,最终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笑里藏刀假痴不癫,一枪毙敌!

    所以说主将就是主将,脑子格外好使,牡丹极为冷静地看着翻滚于地的忙牙,哼道:“你,服不服?”忙牙不服,忙牙肩部中弹血肉模糊牡丹手下都留情了竟然还不服:“好,好你个,疯婆娘!”这句牡丹没有听懂,所以牡丹就误会了:“哼哼,还算识相!饶你一命,滚罢!”忙牙不滚,忙牙爬将起来翻身上马整个动作是一气呵成就是不滚:“yīn险小辈,女流之辈!哈哈!再来!你家爷爷不怕你这鬼物——”

    言语不通,说来不易,牡丹又误会了,以为他是说的你先报上名号,等我先回去养好了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场面话,因此极为不耐更是极为大度地抬手一挥:“本将牛牡丹,唔,震天大将军是也!”误会复误会,误会何其多,忙牙惊见她抬起了手冲着自家以为又是一枪打过,当下猛地侧身一闪,不想牵动伤口吃痛不过又一次跌落马下:“啊呀呀呀呀呀!”

    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牡丹哀其不幸地摇摇脑袋,胭脂恨其不争地甩甩尾巴,双双离去。

    完全就是手到擒来,一点儿难度,半点儿挑战xìng都没有:“牡丹姐姐——牡丹姐姐——”

    “啪啪啪啪!”无禅猛拍巴掌雀跃欢呼,激动得都要哭了:“你可,真行!”

    “哎!”牡丹轻叹一声,视如浮云,宠辱不惊。

    “牡丹神凰!牡丹神将!”“牡丹霸主!牡丹女王!”城头上的一百万个人又在大惊小怪乱嚷嚷,胡乱欢呼:“震天大将军!震地大将军!”“鸟枪换大炮!轰隆隆隆隆!”做人当如牛牡丹,横行天下美名扬,红红火火走一回,轰轰烈烈更排场:“小事小事,不值一提。”牡丹面带微笑连连挥手,完全就是一副女皇派头儿,而四下的一千万个蛮人连同二百五十万匹烈马都被镇住了,一个屁也不敢放:“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你看,多么谦虚,平易近人,美貌与智慧兼得,温柔与强悍并济,这就是天下第一母老虎:“希律律!”

    胭脂忽然大声惊叫,重重跺脚以为示jǐng:“喀嗒嗒!”

    不好!危险!

    原来是,敌将忙牙反攻倒算,连同九花恩将仇报,一人一马冲将过来,舞着巨槊吱哇大叫:“鼠辈休走,吃我一枪!”这怪不得忙牙,这口恶气换了谁也咽不下去,忙牙悍勇无比血xìng之人,伤筋动骨也是不在话下:“哇呀呀呀呀呀——”而九花虬从一开始就没有把那对儿绣花枕头草包人马放在眼里,枪声响过也只微微一惊,并不慌张,此时是奋蹄扬鬃以怒虬穿云之势杀至:“喀嗒嗒嗒嗒嗒——”

    真的,不要命了么?

    怎就,不长教训呢?

    “哎!”牡丹又叹一口气,蛾眉微蹙,西子捧心。

    可叹世人痴愚,一味不知死活,当真是无可救药啊,见了棺材泪才掉落!听!多少人在惊呼:“牡丹小心——”“小心身后——”“身后危险——”“危险得很——”看!这就是人气,这就是人心!根本不用担心,无论是马是人,当然牡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一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样子,但是始终保持着极高的jǐng惕xìng,而这,明显又是一计——

    诱敌深入之计!

    “哇呀呀呀呀呀!”敌将已杀至,距离三丈八,说时迟,那时快,震天大将军扭腰摆胯抡臂奋力掷出一物根本看也不看姿式美妙潇洒并且大喝一声:“开!”

    “轰!”

    这下换了火霹雳,倒霉的不光忙牙:“唏律律律律律!”

    火石迸发,黑烟滚滚,芒硝刺目雄黄刺鼻,九花虬终于惊嘶出声好似三花公公在尖叫,当下又是高高扬蹄人立而起,胸腹头面给飞石铁砂炸得是血肉模糊!红艳艳的血水浸了团团硕大白花菊花,格外冷艳格外凄美,九花半身浴血负了重伤,旋即蹄落,缓缓倒下:“九花!九花!”这很残忍,催人泪下,九花就是忙牙的战友,也是忙牙的兄弟,最最危险生死攸关的时刻九花毫不犹豫选择了牺牲自己保护忙牙,将多半铁砂碎石用血肉之躯挡下!忙牙腿部受伤,也是不及察看,眼见得是呜呜哇哇放声大哭将身扑倒在九花身上,巨槊丢在一旁,丝毫不顾形象:“九——花——啊——”

    “哎!”终是三叹过后,人马两安,一骑绝尘。

    人与人的命是不同,马与马的命也不同,当然九花虬没有死,可是。战争是残酷的,缺胳膊少腿儿再也站不起来的不止九花,是有无数身负重伤的战士战马仍然躺在病床上,就连这一场恼人的战斗也不得见。当然还有死去的人,当然还有死去的马,四面城墙之下四条坑洼不平的血肉石渠仍有许多马匹遗骸,其下埋骨无数。

    战斗结束,无人欢呼。

    九花是被抬下去的,忙牙是被架回去的,忙牙一直在失声痛哭。这一场比斗忙牙输得很冤,说到底还是出乎意料之外,究其根本原因还是雷公以及雷公的部下制造的火器厉害。火器忙牙见过,九花也是见过,可是这等犀利霸道的火器西凉军中几十万个人里面也没有一个人见过。就如同牡丹手中的火铳可以不用信燃底火,就如同牡丹丢出的火雷可以做到触地即炸,隆景军兵部所制的火器已经达到了极为先进的程度,使人胆寒,望而生畏!

    所以这一场,西凉军是真正怯了阵,寒了胆。

    牡丹威伍!霸气!

    “无禅,嗯,那个,你看——“当然牡丹不在意,而且牡丹后悔了,怯了阵寒了胆的也不止西凉军,牡丹同样懊恼悔恨,一颗心是怦怦大跳:“我也不想伤到那个人,还有那个马,我可不是成心的,对罢?”牡丹悄悄问无禅,只待求得一心安,但无禅是个有原则的和尚,睁着大眼说瞎话的人是会入拔舌地狱的:“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这不好玩,真的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又一时。

    敌方也有主将,狮王乌骨出场。

    左膀右臂已失,乌骨很是心痛,也是无话可说,战场就是这样。

    乘兴而来,莫名其妙折了两阵,无论如何乌骨王也要找回来一点颜面,这也,太丢人了!

    乌骨王子登场,带了一名通译。

    说!

    那名通译说,不许使火器,也不许使暗器,这一场要光明正大,明刀明枪!

    行!

    牡丹主将说,兵对兵,将对将,这一场教你输得心服口服,无禅!

    无禅光明正大,无禅不用刀枪,无禅是背着一张弓可是无禅身上没带一支箭——

    无禅出场了,乌骨死定了!

    乌骨不想死,乌骨很狡猾,乌骨早就挑中了一个极好的对手——

    不是你!是他!

    说!

    通译说,是他,乌骨王选中的对手是他,那个骑着黄马背着黑剑的,白脸儿小将!

五十四 小刀剜心

    “不好罢?”白脸儿小将是连连摇头,拒而不出:“这不合规矩,大头目明明说的是无禅——”

    “放屁!是大将军!呸呸呸!”牡丹勃然大怒,以枪指点:“就你了!你上!活该就死!”头目说来不大好听,最次也得是个首领,方坏水儿这是故意的,天底下没有比这家伙更yīn险的人了:“我是骑着黄马,我也背着黑剑,可是我又不是小白脸,再说我是个道士,也不是那甚么——”

    “方将军,请——”孔老夫子文绉绉虚邀一记,明显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孔伯伯,你又来!”当然老夫子只是来看戏的,老夫子不会出手,因为这里没有人值得隐儒出手:“你说过的,我是一个小兵,有头无脑一味蛮横,当不得——”阿乌插嘴道:“懦夫!”死马当作活马,赶着鸭子上架,说的是难当重任,完全就不在计划:“无禅,说好了这一场由你来打,你爱比武,还是——”

    “方殷大哥!你行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方殷大哥怀着个才总是不遇,无禅也想让他上场表现一下:“啪啪啪啪啪啪!”巴掌拍得震天响,不及牡丹一句话:“违抗军令者,斩!”斩不得,斩不得,实则这五虎将之中真正正儿八经的正牌将军只有一个,是为游骑将军:“青云,青云,你怎不说话?”游方道士骑了黄马,自是无可奈何之下:“我说,咱俩可是好兄弟,死了也要在一起!”

    青云别过头,理都不理他。

    太过不入流,众叛亲离啊!千万年后终是一员小将纵马而出,大喝一声:“咄!来将通名!”

    这是为什么呢?

    每个人都有想不通的时候,狮王乌骨可就想不通了,而且头又开始疼了!为什么那几个古怪人物交头结耳窃窃私语,为什么那名小将指手画脚迟迟不出,为什么立在城头上的人们阵阵哄笑,为什么对方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做游戏呢?难道说狮王乌骨的威名他们没有听说过,难道说他们竟敢不把乌骨放在眼里,难道说乌骨这一次又是打错了主意挑错了对手,难道说这又是,一个yīn谋?

    乌骨王子是一个多疑的人,极有心计,乌骨的暴躁只是一种手段。

    你说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那名通译说,这还用说?他们当然是怕了,怕了大王!

    通译就是通译,自是拍的马屁,乌骨闻言更是疑心大起,越想越是自家打错了主意!

    是的,之所以乌骨要选白脸小将,是有原因的。

    和尚,厉害的,就不用说了。

    美人,自是想要拿回帐中受用,但是疯的,还是小心惹祸上身!

    步兵,不骑马,空着手,想必另有奇术在身,当是一个yīn险小人,难以对付。

    老头儿,更yīn险!

    总而言之,尽多奇人异士,没有一个像样,敌方五人之中只有那白脸小将看上去勉强还算是一个正常人,所以眼光独到极为明智的乌骨王命中注定三生有幸地选择了方道士作为他的对手,就是这样。这是一道单选题,乌骨选对了,因为方道士是五人之中最为弱小的一个,与另外四人放对乌骨都会死得很惨。这是一道多选题,乌骨选错了,因为方道士是五人之中最为yīn险的一个,与方道士作对乌骨只有死得更惨:“吾乃常山赵云,赵子龙是也!”

    一语幻梦破碎,前尘往事随风。

    白脸小将终于应战,乌骨心中喜忧掺半!喜是的看他年纪轻轻不知高低深浅手无缚鸡之力,一上来就自问自答傻了唧自报名号,明显是个雏儿。忧的是中原人向来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擅长扮猪吃老虎,只怕这又是一个装疯卖傻的:“传话给他,本王乌骨——”乌骨王长刀所指,杀气凛然:“乌骨对着天上的太阳立誓,今rì定会砍下他的人头,祭我西凉王旗!”

    通译上前,正待开口,不想那将当先扬声一句:“不用你说,我地明白!”这就开始闹妖了,通译乌骨齐齐一怔,几十万人齐齐大惊!方道士,这句话,乃是用西凉话说的!西凉国疆土广阔,部落众多,所用语言也是繁杂无比种类众多,唯有这西凉话是人人听得懂:“这位兄弟,你去,我来——”仍是西凉话,一字也不差,不要忘了游方道士曾经去过哪里,不要忘了那一条去往西天的路摩罗大师也曾伴他走过:“我来和他说!”

    乌骨同意了,心下很惊奇。

    通译下去了,心里很憋屈。

    掌握一门外语,是有多么重要,下面就是游方道士,也是游骑将军的——

    演讲时刻!

    “你!”方殷伸出右臂,握拳翘起拇指:“乌骨!”

    “我。”方殷环了左臂,拇指相对心窝:“方殷。”

    语未落,手摊开,虎口相迎双掌交错,复又双双紧紧握:“你,和我,是朋友!是兄弟!”

    不错不错,话是没错,手势没错,却是错了。

    错在哪里?哪里有错?

    “是好朋友!是好兄弟!是么?是么?”掌分又化拳,五指已拢却,右掌擂左胸,通通通通通:“我当你是朋友,为何你来打我?我敬你是兄长,为何你要杀我?你说!你说!”

    乌骨没有错,乌骨怔住了。

    错不在乌骨,多少人怔住。

    “我们都是好朋友,我们都是好兄弟,是的,是的!是这样的!”音调在拔高,语气激动了:“西凉国,我去过,就在不久以前,那里的兄弟们对我都是笑脸相迎,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热情好客,那里的美酒如同那里的姑娘一样迷人,那里的男子汉胸怀就像大草原一样广阔!”一言至此,方殷低头,似是垂泪似是忏悔:“我说过大恩不言谢,我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说过他们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永远都是,我说过我深深地,深深地爱着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

    那一份情,自当铭记。

    “他们,就是你们,我的朋友们,我的兄弟们!”方殷猛然抬头,脸上泪水奔流:“我是方殷,我是方殷啊!是我,是我,可还有人记得?可还有人记得!”只得一人言,无人敢相认,三军齐静默,无人来应和:“是啊!是啊!这里是战场,方殷也知道,何况你们这些人从来不讲情义也从来不论兄弟,你们的眼中只有杀戮你们的心里只有仇恨,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狗,是蛮狗!蛮狗!”

    “轰!轰!轰嗡——”

    若起沉疴,当以猛剂,若冶乱世,当用重典!正是机关算尽聪明过头,话锋转过方殷一人阵前喝骂,终于激起了数十万西凉军的怒火:“汉狗!汉狗!你是汉狗!汉狗!”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生生刺痛了多少人的心啊,活活撕开了无数带着血痂的伤疤:“我们是人!你们是狗!”众怒不可犯之,天崩地裂的势,冲天而起声浪有如万雷勃发更是滚滚奔涌无止休,吞掉了一个小将,淹没了凉州城头:“汉狗!汉狗!”

