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宰执天下TXT下载宰执天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宰执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一)

    时间:20120101

    【祝各位友年快乐】

    “辽国的废太子死了?”大宋皇帝紧紧捏着御榻一边的扶手,双手直颤着

    石得一恭声道:“听说是在临潢府拘押之地暴病而亡”

    “好好好”

    赵顼再也无法在御榻上维持着天子的形象,听到这个消息,他怎么可能还能安坐如素

    赵顼想要大叫一声,以发泄心中的兴奋之情

    这当真是如有天助啊

    辽主如今只有一个皇孙,而这个皇孙的杀父仇人又是当今的权臣,且耶律洪基年纪也过了四十五

    辽国诸帝,也就辽圣宗过了花甲之年,六十一岁驾崩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活到五十多,其余几位皇帝,有三十多的,也有四十多的,反正没有一个是长寿的,由此来推断,这耶律洪基当也没有几年可活了

    到时候,主少国疑,又是权臣当道,而且君臣之间还是不共戴天之仇,辽国内乱可想而知,那是指日可待

    赵顼兴奋之下,一时都忘了自己这边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太庙中的几位,可是没有一个活到六十的,而且以他的父亲最为短命太祖、太宗、真宗、仁宗,都是过了五十,唯有英宗,只活到了三十六岁

    不过赵顼这时候不会去想败兴的事,他的思绪千回百转,已经从辽国几年后可能会发生的内乱,转到了西夏国中,两三年年内必然会发生的内乱上

    虽是母子之亲,但权力却是分毫不能让人西夏国母梁氏与其兄梁乙埋把持朝政多年,西夏国势日蹙,国中多有怨声据派去西夏的密探回报,西夏国中各地,多有人盼望梁氏能早日撤帘,然后让有着契丹人在背后支持的秉常亲政,以挽回如今山河沦丧的局面

    只是梁氏得到了仁多家等几个异姓大族的支持,才压制住了王族嵬名家但这样的局面是不稳定的,秉常一岁大过一岁,梁氏压不下他几年了——多少人都有着同样的预测,兴庆府中的变乱,最多也只有两三年了

    契丹内乱,西夏内乱,而他赵顼只要保证着大宋国中的稳定,一旦时机到来,便能点集百万兵马,一举平灭西夏,继而收复燕云失土,甚至可以一路打到临潢府,乃至狼居胥山

    章惇能如马援一般在交趾标铜立柱,难道他的泱泱大宋,就没有一个能如霍去病的名将?他早就清点过自己口袋里的诸多将帅,其中的任何一个,只要有着运气和时间,加上无穷无尽的国力支持,到最后,都能完成霍去病的功业

    想要实现自幼年便有的梦想,也只要再等上几年了

    ……………………

    为了春捺钵,也是为了迎接头鱼宴,在浩浩荡荡的十数万大军护卫下的大辽朝堂,已经离开了冬捺钵的所在地广平淀,开始向北方混同江【松花江】畔的鸭子河泺前进

    大军每天都要前进几十里,离着上京临潢府越来越近,过去之后再向东北走,就是混同江原本在临潢府中,还有一个与皇帝关系紧密的囚犯,不仅年轻,而且身份尊贵但这名囚犯,他暴病身亡的消息,已经于一个月前传到了广平淀,临潢府之外的流放地中,已经看不到大辽前任太子的身影

    就在一个月前,还有许多年轻人甚至天真的以为只要对耶律乙辛认输服软,他的攻势就可以到此为止但废太子的暴卒打碎了诸多幻想,也给辽国的朝堂带来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暗流

    多少王公贵戚听到此事之后,背后都有一道凉意划过,继而一阵怒火便熊熊燃起

    耶律乙辛实在是太过肆无忌惮,当今天子的独生子已经被废去太子身份,又以拘押上京了,到最后竟然连性命都保不住有凶焰正炽的耶律乙辛,那谁还有能耐保住自己的小命?

    但他们的这点怒火,却如同草原上的兔子,只冒出来个头,就在窜遍全身的危机感中给缩回了洞去

    死了亲生儿子的都不说话,他们越俎代庖又是何必?

    对于唯一的儿子突然暴毙,耶律洪基没有太多的疑问犯了重罪,心惊胆颤之下,很容易毁了身子骨,继而生病暴卒

    但作为一名父亲,耶律洪基却也免不了要伤心再怎么说都是儿子,而且还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独子,从小养到大,最是疼爱不过,虽然由于种种原因,让他废去了太子之位但他身下的这个位置迟早是他儿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日,又是跟废掉耶律浚太子之位时的情况一样,耶律洪基整整七天无心游猎,一直待在帐中

    从耶律乙辛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异样,尽管他就是废太子耶律浚暴卒的元凶,但当他听到传回来的捷报之后,没有丝毫欣喜,也不见如释重负的神态,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是死了一个陌生人一般

    自从他亲手设计,将皇后萧观音陷于死地之后,他就已经不能回头了当自己与耶律浚两人之间,只有一人能活的情况下,耶律乙辛绝不会选择牺牲自己

    他不担心耶律洪基会对耶律浚的死而迁怒自己,权位越高,对亲情的看重就越少

    大辽国中,拥有相同血脉的人们互相厮杀的情况太多了当年的承天太后,可也是对她的亲姐姐也照样狠得下手父子叔侄兄弟姊妹,最为亲近的血缘关系在遇上了权力之后,连坨马粪都算不上马粪干了之后还能烧,这父子之亲,也不过是让人多留点泪,心情差个几天罢了

    除非日后自己被证明在此事上有欺君之罪,否则就不用有多余的担心

    “太师”突然赶到耶律乙辛帐中的萧得里底,脸上有着几分抹不开的紧张,“皇帝想要召太子妃来此询问”

    “我已经派人去了”耶律乙辛早就得到了消息,他这位权臣在捺钵中布置下来的耳目,怎么都不可能输给萧得里底,“她见不到天子”他的声音和表情同样冰冷

    萧得里底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便放心了下来,但很快又有了一份隐忧,“先是太子,接着又是太子妃,会不会惹起疑心?”

    “难道让她见了皇帝,就不会惹起疑心了?”耶律乙辛反问着,见萧得里底愣住,他冷道:“两害相权取其轻”

    在路上死了的危害小,当真让人到了天子面前,进而引发的反应,可是毁灭性的灾难

    看见萧得里底苦思冥想,耶律乙辛道,“最好还是多想想该怎么对付宋人听说南朝六十万禁军,已经是全数配装铁甲了”

    关于这个问题,的确已经在辽国高层传播开了尽管有人嗤之以鼻,表示自己绝对不信,但也有许多则是在看到天上飞船之后,才又全盘接受了这种说法只是这样一来,对宋人的畏惧之情,也随之弥散开来

    萧得里底就是其中一人,只是他的位置特殊,所以被重点照顾,“如果列阵而战,再强的骑兵,也别想攻破身着铁甲,手持神臂弓的南朝禁军步卒”

    “要比谁家马多、骑兵多,这还当真不是什么难事,也不会输可是要比谁家铁多,甲胄多,那就真的是不能跟宋人相比”

    “宋人幸好只是工匠手艺出色,要是连上阵厮杀的武勇都一般出色,那大辽可就危险了”

    “哪里可能?”也许个别人能两者皆备,但放在一军之上,能有这等素质,基本上就是凤毛麟角,不可能成军的想要大辽一国危险,好歹也要有个两三万再说

    耶律乙辛在心中自我安慰着,至少他不用担心突然间冒出一支手持锻锤的军队来,一边拿着锤头砸人,一边为其他队伍修补兵器,打造各色军器

    不过不管怎么说,配装铁甲消耗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只有大宋一国能够做到辽国要拼了老命,才能勉强做出四五千套来;西夏就是想拼了性命,都不够那个资格

    大宋的根基一天稳过一天,要想对抗拥有数千万户口的大国,也只有同样等级的大国,区区西夏,根本不在话下而眼下的天下形势,大宋的国力已经远远压倒辽国,辽国如果不能联合西夏,同样也是无能为力

