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宰执天下TXT下载宰执天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宰执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章 瞒天过海暗遣兵(九)

    【第二更,求红票,收藏】

    “但眼下的情况又是什么怎么回事?!”智缘百思不得其解,凭着他对河湟局势的一点了解,以及吐蕃、党项当年的恩恩怨怨,怎么想,也不觉得木征会彻底倒向禹臧家,只是眼下的事情却是明摆着反常,“如若不是有着木征的准许,禹臧hua麻的军队如何能穿过武胜军?”

    “西夏如今声势正盛,三十万大军一齐南侵,五路皆遭攻打。如此风头火势,想来木征是不愿触这霉头,故而便为禹臧hua麻让开一条路罢了。这些蕃人看起来势不两立,其实sī下里有jiao情的不少。”韩冈想了想,又道:“今次当是木征和禹臧两家互不侵犯的默契而已,真正投效禹臧家的,还是星罗结部。”

    智缘虽然年纪比韩冈长上一倍,但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尽管才智绝高,但临战时的心xìng却还未见磨砺:“不过不是听说禹臧家的实力已经可以跟董毡、木征相抗衡了吗?木征把路让开,禹臧hua麻就能全力攻打渭源。渭源堡中的军力能支撑的下?”

    “大师不用太过忧心,渭源至今也没有点起烽火,可见情况还不算危急。”

    一旦点燃了烽火,就等于向人公开自己的失败。消息传回秦州,传到京兆府,传到天子的案头上。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王韶最重视的河湟开边少不得会被被人打上失败的烙印。除非城破在即,否则王韶绝不会这么做。韩冈对王韶的xìng格了若指掌,不过他欺智缘并不知道这一点,胡说八道也不怕被拆穿。

    韩冈不再理会智缘的打岔,他追问着王惟新:“贼军兵力如何?”

    王惟新立刻回道:“在渭源堡上看到的是六千左右,不过xiao人出城时,西贼虽然派人阻拦,却很容易就冲破了,看起来兵力并不足。”

    在通报敌情时,惯常的是要往多里说。但这是对付上面的做法。夸大敌军实力,要是胜了,功劳会更多,若失败了,借口也很好找。不过王惟新知道是王韶的亲信,知道韩冈的重要xìng,不会在数目欺瞒他。

    “才六千!”韩冈转头对智缘笑道,“大师你看,才六千人!”

    “六千怎么了?”智缘问了一句,突然想到了答案,“是不是因为兵力太少,攻不下渭源?!”

    韩冈点点头,道:“攻城兵力和守城兵力相当,而前面攻打星罗结部时,消耗的物资又少,要想守住渭源轻而易举。禹臧家本部中能征观战的jīng锐少说也有一万,加上附属部族的份,总计能到两万五千左右。如果必要时,把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丁一起征,少说也能动员起过八万以上的军团……”

    “阿弥陀佛,竟然如此之多?!”智缘由衷惊叹了一句。

    韩冈看事的角度与智缘却不相同,“能征调起八万大军的大族,却只有六千人抵达渭源堡下。从这里面就可以看出,不管时局怎么样展,禹臧hua麻都不会信任木征。就算木征借了道给他,他的至少还有一半以上的心力要放在背后,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攻打渭源。这样禹臧hua麻可能胜吗?”

    智缘和王惟新细细思忖韩冈的一番话,很快便心领神会的连连点头。

    韩冈不想在道边久留,说不定再过一阵,禹臧家的游骑哨探就会流窜到这里。他对王惟新道:“王惟新,你们有紧急军情在身,我也不能多留你们。你等去古渭寨,把渭源之事通禀给高钤辖。不过不要惊慌失措,照平常模样进城,不得泄1ù军机。”

    王惟新连声应是,更不多话,向韩冈、智缘道别后,就利落的跳上马,带着七八名护卫急急往古渭寨去了。韩冈也跟着翻身上马,不再是往渭源去,而是跟着王惟新往东走。

    “机宜,去哪里?”智缘并不觉得韩冈要回古渭,否则就跟王惟新一起走了,只是韩冈想做什么,他却nong不明白。

    “去见瞎yao。”韩冈骑在马上,手持马鞭指着东北方的山峦:“幸好王安抚没有点烽火,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那头饿狼。”

    ………………

    “禹臧hua麻去攻打渭源堡了?!”

    原本半躺在绒毯上,跟兄弟瞎吴叱一起喝酒吃rou的结吴延征,脸sè大变。猛然坐了起来。手上的酒盏一下没拿稳,全都泼在了身上。冰冷的酒水顺着衣服渗了下去,可结吴延征还着愣。

    瞎吴叱不以为意,仍旧舒舒服服的躺着:“禹臧hua麻借道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过去禹臧家也没不是没有打过渭源去。通渭、古渭,北面的可都杀到那里去过。”

    可结吴延征并不是为这件事吃惊。前日他的兄长木征派他出来前,叮嘱过他要盯着大来谷,还让他注意北面,难道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

    虽然结吴延征没有想通,木征是不是事先就看破了一切。但他已经明白了,前日禹臧家往河州派去使者,其目的并不是要说服他的长兄,禹臧家要招揽的,已经确定,要收买的,也已经完成。他们实际的用意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以防木征反应过度。

    ‘难怪大哥对那使者根本就不加理会,直接就打出去了。’

    结吴延征对木征的眼力敬佩不已,但眼下要做的,木征却没有给他指示。结吴延征问着瞎吴叱,“三哥,下面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看着再说。”瞎吴叱很轻松地说着,“如果王韶败了,就跟着禹臧hua麻去渭源转转。”

    “要是禹臧hua麻败了呢?”结吴延征追问道。

    瞎吴叱用金匕挑起一块羊rou,连汁带水的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兰州是个好地方!”

    ‘果然如此!’

    瞎吴叱的回答并没有出乎结吴延征的意料。说起来,他的几位兄弟之中,董裕的野心排第一,而瞎吴叱则能排在第二。别看他现在跟禹臧hua麻好得跟兄弟一样,连禹臧hua麻带兵过路都点头同意,可若是禹臧家不xiao心把软肋1ù出在外,第一个上去捅刀的,必然是他的这位三哥。

    结吴延征这是突然又想起,如果他按着木征的吩咐,把瞎吴叱在岷州的地盘接收下来。那么,在他北面的就不只是兰州的禹臧家,更为接近的是控制了武胜军的瞎吴叱。

    想到这里,结吴延征悚然一惊,木征要他xiao心的,究竟是谁?!

    ………………

    “hua麻,下面该怎么办?”

    围住了星罗结城,围住了渭源堡,但接下来是猛攻还是围困,如果是要攻打,又该先攻哪一处。这些问题都需要新近成为禹臧家族长的禹臧hua麻来决定。

    ‘怎么办……’禹臧hua麻望着数百步外的渭源堡,皱眉想着。

    今次宰相梁乙埋以举国之兵南下攻宋,收到命令的禹臧家也不得不应付一下,否则日后被秋后算帐,他的族长之位就很难坐稳了。

    禹臧hua麻一开始时只想表现得好一点,正好他跟别羌星罗结还有瞎吴叱都有些jiao情——尽管这种jiao情并不可靠,但用甜头喂饱了他们,也就变成了凡事好商量的生死之jiao了——他就想着在渭源堡下领军绕上一圈,也就算尽了人事。如果有空隙,还可以突袭一把,把王韶用来筑堡的钱粮军械都抢回去。

    ‘只是王韶的动作太快了。’

    局势变化得出了禹臧hua麻的计算,联络好的别羌星罗结竟然在一日之间被灭族,惯用奇兵的王韶再一次大获全攻。但在这中间,他便看到了机会。

    大胜之后,宋军必然松懈;而王韶既然分心攻打星罗结部,那渭源堡肯定没有修好;接着禹臧hua麻又打探到,王韶回师时竟然还分了兵,将一千军队放在星罗结城,用来扫dang余部。如此良机,禹臧hua麻当然不会放过。

    此次南下,禹臧hua麻总计带了一万一千多兵马,其中有四千守着大来谷,剩下的兵力中,大半围住了渭源,剩下的则是看守着。不过渭源堡下的几千人中,真正的jīng锐只有他亲领的五百jīng骑,剩下的都是附庸部族的人马。而围定星罗结城的军力,则是他禹臧家本部的jīng锐——以上驷克下驷的道理,即便是禹臧hua麻这个蕃人,也能说出个道道——另外在兰州与武胜军jiao界的马衔山,另有三千人守着他的后路。

    后路无忧,禹臧hua麻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粮草问题。幸好听说了星罗结部被灭后,他就紧急跟瞎吴叱达成了新的协议。原本臣服于星罗结部的一众xiao部族,他会留给瞎吴叱,但这些xiao部族必须提供粮草给他,而瞎吴叱也得提供一部分粮食。

    有这些压榨得来的粮草,足以支撑帐下大军的消耗,而不论渭源还是星罗结城,其城防的脆弱,即便是不擅攻城的蕃人,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桃子就吊在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摘下。回头看着眼前一对对亮的眼睛,禹臧hua麻知道军心士气可用,他一甩马鞭,下令道:“这里我来盯着,你们先把星罗结城打下来。等合兵一处,便来攻打渭源堡!”

第23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一)

    【第一更,求红票,收藏】

    张弓搭箭,弦飞箭出,平常人要两三次呼吸才能完成的动作,在王舜臣手中,却陡然加快了数倍,仿佛时光的流逝变得迅疾起来。长箭搭在弓上的时间就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只看着弦在颤,听得声在响,一道道白光破空闪过,却无人能辨清箭矢是如何飞出。

    箭矢如雨,就算用盾牌也遮挡不住如毒蛇吐信一般jīng准的箭矢,其落处惨叫声连成一片,几十张嘴一起合奏出哀痛的乐章。单靠王舜臣一人之力,就抵得上一队出sè的箭手。从他手中shè出的箭雨,彻底压制了冲向城mén的敌军,使得从城下回shè上来的箭矢寥寥无几。

    被王舜臣领头的宋军弓手连番攒shè,被阻截在城下的西夏士卒终于等到了撤退的信号,如同chao水一般退了下去。就像落chao后沙滩上的虾蟹贝壳,在城下,他们也留下了数十具尸体,还有同样数目的伤员。

    西贼的号角声中,城头上猛然响起了一片彩声,守城的士卒们为他们主帅的神shè连连叫好,投向王舜臣的视线中全是崇拜。自从前日接仗后,王舜臣就站在最前线,无论是防守时的城墙顶,还是反击时的排头兵,王舜臣一直处在这样的位置上。他拉坏的长弓已经有五六张,身上的甲胄最多时,netbsp;真要说起来,王舜臣做为一名将领并不合格,为将者,一人身系千军之重,奋死拼杀是底层军官和士兵的工作,统领着上千兵员的将军应该是在后方指点全军。只是王舜臣还没有适应身份的变化,虽然已经心知冲杀在前不再是他的工作,合理准确的命令才是他要完成的任务,但一听到战鼓声响,便忘记了他是统领千军的将领,只记得把敌人一一shè落下马。

    贼军退下去稍作休整,王舜臣便命人上来收拾城墙上的伤兵。四名臂缠蓝sè布带的士兵随即带着十几人跑上城头,用简易的担架把几个运气不好中了箭的伤兵抬了下去。前段时间,郭逵和韩冈确定的军中医疗制度,在秦州最jīng锐的禁军中已经开始推行。如今已经有三分之一的指挥有了经过短期培训后的医工,虽然还做不到一个百人都就有一名的水平,但一个指挥都保证了至少有两人可以轮换。

    靠着这些医工,王舜臣不必担心战地救护上的问题,一间xiaoxiao的战地医院就设在城中央、原属于星罗结部族长的大屋中。而有了战地医院,许多轻伤员在处理过伤口之后,便主动归队,不像过去那样需要专mén派人把轻伤员一个个bī起来作战。

    靠着在敌军重重围困下,仍能维持着士气的千余士卒,王舜臣稳稳守着这座破烂的星罗结城。这座在大宋只能归入堡一级的xiao城,连城墙都是破败不堪。但城墙的地基却打得极为牢固,刀子划上去就只留下一道白痕。

    城墙从地面到齐xiong的地方,墙体的颜sè也不同于上半段。只要对西北寨防稍有了解,就能一目了然的看出来星罗结部的这座xiao城堡,是建立在隋唐旧城的基础上的。而周长仅仅三百步的城垣,也说明了这座城不过是隋唐年间,边地最为常见,兼做烽燧之用、护卫通往西域的jiao通要道的大型驿站罢了。

    王舜臣望着远处敌军,而在他手边的墙头上,排了一圈面目狰狞的级。这并不是前日突袭时的斩,而是不肯顺服的俘虏。苗授领军突袭星罗结城,斩数百,而俘虏更多。正常情况下,这些俘虏都会被释放,让他们自谋生路。而在王韶的计划中,则要把他们迁到古渭寨附近,移jiao给纳芝临占部。一方面酬奖张香儿的功劳,另一方面,也正好可以把隐隐控制大来谷这个要道的星罗结部地盘给腾出来,jiao给更为可靠的部族。

    不过王韶只来得及带走了第一批,在西夏人来袭前,王舜臣用了两天时间又捕捉了数百人。当西夏骑兵突如其来,杀到城外。只来得及关上城mén的王舜臣,不敢把这些俘虏留在城中,不然厮杀正酣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捅伤一刀,可是会让人死不瞑目的。

    当时想趁城中慌1uan揭竿呼应的一群俘虏,被王舜臣随手杀了个干净,级全都吊在城墙上。而剩下的俘虏,便被他扒光衣服,敲折了右臂放了出去。虽然王舜臣这么做,等战后肯定要受到责罚。但他现在可不在乎,光是因为被偷袭而失落在外的两百军卒,就已经够他喝一壶了,释放俘虏这些xiao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保住眼前的xiao命再说其他。

    轻轻敲着城墙雉堞,窜入鼻中的是级开始腐烂的恶臭。只是闻得久了,王舜臣很容易就忽视掉这个让人作呕的味道。

    现在让他头疼的事很多。虽然不知援军什么时候会来,但粮食还是足够支撑一段时间,而星罗结城因为本就是修在溪流边,又有好几口旧朝留下的古井,不用担心水源问题。最让王舜臣头疼的是他手上已经没有多少箭矢了。

    宋军以弓弩为上,最常用的对敌手段就是万箭齐,将来敌shè成一群刺猬。一支箭从箭簇、箭杆再到箭翎,基本上要七八文钱,战场上的一个指挥列阵攒shè,就能把价值几十贯的箭矢全都shè出去。如今天下诸国,也只有富得流油的大宋能让士兵在jiao战时,仿佛不要钱的往外拼命shè击。就算是辽人夏人上阵,都要设法节约着用,而吐蕃人更不用提。

    就是因为养成了习惯,而且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在星罗结城久留的打算,原本随身带着的箭矢就不多。一天下来又都shè去了大半,此时平均一算,每人的箭壶中就只剩十支箭可用了。现在城中守军因为受伤不多,才能保持着士气,但若是没了弓箭,面对面的厮杀起来,事情可就难说了。

    又是一通号角,打断了王舜臣的思路。抬眼看着远处又sao动起来的敌军,他随手便拉了一下掌中的长弓,接下来,又是它出场的时候了。

    扳指刚刚扯动弓弦,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长弓的弓臂唰的tǐng直,带起的断弦chou在王舜臣的脸上,一条细细的血线便从他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王舜臣脸chou了一下,吐了口唾沫,把断弓丢在脚边。这张弓方才连续使用,现在终于支持不住了。这也是他今天用坏的第四张弓,原本jīng心保养的两张上品硬弓全都毁了,现在用的军中制式硬弓,质量不算出sè,很容易就会损毁。

    “拿弓来!”接过手下亲卫递上来的长弓,王舜臣转了转手腕。他能左右开弓,一条胳膊累了,就换另一条胳膊,再加上他shè击只求准求,不求力道,今天shè得虽多,却也没伤到胳膊。

    ‘再shè个几百箭也没问题。’王舜臣心里这么想着。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盯着对面的敌阵,今次好歹再给自己添个上百战绩。不过他的手突然停住了,今次出阵的敌军不是几百上千,而是仅仅数十人。

    来人越走越近,王舜臣的脸sè则一点点的yīn沉下去。几十人中,有十来人是被反绑着双手,他们不是吐蕃和党项,而是汉人,是王舜臣被俘的部下。他们被绑到了阵前,离城墙隔着六十步,被硬按着跪成了一排。那是箭矢难及的位置,一石多的普通战弓就算能shè到六十步外,也不会剩下多少力道。

    城墙上,上千只眼睛盯着这几十人的动作,不知他们是要劝降还是要斩立威。而王舜臣看了两眼后,脸sè突然白了,在他被俘的部下身后,有好几个吊着右臂的蕃人,这是被他下令敲折了手臂赶出去的俘虏。

    “乔四!”王舜臣一声大喝,“带你的人到城下准备!听到我的号令,出城救人!”

    一名粗壮的大汉躬身应诺,转身下了城去。

    向手下最jīng锐的一个骑兵都下过命令,王舜臣右手往后一伸,“拿弓来!”