    与之截然相反,城头无人开口,一个个的隆景将士又变成了一块块静默的石头。乌骨见状大喜过望,此时胡言乱语,岂非愚蠢如猪?这白脸小将上来说的还算是人话,胡攀朋友乱认兄弟,乌骨一度以为那是挑拨离间扰乱军心的计谋还自暗道不妙,不成想狐狸尾巴终归还是藏不住:“兀那小狗,莫逞你那尖牙利口!有胆放马过来,乌骨爷爷砍掉你的狗头!”

    狮王发威,喧声渐止,当此良机方殷一般阵前大喝毫不相让,语声铮铮,清朗激越:“若非蛮狗,何以掠我城池?若非蛮狗,何故犯我疆土?你说!你说!”自古有理走遍天下,这话乌骨必得相应,同样以为正义之师:“哈哈哈哈!这凉州城,本是我西凉国的,正是你们这群狡猾又贪婪汉狗抢夺了去,更是霸占了几百年,今rì我们要夺回来!夺回来!”

    “夺城!夺城!夺城!夺城!”高呼齐起,蛰雷又动:“嘿呼!嘿呼!嘿呼!嘿呼!”

    “夺下凉州,马踏中原,攻入京城,灭国屠城。”仍有一语凌于其上,万千喧声难掩悲凉:“这就是你,乌骨,这就是你们,西凉国的人,真正的来意。”正是此意,人人心知,军令已然下达,覆水又怎可收:“哈哈哈哈!不错不错,你是死到临头,乌骨是来报仇,千百年来你们这些汉狗又屠杀过我多少西凉兄弟,我们要报仇!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斗志燃起,血海深仇:“战斗!战斗!战斗!战斗!”

    正当如此。

    “错错错错!大错特错!”方殷双拳紧握,手心五指尽墨,一兵直入九宫,此为小刀剜心:“乌骨,你在说谎,你欺骗了你手下万万千千的兄弟,你却骗不过我!”一番辛苦筹谋,只为直指本心,既要光明正大,那就好好听着:“乌努乌骨乌哈,抢夺汗王之位,兄弟相残父子反目,西凉王庭已将四分五裂!”方殷在说,三军在听,乌骨大惊,无人不惊:“乌河图还是汗王,西凉王不想让位,但乌努乌骨乌哈三亲王旗下的人马不是老汗王的人马,事实就是这一次数十万西凉大军都是为了西凉国那一个高高在上的王位在拼命,你们根本不是在打仗,你们是在送死,西凉王乌河图是要你们全部死在凉州……”

    “住口!住口!”乌骨咆哮如雷,高高举起长刀:“他在撒谎!他在骗人!”

    但这一次,无人应和的是乌骨。

    每一个人,都化作了一块石头。

    或说一个个的,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棋子。

    手是黑的,心是红的,事实就是这一场无论乌骨选中谁人也是方殷出场,事实就是这本就是一个计谋是由隆景将士一起执行:“乌骨,你不要我开口,难道你是心虚了?”乌骨是想冲过去杀了方殷,让他再也开不了口,但此时乌骨别无选择:“你在撒谎!你在骗人!”刀是冷的,血是热的,事实就是yīn谋早已败露再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事实就是西凉军私下里也是多有关于王庭内斗的传闻:“撕来咬去,人不如狗,乌河图拿你们当狗,乌努乌骨乌哈拿你们当狗,因为他们是你们的主人啊是你们的主人,一条条好贱的狗命啊一根根好贱的骨头!死在这里也是活该!”骂阵骂阵,这才是骂阵!骂得三军哑口无言,骂得人人抬不起头:“你们都会死在这里,葬身荒野埋骨异乡,老父老母不得奉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死的是你!是你们!你们才是狗奴才!元吉老儿的狗奴才!”狮王终于失去风度,目眦yù裂须发乍起:“好个yīn险狡诈的狗奴才,莫逞你那口舌之利,来来来——”

    终是败局已定,难奈四面楚歌。

    “谁家儿郎战死沙场,葬身荒野埋骨异乡,老父老母不得奉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歌声起,诉衷肠,人人都会西凉话,城头万众齐声唱:“成群的牛羊为谁来养?醇香的美酒又为谁酿?血染的战袍为谁而披?心爱的姑娘为谁守望?”心中坦荡,歌声嘹亮,但以泪和,相对穿肠:“你喝美酒我喝泔水,你吃牛羊我吃草根,我愿为你流血牺牲,你是主人啊我们的王!我将兄弟送上战场,我将姐妹送入王帐,我们都是你的奴仆,你是主人啊我们的王!我们愿意为你而战,我们愿意为你而死,我们卑贱而你尊贵啊我们的王!我们愿意为你而战,我们愿意为你而死,我们弱小而你强大啊我们王!”

    听罢!听罢!何其荒唐!何等悲怆!

    是无奈,西凉国的兄弟们是不得不战,不战则死,乃至灭族!

    是悲哀,打下凉州若得不死,攻入京城若得不得,灭了隆景若得不死,王族内斗若得不死,试问又有几人还!

    左右是个死,又是何苦来?

    歌罢。

    余音未绝,人已死寂,只余战马咴咴轻嘶,似是应和。

五十五 望君穿宫

    昨夜。

    星辰依旧。

    老夫子,老将军,两个老家伙,在下棋。

    这一局又是极为惨烈,单说双方九宫阵中,老夫子执黑三卒齐入,一卒坐镇宫心肩背二卒相倚,红方老帅孤家寡人,窝在阵角已经动不了了。当然老夫子的情况也不乐观,自家老将同样给一红兵夺了宫心窝在阵角,动弹不得。当然双方还有马,还有炮,还在周旋,说好这是睡觉之前的最后一局了,两个老头儿谁也不想输。

    方道士,手里拿着一张纸,在背,前后左右也是背不过。

    也不知道何苦来哉!

    老夫子说了,背不好不许睡觉,明天早上我检查,背错一个字打十记手心。

    检查个屁!还打手心?他又不懂,这是外文,方道士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死记也硬背,相当于骑着瞎驴过河骑着泥菩萨过江,这容易么?

    这不容易,这可真是难为了方道士,方道士满腹牢sāo。

    无禅在打坐,每一晚都是。

    牡丹神将在三花公公屋里化妆,每一晚都是。

    还有阿乌哥,阿乌哥又骑着他的老仙鹤飞走了,基本上每一晚都是。

    人的命,是不同,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落在了方道士身上,使得方道士终于迎来了自己生命之中的第一个chūn天,同时圆了自己儿时的梦:“明天就要出战啊,明天就要出战了!咄!来将通名!”其实方道士内心之中还是很激动的,对于游骑将军这个称号方道士也是非常之认可,将军,总比道士听上去要威风神气一点:“五品,大官啊!听陈平大哥说可以统领千人每月领取二千石粮草,两千石就是两万八千八百斤粮草,足够一千个人,对了还有马……”

    方道士,又走神儿了。

    游骑将军,统领骑兵,多么神气!多么威风!

    可是这个游骑将军手下是一兵一卒也无,完全是个光杆儿司令,方道士此时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有名无实:“咳!”

    老夫子干咳一声,以为提醒:“将军!”

    老夫子,又输了。

    老夫子都要气疯了,自打来了老夫子就一局也没赢过,实际上真正老jiān巨滑的只有一个人:“再来!再来!”他是老当益壮劲头十足,可是老将军已经困了,也累了,而且是愁眉不展,尽说一些个丧气的话:“下了一局又一局,赢的输了输的赢,不下了,不玩了。”然后打一哈欠,上床睡觉。睡一时,睁开眼,看一眼方殷,叹一口气,又看一眼老夫子,又叹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睡着了。

    似乎是。

    老夫子也叹一口气,知道自己这老友心里头一直是在担忧,睡也睡不踏实。

    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陀迦落。

    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有陀迦落不在,方老将军,或说方老侯爷根本就不认识他。

    老夫子认识他,老夫子说他根本就不是人。

    是神。

    既然是神,自是能够cāo控一切,包括战争的棋局包括每一个棋子,尽在掌握。挫其锐气,夺其士气,天时地利人和尽占,然而主动权仍是掌握在对方手中,两个老头子自是吃不香也睡不好,只有下棋来解闷。时也命也,难奈变数,陀迦落就是变数陀迦落的野兽军团就是变数,传言他能看破前尘预知后事——

    若非必胜,他何以来?

    睡了,睡了,将军不得解甲。

    且休,且休,梦入铁马冰河。

    一曲歌谣,万千意味,西楚霸王四面楚歌的故事乌骨王也曾听过,不想今rì悲剧重演,竟是落到自家身上!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英雄豪杰总是命丧小人之手,中了jiān计!毁了毁了!这就是此时乌骨心中的感受,乌骨越看那小白脸越觉他是一脸jiān样,在城头上万人齐歌共唱而四面八方一片死寂的时候,谁又知道乌骨的心头也很沉重,内心更是悲凉:“说完了吗?唱完了吗?有完没完?打是不打!”

    好一只狡猾小狗!好一个白脸小将!乌骨是恨死了他乌骨更是烦死了他乌骨只想扑上去一口咬死了他,这可当真让人发狂:“打!”峰回路转,小将应战,说打就打,再不废话:“如你所愿,光明正大!”钧天剑出,乌黑长大,遥遥对指,意气风发:“来来来,有种放马过来!打到你爬不起来,打到你磕头求饶!打到你说不出话,打到你满地找牙!”话是这话,可是乌骨已经听不懂了:“你,你,你说的啥?”

    剧本之外,zì yóu发挥,方将军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乌骨还不知道,这个叫作方殷的白脸小将是有许多种身份,比如道士,比如叫花老大,比如五虎将之首,比如毗湿奴神。而其中之一,是为方大剑客,单从方大剑客的剑就能看出来,黑粗长直宽厚刚硬,果然很大!而今rì,此时,方大剑客要用手中的剑,实打实,硬碰硬,战胜乌骨,取得一场光明正大的胜利,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因为方殷从来都没有取得过光明正大的胜利,因为没有人对方殷心服口服:“方殷大哥!方殷大哥!”当然,还有一个对他死心塌地信之不疑的无禅兄弟:“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须要证明一下了,证明给所有人看:“方殷方殷!必胜必胜!”正是万众一心,极度光彩时刻,兄弟们啊朋友们啊我的亲人:“方殷方殷!必败必败!”

    又是牡丹,这个疯婆。

    通译。

    通译上场,细数前言。

    狮王乌骨勃然大怒,当下也无二话,一拍座下宝马:“嗒、嗒、嗒。”

    可是宝马已经拍不出去了,因为宝马中的宝马已经来了,慢如老牛拉破车:“嗒、嗒、嗒。”

    望君登场,万马齐喑。

    谁在唱歌?是唱给乌楚楚小郡主听的么?

    谁在唱歌?是在赞颂亲爱的父王,是在歌诵伟大的爱情么?

    和尚哥哥,你也来了,我知道你是为我而来。

    为!我!而!来!

    你看,你看,我这一条藤还没有缠过去,你那一根树反而迫不及待了!

    可以理解。

    乌楚楚,小郡主,其实早就来了,藏在人群里,不敢冒出头。

    所谓近乡情怯,何况和尚哥哥,谁都知道乌楚楚是一个羞涩的小姑娘,喜欢脸红。

    莫非,他是来,向我表白?

    这,这,在这许多人面前,这可真是羞死人了!

    正当如此!他很勇敢!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和尚!哥哥!他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将口才很好,可以上去问他一下。

    顺便让他当个媒人!

    很好。

    乌楚楚的心,就是天上的云,不能自主瞬息万变的:“方,那个yīn,那个,那个阿!哎呀呀!”

    风水轮流转,谁又傻眼了:“大胆!yín妇!”

    “方殷哥哥,我叫乌楚楚,今年二十八,这个,那个,怎么说呢?”

    “希律律律律律——”

    “哎呀青云,你疯了么?这是为什么……”

    “方坏水儿,让我来!我要杀了她,杀了这个啊呀呀我地娘!胭脂?胭脂?死了?”

    “咦?你们在做什么?哎呀!对了,我是说,那个,那个,嘻嘻!”

    “人仰马翻,你有病么?”

    “你在说话?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不好不好,你还是用我们的话来,说,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来……”

    “小妹!走开!不许胡闹,这里可不是……”

    “哎呀呀,你个狮子头,竟敢对我乌楚楚发脾气,回去我就给父王告上一状,说你欺负我!哼!”

    “小妹!小妹!小妹!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大老虎!”

    “大哥二哥,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有话好好说嘛,咱家小妹最乖,最听话,最……”

    “小野猫!”

    “都闪开!让我来!甚么妖魔鬼怪,甚么乌七八糟,有我震天大将军牛牡丹在此,谁也甭想……”

    “望君!望君!我好怕,好怕!你看他们都来欺负我,都来欺负……”

    “不好不好!快跑快跑!要打雷了!”

    “哞儿——”

    “怎了?怎了?又怎了?”

    “喷!”

五十六 拾梦

    望君穿宫,一吼破阵!

    魁伟粗壮的望君,头大如头的望君,毛sè灰白鬃如霜雪的望君,身形不似一匹马,反而像是一头牛。兔耳象腹,狮鼻虎口,无法形容的奇异丑陋无法言喻的威严霸气,马中之王果然了得!天下王者很多,马王只有一个,望君之威愈是临近愈是有觉,动如风未出,吼如雷已现,那一声吼真真霹雳天降也似,震得是人仰马翻一片大乱:“哼!”乌楚楚捂着耳朵,得意万分:“哈哈!看谁还敢欺负本郡主,叫你们知道望君的厉害!”