    只是西夏国内如今的形势有些不妙,耶律乙辛很清楚的知道了这一点,如果没有外力干涉,梁氏当能一举控制住嵬名家和秉常不过现在就变成了两强对峙的局面,想要分出个胜负,却是难如登天,看来还得自己插手

    护送着辽国君臣,正在前往鸭子河泺的浩浩大军,于除夕前夜抵达了上京临潢府,并就此停了下来,正旦之会,依制当在上京城中的宫殿中举行等到正旦朝会结束,辽国君臣才会重踏上行程

    由于宋辽两国历法不同的缘故,万里之外的东京城,戊午之年的元旦要比辽国提前了整整一天

    就在辽民欢度除夕的时候,皇宋元丰元年的正旦大朝会也终于开始了

第3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二)

    元丰元年正月初一。

    天气难得的晴好,月初的夜晚,没有什么能掩盖得住天上的星光。一个个射上天空的烟火,也压不住天狼、南河三和参宿四的光芒。

    虽然才是三更天,刚过了子时,但灯火映着雪光,倒不显得有多阴暗。前天的一场雪,让东京城变得银装素裹起来。

    韩冈推开窗,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立刻就大了起来,一股寒风卷入房中。深深呼吸了一口冬夜冰寒的空气,守夜时变得昏沉的头脑,一下又变得清醒起来。

    回头看看,方才闹着要守岁的儿女都被乳母抱回房去了,小孩子熬不了夜,放过鞭炮就困得睁不开眼了。房中就剩几名妻妾正帮着自己整理着上朝时的服饰,连使女都给打出去了。

    他笑道:“已经是元丰元年了。”

    以熙宁为号的十年中,在军事上算是开国以来的一个**,南征北战皆有所得,西夏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开疆拓土的功业,也是让当今天子走近太庙也能扬眉吐气、不愧先祖。

    不过在政事上,朝局上的两党争端不说,就是天灾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市易法、免役法,还有易名为便民贷的青苗贷,本质上也是从民间刮钱以充国用。如果没有天灾,其实倒也无妨。但熙宁年间的后半段,也就是最近的这几年,整个国家的民间财富在连年灾异下,是在不断萎缩的。

    就在去年,韩冈在广西还不觉的,但五岭以北,又是个全国性的大灾年,也幸好安南之役没有动用多少兵力,尽量俭省着来,否则还不知能不能支撑得了。

    看着这个局面,其实是往汉武帝方向走了,士林和民间也是有所议论。赵顼本人当然是不喜欢的,王安石曾要他以尧舜为目标,而赵顼也是觉得至少也得是个唐太宗。被视为到最后要下罪己诏的汉武帝,那自是一个屈辱。

    在这样的情况下,改元求个吉兆也是必然。

    “听说是太常礼院给出了两个年号,让官家钦点。”王旖与韩冈说着话,周南和云娘则拿了韩冈的朝服过来。

    今天是正旦大朝会,平常韩冈所穿的三品公服当然就不能穿了,必须穿上衣裳都为朱红色的绯罗袍、绯罗裙。衬里是白花罗的中单,韩冈在散官升到六品之前是没有的。不过他现在已经积功为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又被赐了三品服色,早就能用上了

    ——散官阶与本官是两回事。本官决定俸禄,又名寄禄官;散官只决定服色,也就是朝服、公服的装束而已,远比不上决定俸禄多寡的本官重要【注1】。

    韩冈张开手,让云娘拿着一条素罗大带帮忙将套上身的中单给系好,“是哪两个年号?”

    “美成,丰亨。”王旖偏头看了看韩冈,指着告诉云娘,“腰间要系紧,罗带白头不能露出来。”

    云娘立刻好一通忙活。这也是韩家的习惯,上朝时,帮着韩冈穿戴都是妻妾的工作,都不让使女插手。

    韩冈啧着嘴品鉴着美成、丰亨这两个礼院制定的年号,看来朝堂上下的确是被连连大灾给吓怕了,都是祈求丰年的。“不过这两个的确不怎么样,听起来就不顺耳。美成是羊大带戈,不吉利啊。”

    韩冈说得跟外面的拆字算民的瞎子一样,‘美’字拆成羊和大,而成则是包含一个‘戈’字,羊大了要杀,当然不吉利。

    “官家也是这么说的。”王旖上下打量了丈夫一番,看着没有问题,便点了点头,周南忙将穿在外面的绯罗袍拿来。

    韩冈又是张开双臂,让周南和云娘一起,将袍裙穿在身上,王旖依然在旁监督。

    韩冈这是要参加大朝会,衣着、装束上有一点不对,就是不敬之罪,御史们可是不会嫌自己工作少。不过有王旖这位宰相的女儿盯着,周南又是出身教坊司,对服章之仪都是很了解,韩冈就能乐得轻松。

    “丰亨只看字面倒是不错,丰亨豫大嘛。财多德大,故谓之为丰;德大则无所不容,财多则无所不济,无所拥碍,谓之为亨,故曰丰亨。”多年的勤学不辍,韩冈已经可是算是底蕴出众的儒者了,孔颖达的注疏也是信手拈来,“天子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年号?”

    “为子不成。”

    韩冈一拍手,“难怪!”

    “官人别动。”周南一声叫住韩冈,让他一下停止了动作,将下裳给韩冈套上,又拿了一条黑色的犀带出来,与云娘一起动手系紧在韩冈的腰间。

    赵顼不喜欢丰亨中的‘亨’字,就是因为下面是‘了’,比‘子’少了一横,所以叫‘为子不成’,与父母不利。以此为你年号,当然是对高太后有影响。

    “天子为人至孝,所以不喜欢这个‘亨’字。”王旖说道。

    不过韩冈估计更多的还是怕‘子’少一笔的‘亨’,会绝了他赵顼的皇嗣,这也可以解释成是‘为子不成’。

    所以赵顼将丰亨,去了亨字,前面加个元。元者,始也,又可做‘大’解,按颜师古的说法,是‘更受天之大命’。元丰便是受天之大命,始丰、大丰。

    元丰年号出台的由来,也只有前宰相的女儿,才会如此了若指掌。

    据韩冈所知,当初以熙宁为年号也是这个原因。治平四年,赵顼登基的第一年——年初英宗驾崩,当时还没有改元——也是灾异连连。

    五月旱、六月涝,近七月的时候,河北流民在道,这都不算什么了,从八月开始,京城、福建接连地震。所以为了求一个平安,故而有了熙宁二字——‘熙’是繁盛,‘宁’自然是安宁。当时是希望老天爷能消停些。

    “以元丰为年号,是九月初的事了。爹爹也知道的,十一月的时候,诏书都预备好了,是冯相公领头签押,不过是到了今年冬至郊祀的时候,才公诸天下。那时,却已经换成是吴相公了,便又忙着改诏书。”

    韩冈听王旖说着他不知道的故事,忍不住哈哈一笑。

    冯京也是倒霉,作为宰相,在郊祀之年竟然还能给赶下台去。可以说张商英的弹劾是卡准了时机,赶在郊祀之前下手,冯京作为宰相只能避位,为了保证朝廷三年一度的大典能顺利实行,只能换一个宰相了。

    当然,天子其实也有将张商英踢出去,保住冯京的选择。但御史中丞邓润甫带着一众御史紧跟着开始弹劾冯京,这样一来,赵顼总不能为了冯京将御史台给清空掉——王安石能有这份量,冯京可不够资格。且在郊天大典上,御史们的工作很重要,所以也只能让冯京走人——换一个总比换许多要好。何况冯京被弹劾的罪名一时半会儿也辨析不清,赵顼没时间为他耽搁。不过换了吴充上来任职,恐怕天子也有对吕惠卿等人不顾大局的愤怒在。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吕惠卿实在是心急的过了头,须知欲则不达。

    韩冈暗叹了两声也就罢了,反正这不管他的事,他可从来没想过要与吕惠卿混一边。

    只是在帮韩冈穿衣服而已,周南和云娘都忙得额头出汗,王旖也不跟韩冈说话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仔仔细细一点也不放过,确定衣裳的穿戴没有问题。