    他的亲兵们一齐愣住,王舜臣的左手上不是正提着一张弓?

    王舜臣回头一瞪,把左手中的战弓甩手丢了,“还不快拿硬弓来!”声音更添了几分急躁,掩饰不住的怒意已经处在爆的边缘。

    及时反应过来的亲兵一通手忙脚1uan,急急忙忙的找到了一张两石出头的硬弓。王舜臣试了一下手,便甩手丢在地上,如爆雷的怒喝道:“没有力道更强的吗?!”

    周围的亲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无奈。如果是在秦州,力道达到三石的强弓也能从武库中给翻出来。但在眼下,能有两石的硬弓,已经是很难得了。

    正怒瞪着手下的亲兵,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王舜臣猛回头,只见一名蕃人拿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在手中晃着。而他的一名被俘的军卒,已经滚倒在地上,右臂没了,鲜血淌了一地。等他滚得没了气力,另一名蕃人上前去,踩住背,把剩下胳膊和tuǐ一起都砍了下来。

第23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二)

    【第二更,求红票,收藏】

    王舜臣紧紧咬定牙关,两腮上的肌rou硬得僵,耳中几乎都能幻听到臼齿碎裂的声响。亲兵从旁看着,惊见从他嘴角处都沁出了血来。

    王舜臣知道,这是对他面释放俘虏时打折右臂的报复,但骨折可以长好,而砍断四肢,人还哪有命在?只恨他方才一念之仁,没下狠手。早知道放出去的蕃贼会出这等主意,他直接就下令将他们剁了祭旗!

    城头上的守军看着蕃人得意洋洋的残杀被俘的袍泽,无不感同身受,没有一人忍耐得住,纷纷向王舜臣看来。

    “shì禁!乔都头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亲兵过来提醒道。

    王舜臣抬起手,便要下令让在城mén口准备好的骑兵出城救援。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在敌军的阵列中,有些让人难以觉察的微妙动作,让他的手举在半空中,出城二字也卡在喉间,怎么也挥不下去、说不出来。

    王舜臣盯着敌军军势狠狠得看了又看,这其间又有一名战俘被砍下了四肢,惨叫声传遍了战场上空。

    多少人焦急的等着王舜臣的命令,但他最终还是把举起的右手收了回来。他不能冒险,很明显的陷阱他不能踩进去。不过王舜臣现在很明白,若是让继续让蕃人在战场中表演下去,对他麾下将士们的军心士气打击太大,而自家的威信也会一落千丈。

    他紧紧攥起拳头,喝道:“神臂弓在哪里?!”

    六十步的距离,是神臂弓大展神威的场地。从一年前神臂弓开始配关西,开始为各军换装。经过一年的时间,这件神兵利器已经逐渐普及开来。王舜臣手上就掌握着整整一个都的,装备了神臂弓的弩手。

    很快,一队弩手上来了,他们手上都提着一张四尺多长的重型弩弓——在军工技术独步天下的大宋,也被视为军国之器,由天子亲自命名的神臂弓——其弩身前端带着的铁质脚蹬是神臂弓有别于过往弩弓的最大特征。

    而就在这段时间里,战俘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斩下四肢,不论他们是恳求,还是破口大骂,都没有改变他们的命运。手段变得越来越熟练的蕃人,甚至有能力在斩下四肢时,用绳子扎紧他们的伤口。看着被斩去四肢的战俘,用尽最后的气力像条rou.虫一样在地上蠕动,围观的蕃人们无不拍手狂笑。

    “给他们个痛快!”指着六十步外的战场中央,王舜臣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他不能踩进敌军的陷阱,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被俘的袍泽被凌辱。要死也得痛痛快快的得个全尸,被零碎的切割成一块块的,做鬼都没法投好胎。而且还有那些个正得意的蕃人,就算他救不了自家的弟兄,王舜臣也要他们陪着一起上路。

    率领神臂弓队的都头了楞,动了动嘴net,yù言又止。王舜臣的一个亲兵在旁xiao声的提醒他,“shì禁,不是要救……”

    “救!救得回来吗?!”王舜臣旋风般的回转过来,指着还在被折磨着的袍泽,眼中尽赤,如鬼神一般的气魄压得众人不敢再劝,又是一声暴喝:“快!”

    若非王舜臣此前已经在众兵面前展示过了自己世所难匹的神shè,用明明白白的实力确定了身为主将的威严,他现在的这个命令,肯定会被一群人涌上来劝得收回去。

    但眼下,王舜臣的号令没有人敢稍打折扣。一群神臂弓手在城头上排定,用腰tuǐ的力量上好弩弦,听着一声号令,一起扣下牙,将安放在槽中的短矢怒shè出去。

    不同于长弓shè击后总是传着袅袅余音的弓弦声,神臂弓力道极大,扳开牙后,就是嘣的一声短促暗哑的鸣叫。数十上百声连在一起,便如同巨兽的怒吼。将六十步外的一切,无论是蕃人还是汉人,全数钉在了地上。

    不论好歹,尽数杀光,王舜臣的决断让金鼓号角一刻未停的战场上,刹那间化作一片死寂。但下一刻,西夏一方洋洋得意的号角声重又响起,仿佛得胜了一般,欢快的奏响着。不过可能是慑于神臂弓的威力,蕃人并没有伴着响起的号角再来攻城。

    尸骸处处的战场上,突然有了一阵难得的空白,除了前几次来攻城时倒在地上幸而未死的吐蕃人,在没有其他活物。不过在蕃人们做出了残杀战俘的行动后,每一个还能动弹的身体,都会被几支长箭从不同角度给贯穿,原本还有机会逃回去的吐蕃伤员,转眼就给杀了个干干净净。

    尽管箭矢的数量已经严重告急,但王舜臣还是任由他的士兵在这件事上1ang费一点,他们心中的怒气必须得到泄,否则就会影响到士气,让军心不稳。

    而王舜臣本人,心中也有一团火气要出来:“让乔四先去休息,晚上我用得到他!”

    ………………………………

    野利征坐在青唐部族长之弟瞎yao的主帐中。

    不同于由禹臧hua麻派出的、在木征那里吃了个软钉子的同僚,身为党项豪mén野利家的重要人物,又在朝中有着一个团练使职位的野利征,在瞎yao这里得到了最大的尊敬。不但坐在帐中最尊贵的位置上,有瞎yao和他帐下的耆老一齐奉酒,甚至还能看到汉nv的歌舞——这是一个有求于瞎yao的商人hua了大价钱买来的。

    野利征对此安之若素,他可是受了君命来此。比起他的地位和身份,甚至在xiaoxiao的青唐部中连族长都还不是的瞎yao,在他面前本是连站的资格都没有。能让瞎yao坐下来说话,是他野利征的为人宽厚,也是因为他想早点完成他的任务,回到山北去。

    野利征本不想出来跑tuǐ,他最想的是领军作战,而不是出来给人当说客。但他偏偏不幸分在禹臧hua麻手下,在卓罗和南军司任官。禹臧hua麻这个吐蕃汉子娶了宗nv,被封做驸马,又坐拥禹臧家的十万户口,就算到兴庆府,太后国相都要以礼相迎,不是他野利征能开罪得起。

    无奈的野利征只能打起jīng神,跟瞎yao周旋,封官许愿的话说了一通。按照出来时禹臧hua麻给他定得底限,无论如何都是要保证,不能让瞎yao的军队出现在渭源城——即便是瞎yao投效了过来,也不能让他出兵——对于禹臧hua麻的担心,野利征能够理解,瞎yao从背后捅死董裕,禹臧hua麻不再提防他一手,那就是太蠢了。

    ‘幸好他识趣。’野利征在欣赏歌舞之余,用眼角瞥了一眼瞎yao。他今次来见瞎yao,没有说上几句,青唐部族长的弟弟便毫不犹豫的接了官状,做了大夏国的一名钤辖。虽然有说过要帮忙出兵,但被自己拒绝后,便绝口不提。

    至此,野利征便是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便能安安心心的坐下来看着歌舞。他曾听说过,东朝派在秦州的专mén负责招揽吐蕃人、名叫王韶的官员。把招揽了青唐部族长兄弟作为他最大的功绩报了上去。现在野利征真想让王韶看看他所招揽的这个吐蕃人究竟是什么德行,这卑躬屈膝的奉承样子,相比王韶也很少看见。

    瞎yao倒是没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作为夹在宋夏两强之间吐蕃人,两边通吃才是正常的做法。对上衣食父母,他也不介意弯弯腰。而在他的心中,其实也隐隐的对王韶试图维持他和他兄长之间的平衡很是不满。

    而且瞎yao想要更大的地盘,更多的子民,这些汉人都不会给他。七部余族,王韶宁可补充给张香儿那个废物,也不让青唐部从中分一杯羹。

    一名亲信匆匆走进,用着吐蕃话向瞎yao说了句什么。瞎yao脸sè顿时一变,紧张得向野利征看过来,看见野利征利一直在喝着酒,便也用吐蕃话回了两句。

    野利征竖着耳朵,暗自冷笑。瞎yao应该想不到,他可是会说吐蕃话的。

    ‘原来是有名的韩冈来了!’

    …………

    被人恭恭敬敬的迎进了寨中。韩冈第一眼就看到了,身上的服饰完全不同于吐蕃、也不同于大宋的一群人。

    “是西夏人!”韩冈的一名亲卫低低的喝了一声。

    智缘脚步一停,吃惊的望了过去,看看那群人,又回头看看韩冈。

    “的确是西夏人。”韩冈板着脸,点头确认道。

    从那群人中投过来的视线上看,他们也是大吃一惊的模样。这也是因为韩冈在青唐部中人望极高,谁都不会拦着他,一见到就把他往主帐请,才会就这么给撞上了。

    智缘脸sè霎时变了,不过他好歹也是经过多年修行,念了两句般若心经,心情就逐渐平复下来。转头看向韩冈,却现他则是面带微笑,心神凝定的样子。

    看见韩冈的神sè,智缘暗暗放下心来,只是他并不知道,韩冈越是怒气勃的时候,便笑得越是灿烂。却只当韩冈现在的神情是xiong有成竹的表现。

第23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三)

    【求月票,收藏】

    当互为死敌的两方在出乎预料的时间和地点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无论是韩冈这边还是对面的党项人,作出的反应都完全相同。

    不待韩冈命令,他手下的亲卫纷纷chou刀出鞘,卫队中最高大的三人,齐齐抢前两步,用自己的身体将韩冈挡在身后。而其他卫兵,则一下分散开来,围成了一个圆阵,连周围的青唐部族民也一起提防起来。在瞎yao居城中见到党项人的踪影,传递进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天是自投罗网、误入虎xùe了。

    惊讶的眼神闪出了凶戾的光芒,对面的党项人也几乎在同时把刀剑chou出。不论是抓了还是斩了一个宋人的官员,换到手的军功足以让他们这等xiao卒hún上一个好官职,紧盯着韩冈的他们,就苍鹰见到了猎物。他们没有像韩冈的卫队一般,围成圆阵,把需要护卫的重要人物围在中间,而是头领在前的突击阵型。

    看到党项人摆出的阵势,韩冈转头看着瞎yao居住的主屋,如果他判断得没错的话,这些党项人的头领当是就在屋中与瞎yao会谈。

    双方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对峙着,空气凝重得如同一根绷紧的弓弦。没人会怀疑,只要场中有一点异动,一场惨烈的厮杀就要展开。在杀机凝聚的战场边缘,青唐部的吐蕃人比两边的人数加起来都多,但没一个说得上话的主事者出头,让他们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机宜!”韩冈卫队的队正是个三十左右的老成汉子,不算聪明,武艺只能算中上,但他对韩冈把他提拔在身边感jī颇深,故而忠心耿耿。他一边tǐng刀与对面的党项人,一面压低声音对身侧的韩冈道:“这里不能留了,俺们护送你冲出去。”

    韩冈轻轻敲着挂在腰上的剑鞘,危在旦夕的紧张气氛没有干扰到他头脑的灵敏。netg的长剑,是一把良工打造的直刀。锋快无比的刀刃能轻而易举的斩断手腕粗的树干,乃是高遵裕前日送给韩冈的礼物。

    不过若是在瞎yao成了敌人的情况下,韩冈不觉得凭着这把刀,还有他手下的卫队能把他安全护送出去。如果瞎yao还没有投靠到西夏一方,成为大宋的敌人,那他也没有必要把刀拔出来。

    “别在人家家里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把刀都收起来!”韩冈下的命令让手下的亲兵为之楞然,但韩冈没有在意他们的惊讶,而是将身子转了个方向,面向主宅大mén:“在主人家面前,不要让人说我们不懂礼数!”

    韩冈的话一字不1ù的传入耳中,瞎yao却站在大mén前纹丝不动。听说韩冈来了,他立刻就找个借口从野利征那里脱身。只是当他快步从屋中迎出来时,却现韩冈竟然已经出现在宅院的mén前,与野利征的部属面对了面。这一惊,让他脑袋顿时都懵了一下。

    震惊过后,就是一阵狂怒充斥xiong臆。瞎yao带着杀意的眼神,如刀枪一般戳向陪同韩冈的一名军头,‘怎么让两边见了面?!’只是当瞎yao看清楚,究竟是谁人把韩冈引得跟党项人碰面的时候,他的眼神突然间就更加凶狠起来。

    韩冈从瞎yao的脸sè中看出了一点名堂。回头瞧了瞧把他迎进来的那名吐蕃人。看来前面自己是想错了,并不是他在青唐部中的人望有多高,而应该是瞎yao用错了人

    ——‘俞龙珂的手段也不差啊。’他暗自思忖着。

    眼前的情况让韩冈也有些头疼。以他的经验来说,如果在无意中碰上了他人的隐sī,如果不想跟人翻脸的话,最好的做法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这样至少可以在当面含糊过去。但这个经验,对于现在他所面对的局面,却又派不上用场。韩冈正想着解决的办法,注视着他的瞳孔却一下收紧。

    从瞎yao出来的地方,又走出来一人。穿着西夏的官服的中年蕃人,带着浓重口音的汉家官话,却不会让人误听:“原来是有贵客上mén啊!”

    瞎yao被身后的声音惊了一下,身子又僵住了。他没想到,留下陪客的两个亲信竟然让野利征就这么走了出来。

    野利征出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韩冈一众,暗道自己果然没有听错。他身份特殊,瞎yao让手下的人把他安稳住,但他要走出来,就算是瞎yao在场也阻拦不住。他走上前去,立刻就被他的部众被保护起来。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与韩冈面对着面。

    瞧着眼前在自己的城内对峙的双方,瞎yao眼中凶光大盛,可转眼间便又深藏下去。他本想着在宋夏两边走着平衡,争取更多的利益。就像他一向瞧不起的兄长俞龙珂那样,在大宋、西夏、木征以及董毡四家之间来回摇dang,这样的做法,仿佛是在jī蛋上跳舞,可十几年来,俞龙珂却一点也没出过差错。

    如今轮到他自己来独立处置外事,却一下就变成了王见王的死局。瞎yao明白,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剩一条,不管是韩冈,还是野利征,总得挑上一边。两边的后台虽然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但事到如今,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要得罪一方。

    韩冈打量着西夏人的使者,而对面也是同样投来审视的目光。

    “韩机宜。”智缘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低低的仅有韩冈一人能听见,“可记得徐令之子?”

    ‘徐令’这两个字所能容纳的含义实在太宽泛了,可能是人名,也可能是官名,还有可能是某个同音的词藻——韩冈并不擅长猜谜,对一些典故也不甚了了,正常情况下他是猜不到智缘究竟在说谁。

    不过依照眼下的局面,智缘会提到哪一位名人,韩冈即便是用脚趾头去想也能想得到。而从结论倒推回去,徐令究竟是哪一位,那就很容易能找到答案了。

    曾做过徐县县令的班彪,有着一对撰写史书的儿nv,有着一个擅长辞赋的皇妃妹妹。但最重要的,是他还生了一个更为出sè、千年以来始终受人赞颂的xiao儿子。

    投笔从戎、远行万里、扬威西域的班定远,让千年以来的汉家士子,不吝用最热情的诗句去赞美。班出使西域,在鄯善国中,以麾下三十六人夜袭匈奴使节,斩而归,bī得鄯善王投向了中国。

    在要招揽的对象的居城中,与敌国来的使臣狭路相逢,无论是韩冈还是智缘——不,只要稍稍读过史书——都会第一个想到班这个名字。

    智缘多读史书,作为一名shì奉佛祖的出家人,敢于来河湟争取边功,他的xìng子也与班相仿佛。

    只是韩冈比智缘要冷静得多,其中关节想得更为清楚。这里可是关西,直通着西域。作为关中出了名的英雄人物,班的名字和事迹流传甚广,就算是蕃人,也只要稍有见识也都说出个mén道来。想要夜袭党项使者,也得看瞎yao答不答应。

    韩冈摇摇头:“学不来的……”脸上浮现出的浅淡笑容中,有着让人无从揣摩的深意,“怎么也学不来。”

    智缘的眼神黯淡下去,而野利征的视线却锐利起来。

    野利征在武艺上毫无长处,身材又不高大,刀枪弓马都是平平,唯独听觉上的敏锐胜人一筹。站在七八步外,虽然没听到韩冈身后的和尚说了什么,但韩冈的回话他却听清楚了。

    在野利征看来,汉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把所有的异族都看作是毫无头脑的蛮人。若他们党项人真如汉人们说得那样愚蠢,当年景宗皇帝【李元昊】也不可能把东朝派到关西的主帅耍得团团转。

    野利征一向自负头脑,当他现了韩冈身后的那个和尚在说话时,也不把盯着他的视线挪开,便心知那秃驴是在说着自己。再配合上韩冈的回答,他头脑中便灵光一闪,明白了他们到底再说什么。班的故事野利征也是听说过的,汉人要向西开边收复故土,总是少不了要提到班。

    以三十六人就在一国之都中斩杀敌国的使者,野利征也tǐng佩服班这样的英雄。对比起韩冈的怯弱,更是让他心生不屑。韩冈名气老大,却是个没胆子的主,也就是汉人才会把这样的书生当作宝贝,真的遇到事的时候,就见到真正的模样了。

    野利征今次唯一的任务,就是把瞎yao招揽过来。本来他只完成了最低程度的工作,让瞎yao不去掺和渭源堡的战事。不过现在既然有宋官来找青唐部族长的弟弟,又正巧正面撞上,这对禹臧hua麻jiao待下来的任务,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要杀了韩冈,瞎yao还能往哪里去?