    望君一出,情势逆转。

    就算是一匹马,也可以改变一场战争的格局,古往今来许多名马救主神驹立威的典故,不胜枚举。自双方对阵伊始,隆景军处处占优西凉军处处受制,譬如青云大胜赤骊,望君自也看到了,但望君并不在意。大风大浪无数次见过,铁血杀阵无数次冲过,望君的所经历过的事情比在场任何一匹马甚至任何一个人都要多,当然这只是其中之一。

    马王之威,毋庸置疑。

    望君步入阵中之时,每一匹马都慑于其威势之下,诚惶诚恐,不敢妄动。如同乌骨王的座骑卷毛玉狮子,如同方道士骑着的那一匹黄马,如同胭脂。几十万个人十几万匹马,其中最没出息的一个就是胭脂,马王阵前一立还没开口胭脂就给吓晕过去了,直接晕倒,人事不醒。胭脂是幸运的,没有听到那一声吼,否则也是一个字还是个晕,不过多受一遭罪。此时已被无禅抱回城里给他的灵秀师父救冶了,不提。

    “哞儿——”

    乌努乌骨乌哈三亲王连同座下三马驹深知其厉害之处,所以在望君作势yù吼之时纷纷远遁,真正深受其害的是犹在阵前的两个人一匹马,痛失爱马的牡丹神将以及骑着黄马的白脸小将:“喷!”一声吼,两声部,作势时嗡鸣于胸腔喉颅低沉滚滚,半似牛哞半似蛰雷,那一吼突如其来,真真一个霹雳骤然耳边炸响,失之脆利,厚重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呀——”

    “呵!”方道士眼前一黑,脑中是一片空白,是有一种深度醉酒的感觉。

    而牡丹神将当场两眼翻白,一屁股坐倒在地,是有一种酒jīng中毒的感觉:“娘哎!”

    一般头晕脑涨,然后头疼yù裂,耳畔钟鼓齐鸣,眼前百花齐放。

    就是说,这二位,都给震傻了。

    一万年以后。

    牡丹爬起来跑掉了,一句话也不说。

    报仇!报仇!火速跑回城里,只有一个念头,拿枪!拿炮!这也,太丢人了!

    而方殷,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的是黄马无动于衷,似乎没有听到,稳稳站立,更没有将那马王望君放在眼里。

    一匹黄马。

    回头看一眼,老夫子骑着的那匹黄马也是无动于衷,平静淡然。

    青云,却是没了踪影。

    奇怪,奇怪,更奇怪的是回过头来,乌楚楚小郡主已经骑着马走掉了,只见硕大一个马屁股,一条粗短可笑的马尾:“的的的,的的的。”

    这是为什么呢?

    这下轮到方道士想不明白了,难道是给那马吼坏了脑子,产生了错觉?

    “喀嗒嗒嗒嗒嗒嗒!”以至于,当乌骨又一次拍马杀到,高高地举起长刀狠狠地当头砍下:“咻——”

    仍似不觉。

    万千喧嚣入耳,真真一如幻梦,一刹那,何其长。

    rì渐临于中天,穹庐四合大地苍莽,东有群山此起彼伏,形如微风吹过时起波浪。北是荒野南有蟒江,背靠古城,不见西方戈壁滩涂无尽荒凉,依稀来时,小小鸟窝大阵仗。连营接连天地,层层叠叠海浪,旌旗千万招展,sè作黑白金黄。分明梦中情景,却是始终不醒,思及来时当真有若一梦:“方殷,方殷,这里是战场啊,金戈铁马的战场!”

    喃喃呓语,飞短流长,可见一马冲来,可见马上一将。

    马是好马,卷毛玉狮子,雪练也似价白,浑身并无一根杂毛。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拳毛绕颈,蓬松而长。又是稀世神骏,当是不逊青云,看它四蹄翻飞快似流星,那健雄勃发的身姿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将是猛将,狮王乌骨,狮鼻鹰目虎口,黑而浓密的须发蓬然乍起,岂不正是一只愤怒的雄狮!狮子人,狮子马,刀是甚么刀?刀是巨型斩马刀,斩人斩马斩狮虎,黑背白刃微微弧——

    马是宝马,刀是宝刀,正是相得益彰,人也霸气无双!

    不比方殷,方殷的黄马不是驽马也不是骏马,只是一匹再也寻常不过的战马。

    奇怪奇怪,为什么它不怕那马中之王?

    钧天钧天,重三十斤,六尺的剑,看上去比他的刀还要长大厚重,原来如此——

    无锋无刃,胜在结实。

    结实,耐用,就是最大的好处。

    原来如此,这是一把冲锋陷阵的剑,钧天适合这里,因为实用。

    孔伯伯,孔伯伯,方殷明白了,为甚黄马不怕它!

    因为它是一匹,老马。

    老而为朽,老迈不堪,老而昏聩,它是看不清了它也听不清了,天雷打得再响它自也是不怕。老而为骥,老骥伏枥,锋棱瘦骨,饱经忧患。任那神兽吼如雷鸣,它又不怕天打雷劈,任那君王威肆天下,它是一身了无牵挂。生来就是凡马,多经舟车劳顿,它是不比马王光彩荣耀的一世,但它所经历过的苦难贫贱,望君又怎见得:“的的的,的的的。”

    望君走了,因为尊敬,这是一匹值得尊敬的老马。

    “喀嗒嗒嗒嗒嗒嗒!”一马踏过千山万水,于梦境深处翩然而至。

    蹄声的的,踏碎光怪陆离的世界,走入愕然的眼,走入未了的情,扬起悸动的心,扬起淡淡的尘。还有眼角细细的鱼尾纹:“小子,这个给你。”一刹那,何其短,宿老大已经老了而方老大终于长大,木头人,木头马,是谁跳着叫着哈哈笑着shè人shè马shè那天上盘旋飞舞着的木鸟啊,终又见得那风中猎猎作响的小小战袍有如一面鲜红旗帜:“咻——”

    锁住那时欢乐,脑海之中镌刻。

    来了!来了!

    终有一天随风展动,正是那样鲜亮如新:“呜——”

    一声惊梦!一声惊天!

    “当!”

五十七 打铁

    长刀重剑交击,自是“当”的一声!

    乌骨用刀方殷用剑,一个劈砍一个格挡,直白简单全无花巧,金铁交击明锐脆亮——

    那一声响,在场几十万人都听得是清清楚楚。

    一刀。

    乌骨的刀,黑背白刃,刀身中空,一刀斩下出尖利破空之声:“咻——”

    方殷的剑,通体乌黑,浑无锋刃,一剑挥出自是势大又力沉:“呜——”

    “当!”

    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一刀。

    说是光明正大,就是光明正大,实打实,硬碰硬,看谁把谁打趴下:“咻——”

    不用巧妙招术,不必尔虞我诈,刀对剑,剑对刀,你来我往把铁打:“呜——”

    “当!”

    又一刀。

    乌骨连砍三刀,方殷连挡三剑,二马交错,一合。

    “唏律律律律律!”卷毛玉狮子直直冲出十丈开外,长声嘶鸣,其声欢悦。

    “喀嗒嗒嗒嗒嗒。”老黄马原地转了一个圈,与之相对,默默无语。

    乌骨是大吃一惊:“兀那——”

    斩马刀上,三个缺口,并排而立,如同一口好牙崩掉三颗。

    再看那白脸小将嘻嘻而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当当当,当当当,我是快乐的打铁匠——”

    却是说的,甚么鸟话?

    方殷说的话乌骨再也听不懂,可是乌骨知道这是讥笑这是嘲讽:“哇呀呀呀呀呀!”斩马刀,长五尺二,重十三斤,刃口雪亮锋利无比,斩过人头斩过马头斩过狮头斩过虎头,正是一柄千锤百炼的宝刀!可是,但是,这让乌骨很是心疼,这比打掉了乌骨的牙更让乌骨心疼,乌骨心疼是心疼可是乌骨已经顾不上心疼:“喀嗒嗒嗒嗒嗒!”

    二合。

    游骑将军对于战场的认识,及其所掌握的有限知识,都是从茶馆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就如同牡丹神将对于战场的认知都是从戏楼里头看戏得来的,黑脸白脸,哇呀呀呀,来将通名,啊哈哈哈!敌将已然又被激怒,扬刀跃马冲杀过来,怎不由得热血激荡,意气风发挥剑迎上:“当!”

    一剑。

    只有身临其境,方知何为战场,那一刻方殷是无比激动无比快乐的,沉重的钧天剑仍是那样地沉重,但方殷的心中满是轻松。钧天剑是毫发无伤,不出意料,那人那刀可以当得,不出意料,连rì来地下的挖掘工作使得方殷膂力激增,机缘造化得来的空冥神功使得方殷内力激增,早听说狮王乌骨天生神力万人难敌,原来他也不过敌的是万中之一:“当!”

    一剑。

    刀剑交击,二马交错,在那一刻方殷完全可以将他斩于马下,是有钧天,还有墨练。但是不可以,方殷不会用,只是剑剑直来直去剑剑招架格挡,比的就是力气,比的就是力量!战场之上只服膺真正的勇士,这一次不用算计,这一次不使花招儿,这一次不是要打死了他打残了他而是要打败了他打服了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当!”

    又一剑。

    当当当,当当当。

    “喀嗒嗒嗒嗒嗒。”老黄马原地转了一个圈,与之相对,默默无语。

    “唏律律律律律!”卷毛玉狮子直直冲出十丈开外,长声嘶鸣,其声惊异。

    这一次,马也看到了。

    斩马刀上,六个缺口,并排而立,如同一口好牙崩掉六颗:“兀那!”

    乌骨也是无话可说了,乌骨惊其剑硬骇其力大,乌骨右手虎口剧震右臂隐隐发麻:“喀嗒嗒嗒嗒嗒!”

    三合。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这一次卷毛玉狮子冲得不猛也不快,便于老黄马身前停下,给他二人打个痛快!不信邪的是有人,不信邪的也是马,这一次二马相对黄马低头白马昂首,竟也相安无事,竟似心有灵犀!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刀剑声声齐欢畅,竖着劈来横着挡,好教三军齐瞠目,一双二虎打铁匠:“当——”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转眼斩了数十记,刀刀斩在剑身上,乌骨王也是打出三昧真火来了,没有招式,一味劈砍,可不就是打个痛快!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百忙之余拿眼一看,手中好生生一把巨型斩马刀已然变作锯齿斩马刀,可恼可恼,不妨不妨!反正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不成想这白脸小将看起来文弱,真个打起仗来硬是要得:“啷啷!”

    伤痕累累,旧伤新伤,斩马刀是无以承受居中而断,半截刀身飞坠在地可不就是一声——

    当啷啷!

    当啷,当啷,谁又瞪了一双愕然了眼,乌黑的雪亮落在坚硬的土地上:“噗噜噜!”

    许多年以后,老黄马终于开口了,打一响鼻儿,似是叹息。

    yù将心安定,无处落尘埃。

    “去换兵刃,再来打过。”小叫花又是嘻嘻一笑,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骄傲:“打到你亲口服输,为止!”

    乌骨处处高他一头,却是长刀有所不及,乌骨自是愤怒yù狂,却也不得半声咆哮:“哼!”

    这一句,乌骨又听懂了。

    “当当当,当当当,我是快乐的打铁匠——”

    便在一个人的歌声中,便在三万多人的歌声中,便在四十多万人马一百多万只黯然的眼中,乌骨含羞忍怒而去:“喀嗒嗒,喀嗒嗒。”

    丢了人的是有人,丢了脸的还有马。

    蹄声寥落,嘶鸣不再。

    卷毛玉狮子不是不想帮忙,但那老黄马主动低头示弱,卷毛玉狮子又是何等高贵的身份,根本就不屑与之相争。何况战阵之上生死较量,任何一个小小的颠簸都会致使将军落马,卷毛玉狮子着实也是不敢轻举妄动。所有的光彩所有的荣耀都要留与主人乌骨,这就是忠贞义烈的卷毛玉狮子,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乌骨折了长刀败了一阵,卷毛玉狮子同样颜面无光:“喀嗒嗒!喀嗒嗒!”

    这是赌气了,心里懊恼着,那把大黑剑如同那匹老黄马同样是,又臭又硬!

    不过一阵,自是没完!

    换过兵刃,报仇雪恨!

    万马奔腾的战场之上,自是少不了剑戟刀枪,不一时,狮王乌骨取了家伙卷土重来:“兀那小子,休得猖狂!”

    是锤也是棒,狼牙覆头上,通体浑铁铸,双双五尺长!

    钧天剑一把,狼牙棒一双,谁个更强硬,还问打铁匠!

    当!当!当!

五十八 匠心

    打铁在继续。

    当当当,当当当,一声一声又一声,声声密集又脆亮!

    当当当,当当当,一下一下又一下,下下实在有分量!

    “当当当!当当当!”乌骨王人高,马大,于其上,一双狼牙棒是左右开弓此起彼落,打的就是方道士这块顽铁。方将军人是小上一号儿,马也矮他一头,却也强硬无比,大棒砸下,仍以剑挡。一根狼牙棒重达四十斤,两根狼牙棒就是八十斤,好在狮王乌骨天生神力,好在卷毛玉狮子高大健壮,足以使得:“当当当当当当当!”

    此时是铁匠乌骨打铁,但有钧天横于砧上,游骑将军一时无虞。

    都是铁汉啊,硬汉,车轴汉子!

    “乌骨!乌骨!狮王!狮王!”在场的几十万人此时都是一种感觉,就是两名二虎将都是一根筋,纯以蛮力,毫无技巧,甚至还比不上打铁的匠人:“嘿呼!嘿呼!嘿呼!嘿呼!”是的,西凉军在为乌骨王呐喊助威,这一次钧天剑再猛,也奈何不了狼牙棒:“当当当,当当当——”是的,城头上的隆景军还在快乐地歌唱,今rì游骑将军的表现可以说是出奇地惊艳:“我是快乐的打铁匠!”