    系上了腰带,接下来就是各色配饰。韩冈散官是从五品下,但他被赐三品服色,装束上等同于三品官。公服是紫色袍服,而朝服也是三品一级。银剑、玉佩、银环一一配上,周南又拿了一条狮子纹的锦绶给韩冈系在腰侧,一直垂到膝边。

    云娘捧着一顶.进贤冠,让韩冈坐下来后,给他带上。王旖也走上来,将冠冕挪得端端正正的,然后才插上了长长的犀角簪,将进贤冠和髻给别上。

    头冠、衣裳、配饰都穿戴好了,下面还有鞋袜。白色罗袜,黑色的木底皮靴,这也是朝服的一部分。

    外间的房门被推开,去了小厨房的严素心带了两名粗使的丫鬟,碰了几盅冬日进补的药汤、还有给韩冈的早饭进来。

    韩云娘和周南蹲着身子帮韩冈穿着鞋袜,而严素心捧着药汤先给了韩冈,接着又给了王旖一盅,两名使女也将早餐在桌上摆好。

    两名美妾终于穿好了鞋袜,俏生生的站了起来。韩冈抿着滚热的汤水,如果他愿意,他的妻妾都可以帮着吹凉了,喂到他的嘴边。生活起居,任何一项都能有人服侍到最细微的环节。这样什么腐朽糜烂的生活,在后世能享受的是凤毛麟角,而在这个时代,却是十分平常。

    换好了朝服,吃过了严素心精心烹制的早餐,韩冈就要启程去参加正旦大朝会。临行时,也不忘向妻妾道别,顺便还提醒了王旖早点去休息,“午后你也要入宫去,得养足精神。”

    王旖也有诰命在身,靠着韩冈得了个郡君的封号。等到下午,她就得换上外命妇的服饰,去宫中拜见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这是免不了的繁文缛节。

    “奴家知道了,官人就放心上朝去好了。”

    王旖屈膝福了一福,与周南、素心和云娘将韩冈送了出去。

    韩府的大门中开,一队骑手从院中鱼贯而出,向着宫城的方向过去。g!~!

第3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三)

    大宋的官员一直都是很悠闲的,就算是在州县中做着亲民官,也能找到与亲友出外饮宴的余暇。而相比起他们用在一些喜闻乐见的消遣上的时间,他们放在公务上的精力就未免太少了一点。

    不过到了朝官一级,又是身在京城,那么很多官员三更天就要起床赶去上朝。尤其是冬天,一边怀念着被窝中的温暖,一边还要冒着刺骨的寒风敢去宫廷,这份痛苦让许多官员都怨声载道。

    不过到了每隔五日的常参,以及朔望之日,或是正旦等大朝会的日子,那就怎么也躲不了了。

    半夜三更的京城道路上,全都是向着宣德门而去的队伍。

    巡城的队伍也为数不少,避让韩冈一行的几支队伍,都没有什么精神,缩着脖子的为多。方才出了家门所在街巷,巷口的潜火铺望台上,还响着咚咚的跺脚声。

    转到了内西门大街,上朝的官员越的多了起来,其中有不少相熟的,互相之间贺着新年。

    不同品级地位,能带在身边的元随数目是有定数的,韩冈作为龙图阁学士能有七名朝廷给衣粮的元随,而执政是五十到七十,宰相则是七十到一百。看着眼前的人数规模,地位不高的官员当然得避让到路旁,让对方先走一步——何况还有宰执专有的清凉伞在后面张着。

    大小几十名官员都目送着那一支人马前行,不意却看见他们突然停了脚步。一名元随骑着马向韩冈这边奔过来,“敢问可是韩龙图?小人奉我家枢密之命,特来相询。”

    “正是我家龙图。”一名元随随即答道。

    “韩玉昆,可否与老夫同行一程?”吕公著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安静下来的街道上,清晰地传进韩冈的耳朵里。

    韩冈没有见过吕公著,但他对当今的枢密使闻名已久。

    当初曾被被吕嘉问偷了奏章,跺脚大骂这位吃里扒外的侄孙是家贼。不过吕嘉问如今在新党中,也是地位甚高,可比吕家现有的第三代、第四代要强,论能力也是不差的。

    吕公著见了韩冈,并没有说什么久闻大名的废话,只是上下打量着韩冈时,神色中有着几分赞许。两人一同前行,韩冈稍稍拖后一个马头的距离,保持着恭谨的态度。

    韩冈的心情沉郁了下来,张载已经归葬横渠,自己作为传衣钵的弟子都没能送让一程,还是王旖请王旁代送了奠仪。

    “当年老夫在洛阳,曾经与子厚多有往来。”吕公著继续说着,“子厚的才学是不用说了。为人朴厚,忠勤于事,老夫举荐于他,也是想他能有补于朝廷。玉昆前岁举荐子厚,当也是如此作想吧?”

    吕公著当年担任御史中丞的时候,的确是推荐了张载入京为官。那还是熙宁二年的事。从这一点上,韩冈就必须对吕公著保持足够的尊重。

    张载的弟弟张戬,韩冈当年第一次上京,曾受业于他。前些日子也病死了,张载肺病转重,其实也有伤心的缘故。在吕公著当御史中丞的时候,张戬曾是他的下属,自是有些香火之情。不过张戬之所以被赶出京师,也就是因为他参加了吕公著所领导的御史台的大合唱,最后受到了大清洗。

    行走了一段,向左上了御街。内西门大街也算是城中数得着宽阔的大道,但与跨度两百步如同一个广场的御街比起来,还是差了甚远。

    吕公著还与韩冈说着话:“张子厚的正蒙一书已经刊行于世,老夫也有了一套,翻看良久,兼有所得。其中道义阐述甚明,当真不愧是子厚。”

    “正蒙诸篇,老夫最喜大心一篇。‘德性所知,不萌于见闻’‘圣人尽性,不以见闻梏其心’,以子厚所言,人心譬如明镜,不为外物所扰。”

    “‘耳目虽为性累,然合内外之德,知其为启之之要也’。德性,见闻,并行不悖。‘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

    吕公著能自去了解张载的著述,这当然是好事。但他歪解张载的理论,韩冈却是心中不快。

    吕公著信佛是有名的,与富弼差不多,司马光都说他们对浮屠的崇信已近乎于佞——而为了能儿子好养活,把‘和尚’当做阿猫阿狗一般贱名,给儿子做小名的欧阳修,则是被司马光评价为躁,两者都偏于极端。

    韩冈反驳的话,有着针锋相对的意思,但吕公著倒是一笑,并不以为忤,反问道:“不知格物致知作何解?”

    “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体万物之理,即为格物致知。”韩冈很简略地回答,在刚刚集结成册的《正蒙》一书中,也有许多关于格物致知的解释,想来吕公著也不会漏看。

    宣德门处,章惇算是来得早了。作为枢密副使,他身边不缺人奉承。与几名上来讨好的官员说着闲话,章惇原本悠然自得的神情猛然间就收了起来,眼神也变得锐利,只是瞬息之后就又变了回去。

    宣德门前,多少官员都看到了,枢密使吕公著和王安石的女婿韩冈竟然是并辔而至。但许多人都怀疑其自己的眼睛来,肯定是看错了。吕公著怎么会与韩冈言谈甚欢?吕惠卿也紧锁着眉头,疑惑不解的模样。

    抵达了目的地,吕公著和韩冈致礼后分了开来,韩冈已经看见了章惇,主动过去打了个招呼。

    章惇双眼左右一扫,周围的官员全都识趣的散开了。

    “怎么?是不是想问为何会吕晦叔同行?”韩冈半开着玩笑,先一步开口。

    “若吕枢密当真想拉拢玉昆你,岂会刻意选在大庭广众之下?”章惇摇了摇头,韩冈既然如此说话,那就不用担心了。

    宫门之前,也是交际的场所,只要不大声喧哗,也没有御史会如此不知趣。

    韩冈跟章惇说了两句话,就分了开来。过来与韩冈寒暄的人不少,有些是认识的,而更多的则很陌生。

    说了一阵话,原本在天顶的天狼星渐渐西斜,宫中钟鼓忽而齐鸣,宣德门的侧门吱呀呀的打开了,还在说着话的一众朝臣,也收起了寒暄,渐渐汇入皇城之中。g!~!