    想到这里,野利征随即上前几步,用笑容迎上韩冈的双眼,像老友见面一般打着招呼、行起汉礼,心中则是一片杀机:

    ‘想做班?我也一般儿想做啊!’

第23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四)

    “在下野利征,见过韩兄。”

    走出保护圈,孤身面对着韩冈和他的护卫。野利征毫无惧sè的自报家mén,行礼如仪,一套礼节做得比大宋官场里的武官都要标准。

    拱手作揖间,野利征心中有着隐隐的得意。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东朝官员正陷入两难境地,从礼节上讲,韩冈应该回礼。以野利征对东朝官员们的了解,粗鄙不文的武夫故且不论,那些汉人中的士大夫,可以自高自大,可以目空一切,但从xiao养成的习惯,让他们不会在礼数上稍有疏失——并不是他们真的对人有敬意,而是不想有**份体面,更是因为自负于自身的教养。

    可现在梁相公正率举国之兵,猛攻关西四路,而禹臧hua麻也正受命猛攻渭源堡,他野利征来见瞎yao同样是为了眼下如火如荼的战事。这样的情况下,来找瞎yao求援的韩冈,又怎么能跟他野利征以礼相见?

    而且两人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来,在目的上与野利征势不两立的韩冈,又怎么可能在包括瞎yao在内的这么多人眼前,跟自己礼尚往来?——野利征很清楚,他们党项人从来不在乎这些场面上xiao事,但汉人朝廷却对此极为看重,历年来,来国中出使的宋国大臣,只要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失了他们朝廷的体面,回去后肯定会受到责罚,而能坚持上国天使尊严的,则会受到嘉奖。

    韩冈果然如野利征所料,愣在了那里。虽然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却也并没有当即上前,而是将视线投向野利征身后。

    野利征回头一看,现自己的护卫们手上还都拿着刀剑。他转眼便明白了韩冈在顾忌什么,心下暗笑‘果然是个无胆之辈。’摆手示意手下跟韩冈的护卫们一样都将兵器收起来。

    见到野利征把,韩冈方才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卫,走上前去,跟西夏国为了撬墙角才派来的使臣见礼。

    “野利兄,韩冈有礼了。”

    韩冈和野利征互相致礼后,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便被化解了不少。原本还担心着两方会在城中拼个你死我活的青唐部部众,终于都齐齐松了口气下来。

    自立国后,西夏就向大宋称臣。不管两国之间的战争打得有多么惨烈,这份君臣关系却没有变化。在名义上,西夏国主也要大宋来册封,而实际上,当西夏国换了主后,东京都会派一名使臣带着册封制书到兴庆府去。因此两国朝臣之间的上下关系,便不能按照官职品级来定。不比宋辽,互相之间能互称南朝北朝,使得两国官员可以依照品级官位来确定高下。

    故而韩冈跟野利征两人互相行礼说话,便一句也不提各自的官职,只当是没有官身的普通人相见。而他们的这种态度,在周围人看来,也隐隐的代表了两人暂时都不想提及宋夏之间方兴未艾的战事,并把架在两人面前的矛盾先搁置到一边。

    韩冈不去面对现实,设法去解决眼前的敌人,不见半点破釜沉舟的胆量,让智缘的眼底透着深深的失望。他早在王安石口中,就听说过韩yù昆的名号,还有韩冈在为官前的一番作为。王安石将韩冈比之为旧年以剑术、胆略著称于世的张乖崖,不吝赞许,让胆魄过人的智缘对韩冈渴求一见。而当他到了古渭后,尽管在初见面时,有些不愉快的事,但随着与韩冈熟悉起来,两人的关系也渐渐好转。

    只是智缘没有想到,真正遇到大事后,韩冈却暴1ù了见xiao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的真面目。局势已经恶劣到了这步田地,他却连作班的觉悟还没有。空负着偌大的名头,到最后还是只能跟着西贼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在另一侧,瞎yao也在望着场中开始寒暄起来的韩冈和野利征,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宋夏两国官员见面的场景。

    瞎yao过去曾经在他的兄长那里,见识过该如何接待宋夏两国的使者。他虽然没有从中学到多少俞龙珂的圆滑手段,但瞎yao明白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两家在自己的领地上正面相遇。只要不把事情当面戳破,就算风声吹得再响,来自两家敌国的使节,也会装作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可是一旦双方面对面的接触后,就无法再装做对方不存在。近在眼前的现实,让瞎yao只剩下了二选一的权力。他很清楚,别看来自宋国和夏国的两名大臣正仿佛多年老友一般,笑眯眯地说着漫无边际的废话,但等他们脱身出去,肯定转眼就会反手就砍上对方一刀。

    不过不管智缘、瞎yao,还有在场的近百人此时心中有着什么样的想法,是惊涛骇1ang,还是水bo不兴,都没有打扰到韩冈和野利征两人之间俗套的寒暄。

    野利征当是读过一点诗书,跟韩冈说起话来,也是咬文嚼字:“韩兄少年英雄,名震关西。今日一见,却比传言更胜十分。”

    韩冈摇头自谦,“虚名而已,其实难符,却让野利兄见笑了。”

    “韩兄声名赫赫,怎能说成是虚名,就算在下在国中,也是时常听说过韩兄的才能手段。”

    “野利兄谬赞了,韩冈愧不敢当。”韩冈谦虚不已,但脸上绽起的笑容,却好似已经把这些奉承话照单全收。他对野利征叹了口气,道:“在下与野利兄一见如故,只可惜仅有今日一面之缘,当真是遗憾啊……”

    韩冈的话听在耳中,满是示好之意。野利征心底暗嘲其名过其实,口中却轻松的笑道:“若是两家言和,罢兵收手,当能与韩兄把酒言欢。”

    韩冈仰天摇头,长声而叹,“一别之后,难有再会之日,把酒言欢,惜为井中水月。野心不收,战事难止。也只有等到明年今日,野利兄的坟头上,韩冈再以美酒相赠了。”

    叹息声中,韩冈右手一动,呛啷一声响,腰间长刀已然出鞘。野利征还没有从韩冈的话中反应过来,只见韩冈振臂急挥,一道弧光便闪过他的颈项间。

    先是一条细细的红痕,渗出了一滴血珠,下一个瞬间,红痕扩大为裂缝,鲜红的血液从创口处喷薄而出。

    一刀将野利征的脖子砍去了一半,韩冈轻捷的连退数步,就这么乘势回到了自己的护卫中间,把喷泉般狂涌而出的血水全都避让开去,不让青sè外袍沾上半点血迹。

    从拔刀,到横斩,再到退回,韩冈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滞碍。可见他这并不是头脑热的行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考虑了每一个动作的细节,才能做得如此顺畅无比。

    回到人群之中,韩冈对目瞪口呆的智缘又叹了口气:“我就是个急脾气,果然还是学不来班定远的本事,怎么都等不到夜里……”

    智缘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韩冈翻脸胜过翻书,前面还称兄道弟,现在就只能听到野利征簌簌的血液喷shè声。

    场中静如寒夜。周边一圈近百人都愣在了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野利征就这么站着死去,震惊于韩冈下手之狠绝。

    惊愕yù绝的表情被凝固在脸上,野利征身子僵直,任由浑身的血液一bobo的从创口处喷出。在被韩冈切断了大动脉,失去血液供给的一瞬间,他就已经丧失了意识,只是不知为何还没有倒下去,但随着喷涌出来的血液越来越少,他的生命气息已经渐渐消逝。

    “瞎yao!你还等什么?!”韩冈一声暴喝,击碎了死域般的寂静。

    瞎yao闻声浑身一颤,视线从野利征脖子上的创口挪到韩冈脸上。瞪着他的双眼中,满是森森寒意,如风刀霜剑深藏其间。虽然瞎yao一向桀骜不驯,可他眼下被韩冈这么一瞪,却腾不起半点反抗之心。韩冈的一刀,已经斩断了他的一条前路,他只能沿着剩下的一条路继续走下去,没有别的选择。

    回过神来的瞎yao,抬手指着野利征的护卫,用足了气力狂吼道:“杀了这群党项狗!

    片刻之后,十余具尸堆在院外,韩冈被请进了主厅中,高高居于上,而瞎yao跪伏在了地上,向他请罪。

    等着瞎yao一番磕头认错,韩冈终于摇头,“巡检何罪之有?党项人贼心不死,意yù遣细作说服巡检作反。巡检忠心耿耿,不为所动,将其尽斩。这些都是巡检的功劳,”

    瞎yao愣了,抬头上望。却见韩冈正俯视着他,一双眸子幽深难测:“难道我说错了吗?”

    瞎yao干咽了口唾沫,韩冈幽暗的眼神,摄人心魄,让他心惊胆战。现在被这双眸子盯上,青唐部的这位大酋不敢有任何违抗。而且韩冈这的话分明是为他着想,瞎yao也不会蠢到拒绝:“机宜说得是,事情正是如此。”

    韩冈展颜笑了,“既然巡检对朝廷忠心耿耿,眼下渭源堡被困,巡检当是该有所表示才是。”

    瞎yao以额贴地:“只等机宜吩咐。”

    一个时辰后,近千蕃骑冲出了瞎yao所控制的几条谷地,蹄声隆隆作响,直奔西方而去。

第23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五)

    【熬夜码字,迟了一点的第二更,求红票,收藏。】

    王舜臣坐在城头上,紧抿着嘴望着城外的一片火光。

    一名亲兵正帮他裹着大tuǐ上的箭伤。虽然中箭的位置是因为没有,但隔着套在外袍内的两层重绢,他所中的一箭只不过入rou一寸而已。而且有重绢隔着,箭头上的锈渍污物也没多少沾到伤口。

    取出箭头,用盐水洗过,涂上止血的伤yao,甚至不用缝上伤口,直接就包扎了事。王舜臣的亲兵都是在疗养院经过培训的,甚至有一个是从护工直接被调职,皆有一定的急救术水平,处理王舜臣tuǐ上的箭疮,完全是游刃有余。而现在他们奉了王舜臣的命令,大部分都在战地医院中帮忙处理伤病,为王舜臣去争取士兵们的好感。

    不仅是王舜臣的亲兵,韩冈的、王韶的、高遵裕还有赵隆、王厚他们的亲兵,每一个都是在疗养院中学习过战场急救。秦州那边王舜臣并不清楚,至少在古渭,让亲兵学点医术都成了一股风chao。经常上战场,身边有几个懂点医术的亲信,上阵时也可以安心一点。而且还有就是跟王舜臣一样的想法,在军中,医生总是最受人尊敬,亲兵在士卒们中间结下善缘,对将领来说也是件好事。

    就像现在的王舜臣,他虽然夜袭失败了,自己还中了一箭,但士兵们依然保持着对他的敬意。一方面是他王舜臣有着秦凤路中能跟箭神刘昌祚一教高下的箭术,另一方面,也就是他的亲兵为他建立起来的人望。

    ‘但终究还是吃了亏!’王舜臣不忿气的捶着城墙。

    方才出城劫营时,王舜臣完全没想到以吐蕃人的头脑,竟然能提前猜到并设下埋伏,害得他不得不狼狈退回城中。不过他还是成功的把绝大多数跟着他出城作战的士卒都带了回来。

    在最后的一段道路上,王舜臣展1ù着如鬼神一般的武勇,领着四十多名强弓手拦道而立,借着微弱的星光,对着紧追上来的吐蕃人一阵迎头jīshè。在夜中依然jīng准如神的shè术,用箭矢换来了一声声惨叫,吓退了追兵,让王舜臣施施然的回到城中。

    王舜臣所率领的这四十名强弓,是从手下千名将士中jīng挑细选出来,shè术皆为一流。靠着他们最后时刻的jīng彩表现,还有他守护着伤员们的亲兵,使得城中的士气犹存。另外,他在夜袭前,还从党项人那里骗来了一批箭矢,让自己的手上,多了一份守下去的本钱。

    王舜臣很感jī曾经在他面前聊起过历代知名战例的韩冈和王厚,今夜的计划就是模仿张巡守睢阳的战例而来。乘着月sè晦暗,把一束束草人垂下城墙,骗来了一批箭矢,直到最后因为太过贪心的缘故,没有将之及时回收,让敌军现了破绽,临时造出了一批火箭,烧掉了十几束草人。

    尽管有所损失,但最后nong到手的箭矢,也有近万支之多,相当于每名士兵都能分到十支箭。想到这里,王舜臣心中释然了,今夜总算没白费气力,明天也可以用这些箭矢给城外的西贼点颜sè看看。

    王舜臣对城外的敌军营地重重哼了一声,想要攻破他的城池,也显得看看他手上的长弓答不答应。

    …………………

    夜sè中,韩冈和智缘各自坐在一张xiao马扎上,两人面前的火堆,驱散了九月山中的肃肃寒意。他们以及瞎yao和他的一千兵,现在刚刚向西走了有六十里的。这个距离,如果一开始走的是官道,现在就应该已经出现在渭源堡下。

    不过瞎yao和韩冈都没有直接救援渭源堡的意思。前面韩冈从王惟新那里已经听说了,王舜臣正被困星罗结城。如果能帮王舜臣解围,再顺势堵住大来谷的贼军退路,来个关mén打狗,今次一仗就不会有悬念了。

    渭水上游流域的山路众多,就算不走官道还是有其他道路能通往星罗结城。解救星罗结城中的王舜臣,接着封锁住大来谷,是韩冈和瞎yao的如意算盘。

    瞎yao和韩冈都是谨慎的xìng子,还没出就已经派了得力人手去探查道路,现在有的继续向前试探,有的则是回来报信,至少在他们已经探查过的地方,不需要担心党项人的伏兵。

    现在韩冈正追求着更多的战功,能让他能早日转官。如果他是仰仗王韶鼻息而任官,那他最好也是最稳妥的选择就是去渭源堡。但韩冈自认他与王韶更接近于志同道合的盟友,便不会在乎这些xiao事。

    “不知机宜为什么要把今次的功劳让给瞎yao。”智缘拿着根粗树枝挑着火堆,把火拨得更旺上一点。他的声音中多了几许恭敬,韩冈的今天对付野利征的手段,让他叹为观止,但他还是不明白韩冈的用心,“机宜方才一刀,不让昔年班定远,此功若是报上去,天子和王相公必然喜欢。”

    “一切以稳定为上,把功劳给他,就是让他继续臣服与朝廷,也更容易调兵……不如此,如何能救得出王舜臣和王安抚?”