    当当当当,火星飞溅!当当当当,你来我往!

    “当当当当!”方殷不能用手中的钧天剑使出jīng妙的招式,但可以招架,但可以格挡,足矣。老夫子是有多么明智,任何快刀利剑都无法抵受这千钧万钧的重量,也许如同太素浮游那样吹毛断发的神兵可以将之斩断,但那不是方殷想要的结果。说是蛮干,也有技巧,招而不架,格而不挡,方殷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挥剑格开卸力两旁,要不然非但方殷经受不住,老黄马更是经受不住:“当当当当!”

    乌骨打铁一时,两条胳膊已经麻了:“当!”

    而虎口剧痛,似乎已被震裂,连番大力猛击之下强悍如乌骨也有些经受不住了:“硬!好硬!好硬的剑!”硬的是剑,狼牙棒头根根铁刺卷曲更是掉落无数,钧天剑仍是毫发无伤全然无恙:“哈哈——”硬的也是人,方殷的强硬表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今天的他也似金刚之身罗汉之力如同无禅和尚一样:“该我了!”

    终是一剑挥出,当头斜斜劈落:“当!”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此时是铁匠方殷打铁,一剑在手,同样左右开弓,剑剑斜斜劈下,剑剑直来直往,换作乌骨以两根狼牙棒招架:“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打铁是无比枯燥的工作,也是极为费力的工作,又打一时方殷的胳膊也麻了,手腕更是酸痛难当,当下便就换手来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乌骨当真是条好汉,换作他来打,乌骨就招架,完全实打实,实在人一个:“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场面极为平淡,没有好戏可看,当当当当更是听得人心烦意乱:“哎!”

    方殷打一时,乌骨又来打。

    乌骨打一时,方殷又来打。

    又一时,你一下,我一下,二人似乎有了某种配合的默契,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又一时。

    喊也不喊了,唱也不唱了,两个人是乐在其中几十万人疲惫不堪,心里同时又生出一种感觉——

    这一回铁,且打不完。

    但,人,终究是血肉之躯,人力有时而尽,哪怕心再要强。

    “当!”忽将一支狼牙棒冲天而起,转眼一支狼牙棒坠落于地:“啷啷!”

    钧天独擎,高高在上:“去换兵刃,再来打过!”

    “方殷!方殷!”胜负骤然分将,使人猝不及防,又一时城头上的隆景将士开始欢呼,城外的西凉军再一次鸦雀无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乌骨的手臂在颤抖,乌骨的面皮在抽搐,乌骨的双掌之上创口迸裂尽被血染,但乌骨紧紧握着双拳,双目尽赤直如喷火,似是浑然不觉疼痛:“好一个方殷!好大的气力!再来!再来!”

    这一次,乌骨在狂笑。

    这一次,方殷没有笑。

    方殷的手也在抖,方殷的手臂也已麻木,乌骨是一个勇士,值得尊重:“呼——”

    乌骨已然落败,但乌骨不会认输:“回来再打!打到你死!”

    方殷没有胜出,方殷要将他打服:“自当奉陪!打到你跪!”

    狮王乌骨策马而去,撕了战袍裹扎手掌,也不休憩,转瞬即至:“乌骨来也!”

    狼牙巨槊两丈三,一般通体jīng铁打制,粗若鹅卵,重八十斤,正是忙牙所使兵刃:“呜——”

    乌骨力不能敌,便借重兵之势,乌骨心知这是沾了他的便宜:“当!”

    当当当,当当当,打铁还在继续。

    这一次,不一样。

    咣咣咣!咣咣咣!金铁交击声势大振,星火四溅更是惊人,方殷双手握了剑柄,乌骨双手擎了巨槊,二人全力对攻!剑槊全力碰撞!咣咣咣!咣咣咣!事不过三,真正决出胜负的时刻已经来到,乌骨所使兵器太过长大沉重,其势能胜,轻便不及,自一塑砸下被剑挡开之后乌骨完全处于守势,只得将槊横举苦苦格挡任他一剑一剑重重劈落,咣咣咣!咣咣咣!

    这一次,方殷也出全力,丝毫不再留情:“呼、呼、噗噜噜!”

    当先经受不住的是马,卷毛玉狮子。

    一剑一剑又一剑,一剑一剑又一剑,力道何其沉重,更似无止无休,只战不一时乌骨犹自双臂横举巨奋力招架,不觉胯下的卷毛玉狮子已是头颅低垂口吐白沫,四条腿都在颤抖!一剑一剑又一剑,一剑一剑又一剑,道道巨力自上而下连番重击,人是无法化解,多半承受的是马。重压之下卷毛玉狮子已经承受不住了,老黄马反而是安然无恙:“噗噜噜!”

    乌骨更惨,乌骨已经吐血了,还在强撑。

    一声哀鸣,一声叹息,老黄马缓缓抬起了头,仍是那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咣!”

    说来何其长,不过数十记。

    震天大响起时,槊身已被劈弯,而卷毛玉狮子终是支撑不住,悲鸣声中一双前膝缓缓屈跪于地:“唏律律律律律——”

    有一瞬间凝固。

    乌骨手中的血,乌骨口中的血,已然染红狮王战袍,染红了马鞍马背。鲜红的血,黑黑的袍,红白相间的卷毛,无不昭示着这场战斗的惨烈之处!乌骨是个好胜的人,但乌骨再也没有一丝余力,乌骨是个要强的人,但乌骨心知自家这一阵已然惨败,更是完败!可叹实力不及,何谈豪情血xìng,乌骨木然地看着眼前那骑着黄马拿着黑剑名叫方殷的白脸小将,心中的无力感觉更甚:“哈!哈!哈!”

    方殷的剑,压在槊上,并没有收回去。

    一寸,一寸,又一寸。

    下压!

    战斗在继续。

    前腿跪了,后腿跪了,人是不分前后腿,可教乌骨跪哪条——

    宁折不弯!死也不跪!

五十九 乌阿乌阿

    经昨rì一役,西凉军士气降至冰点。

    正是大败亏输,而且输得格外难看,勇武不及理也不占,军心涣散胆气也寒——

    狮王乌骨认输了,当场,亲口认输!

    一个字,就是,服了。

    其实要乌骨认输很简单,当时乌骨已然单膝跪地,可以理解为敬服。

    敬服不是收服,乌骨再不认输就会真个给他打到跪伏于地,乌骨绝对不能忍受那样的屈辱。

    所以,乌骨今天没有来。

    狮王没脸见人,可是还有虎王,还有猞猁王,还有艺高胆大貌美如花的乌楚楚,小郡主。

    还有马王望君。

    rì上三竿,两军阵前。

    就在城东,就在狮王乌骨昨rì落败的地方,乌楚楚小郡主一个人骑在马上,睥睨四方。

    其后,八员大将。

    是为乌努乌哈麾下,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颜朵!古仁!罕当!次让!布达瓦!拉马丹!卓索托特!扎脱里泥!

    将是猛将,马是宝马,且不细说——

    因为今天的主角只有一个,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乌楚楚,小郡主:“哥是一根树哟!妹是一条藤——任那狂风吹哟!缠紧不放松——”小郡主又开始唱歌了,勇敢地唱,大声地唱,唱给他的和尚哥哥:“哥是一根树哟!妹是一条藤——叶落树枯死哟!缠紧不放松——”唱给天底下的,每一个人听:“哥是一根树哟!妹是一条藤——风吹雨来打哟!缠紧不放松——”

    何以昨rì不唱?那是无禅走了。

    乌楚楚小郡主当时是意兴阑珊,伤心至极,就连她的二哥给人打得吐血跪地也是顾不上了:“哥是一根树哟!妹是一条藤——树死藤也枯哟!缠紧不放松——”缠紧了啊,不能放松!这是一个好机会,和尚哥哥又来了,拎着一根大竹棒,两眼深情在张望:“哥是一根树哟!妹是一条藤——山崩水也断哟!缠紧不放松——”缠过去,缠过去,缠了竹子缠木头,情丝辫发不死藤:“哥是一根树哟!妹是一条藤——海枯石也烂哟!缠紧不放松——”

    唱罢!唱罢!伟大的,更神圣的,爱情的力量赐予乌楚楚无边勇气:“哥是——”

    听罢!听罢!在场的,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竖起耳朵仔细听好:“一根——”

    在伟大的,更神圣的爱情面前,人人动容:“树哟!”

    每一个人,在场的不在场的人,都很无奈:“妹是——”

    “咳!”

    一个神将,骑着黄马,黑着个脸,拿着鸟铳:“小妹妹,你不要这样——”

    “一条藤——”可怜的小郡主还在望情歌唱,浑不知死到临头:“百年齐入土哟!缠紧,缠紧,咦?”

    这叫先礼后兵,二女同为主将,当然是我们的牡丹神将更为霸气更为排场:“他——”

    “又是你?你是谁?”

    不通不通,言语不通。

    麻烦麻烦,当真麻烦!好在这是牡丹,无视一切障碍,便就遥指无禅:“是!”

    乌楚楚看过去,和尚哥哥看过来:“哈哈哈哈!”

    牡丹一指自家,胸部高高挺起:“我的!”

    “轰!”

    乌楚楚仍是听不明白,可是乌楚楚终于知道:“和尚——哥哥!”

    一声惊雷炸响,马鞭掉在地上,乌楚楚小郡主瞬间泪崩:“啊——————————”

    就是当场大哭,抱头大声尖叫,似乎世界末rì已经来到:“呜——————————”

    “哎!”当然她是比不上牡丹,无论从哪一点来看,就连尖叫也比不上:“可怜可怜,罢了罢了,小妹妹,念你年幼无知——”

    牡丹也不知道,乌楚楚小妹妹已经二十八岁了:“父王——父王——”二十八年苦苦等候,盼来一个郡马和尚,可恨给她捷足先登,怎不教人哭断肝肠:“母后——母后——”何以甘愿独守闺房,那是对于爱情的向往,可恼怎就下手晚了,生生错过大好和尚:“哥是一根树哟!妹是一条藤——生死也不渝哟!缠紧不放松——”事发现场情况就是,乌楚楚小郡主脑子受到了严重的刺激,结果疯了:“哥是一根树哟!妹是一条藤——”

    “喂!喂!”牡丹心里忽然有些不落忍,完全感觉自己就是在欺负人:“不要哭了!你听我说!”牡丹无可奈何,牡丹放下了枪,面对着这样一个弱小又可怜的对手换了谁人也是难以下手,何况是刀子嘴豆腐心的牡丹姑娘:“我说小妹妹啊,这天底下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不要忘了,牡丹的另一个身份:“我家无禅你是甭想了,你看那边那个小道不是,那个小将——”神将作媒,是为神媒,方道士是牡丹大姐介绍给乌楚楚的第一个对象:“你看他,模样生得好,家里又有钱,和你正般配,岁数又相当,啧啧啧,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我可告诉你,他爹也是个当官儿的,还是个大官儿,甚么侯爷来着——”

    “生生又世世哟——”可是乌楚楚听不懂:“缠紧不放松!”

    通译!通译!

    一名通译,双方沟通。

    沟通的结果就是,阵前二将化敌为友,姐妹相称,双双下马,把臂言欢。

    又是,神马情况?

    姐姐你是生得好美!姐姐你也是个美人!

    我是妹妹你是姐姐!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哎哟哟!你这辫子编得真好,当真就是心灵手巧,谁个娶了你当媳妇儿,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哎呀呀!姐姐身上可是真香,人比花香仙女模样,怪不得和尚哥哥相中了你,对了姐姐你贵姓——

    牡丹,牡丹姐姐,请受小妹一拜!

    楚楚,楚楚妹妹,怎可如此多礼!

    夺人所爱,不是楚楚,牡丹姐姐说的是,天下男人有的是——

    chéng rén之美,正是牡丹,对了对了小妹啊,我刚说的那方殷——

    嘘!

    好生一场较量,不愧双方主将,一个自来熟,一个人来疯,便就两军阵前战场之上——

    你来我往,大话家常!

    最忙的是通译,通译舌灿莲花,汗如瀑下。

    人人失声,相对黯然。

    所有人都是道具,所有马都是摆设,包括马王望君:“哞儿——”

    并非马不正常,而是人不正常,但使真心加上实意,风牛马也可以相及,望君知道自家小主人这回是终于遇上了她的真命天子:“啊?你说的是?”

    乌楚楚的心,就是天上的云。

    云在天上,高不可及,真正能够触摸到她的温柔,只有风。

    与飞鸟。

    楚乌楚乌,岂非乌鸦?

    阿乌阿乌,要吟诗吗?

    事实就是那不是爱情,事实就是千年等一回,事实就是乌楚楚小郡主根本就看不上方道士:“他啊!”

    却是,又相中了:“嗯嗯~”

    阿!乌!哥!

六十 花为媒

    其实,乌楚楚早就留意到阿乌了。

    并非是西凉国的小郡主朝秦暮楚犯了花痴,见一个爱一个,要知道乌楚楚此前从未谈过恋爱,以其容貌姿sè以及身份地位来说,这一点当真是极为难得。原因只有一个,老汗王的十九个爱妃之一,小郡主的母后是中原人,乌楚楚始终对于汉族的青年极有好感。何况爱情是没有国界的,异族通婚很好啊,世界大同化,四海为一家,乌楚楚小郡主的恋爱观向来都是如此之先进,引领时代cháo流。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阿乌哥与众不同,并非凡人。

    挺拔的身姿,标枪般直立,静观流云闲看落花,阿乌极富个xìng的风采淡定优雅的风度深深地吸引到了乌楚楚小郡主,使其为之心折。乌楚楚的眼睛很尖,因此早已发现,他那细而修长的眉,那薄而倔强的唇,那眼中的郁郁寡欢。两厢对比,高下立判,阿乌是风姿楚楚自非傻头傻脑的无禅和尚可比,所以乌楚楚早就动了心——

    他穿得那么少,他不冷么?