第31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四)

    正旦大朝会上的一整套流程当然不会有任何意,吴充作为唯一的宰相,统领整套仪式

    先是朝臣拜舞于庭,而后外国的使臣上殿——只不过比往年少了两家,多了一家从去年开始就没了交趾,今年又以扰边为由,拒绝了西夏派出的使臣,多出来的是高丽,也是从去年开始,派遣使臣入贡

    紧接着就是颁大赦诏,冬至日的郊祀大赦之后,因为改元元丰的缘故,天子又颁布了一道赦令

    到了最后,便是天子赐宴,基本上也没得吃,群臣奉酒为天子、太皇太后和太后祝寿总计大约四个时辰的样子,今年的例行公事宣告结束,群臣中没有差事在身的就可以回家了,但皇帝和一干宰辅还有得忙

    韩冈在正旦大朝会上,按部就班的做着他的龙套角色,不起眼、不醒目,也不犯错也就是他所立足的位置,引来诸多羡慕的目光

    另外还有契丹的使臣,往他这边看得多了一点韩冈也听说当今的大辽天子很喜欢坐着飞船上天去游览,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

    回到家中,王旖这位北海郡君已经按品大妆,去宫中觐见太皇太后了

    王安石的女儿在宫中不受待见,无论是曹太皇还是高太后,都是不喜欢王安石,别说一干宗室,是将王安石恨到了骨头里去当初吴氏就没少受过气,王旖也不可能像普通重臣妻室那样会被留下来说上两句话,没机会与宫中的嫔妃攀上交情

    韩冈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没想到王旖到了快晚上的时候才回来

    “被皇后和朱婕妤给留下来了”王旖跟韩冈说着,“家里都是六个孩儿平平安安的,皇后想问问是怎么照料的还有寻常在家吃的喝的,还问了官人爱喝的汤药的方子”

    “你是怎么回的话?”韩冈问道

    “就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家里的汤药饮子也寻常,都是市面上常见的,皇后和婕妤听着追问几句也就算了”

    韩冈摇头失笑,为了儿子连根稻草就不放过

    王旖进去换衣服他对正在已经让下人将晚餐布置好的严素心笑道:“方子是方子同样的方子,做出来的汤药饮子不一样同样的菜谱,做出的菜口味也不同这可是素心你的功劳”

    严素心回头横了韩冈一眼,“奴家哪里能比得上宫里的御厨”

    韩冈哈哈笑道:“御厨可没有如此千娇百媚的”

    严素心一跺脚,不理韩冈就出去了,

    玩笑是这么开,不过向皇后和朱婕妤想问什么,韩冈也知道赵顼的底子不行,锻炼的时候又少,为了能多些儿子还日夜操劳,两边的情况根本就没办法比的

    韩冈悠闲的家里度日,陪着妻妾和子女,享受着难得的亲情但看到正旦大朝会之后,韩冈依然老老实实的排队等候召见,外面的议论就渐渐多了起来

    许多人都猜测着韩冈是不是失了圣眷,又有许多幸灾乐祸的韩冈在高层的人脉并不深,不像许多世家子弟,只要往殿上一站,前后左右都是攀上亲戚,有的甚至还能攀到端坐在御榻上的那一位他与高太后的亲戚关系隔得不知多远,眼下没了王安石照看,有些人就想看着他这个灌园子怎么倒台

    但韩冈倒是什么都不在乎,这一切,都与闲居在家的他无关看眼下的样子,天子是不着急让他去京西上任不过也的确不急,要想征调民夫开挖运河,一般只能选在冬日农闲的时候,要不然就是灾年,否则误了农时,哪边都不讨好韩冈就算是现在上任,也是来不及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韩冈照样陪着家里的妻儿,偶尔出去拜访王韶、章惇一干亲朋好友

    苏颂去年作为贺生辰的使臣,去了辽国一趟,也是年底前才赶回来有消息说天子有意任命他为开封知府韩冈也去他府上拜会,说起苏缄之事,都是唏嘘感叹一番

    不管怎么说,韩冈与苏子元成了亲家,与苏颂也成了平辈的亲戚,而且两人的兴趣爱好也相同,对于天文、机械、算学上的爱好,都有许多共同语言,也算是忘年交

    苏颂也曾有问起韩冈打算如何整饬襄汉漕渠,毕竟韩冈曾经提到的多级水闸在京中也传扬开来韩冈则反问道:“不知子容兄可还记得《禹贡》中的‘盖河漩涡,如一壶然’?”

    “黄河壶口?”苏颂皱眉想了一想,他也是走南闯北多年,见识远胜普通的官员,头脑是敏锐,当即恍然:“旱地行船是轨道”

    “正是”

    “玉昆你不说用多级水闸,能提高水势的?”苏颂疑惑了起来

    “那也要有水才成”韩冈摊摊手,“方城垭口的那一段渠道只有从方城山上下来的溪水,而且还不稳定,根本就排不上用场只有向下掘深渠道至六七丈,引活水来,多级水闸方有施展之地”

    “五六丈啊……”苏颂听着就要摇起了头

    “想要将开凿到如此深度,非是穷数年之功不可为但换个想法,当中无法行船的一段,只要用轨道中转一下,其实就没那么困难了”

    “但运力?”

    “通过襄汉漕渠的运力,能有一百万贯就够了而利国监中的轨道,每年转运出来的生铁、矿石,又是多少?”韩冈笑着,他早有定计,“先把轨道修起来,如果顺利的话,当年就能有一百万石粮纲入京至于渠道,轨道运粮归轨道运粮,渠道开挖归渠道开挖,两不相悖嘛”

    使用轨道,并不比运河花费多轨道不能持久,但运河也要年年清淤,汴河清淤动辄数万人,花销其实也省不到哪里去韩冈也是为了满足急功近利的天子,先给他看到成效就算运河开凿失败,还有轨道可以拿来抵数

    除了跟亲朋好友往来,另外的时间,韩冈也会见一见上门来拜会的访客,每天递到韩冈门房的名帖往往数十近百,韩冈也只能从其中挑着来会面

    尽管有人幸灾乐祸他失了圣眷,但韩冈并不是靠着天子的宠信爬上来的官员圣眷就算再衰落,他也还是二十多岁的龙图阁学士何况他还是京西都转运使,这个职位明显的就是天子为了让他能够施展自己的才华才交给他的

    地位在这里,总有人会拜上来,何况张载在京城的门生甚多,又有谁愿意放过韩冈这个难得机会?要知道,做过他幕僚的现在都已经得官,没有一个例外

    而这段时间中,朝堂上则是很平静后王安石时代,朝堂上第一轮交锋在年前告一段落,而第二轮,则各自还在酝酿筹备之中只要上元还未过去,就还是在年节里,暂时还没有人出来让天子过不痛快这个年

    时间忽忽而过,转眼就是上元节了,又是到了天下同欢的放灯之夜、

    韩冈一家受邀与王家一同观灯,两家是通家之好,也没有什么顾忌的

    宰执官们在天街之上,都有属于他们用来观灯的帷帐,从帷帐中可以仰望宣德门上的皇帝

    今年天子没有将宰执请上宣德门城楼,大概是不想好端端的上元夜变成两派攻击的时间

    难得得空,但王韶不喜欢人挤人的灯会,韩冈也是一样他带着全家借了王韶的帷帐,看过了各衙门、贵戚、商行所修的灯山,又与王珪、吕公著、吕惠卿、章惇他们打了个招呼,就与王韶一起去了王家

