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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章 家事可断百事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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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凤路缘边安抚司的设立,以及王韶、高遵裕所得到的新差遣,让秦州官场上的风向更加偏往开拓河湟一边。天子和朝廷用着再明显不过的态度表示了对王韶的支持,即便再没有眼sè的官员,也知道现在不是跟王韶他们过不去的时候。

    除了大获全胜的王韶、高遵裕,竭心尽力的韩冈理所当然也是一个赢家。管勾缘边安抚司机宜等事,比起勾当公事肯定是高上一级,而且可以名正言顺的参与开边事务,而不是盯着勾当公事的职衔,做着不该属于自己的事情。

    另外依照高遵裕的说法,如果拓边河湟进展顺利,将河州等地收归朝廷,古渭不但可以升军改州,连以古渭为核心,在秦凤路以西再设立一个经略安抚使路都是有可能的。

    秦凤、鄜延、环庆、泾原这边境四路,地盘都不大,这是为了方便对路中军队进行指挥调度,敌军来袭时,也能及时作出应对。而在这四路中,秦凤路的辖区是最大的一个,秦州城距离渭源堡已经过三百里,再向西扩张,就很难对边境军情作出适时恰当的处置,必然要将之分割。

    若是高遵裕所言成真,那么等新路设立,韩冈若那时还在河湟之地,王韶在秦凤担任过的职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韩冈身份的变化,使得尚未定亲的他更加炙手可热。每日韩家的mén槛几乎踏破,都是上mén来做媒。不过当王韶亲自登mén后,这些事也就无影无踪了——在忙碌了许久之后,王韶终于想起了韩冈的终身大事。他算是媒人,将他原配的侄nv许给了韩冈,这件亲事一成,韩冈跟王家就成了姻亲。

    在婚姻大事之中,韩冈是当事人,但纳彩,征期等婚前礼节之事,完全由王韶这个媒人负责,韩冈一切不问。连他未来的夫人唤作什么名字都不清楚,现在也只知道在杨家排二十六,来往书信都只说二十六娘——按照礼制,nv方的闺名向不外1ù,只有xiao名和排行让人称呼。也只有问名之后,jiao换了婚贴,才会知道到底叫什么。

    个人的事,韩冈很快就放到一边。他现在白天跟着王韶一起做着安抚司的筹备工作,有些忙碌,不过回到家中,有严肃心曲意奉承,夜里则过得舒心畅意。

    打仗拼得是兵钱粮三项。钱粮一事,王韶在担任缘边安抚使之后,手上少不了会有专mén的拨款,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事事都要跟经略司打饥荒。剩下的兵,在王韶接下来统领的辖区中,有着五六千汉军,而他能动用的蕃军更是一倍有余。只是指挥兵卒的将领,却让人颇费思量。

    王韶和韩冈都是文官,指挥经验虽然各自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但他们不可能直接领军上阵。而高遵裕虽为武职,但实际上也是不可能提弓跨刀出阵。他们需要一个能上阵杀敌的古渭寨主,能代替得了刚刚升任秦凤兵马都监的刘昌祚。

    “刘昌祚在古渭节制得当,让士卒能效死命,他这一走,古渭寨的事就让人头疼了,”王韶还没有搬离机宜官厅,镇日都在做着最后的筹备工作,他对高遵裕和韩冈说道:“秦凤路中,能在资历和能力这两项上与他相提并论的,屈指可数。”

    韩冈附和着王韶的想法,“有能力的就那么几个,哪个都掉不过来。这边赵隆、王舜臣能力不差,就是年轻一点,担任寨主也不够资格。这事的确不好办!”

    刘昌祚作为西路都巡检,镇守在古渭寨,有着不短的时间。如今他跳过排在他前面的一众秦凤路的将领,接任张守约的兵马都监一职,他接下来的镇守地,不会是古渭寨,而将是甘谷城。少了刘昌祚这名悍将,古渭寨驻军的战斗力免不了要大打折扣。

    高遵裕则从文案中抬起头来,道:“刘昌祚才能虽不差,可关西这么大,本路找不到能替代他的,外路难道没有。鄜延正要谋取横山就不说了,环庆的苗授、刘舜卿,泾原的姚兕、姚麟,哪个也不输他。”

    韩冈总觉得高遵裕对刘昌祚好像有些反感,不知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从情理上说,高遵裕的确有不喜刘昌祚的理由。作为西路都巡检兼古渭寨主,刘昌祚早前对河湟开边之事支持得太少,除了攻打托硕部时,他暗中帮着王韶来回联络各家蕃部,让王韶一战得胜,但高遵裕来秦州之后,他却完全没有亲附的意思。

    而且如果没有刘昌祚的话,以高遵裕的閣ww.www.uu234.comén通事舍人的本官,接手都监一职是绰绰有余,就是担任钤辖都是够资格的。钤辖,但刘昌祚占去了兵马都监一职,让高遵裕看不顺眼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依照编制,一经略安抚使路,应有都总管、副都总管各一人,钤辖二人,都监四人,但这是全路的高级将领数目。秦凤路共有五州一军,治所位于秦州内的钤辖和都监,如今都只有一个编制。高遵裕想要一个能名正言顺在秦州领军的差遣,也就两个位置可以争。

    韩冈不知高遵裕是不是因为没能从刘昌祚嘴里将都监的féirou抢下来,但他对接任古渭寨主的人选,也有自己的想法:“从外路调人总不如自己身边熟悉的。不知傅勍此人如何?”

    “傅勍?”王厚登时叫起:“那个醉鬼?”

    王韶和高遵裕也不禁摇头,虽然傅勍在前面对付窦舜卿时曾经帮了个大忙,但他酗酒的mao病不改,谁也不敢用他。

    “安抚使司安在古渭,傅勍只是带兵而已。他早年曾与刘昌祚并称,只是好酒误事,才久不迁调。现在有两位安抚在旁盯着,谅他也喝不出事来。傅勍在秦凤年久,人头熟,故事也熟,未必没有用处。而且他认真办事自然最好,但如果不理事,其他人也就有机会多历练一下了。”韩冈向外瞥了一眼,若是傅勍天天醉酒,王舜臣、赵隆他们就有机会趁势而起,多了许多历练的机会。

    “傅勍还是xiao使臣吧?”高遵裕想了想又说道。

    “以傅勍现在的官职,担任古渭寨寨主的确有些勉强,但他的资历足够了,加个权字就可以,权知古渭寨。”韩冈力tǐng着傅勍,他看得出来高遵裕已经动了心。

    王韶他对傅勍实在不看好,不过韩冈的说法也有几分道理,心中犹豫着,一时难以决断:“这事再考虑一下,不用急着下决断,还有一点时间。”

    王韶既然不想就此决定,韩冈自是不便再说,换过话题,他问道:“既然缘边安抚司已经设立,屯田市易的事就不能再拖了。不知给缘边安抚司的钱粮什么时候能给拨下来?”

    “十天半个月内就该有消息了。”王韶屈指算了一下,“六月夏税已经在收,便民贷款的利息也在收着,转运司手上有钱,不至于拖延时间。”

    高遵裕丢下手中帐册,靠上jiao椅的椅背:“韩子华在京兆日日观兵,又提拔种谔掌事。眼见着最近就要继续向横山深处攻去,天子和政事堂的心思接下来也许就都要放在鄜延那一边了。”

    “横山再紧要也不能夺占河湟的钱粮,天子都在看着,转运司当是不敢拖欠我们的帐。”韩冈说着,“不过两百份度牒到现在都还砸在手里,我们得给招募来屯田的弓箭手耕牛、种粮,这些度牒不换成钱粮,根本排不上用场。”

    王厚被韩冈一句话点心头火起,这些废纸还是他带回来的。他作道:“真想把这些破纸抵给质库去,换回的钱钞说不定还比卖的多上一点!”

    王韶、高遵裕摇头失笑,做和尚的把自己的度牒压给质库,这事时有生,可哪家质库也不可能一下吃下三百份度牒,就是让几家质库联手吞下都不会干,三百份这个数量会让他们把本都亏光的。但韩冈眼睛一亮,王厚的气话提醒了他,“不知能不能先用度牒在州里做抵押,换个五六万贯,等有了钱了再赎回来。”

    “州里怎么可能同意?”高遵裕道。

    “请中书下堂扎如何?反正秦州的常平仓里钱粮充足,便民贷款也只散出去一半,用度牒做抵押暂借一部分,再加上转运司拨下来的数,足以撑过今年了。就算州中不同意,也可以在转运司作抵押。只要走王相公的路,十一二天之内应该就能又回复,应该能赶在郭太尉之前。”

    王韶、高遵裕沉yín起来,而这时,一人自外匆匆走进院中,韩冈看过去,却是张守约身边的人。那人在mén外通名后进来,对韩冈道:“钤辖请韩机宜过去一趟,说是凤翔府那边出事了。”

    韩冈一听,脸sè瞬变,肯定是李信出了事。他连忙跟王韶、高遵裕告了罪,几句话说明了情况,跟着来人去见张守约。

    “yù昆,你家表兄在凤翔出了事。”甫一见面,张守约就开mén见山的说道。

    “究竟出了何事?!”韩冈yīn声问着。

    张守约回头看了下身边的一个军汉,那人上前一步,对韩冈道:“李二哥被关进凤翔府大狱里去了。”

第7章 家事可断百事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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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翔府旧名岐州,两个名字皆出自于凤鸣岐山这个典故,从周文王在岐山中听见凤凰清鸣,到此时已有三千年。而凤翔府历经变迁,却始终是关西重镇,在安史之1uan中,凤翔还被定为大唐西京,唐肃宗也曾驻跸于此。

    而凤翔府也不愧是凤凰来翔之地,城中处处可见一株株高大的梧桐树。凤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至高至洁。凤翔人就是取了此意,才在城中遍植梧桐。如今正是盛夏,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如一具具伞盖,为行人遮挡着炽烈的阳光,让城中处处得见荫凉。

    不过韩冈不是来凤翔府旅游寻古的,他前日在张守约处听说了李信也出了事,便向王韶告了假,连夜赶来凤翔府的府治天兴县。

    前几天,听说舅父被打的事情时,韩冈并没有放在心上,完全jiao给了李信去处理。本以为以李信的能力,能把这件事处理得妥妥贴贴。谁想到他会凤翔府后,竟然把事情闹得大了——虽然这也没什么,韩冈一向喜欢把事情往大里闹,但这么做的前提是必须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可不是把自家送进大狱。

    对于自家表兄,韩冈很是看重,以李信的才能,如果机缘到了的话,日后必然能在军中大放光彩,能成为自己的得力臂助。韩冈不可能坐视他在狱中受苦。

    从跟着李信去凤翔的军汉嘴里,韩冈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的四姨已经在去年年初的时候病逝,而他的四姨父早就是因为风疾瘫痪在netg多年,上个月也过世了。只是知道了这两点,下面的情节韩冈不用听人说,自己就能推断得出来。

    而那名军汉也证明了韩冈的推断,自韩冈的冯家姨夫瘫痪之后,几个原配所生的儿子便控制了冯家内外,等到四姨病死,韩冈的表弟冯从义便立刻被赶出了家mén。而且他们做得最绝的就是买通了冯家的族人,将四姨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也就不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而成了妾室。

    对于此事,韩冈的舅舅本是不知,他四姨自出嫁后就跟家里联系很少,到了他外公过世后更是断了联络——说起来,韩冈四姨自己也是有问题,结了亲后,怎么能不与娘家多走动。nong得连死信都没有娘家人听说。若不是韩冈到舅舅听到自己的四妹夫过世的消息,在没接到丧贴的情况下,主动上mén去拜祭,还不会知道此事。

    从这件事上看,韩冈的舅舅会跟冯家起冲突就不足为奇了。而且冯家在理亏的情况下,竟然敢将自家舅舅打伤,这肆无忌惮的胆子,还当真不xiao。而李信回到家中,看到老子身上裹着伤,就上mén去冯家讨个说法,最后言语不合,李信把冯家的人一顿好打,韩冈的三个便宜表哥都挨了几下。打完人后,李信直接去县衙自,后来就被押进了狱中

    韩冈从来都是他欺人,却忍不下被人欺。冯家将事情做得这么绝,他当然没有一笑了之的好脾气。区区一个豪强,就算有什么奢遮靠山,他也是半点不惧。若是不能让冯家受到应得的惩罚,就枉费了他将陈举灭mén的时候,被人扣上的破家绝嗣的诨号。

    坐在长兴县衙前的茶馆中,韩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名帖来,jiao给李xiao六。

    “xiao六,你去将这份拜帖送进县衙里,jiao给一位慕容主簿,就说同mén末学韩冈,正在衙mén外的茶馆中静候。”

    李xiao六不多问,接了拜帖就出去了。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韩冈并没有穿着官袍,只套着见普通的士人襕衫。茶馆主人虽然对韩冈这个陌生脸孔很有兴趣,看着他骑过来的马匹也是难得的神骏,但并不知道韩冈到身份,也只是多看了几眼,让xiao二将他点的清热凉汤送上去,并没有赶着上来谄媚。

    韩冈则是隔着窗棂望着县衙,看着李xiao六跟守mén的衙役说了几句,就等在衙mén外的影子下,等着里面传出话来。

    天兴主簿慕容武,是韩冈在张载mén下的师兄,只是韩冈投师时,他就已经考中明经了。不过当两年前,张载受邀在武功县绿野亭讲学的时候,慕容武正好来探望过一次,跟师弟们也hún了个脸熟。

    虽然此后并没有联系,但自从韩冈在去京城的时候,遇到了种师道,便着意要跟张载mén下的其他弟子取得联系。只要人在关西,不论在哪路为官,韩冈现在都了解得很清楚。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那实在是天大的1ang费。

    今次韩冈来凤翔的第一目的是救李信出狱,在与舅父见面前,他便先打算见一见慕容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问个清楚,最好能将李信保出来,一起回去见舅父。

    韩冈在茶馆中独坐,慢慢品着饮子,不过这家店里所卖的清热饮子的味道,与严素心比起来差了不少。只是韩冈不喜1ang费,口中又干,便是坚持一口口的喝完。

    刚刚把xiao二唤来,给自己续了一杯,韩冈便远远的看见一名身穿青袍、留着一把长须的官员,在李xiao六的引路下,急匆匆往茶馆这里走来。

    韩冈放下茶盏,在茶馆主人和xiao二两对警惕白食客的眼神注视下,走到mén前。

    “可是yù昆贤弟!”慕容武远远的叫着韩冈的字。

    韩冈则是深深一揖:“韩冈见过思文兄。”

    慕容武两步抢上前来,先回了一礼,直起腰后把定韩冈的手臂,笑容满面:“这年来,yù昆已是名震关西,连愚兄身在凤翔也是如雷贯耳。前些日子游景叔【游师雄】、薛景庸【薛昌朝】写信来,一齐提起了yù昆。都说如今先生mén下,又多了一位少年贤才。”

    “诸位兄长谬赞了,韩冈愧不敢当。”

    韩冈与慕容武谦让着,一起走进茶馆中。本来还担心着韩冈是来吃白食的店主和xiao二,现在都换上了一幅笑模样,

    两人又谦让了一番后,方一齐坐下。等店家奉上最上等的茶汤,慕容武便问道:“yù昆此来凤翔,是不是为了令舅和令表兄之事?”

    对于慕容武类似于未卜先知一般的先见,韩冈毫不奇怪,自家舅父和表哥在吃亏的时候,不可能不把自己拉出来做大旗。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尽量捧得慕容武高兴一点,“思文兄果然才智过人,xiao弟还没说竟然已经猜到了!”

    慕容武果不其然,一下变得得意起来,笑着道:“令舅和令表兄都提到过yù昆你的身份,愚兄在这府城中还算是耳聪目明,此事很快传入愚兄耳中。听说了他们与yù昆你的关系,愚兄便跟管狱的孔目提过了,让他多看顾令表兄一点。”

    韩冈连忙避席,对着慕容鹉拱手道谢。

    慕容武则把韩冈拉回来,佯怒道:“yù昆你这说哪里的话,既然是份属同mén,就没有坐看的道理。你再如此,愚兄可是要回去了。”

    韩冈也不当真,又好生谢了几句,才又坐下说话。

    韩冈对慕容武道:“今次xiao弟来凤翔,的确是听说了家表兄锒铛入狱,而匆忙赶来。家舅年事已高,却受辱于晚辈。家表兄一言不合,挥拳伤人,也是出于一片纯孝。现在家舅卧病在netg,日日思子而不得,不知思文兄能否让xiao弟将家表兄保出来,以慰家舅念儿之心。”

    韩冈睁眼说着瞎话,慕容武则是一副唏嘘作态,为李信父子的不幸叹了几声,又道:“其实这倒不是问题。说实话,令舅在凤翔军中名气不xiao,yù昆你的外祖父亦是甚有声名,而令表兄又是在秦凤钤辖帐下行走,再加上yù昆你的名气,不看僧面看佛面,虽然府中的刘节推说是要打,府里的衙役都没敢下重手……”

    “请稍等,思文兄。”韩冈连忙把慕容武叫停,吃惊地问道:“这事怎么已经闹到府里去了,不是该由县中处置?”