    那脸上的伤痕,疼不疼呢?

    是的,他很冷,他很疼,他是楚楚可怜,他需要爱与温暖。

    其实啊,这一次乌楚楚小郡主的情歌,有一半是唱给他听的,而另一半自是——

    唱给自己听。

    总而言之,究其根本,大龄男女青年之间是有一种神秘的沟通方式,以及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所以早在牡丹挥刀斩情连同热心保媒之前乌楚楚就已经将她的和尚哥哥抛弃,是在心里,犹自不觉,那一个让她苦苦等候了二十八年的男子,原来是阿乌。所以她会狂喜尖叫,所以她会喜极而泣,所以与她的牡丹姐姐是一拍即合,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嗯嗯~”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牡丹姐姐可是拍着胸脯打了保票,说这事儿,一准儿成!当然牡丹心里也是始终觉得对阿乌哥有所亏欠,尽管牡丹已经名花有主不想改嫁了,但牡丹一定要为阿乌哥找到那一个让他苦苦等候了三十年的女子,是在这里,就在这里,一个会写情书的大龄男青年和一个会唱情歌的大龄女青年——

    绝配!绝配啊!

    不错,不错,楚楚妹妹的眼光不错,牡丹姐姐这又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怎么,怎么,怎么就没想到阿乌哥呢?牡丹深为自责,因此亡羊补牢,当下妙语如珠口若悬河,又将阿乌夸成了红尘浊世奇男子天下第一大帅哥。当然阿乌的年龄,牡丹报的是三十,反正阿乌哥始终都说自己是三十岁,自打认识他的那天起:“她说——她说——她说——她说——”

    通译很累,通译感觉力不从心:“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乌楚楚后悔了。

    早知道小时候就好好学习,乌楚楚不是没有学习过外语,只不过早就,就着饭吃了。

    通译很累,通译感觉快要疯了:“她说!她说!她说!她说!”原是姐妹二人眼见好事已成,只等着喝满月酒了,又谈论起孩子的起名问题,生男好生女好问题,胭脂水粉与服饰搭配皮肤保养问题,以及中原与西凉的风土人情差异问题等等:“是的。是的。是的。是的。”在场每一个人都很累,在场每一个人都感觉快要疯了,几十万人不分敌我同时又生出了一种感觉自是——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啊!

    “阿乌哥,阿乌哥,你说这是——”方道士耳朵很尖,这是取笑阿乌哥了:“咋回事儿呢?”

    阿乌冷哼一声,自是不去理他。

    当然阿乌也都听到了,但阿乌何许人也,阿乌的姻缘岂能由人胡乱安排!无禅在笑,那是傻笑,方殷在笑,那是jiān笑,老夫子在笑,那是,反正就是很yīn险,一脸老jiān巨猾幸灾乐祸的样子!阿乌是心如明镜,阿乌也心如止水。若为美sè所迷,那就不是阿乌,阿乌心系天下志向远大,岂为儿女情长所累,岂会贪那富贵荣华——

    不可否认,她是很美。

    而且大胆直白,xìng情中人,正是阿乌喜欢的那一种。

    但女人,阿乌见得多了,可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是雨,chūn雨,chūn天的细雨。

    小雨淅沥沥,不要太心急,chūn天已来到,种子会发芽。

    chūn风里我拼命生长,chūn雨里抽枝长叶,只为那阳光下摇曳的美好啊,我要开花!

    招得蜂儿飞,引得蝶儿舞,但那不是我!不是我!

    我是一棵树,参天的巨木。

    自有一方天地,庇护万物生灵,我,就是梦想!我,就是希望!

    我,就是阿乌。

    是的,阿乌哥又吟诗了,在心里。

    不可否认,阿乌是一个奇人。其实阿乌心里很激动,几乎忍不住就要欢呼雀跃了,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而之所以一个鸟人忽然变成了一棵树,那是因为极度地惊喜,使之产生了变异,要知道尽管阿乌是个情场老鸟阅女无数但有一样,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主动追求过阿乌。那都是有眼无珠,不屑一顾,都是拒绝拒绝拒绝拒绝啊拒绝,这一路走来谁人又知阿乌心里的苦!

    现在有了。

    被人拒绝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想谈恋爱,屡次地被人拒绝,就会使一个男人的自信心和自尊心受到严重的打击,从而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从而生出自卑心理,从而对自己失望,乃至绝望。现在好了,冬天花也会开,爱情突如其来,这就是才能啊,天才!大能!所以说有天大才能的人是绝不会被一直埋没下去的,你看尽管阿乌韬光养晦,甘于寂寞,就像是一头拉磨的驴子一样踏实做事低调做人,这还不是给人相中了么?而且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就那么一下子给人,拉出来了!且不说乌楚楚小郡主这根藤如何如何,阿乌哥得以重拾自信,自尊自爱自强不息,所以一个鸟人忽然就变成了,一棵树。

    且矜持,保持风度,淡定!淡定!

    “哈哈!阿乌哥!”方道士耳朵很尖,而且眼也很毒:“无禅你看,阿乌哥笑了!”

    “是么?是么?”当然无禅看不出来,阿乌哥皮不笑肉笑:“哪里?哪里?”

    “呵,呵呵。”老夫子也笑了,自是会心的笑:“阿乌,该你了。”

    双方主将商定,对阵征召郡马!

    是了,也该轮到阿乌出场了:“阿乌哥——“

    是的,阿乌哥也要表现一下:“阿乌哥哥——“

    与我双翅,共你比翼!

    阿乌阿乌,舍我其谁!两眼不使泪空流,爱情事业双丰收,这是属于阿乌的时刻:“哎——”

    淡定!淡定!保持风度!阿乌轻叹一声,略将心事平复:“这又何必?”

    孑然一身,闲庭信步:“又是何苦!”

六十一 千呼万唤始出来

    一支牡丹花,是为胭脂红,温室中养成,名贵的品种,傲娇凛洌寒风中。说的是定情信物,牡丹借花献佛,此时那支娇艳的牡丹花就戴在乌楚楚的头上,乌黑辫发如瀑,尤其衬得美人如玉,娇靥红胜火,月朦胧鸟朦胧。这就是缘分,命中注定的,rì月星辰人与禽兽都可以见证,阿乌哥从千里之外采来的花最终还是落到了楚楚妹妹的手中:“阿乌哥——阿乌哥——”

    佳偶天成,灵鸟相偕,乌楚楚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欧!耶!”

    好极了!妙极了!在场几十万人都很激动:“啊——”

    酷毙了!帅呆了!阿乌登场自是非同凡响:“嗖!”

    嗖嗖嗖嗖,啊啊啊啊,四镖前后发出,四将先后落马,是为:罕当!次让!布达瓦!拉马丹!

    阿乌飞镖,例不虚发。

    猛将也好,宝马也好,不堪一击,不值一提。镖镖必中咽喉,快过流星闪电,神鬼莫测仙佛难当,阿乌的能力毋庸置疑。兵刃不及,箭来闪躲,飞镖一出,人仰马翻。就是这般轻松简单,就是这般干脆利落,镖是用来打人的不是用来打铁的,阿乌哥又不是方道士,所以神人也好神马也好,在阿乌面前通通不过跑龙套打酱油的:“阿乌阿乌!阿乌阿乌!”隆景方面三万多人齐声欢呼,无禅和尚叫得声音最大:“阿乌哥!阿乌哥!”

    阿乌轻轻地走,正如阿乌轻轻地来。

    “打得好!打得好!”西凉方面只有一个人在欢呼,当然是乌楚楚小郡主,一个人的声音就压倒了三万多个人:“欧!耶!”手舞又足蹈,胜利的手势,叛徒只有一个,就是忠于爱情的乌楚楚:“活该活该!都是废物!”罕当次让布达瓦拉马丹四酱油党垂头丧气归阵,连同垂头丧气的四龙套马,也是心服口服,再也无话可说——

    阿乌挥一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

    说的是,阿乌今天心情好,所以shè出的镖都是倒着飞的——

    如同镜湖畔,竹屋里,赏给方大剑客那一记。

    这就是仁者无敌的境界,颜朵古仁卓索托特扎脱里泥四将明显已经害怕了,而且是怕得要死,心胆俱裂:“大王子——三王子——”一只大老虎,加上一只小野猫,又能玩出什么花样:“不许使箭!不许使镖!不许使暗器火器!光明正大光明正大!”这就是军旅与江湖的区别,总要要真刀真枪,如同游骑将军那样:“如果你是个男人,是个男子汉,就不要这样——”

    阿乌是个男人,是个男子汉,这一点无需证明。

    所以阿乌拂袖而去,安静地走开。

    “无禅!”一员神将一声令下,一个和尚大步出列:“是!”

    所以,下面,就该,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子汉,真正勇者无畏仁者无敌的无禅和尚出场了:“比武!比武!”

    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无禅完胜,大竹棒毁:“呜呜——呜呜——”

    四将惨败,人瘸马拐:“啊啊——啊啊——”

    哎!

    无禅伤心地哭,无禅做错了事,又把方殷大哥给他的大竹棒弄坏了:“无禅不对,无禅不好——”

    “阿乌哥——阿乌哥——”乌楚楚又哭了,小郡主只是不明白一件事情,为什么阿乌哥从始至终都不拿正眼来瞧自家,难道她眼里根本就没有乌楚楚:“驾!驾!驾!望君望君,你去追他,快去追他!”望君不去,望君已不是那年少轻狂的时候,何况眼里没有未必心里就没有,更何况不拿正眼来瞧反而瞧得更加仔细:“哞儿——”

    比如鸟。

    荒诞的戏,另类的人,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谁又知道几家欢乐几家愁!

    这本就是一出戏,大俗不入,大雅也无,说来热闹,聊胜于无。

    这本就是一局棋,你来我往,走个过场,说来可笑,谁来捧场。

    戏没有完,青云来了。

    青云才是真正的懦夫,青云无法原谅自己,胭脂晕倒并不是借口——

    昨rì青云慑于望君之威,临阵脱逃!

    正是落得茶饭不思彻夜难眠,好教心中千般悔恨万般懊恼,青云常常讥笑别人以为自己如何如何,事到临头才知道:“胆小鬼!自大狂!废物!熊包!”当此一战,以为正名,事关荣誉尊严,这一次青云是来迟了,那是因为告别心爱的姑娘抱着必死的决心:“希律律律律律!”这是宿命的一战,没有谁能够阻拦,青云一声长嘶奋起四蹄抱着必死的决心与狂热的斗志冲向望君,又将身化作一道青sè箭矢:“喀哒哒哒哒哒哒哒——”

    原来好戏,刚刚开始。

    望君不动,乌楚楚哭着冲向阿乌!

    望君迎上,瞬间与青云厮杀一处!

    冲撞!撕咬!踢踏!嘶吼!两匹马之间的战斗比任何人之间的战斗都要激烈,都要使人震撼,使人心惊胆寒!青云的蹄子是大是硬,望君的蹄更大更硬,青云是牙口是很尖利,望君口大牙更尖利,青云是快望君更快,青云是勇望君更勇,总而言之马王就是马王相较青云而言望君无一不胜,动也如风吼也如雷:“哞儿——喷!哞儿——喷!”

    又是一个毫无悬念的结局。

    没有奇迹,实力说话,结果就是青云遍体鳞伤,筋断骨折,瘫伏阵前无力再战。

    望君轻伤,如同当年。

    带走一条又粗又短的马尾,留下一个永远不败的神话:“哞儿——”

    犹记得,那低沉吼声犹如滚滚沉雷不绝于耳,犹记得,那声声暴吼真如晴空霹雳炸响当头,犹记得那一张血盆大口森森利齿生生撕裂了皮肉,犹记得黑亮的马蹄白亮的蹄铁轰将落下喀哧哧踏断了肋骨!那是一个梦,是噩梦,可是青云不疼,一点也不疼,青云已经听不到了青云也是看不到了,青云在昏死过去之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是一败涂地!

    或说一种感觉,如释重负,无比轻松。

    青鬃飞扬旗独擎,昂首扬蹄颈如龙,青云不知自己同样以矫健的身姿顽强的意志给在场所有的人所有的马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同时也赢得了马王望君的尊重。等它醒过来,待它养好了伤,望君可以再给他一个机会,马的世界总是胜者为王强者为尊,这很残酷,也很单纯。如同做人,失败并不可怕,只要勇敢面对,真正能够战胜自己的和真正能够击败自己的从来都是一个人自己,愈挫愈勇还是就此沉沦:“喷!”

    棋子落定,弈手现身。

    说是一场戏,说是一局棋,说说笑笑也只是一个小游戏。

    胜负说来尚早,输赢只是一时。

    战阵也好,情歌也罢,无论如何西凉军士气不堕!

    伤了也好,死了也罢,不用理会这一切值不值得!