    这个功劳韩冈并非不想要,如果是在还没有决定归属的蕃部中,遇上西夏使节,韩冈定然会直接了当的一刀斩了,随之而来的功劳他也会乐于接受。

    但自从古渭之战后,王韶和高遵裕软磨硬泡而来的俞龙珂瞎yao兄弟俩,就已经被视为大宋的臣子。瞎yao作为宋臣,其摇摆不定的态度肯定会连累到推荐他的王韶等人。一旦韩冈在瞎yao城中斩杀西夏使者的消息传出去后,他和王韶不会被褒奖,而是会被追究之前欺君的罪过。

    “所以这个功劳只能让给瞎yao来领了。”韩冈也跟着智缘拨了下火堆,让其保持在现在的火势上。接着对智缘道,“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

    大约四千左右禹臧家战士,正重重围困着驻扎了大军的营寨。而三里外的渭源堡,也有近两千人在围攻。不过他么点兵力根本不够用,吐蕃人不擅长攻城,一队骑兵冲上去,shè过几箭,再退下来,这就算是完成了一次进攻。没有足够的人数,眼下能做到的进攻就只剩下这一种。

    看到他帐下士兵的种种丑态,禹臧hua麻放弃了破城的幻想。开始盘算着该如何才能顺利的退兵。

    名将的基本条件是知进退。何时该进、何时该退,进退时机能了然于xiong,不为眼前之利所míhuo。做到这一点,就可以去争取名将这个称号了。

    禹臧hua麻自认还算不上是名将,但他在战场上对进退时机的把握还是很有一套。试探xìng的攻了一天,一举攻破营寨和城堡这等美事,他不会去幻想,但连城防上的破绽都没找出一处——更确切点说,上面的破绽不是他手下的几千兵能利用得上的——这让禹臧hua麻彻底放弃了在渭源堡这块féirou上咬下一块的念头。

    虽然并不太清楚分据在营寨和渭源堡中的兵力究竟有多少,可能很多,也可能很少,但禹臧hua麻无意去用人命去赌一把。梁乙埋命他出兵河湟,他已经做到了,不必在继续为梁乙埋拼命。

    禹臧hua麻不会把自家在国中以之立足的本钱,丢在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渭源堡下。如果他丢掉了对他道命令俯帖耳的上万jīng兵,禹臧家顿时就会从国中排在前五的豪mén,沦为人见人欺的杂碎。而且禹臧家跟董毡的仇怨极深,若是听到他们倾巢出动的消息,不趁机来攻上一次,除非董毡突然变成了吃斋念佛的贼秃。

    而且瞎yao那里也可能会有变数,禹臧hua麻不会把希望全数寄托在一个说客身上,更确切地说,他本就不相信野利征能够成功,仅仅是随手布下闲子而已。

    他最希望的是能收到星罗结城的捷报,但到现在为止,也只传回了一切顺利进行中。禹臧hua麻心知事情不对,当即便萌生了退意。

    “该退了。”找来了领军的将领,禹臧hua麻说出了自己的命令。

    他在他的部下中有着极大的权威,禹臧hua麻很容易就驱动了他们为自己服务。有着外来的帮手,一切便处理得得井井有条,不见一丝慌1uan。

    一场战事虎头蛇尾,不过对双方来说,他们最初的目标都已经达到。王韶要的是别羌星罗结的脑袋,而禹臧hua麻则是想着应付一下朝廷。而论起损失,如果只算眼前双方都差不多,攻城和守城双方都损失了近三百。而星罗结城里的王舜臣那边,只要城池未破,伤亡的人数最也只会提高上一倍。

    没有吃大亏,已经可以酬神拜佛了,可王韶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从禹臧hua麻能出现在武胜军,有一件事已经可以确定——那就是木征倒向了西夏,否则禹臧hua麻绝不会来去得如此轻松。

    这是王韶在河湟与西夏人的第一次接触,可以预见的是,这绝不是最后一次。在日后攻打木征,慑服董毡的过程中,必须留上一只眼睛盯着被北面的兰州。

    迟早要分出个胜负来。

    不论是王韶,还是禹臧hua麻,此刻都有了觉悟。

第23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六)

    【回到家都是十一点了,好不容易才赶出一章来。实在不行了,下一更等白天再赶。】

    目送着围堵在城下的敌军一点点的远去,王韶心神略略松弛下来。号角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但城下已经空空如也。王韶暗暗赞着禹臧hua麻说放下就放下的决断,换作是其他人来领军,大概都是得撞得头破血流后才会收手。

    尽管他还担心着王舜臣和他的一千余名被困于星罗结城中的士兵。也准备从城中挑出千人左右的jīng锐,紧追在撤走的敌军背后,让他们无力顺势攻打星罗结城——禹臧hua麻撤退的原因,让人颇费思量。王韶想到的几个答案都有道理,让他难以确定——不过现在,王韶只想好好放松片刻。

    但王厚却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匆匆带着一人走上城头。王韶认得他,却是韩冈的亲信。禹臧hua麻撤围,与古渭的联系已经恢复了畅通,信使进城也没什么好惊讶。

    “yù昆到底怎说?”等他行过礼,王韶立刻问道,“可有援军?”

    亲信点点头:“有。机宜已经说动了瞎yao巡检。”

    苗授稳守的营盘,还有王韶主持的渭源堡,都在禹臧hua麻所率领的吐蕃大军的攻击下,稳稳的守了下来。即便是在攻势最为猛烈的时候,王韶都没指望过援军。

    他本以为要来也是俞龙珂先来,青唐城离古渭寨只有三四十里,以高遵裕和韩冈的手段,当能把俞龙珂那只狐狸从dong里给bī出来。

    王韶却完全没想到,韩冈在来渭源的半道上就听说了消息,直接转去找更为接近的瞎yao了。不过瞎yao比他的兄长更为不驯,要让他火中取栗,难度比牵出一只老狐狸要难得多。出兵跟禹臧hua麻敌对,瞎yao从俞龙珂那里学来的随风而倒的态度,已经变得更为倾向于大宋。

    “韩yù昆是怎么说动的瞎yao?”王韶帮他的父亲问出了想问的话。

    信使便把韩冈做的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通。王韶和王厚虽然已经对韩冈的行事风格习惯了,但他直接斩掉了野利征,还是让他们吃了一惊,而对韩冈放弃了一桩能让他名扬朝中的大功,也颇为感佩。

    “yù昆帮了大忙啊。”听完之后,王韶便喃喃的说了一句,随即他猛然抬头,对王厚道,“快去把苗都巡找来,今次得让禹臧hua麻来得去不得!”

    ……………………

    日出之后,城头上的空气中,仍弥漫着火炬燃烧后的焦灼味道。等日上中天,过了半日都还没有消褪掉。空气中的灰尘,将前几天天顶上澄澈如水的蓝sè,染上了一层暧昧的浑浊。

    王舜臣闭着眼,靠在雉堞上假寐着。夜战一场,城上城下都是累坏了。吐蕃人的兵力也只有王舜臣的两倍,昨晚一起熬夜,没有谁能休息下来。不仅王舜臣这边累得够呛,今天城下的敌军也没有继续进攻。

    只是就算是攻来,王舜臣也是半点不惧。按照正常的战力jiao换比,两千多蕃兵也就勉强能跟一千jīng锐禁军相抗衡。若不是顾忌他们都是骑兵,而且攻打渭源堡的主力随时可能回返,王舜臣早就派人出城去野战了。

    王舜臣的一个识字的亲兵,在他身前秉报着昨夜的损失,“昨夜出战者有两百零三,有四十二人没有回来。剩下的重伤病三十余人,都不能在短时间内重新上阵。”

    王舜臣脸sè如同头顶的天空一样yīn沉,跟随他出城突袭的只有两百人,没能回返的就有四十二人,而且现在躺在病netg上的,还有三十多人。他带出去夜袭的,都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不成想损失竟然如此之惨。

    王舜臣闭着眼睛,亲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犹疑中,声音便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王舜臣一下睁开眼问道。

    亲兵连忙对王舜臣继续说道:“箭矢还有一万两千余支,已经集中起来,分配给擅长箭术的人。不过守城的器具就没有办法了。”

    城中箭矢极度紧缺,加上没有油料,没有木石,连烧水的柴草都不多,守城的器具更是欠奉。宋军虽然善守,但巧fù难为无米之炊,缺乏足够的守城物资,王舜臣也只能让他的手下,做好与吐蕃人在城头上硬碰硬的准备。

    王舜臣心中很是纳闷,他这里又不是大来谷那样的jiao通要道,也不是藏着有多少金银财帛,本就是做空空dangdang城池,蕃贼怎么会紧咬着不放?吐蕃人也好,党项人也好,他们打仗都是为了抢钱抢粮抢nv人,什么时候也不会去做亏本生意。

    但王舜臣却现他如今所面对的,都是有组织的jīng锐,坚韧xìng上比起寻常蕃人要强出许多,所以他很吃惊:‘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地面上传来的隐隐震动打断了王舜臣的猜测。他一跃起身,向东望去。只见尘烟扬起于天际,如雾气一般遮掩了东方山峦中的谷地,隔了一阵后,数以千计的骑兵出现在他的眼前。

    号角声起,千军万马踏地而来,听在城内守军耳中,便宛如勾司人的锁链在悉悉作响。

    围在城外的敌军一下多了近一倍半的人马。城头上,人人惨白了一张脸,原本就是被围攻的状态,已经渐渐不支。现在又多了一彪生力军,让他们完全失去了信心。

    王舜臣看着神sè变得麻木起来的下属,心底的一番狠厉之气勃然而起,“不想死的都给俺听好了!蕃人不过才六七千人马,什么时候蕃贼不到守军十倍,就能破城的?!都给俺打起jīng神来!”

    他高声吼着,毫不犹豫地说着瞎话:“没有人想被人说kù裆里的两个蛋,被蕃人吓缩了去吧?别丢了关西汉子的脸。守住今天,王安抚明天肯定会带援军来!”

    ……………………

    围攻星罗结城的西夏营寨中,禹臧hua麻自马背上跳下。几天下来积攒的疲累,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动作的矫捷,倒是腾起的烟尘,让他咳嗽了几声。

    尽管已经从渭源堡下撤军,但禹臧hua麻并不是要立刻顺着大来谷,撤回到鸟鼠山西侧去。他虽已经达到最初的目的,可今次劳师动众,甚至还向木征的弟弟许愿赠礼,却连一座城也没打下来,这等白跑一趟的事,禹臧hua麻没打算去做。

    出兵劳而无功,做了一次亏本生意,定会大伤军心士气。禹臧hua麻心知手下的一众xiao蕃部的族长,跟随他出战,目的是为了财帛nv子,可不是什么忠义。如果不能枪些东西回去。贼不空手这四个字禹臧hua麻没听说过,即便听说过也不会用到自己的头上,但他的想法却是与这四个字正巧相合。打不下渭源堡没什么,但连星罗结城都打不下,那就太丢脸了。

    禹臧hua麻下马,几名禹臧家的将领随即跪倒在他面前。脸贴着地面,头不敢稍抬,带着深深的愧sè,向禹臧hua麻请罪。

    禹臧hua麻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的后脑勺,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一开始禹臧hua麻就没有幻想过能顺利的攻下渭源堡,能把星罗结城攻下来,就已是不虚此行。但他没想到,他留下的人居然无能如此。他都把本部的jīng锐都jiao给了他们几个,自己则是带着附庸部族的联军堵在渭源堡。以近三倍的兵力攻打一座残破不堪的xiao城,城中又是孤军,竟然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

    “你们爱跪就跪着好了,试试看能不能把星罗结城给跪下来。”禹臧hua麻狠狠地丢下一句,大步走进主帐中。

    几个将领抬起头来,面sè如土,他们想不到禹臧hua麻会如此愤怒。这让他们一时失了方寸,不知该做什么为好。不过很快禹臧hua麻的亲卫走出来,把他们唤了进去。

    “说,你们还需要多久才能把那座城给打下来。”禹臧hua麻虎着脸问道。

    帐中安静了一会儿,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一天。”

    禹臧hua麻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茶杯砸了下去,“哪来的一天?!”

    他撤退时以一千jīng锐守着后路,让王韶无法近距离的追击。从中争取到的时间,禹臧hua麻想着用来一举破城。但他争取来到时间也是有着时限,王韶绝不会丢弃星罗结城中的士卒。禹臧hua麻对被封锁在城中的士兵数量有所了解,足足三个指挥,上千人的兵力,王韶绝对损失不起。就算道路被死死堵住了,他也肯定会从其他地方设法绕路赶来救援。

    按照禹臧hua麻的计算,在王韶的追bī下,他只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如果半天之后,他还不能攻下星罗结城,剩下的选择就只剩饮恨而退这一条路。

    刚刚继承了禹臧家族长之位的禹臧hua麻绝不会让自己名字,跟失败连系在一起。他yīn冷的视线如毒蛇信子般tian着一众将领的脸,盯着他们的心脏一阵阵的netbsp;只听得这位吐蕃大酋的声音,冰冷得能把九月变成腊月,“三遍号角之后,若是再攻不上城头,皆斩!”

第23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七)

    【工作关系,天天晚归,一更已经是竭尽全力了,睡眠时间少得太多也吃不消,还请各位能谅解。不过这种情况只是偶尔,大概明天就能好转。】

    天上一轮黯淡的太阳还未有落山的迹象,但持续了数日的城池攻防战,始终未有停歇的厮杀声,到了现在,到了此时,终于从城下转移到了城头上。

    伴随着从城外的一面白sè大纛下传来的苍凉悲怆的悠长号角,数以千计吐蕃战士如同一群群蚂蚁,举着架架长梯,疯狂的冲向了城墙。

    城墙上的西军将士,目瞪口呆的看着吐蕃人完全有别于之前多次进攻的疯狂。只有一丈高的墙体,仅仅是一条最原始、最简陋,甚至没有多少使用价值的防线。以蕃人的手艺都算得上是粗制滥造的长梯,只要设法送到城墙下竖起、架上,便是一条最简便易行的上城通道。

    吐蕃人在号角声的催促下,凭借着上百条长梯,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已经三次冲上了城头。没有壕沟,没有马面,没有羊马墙,星罗结城的城墙墙体在宋人看来,就是一个城防工程上的最典型的反面教材。

    前日,苗授和王舜臣就是明欺着这座城池城防的脆弱单薄,轻而易举便攻入了城中,歼灭了星罗结部的主力。无论是苗授还是王舜臣,在这过程中,都没有少嘲笑过星罗结部的筑城水准。而如今,换作了王舜臣来镇守这座城池,原本城防上让他谑笑不已的许多缺点,现在却成了他现在的致命伤。

    如果有壕沟阻隔,贼军根本冲不到城下,如果有向外凸起于城墙墙体的马面,就可以从左右jiao叉shè击攻到城下的敌军。如果有羊马墙,便是有了上下两重立体防线,蕃贼根本上不了城头。可现在,无论守御在星罗结城中的西军将士,拼命shè出了到底多少箭,都无法阻止吐蕃战士们的冲锋。

    在禹臧hua麻的亲自押阵下,吐蕃人的这一次进攻,就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汹涌而来,而城头上shè下去的长箭,仅仅是绝望下投入洪水中柴草,非但不能堵上缺口,反而是1ang费宝贵的资材。

    城墙防线的脆弱,守城物资的匮乏,使得城头上缺乏任何一种行之有效的反制手段。城中的士兵不得不与与攻上城头的吐蕃人,展开了面对面的厮杀。

    一名西军战士大喝着tǐng枪直刺,一声闷响之后,枪尖没入了心口,搠死了正要冲上城头的蕃人。但下一刻,刀光自下飞起,一招便斩断了尚未来得及收回的长枪。西军战士连忙后退,随即翻上了城墙的蕃人却蹂身而上,长刀挥舞,顿时划断了颈项。可紧接着,还没来得及炫耀一番、寻找下一个对手的蕃人,便被一支呼啸而来的铁简,轻易的netbsp;这样的场面,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城头上出现。一刀一剑的搏杀,是血淋淋的生命jiao换。吐蕃人在禹臧hua麻的催bī下,拼了命往城墙上冲,而守城的汉人这一边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在拼死抵抗。

    城墙之上,红sè的将旗仍在猎猎飞扬。大旗之下,王舜臣深深吸了口气。吸气声绵长不绝,如巨鲸吸水一般,把九月山中的凉意随着空气一起压进了着了火一般的肺中。

    因常年使用而被磨得亮的黑sè牛角扳指,牢牢卡着长箭,稳定的搭在了弓弦上。紧握弓臂的左手向前推开,右手同时向后扯动弓弦,上百斤的力道灌注于弓身,一张三尺长弓张开如满月。

    吐气开身,右手松开弓弦,嗡嗡的一声弦响,长箭闪电般的飞了出去。弓弦仍在剧烈的振颤,一声变调的惨叫,就从数丈外破空响起。

    一名高达六尺近半的吐蕃战士,本来正挥舞着一柄如轮巨斧,独立对抗着五名守军。过人的武艺和乎想象的神力,不但让他在对战中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能狂吼着箭步冲前,将一名闪避不及的对手劈头砍成两截。但在一道流光闪来之后,这名持斧高手便捂着右眼栽倒在地上。他一阵阵的chou搐着,白sè的箭翎在指缝中颤动,1ù在外面的一尺箭杆证明了王舜臣shè出的长箭,有三分之一以上透过眼窝,扎进了他的头颅中。

    一箭shè翻了一名应当有着豪勇之名的吐蕃战士,王舜臣面无得sè。他连自满的时间都没有,也无暇去确认战果。吃力的喘了口气,右手从腰间一抹,又是一只长箭跳出腰间箭囊,出现在他的掌心中。用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牛角扳指扣箭搭弓,他视线移转,又瞄准上下一个目标。

    在外人看来,已经是快得惊人的shè击度,却让王舜臣狠狠的吐了口吐沫。原本一呼一吸之间,就能shè出三四箭的急,现在已经降到了一半都不到。

    王舜臣从左手持弓换到右手持弓,又从右手持弓换回左手持弓。两只手来回张弓,把他左右驰shè的惊人箭术表演得淋漓尽致,但他就算这么做,也来不及回复双手手臂中逐渐消耗掉的力量。曾经急如一曲《破阵子》的铮铮弦声,如今已经变成了《八声甘州》,眼见着就要往《声声慢》掉下去。