    “冯家在县中闹过一次,由于令舅和令表兄皆不属长兴县管辖,县中不好处置,何知县就推到府中去了。不过yù昆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令表兄的确出手伤人,但冯家的人都没有重伤,而且又是为父出头,谁也不会为难他。待会儿yù昆你和愚兄一起去府里,在陈通判、刘节推面前说上几好句,自然也就放人了。”

    听到这话,韩冈便又是连声道谢。

    慕容武则掀开杯盖,慢慢喝了一口茶汤,问道:“既然那两位真的是yù昆你的舅父和表兄,那冯德坤……”

    韩冈随即接口:“是xiao弟四姨之夫。”

    “yù昆,”慕容武神sè郑重起来,放下茶盏,向韩冈说着,“据愚兄所知,令四姨初至冯家时,只说是妾室,虽然后来被扶正,但因为冯德坤风瘫之后,她不许原配所生的冯家三子拜见亲父,又被冯德坤找族中耆长为证,将其休了去,只是令四姨当夜就暴病而亡,所以丧葬时,还是按照妾室之礼。至于令四姨所生冯从义,因其母之事,与三位兄长不合,故而与去年便离家,至今未归。所以令舅和令表兄打上mén来,冯家的人也觉得冤枉。”

    ‘这算什么?!’韩冈愣住了,怎么两边说得完全不一样,这算是罗生mén吗?

第8章 弃财从义何需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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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让韩冈无法确定真相究竟如何。人都是从自己所处的角度看待问题,自然不可能客观真实,但差别这么大,肯定有一方说了谎。以韩冈的才智,不会认为自家人说的一定就是对的,但也不会全盘相信慕容武转述的供词。

    仅有的两条能确定的,就是四姨在冯家的正妻地位不受承认,如果这一点被采信,韩冈舅舅打就是白挨了,正妻的娘家人是亲家,而xiao妾的娘家人则是毫无关系的外人。另外,就是冯家内部有财产之争,韩冈的表弟冯从义,应是被迫离开家的,他的三个哥哥施手段赶走了他,看眼下的情况很难分得到家产。

    只是韩冈还不清楚冯家三子如此作为,究竟是为了报复在冯德坤在重病时受到的屈辱;还是捏造了事实,以便能多分一分家产。而这些事,不经过仔细调查,很难做出判断。

    可难道要他去找证人,一家家的询问过去不成?

    想到这里,韩冈突然笑了。他来凤翔是来做明辨是非、秉公直断的青天大老爷的吗?

    当然不是!

    他是来帮自家表兄脱罪,帮自家舅舅出气的。李信被关是事实,舅舅被殴是事实,四姨暴毙是事实,还有他的表弟冯从义被从家中赶走也是事实。单是这四件事,让他找起冯家的麻烦来,没有半点心里负担,理由也足够了。

    但清官难断家务事,真要磨起来,单是家产析断的案子就能打上几年、十几年。韩冈还见过为了一间祖屋,兄弟两人争了三十年的案子。跟冯家在衙mén中慢慢耗,他哪有那个时间!郭逵很快就要到秦州了,而缘边安抚司的工作他也不能丢下太久,两三天内就要回秦州去。留给他的时间很少,韩冈希望最好能战决。

    隔着桌子,韩冈脸上表情的变化尽入慕容武的眼底。从传言中,慕容武听说过好几桩韩冈出名的事迹。他的这个xiao师弟,绝不是温良恭俭让的xìng格,欺上他家mén去的没一个有好下场。落魄的时候都敢在一路都钤辖脸上甩耳光,在关西江湖上据说tǐng有名气的疏财仗义的陈押司,给他nong得灭mén绝嗣。何况他现在已经是官身,让慕容武不禁可怜起惹上了他的冯家。

    而且韩冈正参与着河湟开边之事,是王韶的得力心腹,深受看重。前段时间,王中正奉旨往秦州,新晋的秦凤钤辖张守约同行,凤翔府就在他们的必经之道上。

    韩冈受到的封赏,慕容武都在款待两人的宴席上都听说了。入官还不到半年,就得到晋升,让慕容武羡慕不已。同时他还知道,韩冈在古渭大捷中,是出了大力的,等过一阵古渭大捷的封赏再下来,他很有可能再晋升几阶。

    张载本身文武双全,儒学、兵事皆有所长。他的弟子中,文武分界便十分明显。有以蓝田三吕为的偏于文事礼法的弟子,也有如游师雄那样虽然考上进士,但依然重武好兵的弟子。至于韩冈,明显就是跟后者相似。能力偏向武事,xìng格也是直截了当,从不退缩。这样的xìng子助他得到王韶的青睐,也让他敢于孤身深入蕃部——韩冈奉王韶的将令,夜入虏帐,说服青唐部族酋的经历,已经传遍了整个关西。

    这样的人物,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得罪得起的。慕容武庆幸他是自己的同mén,也是早早的就有结jiao的心思。今日韩冈自行送上mén来,慕容武求之不得,也正中他下怀。

    韩冈不知道慕容武心中在想些什么,但坐在桌子对面的这位师兄,想跟自己结个善缘的心思从他脸上的表情中就能看得出端倪。

    “多谢思文兄将个中内情说与xiao弟。”韩冈先谢过慕容武透1ù出来的情报,而后正sè道:“不过正如思文兄方才所说,先外祖和家舅在凤翔军中多年,其位虽卑,却广有声名。向以名节自守,亦是自珍家mén,断乎不会将nv儿送与他人做妾。”

    “啊……啊,yù昆说得有理!”慕容武稍楞了一下,连忙点头,“冯家当是为了洗脱罪名,才会如此宣扬。”

    慕容武的附和有些勉强,韩冈的说法其实一点道理都没有。

    军汉这个群体,包括没有官身的xiao军头,基本上是穷困的多,富裕的少。除非是龙卫、神卫、捧日、天武这样的上位禁军,尚能做到粮饷充足、待遇优厚,而那些下位禁军,还有更惨的厢军,只要家中人口稍多一点,或是有点恶习,一点俸禄登时就能耗个干干净净,供养不了一家老xiao。在平日里多有出来做些xiao买卖的,也有些不成器的帮浑家拉皮.条,而把nv儿嫁给富豪做妾,还算是很有体面的事了。

    而韩冈好歹做了好几个月事务最为繁冗的勾当公事,对军中弊政尤为直观,当然一切mén清。外公把四姨嫁出去的时候,自家老娘早就嫁到了秦州,连大哥也生了,对凤翔府娘家的事其实不甚了了。现在清楚一切来龙去脉的,只有自家的舅舅。他这不过是向慕容武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不指望慕容武会相信,却希望他能相应的做个表态。

    慕容武的反应不算好,也不算糟,只不过他不会站到冯家的哪一边的事,韩冈可以确定。所以他现在就可以直截了当的询问:“敢问思文兄,方才是所说的刘节推跟冯家是什么关系?”

    节推是节度推官的简称,而推官,管得就是断案。前面慕容武说,凤翔府的刘节推在断李信的案子时,要重责于他。以李信的身份和后台,加上又是自,一般情况下不至于如此轻率,冯家当是在中间推了一把手。韩冈想要问明白其中的关联,以便针对着做些准备。

    慕容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冯家在长兴县是大族,令表弟所在的十六房更是豪富,故而与凤翔上下的官人们有些来往。”

    “原来如此,多谢思文兄为xiao弟解huo。”韩冈点头谢道。慕容武的言下之意,冯家跟刘姓的节度推官只是金钱往来,并没有更深的关系。

    那这事就好办了。韩冈不用头疼要跟哪个官员打擂台了。他在凤翔人生地不熟,若是跟这里的哪个官员斗起来,强龙压不了地头蛇不说,说不定还会落个虎落平阳的境地。而且刘节推只是收了钱才帮忙,当是不会为了钱,而当面跟他韩冈过不去——不需要担心贪污受贿的官员会有什么netbsp;“yù昆说哪里的话,几句话而已,又是极亲切的师兄弟,不值得这般多礼。”慕容武笑了两声。

    韩冈再谢了一句,又重提旧话:“家舅现在家中卧netg,苦盼着家表兄得脱牢狱之灾,不知思文兄能否襄助xiao弟一臂之力。”

    “此事极易,请yù昆随愚兄来,先去拜访一下陈通判。”

    以韩冈的身份,为李信作保很容易。在慕容武的带领下,他没有去跟节度推官扯皮,而是直接去见了凤翔府的陈通判。慕容武与这位陈通判有些jiao情,而陈通判一见到韩冈,就是一副很欣赏的态度,没说几句,就追问起韩冈婚配与否,当听说韩冈已经跟王韶的内侄nv定了亲,他眼中的失望也显而易见。不过失望归失望,韩冈求他的事,他没二话就答应了。韩冈拿着陈通判的亲笔手书,到了大狱中,顺顺利利的就将李信保了出来。

    在大狱外,韩冈好好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表兄,除了衣服破烂烂一点,的确吃多少苦头的样子,走路也是稳稳当当。府里的衙役的确给了面子,或者说,自己的凶威让凤翔府的衙役都感到胆寒。

    接下来……韩冈站在大狱mén外,想着,就是该去拜访一下自己的舅舅了。

    ………………

    同一时刻,在凤翔城西的一座占地甚广的大宅正厅中,三个年龄不一,但相貌又几分相似的中年、青年正在厅中坐着。容貌很是普通,但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被殴打过的瘀痕,当然他们就是韩冈的三位便宜表兄弟,冯从礼,冯从孝,冯从仁。现在他们的脸上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老成持重的冯从礼摇头叹着:“想不到李家的xiao子这么就被放出来了。竟然请了县里的慕容主簿做中人,在陈通判那里说几句好话就放了人。这下事情可不好办了。”

    冯从仁年轻一些,脾气也略显急躁,他叫道:“我们又没错,都是那个贱婢作下的事。她要不是老想着把家产多搂给老四,好好的生意不做,谁会做这等事!?就算那姓韩的是官人又如何,俺们可是真的被打了。”

    “那赤佬打上mén来,我们连还手都没有,怎么也不理亏!”冯从孝也是憋气,谁能想到那nv人的娘家,会突然冒出个做官的外甥来。听说还很有名气,做下了不少大事,心狠手辣得狠。不过他说对上李信的时候没有还手,也是往自家脸上贴金,当时十几个家丁一齐上,都被一个人打得落hua流水,若不是他下手轻,可不只是这点皮rou伤。

第8章 弃财从义何需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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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个韩冈手段太狠,秦州有名的陈押司就是惹了他,才全家死得连个承香火的都不剩。就怕他今次来凤翔,不光是为了把保李家xiao子保出来。”冯从礼想起这两天打听到的传言,心中有些mao。而他的两个兄弟听到这话,脸sè也变得白起来。

    前几个月他们虽然连续收到秦州的几封来信,说是那nv人的姨侄受荐为官,但当时冯家三子都没放在心上。又不是本州的官,而且也不是有出身的进士,以冯家的豪富,根本不须放在眼里。

    当前段时间他们为老子办丧事的时候,那nv人的哥哥打上mén来,不知底细的三人毫不犹豫的就命人动了手,把他强丢了出去;前两天,那nv人的侄儿又打上mén来,吃了大亏后,三人又厚礼请动了州里的刘节推下狠手。但事后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又稍稍打听了一下两人满口说着的韩冈的事迹。这一打听,三人顿时心都凉了。

    横渠先生的嫡传弟子,把赫赫有名的陈押司家灭了满mén,还没当官时就跟一路都钤辖放对,等得了天子亲下特旨赠官,就帮着他的举主把那位都钤辖气得中风,并一股脑的连同经略相公和兵马副总管两位重臣都赶走了。而且他还说服了桀骜不驯的蕃部,帮着打赢了一场战果辉煌的胜仗,韩冈的一桩桩事迹,还有他的手段,成功的让冯家三兄弟一起都陷入了冰窟里去。

    冯从礼唉声叹气半天,终于觉得在这样叹气下去实在于事无补,站起来对两个弟弟道,“在这里叹气也没办法,先去见一下刘节推,再请他帮个忙吧。”

    “刘节推的价码太高了,上一次只是对付一个赤佬就要去了八十贯的财帛。现在要跟韩冈对上,没个上千贯下不来。”冯从孝抱怨着。

    冯从仁也心疼着钱,提议道:“不如去跟韩冈说些好话如何,冤家宜解不宜结……”

    冯从孝立刻摇头道:“那nv人夜里突然病死了,老四要不是怀疑她被下了毒,如何会离家……”

    冯从仁叫了起来:“明明是她守着爹的时候突然就倒下去了,怎么给她下毒?”

    “你以为韩冈会信哪一边?!”

    冯从礼开口道:“就算韩冈不怀疑此事,单是我们将她划出族谱,就已经把李家得罪狠了。这事怎么也不可能挽回。”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后一起叹道:“还是去找刘节推。”

    一个时辰后,凤翔军节度推官刘德在自己的官厅中,训着只用半边屁股沾着jiao椅,斜签着坐下的冯从礼:“你们担心什么?!那李信本官打也打了,关也关了,还想要本官判他个流放不成?他是自,不论何罪,就当先减二等论处。你那些随从又没个轻重伤,不过是皮rou吃痛而已。怎么判他重罪?要怪就怪你们挨打时不受点重伤!”

    刘崃对冯从礼擦了伤yao的脸视而不见,说得又是跟他现在的请托毫不相关的事,但冯从礼并不敢反驳。

    “xiao人哪里敢怨节推,只是害怕李忠得了他家外甥的助力,再来xiao人家里纠缠。还请节推能看在xiao人一向恭谨的份上,稍稍看顾一二。”他恭恭敬敬的递上了张礼单,担惊受怕的模样,唯恐刘崃不肯收下。

    刘崃看都没看就把礼单收进了袖中,现在冯家有求于他,谅他们也不敢少给。收了好处,他的脸上就多了一点笑模样,提点了冯从礼一句:“你们可以放心,韩冈是秦州的官,跟凤翔府毫无瓜葛,他若是在府中肆意妄为,李大府不会饶了他。”

    说罢,他也不多说什么废话,直接点了汤,冯从礼见了,连忙识趣的告辞出来。走出衙mén,面对迎上来的两个弟弟,冯从礼狠狠狞笑了两声,为自己壮着胆,“不用担心,刘推官说了,有李大府镇着,韩家xiao儿不敢闹大。”

    ………………

    当韩冈跟着李信,在慕容武的陪同下,走进李家xiao院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青sè的官服。

    他和慕容武骑着马过来,马蹄声敲打着xiao巷中的石板路,让不少邻居冲着李家张望。而两人身上的官袍,则让这些看客变得老实起来,不敢跟着上mén来打探八卦消息。

    一进里屋,韩冈就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正躺在netg上,他长得跟李信很像,就是被单下的身躯显得有些瘦削,在他脸上看不到伤痕,只是蜡黄蜡黄的,透着浓重的病容。而在他netg边,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让韩冈为之一惊,正是他当日在三阳寨看到的那一个冯从义。

    李信见到老子,先抢上去在netg边跪下,难得的开口多说了几个字:“爹,你看谁来了!”

    李忠看着被关入大狱的儿子,现在站在自己的面前,已是惊喜万分。听了儿子的话,将视线后移,两件青sè的官袍顿时映入他的眼中。李忠心中一惊,便要起身拜见。只是他看着站在前面的那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官人,动作却停了。虽然他不认识,却莫名的感到亲切。

    “可是三哥儿?”李忠抬起昏黄的老眼,颤声问着。

    韩冈应声跟着跪下行礼:“韩冈拜见舅舅。”

    李忠见着韩冈在netg边下跪,连忙坐了起来。先让儿子将韩冈扶起,又看着韩冈身上厚重的青sè。不禁热泪盈眶,hua白的胡子直抖着:“三姐生了个好儿子啊!”