    力量的源泉,心中的圣佛,不止隆景军中有一个爱兵如子用兵如神的大父,西凉军同样也在期盼着他们那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灵,活着的佛——

    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陀迦落。

    陀迦落来了。

六十二 犹抱琵琶半遮面

    十月二十七。

    天空是yīn霾的颜sè,冷风如刀,雪如牛毛,冻得大地坚硬如铁,人是遍体生寒眼迷离。正于辰巳交接之时,凉州城西万鼓齐擂号角冲天,西凉国师陀迦落终于来了,带着他的两个徒弟,带着他的野兽军团。活佛降临,天生异象,乌云腾空鹰鹫展翼,雪雨之中呼啦啦直有数千只苍鹰秃鹫于西方扑向凉州城,以为第一波的空中打击。

    目标:将旗。

    城头上万箭齐发,却是高不可及,转瞬之间数千猛禽临于城池上方,盘旋飞舞,鸣唳长空,似是嘲笑似是炫耀。箭的shè程不过数百米,便以九石之弓来shè也不过千米,鹰隼飞天可至万米之上,古人弯弓shè大雕说来不过攻其不备,取巧而已。但见满天鹰鹫雕隼,黑灰苍白大小不一,风雪之中翅击长空,纵有天rì亦可遮蔽。其上三只,体形巨大,一凤头苍鹰一赤腹金雕一灰面秃鹫,是为鹰王雕王鹫王——

    三王齐唳,令其冲锋,两千米的高空之上百只苍鹰百只金雕百只秃鹫齐齐扑击而下,余者翔唳于空,以为声援。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空军部队,好不耀武扬威,自是夺旗而来,西凉国两面王旗焚于烈火之中,隆景朝的这一面将旗同样难以保全。利爪如钩,帛裂旗毁,转眼之间一面将旗七零八落凋敝风中,只余一根光秃秃的旗杆。

    几轮箭雨shè过,留下数十禽尸,还有千百羽毛,凌乱风中飘摇。

    其上铺天盖地,四下山呼海啸,战局就要翻覆,活佛已经来了。

    “方殷大哥!方殷大哥!”遥不可及,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并不好:“你看!你看!”无禅没有看天,无禅看着脚下一只大大的死鸟:“它还活着!”那是一只苍鹰,身中数箭,奄奄一息,锐利的目光已经黯淡,喉中低鸣却似鸡叫:“咕咕,咕咕。”方殷叹一口气,黯然望天,还是借用了阿乌哥的一句话:“这是何苦,又是何必!”

    “啊!”一语落处,苍鹰断气。

    “牡丹姐姐!牡丹姐姐!”无禅仍旧背着九曜弓,可是无禅不再shè箭,无论shè人shè马shè飞鸟无禅都不愿意:“阿乌哥呢?阿乌嫂呢?咦?你听!”牡丹姐姐极为不耐,恶声恶气训斥一句:“烦死个人,一边儿玩儿去!”阿乌哥自是阿乌哥,阿乌嫂就是乌楚楚小郡主了,阿乌哥已经失踪了而阿乌嫂正在凉州城中满世界找他:“阿——乌——相——公——”

    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所有的一切,阿乌嫂于当rì头戴一朵红牡丹孤身自投凉州城,成为了两国交战以来投诚叛变的第一个人。阿乌也许在城里,阿乌也许在城外,阿乌想要躲起来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找到他:“楚——楚——娘——子——”三花公公在尖叫,大占便宜凑热闹,楚楚也是大美人,可用十只蚕宝宝:“我——在——这——里——”

    此人禽兽不如,合该做了太监!

    陀迦落来了,将旗被毁了,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当然空军部队也不止一支。不一时,城外东南西北四面王旗皆起,金乌展翅黑虎舞爪,自是陀迦落又带来了两面王旗。黑虎已至,虎符已至,猛禽已至万兽已至,跟随陀迦落来的还有多智多闻的摩罗和西凉第一勇士呼巴次楞,新老朋友齐齐登场偌大场面且不细说,当此翅翼凌云之时神鹤也至——

    鹤于东北而来,形单影孤一只,翱翔万米长空,扫却yīn霾云翳。

    愁云惨雾,不掩黑翅白羽,无声无息,分明君临天下。

    马有马王,兽有兽王,马王望君是在兽王黑虎之下,如同鹰王雕王鹫王,是在鹤王之下。鸟中之王忽然现身,一众猛禽自有感应,仍是盘旋城池上方,却也一般再无声息。高高之上高高在上,王者之上又是王者,鹰王雕王鹫王齐怒,齐声长唳以为号令,谁个是王还得见个真章!扑棱棱,呼啦啦,俄顷数千猛禽羽翅齐振冲天而起,也要与其一争高低!

    三千、五千、八千!

    八千米是一道坎,今rì风冷,势也劲疾,一些体形较小的游隼飞鹞无力再上,只余大型猛禽。

    一万!

    万米之上又是一道坎,寒风狂野,气流凌厉,数千猛禽折了大半,无奈坠落。

    一万二!

    翅翼弄风雪,神鹤也高飞,及至一万二千米高空老鹤仍是悠哉游哉,而追随者已是寥寥无几。

    一万五。

    鹰王雕王鹫王齐上,声声怒唳穿云上,yù与鹤王试比高,然而终是止于一万五千米的无形天堑之下,一般不得近之。

    高飞,高飞,还在高飞。

    神鹤高高飞在天上,数十万人共同仰望,在那样的高度鹰王雕王鹫王俱已化作尘埃,眼中只有那一颗黑白分明的棋子。乌云起又落,风冷雪未霁,棋子没于风雪,神鹤杳于云天。又一时猛禽部队回归阵营,终是没于城西旌旗海洋之中。一鹤当空,无可比翼,陀迦落的猛禽部队便就毁了将旗也是难免铩羽而归,这一场仍是势钧力敌。

    是的,无论什么样的鸟,也不过是一只鸟。

    “雪儿!雪儿!”神鹤是鸟中之王,阿乌才是鸟王之王:“可怜的雪儿,天杀的陀迦落!”

    “生来何其苦,死了又何妨。”雪儿是一只美丽的雪鹰,现下快要死了:“阿乌阿乌,你不要哭。”

    “这是何必?”阿乌爱鸟,我们都知道。

    是的,阿乌能和鸟说话,无论那是一只什么鸟:“又是何苦!”

    “生存就是苦难,死亡就是解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陀迦落,翻来覆去陀迦落,死去活来陀迦落,阿乌是鸟王之王而陀迦落是鸟兽之王,说到底还是活佛比鸟人高了一个档次:“阿乌,阿乌,不要再问,为什么。”语落,气绝,安详地阖上两眼,死得平静而又满足:“雪儿!雪儿!”一个新的朋友,就此yīn阳两隔,阿乌抱着雪儿的尸身伤心yù绝,泪如雨下:“啊呜——啊呜——”

    这是自己吃错药,还是给他洗了脑,阿乌无法理解阿乌也不想明白:“陀!迦!落!”陀迦落根本就不是活佛,陀迦落是一个魔鬼,阿乌咬着牙流着泪红着眼指着天对着地发誓,不杀陀迦落,阿乌誓不为人!只有陀迦落死了,杀戮才会停止,只要陀迦落活着,灾难就会继续,阿乌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琵琶声声,如泣如诉。

六十三 转轴拨弦三两声

    数百雄狮聚一处,上千猛虎聚一处,数千豺狼聚一处,上万牛羊聚一处。黑的是熊,安静卧着,白的是象,安静卧着,几十万个人十几万匹战马一般安静,或跪或立或坐。听我一曲琵琶,苦难就会解脱,此来不作梵唱,弦动玉盘珠落。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声声在耳意在心,热血激荡舞金戈,万物生灵无一语,曲落天地齐静默。

    活佛弹琵琶,铁树也开花。

    大家都在听着,同样一头雾水。

    诡异的是,人畜无害,纷纷像是被施了魔法,时间停止了。

    虎是会吃羊的,可是在这里不会。

    因为所有的人所有的禽所有的兽都听活佛的话,但谁也不知道,陀迦落的内心想法。

    毁了将旗,也没什么。

    这一天,反而是,出奇地平静。

    斑斓的猛虎,巨大的野象,成群的牦牛,动物的世界。基本上全都是大型动物,草食动物肉食动物杂食动物,当然人也是动物,一样。所以说,陀迦落的禽兽大军不止禽兽,也包括人,每一个人。比如呼巴次楞,呼巴次楞就是一个禽兽,此时的呼巴次楞坐在一头巨大的野象背上,挥舞着手臂嗬嗬大笑:“阿呼鲁鲁!阿呼鲁鲁!”

    这事儿很是新鲜,极为难得的场面,实际上凉州城中没有几个人见过陀迦落与他的禽兽大军,陀迦落是一个传说。且不说西方城头上数万隆景将士争睹奇观,至少我们的游骑将军已经坐不住了:“呼巴次楞!呼巴次楞!”说来自是老朋友了,分别月余再次重逢,见到呼巴次楞老兄贵体安康无禅也是激动无比兴奋异常:“呼巴!呼巴!哈哈!哈哈!”

    呼巴次楞瘦了不少,呼巴次楞更强壮了,呼巴次楞一跃下象张开双臂:“叭咪吽!”

    方殷跳了下去,拎着钧天剑。

    无禅跳了下去,背着九曜弓。

    十丈高的城墙,下落之势何其沉重,但呼巴次楞轻轻松松一一接下又将二人同样拥在怀中:“噢呜——”

    呼巴次楞大哭,也是激动狂喜:“呜呜——”

    无禅哭了,方殷也哭了,三个人似乎都很委屈,却也不知为何:“呜啊——”

    众人唏嘘,多半垂泪。

    多么难得的温情场面,兄弟的热泪是水**融,使人感慨使人动容。猛虎豺狼并不可怕,十丈高的城墙可以阻挡,但对立的双方但敌对的关系但原本就不存在的仇恨将人阻隔,便就是亲兄弟也要刀兵相见:“他会死在你的手里——他会死在你的手里——”那是一个魔咒,始终萦绕脑海,呼巴次楞也来了而方殷终于明白,原来就是这里:“哈哈!”

    就是这里。

    “不哭不哭!”当然方殷不会那样去做,方殷宁肯死在呼巴次楞手里:“我们去玩!”

    “是了是了,走走走——”三个人,手拉手,去了凉州城里玩:“叭咪吽!叭咪吽!”

    不能信邪,不能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老夫子五字真之中那一个字是“择”,上古神殿三丈石之上那一个字是“笑”,陀迦落毕竟是人不是神,他还说方殷是毗湿奴神来着——

    我呸!岂不笑话!

    大象自回阵营,如同走向象冢。

    是年隆景二十一年,冬,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风雪霁时,四野苍茫,细小零碎的落雪并未将洁白温暖的冬装与大地披却,只是带来丝丝寒意。rì月轮转,星辰隐没,当城头上的支支火把与营地中的万千篝火共同点亮了夜空,蛰伏的黑暗终于苏醒。火是温暖的,火是明亮的,可以见得四面八方一团团一簇簇的暗影无声无息潜至城下,是狮是虎是狼是豹,是有猛兽也有猛禽——

    纵是不畏苦寒,难奈饥肠辘辘,牛羊在吃草人们在吃粮,它们是来吃肉,死尸。土层扒开来,吃的是人肉,咯吱吱,咯吱吱,尖利的牙齿嚼碎了骨头,声声入耳更是惊心。叭嗒嗒,叭嗒嗒,群兽不争不抢安静地吃,前来瓜分的自有鹰鹫。想见四条长渠,尽是血肉骨头,火光之中森然白牙碧绿的眼,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死者仍是不得安息,沦为禽兽果腹之物,真真惨不忍睹,教人情何以堪!城头上值守的隆景将士们却也不作理会,只得声声叹息以为应和。牛羊可以吃草,虎狼就要吃肉,不吃死物就吃活物,不吃死人就吃活人:“叭嗒嗒,叭嗒嗒,咯吱吱,咯吱吱。”这很残忍,也很现实,人与禽兽都来自茹毛饮血的时代,同样为了生存而战,同样也是yù求不满——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气氛沉重压抑,说来骇人听闻,城上一隅三人在看,方殷无禅呼巴次楞。

    方殷又吐了。

    无禅又傻了。

    呼巴次楞在流口水。

    凉州城是哪里都好,就是没有肉吃,呼巴次楞也该回去了。

    当然呼巴次楞也吃人肉,但必须是新鲜的,这样的腐肉臭肉呼巴次楞不吃。

    呼巴次楞就此作别。

    说好了,明天再来玩耍,还有大礼送上。

    有肉。

    大家都要吃肉,笨狗熊吃肉,黑猩猩吃肉,不要忘了一百零八也爱吃肉,可惜一百零八没有来。黑夜已经来临,神秘面纱揭开,陀迦落的禽兽大军是极为恐怖的,绝不止空中数千猛禽地面数万野兽,而是数十万数百万数千万不计其数,说的是老鼠,家鼠田鼠仓鼠沟鼠,禾鼠林鼠竹鼠沙鼠,无数只饿疯了的老鼠此时正于地底刨食,吃的也是人尸马尸血肉骨头——

    只不得见。

    但土行孙可以见得,所以土行孙yù哭无泪。

    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孙闰算是见识到了陀迦落的手段。三花公公的内室之中,父子三人灰头土脸,相对无言。在地下世界人是斗不过老鼠的,忽然之间城里城外所有地道全被老鼠大军占据,孙为孙安终于不用入土为安了。孙为孙安都很沮丧,同时也很高兴,陀迦落一条活路也不留给隆景军,所以决战的时刻已经来到——

    脚下坚硬厚石板,亿万鼠军也难破,凉州城是固若金汤!

    你来釜底抽薪,我便水淹七军,大不了一拍两散,这步棋仍在意料之中。

    对弈在继续,战斗已升级。

    琵琶也入梦。

六十四 未成曲调先有情

    昨夜狂风起,天地也哭嚎!