    不过王舜臣的神箭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威慑力。他已经放弃了以普通的吐蕃士兵为目标,而是瞄准了攻上城头的蕃人中最为勇猛的战士,一箭shè去,便给他带走一条的xìng命,就是禹臧hua麻也要痛哭流涕。

    一声声弦响,换来了一声声惨叫,双臂的酸痛只拖延了王舜臣shè击的度,却并没有影响到箭矢落处的jīng准。相反地,随着体力的逐渐下降,王舜臣shè出的长箭越的准确起来,每一箭都直奔双眼和喉间而去。如果说王舜臣气力完足的时候,他shè出的长箭能把几丈外一只蟑螂钉在地上,那现在,他已经能把苍蝇蚊子送到墙上作壁画。

    十几年来千锤百炼的箭术,让王舜臣几乎变成了一桩杀神,西夏人几次冲上城头,都靠着他的一支支如有神助的jīng准长箭,来力挽狂澜。

    ‘竟然已经到了主帅都要上阵博命的地步了……’

    王舜臣的活跃维持住了战线和士气,但在这同时,也让许多有点军事头脑的官兵,唉叹起眼下形势的不妙。

    呜呜的号角声还在鸣响,就在冲上城头的一群蕃人渐渐被bī的难以立足,正要被赶下城去的时候。一根粗大攻城檑木,被几十人合力抬了过来。城头上还在jī战之中,无暇去理会他们。而他们到了城mén处,便开始用着檑木去敲打着并不结实的大mén。

    从城mén处传来的轰轰响声,让城头上的守军动作为之一滞,给了吐蕃人一丝喘息的机会。王舜臣正打算冲过去把抬着檑木的士兵全都shè下来,可就在王舜臣所处的这段城墙处,七八名蕃兵一齐翻上了城头。

    这几人的身材体格都远远胜过普通的士兵,身上的装备也不是普通人能所有。皮甲、头盔、钢刀,都是必须有着不低的身份,才能被分配得上。

    刚刚站定,一名高大的蕃人便呼喝着当先扑了上来。王舜臣漫不在意,弯弓一shè,便是一具尸体仰天躺倒。而他的亲卫们也都纷纷冲上前去,与这几个准备斩将夺旗的蕃人厮杀起来。

    前方虽然受到的阻碍,但后续的蕃兵都跟着翻上了城头,转瞬间,在这一段城墙上,暂时形成了敌强我弱的态势。王舜臣站在他的将旗下坚守不退,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拉弓shè箭。他很明白,一旦他和他的旗帜被bī下城墙,便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而只要他的将旗还在城头上飘扬,城中士兵便都有了主心骨,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但蕃人这一bo冲上城头的攻势,顿时让王舜臣以及他身边的亲卫吃到了压力之苦。很明显,这些蕃人的目标都是以王舜臣和他身后的将旗,城墙上的其他几处防线的攻防战虽然重新jī烈起来,但实际上那几处的热闹,都是为了不让王舜臣在短时间内得到支援而展开的。

    刀光闪了几闪,刁钻的刀术出奇的犀利,王舜臣的几个亲兵被这些蕃人中的高手硬bī着退到了一边去,将他们要护卫的对象暴1ù了出来。

    直接面对敌人,王舜臣心神丝毫不1uan,勉力将几箭shè出,又是几人翻倒,都是直冲要害而去。啪的一声响,在最不合适的时候,他再一次拉坏了他的长弓。

    ‘难道今天真的要归位了?’

    将手中断弓砸向敌人的同时,王舜臣的脑中一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为了能够随身挂着箭囊,能顺利的shè出更多的长箭,他连个匕都没有佩戴。手无寸铁,就算以王舜臣对自己武艺的自信,也不能保证他能击败眼前的手持长刀的对手。

    党项人这一边是苦心积虑,从族中挑选出来的高手,终于能砍到王舜臣的影子,几名被bī退的亲卫猛挥刀要杀回来。而王舜臣本人则脸sè狰狞,正打算冲上前去,用空手夺一个兵器下来。

    一声大喝声震城上,一柄手斧紧跟着呼啸着飞来。手斧在空中急旋转着,化成了一只光轮,擦过王舜臣的身子,噗的一声闷响,深深的扎进了领头蕃人的头盖骨中。

    王舜臣还没来得及去感jī那名恩人,回过头去,就是听到一声的号角。但这次号角声不再古朴雄壮,而是带着点急促的味道。

    ‘是退兵号!’

    围攻王舜臣的几人犹豫了一下,看着匆匆赶过来的守军,在看看已经nong到了一把长刀的王舜臣,心知自己已经错失了良机,便纷纷转身跳下城去。

    ‘这是怎么了?’王舜臣糊涂起来,退兵在成功前的一刻,禹臧hua麻为何如此大方?

    “难道是后路有警?!”王舜臣惊道。

第23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八)

    【这几天一天一更,向大家说声抱歉。现在事情终于结束了,明天回复正常更新。】

    “退得好快!”

    远隔近十里,星罗结城也仅是近于地平线处的一块手掌大xiao的暗影,而围在城外的军队则更为模糊难辨。只不过星罗结城外由千军万马组成的阵列虽然让人费尽眼力,但他们逐渐从城下撤离的趋势,却是能让立马山道上的韩冈、智缘还有瞎yao等人瞧得分明。

    “看来预定的计划行不通了。”看了一阵,韩冈回头对瞎yao说道。

    瞎yaoyīn沉着脸点头称是。他本想将功赎罪,谁想到禹臧hua麻的主力竟然不在渭源堡,而在星罗结城下。

    由于与前方阻隔的关系,韩冈和瞎yao对禹臧hua麻自渭源堡下的撤退不甚了了。不论是韩冈前日从王惟新口中听说的,还是从瞎yao自己派出去的哨探那里,都仅仅是得知禹臧hua麻自东出大来谷后便分了兵,一部围攻渭源堡,另一部分兵力在攻打星罗结城这样模糊的情报。

    从情理上判断,渭源堡的重要xìng远远在星罗结城之上,禹臧hua麻不可能去动用主力攻打一座破败的城池,而放过渭源堡这块féirou。

    不过现下几人远眺着星罗结城下的军势,只要稍通军事,就知道攻城一方的兵马数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级别。少说也要过五千人的数目,不论是谁来看,都是禹臧家的主力无疑。

    而与禹臧家的实力相比,瞎yao手上的兵力就很可怜了,他带出来的族中战士还不到一千。如果是在对方攻城的过程中突袭,或许能够像当初对付董裕时那样打出一场震动朝堂的大胜来。可是在禹臧hua麻已经撤退的情况下,再想追上去偷袭却只会惹人笑。

    无论是托硕大捷,还是古渭大捷,取胜的招数都是趁敌不意的突袭。今次韩冈和瞎yao本想着估计重施,先行歼灭围攻星罗结城的敌军,而后返身把禹臧hua麻的主力聚歼在渭源堡城下。韩冈也不是能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哪里能料到禹臧hua麻的主力丢下了渭源堡,而竟然是在攻打星罗结城。

    从韩冈所立足的山道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分不清禹臧hua麻的军队究竟是破城劫掠后的胜利回师,还是攻城不利下的无奈撤离。两种不同的情况,对他下一步的行动有着最直接的影响。

    瞎yao也是有些惶huo,问韩冈道:“机宜,现在该怎么做?”

    没有足够的情报支持,任何战略运筹都只是空谈而已。韩冈本质上是个谨慎的xìng子,外在表现出来的锋锐,也只是因为他提前把可能后果都盘算清楚,使得他行动起来毫无犹豫的缘故。

    在没有了解到更多的信息前,韩冈不会冒着误陷敌阵的风险,“先派人跟上去打探一番再说。我们也往前走,不过要注意地方路边可能会有的伏兵。”

    “诺!”瞎yao点头应诺,随即把韩冈命令传了下去。

    十几骑干练的哨探,奔出了队伍,向东急而去。很快,山谷两侧的山壁上,也重新回响起千军万马前行时隆隆如netbsp;“机宜……”身随中军前行,一直沉默着的智缘叫了韩冈一声,yù言又止。

    韩冈知道智缘想问什么,智缘的问题他和瞎yao前面都没有提上半句,因为这已是明摆着的事情,不需要1ang费口水。他声音低了下来:“如果禹臧hua麻不是蠢材的话,他应该已经现了我们。”

    ……………………

    禹臧hua麻不是蠢才,相反地,他能成为禹臧家近几十年来最年轻的一位族长,能从十几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前任族长的儿子,更是因为他的眼光和才能压倒了所有的对手。

    在通向星罗结城的十几条大道xiao道上,禹臧hua麻都远远的布下了足够多的哨探,放出了数十上百的游骑。有着星罗结部的漏网之鱼为他们指点地理,每一条让他们可能被偷袭的通道,都被牢牢地封锁和监视上。

    靠着提前布置下的情报网,禹臧hua麻在第一时间,便现了从xiao道直奔而来的韩冈和瞎yao所率领的队伍。千名蕃骑就算是古渭城中也点不住这个数目,离的最近的部族,也只有与兄长分了家的青唐部的瞎yao。

    当从赶回来的哨探口中听说这桩紧急军情后,禹臧hua麻只骂了野利征两句‘废物’,就立刻放弃了近在眼前的胜利。因为他最清楚他所率领的士兵究竟是什么样的德xìng。一旦他攻破了城池,为了扫清城中的残部、同时再把冲进城去开始抢劫的部众给收回来,少说也要半天以上的时间。这段空隙,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抄xiao道赶来星罗结城的援军到底有这么什么样的意图,这一点并不难猜测。不是没有人向禹臧hua麻提议将计就计,设伏将这一支援军给歼灭。但这个提议被他否决了,临时设伏做不到完美的隐藏,如果设伏失败,他就会落入两面甚至三面的包围之中——不论是渭源堡还是星罗结城,城中守军实力并没有消减多少,再加上生力军的瞎yao,几方一起合作,足以把与禹臧hua麻今次带来的数千大军尽数歼灭。

    谨慎和大胆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禹臧hua麻身上融合得很完美。他敢从兰州老家南下武胜军,并通过了大来谷,因为他相信木征有足够的眼光看清楚,如今究竟谁才是他最大的敌人。但他不会去冒险去猜度一个骑兵千人队会有什么样的实力。

    原本在星罗结城下高高飘扬的战旗收了起来,低落的士气从行军中的沉默中就能感受得到。劳而无功的结局,让拼杀了数日的吐蕃将士分外难以接受。辛苦了这么久,什么也没能抢回去。禹臧hua麻能清楚的感觉得,他在族中的威信正在一步步的下降。

    “退到大来谷去……”禹臧hua麻正要继续说着,但从被他抛到身后的星罗结城中,传来了威风凛凛的鼓声。

    在过去的几天里,什么也没有做的宋军战鼓,终于第一次被敲响。轰然暴起的欢呼声仿佛重重打来的一个巴掌,让从城下狼狈退走的吐蕃士兵们羞愧难当。

    星罗结城里的守军竟然敢出城追击!

    禹臧hua麻回望着依然留在宋人手中的城池,也暗自吃了一惊。恼羞成怒的心情中他依然不动声sè,“先去大来谷,确保后路。”

    ……………………

    乔四轻提着皮制缰绳,领着不到百骑的xiao分队,远远吊着吐蕃人殿后的军队。浓眉下的一双利眼,紧紧盯着前方,西贼用来殿后的军队。

    就在半个时辰前,吐蕃人刚刚撤走,星罗结城中仅有的一支骑兵都的都头,便从王舜臣那里听说了他正打着的主意,“什么……追击?”

    乔四明白,王舜臣不会用两条tuǐ去追四条tuǐ,那样很容易就会被反咬上一口,所以要动也只能动用得上他这个骑兵都。可苦战之下,乔四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无意去追求更多的功绩。而且以只剩几十骑的xiao队,去追着百倍于己的敌军,这分明是在找死。

    乔四脸sè都有些白,设法想打消掉王舜臣的命令,“shì禁,这可能是西贼的陷阱啊……”

    “本来差一步就能破城了,禹臧hua麻先把人撤走,再设陷阱做什么?”王舜臣反问。

    “……shì禁难道知道禹臧hua麻是因何而退?”

    如果是因为援军来了才退兵,当然要出城紧追上一阵,只要能扰1uan了禹臧家的撤军行动,后面的援军足以把禹臧hua麻帐下士卒留下一半来。可若不是援军来了,那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让禹臧hua麻退走,这一点乔四很想nong得明白。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更是要去看一看。”王舜臣说得像个好奇的xiao孩子,看到山里dong窟就像钻进去看一看。他其实想得很明白,不论禹臧hua麻是为了什么原因而退走,自己这边只要让他的行动难以顺利就足够了,“盯着禹臧家的兵。如果他们不理我们,那就盯紧些。若是他们反过来追杀,那就直接逃远点。不要硬拼,相机行事。给我黏住他!”

    乔四抵不过王舜臣的命令——阵前违令,在军法中是立斩不赦的罪名——若是惹得王舜臣翻脸,就真的要试一试军法了。

    心怀畏惧,乔四不得不接下命令,在战鼓声的伴奏下,领着手下仅存的七十多骑兵出城追击。而让乔四大为吃惊的,是王舜臣竟然也带着亲兵一起出来。

    王舜臣的两张战弓收在弓囊中,两支铁简则cha在鞍前,一身鱼鳞细铠是有官品的武臣的标准配置。乔四相信,看到这一副铠甲,说不定能像磁石一般,把已经逐步离开的西贼再吸引回来。

    百丈的距离看似遥远,其实对两支骑兵队伍来说是近在咫尺,只要西贼有心,把马头调回,几个呼吸间就能冲到面前。

    乔四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他学不来王舜臣那般轻松的神态,咬着牙身子绷直:

    ‘大不了就拼了这条命吧!’

第23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九)

    【第一更,求红票,收藏】

    三百多骑兵急驰在山谷间,夏日午后暴雨时经常听到隆隆滚雷,在谷地中回dang。蹄声jī扬如战鼓,让人血脉为之沸腾。

    骑手们因为身上衣袍和甲胄的不同,明显的分作了前后两拨。跟随王舜臣出城一众骑兵,正处在被追杀的狼狈境地。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充斥在耳间,伴随着吐蕃话的呵斥声,越转急起来。

    王舜臣押在队尾。前面是他所统率的几十名汉家骑兵,而背后,就是被他的盯梢战术nong得火冒三丈的吐蕃蕃骑。

    自禹臧hua麻撤退后,王舜臣便率领手下仅有的不到百名的骑兵,追踪着撤走的吐蕃人。按照他的战术,敌退则追,敌回则退,始终保持着百步以内的距离。而且他们在追击的过程中,一边用着硬弩向前攒shè,一边高声叫骂和嘲笑。

    尽管过程中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以王舜臣为的这一群苍蝇,他们的jīng神攻击,已经成功的让禹臧家的队伍延缓了撤离的脚步。在这期间,吐蕃人几次派兵来驱赶,都被王舜臣躲了过去,但等到他们回到队伍中,牛皮糖一般的汉人骑兵马上又跟了上去。到最后,忍耐不住的吐蕃人终于派出了三百名jīng锐骑兵,气势汹汹向王舜臣他们反扑回来,誓要把他们追杀到底。

    极的奔驰中,迎面而来的狂风在耳畔呼啸,但王舜臣已经能模模糊糊的听到身后追兵的喘气声。最多还有三十步的距离,便会被追上。在追逐狂奔之中,吐蕃人shè来的箭矢漫天飞舞,却没有一支能命中他们的目标,不是远远的飞脱,就是被他身上的甲胄、还有搭在马身上的防箭mao毡给挡住。

    头顶上突然铛的一声响,一支长箭shè中了王舜臣的头盔。一阵冲力传来,他的脑袋便是向前一低。紧跟着,从背心处又感受到几次微不可察的冲击。

    王舜臣的身体因为驭马狂奔而变得火热起来,唯有心头保持着一片被冰冻过后的冷静。察觉到身后的敌人已经近得足以瞄准好自己,他有着临战前的紧张和兴奋,却完全没有半点恐惧的之心。

    双手手持马弓,急促的呼吸逐渐调匀,双tuǐ紧紧夹着马腹,身体随着胯下坐骑起伏不定,但拿着两尺短弓的双臂,却慢慢稳定下来。王舜臣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而眼中的神采也是越的闪亮。

    王舜臣轻拨弓弦,他在骑shè中的shè击jīng准度要比步shè时差上许多,但如果瞄准的是战马的话,却也照样能百百中。双tuǐ夹.紧坐骑,王舜臣突然拧身便shè,一箭离弦而出,无巧不巧的扎进了追得最近的一匹战马的鼻子内侧。

    如果仅仅shè中了身体和头面,从六斗上下的马弓shè出来的箭矢,只能给皮厚rou糙的战马带上一点皮外伤,让战马受到一点很快就能恢复的惊吓。但shè中了鼻中最为敏感的嫩rou,情况那就截然不同。中箭的战马惨嘶声中人力而起,把马背上的骑手掀翻在地,甚至还路上团团转着,将后面的同伴给阻挡。

    虽然通向大来谷的道路至少有着三丈宽,但这匹伤马在队伍的最前方了疯般的1uan窜,追击中的队形顿时连锁般的1uan成了一团。王舜臣的这一箭,就像把柴束丢进河堤缺口,试图挡住河水在决口处奔涌,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

    趁此良机,王舜臣瞬间勒马止步。踩着马镫在马背上站了起来,双手中的马弓在眨眼间,已经换成了步shè用的长弓。有了还算稳定的立足点,王舜臣再一次展1ù了他冠绝三军、出神入化的shè术。

    受命追杀王舜臣一行的吐蕃军官,正催着手下人将那匹了狂的战马nong开,一支利箭便从张开的口中shè入,箭头shè穿了软腭,顶上了颈椎,雁翎翎尾摩挲着双net,把他的咆哮堵在了喉间。吐蕃军官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抬起颤抖着的双手,想拔出嘴里突然多出来的异物,但转瞬间,他就从马背上翻倒了下去。

    还没有等周围的吐蕃人反应过来,弓弦再次鸣响,王舜臣竭尽全力,一口气连续shè出了十一箭。穿颈、破喉、钻心,爆般的shè击,让王舜臣的双手差点都麻痹,但一箭箭无不命中要害,一片惨叫声过后,让他又多收获了十一份战绩。

    三军可夺帅。

    当作为全军的箭头,追在最前的一队人被王舜臣一人斩灭,而原本逃窜中的汉家骑兵又兜转了回来。两方对峙山谷中,尤拥有着数倍兵力的吐蕃人却反而是弱xiao胆怯的一方。

    不过王舜臣对于冲击数倍于己的敌阵还有些犹豫,而吐蕃人也是因为顾忌着被少数敌军给bī退,而进退两难。

    两边都是犹豫不决,看起来最后的结果当是失去战意之后,各自掉头回返。但烟尘飙起,地面在颤动,从星罗城的方向传来的动静,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众蕃骑终于退了,追着他们的主力而去,慌张的仿佛在逃命。

    “是援军!”