    “表兄在张老钤辖帐下也不差,很快就能得官了。”韩冈为李信说了句好话,侧过身子,将慕容武让出来,“这是县中的慕容主簿,也是甥男同在横渠mén下的师兄,最是亲近不过。今次表兄能得脱牢狱,还是多亏了慕容主簿相助,将甥男引见给府里的陈通判。”

    李忠当即在李信的搀扶下,起身向慕容武道谢,“xiao老儿多谢主簿看顾。”

    “李老丈哪里得话,我与yù昆是极亲近的同mén兄弟,yù昆既然有事相求,我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

    看到儿子、外甥都在眼前,李忠jīng神顿时好了不少,他也是在冯家被欺负狠了,回来后才病倒的。现在情势扭转,靠着外甥又搭上了县里的主簿、府里的通判,他父子两人在冯家受得气,也能报上一报了。

    韩冈这时将视线转到冯从义身上:“这位可是从义表弟。”

    冯从义这时也认出了在三阳寨中帮了他一把的官人,见韩冈问过来,也忙跪下问好:“从义拜见三表哥。”

    韩冈将他扶起,感慨道:“当日在三阳寨,yīn差阳错没能相认,今天终于见到了。”

    慕容武说了几句就告辞了。人家亲戚相见,肯定有些话要sī下里说,自己还站在屋中,那就是没眼sè了。韩冈将他送出mén外,却是约好今夜找间酒楼摆酒,并要把陈通判一起请来,洗洗李信身上的晦气,也要顺便谢两人相助之德。

    韩冈回到屋中,不再多说废话,向冯从义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尤其是四姨的身份不确认清楚,他也不好决定手段。

    韩冈相问,冯从义和李忠便把事情一桩桩的说给他听。

    韩冈的四姨少时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这跟容貌普通的韩阿李的完全相反,故而引了不少人家来求亲,其中便包括丧妻不久的冯德坤。而当年韩冈的外公手头拮据,看上了冯家的聘礼,所以将她嫁给了年纪大了二十多岁的冯德坤——的确是出嫁,而不是送nv作妾。

    但可能是因为对婚事不满,韩冈的四姨跟家中便有了点隔阂,也只是在十年前韩冈的外公过世的时候,才跟家里人见了一面——这一点是韩冈猜得。

    “娘是明媒正娶嫁进了冯家,又生了xiao弟。但三个哥哥因为家财少分了一份,一直都跟娘过不去,几个嫂子也是。娘去年突然病死,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没了娘护持,爹又是躺在netg上,不能自理,xiao弟知道在家里站不住脚,便出来跟人做个买卖。谁想到xiao弟一走,他们就买通了族里的人,骗过了爹爹,将娘的名字从族谱里划去了,灵位也不给放进祠堂,还暗里传言,说xiao弟不是冯家的人。

    甚至办娘丧事的时候,他们也不通知舅舅,二姨、三姨,却骗xiao弟说已经都通知到了,但都不肯过来。”冯从义说着,恨得咬牙切齿。

    他跟李忠相认,还是前些日子,听到其父病死,赶回来奔丧时,看到了李忠跟三个兄长起了冲突,才知道他被骗了。

    “四姐在家中年纪最xiao,没想到却第一个走,连个终都没能给她送上。”李忠叹着气,眼角处有着泪光。

    陪着舅舅叹息了一阵,韩冈问着冯从义:“冯家的家产,你是不是要争上一争。”

    冯从义xiao心的看了几眼韩冈的脸sè,最后摇头道:“xiao弟不想跟几个哥哥相争。只想为娘亲昭雪冤情,恢复娘亲在冯家的身份。”

    “孝悌二字你能记在心上是好事。若你只想着家产,而罔顾四姨的冤情,我倒是要失望了。”韩冈很满意冯从义的回答。

    子不言父过,依儒家纲常,就算长辈有错,可以劝谏,但不能跟他们明着吵闹,尤其是闹上衙mén,更是不该。要是做儿nv的控告父母,依律可以直接斩了。跟兄长闹着家产,虽然如今也是常见的事,但遇上爱较真的官员,也少不得一顿好打。而现在冯家有钱收买官员,尤其是那个刘节推,真闹起来时,他可就是有借口了。

    而韩冈本人是儒mén弟子,当以敦厚风俗为己任,撺掇他人挑战纲常日后却是要被人骂的。大事上,把挡在道前的规矩一脚踢开,那是勇于任事,不拘泥于xiao节。而这些家常xiao事上,却是不能不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不过冯从义的几个哥哥他也不可能放过,“殴伤舅舅的事不能放过,还有表哥的事,都要跟他们算清楚。另外,四姨的死,则更是要他们给个jiao代!”

第8章 弃财从义何需名(下)

    【有些事所以迟了点,幸好还是赶在了十二点前。求红票,收藏】

    向舅父、表弟问明了一切,心中盘算得定,当天午后,韩冈便亲笔写了诉状,又亲自递jiao进府衙之中。看着接过诉状的衙役为他身上的官服吓得慌慌张张地跑进府衙内,韩冈笑了笑,转身回去等消息了。

    李译已经年过hua甲,在凤翔府知府的位置上也做了三年的时间。而从考上进士时算起,到现在以从四品谏议大夫的本官知凤翔府,他沉浮宦海有三十年了。三十年的时间,消磨了他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也消磨去了他的jīng力。

    最近李译身体有些不适,不想理事,将府中的事务都推给下面的属官,而推不掉的则jiao给养在家里的清客们,自己则可落得清闲。虽然他这么在想,但事情总会推到身上。

    “谏议。”李译的一名亲信清客叫着李译的官名,走进书房中,“现有试衔知莱州录事参军、管勾秦凤缘边安抚司机宜等事、韩冈一人,携表弟冯从义,舅父李忠,表兄李信,共诉冯从义之兄冯从礼等三人,恳请根究……”

    “韩冈?”

    李译念着这个陌生而又耳熟的名字,打断了清客的话。虽然近来他身体有恙,无心管事,但韩冈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前日招待王中正,这个名字,在宴席上就听了好几次。

    “他一个好好的官人递什么诉状,有事不能上mén说?”李译听着心里就有了点火气,也有些疑huo,伸手要过韩冈亲笔写就的诉状,前后用眼一扫,面sè便yīn沉了下去,“递诉状还把官身写在上面,这算什么,要仗着官职让本府去判冯家有罪?!”

    清客见着李译动怒,便忙提议道:“谏议,要不要先晾上两天,韩冈有官在身,待不了多久。”

    李译又看了诉状几眼,摇着头:“这个案子没法拖,控告的罪名实在太重了——竟然是弑母!可能韩冈是故意这么写,bī本官明天就开审。”他抬手将诉状丢到一边,咂了一下嘴,神sè不渝,“这个灌园xiao儿,把凤翔当成秦州了。”

    “这里是凤翔!不是秦州!”陈通判此时在拍着桌子,怒容满面:“韩yù昆是不是在秦州做得久了,xìng子怎的如此跋扈。这是明着欺上mén啊,大府那里心中能痛快得了?sī下里说说,我这边直接就帮他把事情给办了。拿弑母这么大的罪名能吓唬得了谁?反把事情给nong糟了!”

    他对着站在面前的慕容武瞪眼道:“韩yù昆这么做是要惹众怒的,现在让本官怎么帮他?”

    慕容武心中也在埋怨韩冈,太过年轻气盛,也不先打个招呼就把诉状递了上去,刘节推那里可能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刘节推现在在冯氏三兄弟面前冷笑着:“尔等何须再忧心,韩冈这是自找苦吃。以为扳倒李师中那三个就能在凤翔府横行了?他这份诉状一递上来,凤翔府里想给他好看的,现在可不只本官一个。”

    刘节推得意的用手指敲着桌面,哒哒哒哒的声响,却是按着《好事近》的节拍,“韩冈名气够大,但终不过一个入官才半年的xiao子,这场面上规矩,当是要好好给他指点一番。”

    …………………………

    因为韩冈以自己的官员身份,向凤翔府衙递上诉状,为他的四姨喊冤。且在诉状中,又指出冯李氏暴毙之事甚为可疑。故而知府李译不得不亲自来审此案,并拉了府里的通判和节推二人过来,一同参审。

    毕竟如果诉状中言皆为实据的话,绝对是凤翔府近年来稳稳排在第一位的重案,让李译不能不慎重。单是杀母一条,冯家三子不管是哪个涉案,最后的结果都少不了被千刀万剐——此乃十恶不赦的重罪。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这三家与刑名有关的三法司同审一案,俗称为三堂会审。而今天一案,是知府、通判和节度推官同审,也可以说是xiao三堂了。

    原告、被告都被带到了堂上。一众衙役手持上红下黑的水火棍,分东西站定。正中央,冯家四兄弟,还有李忠、李信父子都老老实实的站着,两边互相jiao换着带着恨意的眼神,而韩冈有个官身,得了张杌子大模大样的坐下。

    很快,陪审的陈通判和刘节推也都到了。陈通判看了站起来行礼的韩冈一眼,摇了摇头,暗暗叹了口气。在他看来韩冈的做法是在犯了大忌,摆出这副蛮横的模样,穿着官袍坐在堂上,而且亲自写诉状递诉状,这等于是明着以他的身份来干扰断案,看到他这么做的凤翔官员,几乎都起了同仇敌忾的心理。

    刘节推则是在冷笑着,也不跟韩冈见礼。走到李信身边:“李信,你打伤了冯家十几人,现在却大模大样的站在堂上。不知为国杀贼,却来殴伤良民,你可知愧!”

    韩冈立刻在旁为李信辩解起来,“冯从礼三兄弟殴伤舍舅,致使其卧病不起。舍表兄子报父仇,乃是孝行;事后自,甘受国法,也是敢作敢当。而冯家三兄弟所作所为,却是与舍表兄差得甚远。还请节推明察。”

    “韩抚勾……不,现在应该是韩机宜了。”刘节推说起韩冈的官名时,充满了讽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刘节推在凤翔的口碑还算不错,昨日钱拿到手,现在就不顾形象的跟韩冈顶起牛来,“机宜方才说了这么多,怕还是为了争夺冯家家产吧!”

    “节推误会了。”韩冈虽然语气谦和,但话中却绝不退让,“以弟讼兄,有违纲常之道。若舍表弟是为了财帛之物,而要上递诉状,韩冈第一个不会饶他。不过舍表弟是为母正名申冤,此是纯孝之事,在下哪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韩冈无意替冯从义争夺家产,这等事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成功。幸好冯从义也会看人脸sè,没让他费心去想推脱之词。

    表弟如此知情识趣,韩冈很是满意,前面因为二姨家的两个húnxiao子而对姨母家的儿子歧视起来的看法,也改变了少许。恰巧他现在身边缺个能办事、懂货殖的人手,他这表弟自幼锦衣yù食,却在被赶出家mén后,还能活得顺顺当当,看起来就是个不错的人选——若是冯从义成了富家翁,驱动他反而难了。

    不过为了让冯从义归心,又要安慰吃了亏的舅舅,更重要的是,他回去后还要跟老娘jiao差,韩冈现在就不得不卖些力气,费点口舌。

    他指着冯从礼三兄弟厉声道:“先姨母故后,在下表弟冯从义便被赶出家mén,其中最为得利的便是此三人。且这三人为了能掩人耳目,又诡言先姨母并非正妻,买通族中,使先姨母受辱于九泉之下。就算这官司要打上个十年二十年,韩冈和舍表弟也要为先姨母申冤!”

    韩冈的话掷地有声,正气凛然,李忠、李信还有冯从义连连点头,冯从礼三兄弟脸sè白,嘴net动着,像是要反驳。可听到这番话的一众官吏,眼神却顿时就变了。

    韩冈只说要为他姨母洗雪冤情,宁可把官司打个二三十年,而不是直说要讨个公道——这番话本身就有问题。他都穿公服上堂了,看上去就是要bī着尽快结案的模样,怎么会又说二三十年的话来?

    不过联想到冯从义前面所说的不要家产,众人的眼睛一下都亮了起来。都是官场中打过多少滚的,韩冈话中的隐义,很快就都想了个通透。

    再看韩冈时,他们的心境就跟方才截然不同。眼前的这位身穿绿袍的韩机宜哪里是不通人情、只知耍横的秦州蛮子,分明是个大吉大利、仗义疏财的送财童子。

    韩冈视线扫过厅中的官吏们一对对灼灼亮的眼睛,以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冯家兄弟,李氏父子,心中冷笑连连。

    这就是他的本意,官司不是要赢,只是要人倾家dang产。反正这些家资,自家表弟都不要了,干脆全都送人。

    在凤翔官场留个好人缘,让舅舅表哥舒一下心头怨,在老娘面前好也jiao差。而冯从义那边,他虽然说着不想要家产,但看到三个哥哥能分享万贯家财,心里肯定是堵得慌,而韩冈能把他们都变成同样穷光蛋,冯从义也是乐意——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

    至于这个盘算能不能成功,韩冈根本都不会去担心。

    贪官污吏是什么德xìng,他最清楚不过。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tuǐ上劈jīngrou,蚊子腹内刳脂油,这是毫不夸张的说法。一桩案子,不把原告被告吃个干净,他们是不会放人的。所以百姓畏惧诉讼,怕进衙mén,原因就在这里。

    而韩冈既然把话放在这边了,明摆着要把冯家的家产送上去,接下来该怎么做,在场的官吏们当然不会不知——尤其是衙mén中的胥吏,他们要拖延案件的审判,五hua八mén的手段可是应有尽有。

    现在就看冯家有多少钱来买通打点。如果韩冈硬是要求官司得胜,还会有人说他是倚权势欺人,但要将案子拖个十年二十年,断不出个结果来,却是轻而易举,而且经手的官吏必然乐意——其实以谋杀至亲这个罪名,最多三五年,就足以让冯家成为穷光蛋。

    到时官司的胜负与否,韩冈无论现在和未来都不会在意……他看着厅中一群眼底都闪起幽幽绿光的豺狼虎豹,还有正从堂后蹒跚而出的知府李译,低下头去咧嘴冷笑。

第9章 虎狼终至风声起(上)

    【祝各位书友上元节快乐。上元一过,年节就算过去了。接下来的更新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

    慷慨的最高境界是慷他人之慨,韩冈两句话就把冯家的家产全都送了出去。前面韩冈的确在诉状上署了官名,此时又穿着公服站在堂上,摆出一副强龙过境的样子,让凤翔府的官员都想给他点颜sè看看。但那不过赌口气而已,现在韩冈一块大饼送上来,又有哪个还会把气堵在xiong口?皆在心中暗赞韩冈识作。连原本收了冯家兄弟贿赂,而跟韩冈过不去的刘节推,也是迟疑了起来。不再抬杠,跟着就趁李译上堂,就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当天的会审很快就结束了。知府李译本就是身体不适,勉强支撑着出来了,虽然看着韩冈身上的青sè官袍觉得扎眼睛,却也只说了两句就匆匆退了堂回去将息。而陪审的陈、刘则对案情皆是不置可否,也跟着起身。‘三堂会审’的大阵仗,才开个头,就偃旗息鼓,暂待后续。

    冯家三兄弟见状,便是冷笑一声。在他们看来,韩冈靠亲笔写的诉状辛辛苦苦拉起的阵仗就这么没了,根本就是大败亏输。下次开审,他难道还能再穿官袍上阵?真的如此,几次下来,他就要成官场上的笑话了。而且开审一次,就要上下打点一番,比起身家来,他们三人可比老四强得多。

    冯从礼、冯从孝嘿嘿冷笑着举步就走,而冯从仁却面朝着冯从义,眼睛则斜睨着韩冈,嘲笑着:“如何?!有本事再来下一次。”

    李忠和冯从义的脸sè顿时就yīn沉了下去,李信拳头一攥,将视线转向韩冈,却现自己的表弟正淡然而笑,眼神却仿佛是从高处投下,看着脚底下的一场闹剧。

    冯从仁见韩冈几人都没有反应,心中大畅。像是打赢一场战斗,大笑着转身跟着两个哥哥出mén,好转回去找刘节推道谢。但几个衙役却在大堂mén口处横着拦了过来,领头一位班头谦卑的笑道:“大府尚未定案,三位员外怎么能走呢?”

    “什么?!”冯家三子登时又惊又怒。

    “三位还问‘什么’?”班头假笑着,脸唰的一下板起,森然说道:“三位可是弑母之罪啊!不待确认无罪,谁敢放你们离开?!”

    班头说着便使了个眼sè,便立刻有六名公人从身侧左右各自架住了冯从礼三人。他们脸sè开始泛青,惊望向韩冈,那net角边地浅浅笑意,落入冯家三子眼中时已是狰狞无比。直到此时他们方才恍然大悟,领会了韩冈的险恶用心。

    大声高喊着冤枉,冯从孝用力挣脱了押着他的两名衙役,连滚带爬的向快要走出mén的刘节推那里跑过去。不过砰砰两声响,两名衙役手上的水火棍呼啸着挥下。被包了铁皮的棍头敲到了xiaotuǐ,冯家老二惨叫声起,滚倒在地上。接着就跟他兄弟一样,被横拖竖拽的硬扯了出去。而他们所仰仗的刘节推,却眼皮也不抬的xiao声的跟陈通判说些什么,一起从堂后xiaomén离开,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见到了闹剧的主角们终于退场,韩冈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领着自家犹在云里雾里的舅舅和表兄弟回身yù出。堂中剩下的公人都是向他欠了欠身,表示自己恭敬。

    财帛动人心,冯家的家产已经让凤翔府城中的大xiao官吏垂涎了许久,前日冯家老员外病死后,三兄弟没有争夺家产,让他们失望至极。而韩冈此时却带着失踪已久的冯家老四出现,先给三人栽了个弑母的罪名不提,还明着说要把官司磨个二三十年,等于是把冯家的家产双手奉上。虽然在这其中他们这些衙役拿不到大头,可各自少说也能分润个十几二十贯。

    韩冈四人步出大堂,冯从礼三人的喊冤声尤远远的传入耳中。今天的事峰回路转,李忠只道是韩冈的诉状起了作用,心中解气得很,大赞着韩冈:“还是三哥儿有能耐,一封诉状就把那三个畜生送进了大狱。”

    ‘哪有这么简单!’韩冈微笑着转过头看向冯从义。他的表弟正望着冯家三子被拉走的方向。

    “担心他们在狱中会吃苦头?”韩冈问着。

    “不担心。”冯从义收回视线,摇头道:“不把三位哥哥的身家全数榨出来,他们都会被好吃好睡的养在大狱里的。”

    韩冈笑容变得更明显了一些,他这个表弟也算聪明了,至少看出了后续……就是不知看没看出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才打动了这些贪官污吏。不过堂外却是有人看得清楚明白。

    慕容武就迎在mén外,他的长兴县主簿的身份,让他进不了审案时的府衙大堂。一直等到韩冈出来,他才忙上前,笑道:“一直都听说yù昆你在秦州,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只是口耳相传,心中犹有犹疑。只是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思文兄谬赞了。些许xiao事,举手之功。”韩冈显得很平淡,他去京中的时候,连国家大事、朝廷新政都参合了一脚,现在用上手段对付起三个土财主,哪有不手到擒来的?他又向慕容武道歉,“昨日从舍舅和表弟处惊闻先姨母之事的来龙去脉,便当即写了诉状。本是想过向思文兄求助的,后来xiao弟转念一想,冯从礼三人不过是些个土豪劣绅,手到擒来之辈,何须兴师动众?便不敢惊扰到思文兄和陈通判。”

    慕容武凑过来,压低声音笑道:“也就是yù昆你才能举重若轻,换作是他人如此行事,怕是要吃个大亏。冯家可是送了刘节推整整两箱好处,少说也有千贯。”

    韩冈但笑而已,却不接话。

    “好了,”慕容武见韩冈不打算再提这个话题,便转过话头,问道:“不知yù昆接下来行止如何?”