    吹得梦境支离破碎,吹得骨髓冻成了冰,却也吹散了满天乌云。清晨来时,天清地朗,黑暗已被光明取代,眼见那穹庐四合天空洗练,明澈如镜。照见城外森森苍白骨架,无尽狼藉道道紫黑的红,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冷荒凉的坟场之中,那是一丝生气也无。禽兽尽去,不见鼠踪,只见得一夜之间四条长渠又是平地凹陷三尺,凭添心头几分寒意。

    是很冷,很冷,冻得手脚麻木,冻得耳朵生疼,冻得一条长大蟒江终于冬眠,再也兴不起一丝风浪。冰层不厚,西凉军在河边凿冰取水,遥见那白亮水汽共着口中哈出的热气丝丝缕缕氤氲升腾,衬映东方天际一轮旭rì,恍似团团云雾平地生成。已将立冬,天是越来越冷,驻守边疆与出征邻国的的军人们,一般思念着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家乡。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陀迦落又在弹琵琶了,铁琵琶。活佛念经,不知其理,活佛弹曲,不明其意,这一次活佛变成了一个弹唱艺人是一边弹曲一边念经,曲是低沉苍凉似是感伤死者的苦难,经是厚重悠远似在抚慰活着的亡灵。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反正听也听不明白,没有人知道陀迦落的想法,人与禽兽都不明白,活佛的心思不能猜。

    “活的佛,死骆陀。”牡丹神将极为明智地分析道:“死骆驼果然yīn脸毒辣,这是不给活人留活路,死了也是不放过!”无禅和尚赞同道:“是,是了!”方道士干呕一声,又是想吐:“花和尚,怎么办?”一样的天,冻出百样的人,牡丹姑娘脸是雪白而方道士脸是铁青,花和尚一张脸是半青半白,格外俊俏:“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这不怪方道士,很多人都在场,很多人都想吐。

    老鼠,死老鼠,打上一桶死老鼠,又是一桶死老鼠,井里都是死老鼠。

    而井水是黑的,臭的,这样的水是不能喝的。

    城中唯一水源断绝。

    说了城中无水,隆景将士们撑不过三天,所以凉州城三rì必破。

    但有土行孙,孙家父子,灵秀没有办法孙闰自有主张:“灵秀师父,你莫再说!”亿万老鼠大军占据了土行孙的老窝,也只得落个一个下场:“阿乌兄弟,全靠你了!”执行计划的是阿乌,因为孙家父子还有方道士都不肯去钻那鼠类横行的地道了,是有机关:“阿乌哥!阿乌哥!我的——”乌楚楚小郡主脸蛋通红,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楚楚动人:“相公!”

    阿乌不作理会。

    鹤兄还没有来。

    鹤兄不来,阿乌是飞不出去的。

    而神鹤来时,必有惊天动地的大动作,老鹤也由不得任何人指派。

    阿乌负手而立,黑着个脸,将一线唇儿抿作万千决绝:“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那是心中的话,楚楚也很害怕:“牡丹姐姐,他,他,他的样子——”

    他的样子好吓人,他的眼中充满了仇恨,他还是冷漠无情他根本就不看楚楚一眼:“哎!”

    牡丹叹了口气,也是一筹莫展。

    这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莫说阿乌铁石心肠,谁教杀戮无止无休!

    这一天,多少事!

    “呼啦啦!呼啦啦!”未至辰时,神鹤于东北翩然而来,统领小镜湖万鹤大军,遮天蔽rì风起云涌,翅羽掩映霞光万道:“扑棱棱!扑棱棱!”须臾齐至凉州城上,云集当空盘旋飞舞,是有灰鹤白鹤黑鹤蓝鹤,尽多丹顶赤颈蓑羽苍冠,亦有鹭鹳雁鹄间杂其间,羽翼齐破空清唳动天地。神鹤降于城中旗杆之上,又将黑翅白羽化作一面旗帜,也不张扬,娴雅从容。

    万众共仰,以为神迹。

    这是在宣战,万鸟之王只有一个,鹰王雕王鹫王何在?

    这是在挑衅,不过一群水鸟,也敢与猛禽争锋!自也不在话下,凤头苍鹰赤腹金雕灰面秃鹫于城西冲天而起,数千鹰鹫雕隼其后追随,于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中于动天撼地的战鼓号角声中于方圆数里的凉州城池之上,与万鹤厮杀一处。但见喙喙开阖,细长如矛弯如钩,但见翅翅翕张,利爪狰狞舞其上,正是五彩飞羽乱穹庐,忽将鹅毛大雪从天降——

    箭矢不及,只得观望,心也凄楚,眼也迷离,在场最最伤心最最难过的一个人,就是阿乌。眼见得这个啄瞎了眼,眼见得那个折了翅膀,眼见得血雨羽雪无尽飘摇,如同风中凌乱的发。是谁的身躯,生生被爪撕裂了,是谁的脖颈,活活给翅拍断了,在阿乌的眼中人有兽恶而飞鸟无有,因之当无数鸟尸雨点般坠落,阿乌的心碎了!

    矫健的身影迅捷如电,优美的姿态划过天际,一朝失了主张跌落尘埃,羽毛鲜亮不再。鹤王并未参战,鹰王雕王鹫王几度试图将之扑杀,均为群鹤所阻。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一方数量占优,一方长于搏杀,双方一般正面交锋扑击啄抓,用的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因此双方俱是损失惨重,不一时城里便已羽毛狼藉鸟尸遍地,其间尽多伤重濒死飞禽,苦苦挣扎振翅不起,形容凄惨其鸣也哀。

    战斗结束得很快,双方各折多半,三王无不挂彩,只神鹤未动,从始至终。余者或栖于城,或是回归阵营,飞禽如此卖命,却教人何以堪?jīng彩不足,惨烈有余,得以目睹这一场空中大战的隆景将士与西凉人马无不心有戚戚,终是偃旗息鼓告一段落,一般唏嘘不已心头同样沉重。只余琵琶声声无悲无喜,只余黑翅白羽招展风中。

    鹤兄,鹤兄,阿乌不明白,你又所为何来?

    你又怎忍见得!

    “阿乌!阿乌!”乌楚楚看着阿乌,流泪的阿乌,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心痛!

    而阿乌看着神鹤,苍老的鹤兄,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天道无情,生灭往复,至无即有,万物一等。也许陀迦落的心思只有神鹤明白,人与禽兽一念,成佛成魔一念,是非善恶一念,千头万绪一念。死一只鹰,可活百千鸟,死一只鸟,可活千万鱼,死一只鱼,可活万万虫,因此群禽死亦不足惜,因此不论是非与善恶,因此莫说是对是错也莫问值不值得,因此前人有云:故以战去战,虽战可也。

    故以杀止杀,虽杀可也!

    在陀迦落眼中,众生皆如蝼蚁。

    所以活佛就是活佛,一个人,未必就比一只蚂蚁高贵。

    当然神就是神,苦难之神总要比人,比禽兽都要高贵一些,以杀止杀也是未尝不可。

    是了,还有一个毗湿奴神,苦难之神带来了苦难,维护之神何在?

    “阿呼鲁鲁!阿呼鲁鲁!”呼巴次楞又来了,作为一个使者,带来了大礼。

    “活佛说,此番你来本是天意,活佛可以为你解惑。”带来了摩罗。

    “甚,甚么?”又是天意,又闻神谕。

    方殷如何?

    ;

六十五 谶言

    摩罗来时,带来了四十车礼物。

    是有肉,牛肉干和牛羊肉,还有酒,二十车酒二十车肉。

    摩罗说,没有别的意思,快过年了,大家要吃好喝好,保持一个好心态。

    这才哪儿到哪儿,离过年还早着了,死骆驼明显又是用的yīn谋诡计,必须万分jǐng醒!作为中方代表的牡丹神将坚决摇头,并严辞拒绝,认为有毒,不可吃喝。但有灵秀在,尽可放宽心,灵秀验过了,百无之百无毒,只有一点副作用。副作用就是肉,可以消磨人的斗志,副作用就是酒,可以麻醉人的神经,这就是陀迦落的yīn谋诡计,牡丹神将是对的。

    这一天中午,凉州城里的隆景将士们共聚广场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与摩罗和呼巴次楞一般称兄道弟,气氛尤其热烈场面格外热闹,就如同过年一般。牡丹很生气,但也没办法,于是便就放松jǐng惕与一干粗野男人胡吃海喝大划醉拳,自有方殷无禅,老夫子老将军也都来了。还有乌楚楚,乌楚楚不吃也不喝,乌楚楚心已碎了。

    因为阿乌不吃也不喝,因为阿乌的心早就碎了!不是人,不是人,不知羞耻,没有良心!分明一个野蛮世界,人人都是禽兽不如,方才英勇战死的鸟兄鸟弟鸟姐鸟妹竟然就此烤着吃了,根本就没有人顾及阿乌心中的感受!全都该死,全都死了才好,阿乌恨意如cháo涌怒火万丈高,枯坐一时终于忍无可忍——

    就此骑鹤,决然而去。

    乌楚楚痛哭又失声,乌楚楚心碎了无痕。

    其实阿乌的心事乌楚楚也有几分明白,尽管他没有和乌楚楚说过一句话。

    乌楚楚哭着跑了,自回西凉阵营。

    爱情路漫漫,行来多坎坷,当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她最亲爱的活佛爷爷,陀迦落。

    当然开怀畅饮也要把握酒量,当然亲热只是表面上的亲热,在场的隆景将士们心里都是明白的,决战的时刻就要来到。陀迦落的野兽军团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带来的二十四门西洋火炮,此时正于城西引而待发,凉州城势如危卵。更加可怕的是人言,蛊惑人心的话语,陀迦落一个人所说的话比几万人在城头上齐声唱歌都管用,而替他传话的自是摩罗——

    摩罗带来了三句话,三句话,每一句都足以给摩罗带来杀身之祸。

    其一:凉州必破。

    其二:方解必死。

    其三:隆景必亡。

    有些话是不能相信的,比如这般胡编乱造怪力乱神之语。人谁无死?即使无病无灾百年之后还得入土,化归天地。生前莫管身后事,改朝换代自古也不少见,自不必说,千万年后就连石头也会腐朽败亡,凉州城自是必破。陀迦落是西凉国的国师,活佛自也是西凉人的活佛,根本就没有人相信摩罗带来的话,大多隆景将士却也是想杀了摩罗——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摩罗只是一个使者,杀了又能如何?

    有些话是不能相信,但还是不要听到为好,入耳入心,难免嘀咕,说来是假谁又真的不在乎?所以说人言足可畏,所以说天机不可窥,所有尽管有酒有肉这一顿饭众人吃得最为堵心这一场酒众人喝得最为闹心,只为听到了不该听的事,又口口相传。既然是活佛神谕,自不会模棱两可,前观后事语为谶言自有限期交待——

    九rì、六月、三年。

    所以摩罗说,要保持一个好心态。

    摩罗能够活着走出凉州城是一个奇迹,尽管他是有备而来,备了大礼。

    是因为方老将军,或说方老候爷根本就不相信这一套,既不信命,又不怕死,这样的人神鬼难奈。神机鬼藏,难奈变数,既使陀迦落的预言都会实现,那又如何?饭要一口一口吃,rì子一天一天过,好心态是可以有,只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就是了。摩罗只是一个给活佛带话的人,摩罗并没有任何自己的意见发表,摩罗话带到了吃完饭就走了,自也滴酒未沾。

    走前相邀,明rì午时,城西相候,毗湿奴神。

    是的,众生都是蝼蚁,神人就是神人,苦难之神是要与毗湿奴神再次会面,探讨一下人生。

    呼巴次楞大醉!

    牡丹姑娘大醉!

    阿呼鲁鲁微醺。

    隆景将士微醺。

    傻瓜只有一个,那人就是无禅,无禅直愣愣地立在城头上张着个嘴:“啊!”

    与他的灵秀师父:“南无、阿弥陀佛!”

    白rì又一梦,铁马入冰河,反攻倒算便于午后,引得洪流水淹凉州!但见四方城池之外,忽而泥土大块大块塌落,其间有水涌上汩汩如沸,须臾漫延,连结成片,转眼方圆十数里泥浆遍布水光连天,凉州城外生生化作一处巨大沼泽。四面八方皆如是,三军连营在其中,当下又是人仰马翻不好一场大乱,终是万千死鼠现身,更多是的万万千千幸存的老鼠大军自地底逃窜上来,奔行泥浆溺于泽地,势也惶乱狼狈不堪。

    乱乱乱,乱乱乱,只凉州城不动,巍然屹立一如往昔。

    杀杀杀!杀杀杀!天上杀到地下,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众人闻讯齐上城头,孤岛之上复观泽国,十年心血一朝毁却,说是心痛却也值得。不提鼠军霸占地道,莫说冲刷地下水源,孙家父子也不容得城下鼠类横行,要知道如此巨大数量的老鼠不出几天定会将凉州城下挖空,致其坍塌陷落,不攻自破。孙闰是在长声叹息,孙为孙安相视而笑,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却也早在父子三人计划之中。

    这一天,多少事,蟒江亦是不得安眠。

    夜半。

    月sè阑珊。

    天寒地冻,四野冰封,极目望去道道冷而坚硬,银亮刺眼的白。

    月儿清冷,星也寥落,谁来排解孤苦的寒,谁又来将温暖拥裹?是有毡衣营帐,江水浸过泡过,木柴半干半湿,却又如何燃得?城头上值守的隆景将士很冷,城外西凉军的兄弟们想必更冷,广阔的战场已然化作一个巨大的冰窖,也使得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是硬硬的凉凉的更是沉甸甸的,好似压着一块一块又一块化解不开的冰砣砣。

    人是冷的,血是热的,这里没有冷血动物,无论飞禽无论走兽:“叭嗒嗒——叭嗒嗒——”狮虎鹰鹫又在啖食血肉,尖利的牙齿嚼碎了骨头:“咯吱吱——咯吱吱——”无数的死鼠可以充饥,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大快朵颐:“咕噜噜——咕噜噜——”喝着冰冷的水吃着干枯的草,牛羊象驼总是惯于吃苦耐劳:“哗啦啦——哗啦啦——”

    水打上来,又干净了,天无绝人之路,江水尽涤污浊。

    然而水再清澈,涤不尽世间丑恶,杀戮在继续鲜血流成河,只因陀迦落,天杀的陀迦落!够了,够了,阿乌应该出手了,这一切也该结束了。当此夜半刺杀,一镖将其结果,事了拂衣而去,何其逍遥洒脱。鹤兄,鹤兄,阿乌是别无选择,这一次你听我的。楚楚,楚楚,并非是阿乌无情,回来再听你唱歌。

    为你吟诗。

    黑暗之中,阿乌隐忍已久,如同一只匿伏于暗夜之中的猎豹——

    帐前无人,一只黑虎。

    昏昏yù睡。(未完待续。)

六十六 真心

    午时。城西。毗湿奴神如约而至。

    左右两护法,一为南山禅宗无禅和尚,一为仁剑隐儒孔老夫子。

    无马。

    有象。有虎。

    象是巨象,巨大的狼骑着巨大的象。虎是黑虎,活佛在上。

    三对三,苦难之神这方也是三人,一为西凉第一勇士呼巴次愣,一为鸟人阿乌。

    当然,就是阿乌。

    阿乌就是阿乌,作为一个俘虏,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阿乌是绝口不提。谁也不许提。那是一个耻辱。如果没有陀迦落鸟人必定丧身虎腹,如果没有乌楚楚阿乌也同样会葬身虎腹,当然阿乌宁可葬身于虎腹也不愿意承受这种屈辱,但是阿乌志向远大心愿未了结果还是不得不接受这种羞辱,所以阿乌强忍着,不哭!