    “是援军来了!”

    麾下骑兵们的欢呼声中,王舜臣终于明白,禹臧hua麻究竟是为何而匆匆撤退。

    几刻钟后,王舜臣迎向了领兵来援的主帅。

    “王舜臣拜见机宜!”他在韩冈马前躬身行礼,端端正正的摆出了下属拜见上官的态度。

    “今次王兄弟你做得好啊。”韩冈跳下马,搀着王舜臣,笑意盈盈的夸奖着:“苦守孤城,最后还能有胆气出来追击,军中可是少有人能比得上你。而且若没有王兄弟你坚守星罗结城,禹臧hua麻就能全力攻击渭源堡。如果情况变成了那样,也许堡子最后能保住,但守着营垒的苗都巡那里,可能就要出事了。这一战的关键,可是靠着王兄弟你的奋战!”

    “多谢三哥夸赞。俺也只是运气而已”王舜臣把韩冈的夸奖照单全收,仰着头笑得开怀尽兴,

    在这个时代战场上,将领对战局的掌控有很大一部分得依靠猜测和推算,而战事的成败,甚至更多的还要倚重于运气,王舜臣说他是运气倒也没错。韩冈是从星罗结城赶过来的,虽然仓促,但该问的他一点也没有少问,王舜臣如何守的城池,韩冈已经了如指掌,若非自己到得及时,说不定城就会给攻破了。但王舜臣在这段过程里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才干,却是当得起韩冈的赞许。

    “三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做?”王舜臣问着韩冈,他现在还沉浸在一人shè落十二骑的兴奋中,“要不要追上去,好歹从禹臧hua麻身上咬一块下来。”

    韩冈则保持着冷静,“牵制住禹臧hua麻就够了,不让他们走得太快,等渭源堡的援军来了再说。”

    瞎yao这时从前方转了回来。前面韩冈汇合了王舜臣后,便命他向前去追踪禹臧hua麻,要尽量拖延他撤退的度。对于韩冈的吩咐,瞎yao现在是如奉纶音,不敢有半点违抗,都jīng心尽力的去完成。

    现在他从哨探口中听到了到了禹臧hua麻的消息,就立刻他恭恭敬敬的跑过来,对韩冈道:“启禀机宜,禹臧hua麻已经在大来谷口处停了下来。好像是要构筑营垒的样子。”

    “在大来谷口筑垒?!”

    韩冈和王舜臣顿时都吃了一惊。禹臧hua麻又不是汉人,他是吐蕃人。蕃人的营垒都是以脆弱著称,吐蕃人也不例外。都是一冲即破,毫无守御的价值。不比宋军,在军事工程方面的能力独步于世,造出的营垒,比起一般蕃人xiao城都要坚固得多。禹臧hua麻临时修造营垒,而且还是位于大来谷口,如果不是突然变成蠢货,那么就是他别有一番心思。不过不论禹臧hua麻的本意为何,他的这番行动,分明是在邀请韩冈去攻打他。

    韩冈先冷静下来,下令道:“盯住大来谷,如果他们是真的要筑堡,立刻回来通知我。”

    瞎yao领命退下了。王舜臣扯了扯韩冈,冲着又跳上马的瞎yao背影呶呶嘴,问道:“三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变得老实听话起来了?”

    “人总时会变的。”韩冈看了对自己恭谨有加的瞎yao。瞎yao现在被自己所慑服,在短时间内,他心中的yīn影不可能消退,在自家面前都会俯帖耳、老实听命。

    有着瞎yao做耳目,韩冈对前面的事了如指掌。

    禹臧hua麻已经停止了撤退,他若是想就此行军急退,逃肯定是能逃掉,但他在族中和国中的威望。可就要一落千丈。就算禹臧hua麻再如何想回师,也必须占到点便宜后,才能安心的回返。

    “这是禹臧hua麻在将军。他已经将了我一军了,现在竟然想着还要引you我去上钩。”韩冈明白,如果自己不去迎战的话,禹臧hua麻就能对他的族人们说这是宋人在害怕,不敢应战,然后大摇大摆的撤离。

    韩冈不会让禹臧hua麻的盘算得逞,他要让今次入侵的贼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第24章 兵戈虽收战未宁(一)

    【昨天夜里写着写着就睡着了,今天早上起来把最后一段补上了。这是昨天的第二更】

    被一条如毒蛇一般难缠的敌人盯住,禹臧hua麻已经无法再退,也不能再退。尤其是在一场消耗了大量士气和体力的战斗后,又经过了长距离的行军,如果再退下去,最终的结果就是不战自溃。而且为了自己的声望,他也必须取得一个说得过去的胜利。

    这一点,一开始时,好像并不算难。收买了星罗结部,又跟木征一方达成了默契。以兰州和渭源之间的距离,禹臧hua麻相信王韶不可能会着意提防自己。以有心算无心,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他当是能在渭源堡大赚上一笔。

    事先禹臧hua麻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今次面对的敌人竟然这般难缠。他也没有料到王韶那么快就拿星罗结部开刀,让自己的计划一下落空。虽然趁着王韶分兵与星罗结城,又没有什么防备,禹臧hua麻试图打下星罗结城,并作势围攻渭源堡,以便给部众、给朝堂,有个能说得过去的jiao代。

    但两边的战局皆是劳而无功,辛苦了一场,却不得不在胜利即将到来之前匆忙撤退。一点回报也没有的战争,让随他出战的附庸部族的族酋们暗地里怨声载道,也让辖下部众向他投来不信任的目光。为了挽回眼下不利的形式,禹臧hua麻也只能选择一战。

    “hua麻,你真的有把握?”禹臧hua麻的身前,十几名族酋和长老们追问着,他们是禹臧家的实权人物,失去了他们的支持,任谁也坐不稳族长之位。

    即便是身为族长的禹臧hua麻,也不得不耐下xìng子向他们解释:“对于我们来说,的确不像汉人那么擅长攻城守城。但若是改换成野战,不知各位叔伯有谁会认为我们会输给汉人?”

    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的无能,暗地里jiao换了几个眼神,便一齐肯了禹臧hua麻的决定。一个老头子对禹臧hua麻嘱咐道:“hua麻,这一次一定要胜,禹臧家的名声可都靠你了!”

    禹臧hua麻诚恳的点头应下,眼神中却是一片yīn寒。

    就像关西绝大多数的山谷一样,大来谷中也是有着一条河流,是洮水的支流,从谷中一直延伸到临洮。不过这条河的源头出自于谷中的一侧山峰,所以禹臧hua麻所在的大来谷东侧出口,并没有河道的存在。这让准备jiao战中的两方,有了一个足够大的战场空间。

    吐蕃人就在大来谷口扎下了营盘,韩冈驱动了瞎yao也来到了大来谷口。粗制滥造的营地,看起来一冲即破。不过在营盘之前,是已经列阵而出的禹臧军。

    古渭之战是韩冈第一次亲自走上战场,今天,则是韩冈的第二次上阵。前次的古渭大捷,说起来本质上就是一次成功的乘火打劫。董裕已经被瞎yao倒戈一击,内部1uan做了一团,而俞龙珂的出现,对董裕军来说是百上加斤。失去了指挥全军的控制力,董裕就像摆上砧板的鱼,任人煎炸烹煮。

    而今天,韩冈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严阵以待。望着一里外摆下阵势的吐蕃人,韩冈分外感受到双方人数上的差距。两边隔着一里多的距离对峙着,相对于围绕在禹臧家大纛周围,过六千的军势,韩冈这一边看起来就弱xiao得太多。

    数倍于己的敌军,真的拼起来并无幸理。韩冈已经命人在后方用马匹拖着树枝来回奔驰,搅起漫天尘烟,装出大军行进的模样,让禹臧hua麻为之畏缩。

    但对方并非蠢人,韩冈也明白,他这招数瞒不了多久。不过渭源堡应该已经收到了他的消息,就看王韶派出来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了——渭源离大来谷口不算远,半日即可到达,禹臧hua麻就是怕被两面夹击,方才一听说瞎yao出兵便匆匆撤退——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在禹臧家的面前拖延时间。

    “不如就按着方才的做法,攻来就退,走后再追。”乔四,也就是王舜臣手下的骑兵都头,向韩冈提了一条建议。对于这种sao扰战法,他方才已是食髓知味,还想再模仿一次。

    “不成!”王舜臣摇头,“前面俺领着的几十骑,都是军中的jīng锐,又一起经历了大战,他们都信任俺的指挥,故而能如臂使指,来去自如。而三哥此次带来的蕃兵,却都是心怀犹疑,若是让他们忽进忽退,只要禹臧hua麻在关键处推上一把,那就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韩冈意外的看了一眼王舜臣,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清楚,他的这个兄弟仅仅是外表粗豪,实际上却有着内秀。但王舜臣现在能分析得这么透彻,却是他过去所做不到的,看起来自从做了官之后,日夜用功学习兵法,果然是进步了不少。

    不过韩冈则笑道,“没有关系的,只要让禹臧hua麻认为我们会如此做就够了。”

    韩冈不算知兵,但王舜臣说的道理,他也是明白的。越复杂的战术,就越需要主帅和将士们之间的互相信任。只有上下一心,有着紧密的信任关系的军队,方能进退自如,无坚不摧。如果是没有牢固的信任关系,基本上就是能进而不能退,打不了硬仗。

    韩冈不想去实验他有没有这个能耐,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测试他在青唐部吐蕃人心目中的地位。但禹臧hua麻肯定明白,他韩冈现在的目的绝不是作战,而是在拖延——拖延到渭源堡的援军到来。所以利用此前王舜臣留下的印象,让禹臧hua麻以为继,为了让他们这样去想,韩冈接下去命令瞎yao摆开的阵势,甚至都是以方便撤退为目的,而他也把将校们都招来,向他们解释自己的用心。

    现在双方的对峙,实际上是封锁了禹臧hua麻对渭源方向的侦查,禹臧hua麻并不清楚,渭源堡究竟出兵了没有。这一个顾虑,就像一根绳索绑在禹臧hua麻的脚上,让他不敢放下心来对付这边的千多人。

    如果他敢杀过来,韩冈便会向星罗结城退去,“要知道,大来谷口是位于渭源通往星罗结城的大道的中段。从这里向北是星罗结城,向东南去,则是渭源堡。如果我们退向星罗结城,禹臧hua麻是追还是不追?”

    如果追,大来谷口就很有可能会被渭源堡出来的军队封锁。如果不追,只是赶走了就回返,韩冈就能整顿军队再杀回来。虽然还有分兵追击这一条选择,但禹臧hua麻有几分把握敢确定,通往星罗结城的道路上,没有韩冈设下的伏兵?要知道,星罗结城本就有千人左右的守军,谁知道会不会埋伏在路边?他能分出多少兵力来?

    “而事实上,方才本官也已经派人去星罗结城传令了,让城中守军出来择地埋伏,以防万一。如果禹臧hua麻真的分兵过来追袭,这一份大礼,我们也却之不恭了。”

    韩冈的一番分析说得鞭辟入里,正反两个方面都考虑了周全,自王舜臣、瞎yao以下,将校们纷纷点头称是。

    而下一刻,号角声响起,从禹臧军阵中分出了一部人马,看起来一千五到两千人的样子,杀气腾腾的直扑过来。

    “想不到禹臧hua麻不智如此!”韩冈放声长笑,“就按本官方才所说,安抚住军心,把他们引到我们埋伏的地方去。”

    王舜臣和瞎yao率领一众将校齐齐躬身受命,韩冈高居马上,生受了他们的这一礼。运筹谋算,此刻,他也有了一份主帅的威严。

    全军掉头回撤,由于韩冈事先做好了准备,千军万马的隆隆撼地之声,便显得有条不紊,退而不1uan。不过为了引you来敌继续追击,在韩冈的命令下,他们便把军旗和用不到的军械,还有影响马匹度的干粮、盔甲,一点点的抛下去。摆出了一副丢盔弃甲的狼狈模样。

    韩冈处在全军的护卫中,低着头,纵马狂奔。对于禹臧hua麻的分兵,他心中还是有些疑huo,暗道自己难道是高估了禹臧hua麻的头脑。

    不过靠着父祖的恩泽忝居高位的废物姑且不论,在弱rou强食的蕃部之中,能坐上族长之位的,没有一个会是蠢货。按说禹臧hua麻虽然围攻渭源堡和星罗结城皆失败,但他知进知退,却没有受到什么损失,这份眼光和决断不是蠢人能有的。

    虽然想不通禹臧hua麻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韩冈还是暗自庆幸,幸好方才他没有把话说死,不然现在就不是撤退,而是逃窜了。

    一口气追出了七八里,双方的度渐渐缓了下来。追出来的蕃人也在顾虑着是否有伏兵的存在,不敢追得太急,而且两边都是因为之前长时间的行军,战马的气力消耗了许多,无法再保持高。

    不过韩冈让人丢下的东西越来越多,王舜臣带出来一队骑兵,都把身上的盔甲分解开来,一件件丢下去。这样的收获,让后面的追兵难以割舍,紧咬着不放。

    而韩冈设下的伏击圈,已经近在眼前。

第24章 兵戈虽收战未宁(二)

    伏击圈就在眼前,王舜臣喜上眉梢,恍恍惚惚的瞧见前方正有一份泼天的功劳在向他招手。只是当他回头一看,便立刻叫了一声苦。不知何时,身后的追兵已经停了下来,然后直截了当的掉头离去,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奔驰中的队伍也逐渐的慢了下来,最后在失落中停住了脚步。加远去的蕃骑卷起的尘烟遮挡住了韩冈的视线,他望着灰黄sè的幕布掩盖起的来路,暗道这世上果然没有蠢货。而竟然连不读书不知史的蕃人都骗不过,看来自家的演技也实在有待磨练。韩冈再看了看身边丢盔弃甲的一众骑兵,狼狈不堪的模样就跟打了一场败仗没有两样——他苦笑,今次you敌,却是折了大本钱。

    王舜臣紧皱着眉,来到韩冈面前:“三哥,这下该怎么办……”

    韩冈故作轻松的微笑道:“往好处想吧,这等于是又拖了禹臧hua麻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抬头看了看天sè日影已经西斜,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天黑了。那时候,禹臧hua麻就失去了撤兵的最佳时机。

    韩冈不认为黑夜能遮盖一切,趁夜撤走可不是像字面上说起来那么简单。夜间行动,关键在于一个‘奇’字,而不是‘黑’。黑暗能掩盖一切,但不论是哪一方都同样能公平的利用黑暗带来的便利。相对而言,在黑夜中,大军行动可比xiao股行进的难度要高上许多。

    如果禹臧hua麻想在夜间撤离。他点起火炬,就会成为最为显眼的目标,若是不点火炬,黑暗中将不知军,军不知将,那样的情况下,只需要出动一两百人,就能造成让禹臧hua麻全军崩溃的hún1uan来。

    韩冈要把禹臧军拖到渭源堡的援军赶来,为了能最后击败禹臧hua麻,他必须为王韶和苗授争取时间。而韩冈之所以会咬着牙死死拖住禹臧hua麻,是因为他相信渭源堡的战斗力。就算这座寨堡刚刚被禹臧hua麻重重围困过,但韩冈他还是相信,只要能让他们来得及布下阵势,禹臧hua麻就绝对没有获胜的机会。

    阵列不战,这是所有与大宋步军jiao手过的异族的共识。除非能设计不让宋军摆开阵势,否则阵势一起,箭矢如雨而落,就算强如契丹也要退避三舍。曾经仔细查阅过几十年来在关西生过的大xiao战例,韩冈对自己的军队有着充分的信心。

    “王舜臣!”韩冈突然冷声叫着他最为信任的名字。

    严肃的神sè让王舜臣愣了一下,不过他立刻醒觉,上前躬身:“……末将在!”