    “该回秦州了。这里有舅舅在盯着,下次再审此案,也不需xiao弟再赶来凤翔。”韩冈说着,回头看了看冯从义,这位xiao表弟识趣,离得远远的。韩冈会心一笑,也压低声音对慕容武说道:“先姨母的坟茔还请思文兄多多看顾,开棺验尸时,望能保证骨殖不被毁损。”

    “yù昆放心,愚兄理会得!”慕容武猛点着头。

    百善孝为,开棺不是一件xiao事,做得岔了,做儿nv的就要被指脊梁骨。有时父母的死明明有怨情,但子nv为了不惊扰到父母遗骸的安宁和完整,往往会拒绝官府开棺验尸。虽然这种做法在韩冈看来很可笑,但却是儒家社会的现实。

    不过今次为了证明韩冈诉状上的言辞,韩冈四姨的棺椁肯定是要被打开的——韩冈并没有主动撤诉的打算——这时若无人关照,一点陪葬品怕是都要被掳走,连尸体说不得都要受辱。

    慕容武停了一下,却又笑道:“大府如今身体有恙,甚少理事。无论今后知府之位是换人还是延任,今次一案,少不得先拖个半年下去。”

    听到慕容武这么说,韩冈算是放心了,能有点时间缓冲是最好。等他把冯从义nong到秦州去帮自己把摊子做起来,再有这个消息传来,不然说不定会因为此时,心里会有些芥蒂。而他娘韩阿李那里,也要先打些预防针。

    当天韩冈做东,在凤翔府的一家有名的酒楼上置办了酒席,请了陈通判和慕容武入宴,表示一下感jī之情。韩冈行事的老练让陈通判感到惊叹,昨天夜中还生着韩冈的气,今天收到邀请,便应承了下来。

    几人喝了一夜,到了第二天,韩冈带着李信和冯从义一起返回了秦州——慕容武已经说过,此案半年内开审的机率又不大,冯从义当然要投奔韩冈,以便大树底下好乘凉。李忠虽然也想去见一见自家的三妹,但原告的几人不能都一股脑跑到外地去,他必须盯着案子,也只好作罢。

    回到秦州,韩冈带着冯从义,到了自家拜见爹娘。听说了四妹的冤死,韩阿李跟冯从义抱头痛哭了一场。哭完后,韩阿李对儿子道:“三哥,你四姨就剩这一个独苗了,你自己看该怎么做吧!”

    “表弟不是读书做官的料。”韩冈说得坚定。他在路上跟冯从义谈了许多话,算是了解了他究竟是有着哪一方面的擅长,而结果,让他喜出望外,“不过在货殖之术上,表弟倒是家学渊源。”

    次日,韩冈回去见了王韶、高遵裕。sī下里又跟王韶父子把自家的事说了一通,他们一同唏嘘了一阵,又为韩冈的手段拍案叫绝。接下来,韩冈就为了这段时间丢下的工作忙碌着。

    而过了几日,王厚却面sè古怪的找了过来:“yù昆,凤翔府出事了!”

    韩冈心中一跳,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凤翔的李大府前几日病死了。”王厚成功的诈了韩冈一下,觉得很有趣,便哈哈笑了起来,捧腹道,“yù昆你刚到凤翔走了一圈,李大府就死了。下回你再往外州去,那里的知州知府,都得要先念上一卷金刚经再说了。”

    韩冈嗤之以鼻:“胡说!天天有人死,难道都跟我有关,阎罗王还有地藏王菩萨都没这本事。”

    王厚又道:“不过李大府死时,据说有群蝶起舞,却是个祥瑞。”【注1】

    “你真是闲得慌。”韩冈摇头叹了口气,又埋于公案。

    “等郭太尉来了就闲不了了。”

    韩冈被王厚的话带起来心思,眼望东方,‘郭逵怎么还不来?’

    注1:张舜民《画墁录》:李译谏议知凤翔卒,有蝴蝶之翔。

第9章 虎狼终至风声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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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逵还在京城。二十天之内,他已经四次被天子招入宫中问讯西北边事,每一次都至少说上一个时辰。一般来说,入京觐见的守臣,通常是面圣一两次就回去,而外放的官员陛辞,也不过是在朝会上叩谢天恩、说几句有用没用的话罢了。

    而郭逵以地方守臣的身份三番四次入宫廷对,自赵顼登基以来,是从来没有过的恩数。世人本以为他因为跟韩绛相争,而被调离延州,是失了圣眷。可如今一看,天子对他的信任是依然不变。赶来登mén拜访的客人一bo接着一bo,热闹得就跟宰执家mén一般。

    不过郭逵却有些不耐烦了,站在厅mén外的台阶上,送走了今天不知第几批客人。他就yīn沉了脸进厅坐下,拿起手边已经放冷的茶水,一口灌了下去。可凉茶还是压不住心里的烦躁,炎夏日落后的暑气也是一直不停窜入厅中。

    内外jiao加,郭逵烦躁不堪。转过身,从身后婢nv手上劈手夺过慢慢扇动着的绢扇,他就这么攥着扇柄,自己哗啦哗啦用力的摇了起来。

    郭逵向以知人明事著称朝中,先见之明更是跟乌鸦嘴也差不多。他说韩琦行急进之策,命任福贸然出兵,是‘地远而食不继,城大而兵不多,未见其利’,而后便有好水川之惨败;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葛怀敏为人‘喜功徼幸,徒勇无谋’,‘他日必败朝廷事’,当时无人肯信,可转过头来,就是葛怀敏战殁于定川寨。

    所以赵顼的想法,以郭逵的眼光便看得很明白。这只不过是天子安抚重臣的做法罢了。他是现今外放武将中稳坐头把jiao椅的重臣,又做过执政,不是等闲守臣可比。如今三衙中管军的几个太尉,论名位,也无不在他之下。他在延州起用燕达新败党项不久,便被韩绛bī离,天子对此当然要安抚一二。

    不过天子多这个安抚,郭逵看得出里面又是带着一点xiao心思。他第一次第二次面圣还说了点正事,到了第三、第四次时,根本就是在武英殿陪着皇帝在摆nong沙盘军棋。

    虽然在沙盘上向天子解说自己过往的战绩,的确是件光彩的事,可天子如此做,却多半是在担心自己到了秦州后赌气,另一方面,应当也是想给筹备缘边安抚司的王韶留一点应手的时间。

    如果天子所为,不是有人在后面给他支了招,就代表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坐上龙庭几年后,历练出了足够的城府和心机——两种情况都一样糟,这代表在天子心目中,他郭逵是个不能容人、心xiong狭隘之辈。

    郭逵越是这么想着,心中的烦躁就越盛。他现在已经是秦州知州,王韶就是他的属下,王韶听他的是理所应当。只要王韶肯遵从他的命令,他郭逵又怎会与其为难。可天子却偏偏不放心,硬是要留着他,为王韶让出路来。

    即是如此,那还不如让王韶做这个知州,他去当缘边安抚!

    郭逵手上的扇子越扇越快,带起的呼呼风声就像是他心里的怒意在燃烧,绢扇扇面上绣着的图案模糊了起来。当郭逵的儿子郭忠孝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父亲手上的扇子啪的一声响,竹枝扇柄断了,扇面一下飞了出去,落到了郭忠孝的脚边。

    郭忠孝轻轻叹了口气,俯身拾起扇面。郭逵这样的情绪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的父亲,jīng于兵事,尤擅阵法,知人知兵之名,亦传与当世,断人成败如烛照龟卜,百无一错,且善抚士卒,深得军心。但在世人的评价中,可没有一条说他易于相处。

    相反地,郭逵为人峻急,xìng格刚毅,甚至近于刚愎。一直以来都仗着眼光jīng准,行事少有错漏,很少采纳他人之言。而且随着地位日升,他独断独行的作风越的强硬,根本容不得有人说二话。

    他在延州统管鄜延军事,便把跟他xìng格相似的种谔踢到了一边站着,自己直接控制进筑横山的战略。而当韩绛以枢密副使的身份担任陕西宣抚使,就变成了一山难容二虎的局面。若是他在韩绛面前能稍稍退让,也不至于被赶出延州。

    只是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郭忠孝也不指望自己的父亲在现在这个年纪,还能把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给改了。

    “大人,孩儿回来了。”郭忠孝在郭逵身边敛手行礼。

    “回来了……”郭逵把秃秃的一节扇柄丢到了脚下,问道:“李师中的那个幕僚怎么说?”他在家中亦如严君,对待儿子,就像对待手下的官兵一般,说话直截了当。

    向宝此时身在京中,窦舜卿此时身在京中,给李师中打前站的家人也刚刚入了东京城。就像天子要向每一个诣阙的守臣询问地方上的大xiao事务一样,既然就要成为秦州的主事者,郭逵没有理由不跟他们询问一下秦州的内情。而郭忠孝今天宴请的姚飞,便是李师中手下最得力的幕僚。

    郭忠孝道:“姚飞说的跟窦舜卿、向宝没有什么区别。但言王韶jian狡,而他手下的韩冈尤甚一筹,若要对付王韶,最好先剪除其羽翼。”

    “哼!”郭逵冷笑一声:“这是李师中要姚飞代他说的话。是要我替他报仇吧?被属官灰头土脸的赶出了秦州,亏他还有脸来求人!”

    郭逵在儿子面前没有掩饰他对李师中的不屑,郭忠孝心中有些惊异,“难道大人想听的不是这些?”

    郭逵冷声道:“我想听的是秦州内外诸事,能派得上用场的消息,不是李师中、窦舜卿、向宝他们对王韶的怨恨。如果王韶老实听话,为父何苦要与他为难?如果王韶想跟为父打擂台,我自有手段对付他,又何须用一群丧家犬出的馊主意!”

    “那韩冈呢,”郭忠孝又问着,“他是王韶帐下鹰爪,可是出了不少主意……”

    “韩冈奇才!”郭逵打断了儿子的话,而他对韩冈的评价更是让儿子惊讶不已,“光是在军中设疗养院一事的功绩,韩冈就是转官都够资格的。受伤后能及时康复,少了后顾之忧的士卒,可比一群胆怯之辈有用得多。他若是在我帐下,为父怎么也要把他顶到京官的位置上。为父到秦州后主持拓边河湟,动起刀兵来,也少不得要用得到他。”

    郭忠孝眨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自他记事以来,几乎没有从郭逵嘴里听到如此盛赞一个年轻人的话语。就连自己,读书读得好,被西席先生赞了,换来的,也不过是郭逵的头点上一点。郭忠孝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一点嫉妒之心油然而生。

    儿子嫉恨上了韩冈,而郭逵却还在大赞着他:“而且韩冈还造出了军棋、沙盘,用之推演过往战事,或是排兵布阵,可比起纸上谈兵要直观得多。常人能作出其中一项,已足以留名后世,他却轻轻松松的就拿出了两项、三项。”

    赫赫有名的郭太尉在儿子面前,摇着头感叹着,“韩冈之才,在年轻一辈中少有人能及。能孤身夜入虏帐,说服俞龙珂,更是智勇双全的豪举,不比为父当年孤身入保州,说服叛军出降稍差。李师中那三人只看到了韩冈的心机智计,却没看到他真正的大智慧。”

    郭逵对韩冈到所作所为啧啧称叹。作为知兵知人的名将,他对韩冈自入官以来的功绩,感受到的震撼可比那些文官要强出百倍。无论是让伤兵死亡率降到一成以下的疗养院,还是让天子——甚至还有他本人——都差点沉mí进去沙盘军棋,都是在军事上有着难以估量的作用——比起斩个千儿八百,要强得不啻十倍、百倍。

    而且韩冈还深得圣眷。在郭逵四次于崇政殿中面圣廷对的过程中,天子提到韩冈这个名字至少十几回,而在其中两次被带到武英殿偏殿沙盘模型时,提到的次数就更多了。

    郭逵并不打算要跟韩冈过不去,相反地,更想好好的提拔他:“如此人才当为我所用,而不是把他当作王韶的羽翼个剪除了。”

    王韶在秦州沉寂一年多,自从把韩冈延揽入帐下后,便一鸣惊人,接连两次大捷不说,还把秦州军中三位主官一起赶了出来。虽然李师中他们的调离,本质上体现的是天子的倾向,但能让天子作出决断,王韶……也许是隐在他身后的韩冈……在其中费了不少力气。

    而他本人之所以会从延州任上被调去秦州,就是天子在他和陕西宣抚韩绛之间,选择了从没有带过兵的韩子华,让他主持横山战略。韩绛立功心切,他所倚重的种谔也是个贪功之辈,他们的想法,跟自己实行的战略完全相悖。

    而眼下的,正在秦州施行的河湟开边,其中的各项策略,都是郭逵能认同的。既然如此,他也想着从中cha上一脚……不,是全面掌控大局。

    天子不是喜欢开疆辟土吗?

    王韶能做到的,他郭逵一样能做到,而且可以做得更好……因为他是郭逵!

    两天后,郭逵第五次入宫面圣,完成了他的陛辞,终于踏上前往秦州的道路,而与他同行的,还有带着圣旨和十几车赏赐,去秦州为古渭大捷颁封赏的天使——并不是前次颁诏的王中正,而是另外一人

    ——李宪。

第9章 虎狼终至风声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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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流火。

    七夕节过后,别名大火的亮星心宿二开始向西移动,应和着出自诗经中的这一句,昭告着秋天的到来。

    ‘不过……’韩冈抬起头,就算隔着浓密的树荫,炎炎烈日的热力只剩斑驳的光影,可照在身上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得到。蓝sè的天空被阳光映得白,“白天是看不到星星的……”

    “谁说白天看不到星星?”

    来自身后的cha话,让韩冈笑了一笑:“当然,太白昼现的时候从来没少过。”说着就转回头,就见着王厚几步并作一步,追了上来,与他并肩往王韶的官厅走去。

    “看yù昆今天又是net风满面……”王厚看了看韩冈,便想开开他的玩笑。只是韩冈眼睛转过来这么一瞪,就让王厚咳嗽一声,正sè道:“yù昆可是说岔了。十几年前,出现在毕宿天关东南的那颗客星,时jiao五月,正是夏天的时候。可是连着在白日里亮了二十多天!”

    “是至和元年【西元1o54年】的那一颗?”韩冈在前身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案,而在他自己从后世带来回忆中,也同样有着答案,‘是蟹状星云的新星。’

    韩冈对天只是稍有了解,不过这已经足以让他知道爆在北宋,而在几百年后变成蟹状星云的这颗最为有名的新星。

    “yù昆你还记得啊!”

    “那时xiao弟才几岁,怎么可能记得?”韩冈摇了摇头,“是后来听说的。说是开国一百多年,没有一颗客星能有这么亮过,比太白星还要亮。”

    “现在想想,至和元年好像也没有出什么大事。”

    韩冈总觉得王厚的语气中,好像隐隐有点遗憾。“客星、客星,既然是来做客的,那会跟主人家过不去?这恒星可没有反客为主的说法。”

    “反客为主……郭逵来了,肯定是能反客为主的。”王厚突然压低了声音:“郭逵干脆别来算了!现在的李师中老实得很,日日待在后院里,只每天早晚各出来一个时辰视事。”

    “怎么可能不来?!”韩冈摇头失笑。

    王厚对郭逵可是顾忌得要命,而他的担心又不是毫无理由。天子对郭逵的评价是‘渊谋秘略,悉中事机。有臣如此,朕无西顾之忧矣。’

    以郭逵的身份,就是一具大佛,放在哪里,哪里就会被他镇住。要想斗赢他,至少也得是枢密副使韩绛那个等级。

    不过正如王厚所说,要是过去的李师中能跟现在一样老实,韩冈他们肯定巴不得他能留任。只可惜木已成舟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王韶的官厅前。

    王韶的官厅中,再没有了前些天的忙碌,厅内跑来跑去的胥吏,此时只剩两三人还在王韶身边服shì着。而因为一堆堆从架阁库搬来的旧档案,而一直都弥漫在厅中的灰尘,也被前两天的雨后清风刮得一干二净。

    秦州这边该忙得都已经忙完了,古渭寨前两天王韶韩冈他们也去过了一趟。现在高遵裕尚蹲在古渭寨中,他是缘边安抚司同管勾,让他先处理一下衙mén中的事务。而王韶则在这里收拾尾。等着郭逵来后,也会搬去古渭。

    韩冈、王厚跨过mén槛,走进厅中。

    王韶抬起头:“yù昆,二哥,怎么一起来了?”