    两家仆佣带着自家的小主人出去观灯不提,而韩冈却在王韶的邀请下摆开了棋盘,王厚在旁边看着在上元节下棋,倒是难得的雅兴

    韩冈围棋水平不高,王韶也只能算是勉强,一胜一负的下了两盘,到了两天的时候,出去观灯的两家人陆陆续续的全都回来了,但就不见王家的十三郎

    王韶的夫人刘氏急了,派人出去寻找,而过了片刻,一名家丁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被人领进了房中进了门就跪下,膝行到了王韶面前,便砰砰的磕起头来

    “王全,你不是带着十三出去的吗?”王韶的棋子拿在手中问道,眼睛还盯着棋盘

    “小人罪该万死,小人罪该万死”王全抬手给自己两个嘴巴,“小人把十三哥儿给丢了”

    这下子房中没几人能坐得住了,王厚一下跳了起来,一脚将王全踢飞,怒吼道:“你怎么办的事”

    王廓转头就对王韶道,“要去开封府通报”

    “须得请开封府密访,动静太大,或有不测”韩冈也沉声说着,官府追逼得急了,杀人灭口的事不是没有

    王韶敲着棋子,放了一颗在棋盘上,却是又紧了韩冈一步抬头看看韩冈,“玉昆,该你了”

    “爹爹”王厚急叫道,哪还能这般悠闲

    “无妨他子当遂访,若吾十三,必能自归……玉昆”王韶抬头,不快的催促道:“你还下不下了?”

    韩冈看看棋盘,又看看王韶,来回两次后,终于摇摇头,坐了下来,“枢密既然这么说了,韩冈怎敢不奉陪”

第31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五)

    王家上下急得跳脚,王韶却硬是拉着韩冈下棋

    不过这一局棋,韩冈靠着王韶的两个缓手,吃掉了他的一条大龙,逼得王韶投子告负

    王韶要拉着韩冈再下一盘,韩冈则是笑着谢绝,说是难得赢上一回,还是见好就收

    王韶也不强留,王厚代替王韶将韩冈送出门跨出门后,韩冈的脸色就严肃起来,回头对王厚道:“方才枢密之言,只为安定人心,还是要早点报与开封府……处道你应该已经派人去了?”

    最后一盘棋,韩冈在布局时就输了一筹,以他和王韶的棋艺对比,是应该输的但重开始下之后,王韶接连几次昏招一出,韩冈登时就翻了盘王韶正常情况下,不会这样的

    王厚点点头,知子莫如父,知父也莫如子,王韶方才的动摇他也不是没看出来,“愚兄明白,方才其实已经派人去了开封府,家里面的人也都派出去找了”他的表情沉重,“就是上元节时,这样的事少不了,天知道能不能给查得出来前些年,英国公家的县主可是出了事,最后只能嫁个开生药铺的,听说还是天阉下手的那群贼人,到现在都没能捉到”

    “苏子容尹开封十三被拐,开封府难辞其咎,好歹要着落到他身上”枢密副使的儿子当街被拐走,苏颂即便上任才两天,也照样得担上一份责任,韩冈虽与苏颂有一份交情在,但也不会昧着良心帮他开脱,“今日上元,苏子容当还在衙署中,我现在就去见他,请他派人用心追查,好歹让十三平平安安的回来”

    韩冈拍拍忧色难掩的王厚的肩膀,“十三有福相,又是聪明伶俐,纵有厄难,也能化险为夷,枢密方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处道你尽管就安心好了”

    “多劳玉昆了”王厚叹了口气,看起来放松了一点,“我跟你一起去”

    韩冈笑道:“你我兄弟,十三也自是我兄弟,自然是要放在心上的”

    其实韩冈也后怕,这一次是王韶家的十三出事,下一次说不定就是他家的几个儿女被人拐走了不过现在想想,王家的十三郎会出事,也是家里给他穿戴得太好前面看到的时候,珠光宝气的,把韩冈的几个儿女都比下去了

    倒不是韩家没钱而是韩冈一家,一向都不喜欢将自己和子女打扮的太过奢华这也是南方人和北方人的区别,北方的财主通常喜欢将钱挖个坑藏起来,穿戴则是朴素得很而一般的南方人,就算是吃了上顿快没下顿了,也照样愿意往家里的器皿、装饰这些无用的东西上砸钱

    不过王家的十三郎在上元夜被拐走,韩冈却总觉得莫名的有种让人放心的感觉,却是说不出来为什么,难道是直觉不成?上的阵多了,当真给历练出来了,韩冈有些疑惑

    韩冈翻身上马,等了片刻,王厚进去一趟后就带着两个伴当和三匹马出来,“走,去开封府”

    ……………………

    赵顼这个上元节过得并不痛快,站在宣德门城楼上俯视属于他的芸芸众生,也没给当今的大宋天子带来多少快感

    主要就是在于被他招到城楼上一同饮宴的两个弟弟,无论是被封做雍王的二弟赵颢,还是做着嘉王的四弟赵頵,都是子女俱全

    赵顼到现在为止,就两个分别刚过周岁和不到周岁的六皇子、七皇子,加上略大一点的三公主他马上都要三十了,生下的儿女都过十人了,就保住了三个

    小孩子在养到七岁之前是完全不保险的,而要真正能让人放心下来,好歹也得到十五六岁之后

    只有两个周岁上下的就跟没有一样,根本不保险赵顼此前的五个儿子,可都是还在襁褓中就夭折了,最大的也才在这世上活了三年,他如何不清楚这一点

    赵颢有一子一女,长子七岁;赵頵远比赵顼要小,才二十二岁,却是已经有了三个儿子,长子都五岁了两人的子嗣,至今为止并无一人夭折而且两个弟弟的儿女一个个精神得很,不似赵顼如今膝下最长的第六子,从出身就是体弱,比这个年纪该有的体重要轻许多

    从两个弟弟身上看过来,接连夭折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的赵顼当真是如同被巫蛊诅咒了一般

    看到两个弟弟儿女平平安安的生长,赵顼便是暗自神伤,甚至还有一丝嫉妒朝臣中,也从不见人像他一般子嗣艰难

    韩亿八个儿子,从韩维、韩绛、韩缜开始,哪一个不是高官韩琦、富弼、文彦博,没听说哪个绝嗣年纪相当的臣子中,韩冈是五六个儿女,全都安安稳稳,皇后前两天还跟他提起过,想要问问到底是怎么照顾的

    正在赵顼暗自神伤的时候,宋用臣上殿来了,脸上的喜色让赵顼看不顺眼

    却听宋用臣叩拜之后道,“奴婢方才赏灯回来,在东华门外拾得一个失落的孩子,领进宫来,此乃官家得子之兆,奴婢等不胜喜欢不知是谁家之子,未请圣旨,不敢擅便特此启奏”

    赵顼听了之后,脸色就好看了一点,“宣来让朕见一见”

    宋用臣捡到的小孩子很快就被带上来了,长得粉雕玉琢,眉清目秀的甚是讨喜,身上的穿戴也是上等的丝缎上缀着珠宝,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出身

    虽然小孩儿才五六岁的样子,却是如同大人一般在天子面前叩拜行礼,口呼万岁,礼数竟然一点也不见错

    在天子面前,即便是也是得提心吊胆,俗谚说的伴君如伴虎,赵顼本人都不否认不是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就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能比得上这个小孩子的着实不多

    赵顼看着心中好奇,“你是谁家的孩儿?可还记得姓名?”

    “臣姓王,乃枢密副使臣韶幼子,排行十三”

    竟是王韶家的儿子赵顼一听,这还了得?枢密副使家的儿子竟然也敢拐走,东京城里的治安都成了什么样了,“可曾记得是如何被贼人拐的?”