    韩冈指了指山道两侧,“把你的兵带上。”

    在山坡上,是从星罗结城受命而来的伏兵。只是他们白白被蚊子咬了,并没有能得到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但他们的战力,依然还有挥的余地。

    王舜臣大声应诺,“末将遵命……那三哥你呢?”他又问道。

    韩冈向南望去,锐利的视线仿佛穿透了mí雾和距离,落到了大甘谷口:“追回去!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总不能让禹臧hua麻轻松下来!”

    ……………………………………

    “hua麻,撒解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一个年迈苍苍的蕃人一边问着禹臧hua麻,一边翘北望。他视线投去的方向,便是星罗结城所处的位置。老蕃人身上穿的衣服闪着丝绸的光泽,而他对禹臧hua麻的口气,更表明他的身份不同一般。

    “不必为他们担心。近两倍的兵力,怎么可能还会输?”禹臧hua麻随口敷衍着,但他冷漠的口ěn,昭示了他们的死活其实并不放在禹臧家族长的心上。而神经质一般不停敲打着马鞍的手指,也透示出他心底的不耐。

    “万一输了怎么办?!”老蕃人一下急叫了起来,絮絮叨叨的说着,“我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子……”

    通过常年的蚊虫洗礼,禹臧hua麻已经可以对这些废话做到充耳不闻。

    年纪轻轻就登上族长之位,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他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听从老家伙们的摆布。禹臧hua麻本打算按部就班的在十年间将他在部族中的敌人全数解决,那时就没有人再敢跟他过不去了。禹臧hua麻的计划正在一步步的实现中,可一场战争便光临到他的头上。但危机就是机遇,禹臧hua麻本想着通过胜利让自己权势更加巩固,谁能料到他竟然会输,这也就给了对手最好的攻击口实。

    昨天向他bī宫的应该也有着这个老东西在。禹臧hua麻瞥眼看着纵横jiao错的重重皱纹下,一张一合的缺牙瘪嘴,心中狠,迟早要把这些老骨头丢进火堆里当柴禾烧了。

    在禹臧家的年轻族长眼中,这些老东西都是一样的惹人厌烦,甚至不想多看一眼。对于老东西的孙子究竟会怎么样,禹臧hua麻也同样不关心。胜也好,败也好,只要能把瞎yao家的近千骑兵拖上一两个时辰就好,等到他与渭源堡的王韶决战之后再回来也可以。

    在韩冈看来,他bī得禹臧hua麻分兵来追击自己,虽然没能把他们引入伏击圈加以歼灭,但实质上却等于是把禹臧hua麻拖了一个时辰下来。

    可是从禹臧hua麻的角度来看,他何尝不是用着一千多名出自于附庸部族,在战场上肯定会出工不出力的废物,换来了一个与渭源堡的出战守军单独决战的机会。而且如果那群蠢货还有一点头脑的话,说不定还有夹击这些宋军的可能。

    当然,禹臧hua麻的盘算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前提,就是他统领的大军,能单独击败渭源堡的军队。

    对此,禹臧hua麻有着绝对的自信。

    一名骑兵自远处狂奔了过来,一到阵前,他便从马背上摊到了地上。他是禹臧hua麻前面派出去的哨探。那一支不知由谁统领的骑兵的离开,对禹臧hua麻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终于可以派出斥候,对渭源堡方向进行侦查。

    哨探身上的袍服破破烂烂,还有几处伤口正在向外渗着血。被人扶起来后,已是气息奄奄,命悬一线。这不是1ù在外面的伤口所能造成的,在衣服底下,应该还有其他伤痕存在,那才是致命伤。不过没等禹臧hua麻让人在哨探身上找寻伤处,进行救治,哨探已经拼尽最后的力气,匆匆向他通报了最新的军情,

    “渭源堡出兵了!已经到了八里外!”

    望向渭源堡的双眼被山壁阻挡了视线,但禹臧hua麻期待已久的敌人很快就会从那一处弯道拐过来。

    克敌制胜,就在片刻之后!

    ……………………

    “韩冈和瞎yao在哪里?”随着离大来谷越来越近,苗授的双眉也就锁得越来越紧,皱起的眉头在眉心处拧成一个川字。

    从渭源到大来谷,几十里地的行军对一支历经多次战事的军队来说算不了什么。在派出斥候确认了敌军的位置,苗授便留下了随行的民伕,让他们在后方扎营,而他自己则领着主力赶来大来谷。

    只是他手上掌握的兵力并不多,迫切需要汇合韩冈手上的蕃骑,还有王舜臣那里的一千多人。没有韩冈、瞎yao率领的青唐军,也没有留在星罗结城的士兵,让他就此对抗实力数倍于己的敌人,实在是一桩令人吃不消的苦事。

    可是由于jiao通中断,苗授现在还不知星罗结城究竟怎么样,也不知道韩冈到底有没有联系到王舜臣。更不清楚,他们有没有按照韩冈自己请人带回的建议,聚歼禹臧hua麻。

    什么都不清楚,这让一向行事稳重的苗振,也有些想骂人,本不该这么仓促的。但王韶对韩冈深具信心,一接到韩冈传回的口信,便当即命苗授出兵接应。

    苗履在旁劝慰着自己的父亲,“大人勿需担忧,即便星罗结城不保,还有韩机宜在。瞎yao的蕃军是新锐之师,而韩机宜又是才智闻名关西,必然不至于会轻易的输给禹臧hua麻!”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尽管心中不以为然,但苗授并没有指出儿子话中的错误。在战前,顺耳吉利的好话,总比一些锋利刺骨的实话要让人安心。

    已经远远的看见了吐蕃人的身影,数以千计的聚集在大来谷口。当苗授一声号令,鼓点响起,这一群蕃人便被雄壮的号角声吓了一跳。

    如果韩冈在场,能亲眼看到苗授指挥布阵的手腕,他肯定不会吝啬一声称赞。在西路都巡检的指挥下,他带来的千多名士兵,自下马后,从行军队列转换成临战阵型时,走势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从细长绵延的队列,一边向前,一边逐渐向两侧拉伸,当他们在敌前站定,已经是整整齐齐的变成了一个中军突前、两翼后弯的倒偃月阵。

    不论双方在战前有过多少谋划,都希望揪住了对方的破绽,而得到胜利。但到了最后,决定今次一战胜负的,却还是面对面的战斗。

第24章 兵戈虽收战未宁(三)

    苗授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败了。

    苗授以一千对四千,虽然抵抗得有些吃力,但他的兵胜在阵型严整。稳固如大河长堤一般的展现,将冲杀过来的吐蕃骑兵,用强弩堵在阵前。他的一番出sè的指挥,将手下千人的实力挥得淋漓尽致。

    随着一通通鼓响,离弦而出的箭矢,密如飞蝗。禹臧家的吐蕃jīng骑,根本无法突破箭雨划出的防线,甚至不能接近到宋军阵前三十步的距离。吐蕃人不是没有想过利用着兵力上的优势。自开战以来,禹臧军已经有两次派出分队绕过正面的战线,试图侧击宋军的阵列。

    但数十年领军,苗授对于战场地势的把握,早已炉火纯青。他所选择的布阵地点靠近着山麓,黄土的地表,被夏日的暴雨冲刷出道道沟壑。虽然此时沟中早已干涸,但这些细xiao的沟壑,足以让骑兵举步维艰。而缓下步子、无法冲锋的骑兵,是弓箭手们最好的收割对象。

    付出了数百伤亡,从对面的白sè大纛下传出来的号角,一声比一声急促。但无论大纛下的吐蕃主帅怎么催bī,但在宋军的阵列前沿,依然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空白地带。

    气急败坏的号角,让苗授眯起眼睛享受着。在战场上时时刻刻都不停回dang着的吐蕃人的惨嚎,在他听来,却是比京城教坊中hua魁们的歌声还要动听。

    “哈哈哈!shè得好!!!”

    看着一名仗着身上的盔甲、硬顶着箭雨往前冲的吐蕃战士,连人带马被四五石的强弩shè成了刺猬,苗授放声狂笑。上了战场之后,温文尔雅的外皮早被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如果古渭寨中的官吏们能来到战场上,来到苗授的面前,绝不会相信这名正咬牙瞠目、为战争而兴奋得脸皮涨红的的中年男子,竟会是比进士出身的王韶还像名士大夫、一贯雍容闲雅的苗都巡。

    苗授自到古渭之后,心情从没有这般畅快过。他今次受命领军出战,放弃了渭源堡中的纳芝临占部的蕃人,也没有征调乡军弓箭手,只带着一千上过阵的禁军。虽然王韶对此不无忧虑,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的选择带来了最好的结果。兵力并不一定代表实力,jīng锐且久经历练的关西禁军,并不是蕃人和乡军可比。

    苗授相信,他只凭手上的这一千人,就足以击败禹臧hua麻拼凑的六千大军。就算度跟蜗牛比高下的韩冈最后能赶来,也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了。

    想到自己可以一人独占领军得胜之功,苗授便忍不住心中的狂喜。而西路都巡检的这份兴奋之情,一直保持到从星罗结城的方向突然杀出来一彪吐蕃骑兵的那一刻。

    苗授正因雷霆般的战鼓而沸腾起的血液,在看到了对方一瞬间,一下冻结了起来。闯入战场的军队,打着的将旗是西夏的样式,博来了禹臧大旗下的一阵疯狂欢呼。差不多有着接近两千人的兵力,让苗授和他的儿郎们要对付的敌人一下增加了一半。而且这些骑兵手中还摇着许多属于大宋的军旗,更是把宋军的士气打倒了最低点。

    为了让麾下的将士保持足够的信心,苗授一路赶来时,没有少向他们灌输韩冈将会把援军带来。可眼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名震秦凤的韩机宜,而是属于敌军一方的吐蕃骑兵。

    援军的出现,使得战局开始向禹臧军一方偏移。鼓点透出了慌1uan,箭阵在一瞬间出现了破绽。觑准这个机会,一声尖利的号角之后,一队披甲骑兵突然启动,顶着稀疏下来的箭雨,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冲击到了宋军的阵前。

    尽管用着自己亲领的神臂弓队,将这一支骑兵bī退,但苗授已经在考虑该如何才能安全的撤退了。只是片刻之后,又一支吐蕃骑兵冲进了战场。看到骑兵们的装束,自苗授以下,许多人一阵手脚冰凉。韩冈让人高高挑起的将旗,在他们眼里,已经变成了星罗结城的宋军失败的象征。不过,禹臧hua麻接下来的反应让他们终于明白过来,今次来的是自己人。

    “是韩yù昆!是韩yù昆带回来的青唐部蕃骑!”

    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的苗授,他在那支队伍中,现了一队汉家装束的骑兵。虽然他们看起来有些狼狈,但苗授观其军容,却绝非败阵之军。

    尽管未能nong清韩冈为何会跟两千贼军前后脚赶来,也不清楚这些贼人为何会拿着大宋的战旗,但宋军这一方将士,已经开始为援军的到来而欢欣鼓舞,降到底限的士气,也开始徐徐回复。

    禹臧hua麻看着对手的援军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木然的脸sè下面,是满肚子的恨意。对于一群废物,他并没有抱着多少希望,但看着他们拿着宋人军旗、盔甲,还以为出人意料地获得了胜利。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回事!

    过人的才智让禹臧hua麻很快就想透了一切。他派出去的一群废物,吞下了宋人奉送上来的饵料,却成功的把钩子吐了出来。没有中了埋伏的确是桩好事,可他们也没有完成他jiao代的任务——竟然让瞎yao带着他的兵重新回到了战场。

    已经失去了胜利的机会,禹臧hua麻心中有了数。四对一都没能做到的事,当六对二的时候,更不可能成功。趁着星罗结城中的宋军步卒还没赶到,他得早点走才行。当然,他需要有人帮忙为他拦一下追兵,做个殿后——望着与本阵会合的那支由附庸部族为主体组成的偏师,禹臧家族长的眼神越的幽深了起来。

    百十只号角同时吹响,号声从天际回dang下来,多了几分沉稳。在禹臧hua麻的命令下,先一步从通往星罗结城的道路上回返的吐蕃骑兵,慢吞吞的转回头,去攻击已经在战场边缘立足的青唐蕃军。

    韩冈没有再退,他可以在渭源堡援军还未赶到战场的情况下展开游击战,但在苗授和禹臧hua麻已经开战的情况下,他的一点退让,都会造成友军的崩溃。同时他这次的出场已经很丢人了,他不想再丢脸。何况他的步军很快就要到了,千名来自关西禁军中的jīng锐,单是出现在战场上,就足以改变战局。若是能与苗授会合,胜利就近在眼前。所以韩冈必须先为他们守住战场上的一角。

    战场上终于出现了骑兵们的厮杀场面。三千多骑兵的对冲,从高处往下,正如两道黄sè尘土卷起的巨1ang,瞬间猛.撞在一起。人声马嘶从烟云中传了出来,比起方才戏耍般的追逐,这样的战斗要惨烈上十倍。

    韩冈与瞎yao一起站在了阵后的大纛下,指挥着自己的队伍,以半数的兵力对抗敌人,却至今胜负未定。韩冈抖擞jīng神,就准备在这里立下一番功绩。可就在这时候,大来谷口处传来了一片喊声,韩冈惊讶的望过去,位于那里的禹臧hua麻竟然撤退了,帅旗一拔,走得干脆利落,选得时机也是巧妙非常。

    在禹臧hua麻的抛弃了他们情况下,正与瞎yao决一死战的敌人,一瞬间便丧失了所有的战意。瞎yao的冲击仿佛一柄热刀切开黄油,让禹臧家的附庸军纷纷逃散,窜入山中。而禹臧hua麻的主力则趁此良机撤退得得更为迅。

    “他们应是禹臧hua麻的弃子吧……”苗履揣测着禹臧hua麻的用意。

    苗授回头瞪了儿子一眼,‘这种事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反正都是斩,管他是哪家的?’

    留了人下来顶缸,禹臧hua麻退得越来越快。在他的大纛方才cha着的地方,几具被斩下头颅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伏着,他们生前曾经是禹臧家的长老,但在今天战场上,也不过是些无名尸罢了。

    在渭源堡和星罗结城下吃了两次亏后,禹臧hua麻的确是迫切需要一个胜利。但他目的是维护自己的权威和地位,胜利只是达成目的手段而已。如果能用其他手段达到同样的目的,他也不会拒绝使用。

    在蕃部中,要想维持自己的地位有很多手段。可以用金银财帛去买通,也可以通过连续不断的胜利来加强自己声望,还可以借助外力来巩固,当然,更方便的做法则是杀jī儆猴,杀几个底心存不满、怀有异心的反叛者,剩下的自然会老实起来。

    禹臧hua麻就是因为今次出战不顺,临战之前被人bī宫。站出来的,不是附庸部族的族长,就是本族的长老,皆是手绾兵权的实力派。他虽然熬过了一关,只是禹臧hua麻为人心狠手辣,做得便很干脆,把不听话的附庸部族直接就当弃子给丢下了,同时还直接以不从军令的名义动手,将本家中最为不顺服的几人,一起斩了脑袋。

    该丢的丢了,该杀得也杀了。现在部族中是禹臧hua麻一人独大,一旦没有了会为他人之事出头的对手,就算是今次失败,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地位多少。

第24章 兵戈虽收战未宁(四)

    禹臧hua麻退走,最得意的就是瞎yao。原本还让他吃力应付的对手,转瞬间便成了受了惊的羊群,在他眼前四散逃开,往着任何一处能可能逃生的去处涌去。

    瞎yao大声呼喝,指挥着他的队伍纵横于战场之中,将所有不及逃窜的敌军全数歼灭。难得有机会欺负一下禹臧家这样顶尖的大部族,他越杀越是兴奋,刚刚把几队还保持着一点编制的对手给硬吞了下去,紧接着便追着一队逃出生天的幸运儿冲进了大来谷中,

    韩冈脸sè为之一变,连忙派出自己的一名亲卫:“去,快去!请瞎yao巡检快回头。穷寇莫追,以防不测!”