    “在外面碰上的。”王厚回了一句,跟着韩冈一起上前给王韶行礼。

    韩冈直起腰后,道:“下官方才把秦州疗养院的一应准备又查看了一遍,应该没有问题了。等到郭太尉接任之后,请他把建造疗养院的营盘划过来,jiao给仇老郎中,下官就可以去古渭了。”

    王韶点了点头,韩冈能把他管的另外一摊子事未雨绸缪的提前办好,这是最好不过。要是到了古渭,身边没了韩冈帮忙,有许多事都做不顺畅。

    “哦,对了。yù昆你看看这个。”王韶想起了什么,递过来一份公文。公文1ù出的背面是由白sè绫hua的绸绢制成。

    韩冈心中一动,接过来打开,便1ù出了里面的黄sè纸面。

    ‘果然是敇!’。

    他再习惯xìng的看了一眼最后的印章和画押,就看到了天子和政事堂大印,以及副相陈升之和以王安石为的几个参知政事的签押。

    有宰相执政签押,并奏覆天子,而由中书mén下颁布的命令,就称为敇。而敇书,通常都是写在浅黄sè的纸张上的。

    不过敇书的质地倒没什么,关键是里面的内容。韩冈一目十行,看完后便抬头笑道:“终于来了。”

    “是啊,”王韶也是轻松的笑道,“终于来了。”

    这是韩冈前日撺掇王韶上的奏章的回覆。韩冈想给自家nong块地皮,手上却没什么钱财,便跟王韶和高遵裕商议过后,上了一份奏章,请求在古渭寨附近,划出一片宜垦荒地,供给缘边安抚司的官吏和古渭寨中驻军的将校们。

    ‘如果在古渭任职的官吏都不敢在当地置办田产,怎么能让招募来的百姓安心屯垦’——韩冈想出的理由光明正大,现在提前请了上命,日后也不怕跟御史打嘴仗。

    同时,韩冈想要做买卖,让冯从义出面赚钱来补贴家用,但他手上没有本钱。幸好王韶有钱,他主管市易,手上有着数万贯的本金——韩冈前次用度牒作为借款抵押的提议,现在朝中的回覆也出现在这份公文中,同样得到了允许,三百份度牒,可以一半抵押给秦州、一半则抵押给陕西转运司。

    ——所以韩冈便又撺掇王韶在奏章上建议,朝廷给缘边安抚司的市易本金,可以借贷给商人,用出息以佐军需——这是惯例——并请求允许官吏亲眷和mén客借贷。不过他们借贷的利息要比普通百姓高上一成。

    在外人看来,这是防止主持市易的官吏监守自盗的措施——因为基本上所有榷场的市易贷款,许多时候都是落到官员的亲眷和mén客手上——故而在这份敇书上,甚至还能看到隐隐的赞许。

    韩冈其实也可以不多此一举,sī下里让冯从义从王韶那里借钱就行了。不过那等做法,常见却不合法。在朝中和秦州本地都始终有人用不善的目光,盯着缘边安抚司的时候,却不能这么将把柄送给人拿着。韩冈要未雨绸缪,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找来一个合法的名义。日后御史找起他的麻烦时,也可以一巴掌反手打回去。

    多出一成的利息,他并不放在心上。边境回易,向来是高风险高回报。商队被抢掠的有许多,但满载而归的则更多。把风险和回报权衡起来计算,其利润往往有三五倍之多。

    而在新开的榷场中,jiao易的风险大大降低了,而利润虽然也会因为要缴税而降低,但降低的比例并不多。官员在任职地经商,本身就有先天上的优势,可以把jiao易的风险压到几乎为零,而利润由于身份的关系,反而会增加。

    最后能得到的利润,韩冈自己计算过,也让沿着渭河在永宁、三阳这一带,跑了一年多冯从义计算过,据韩冈所知,王韶让元瓘也算过,而高遵裕同样让他的mén客计算过。最后的答案都差不多,就算要多给出一成利息,仍能保证有一倍半的利润。

    “只多付了一成的利息,利润依然能保证,而且还有了朝廷的背书。这笔买卖做得也算值了。”韩冈笑着把敇书递给王厚,让他看。王厚则摇了摇头,他方才是出去办事了,这份公文其实已经看过。

    王韶抬手收回了敇书,对韩冈笑道:“也是yù昆你才会想得这么周全。”

    韩冈谦虚的躬了躬身,对王韶的赞许表示感谢。

    王韶觉得韩冈这个人有时很难看透。勇猛直进、行事果决的情况不少。但很多时候,他又能把事情做得像几十年的老吏一般滑不留手,不留后患。这般行动处事的手段,张载是绝对教不出来,韩家夫fù也绝对教不出来,真不知他从哪里历练出来的。

    而韩冈的这些提议,也是多方得利的典范。屯田之事就不用说了,给官员田地,朝廷肯定不吃亏,而韩冈给的借口其实也是事实。

    市易贷款之事,朝廷也不亏,官员的亲属来借款,朝廷就能多得一成利息。至于官员本身,他们的利益也可以得到保证。

    “最多四个月!……其实三个月就够了,七**这三月,是商队来往最多的时期,光靠这三个月赚到的钱,足够吃上一年了。而榷场可是开办在古渭寨旁,光是占个好市口,就能财源滚滚。”

    这是当日韩冈与王韶、高遵裕商议几条建议,元瓘这个假和尚表示支持时所说的。能合法合理的攫取财货,王韶也不会清高到表示拒绝。

    世事通明,人情练达。王韶觉得韩冈当得起这八个字了。

    几天后,从陇城县连夜传来了消息,新任知州郭逵,以及宣诏天使李宪,一行人已经在县城中,

    当天夜里,就被派了出去。第二天清早,李师中终于从衙mén的后院中出来,带着秦州上下的一众文官武官,远出十里之外,迎接郭逵和李宪。

    随着夏末的烈日逐渐升上天空,昨夜派出去的迎宾骑手,也带着消息,一匹一匹的返回。

    “郭太尉和李御府已经动身。”

    “郭太尉和李御府已经出城。”

    “郭……已经到了二十里外。”

    “……十五里……”

    “……十里……”

    当最后一匹骑手回来,车马声已经清晰可辨。远远的一片灰黄sè的尘头高高扬起,被一阵突入起来的狂风卷入云霄。

    弥漫的黄烟渐渐散去,绵长的车马队伍出现在秦州官员们的眼前。让秦州上下等候已久的郭逵郭太尉,终于抵达了秦州。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一)

    韩冈第一眼看到郭逵的时候,就被惊到了。

    这倒不是郭逵长得骇人听闻,惨绝人寰。前任的延州知州,新任的秦凤经略有着一副堂堂相貌,眉正鼻直,须髯盈尺,威严自生。身材又是雄壮硬朗,比韩冈还要高大一点。再加上可能是因为他在枢密院镀过的金身,虽然与李师中等出迎官吏言笑不拘,但仿佛随身就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威压,让他身边的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拘束。

    不过韩冈连王安石都见过,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夫,不至于被郭逵的气场惊到。之所以会吃惊,却是因为郭逵实在年轻。

    韩冈一直都听人在说郭逵是宿将,久在军中,老于兵事。听得多了,耳朵里都要生茧。渐渐的,在他心里形成的郭逵,是一个须hua白,虽然显得老态但眼神锐利如电,jīng神矍铄不甘服老的老将形象。

    但今天一看,郭逵却是才五十不到的模样!比他旁边年近六旬的李师中看起来要xiao上许多。而正与郭逵说话的张守约,他这个老军头常年熬打筋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而当了钤辖之后,心怀舒畅,更是显得容光焕,六十岁的人说他五十岁都有人信。可他在郭逵面前,也同样显老。

    韩冈站在人群中,看着郭逵微笑着跟来迎接他的官员一一问好寒暄,毫无不耐之sè。他笑起来亲切温和的样子,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难以相处。

    “yù昆,怎么一直盯着郭太尉。”王厚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韩冈将头微微偏过,神sè依然庄重,用着只有王厚能听到的声音说:“xiao弟是在想,郭太尉是在年轻,比起李经略来,就像是两代人。”

    “李经略比郭太尉大了十岁还是九岁,当然显得老气。”王厚同样保持着严肃端正的姿态,嘴皮微微动着,“不过这些日子,李经略也的确显老了……心中不痛快嘛!”

    韩冈没再听下去,王厚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又惊讶了一下。李师中今年虚岁五十八,几个月前,他做寿的时候,韩冈还跟着王韶去他府上送了寿礼。如果王厚说得没错的话,郭逵比李师中还要上九岁十岁,这么一算,几年他虚岁才不过四十九!

    韩冈在心中又算了算,既然郭逵现在才四十九,那他英宗治平二年进入枢密院的时候,就仅仅四十五岁。这个年纪就已经升到了本朝武将所能达到的巅峰,再看看张守约,或是被踢出秦州的窦舜卿,怕是每一个都会在心里叫着,这人和人的际遇当真不能比——就像韩琦三十多岁进位宰执,而以王安石之才,则是到了快五十岁才在崇政殿中有了一席之地一般。

    而所谓宿将的说法,也很容易就能解释了。领军多年的将领就是宿将。如果二十多岁就开始领军,到了五十,领军二十余年,一般就可得到这个称号了。郭逵是靠着父荫入官,而他的兄长郭遵三十年前战死在三川口后,他就靠着郭遵阵亡得来的荫补升了两级,这时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将领了。三十年领军,得称一声宿将,也是理所应当。

    韩冈在打量着郭逵,同时,也有人在打量着他。

    郭忠孝沉默的跟随着他父亲向前走着,不过他眼角余光都在人群中梭巡。没费他多少功夫,很容易的就从一群人中找到了韩冈的身影。

    秦州年轻的官员并不多,二十上下的就那么几个。而在这几人中,有一高大俊朗,年岁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轻人。气质纯粹、风仪出众,立于一众卑官之间,就如鹤立jī群一般,显得分外显眼。

    而且站在他旁边,有一个与他年岁相当的青袍官员,跟方才通过名的王韶长得极为神似,当是王韶带在身边的次子王厚。会与王厚并肩而立的,不是敢于孤身夜入古渭,于军事上亦多有明的韩冈韩yù昆,还会是谁?

    郭忠孝自己也不过二十三四,以家世论,足以自傲,右殿班直的荫补就在身上。以学问论,他弱冠之前,就已经在二程mén下就学过两年,深得程颐赞许。只是看到了风姿秀tǐng的韩冈,他原本因为郭逵对韩冈的赞许,而升起一点嫉妒心没了,却多了一些不服输的念头。

    ——韩冈能做到的,自己一样能做到,二程的mén下,不会输给横渠弟子!

    韩冈总觉得有人在瞥着自己,就是那个跟在郭逵身后的青年,相貌与郭逵有几分相似,多半是儿子。而郭逵本人,也是不时地扫过来一眼,有几次他和韩冈的视线差点就给对上。

    韩冈不知他们父子两人到底为什么总是看着自己,但他们的视线,让韩冈觉得很不舒服。有窦舜卿、李师中在前,郭逵父子对他的关注,登时就让韩冈心中警铃大响。

    不再看着郭逵,韩冈的注意力落到了差着郭逵半步的李宪身上。勾当御yao院的大貂珰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眉心微微皱着,感觉上他对眼前的郊迎之礼有些不耐烦了。

    韩冈此时心里,也在想着快点结束这个见鬼的郊迎仪式。早些回到州衙,也好看看李宪到底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郭逵好像是听到了韩冈的心声,在跟十几位州中文武高官一一见礼之后,他不再跟穿着青袍的底层官员用着些废话寒暄了,而是跟着李师中,和李宪一起从来自秦州的成群的文武官中走了出来。

    ‘终于完了。’韩冈正这么想着,却不提防郭逵在他面前停了步。

    与韩冈面对面的郭逵,眼神幽深难测,看不出什么情绪bo动。只是上下打量了韩冈几眼,便问道:“可是韩yù昆?”

    ‘甫见面就找上mén来了,还真是心急。’韩冈暗叹了一声,向着郭逵拜倒:“韩冈拜见太尉。”

    “不须多礼!”郭逵伸出双手,一把将韩冈牢牢托住。韩冈腰腹用力,想要硬是拜下去,把礼数做足。但他却偏偏弯不下腰,郭逵的双手如同铁铸,从被抓着的两条手臂上传来的力道中看,他的阻拦决不是在做样子。

    韩冈又试了两下,觉郭逵没有松手的意思,终究还是顺势直起身,“韩冈失礼了。”

    郭逵却微笑着,“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说完,也不待韩冈出言逊谢。径直走到坐骑身边,跳上马,与李师中、李宪一起先一步向秦州去了。

    周围的官员都看了过来,而韩冈神sè平和,看不出jī动、也没有惊讶。只是他的心中却在翻腾。从郭逵的言行中看出了他对自己的看重,但这情况,比郭逵一mén心思跟自己过不去,有着同样的麻烦。

    他瞥了眼脸sè骤变的王厚:‘这墙角挖得可不地道!’

    夜中,州衙灯火通明,数十支巨烛将大堂照得透亮。接风的酒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尤其是以参与过古渭大捷的几人,都被轮番敬过。

    就在酒宴开始之前,李宪已经宣读过了诏书。

    王韶因功加官。不过官品到了他这个等级,又是刚刚晋升过,不可能让他一飞冲天。仅仅是晋了一阶,多了个检校水部员外郎的官职,同时又有了一个开国县男、食邑三百户的爵位。

    而高遵裕,他还在古渭,没有来得及赶回来。不过李宪肯定是要去古渭寨的,不然给青唐部的封赏,以及安抚纳芝临占等部的赏赐,都不好派了。

    至于韩冈,以他在古渭大捷中光彩夺目的表现,使得他入官不过半年,便得到了第二次晋升。只是他从试衔知莱州录事参军事,升到威胜军判官一职,算起来仅仅是晋升了两阶。依条贯,文臣在选人和京官阶段,有出身、有军功者,可越级晋升。韩冈有功于战事,便一次晋升两阶,这点并没有错。但他的功劳真要计较起来,决不止只跳一阶。

    韩冈奉王韶、高遵裕之名,夜入青唐城,说服俞龙珂出战,他执行的任务是古渭大捷中最为关键的一环,。而他得到的,则比起郭逵当年孤身说服保州叛卒时要微薄了不少。当叛1uan军队因郭逵的劝说而出城投降时,他可是得以直升环庆兵马都监、和从七品的阁mén祗侯。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韩冈的晋升度却又比进士出身的官员快得多。今年的新进士,除了状元叶祖洽和二三名的榜眼外,其他人都在判司簿尉的这一文官中的最低层熬着资历。自然,进士一步步提升是循例,而韩冈的晋升却是靠着军功来的特例。如果日后再无功劳补充,韩冈还是只能看着进士们一步步的过他。

    不过可能是为了弥补韩冈在官阶上亏欠,他在其他方面便得到了补偿。由于父母俱在,以韩冈选人的身份不便封赠,因而他的两名殁于王事的兄长,便各自得到了追赠。这对朝廷来说是惠而不费,而对韩冈来说,他两位兄长的灵位和墓碑都可以换个大一号的了,老子老娘那边看了肯定欣慰。而且还有三百两银,两百匹绢,作为赏赐。

    ‘算了!’韩冈想着,这也是早在预料之中。才二十岁就由选人转为京官,而且还是入官才半年的新近,不知会遭到多少人的嫉恨。无论是从保护自己的角度看,还是从饿鹰易于驱用的角度看,天子和王安石都会选则把他的官位压上一压——这种做法,正常无比,连王韶都是被刻意压制了。

    不过如果自己若是再立新功呢?不知到时天子和王相公又会怎么做?很难再压制了吧?

    ——尤其是又有了一个对自己赏识的新上司的时候。

    韩冈举起酒杯,回应着郭逵的善意。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二)

    【还是没能赶在十二点前完成,个人因素造成的断更真的很抱歉。俺承诺的每日两更总是因为一些事给耽误了。不过这个月二十八天,总计五十六更肯定会完成。不计这一章,接下来的八天,一天三更。】

    “郭仲通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酒宴过后,自家的客厅中,王韶皱着眉。今天在酒宴上,郭逵很明显的向着王韶、韩冈示好。完全没有他们事先猜想的那样摆出泰山压顶的强势。事出反常,总是让王韶有些难以安心。

    “大概是因为李宪在吧。若是郭太尉表现得太过跋扈,他回去后少不得会对天子提上几句。”

    韩冈今天在酒宴上被人多敬了几杯,面皮泛红,有些酒意上头。端起王家下人送上来的醒酒汤,啜了一口。满嘴的酸苦味,差点让他把喝进去的醒酒汤给喷出来。不过酒倒是彻底醒了。王家的厨子水平不够,醒酒汤的确能醒酒,却是因为难喝的缘故。

    “这点我知道。”王韶也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大概是喝惯了,没什么不良反应。只是他一口把醒酒汤喝完,也不放下茶杯,就在手中转着,“以郭逵的身份,也用不着玩什么下马威。在秦州,无人敢对他有丝毫不恭。”

    “可郭太尉也没必要表现得这般殷勤,只要礼数到了,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王厚像是在反驳他老子的话,可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偷眼看着韩冈的反应。

    韩冈低下头去,对付起比起严素心的作品,要难喝上几十倍的醒酒汤来。不过这一次,他喝得心不在焉,一点感觉都没有。

    其实郭逵今天表现出来的殷勤,有七成是对韩冈的。王韶、王厚都看在眼里,但在韩冈面前,他们有些顾忌着,不好明着说出来。故而言辞间,都有着旁敲侧击,刺探韩冈心意的意思在。

    韩冈心下暗叹。这是何苦呢,生辰八字都换了,可以说就是一家人了,有话直接说不就可以了。不过再想想,换作是自己处在王韶的位置上,怕也是一样不会明着说。越是聪明人,心中的计算就越多,反而难以放得开,倒也不可能怪王韶。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郭太尉当是想在河湟之事上有一番作为吧……”韩冈还是选择了把话题捅破,表明自己的态度,省得王韶、王厚给自己绕着说话,“郭太尉今日越是殷勤,日后心愿不逞时,攻击之声怕也越是jī烈。”

    从韩冈的角度来说,他当然想着能左右逢源最好。同时在王韶和郭逵手上得到好处,才能把他的利益最大化,尽可能早的从选人转为京官。

    选人转为京官,正常情况下必须拥有五名路一级的监司官的推荐,一份荐书称为一削,五削圆满,号为合尖,此时方可转官。

    如果不走正常路线,只依仗军功,也不是不能转为京官。不过在韩冈看来,现在朝廷大概是抱着压制王韶和自己的心思,不让他们进用过,以防日后功成,难以封赏。

    以至于他在古渭大捷上的功劳,都换不来一个京官。除非河湟已复,否则韩冈都不指望他能靠军功脱离选海,而王韶更是不用指望还能再升多少——其他功劳立得再多,也不过是增添食邑,把检校官、勋、散官这些没什么用的虚衔提上几级。

    王韶那边韩冈是管不了,但如果他自己有着郭逵相助,把五份荐书搜集到手,朝廷还能再压制他吗?明面上的事情总不能做得太过分。功赏之事还有商榷的余地,只要有说的过去的借口就可以随心调整,但若是已经五削圆满还不能转官,谁还会再辛苦卖命?