    只听王寀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通他本是被家人抗在肩上出来观灯,却给贼人趁着家人贪看花灯的时候,将他转到了自己的肩上当王寀发现之后,知道事情不好,却没有哭闹,只当做不知道,一直到了东华门,恰与宋用臣一行相遇,这才高呼有贼贼人猝不及防,连忙丢下王寀跑了

    王寀说话口齿伶俐,这个年纪难得的有条有理,而且为人聪慧无比,知道如何自救,换作是普通的小儿,恐怕就是哭闹着被人拐走了,赵顼越看越是喜欢,

    而且还是王韶的第十三个儿子,王韶的子嗣一向多,赵顼也是知道的——这些年来,又是积功,又是郊天,另外还靠着升任执政,总共得了十来个荫补,到了上个月的祭天大典,一看王韶递上来的荫补名单,还是他的儿子如此巧合,在赵顼想来,当然是个祥瑞,乃是得子之兆

    “今夜就在宫中歇上一夜,等明天就送你回家”赵顼打算留王寀在宫中一夜,也好讨个吉利,吩咐着殿中的小黄门:“好生带到后面去,给皇后说一声”

    转过来又对宋用臣道:“宋用臣,你且去开封府,将今天的事与苏颂说了上元之夜,贼子猖獗,这是开封府治事不力,命其搜检城中”他顿了一顿,“朕知此事难为,不过……”

    “陛下”王寀被个小黄门抱着要往后宫去,就在怀里转身过来道,“要想捉到贼人其实不难”

    “为何如此说?”赵顼笑着问道

    “臣出门时,娘亲在帽上别了绣针彩线,以压不祥臣被贼人所掳时,密在他的衣领上缝了一道只要去查一查衣领,便知贼人”

    赵顼大感惊奇,啧啧称叹不已,不但知道能如何自救,甚至还不忘留一条捉贼的线索,“常听人说夙慧,今日方才亲眼得见”提声道:“宋用臣,可曾听明白了?”

    宋用臣恭声答道:“奴婢明白”

    赶在上元节前就任开封知府的苏颂精神抖擞,尽管宋用臣说得不明不白,但韩冈和王厚方才来过一趟,两边一对照,当然也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了

    他也不耽搁时间,当即升堂,将衙门中专管捕盗的四名都巡检给提了过来,基本上辖区内的贼人,他们这些地头蛇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苏颂将整件事一说,又道:“这番天子亲下旨意,本府便以三日为限,若逾期捉不到人,莫怪本府不讲人情”

    “大府放心,即有证据,哪有捉不到的小人便以三日为限,若不能按时捉贼归案,甘领责罚”

    也不用苏颂下狠手去催逼,衙中的一众衙役、快手和弓手都知道这件案子是天子督办,哪里还敢推诿拖延,纷纷出去搜寻贼人

    一日之间,整个东京城都翻了过来这一番全城搜检,惊得城中的地痞泼皮鸡飞狗跳,连带他们也为了求个安生出来帮忙搜检可疑之人

    四名知道贼人特征的都巡检将分头查验捉来的嫌犯,也就在当日,便将一名衣领上绣了彩线的贼人,连同他所在的团伙一并捉入开封府中

    注1:这一段故事真伪难以考据出自于岳飞之孙岳珂的《桯史》,自称是从王寀的孙子那里听来的到了明代,以此改编的《襄敏公元宵失子,十三郎五岁朝天》又出现在二刻拍案惊奇之中

第3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六)

    韩冈得到王家十三郎被天子送回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按照王家派来传话的家丁的说法,天子亲自下旨,让中官送了十三郎回家,而且还有诸多赏赐。王家家丁转述中官的话:是官家和宫里面的圣人和几位娘子所赠——圣人和娘子是宫里的宦官宫女对皇后、嫔妃的称呼——言语间充满了对小主人的自豪。

    不过到了这时候,韩冈才原原本本的知道了真相。对王寀在危急关头甚至还不忘留个证据,以便用来捉拿贼人归案,之前的赞叹也变成了对王家小十三才智和夙慧的惊叹。

    韩冈的几个儿女中,并没有出现资质卓异的天才,像白居易一样六个月能识之无,或是今日的王寀的水平,韩冈都不指望的。不过就是韩冈自己,也没脸说他小时候能跟王寀差不多水平。

    连同王寀被拐一案同时告破的,还有英国公家真阳县主受辱的那个案子,就是同一个团伙作的案。当年这个团伙将真阳县主拐走,强辱之后又将她卖给了一个想要纳妾的富户。而误买下了英国公之女的那个富户,得知真阳县主真实身份,不敢轻辱,而是悄悄地将她送了回家去。

    这个让宗室脸上无光的这个案子,时隔多年,如今终于告破。从律法上说,被擒获的罪囚基本上可以去为自己找两个和尚来度忏经了——犯到了宗室头上,即便是遇上了大赦,都别想能逃过一劫。而将他们送进刑场的却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这一奇闻,顿时轰动了整个东京城。

    “未来的进士要先定下来嘛。”韩冈笑笑。

    韩冈当然是没想到王家的十三哥儿,竟然就是自己曾经耳熟能详的那一个故事的主角。而那一个故事,就生在自己的眼前。

    何仙姑现在还在荆湖南路的永州给人算命,断人休咎,章惇和李信都找她判过命数,不过她已经成名快五十年了,听说是个干瘪没牙的老婆子,韩冈就没了多少兴趣。不过他从京城到广西,又从广西回京城,来回两趟,总共四次经过永州,闲来无事,韩冈也就在这一次的回程时,抽空见了她一面。

    至于曹国舅,人更是好找。想想现在的太皇太后姓什么?曹太皇的两个弟弟,韩冈都见过,好道的那一个是老大曹佾。前些日子的正旦大朝会,韩冈还见过他。挺富态的一个人,行事很低调,有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虚衔,站在很前面,只是没听说他见过吕纯阳。

    而后世的故事中,被包拯用虎头铡砍掉的曹家老二,则是老老实实的紧守门户,没听说过有什么劣迹——基本上此时的外戚一个比一个老实,一方面宫里面管束得严,曹太皇、高太后从不为自家人要官要钱,另一方面,士大夫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外戚、内宦敢有蹦跶的,立马一棒子打死。也不管什么新党旧党,一旦遇上阶级敌人,立刻就会联合起来群起而攻之。

    王韶为了王寀的平安归来欣喜无比,还因此设宴。不过哪边都怕奖誉过度,小儿容易夭折,故而并没有大事操办的庆贺,不过也请了韩冈和几个相熟的朋友,好好的吃喝了一顿。

    经过了王寀一事,赵顼因为子嗣艰难的坏心情也因而好了不少。

    经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赵顼终于想起了韩冈——其实也是韩冈排队排到了点,从阁门的排班顺序上,也该他入觐了。如果可以将韩冈跳过去,那就不是冷遇,而是处罚了。无过而罚,怎么都说不过去。

    章惇没有笑,他今天请韩冈可不是说的这件事,“听说玉昆你与沈括有些交情?”

    “不知沈存中犯了何事?”韩冈问道。

    章惇的话才起了头,韩冈就立刻惊讶的打断:“给吴相公上书?!”

    “当真是糊涂!”韩冈立刻说道。

    “他那里是糊涂,再聪明不过了。”章惇冷笑,“沈括他说两浙役法不利于民,当加以更易。吴相公今天就拿着他的话,开始找免役法的不是了……”狠狠的哼了一声,章惇突然就变得神色俱厉起来,拍着桌子上的碗碟叮当响,“两浙路上实行新法,可是他亲口说的没有问题!”

    为了确定农田水利法是否能见成效,当年王安石曾经让沈括去相度兩浙水利、并察访两浙新法推行情况。而后两浙推行农田水利法和免役法,天子问王安石:‘此事必可行否?’王安石是拿着沈括的报告来作为证据,说‘括乃土人,习知其利害,性亦谨密,宜不敢轻举。’

    但现在王安石下台,眼见着天子有着偏向旧党的打算,沈括就跳出来说免役法有问题。说句难听话,这就叫做见风使舵,做事未免太不地道了。

    “介甫相公曾说沈括是壬人。”章惇板着脸,一点也不客气,“放到今天看来,当真没有错!”