    结果就是,一镖未出,刺杀行动宣告失败。

    结果就是,人未进帐,鸟人已被黑虎擒获。

    其间过程乌楚楚是一清二楚,当阿乌被黑虎叼进帐中的时候,阿乌只见到了一个人。

    就是乌楚楚。

    神人就是神人,鸟人岂能动得!凉州城下三军阵前阿乌是心乱如麻,恨不得一死以谢天下!实则陀迦落并没有拿他怎样,黑虎招待美人作陪,好酒好肉随便吃喝,直至此时阿乌也是zì yóu之身,可以随意来去。腿就长在阿乌的身上,脚就长在阿乌的腿上,阿乌尽可一走了之完全不用跟着来的,阿乌原本就是自己要来——

    输了就认,绝不赖皮,这就是阿乌。

    只有一个理由,理由就是报仇,不要忘了阿乌也有老大——

    且不说,单说毗湿奴神。

    神人不多,只有两个,从苦难之神正式发出邀请而且只邀请毗湿奴神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这是神与神之间的会面。所以孔老夫子和无禅和尚只是添头儿,是为护法,保护毗湿奴神的安全。正式的场合,严肃的会面,不许笑,不许笑,你看呼巴次楞都不笑,瞪着两只牛眼很严肃的样子:“师叔祖!空悲师叔祖!呜呜呜呜——咦?”

    只一板寸,红衣喇嘛,还有黑虎,又不是了:“啊!是了!活的,活佛!”毗湿奴神又笑了,无禅没有见过陀迦落,老和尚和老喇嘛,长得实在太像了。活佛降至,无禅和尚当场认错了祖宗,可是老夫子见过陀迦落,老夫子也有话说。但老夫子没有说话,老夫子躬身作礼,给他拜了一拜。活佛略一点头,侧坐黑虎背,斜抱铁琵琶,面sè愁苦,苦大仇深。

    只将两只昏花老眼看过,似乎已将方殷所有心事完全看破!

    黑虎是安静的,同样看着方殷。

    石头搭的灶,石头盖的庙,锅里煮着茶,诵经老喇嘛。似乎一切都未改变,改变的只是呼巴次楞,呼巴次楞这头巨大的狼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了,懂得礼数知道对错,不该开口就不开口,如同此时。兽xìng已被压制,人xìng正在复苏,此时的呼巴次楞容颜未改风采依旧,但相较于一个多月之前,在他眼中,他的心里似乎多了什么:“嗬嗬,嗬嗬。”活佛黑虎只看毗湿奴神,阿呼鲁鲁只看呼巴次楞,这说明,呼巴次楞才是阿呼鲁鲁心中的最爱:“嗬嗬,嗬嗬。”

    这必将是一次友好的会面,呼巴次楞以为。

    方殷心中是有千言万语,可是又不得说,也不必说。

    相信也好,不信也罢,陀迦落是会明白方殷心里的想法,所以陀迦落只一摇头。

    所以陀迦落这一次没有带上摩罗。

    乌努乌骨乌合就在陀迦落身后不远处,骑马指点,悠然自得。乌楚楚小郡主是给一众猛将围在当中,急眉火眼比比划划,正自和马王望君说着什么。二十四门火炮正于其后,红夷炮,西洋造,铁轮铜管,威猛霸道。与之相对,凉州城头之上亦有八尊火炮一字排开,是为隆景兵部于京郊制造,名曰将军炮,又名牡丹炮,可以见得牡丹神将于其间威风凛凛大呼小叫,自是说的打炮打炮还不与我打上一炮……

    之所以陀迦落姗姗来迟,正是因为这二十四门重型火炮。火炮长于攻城攻坚,拙于防守野战,但使这二十四门红夷火炮在,不用yīn谋诡计,凉州城必破。当然隆景军也是早有准备,雷公及其部下所制将军炮自也非比等闲,尚未对轰,且不细说。陀迦落的意思很明白,今天不说废话,打过一场再说,一年到头这毗湿奴神究竟又有甚么长进活佛也要看一看:“哎!”

    老天真个开眼,又是一场好戏,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见过陀迦落出手,在场每个人都很兴奋。据说陀迦落武功通神,平生仅得一败,那是数十年前败于鹤公鹤婆一双神剑之下。但那是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反而彰其威名。陀迦落活佛的年纪是和孔梦余老夫子差不多,而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何况陀迦落也曾为其指点迷津,所以老夫子会拜他一拜:“国师说——”见毗湿奴神始终不开窍儿,苦难之神也只能求助于老夫子了,老夫子不是神,老夫子是一个达人:“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打败了他,西凉就会撤军。”

    毗湿奴神!拯救苍生黎民,维护世界和平的时候到了!

    毗湿奴神无言以对。

    是无颜以对。

    大话再也说不出,自知之明是有的,若以方殷一己之力打败陀迦落,就如同硬要一只蚂蚁去踩死一头大象:“叭咪吽!叭咪吽!”你看,呼巴次楞都听懂了:“方殷大哥!你行的!”在无禅的心中,方殷大哥才是无所不能,是个百分之一百二十五的神人:“游骑将军,可以一试。”谁都可以开方殷的玩笑,只有老夫子不可以:“孔伯伯,你又——”

    若非老夫子,方殷不会来。

    是因为方老将军,当然了,方老将军根本就不同意让他来。

    方老将军此时也在城头观战,方殷也知,昨晚那一句叮嘱方殷这辈子都会记在心里——

    你可以信佛,也可以信道,但无论何时,你要遵从自己的本心。

    战!当战!可以一试!

    生存不是苦难,不用死亡解脱,方殷是幸福的,只因他说——

    爹爹想通了,你要走的路。

    自己来选择。(未完待续。)

六十七 黑虎

    陀迦落是人,而不是神,这一点方老将军是会证明给方殷看的。若非老夫子,老将军是断然不会同意方殷出城的,在方老将军看来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城池即将告破,那也没有甚么,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在天地所化的棋局当中凉州城也只是一个棋子,当弃则弃。自有后手,胜负未定,凉州城中每一个人都很平静:“也罢!也罢!”

    而对于方老将军方殷一直心存敬畏,如同天底下每一个孩子对父亲那样心存敬畏,甚于亲近之意。对于陀迦落,方殷也是敬畏的,陀迦落是一个神秘的人,在他面前方殷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甚至不敢与之对视。但既来了,好歹一试,胜固可喜败亦无妨,方殷一定会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哈哈!哈哈!”钧天剑在手,仍是那样沉重冰冷,然而血已沸腾:“打便就打!方殷不怕!”

    既然不怕,何必再说?

    当然方殷心里还是怕得要死,活佛很可怕黑虎很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个鸟人——

    阿乌漠然看着方殷,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蚂蚁太过弱小,不值得大象出手,也不值得活佛出手,所以方殷的对手是黑虎。黑虎,就是陀迦落座下的黑sè老虎,通体毛sè就如同钧天剑一般乌黑,体形巨大,就像是一头黑牛犊子。黑虎无声无息,黑虎不怒自威,黑虎就是万兽之王,它的两只眼珠子也是纯黑sè。黑脖颈,黑项圈,黑sè骨牌,是为虎符。

    黑剑,黑虎,万兽之王之于钧天,又如何?

    黑虎看的不是方殷,黑虎看着乌黑的剑,用两只黑sè的眼珠:“莫非瞎的?莫非哑的?是会武功?额头上怎无王字?这老虎,像是一只大黑猫!”不怪方殷胡思乱想,尽是一些奇兽异物,但方殷对黑虎是一无所知,与之放对自也没有半点把握:“有妖怪!小心了!”黑虎是黑,但终归牙是白的,黑虎将牙一吡似是在笑,红红的舌尖儿添过嘴角儿,似乎是在黑夜之中无声无息地说着一个,冷笑话:“当!”

    当当当,当当当,打铁在继续。

    咣咣咣,咣咣咣,两个打铁匠。

    “嗬嗬!嗬嗬!”第一场不是方殷对黑虎,而是无禅对呼巴:“哈哈!哈哈!”

    铁打的巨灵神,无敌的小金刚,一持巨斧,一持大棒——

    在战!

    这是一个游戏,对于两人来说,无禅和呼巴次楞交过手,也是铁打的,过命的交情!咣咣咣!咣咣咣!战斗瞬间升级,拳脚换作斧棒,这一回是真正两个铁打汉子大力金刚,勇者无畏,不同凡响!咣咣咣!咣咣咣!自不是那白脸小将冒牌狮王可比,西凉第一勇士挥舞着一支巨如车轮的战斧,而无禅和尚是以三丈长碗口粗的钢棒——

    截自旗杆,实心白钢。

    这是方殷大哥的主意,大竹棒毁了,无禅又得到了一根金箍棒!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在呼巴次楞魁伟雄壮的身躯面前无禅也不过是一只猴子,正是黑熊怪大战美猴王!金铁交击声声响,声声明锐又脆亮,声声入耳又惊心,这回才是大阵仗!那声音,听得人是头皮发紧心肝儿乱颤,牙根儿发麻口中直泛酸水儿——

    横劈竖斩,无止无休。

    真正的勇士是呼巴次楞,呼巴次楞之勇万夫莫当!

    真正的勇者是无禅,无禅之勇呼巴莫当!

    只片刻,巨斧刃口崩卷是脱手而飞,呼巴次楞于象背之上一跃而下:“叭咪吽!叭咪吽!”

    便就一把捞起无禅,将无禅放在肩膀上:“嗬嗬!嗬嗬!”

    “呼巴!呼巴!”这只是一个游戏,对于两个人来说:“哈哈!哈哈!”

    这一次,呼巴次楞没有发狂。

    “无禅无禅!无禅无禅!”山呼海啸起,掌声如雷动:“呼巴次楞!呼巴次楞!”为无禅,为呼巴次楞,为了真正的勇士为了真正的勇者,为了热血的男儿为了兄弟的情义!胜固可喜,败亦无妨,但使活得痛快酣畅死又何妨!说是不同立场,就说对立双方,但同为天生地养本就人人一等,便如无禅便如呼巴次楞,说的是那儿戏,更是大爱无疆:“嘿呼嘿呼!必胜必胜!嘿呼嘿呼!必胜必胜!”

    黑暗与光明总是同时存在,比如白亮的大棒黑sè的剑,比如方殷的头发黑虎的牙。

    第二场。

    方殷,对,黑虎。

    那是一个游戏,这是一个玩笑。

    方殷其人,向来一本正经,不开玩笑的,可是总有人爱和他开玩笑。孔伯伯如此,活佛也如此,老天爷也是如此,方殷也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这是究竟得罪了谁。用一头驴子拉磨那是应该的,驴子急了也会咬人,怒之蹄之,可是忽然要他面对一只老虎,而且是黑皮肤黑眼珠的大黑猫一样的黑妖虎,就如同要他面对自个儿黑漆麻乌的惨淡人生:“哎!”难为鸡同鸭讲,硬赶驴子上架,哪里又有甚么胜固可喜败亦欣然,黑虎不是活佛,左右脸丢到家:“无禅兄弟,呼巴次楞老兄,这一点都不好笑——”

    “哈哈!”

    “嗬嗬!”

    这不好笑,也不好玩,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个:“孔伯伯,我知道,活佛不是那样说。”活佛的意思很明白,方殷的对手是活佛,至于黑虎,又是老夫子的恶作剧:“是了是了,去罢去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xìng,曾益其所不能。老夫子的意思也很明白,方殷的对手就是黑虎,至于活佛,隐儒是要亲自办理:“你看,活佛点头了。”

    活佛是点头了,活佛走下黑虎,怀抱铁琵琶:“铮——”

    巨大的黑虎,无声无息缓缓上前,如同一个巨大的黑sè梦魇,两眼望定钧天。

    看起来,黑虎很喜欢这把剑。

    乌鸦落在猪身上,试问哪个黑一点:“阿乌哥,阿乌哥,你是有话要说么?”

    还是不知死活,一味嬉皮笑脸,阿乌本来不准备理他,因为和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说话没有任何意义:“丢掉你的破剑!”

    风从虎,云从龙。

    “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黑虎的速度快过飞鸟,快过时光之刃。

    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平复岁月之痕:“呜——”(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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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介绍:
是武侠,又不是武侠,惊天动地没有,英雄侠客鲜见,写情写景写人心,悲欢离合在笔下,不过一个平凡人,说下一段真心话。还是武侠,为了那,心底深处丝丝的共鸣,为了那,唇边一抹会心的微笑,为了那,你我共同做过的一个梦,无他。 余妄自菲薄,不敢自夸,若好喝一声彩,不好笑笑便罢。然实乃心血凝结之作,戏如人生总有精彩,既来之,则安之,坐坐坐,燃起一支烟,或泡半壶茶;请请请,敢请笑看痴人梦语,还望思那话中的话。希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希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希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