    只是韩冈的如意算盘是建立在王韶和郭逵同心协力的基础上的。如果要他从王韶和郭逵之间选择一个,那他就只能站在王韶的一方——王韶荐他为官,尽管韩冈对王韶的帮助,已经足以回报这份恩德,但世间,会被人指脊梁骨的蠢事韩冈不会做,何况他跟王家很快就是姻亲,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王韶听出了韩冈的言外之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素瓷茶杯,笑道:“还是按yù昆的说法,察其言观其行。看日后郭仲通究竟会怎么做吧。”

    “大人说的是。”王厚也轻松起来。

    今天看到郭逵在酒宴上不顾身份差距,对韩冈举杯敬酒,他的心都提起来了。韩冈是王韶的谋主,他有多少才能王厚最清楚。要是他被郭逵招揽去,对王韶的打击几乎是netg的。

    见两人放下心来,韩冈便换了话题:“郭逵这边且看着日后。而李御府那边,好像也是对河湟之事很上心的样子……”

    “李宪方才已经说了明天就去古渭。”王韶说道。

    “这么急?”韩冈抬了抬眉mao,以示自己的惊讶。

    王厚回想起了王中正,便笑道:“王都知上次来,还在秦州待了两天,收了点孝敬。李御府今次走得这么急,可是要少赚不少,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不管李宪怎么想,既然他明天要去古渭寨,我也得与他一起去。”王韶转过脸对韩冈道,“yù昆,你在秦州还要待几天。”

    韩冈考虑一下:“疗养院这边的事有些棘手,不知安抚能不能让处道兄在秦州留上几天,帮着处理一下。等此间事了,我和处道兄一起再往古渭去。”

    韩冈要留下王厚,这是他要自证清白,心中并无任何改换mén第的心思。但王韶能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吗?当然不可能!这么做可是明摆着不信任韩冈。

    所以他说道:“古渭有许多事急着要办,衙中少了yù昆你,就不能再少了二哥儿了。yù昆你把秦州疗养院的事安排好后,也尽赶去古渭。李宪在天子面前很受看重,今次机会难得,你与他多说上几句,在御前也能得几句好话。”

    王厚也道:“愚兄可是同管勾机宜等事,yù昆你这正牌子的机宜不去上任,愚兄再不去,不知会耽误多少事情。如今已是入秋,古渭寨的榷场再不快点开张,明年的日子就难过了。还有屯田,不趁这两个月招徕一批人来,就来不及垦田种麦了。”

    “就让王舜臣先跟着yù昆你。”韩冈已经说了自己缺帮手,虽然只是安人心的借口,但王韶却得把明面上的事做圆满了,“有什么事,要他帮你处理着。他现在可是右shì禁了,反压在傅勍头上,去了急了反而有些麻烦。给傅勍几天时间,等他把寨中事务处理好,王舜臣再来不迟。”

    王舜臣和杨英比郭逵一行要早上两天回到秦州。据他们所说,在路上跟郭逵、李宪的车队擦肩而过,不过没敢上前打招呼,直接从路边了过去。

    今天他们也参加了酒宴,而且坐得位置还不低。整个宴会上,就听着王舜臣举透着兴奋的喝酒、说话,纵声大笑,说话的声音也吵得直传上了天hua板。最后喝得酩酊大醉,路都走不稳了,被人抬着送了回去。他最后的模样,就跟好酗酒的傅勍差不多去,让韩冈看得担心不已。

    在所有参与了古渭之战的官员中,王舜臣是今次晋阶最多的一个。他护送韩冈去青唐城,又直接参加了伏击董裕大军的作战,手上还有一个斩将之功——为董裕奔走,招徕从逆部族的蕃僧结吴叱腊就死在他的刀下,虽然实际上是杀俘,但知情的都保持沉默——官位就因此一口气跳了四阶,从最低的三班借职,一下跃居右shì禁。

    韩冈倒不会去嫉妒王舜臣晋升得比他还快。在北宋,文武两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系统。武臣有战功,往往都是几阶几阶的跳级,如果没有战功,靠熬资历的话,七年才能升一级——这是为了鼓励武将奋勇杀敌——不过若是犯错败阵,跌下来也容易。

    可王舜臣还没到跌得时候,他现在正是net风得意。韩冈曾建议让傅勍权知古渭寨,让王舜臣等人则负责具体军务。可现在王舜臣的官阶已经彻底压倒了傅勍。这让在军中蹉跎已久的新任古渭寨主,怎么指挥他?

    而且参加了古渭之役的杨英也是一样跃居傅勍之上。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上过阵,只守着王韶。但瞎yao送了他五个斩的功劳,而俞龙珂听说之后,立马又送了他十个斩,虽然王韶没有看着他们1uan来,只让杨英从俞龙珂两兄弟手上各收了五个级作为战功,但杨英也是因此而越阶转,压在傅勍的头上。

    秦凤路中,甚至是秦州本州,都不是没有其他可以适任古渭知寨一职的官员,可以名正言顺的指挥着王舜臣和杨英。但现在木已成舟,王韶和高遵裕一力提拔傅勍的奏章刚刚得到批准没两天,又要将之换人,那会让人看笑话的。

    “不知王舜臣到古渭寨之后,还会不会听着傅勍的指派。”王厚现在就有些担心,“两人官阶差得这么大,王舜臣不去理会傅勍的将令,也不好说他不是。”

    “先做着看吧……”王韶此时也显得有些无奈,对他来说,王舜臣肯定是要比傅勍亲近,也比傅勍可信。如果王、傅两人相争,他很难去为了傅勍而责罚王舜臣。

    韩冈眨了眨眼睛,也没说什么,这其中也有他的一份责任——毕竟傅勍是他推荐的。

    只好有空就多提点提点王舜臣了,韩冈想着。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三)

    【第一更,求红票,收藏】

    辞别了王韶父子,韩冈踏着月sè往家中去。

    天朗气清,一轮半月正在天顶,银sè的月光毫无阻挡的照着韩冈脚下的路面。更夫手上的梆子声从临街传来,长长短短的几声,告诉韩冈现在已是二更时分。

    韩冈没想到会在王家待得这么晚,在说过了郭逵和李宪的事后,又讨论了屯田和市易的事——王韶明天就要领着李宪去古渭,自己大概还要在秦州待上十天半个月的样子,许多事必须现在就商议出来——不知家里等急了没有。

    入夜之后,秦州城惯例的宵禁让街上已看不到一个行人。以皮革为底的官靴踏在石板路上,没有什么声音,只有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哒哒的响着。

    李xiao六牵着两匹马,静静跟在韩冈的后面。他不清楚韩冈为什么要走着回去,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而且韩家离得王家又不远,就算慢慢走,一刻钟也就到了。

    韩冈正需要这份安静,能让他想些事情。他想的当然不是郭逵的事。就如他早前对王韶说的,察其言观其行。要先看了郭太尉接下来会怎么做,才好作出应对。而不是事前东想西想,自己吓唬自己。

    韩冈想得是自家的事。他撺掇王韶向朝廷要求土地和贷款的提案,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以他的身份,在古渭寨边上,靠着河滩处,nong上七八顷好田不成问题。而向衙中借贷,至少能有七八百贯,加上家里的积蓄……还有今次他升官应该能收到的贺礼,林林总总一千五六百贯不成问题,这些钱作为本金也够了。

    并非韩冈贪于财货——他现在更看重的是自己的权势和地位——而是这世上当真是无钱不行。

    商业繁荣的结果,自然带来人人爱财的风气。北宋承平百年,世风越的奢靡。韩冈去东京城,去的几家酒楼,无论碗碟皆是银器。关西这边的风气好上一点,可秦州城中,但凡有点余财的人家,都少不得穿着绸衣,套着丝履,绝不在吃穿上节省。

    而官员么,像王安石、包拯那样清正廉洁、只靠俸禄吃饭的官员毕竟是少数——而且无论王、包,文字、书法皆不差,靠着润笔也是一笔不xiao的收入,韩冈可没这本事——为了争娶十万贯嫁妆的寡fù,把官司打到天子面前的两位宰相就不提了,连刚来的郭逵都是个好财货的主。

    郭逵一年来镇守鄜延,前面跟党项人打得你死我活,后面照样派着亲信带着商队去西夏回易。据说郭逵的夫人为此劝过他,好不容易才收敛了一点,不过不是不再回易,而是把赚到的钱多分了一份给参与回易的士卒——这是高遵裕前段时间打听来的消息。

    韩冈猜高遵裕大概是想抓郭逵的xiao辫子,好用在日后,才仔细打听郭逵的事。不过对于做到节度留后、检校太尉这一级的高官来说,赃罪也好,回易也好,根本就不是罪名。所以高遵裕才会把这事当作笑话说出来。

    世风如此,韩冈为了自家打算,当然得想办法置当家产,以养家人。田地、货殖,农商二事如果做好了,家财万贯也是轻而易举。以韩冈在古渭的地位,联手王韶、高遵裕,这两件事当真不难。

    同时只要能加强他在蕃人中的人望,回易之事也会更加安全,也可以买到更加优良的蕃货。

    韩冈在古渭寨设立的疗养院,为他在青唐等部的蕃人中争得了不xiao的名声。前次去古渭,遇上的蕃人只要听说他的名字,都少不了向他行个礼。而俞龙珂和瞎yao都托人带过信给他,为送族中的病人到疗养院中治疗,而向韩冈求人情。

    韩冈现在都想着,是不是在渭源堡开一个xiao型的疗养院,用以救治蕃人,好让自己的名声再响亮一点——人脉是资源,才能有时不足为凭,而人脉却是长久的保证,这个现实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拐过街角,迎面就是一溜气死风灯。灯笼提在一队巡城甲骑手中,幽幽的灯火昏黄,只在灯外,有一圈光晕。

    两边猛然打了个照面,韩冈从纷1uan的思绪中惊醒。

    “什么人?!”从骑兵队列中紧跟着就传出了一声低喝。刷刷几声响,那是拔刀的声音。

    韩冈停住脚,心头微怒,有几个jian细会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的,不是巡城路线的xiao巷子多得很。李xiao六从后面上前报着他的名字:“是缘边安抚的韩机宜!”

    一个灯笼挑了过来,对着韩冈主仆上下一晃,照出了韩冈yīn沉着的一张脸。

    韩冈在秦州大xiao也是个名人了,认识他的人不少,现在又穿着官服,身份当做不得假。看到冲撞了新近得意的韩机宜,巡城的队正吓了net都青了。连忙带着手下下马行礼,为方才的无礼连声道歉。

    一群士卒单膝跪在韩冈面前,一叠声的说着,“还请韩机宜恕罪,还请韩机宜恕罪。”

    “罢了,尔等也是尽忠职守,本官也不会加罪。尔等自去,”韩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这半个月都没下雨了,天干物燥的,巡察时都注意点。”

    “xiao人明白,xiao人明白。”巡城队正点头如捣蒜,起来后,也不敢在韩冈面前直接骑上马。这一队巡城不得不牵着坐骑,一直走到十几丈外,方才上马离开。

    见着他们诚惶诚恐的模样,韩冈觉自己不知不觉间,也是有了不xiao的官威。

    经了此事,韩冈便不再在路上耽搁,也上了马,直接回到家中。

    开mén的是韩冈找来守mén户的一个老兵,是从经略司里找来的。五十多岁的老夫fù,又没个子nv,亲眷也没几个,韩冈看在他老实忠勤的份上,把他调了来。现在韩冈家的排场日大,没有些得力的仆佣的确不方便。

    这老兵开mén后一看到韩冈,便连声道着恭喜。韩冈点点头,笑道:“等明日,自有一份赏赐下来。”这话他是对着老兵和李xiao六一起说的。

    韩冈升官,连两位过世的兄长都得了赠官,这喜报早早就有人通知了过来。韩冈得到的赏赐,连着韩冈大哥、二哥的告身也一起遣人送回家来。

    街坊邻居相处了有了近半年的时间,听到消息,都过来道贺,与韩冈,送得贺礼堆满了半间堂屋。而韩冈进mén时,已经是二更将晚,来贺的邻里早已各自都散了。

    几根蜡烛照着堂屋,严素心、韩云娘在忙里忙外的整理着礼物。而冯从义则是坐在一边,对照着礼单和礼物,并在账簿上一一记录下来。这些人情往来,一桩桩都要记着,今次邻里送来贺礼,等有机会,还要还赠回去。韩冈瞧着他们忙忙碌碌的样子,觉得得给自家招些个可靠的仆佣的需求更迫切了。

    韩冈跨入堂屋,惊动了三人。立刻,道贺的声音一齐响起:

    “恭喜三哥。”

    “恭喜三哥哥。”

    “恭喜官人。”

    听到外间的动静,韩阿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可是三哥回来了。”

    “正是孩儿!”韩冈应了声,正想走进里屋向父母问安,韩千六和韩阿李已经先一步出来了。

    看到韩冈,韩千六jī动不已,“三哥儿果然是没白读书,这官升得一次比一次快。还给大哥、二哥争了一份告身来。”

    韩冈笑道:“孩儿官位还不够,只让大哥二哥受了追赠。等再过两年,孩儿一定会为爹娘博个封翁封君的诰敇出来。”

    韩千六听着点头直说好,韩阿李却有点不高兴:“升官是好事,但有几个向三哥你这样冒风险的,这个几个官都是卖命换来的!三哥你前日从古渭回来什么也不说,尽瞒着家里,要不是今天来送告身的衙役说了两句,娘还给你méng在鼓里。”

    韩冈孤身夜闯青唐城的事没在父母面前提过提过,都是含糊了过去,韩家就剩他一个独苗,出了意外,哪里找人承香火?韩阿李气得有礼。

    韩冈也不得不笑着赔罪,“孩儿不是怕娘你担心吗?”

    “怕娘担心,你就不会尽做着这些冒风险的事了!”

    不过韩阿李气了一阵也就过去了,毕竟儿子还好端端的在眼前。看着供在两个儿子灵位前的两份追赠告身,韩阿李抹着眼泪:“想不到大哥、二哥也有官身了,若是他们还在,不知该有多好。”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韩千六说着。

    “三哥这是光宗耀祖的事,该挑个好日子祭拜一下。”冯从义则在旁岔话。

    “过几日,当是要把灵位都找人重新做过。”韩冈随口说了一句,又问韩阿李,“今次孩儿因功得赐绢银总共五百匹两。不知家里还有什么地方急需要用钱的地方?”

    韩阿李知道他儿子现在但凡说话必然藏着心思,擦擦眼睛,直问道:“三哥你有什么地方要用钱?”