    可他的话还是慢了一步,瞎yao和他的人在谷中转了个弯便没了踪影,过了一阵,则丢盔弃甲的回来了。韩冈派出去的亲兵,并没有来得及追上瞎yao,只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禹臧hua麻的一记回马枪,挑掉了两百多将士。瞎yao的兵是从族中临时征起来,比起禹臧hua麻用来殿后的七八百jīng锐的常备兵,差了不止一筹。

    幸好禹臧hua麻无意在大来谷中与瞎yao缠斗,逗留越久,越是危险。在给了瞎yao一个惨痛的教训后,他便扬长而去,让瞎yao咬牙切齿的吞下苦涩的败果。

    “让他吃点苦头也好……”不知何时,苗授已来到韩冈的身边,“这些蕃人不让他们吃点苦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韩冈静静的看着瞎yao垂头丧气的从谷中出来,慢慢点头:“都巡说得正是。”

    天光将晚,夜sè已经笼罩了东方,能隐隐约约的从夜幕中看到无穷无尽的繁星。只有禹臧hua麻遁走的方向,还有着一幅横跨天际的红sè彤云,宣告着黄昏尚未终结。

    身处战场之中,敌军仅仅只是退走而已,并不能确定他们是否会回来。等天黑后,这片山谷前的开阔地,即便是对于仍驻留在这片战场上几千名宋军,也一样是危机四伏。但眼下的时间,已经不容许宋军再赶回渭源堡。何况一场大战之后,将士们的体力消耗极大,眼前就有不少人坐在地上不肯动弹,让他们连夜回师渭源,也显得太过不通人情。

    所以苗授的第一件事,是遣人连夜赶回渭源堡,向翘以待的王韶通报战事结果。而第二件事,就是派人收拾了禹臧hua麻留下的营盘,重新加固外围防御,并安置下营帐。苗履奉了父命,带领得力人手打扫起战场来。兵甲、旗帜、战马都要好生收集,投降的敌军看押起来,而受了伤的,则直接给他们一个痛快。另外,苗授还派了帐下书办去点算各部的斩,登记造册,以便回去后上报请功。

    而韩冈则做着他的本职工作,把自己的亲卫还有王舜臣的亲卫,都集合起来,打他们去帮着处理伤患。苗授听说此事,也把自己亲卫中,进疗养院培训过战地急救术的两人,也派了过来。经过一番手忙脚1uan的急救处理,有不少伤员都幸运的保住了他们的xiao命。虽然伤亡人数至少到要明天才能有个准确的数字,但依然可以确定,比起过往的战事,今次的伤亡情况肯定要好上不少。

    安排下一番琐碎杂事,营盘也已经整理完毕,韩冈和苗授便进了主帐。九月山中,夜风清寒。不过主帐内已经点起了火盆,使得帐中温暖如net。而且在火盆上,还架着一个铁锅,里面还烫着酒。锅中水已经沸腾,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而酒香也随之四溢,充斥在帐中。

    兵收戈止,苗授便收起了他在战场中表现出来到嗜血和疯狂,重又变得温文尔雅,问候过韩冈之后,便微笑着亲手给韩冈倒了一杯热酒,表示自己心中的谢意:“今次一战多得yù昆之力。若非yù昆你及时赶回,并抵挡了禹臧hua麻的偏师,这一战还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下官仅仅是跟偏师厮杀,而独力对抗禹臧家主力的还是都巡。论功劳,还是都巡更大一点。”韩冈自谦的说着。他跟苗授对饮了几杯,热腾腾的酒液下肚后,就仿佛有一团火在腹中传开,将渗入体内的寒气全都驱散。

    熊熊火光映红了韩冈满面风尘的一张脸,想起刚刚结束的一番大战,他心中后怕不已。今日一战,虽然的确是胜了,但现在他回想起来,却胜得很险。若是禹臧hua麻肯硬拼,胜负还未可知。他摇晃着酒盏,“其实禹臧hua麻如果再能坚持一下,说不定我们就败了。”

    苗授摇头笑道:“跟着禹臧hua麻出战的都是族中子弟,又不是没干系的外人,哪里会真的硬拼到底?被他丢下的那群背时货,yù昆你也该听了他们的供词,都不是禹臧家的人,只是些附庸而已。丢下自家人,禹臧hua麻回去后不好jiao代,但抛下附庸,让自家子弟得以安然回返,却能让禹臧族中老人们都闭上嘴。”

    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无意在自己人面前虚言掩饰,苗授推心置腹的跟韩冈说道:“说句实话,我等为求一个封妻荫子,不会吝惜下面士卒的xìng命。但蕃人就不同了,正常情况下谁也不会拿着自家子弟跟人硬拼……yù昆,你可知道为什么过去的三十年,官军总是被西贼伏击?”

    “贪功累事!”韩冈不假思索,这在国中都已是定论了。

    “说得没错,正是因为贪功!”苗授盯着火盆中跳动着的明红sè火焰,同样明亮的焰火也在他的瞳孔中闪耀,“任福、葛怀敏,哪个不是因为贪功才丢了xìng命?而相对于官军,西贼就很少会吃埋伏。他们出来征战,仅是求钱粮财帛而已,盯准了féi羊抢一把就走,遇上危险那就绕行。不想着博取功名、争权夺利,便不会跳入陷阱……”他突然一声嗤笑,“这大概也可以算是无yù则刚吧!”

    韩冈喃喃的揣摩了一阵,起身向苗授道谢:“多谢都巡指点。”

    苗授的确是在指点韩冈,他的话其实已经很隐晦的向韩冈说明了伏击为何会失败。

    韩冈是把这群吐蕃人当作了跟自己以及他所熟悉的秦州文武官员来设计,但除了禹臧hua麻等地位最高的几人外,剩下的其实不过是些强盗罢了,根本不会为了战功而让自己身陷险境。

    前面设伏时韩冈竟然忘了这一茬,让吐蕃人跟在后面拣了一堆便宜。一直到了伏击圈,看到追击的对象都已经把身上的东西都丢光了,这群吐蕃人失去了追杀的理由,所以才会干净利落的退回去。若是少让人丢些东西,也许韩冈所设计的对象,真的会一直追到伏击圈中。

    ‘强盗的思维逻辑当真是让人难以理解。’韩冈心里想着。大宋周边的蕃部,一直以来都是把汉人当作féi羊来宰割,靠着劫掠来的财富满足自己的yù望,不论契丹,还是党项,都是一般无二。在韩冈看来,这些蕃人都是些养不熟的饿狼。

    不过自从澶渊之盟后,契丹人就收手不干了,因为他们已经有了旱涝保收的岁币,而且他们从南京道——也就是幽燕之地——的汉人手中,也能收取大量的税赋,不需要因为钱财之物而跟大宋闹翻。

    但西夏这边,却并没有南京道这样富庶的土地,而时有时无的‘岁赐’,却是bī得关西遭到年年入寇的主因。因为韩冈对西贼绝无好感,故而便能一刀斩了野利征。不过也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他才会把这份功劳送给瞎yao,这样就不会有人对他说什么两国jiao兵、不斩来使的笑话了。

    相对于契丹、党项,吐蕃人早在唐时,就已经在抢掠汉人的财富了。比起建立了辽夏的民族,吐蕃才是领先数百年的老前辈。尤其是在旧年镇压西域的吐蕃王国灭国之后,残存在河湟之地的吐蕃人做惯了强盗,只剩下劫掠这一简单粗暴的手段了。

    韩冈如果从这方面去入手,说不定就能成功了,但用战功来引you,却是把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韩冈与苗授围炉夜话,一点水酒,让他们聊天到了深夜。第二天,当两人领兵回到渭源,这场战事总算是宣告结束。

    今次一战,jiao战的双方都吃了点亏,却都没有吃大亏。而且无论是禹臧hua麻还是王韶,都实现了他们最初的目的,并安然的各自返回自己的地盘。

    一时之间,和平也终于降临这片土地。但任谁都知道,围绕着河湟之地的争斗,其实不过是才开了一个头。

    宋、夏两方都有染指河湟的心思。大宋这边,王韶咄咄bī人,让河湟的每一家部族都警惕起来。而西夏虽然光是为了对抗陕西四路和河东路,便已是有些力不从心了,但仅仅是禹臧hua麻一家,就已经让王韶感受到了威胁。

    而尚未归顺任何一方的吐蕃部族中,当其冲的木征,他的动向和想法尤为让人困扰。没有木征的肯,禹臧hua麻绝对不可能借道武胜军,韩冈和王韶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在暗示他必要时会投向西夏一方——从今次木征和禹臧hua麻之间的默契来看,两人sī下里的联络应该不少。

    不过河湟的战局,仅仅是宋夏两国之间如火如荼的jiao锋中的一个缩影,在鄜延、在环庆、在河东,都有着同样jī烈的战斗。两国之间新一轮的战事,此时刚刚拉开了序幕。

第24章 兵戈虽收战未宁(五)

    作为缘边安抚司的属官,韩冈现在很忙碌。

    尽管他有领军出战,在战场上直面敌军的刀剑,但韩冈文官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主要的工作还是要在案头上解决。

    今次一战,从苗授领军突袭星罗结部开始,到禹臧hua麻撤军、苗授和韩冈回到渭源堡为止,跨度加起来也只有七天,比起最早计划中长达一个月的最大期限,缩短了许多。但这七天,消耗的物资并不算少。尤其是军械中的弓弩箭矢等物,几乎一扫而空。还有王韶为了稳守渭源堡,在禹臧hua麻围城的那几日,他没少砸钱下去提振士气。这些钱粮物资耗用的帐本,都要韩冈经手、过目、检查、修改,并注明理由。

    另外,渭源堡的修筑本是由王君万主持,苗授和王厚监工。但一战之后,短期内渭源当不会再有敌军来袭,为了节省存粮,苗授和王韶商议后便领军回师,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回古渭。而王厚也被王韶派回了古渭,向高遵裕对此战进行通报。而两人丢下的工作,韩冈也不便让王韶这个主帅来处置,只能自己做起了监工。

    韩冈的‘监工’并不是拎着皮鞭在工地上巡视,看到不卖力的就上去chou几下——这是手下人的工作——而是监察工程进度和完成质量,从这一点上看,已经跟后世的工程监理没有多少区别了。

    苗授和王厚做监理时,是将一千多民伕每百人分作一队,从军中挑选得力人手下到民伕队中去做监工。而韩冈接手后,则是把所有的监工都召回,让民伕自行推选出人望高的领队,各自承包一段工作量相当的工程。每天下工后,计算工程完成的情况,赏勤罚惰。

    排名前三的队伍有荤菜加餐,而第一名更是有酒喝。连续两天的第一名,韩冈会下红sè的绸带,让这一队中每个民伕系在胳膊上作为褒奖,而且还附带赏钱奉赠。而每天排在最后的三队则会受到训斥,连下饭的菜肴也是最可怜的咸豆豉,如果有那一队连续两天掉在最后一名,就换掉领队,并对全体加以责罚。

    夯土的建筑,修造度本就快得惊人,而jīng神上和物质上的双重作用下,让工程进度更是加快了数倍。互相竞争的几支队伍,将因战事而耽搁了的七天时间给补了回来。而且从率领这些民伕的领队中,韩冈甚至还现了几个能力还不错的人物,准备此间事了之后,将之招揽下来。

    利用单纯的竞争之心,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开销,就让工程进度快了一倍有余,这笔帐怎么算都划得来。韩冈甚至有余暇,派了人将位于大来谷口的前营地改造成一座大型烽堠。有了这座烽火台看mén,日后若有外敌要通过大来谷,渭源堡在第一时间就能得到警讯。

    王韶视察过工地后,对韩冈定下的规矩赞不绝口、有会于心。而习惯于旧时不用鞭子就驱赶不动民伕的官吏们,看到了工地上的变化,也是更加敬畏韩冈的手腕,再没有人会怀疑韩冈在官场中的前途。

    这两桩大事,还有一些琐碎杂务,韩冈做得都是游刃有余,不费半点心力。也就是繁琐了一点,让他忙里忙外,难以歇下脚来。幸好更为麻烦的功劳计点不由他cao劳,而由王韶负责。韩冈是亲自领军出战的当事人,如果他来计算功劳,总会有人担心他偏向自己的下属,做不到让所有人满意。为了争一份功劳,好友翻脸、互相揭短的事情时有生,也只有作为主帅的王韶才能压得住阵脚。

    王韶亲掌功劳簿,韩冈也免不了为他的人向王韶说情,不是别人,而是瞎yao。

    自三月时的托硕大捷,到现在的九月中,不过半年的时间,围绕着河湟之事,王韶已经领军完成了三次会战。而且都是斩数百的jī战。这在秦凤路过往百年的历史上,也算是罕见的战绩。

    不过不同于前两次一面倒的大捷。今次一战,虽然斩过六百,但官军这边的损伤,如果把瞎yao所部的伤亡计入在内,也是达到了六百余。

    王韶对自家伤亡并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古渭寨驻军的缺额随时可以补充。只要有功劳,什么损失都能弥补得过来。

    但瞎yao可就苦了,就是因为他最后贪功的缘故,将伤亡数字扩大了近倍。且他损失的都是帐下jīng锐,一二十年内都不一定能补充起来的。而原本韩冈许诺给他一半的星罗结残部,却被禹臧hua麻给收编,在攻打星罗结城时,几乎死得干干净净——不论瞎yao还是张香儿,都是没能讨到这个便宜。相对于始终坐守渭源的张香儿,损兵折将的瞎yao明显要吃亏得多。

    ‘那就把武胜军送给他好了。’

    赏罚不均只会伤了他人报效之心,在韩冈为瞎yao一番分说之后,王韶便很慷慨画了块大饼,一张空头支票就这么递到了瞎yao的手上:“巡检深明大义,忠于朝廷。力绝西贼之you,为王事而用命。日后武胜军还得靠巡检这样的忠臣来戍守。”

    对于王韶的空口白牙,瞎yao无可奈何,只能低头称谢。他现在就像把家当借给一个骗子的蠢货,明知这个骗子一次次来借钱,只是在空手套白狼,能回本的机率渺不可测,但如果不继续跟进,原本所付出的一切就都要打了水漂。瞎yao舍不得他前面的付出,都到了这个地步,己经收手不得,现在他就只能盼着王韶能说话算话了。

    送了瞎yao出去,韩冈回来劝谏王韶:“安抚,不能就这么打了瞎yao,俞龙珂还在那里看着!”

    “此事我当然知道。朝廷的抚恤和赏赐都不会少了他一文。”对于瞎yao的处理,王韶早有腹案,“我再为他向天子求个赐姓,不信俞龙珂不眼红。”

    韩冈对王韶的处理还算满意,只是最后一句话让他有了些疑huo:“以瞎yao的身份,应该得不到国姓吧?”

    “如果木征或是董毡来投,多半就有机会。”王韶笑道:“还是让枢密院随便给他找个好一点的姓氏。”

    等渭源一切处理完毕,都已经是九月中了。新扩建的渭源堡理所当然的比起过去的形制大了许多,而隔着渭河北面的附堡,也比旧有的渭源堡要大上一圈。主堡接近六百步的城寨的规模,而附堡也有三百步,在其间驻扎下数千近万的大军也是绰绰有余。

    将两座堡的处置权留给了王君万,又加派了一队人马进驻渭源附堡和大来谷口烽堠。当韩冈跟随王韶回到古渭后,尚未来得及喘口气,才知道郭逵点名要他向秦州通报今次一战的来龙去脉。

    还没在公厅中坐稳,就听到了这个消息,韩冈叹了口气,怨声溢于言表:“郭太尉可真是会体恤人啊……”

    “xiao心一点。”王韶提醒韩冈,“别提功劳,老实说话。”

    “下官明白。”

    不过比起明日才动身的韩冈,先来的却是北方战事的军情通报,王厚拿着一张纸片,走进韩冈和他的官厅:“董毡竟然抄了后路!梁乙埋这下攻打五路的大军全都退了。”他赞了一句,“这董毡可真是帮忙了。”

    “对木征来说,我们是最大的敌人,但对于没有切肤之痛的董毡来说,党项人才是他的对手。不趁西夏国中空虚,还有禹臧家主力尽出的时机,从中沾点便宜,反而不正常了。”

    见韩冈说话时也不抬头,王厚好奇的问道:“yù昆你在写什么?”

    韩冈与王厚jiao情匪浅,也不瞒他:“是今次一战的经验总结。”

    王厚拿起写好的几页纸,再看看下面压着的一摞文字,“这些都是?”他信手翻了翻,立刻皱起眉头,“怎么么一句好话都没有?”

    韩冈笑着摇头:“又不是向上请功的奏折,说那么多好听话作甚。这是为了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才总结经验教训。事不过三,连续断过两次后路,今次还想依样画葫芦。”他叹了口气,从茶壶中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王厚,“现在想想,用计还是太险,想得到的越多,风险就越大。如果先到渭源汇合……?”

    “那星罗结城肯定保不住!”

    “如果在会合了王舜臣之后,再绕道回师渭源呢?”

    王厚立刻道:“禹臧hua麻可就要跑了。”

    “难道现在他就没跑吗?”韩冈笑了一笑,不以为意,又低头写起自己的总结。

    两天后,韩冈他出现在秦州州衙之中,正等着郭逵的接见。只是他抬头数了半天的椽子,也不见郭逵出来。以韩冈的身份,以及他所担任职位,还有他今次负担的任务,竟然会被晾在外厅中,由此可见郭逵心头的怒火实在不xiao。

    韩冈对此并不介怀,郭逵的确被瞒着,没有人告诉他真正的来龙去脉。而他则并不介意向郭逵为自己辩解。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86/ 第一时间欣赏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cuslaa所写的《宰执天下》为转载作品,宰执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宰执天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宰执天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宰执天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