    壬人就是奸人,韩冈也知道王安石不待见沈括,虽然并不否认沈括的才能,但前两年当赵顼准备重用沈括的时候,就是在王安石那一关给挡了。沈括升任翰林学士兼权三司使,还是在王安石辞相之后。

    “沈存中性子软,也许是当初有问题不敢说。”韩冈设法帮着沈括解释。他与沈括也有几分交情,关系不恶。

    章惇不答话,两只眼睛盯着韩冈,嘴唇抿着,动都不动。包厢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韩冈摇头一笑,在官场上,看的只是结果,性格也好、动机也好,从来是没人关心的。

    “打算怎么处置沈存中?”韩冈问道。

    “自有御史台对付他!”g!~!

第31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七)

    韩冈不说话了,低头喝酒吃菜-_)

    既然已经安排了御史对付沈括,那么章惇来找自己当然就不可能是来抱怨的

    至于其中理由,韩冈基本上也能猜得出来

    在党的全力反扑下,沈括不会有好结果,而吴充也不可能去硬保着犯了大错的三司使兼翰林学士——难道他敢对天子说,三司使和翰林学士应该向宰相负责,而不是对天子负责?——恐怕当御史弹章一上,为了向天子证明自己的清白,先行出手将沈括踢出去的就是吴充

    既然沈括接下来少不了会引罪出外,那么他留下来的两个位置,当然就分外惹人注目

    翰林学士倒也罢了,学士院里面的六个位置常年有缺,很少有满员的情况,又是天子私人,执掌内制,天子不点头,谁也打不了主意但三司使是一国计相,也是往两府中去的几条主要道路之一,盯上这个位置着实不少

    章惇见到韩冈不说话,低着头喝酒吃菜,也就知道韩冈领会了自己的来意他在韩冈面前习惯了直话直说,将筷子一放:“愚兄来此之意,想必玉昆现在也该明白了?”

    韩冈沉默着,拿着酒杯在手中旋转,像是要在杯子上看出花来这是牛角杯,有些寒酸的杯子上面镶了银边和几颗玛瑙之后,就成了摆在东京正店中也不逊色的高档货

    棉行楼是开的酒楼,本是棉行的会所,顺丰行在里面占了不小的股份修起来才一年多,但现在已经设法取得了酿酒权,成为东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一——这七十二其实也是虚数,实际上只有六十多家

    酒楼中的菜肴以关西的风味为主,连主打的酒水都是烧刀子独特的风格,让一部分东京人对此嗤之以鼻,但也有些人却喜欢上了这一家的烈酒和蜜炙羊腿,成了常客

    不过韩冈对于关西风味的菜肴早就习惯了,再盯着看也看不出花样来章惇耐心的等着,过了半天却看到韩冈摇起头来,“力所不能及,这一桩事,韩冈接不下来”

    “玉昆”章惇不快,“你就打算看着法一步步的被废除吗?”

    “不有李奉世吗?曾令绰也可以?”韩冈推脱着,推荐了另外两个人选,“这两位可要比小弟合适”

    李承之和曾孝宽,是如今党的中坚,都是有资格担任三司使,乃至翰林学士的人选韩冈相信章惇不会没有备选方案,而这两位有机会进一步的人选,会坐看着机会落到别人头上

    尤其是李承之,当初最早在王安石面前提到章惇的就是他王安石曾经质疑过章惇的品行不佳,不打算起用,也是李承之说他才能过人,让章惇得到了一个见面的机会,与王安石一席深谈之后,从此便受到重用

    章、李二人交情匪浅,如果李承之出来接任三司使,对于章惇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不过章惇还是希望韩冈能够出来接下这个烫手的位置,“眼下这个时机,李奉世和曾令绰都不是合适的人选三司使这个位置,只有玉昆你最为合适”

    章惇开诚布公的劝说着,他相信只要韩冈愿意,吕惠卿也会全力支持以如今朝局的现状,如果不能再多些助力,将吴充和吕公著两人给顶住的话,法大业很有可能毁于一旦

    只是韩冈不干,他与党有一份香火情在,却不是铁杆的党吕惠卿、章惇都是靠着法发家,而他韩冈却并非如此,功劳远远过得到的官职,没有一次是靠着依附党,以幸进而得官

    眼下若是有党中人的全力推荐,他强取一个三司使,不是不可能,但之后又该怎么走?

    天子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是想要他在地方上多呆几年,不论韩冈本心如何,至少眼下他没有打算与赵顼顶着来的意思

    强要争取一个三司使,即便成功也没有什么意义而翰林学士如果没有天子全力支持,单是文字水平这一关,韩冈就过不去,反而会丢人现眼如果这两个职位不能让韩冈在晋身宰执之位的道路上向前一大步,那他辛辛苦苦的去

    “子厚兄太看得起小弟了不论李奉世还是曾令绰,他们都久在朝堂,从中到监司,担任过多少职位,内外之事远比小弟要熟悉,真要放在三司使的位置上,小弟要想与那两位媲美,可是有些吃力”所以他依然坚持推辞,“吴相公虽然反对法,但现在毕竟还没动手,子厚兄何须心忧何况,吕吉甫手上当有对策,吴相公到底能不能压得住他,还得两说”

    章惇摇着头李奉世就算去做了三司使,也只会是个中规中矩的三司使,寻常的时候,他虽不会有开创之功,但也不会将国家财计弄得一团乱

    只是眼下旧党做着宰相和枢密使,三司使的位置上如果不能放着一个强势的人物,最后只会在中和枢密院的联手压制下,成了仰人鼻息的部门党在政事堂和枢密院的版图已经渐次沦丧,再失去了对财权的控制,有着正常思维能力的官员都知道最后的结果会如何

    但章惇拿韩冈没办法别人都是想着高官厚禄,一看到能有晋身的机会,根本就不会放过,偏偏韩冈推三阻四,根本就不把三司使这个职位放在心上——好歹也是号称计相,不是地方上的都转运使能比,有过三司使的经历,就代表着有了参与掌控国家全局经验,韩冈眼下缺的可就是资历

    韩冈一切都很清楚,但他还是没有兴趣

    一直以来,机会是靠自己挣来的,而不是别人施舍的落到眼前的大饼,里面到底有没有钩子这件事当真不好说章惇当不至于害自己,但吕惠卿那边就难说了

    韩冈又低头看着桌子上的菜碟自己与吕吉甫的关系,从来就没好过所以韩冈都不问吕惠卿到底是怎么想的,章惇也聪明的不提吕惠卿的事——尽管如果韩冈打算接手三司的职位,没有吕惠卿根本不可能成功

    “以小弟看来,三司使一职还是以李奉世为佳他曾做了检正中五房公事,又去河北、陕西、两浙担任过察访使,而且免役法的首倡者便是他,”韩冈说到这里就抿了抿嘴,嘴角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如果李承之的任命当真能从天子面前通过,朝堂上的风向其实能转过来一点——政治意味很深不仅是对沈括指责役法的言论的反制,同时也能通过李承之,从政事堂那里,将属于三司的财权抢回来

    原本在王安石当政的时候,中的权威横跨军政财三方面,这也是为了易于推行法不过现在是吴充担任宰相,集中到他手上的权力,也就变成了用来杯葛法

    针对三司的财权被中所侵占的现状,由做过检正中五房公事、熟悉政事堂内部事务的李承之做三司使,当然是个上佳的选择,因为他足够了解对手,这一点是韩冈也比不上的——他在中枢的经验太少了,一个军器监说明不了什么

    章惇没有办法了,韩冈说的这些,他难道没有考虑过?正是因为他权衡了利弊,所以才来找韩冈

    但既然韩冈不愿意,也只能退上一步无奈的点着头,“李奉世的确适合做三司使,今天回去,就知会一下吕吉甫,迟了恐会生变”

    韩冈与李承之往来次数不多,但也算有份交情在当初韩冈为开封府界提点的时候,李承之是纠察在京刑狱,明里暗里帮着韩冈省了不少麻烦韩冈推荐他而不是曾孝宽,也有还人情的心意在

    看着章惇无奈的样子,韩冈笑道:“其实就算吴相公想要在免役法上做文章,由此产生的后患,他可解决不了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由家岳来做宰相了,富彦国、文宽夫哪个不是先被天子询问的?”