    “孩儿本想着给家里置办些田产。不过最近听说子厚先生从京中辞官回横渠镇乡中,说是要办一间书院。教化关中子弟。只是办这书院耗费不xiao,子厚先生做官多年也没挣下多少身家,现在正愁着钱不够。而孩儿在子厚先生mén下时日不短,深受子厚先生教诲,一直无以为报。就想分出一半给子厚先生送去。”

    “这是应该的!”韩阿李说话毫不犹豫,“没有横渠先生,也没三哥你今日的光彩。知恩不报,读书就读在狗身上了。照娘说,家里现在也不缺钱用,也不必一半一半了,都给你先生一起送去!”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四)

    【第二更,求红票,收藏】

    韩冈闻言便吃了一惊,堂屋中也陡然静了下来,几个人都是目瞪口呆看着韩阿李。韩阿李则很平静的对儿子说着:“都送去,要做就做得大方点。”

    韩冈感觉自家老娘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过去家里做多了菜,让自己给邻居家送一点过去,hún没有将这么一大笔财富放在眼里。

    他笑了起来,自家已经算大方了,想不到韩阿李更加豪气。两百两银,三百匹绢,说送就全送了。就是万贯家财的豪富,也没这般大方的。

    一两银如今时价一千**百文,但内库的银钱由于成sè更好,甚至可在金银铺换到两千文,大约两贯半——因为省陌制的存在,一贯在此时仅为七百八十枚*平钱,只有加上‘文足’或‘足’,也就是‘一贯足’,‘一贯文足’才相当于一千文——而一匹上等的江南贡绢少说也值三贯上下。换算一下,这五百匹两银绢,大约相当于一千三四百贯左右。

    拥有百贯身家就是一等户了,而一千贯在东京也许还不算什么,但在秦州城里,足以买到一间河西大街上的铺子,或是两座像韩冈家这种位置上佳、jīng美坚固的宅子。而在乡村中,更是可以买到普通的中田千亩,换作上等féi田也能买到三百来亩。

    韩冈明白,韩阿李并不是不知道赐物的价值,才会这么大方。自家老娘对银钱财货清楚得很,往年入城卖菜,一文钱都不会算错,是jīng打细算的行家里手。但她就是这般毫不犹豫把价值一千三四百贯的财物全都送出去。

    这就叫仗义疏财吧?韩冈想着。若是换个人有这样的xìng格,身边多半就能聚起一帮兄弟了。有这样对财帛不动心的母亲,韩冈也不用担心家里人会给自己在官场上拖后tuǐ了。

    不过最终韩冈还是没有照着韩阿李说的去做。依然是送一半,留一半。并非他吝啬,而是因为他还要留些做本钱。等赚到钱后,再给张载送些过去。韩冈想资助横渠书院,而且有着长期的打算。那他需要的就是细水长流,而不是一锤子买卖。

    “前些天跟爹娘你们说起的事。朝廷已经批复了。以孩儿的官位,古渭寨外能拿到七八顷地。”韩冈又跟父母说起更为重要的另一桩事,“等过几天,孩儿把秦州城里的事情处理好,就奉爹娘搬到古渭寨去。房子是现成的,孩儿也已经让人收拾了,一切都已打点好,搬过去就能住人。”

    韩千六没有二话。虽然一开始他心里还有些抵触,想在秦州城附近买地,但前两天韩冈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道理也分析得明白,再没有别的想法。他点着头,连声道:“有田就行,有田就行。”

    韩冈点点头,这边没问题了。韩千六只想有些事可以做,老是跟和尚说话也没意思,做儿子的也不能不为他着想着。

    “不过到了古渭寨后就不要再下田了,孩儿自会安排人手听爹指派。”韩冈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要是韩千六照着过去的习惯,挑着féi料去浇田,韩冈他可是会被人骂不孝的。

    韩阿李在旁边打着包票:“三哥儿你放心,不会让你爹犯糊涂的。”

    “爹种田是把好手,有爹指点,古渭寨明年肯定有望丰收。”

    被儿子夸了,韩千六笑眯了眼,谦虚着:“种田是看天吃饭,要老天爷答应才行。”

    “你爹种田上是没得挑的,在下龙湾的时候,哪家要下种开镰,不先来问问你爹?”韩阿李也夸着丈夫,说起农活,这没几人能比得上韩千六的。

    韩千六好得不得了,笑过一阵。又问着韩冈:“三哥儿,我们搬去古渭寨后,这里怎么办。要卖掉吗?”

    韩冈摇头:“怎么能卖?这么好的宅子,秦州城里也没几处。现在卖掉,再买回来就难了。还留着好了,孩儿回秦州也有地方可以住。而且日后肯定也要搬回来的,不会一直住在古渭……孩儿会找个得力的。”

    又说了两句闲话,韩冈见父母有些jīng神不济,便让严素心和韩云娘服shì他们回房休息。堂屋中就剩下韩冈和冯从义这一对表兄弟。

    见韩冈视线扫过来,冯从义忙上前一步,“三哥。”

    “你坐。”韩冈示意表弟坐下,“自家兄弟不须这般多礼。”

    冯从义依言坐下来,但动作还是很拘谨,一张jiao椅,只坐了前半边,腰板着。就像méng学里的xiao学生,一点也不敢稍动。

    虽然他跟韩冈从血缘上算是很亲近,但两家多年没有来往,论关系,还比不上邻居。刚见面时还好些,只知道他这个三表哥是个官身,在秦凤有点名声。但看到他不动声sè,就把三个哥哥都nong进了大狱,冯从义心中就开始有些畏惧了。

    而到了秦州之后的这些天来,耳边传的、眼里看的,更满是韩冈的光辉事迹。从病愈后被迫当了衙前,到现在秦州城中能排进前二十的高官,用的时间竟然连一年都不到。期间他做下多少大事,让天子两次降诏褒奖。这些丰功伟绩,让冯从义在韩冈面前越来越放不开手脚。

    对于冯从义的拘谨,韩冈已经见怪不怪,等熟悉起来就好。他问着表弟:“前些天跟你说的事,计划得怎样了。心里到底有没有底?”

    听韩冈问起自己的得意事,冯从义来了jīng神,很肯定的点着头:“有!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如果古渭榷场能赶在八月之前开张,今年年终前,就能把本钱翻上一番。”

    韩冈不去细问冯从义想怎么做,琐碎xiao事就jiao给他处理好了。他本人只要看着钱到手就行。“那明天我就安排你跟着王安抚一起去古渭。先把事情熟悉起来,那里的榷场也没几天就要开张了,肯定能赶在八月之前……为兄与青唐部的俞龙珂、瞎yao都有些jiao情,在蕃人中多少也有些名声,如果你跟蕃人什么龃龉,直接报我的名字,至少在青渭一带,基本上都会给为兄一点面子。”

    “xiao弟明白。”冯从义点头应下。

    “不过,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要公道,‘信’字摆第一。宁可亏本,也不能坏了名声。面子是别人给的,却是自己丢的。现在为兄在古渭蕃部中的名声已经勉强能算是金字招牌,不想砸掉它,我还想把买卖做得长久一点。”

    韩冈虽然用着开玩笑的口气在说话,但眼神却越的锐利起来。在过去……甚至在现在,不法jian商以次充好,méng骗蕃人的情况也多有生。这让许多蕃部只跟jiao往了几十年的熟人做买卖,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陈举能影响并控制几家蕃部的原因所在。韩冈如今因为疗养院的事,在蕃人之中有些名望,不想因为贪图xiao利而破坏了。

    冯从义变得更加严肃:“三哥放心,这番话xiao弟一定铭记在心,不敢稍违。”

    韩冈对冯从义的的态度比较满意,“你明天还要早起,先去睡吧。省得明早醒不来。”

    冯从义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堆在堂屋中的一堆贺礼。

    韩冈会意,道:“这些礼物就放着这里,等明儿我想办法处理。”他拿起冯从义写的礼单,对照着礼物看了一下,基本上都给整理得差不多了,“剩下也没几样了,不费多少事。”

    “那xiao弟就告退了。”冯从义行了礼后,回房去了。

    堂屋中只剩他一人,韩冈拿着礼单又看了看,直咂着舌头。看起来他家所在的街坊,果然都是些深藏不1ù的大户。不过礼尚往来,现在收了人家的贺礼,等日后也得还礼回去,韩冈倒是不想贪着些便宜。

    过了一阵,韩云娘一个人从里屋出来了,韩冈往她身后看了看,不见严素心的身影。

    “素心姐姐回去陪招儿了。”xiao丫头现在越的心思灵透,不等韩冈问,便把话说了出来。

    韩家父母的里屋还有个侧mén,出mén后走过只有一丈多长的雨廊,就是严素心和韩云娘她们的屋子,并不是每次都要从堂屋进出。

    被xiaonv孩儿看透了心思,韩冈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说起来两个nv孩sī下里不知是怎么商议的,现在是一日一换,轮着服shì韩冈。不过在韩云娘来的时候,最多也只是搂着说些话,却不可能做到最后。

    严素心自从给韩冈收房之后,才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变得丰润了起来,行动时,腰肢扭动也不同过去,兼有着少nv和少fù的风情。如同一颗半边鲜红了的苹果,咬过一口之后,让人忍不住想把她变得彻底红透。

    而韩云娘正处在从nv孩向少nv转变的过程中,青涩渐渐退去。原本过于纤弱的身材,渐渐长开,开始有了日后风华秀丽的影子。

    这不同时期的nv孩,各有各的风韵,当然让人没法儿评出高下来。

    拥着韩云娘娇嫩软馥的身子,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说了些体己话。洗了澡之后,韩冈自去睡了。第二天清早,王韶陪同着李宪,还有两人的一众随扈,一齐出现在秦州城的东mén外。而韩冈,领着他的表弟也一起到了。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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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近距离的跟李宪打了照面,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他身材比起王中正要健硕一点,相貌却朴实得很。除了没胡子外,李宪跟普通的官员几乎没有区别。

    据说李宪在宫中有着数得着的箭术,很有些名气。而他能得同管勾御yao院,在天子面前也定然是极亲近的内shì。但看他迫不及待要跟着王韶往古渭寨去,又跟毫无架子的跟韩冈拉着关系、大声谈笑,完全不见宣诏使臣应有的高傲。

    王韶与韩冈对视了一眼,心中通透,这又是一个王中正。说实话,王韶和韩冈都不喜欢这些阉人,但只要能派上用场,却没有放过的道理。

    王韶今次去古渭,已经不同往日。地位高了,名望涨了,一力反对他的几人也被他bī着离开了。眼下的王韶正得圣眷,红得紫,出城送行的官员也便为数众多。

    而郭逵亲自来送,也没有出乎王韶和韩冈的预料。郭逵在寒暄了一阵之后,对王韶道:“过些日子,等秦州诸事安定,本帅亦要往古渭走走,看看子纯的功劳。不知是否有打扰之嫌?”

    王韶拱手笑道:“古渭本是秦州治下,太尉拨冗前来,如何能说打扰?古渭上下必洒扫内外,静待yù趾。”

    就算没有这一问一答,依例郭逵也是要巡视秦凤各处紧要边寨,他是秦凤经略使,朝廷也不会允许他一直坐在秦州城中。两人这只是在互相表明自己的态度——郭逵表现了自己对王韶足够的尊重,而王韶则也做了相应的回复。

    至少在此时,两人之间看不到任何裂痕,显得很是融洽。

    王韶仅是去近处的古渭,洒泪赋诗的场面也就没有出现,秦州的官员还是很要脸面。喝过两杯水酒,王韶、李宪便带队走了。

    送行的官员目送着一行远去,都回头看着郭逵,只有他先回去,其他人才能走。

    可郭逵却不立刻上马动身,反而叫着韩冈:“yù昆。”

    在几十道尖锐的目光中,韩冈不徐不急的走上前,拱手行礼:“下官在。”

    “陪本帅说说话。”郭逵丢下一句,转身就走,韩冈拖后半步也跟了上去。

    走在城mén前宽阔的官道正中央,道路两边的空地上尽是避让他的行人和车马。一个人占据了四丈宽的要道,郭逵却全无堵塞jiao通的自觉。

    他沉默着向前走着,韩冈则亦步亦趋的追在后面。郭逵不说话,他也不开口。跟在四五丈后,是一群身着青绿的官员,也是不出一声的跟着走,宛如一场沉默的行军。

    张守约今天也出来送王韶,他看着郭逵在前面踱着步子,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走到城mén下,便没兴趣跟着做傻瓜——他的身份也不惧郭逵能把他怎么样——便在路边找了间xiao酒店坐下来。李信就跟在他旁边,张守约让店家送了点酒菜,李信便帮着斟酒,shì候他吃喝起来。

    张守约蘸着醋,吃了两块白切羊rou。用筷尖指了指已经走了老远的队伍,问着李信:“你那表弟是怎么回事,怎么跟郭仲通搭上了?”

    李信茫然无知,摇着头:“xiao人不知。”

    张守约不满的瞟了李信一眼。他这个亲信从来都是都是话不多,凡事绝不多说多问,守口如瓶,张守约也是看上了他这个xìng子,才把他从王韶处要来。就是因为李信可靠稳重,要不然张守约也不会才几个月功夫,就这么信任他,把他留在身边做亲卫。

    但现在连表兄弟的事都推说不知,不管是不曾问过,还是明知却不说,都让张守约有些不高兴,也有点怀疑李信是不是因为到现在还没有官身,而在闹脾气。

    他便又指着远处的人群,很直率的试探道:“以李信你的武艺才干,还有跟韩yù昆的关系,王舜臣的位置本应该是你的。”

    “命数而已,各自凭缘。”李信信佛,对自己的失意并没有半点怨言。

    张守约在李信脸上没有看到半点虚伪,看起来倒是真的不在意。这让他感到有些愧疚来,道:“再等一阵,到了**月,西贼肯定坐不住的。到时放你出去挣个功劳,省得外人说跟着我还不如跟着王韶。”

    “谢钤辖提拔。”李信跪下谢过,却依然不多说一字。

    “你呀,就是这点太过了。”张守约摇了摇头,又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韩冈则是跟着郭逵走了一阵,送别的地方不过是东mén外一里多地,走了几步,城mén就在眼前。

    郭逵这时停住脚,抬头眼定定的城mén上的mén额。过了一阵,他突然开口相问:“yù昆,你在秦州多久了?”

    “下官自出生就在秦州,就跟下官的年纪一样,已有二十年了。”

    “二十岁就已经靠天子特旨得了差遣,又立下了这么多功劳,”郭逵淡淡笑了笑,侧头看了韩冈一眼,“yù昆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韩冈躬身逊谢:“太尉过誉了,下官愧不敢当。”

    郭逵仿佛没听见韩冈的谦辞,像是在对韩冈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二十岁就成了军事判官,而且是半年时间就从判司簿尉升到了初等职官,这度的确是很快了。想本帅二十岁时,才不过个三班奉职,而且还是靠着父兄的余荫,不比yù昆你双手挣来的光彩。”

    “太尉四十五岁身登枢辅,就是如今的王大参,也难跟太尉比进。”

    “但还是有人更快。”郭逵又开始向前走,“yù昆你应该知道,主持建造这座城mén的,可是三十多岁就入政fǔ了。”

    韩冈道:“韩相公【韩琦】的际遇是个异数,并非常例。”

    郭逵听了之后,突然嘿嘿的冷笑了起来,而笑了几声后,忽而又停了:“当年韩稚圭守关西。任福奉其命出战,范相公劝谨慎从事,要未虑胜,先虑败。但韩稚圭却道,‘兵须胜负置之度外’”说到这里,他又冷哼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关西人人耳熟能详,不必郭逵来说。

    韩琦命令任福出战,虽然事前他说要将胜负置之度外。但任福惨败于好水川后,韩琦在撤军的半路中,阵亡将士的家属数以千计,手持故衣纸钱招魂而哭:‘汝昔从招讨出征,今招讨归而汝死矣,汝之魂识亦能从招讨以归乎?’当时恸哭之声惊天动地,bī得韩琦掩泣驻马不能前行。范仲淹听说此事后,便叹道,当此际,如何置之度外?

    当时范仲淹和韩琦同守关西,一主守策,一主战策。虽然韩琦的进攻策略看起来很解气,可关西的军队却是已经因为多年来少有战事,堕落了许多,难以与李元昊相抗衡。范仲淹的策略却是符合实际。

    “文正公当时筑堡戍守的策略是极好的,当年的西军多年未逢大战,无论兵将,都难以对抗元昊帐下的党项jīng骑。不似今日,即便是面对面的迎战也不会1ù怯。前些时候,燕都监奉太尉之命,于绥德连破西贼八寨堡,bī其狼狈而逃,正是西军战力在蒸蒸日上的明证。”

    韩冈明着在拍郭逵马屁,实际上也是在说,西军憋气太久了,也该到了敲响战鼓的时候了。

    “范相公在关西遗泽甚广,本帅当年也多承其教。”郭逵说着,“说起来,本帅当年还见过yù昆你的老师。那时候的张子厚年轻气盛,好武厌文,投书于范公,说是要领乡中健儿收复河湟之地,以攻西贼软肋。而范公则是看过子厚的策,对文字赞赏不已,说他是读书种子,不当沉湎于兵事,勉励他回去努力攻读。那日本帅正在范公帐下,还是本帅送张子厚出了衙mén。”

    郭逵将旧事娓娓道来,韩冈听得入神,说道:“想不到太尉与家师竟有如此渊源。”

    “不仅如此,”郭逵回头看了看远远的吊在后面的一众官员,郭忠孝正走在人群中,“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弃武习文,弓马不见长进,就是读起书来还算过得去。是程伯醇和程正叔的弟子,跟着他们两年有余。张子厚是二程的表叔,从这边算来,你跟我那儿子也算是很亲近了。”

    “衙内岂是韩冈能比?”韩冈心中暗自摇头。以郭逵的身份,他这样直白的拉近关系,这种拉拢方法,实在有失官场上的含蓄,而显得过于粗暴直接了。

    郭逵不理韩冈的自谦,继续道:“虽然当年范公劝阻了张子厚,让他好生去读书。从此关西少了个英雄豪杰,却多了个淳淳君子。但子厚直到去年还在渭州做着军判,帮着蔡子政【蔡tǐng】整顿行伍,重划编制,号为将兵法,可见他对兵学上,是一日也不曾放下。现在又教出了如yù昆你一群出sè的弟子来。”

    “家师学究天人,不让先贤,非韩冈能望其项背。”

    郭逵笑了一笑:“yù昆总是这般谦虚。”他举步走进城mén,守mén的官兵如爻倒的麦子,一个接着一个跪下。转眼就跪了一片。进mén后,却不往城中去,而是叫着韩冈从mén后的阶梯上,走上了城头。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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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州城头上没有什么好风景,东面一条大道直通陇城,背后是人烟辐辏的城市,南北两面青绿sè的山峦已经让人看得厌烦。

    藉水在城南不远处流过,河水泛着浑浊的黄sè,藉水河源处树木茂密,水土完好,河里的泥沙也不知是从哪条支流从山沟里冲下来那么多黄土。

    都是韩冈看惯了的风景,早已没了兴致。今天的天气又是个‘秋老虎’,太阳才升到半空,就已经展示出堪比三伏时的热度。黄土夯筑而成的墙体被晒得滚烫。比呼吸还要轻微的山风根本缓解不了城头上如地狱般的酷热。

    郭逵对酷暑似无所觉,扶着雉堞,向四处远望。

    韩冈站在后面,已经热得汗流浃背,回头看看已经散入城中的官员们,他心中羡慕不已。回头看着郭逵宽厚的背影,韩冈nong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说是要谈谈话,但现在却一句话也不说。如果说是要挖墙角,又不是很像——前面郭逵说得那些攀jiao情的话,显得太没有水准,一点也不含蓄,有失他郭太尉的身份,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假。

    可总不会真的是站在城头上看风景,欣赏一下秦州的美丽风光吧……

    韩冈想了一阵,放弃继续伤脑筋了。若是郭逵想故nong玄虚,自己就奉陪到底好了,反正自己的年纪轻,就看谁的体力更好一点。

    “yù昆。”郭逵突然出了声。

    韩冈jīng神一振,“下官在。”

    “你对河湟之事看法如何?!”郭逵的问题突如其来,简单直接得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韩冈却是xiong有成竹,慨言道:“河湟不定,克复西夏便是水中捞月。”

    郭逵听得一奇,拓边河湟仅是偏师,其重要xìng完全比不上横山,这是朝野共同的看法。韩冈之言别出心裁,让郭逵觉得很新鲜。问道:“河湟当只是偏师,‘断西贼右臂’可是王子纯在《平戎策》中说的。不知yù昆所言,又有何凭据?”

    韩冈自有一套解释:“自鄜延向北越横山,便是银州、夏州。而西贼巢xùe却是在兴灵。光是夺取了银夏,并不足以剿灭西虏。银夏与兴灵间有七百里瀚海。韩海之中少有水草,渡瀚海攻贼。恐怕尚未见敌,便已是自行溃灭。”

    “这跟河湟又有什么关系?”

    “河湟的北面,过了六盘山,就离兴灵没多远了,而且并不需要渡过瀚海。而且蜀道不止一条,经由岷水、洮水转运亦是一条要道。若能攻下河州熙州,蜀地的粮秣钱饷就能直接运入关中,不需要经过陈仓道。而秦凤一带,需要的粮草物资,也可以由蜀地运出一部分,而不是必须从东面调来。

    另外,收复河湟蕃部后,就有了足够的蕃军可以驱用,有粮有兵,便可翻越六盘山直捣敌巢。日后朝廷讨贼,先以河东、鄜延、环庆攻银夏,秦凤、河湟牵制贼军。若西贼不救银夏,西贼依之为命脉青白盐池就会落入我手。若救援银夏,西贼南面必然空虚,秦凤、河湟届时就能趁虚而入。”

    “……这是王子纯的想法?”

    “王安抚正按着《平戎策》上的计划,来主持军事。托硕、古渭虽有巧合的一面,但都是计划中的一环。”

    韩冈答非所问,而他的回答是在向郭逵说明王韶在开边事上的作用,还有自己的立场。

    韩冈委婉的表明立场,让郭逵沉默了下去,又转回身看起了风景。而韩冈对自己必须在两人中选边,心中有些无可奈何。

    相处了几个月后,他对王韶的了解已经很深。王韶是绝对不会让出河湟开边的主导权的!拓土之功在开国之初也许不算什么,以曹彬平灭南唐的功劳,甚至也不能换来一个枢密使。但在如今,却足以让一名xiao臣籍此挤进宰执中的行列——王韶的心气一直很高。

    任何人想在这方面打主意,必然会引王韶的疯狂反扑。高遵裕就是清楚这一点,才甘心做着王韶的副手,并不试图取王韶而代之。因为在天子心目中,高家的舅公远远比不上王韶,绝不会支持高遵裕的野心。

    而郭逵甘心做绿叶吗?他平过荆湖山蛮,他孤身降伏了保州叛1uan,在关西更是屡有战功,眼光jīng准闻名朝中,但他却缺乏狄青在昆仑关大破侬智高那样光彩夺目的战例。

    …………韩冈的思路突然一顿,

    狄青?!……

    而这时,郭逵再次开口:“王子纯的《平戎策》,本帅也看过,的确难得。朝中少有人能把关西局势说的如此透彻。”

    “不过王安抚也说过,《平戎策》并非他凭空而来,也是有其源流。家师早年就有开拓河湟的心思,而关西军中不少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好像太尉也是提过的。太尉当年在关西,能与狄武襄和种仲平【种世衡】并称,也是……”

    “yù昆你这是说瞎话了。”郭逵当即打断韩冈的话,显然韩冈这等没有技术含量的马屁并不受他欢迎,“当年关西最有名的是狄汉臣【狄青字】和种世衡。范公向朝中举荐的十几名武臣中,他们两人是排在最前的。”他自嘲一笑,“可没本帅什么事!”

    韩冈若有所思,郭逵称呼狄青的字,而直接叫着种世衡的名。看来郭逵跟种世衡有旧怨难道不是谣言。难怪他一直跟种谔过不去,想不到还有这层原因在。

    不过郭逵能提到狄青就够了,他故意用着拙劣的手段拍着郭逵的马屁,就是要引他提到狄青。有狄青的前车之鉴在,相信郭逵会收敛一点。

    这么想着,韩冈的话题便不离狄青:“狄武襄以行伍入朝堂,身居枢密一职。能与他相比的,也只有太尉了。”

    “狄汉臣以朝议而去职,因忧惧而早亡。名将不得善终,让天子不止一次的对着我等感叹。”

    大概是因为韩冈并不是进士的关系,郭逵为狄青叫屈起来便没有什么顾忌。不过他的语气里却还有些愤愤不平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因为赵顼认为他郭逵不如狄青。

    狄青也的确是冤,不过,这个时代的武臣有几个不冤的?在文臣当道的年代,武夫妄想跟文臣一较高下,或是动了文臣的nai酪,从来只有死路一条。

    成功的将对话的主导权从郭逵手中抢过来,韩冈便不会再还给郭逵。他问道:“听说狄武襄之子现今也在延州。”

    “是汉臣家的三哥狄詠!”郭逵也没有注意到韩冈的用心,“汉臣的儿nv不少,可惜没有几个出sè的。多是承了汉臣的好相貌,却没传下他的胆略和武艺。他家的大哥早夭,现在也就老二、老三还能让人入眼,其他却都不成。”

    “不是听说他屡有战功吗?都已经升到了都监了。”

    “狄三也是靠着父荫,天子追缅汉臣,所以他也跟着沾光。当年狄汉臣平侬智高后,他就是阁mén祗侯了。可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他已经年过而立,也不过立了些微功劳,却也不算什么,不能跟yù昆你相比。”

    韩冈自谦道:“当年侬智高之1uan,狄三都监可是跟随狄武襄一起去得广南,岂是下官可比。”

    “他有什么功劳?有功是狄汉臣,还有他带去的将士!”郭逵低头望着城墙脚下的一处军营,正在出cao的数百士兵,整齐的队列和雄壮的口号让他捻须微笑。“狄汉臣为了对付侬智高,从关西带去了一千蕃落骑兵。但yù昆你可知最后还剩多少?”

    “多少?”

    郭逵沉声说道:“不足四一!”

    “就剩了两百多人?!”韩冈本不觉得这些蕃人到了广西还能囫囵个儿的回去,但死了七成还多,却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战死得很少,多是病殁。到广南就病倒了十分之一,等开战时只有八成上阵。返程时仅有半数,回到关西就只剩四分之一了。南方瘴疠之地,北人不习水土,苦寒之地的蕃人更是病得多了。”

    郭逵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盯着韩冈:“军中防疫是mén大学问。想yù昆你也读过兵书,军中扎营率有定规,各部之间都会隔着甚远,严禁互相串访走动,不容半点差池。一为防敌防火防jian细,第二,就是防着疫病。”

    韩冈开始明白郭逵为什么看重自己了,“太尉的意思是……”

    “yù昆你的功劳虽多,临危受命也好,说服蕃人也好,在本帅看来只能算是不错而已。但你所创立的疗养院,还有你编修的条例,本帅却是要为之击节叫好。”

    郭逵身为统领大军南征北战的主帅,对军中医疗的看重是他几十年军旅经验的总结,即便是韩冈自己,也不会如他这般重视。

    “yù昆你虽是缘边安抚司管勾机宜等事,但你也兼理着秦凤路伤病事。这两者,希望你能权衡好,不可偏废。秦州疗养院的事本帅已经有所准备,需要什么尽管提。只要yù昆你做得好,本帅不会吝于举荐。”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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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步步的从城头上下来,韩冈回眼顾望。郭逵仍站在城墙上,眺望着城外的山川。五十岁的宿将,只留下了一个在烈日下坚定如钢的背影。

    通过方才的一番对话,韩冈明白郭逵对自己的看重,并不是因为要与王韶别苗头,而是单纯的认同了自己的能力。这让韩冈不免对郭逵升起了一点知己之感。

    不过知己归知己,但在韩冈看来,缘边安抚司方面的工作还是得放在第一位,第二位才是疗养院的事。

    郭逵让他权衡两者轻重,韩冈的确也权衡了,可结果却没法让郭逵如愿——如果天子跟郭逵一样,把韩冈倡导的军中医疗制度看得很重,在这方面得到的功劳能在河湟开边之上,韩冈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可惜的是,除了郭逵以外,韩冈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更为重视河湟开边。

    王舜臣正在城ménméndong中等着韩冈。不过他不向头顶上的郭逵和韩冈,在炎炎夏日还要晒着太阳。méndong中凉风习习,坐在竹制的jiao椅,喝着凉茶,再惬意不过。而且旁边还有一群守mén兵卒,手上扇着风,口中则皆是奉承。

    王舜臣刚做官没几天,就连升了四级,官运亨通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进。现在他身边还没有亲信服shì,有不少人想在他面前hún个脸熟,好求个出身。

    当韩冈从城头上下来的时候,王舜臣正翘着脚,很悠闲的享受着。不过一见到韩冈下城,他便一下跳起来,丢下众人迎了上去。一起向城中走了几步,他低声问着韩冈:“三哥,郭太尉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说呢?”韩冈反问道,脚步不停。

    王舜臣迈开大步追着上去:“该不会要三哥你转投过去吧?!”

    “转投?”韩冈修长英tǐng的双眉拧了起来,声音也透着若有若无的寒意:“我什么时候做过王家的mén客了?!”

    以如今风俗,如果成为官宦人家的mén客,就算定下了主仆关系。即便日后为官,见到旧主或是旧主的子nv,也得保持尊敬,身份关系并不会改变——这是故时mén阀旧制残留下来的痕迹。

    但王韶只是韩冈的举主,而且并不是唯一的举主。虽然以地位论,王韶远在韩冈之上。但在韩冈眼中,他跟王韶是拥有共同目标的盟友,而决不是主从。王韶举荐韩冈,是为朝廷举荐,是为他的目标而举荐,并非是对韩冈的恩赐。没有王韶,韩冈照样能做官,当时张守约已经要举荐韩冈了。

    所以王韶、王厚也从没有——或者说从不敢——以恩主自居,把韩冈当成下仆呼来喝去。

    听出了韩冈声音中的怒意,王舜臣悚然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干笑了两声,“俺这不是担心三哥你跟王安抚闹得不痛快吗。”

    “开拓河湟不仅是王安抚的事,也是我韩冈的事。自当与王安抚同心协力,又岂是他人能干扰得了?……郭太尉很看重疗养院和军中医疗救护,希望我能把心神多放在上面一点,方才也是说得此事。”

    韩冈微笑着,眉头也舒展开来。他不会把王舜臣的一时失言放在心上,只是不想让他以为自己跟着王韶是因为盲目的忠义之心,才故作怒——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而最后他也没有瞒着王舜臣,一个巴掌一颗甜枣,总不能一直严词厉sè,让王舜臣跟自己离心。

    郭逵重视军中医疗救治,也给韩冈打了鼎力支持的保票。就在当天,韩冈便把准备好的申请和计划一起递了上去。

    关于秦州疗养院的地址,韩冈早已选定了,照例是军营。而驻院医师,还有有着护理经验的护工,也都安排妥当。

    韩冈圈定的军营,原本驻扎了一个指挥的禁军,秦州的禁军一向高傲。但在郭逵的命令下,却也老老实实的迁到了秦州城中的另外一处军营,跟人挤着睡觉。

    若是在往日,营中这么急着搬迁,更换戍守、驻扎之地,总得会闹上一闹——通常不是营里的士卒,而是周围做着xiao买卖的生意人,他们的衣食父母都是营中的士兵——但今次不同,韩冈只是在mén前站了站,安抚了几句,不但摊贩没一个敢作声,周围开店的住家也都是老老实实。

    韩冈本以为他们是预计到疗养院办起来后生意会更好,所以才不闹腾。但后来听仇一闻说,这是韩三官人名气太大的缘故。

    韩冈听着心里不舒服,他在秦州只是把仇家斩草除根,欺压良善的事却从来没做过。不过仇一闻向韩冈解释,这是韩冈是yao王弟子的传闻在作怪。

    世人都是见庙就拜,不管信与不信,xiao心点总是没错的。若真是得罪了yao王弟子,日后生起病来可不得了——毕竟谁也不敢拿自己的xiao命去赌韩冈的身份。

    韩冈对此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他并不希望自己被yao王弟子的身份束缚住,也从来不承认,不然日后有得苦头吃。不过越离奇越怪诞越有神秘sè彩的谣言,往往更容易传播,韩冈清楚这是堵不住的,所以他现在考虑着是不是用革命的谣言对抗反革命的谣言。

    平整土地,修整房屋,清理院庭,再加上病房中的布置,这些事早就有了规划,无论物资和人力,韩冈也都早早的定下了。等营中军队一迁走,立刻就开始动工。

    由于这座疗养院是位于秦州城中,韩冈希望能成为一个让人传诵的典范,故而比甘谷、古渭两处的疗养院下得功夫更多。虽然无法奢侈起来,却是尽力做到了整洁干爽,美观大方。

    营中的道路都是用砖石铺就,就算下雨也不会nong得泥泞不堪。下水沟渠也尽数改成了暗沟。夏日不易移栽树木,但韩冈已经为行道木和园林留下了空间,等到明年开net便可以把树木移植过来。疗养院中特有的长条jiao椅安置在道路边,在营区一角还能看到一座凉亭。

    改做病房的营房整修一新,原本该在屋顶上的茅草也都换成了黑sè屋瓦。石灰抹墙、水泥铺底是不用说了,病房的mén窗都是重新打造过,关闭起来便是严丝合缝,外有挡雨棚,不虞暴雨侵袭。而病房内的netg,而不是甘谷、古渭两地的通铺隔间。虽然这单人netg板搭在土台子上而已,但照样让郭逵派来查看工程进展的官吏摇头说这实在太奢侈了。

    半月后,疗养院的整备终于完工,韩冈请郭逵给疗养院题了名,做了匾,挂在入口的大mén上。这期间李师中离开了,韩冈跟着去送了一下。而古渭寨王韶那边,他直接安排了王舜臣把父母家人一起护送过去,这个态度比去信解释管用得多。

    在疗养院开张的那一天,郭逵带着一众官员来捧场。众人在营中一处处的参观过去,仇一闻和他的弟子李德新在前面做着解说员。

    韩冈跟郭逵走在一起,只拖后了半步。郭逵一路走来,对韩冈的布置赞赏不已。进了病房,先是赞过了平整的水泥地面和雪白的石灰墙,又看了看排得整整齐齐的几十张netg位,回头笑道:“前两天看过的人回来后都说yù昆你忒大方了,把个伤病营nong得跟住客的正店一样。现在看看,还真是没说错。yù昆,你把营房做成这样,到底能收治多少人?”

    “这是要按病榻多少还有合格的医生护工数量来算的。现在秦州疗养院中总计有两百四十张netg位,而院中的医生和护工,大概能照顾三百到四百人。”

    “也就是说,添加netg位后,最多就能同时住进四百个伤病?”郭逵问着韩冈,“是不是少了点?”

    韩冈向郭逵解说:“秦州城,包括城外附近五十里内寨堡的马步禁军、厢军,总计在两万上下。除非是爆疫症,否则两万人中会病到卧netg不起的,在同一时段怎么也不会过两百人。”

    “若是与西贼开战,打起来后,可就不止这么些了。”

    “如果是胜仗的话,伤亡最多两成。除去阵亡的,真正需要住院治疗的也并不会太多。若是败仗,能逃回来的,也没几个需要住院。”韩冈说道,“以下官浅见,军中的每一个百人都,最好都有一两个了解急救之术的士兵。能在大战后能处理一下轻伤,帮重伤员止血,以便能送到后方拥有疗养院的城寨中医治。如此,当能少上不少枉死之人。”

    郭逵沉yín了一下,“……说得倒是有理。但这些懂急救术的士卒哪里找。”

    “从军中挑选聪明稳重的,送到疗养院中轮训就是了。急救术学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掌握,也不需要费多少心思,再让他们背几张能治头疼脑热的便宜方子,也同样不难。每月支俸加个一两成,当是会争着来做。”

    “主意的确是不错。这样疗养院中的护工人手也不会缺了。”郭逵笑了笑,“但这些懂医术的士卒总得有个名目,不能跟普通的士兵hún为一谈,但称呼他们为医生、郎中也不太合适。”

    “不如叫卫生员吧。”韩冈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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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