    “玉昆,你可知道一旦开始废止法中的任何一条,接下来只会废除得多一旦废除之后,再想恢复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摔坏的瓷瓶,还能盛水吗?”

    “子厚兄,你是福建人,自幼惯见了大海,可曾见到只涨不落的潮水?”韩冈眼神深敛,“小弟在交州的那段时间,常常看见潮涨潮落,落潮时海水退得越远,涨起来的水位可就会越高”

    “朝令夕改,百姓要吃多少苦”

    韩冈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一点,哪里能说服得了别人?”

    “别人?”章惇声音变得有些生硬,“哪个别人?”

    “吴相公,吕枢密,还有洛阳的那几位,”韩冈笑了一笑,“实在太多了”

    章惇盯着看了韩冈半天,最后放弃了,也不指望韩冈会说出悖逆不道的话来

    韩冈也不再提三司之事,而是端起酒杯,跟章惇说起了最近在京中声名鹊起的王韶家的十三郎来

第31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八)

    在店中用了一个多时辰吃酒说话,到了午后时分,韩冈和章惇方从棉行楼中出来**(

    回头看看两层高的楼阁,黑瓦白墙、不饰纹彩的酒楼,乍看上去确有着几分来自西北的粗犷,还有悬在门前的两只热气球,看着就比压在棉行楼头上的那一干酒楼要大上一圈,制作则为精细

    以行会为名的酒楼在京城中并不稀罕,就是原本行会的会所对外营业棉行楼开,老牌的马行楼在正店中的名气也不算大,不过有如今七十二家正店排第一的樊楼——京城引领天下风气,说成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那原本是矾行的行会会所,称为矾楼,只是以讹传讹,变成了樊楼

    章惇在等伴当取马回来的当儿,问着韩冈:“这座酒楼以棉行为名,当是玉昆你家的产业?”

    韩冈没有否认,只是稍稍解释了一下:“这是棉行的会所,中间隔着好几层,而且也只是一部分”他笑了一下,“过些年,糖行说不定也要在京中开店了”

    章惇没有笑,如今在交州,的确有他家的产业韩冈有点铁成金之才,了解熙河路变化的章惇,当然也想沾一沾光但没看到实际出产的白糖之前,他也不可能去幻想自家未来能分到多少多少而且钱财一物虽是重要,可若是与权力比起来,那就根本不值一提

    “吴冲卿为宰相,希合其意者甚多他对你成见已深,玉昆你难道就没想过后果?”章惇抬头看着挂在入口处的匾额,意有所指

    “难道吴相公有办法将我置之于死地不成?”韩冈冷笑着,到了他这个地位,除非是谋反之罪,贪赃枉法都已动不了他分毫,“只要不入京师,自然平安”

    “玉昆,你当真是这般想?”章惇回身过来,到现在他都没有放弃对韩冈的劝说,“贼咬一口入木三分,只要咬你一口就能得到宰相的赏识,又会有多少人能忍耐得下来?”

    “在熙河路的可不止我一家”韩冈依然神色平静

    一直以来他做得都很聪明,从不吃独食在熙河路,想要查他的老底,可是要掂量一下能不能抵挡得了韩冈、王韶还有太后家的反扑

    章惇摇头轻叹,他知道韩冈这一个优点,在交州的时候,他是亲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不过这并不代表韩冈能就此高枕无忧自古无罪而遭构陷,最后身死族灭的臣子实在太多太多在政坛上,将某人治罪的结论,总是要比他的罪证要早一步出现如果想将那一个人置于死地,罪名总是很好找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韩冈知道自己在吴充眼里总是碍眼的,等到将党中人一个个清除出去,迟早会轮到他韩冈但若是吕惠卿上台秉政,他韩玉昆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没有一个强力的势力支撑,韩冈的地位并不稳固,退居江宁的岳父王安石帮不了他,娶了高家女儿的表弟冯从义也帮不了他在熙河的产业,也保不准有人垂涎其实韩冈现在能站在章惇身边说着闲话,主要还是靠着的是自己的才干,只是天下从不缺乏人才

    辞别了章惇,韩冈上马回到了家中接下来的时间,自然是好生的休息,陪着儿子女儿一起玩,

    内心的担忧并没有浮出水面如今旧两派的交锋是在朝堂之上,无论哪一方都没有余力去扩大打击面,目标只会是朝堂上的对手,而不是正在等待入宫觐见,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韩冈

    章惇今天的这番话应该还是危言耸听的居多,如今大宋在军事上的成就是有明君在上的结果,是赵顼全心全意推行法结果,若是重启旧法,岂不是否定了他十年来的操劳辛苦?

    在韩冈看来,赵顼应当能容许对法进行小范围的修改,藉此来缓和一下对旧党的关系,让这些年来分裂为二的朝堂能有所恢复,不过赵顼绝不会就此否定此前十年的成果,那是他心血的结晶

    韩冈不认为自己会猜错赵顼的想法,也许身份地位的差距会让人的想法天差地远,但人性是共通的,在法推行卓有成效的时候,在军事上节节胜利的时候,指望现在的皇帝为实行法认错,这可能吗?赵顼之所以要推行法,还不是因为前些年被辽夏两国的欺辱过甚若是旧党能给出一个不受二虏欺辱的方略,王安石又怎么可能会被启用?

    在韩冈想来,沈括应该是揣摩到了一点赵顼的的想法——有着那样的夫人,察言观色肯定是把好手——只可惜他的小算盘打错了时间、用错了方法、找错了人,也没有认清自己所站立的位置

    韩冈则是一向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原则也是坚持到底并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而且韩冈正要去主持的是对建都在开封的大宋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工程,天子也不可能允许有人干扰到这个关系到都城未来的任务至少在结束前,赵顼不会容许有人对韩冈横加指责,影响到此项工程的进行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了,沈括最近传来的消息很不妙,据说已经被确定要出外了,只是他还有些事没有交待清楚,天子赵顼暂时还没打算将他放走

    不过韩冈希望他与沈括的交情,不会因为此事而有所损伤,不管怎么说,他并没有盯上三司使这个位置,这应该能让沈括得到些许安慰

    如果沈括出外的话,自己还是该去送他一程,韩冈如此想着

    终于到了入觐的时候了,韩冈并没有打算在赵顼面前表演什么或改变什么,一切还不到时候光是向赵顼说明自己打算在京西路上怎么做,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清早在文德殿参加过没有天子出现的常朝,韩冈又在宫中等了半天的时间,终于有人来通知韩冈去武英殿

    不是崇政殿,而是武英殿,赵顼到底想做什么,韩冈也已心知肚明

    久违谋面的赵顼比起韩冈上一次见到他时,似乎又憔悴了一点,肤色惨白中泛着没有生气的青色,似乎是一年多来操劳过度的缘故大概白天和晚上都是太劳累了一点

    等韩冈行过礼,赵顼便笑道,“安南一役,若无韩卿一力主张,难有如此顺遂收服交趾,此功韩卿当居其半”待韩冈连声谦逊了一番后,赵顼接着说道,“韩卿为国事操劳经年,难得入京一回,这一个年节可是好生休养一番了”

    倒还真是好理由

    韩冈恭声行礼,为此谢过赵顼的恩典

    赵顼见韩冈恭顺,笑了一笑先问了韩冈一阵关于交州的大小事务,韩冈对交州内外之事了若指掌,回答也是显得游刃有余,让皇帝甚为满意

    不过这些事都是韩冈或是广西的官员曾经在奏章上提起的,赵顼此时相问,不过是开场的寒暄罢了,又说了一阵,终于转到了正题上,“韩卿曾经在奏章中提起重修襄汉漕渠一事依韩卿之间,这襄汉漕渠能否修起,又有多少功效?”

    “京城百万军民,人口浩繁,食用皆由汴水仅仅是粮纲,一年便有六百万石之多臣闻狡兔亦有三窟,而百万之城,唯有一水相系若有一日,汴水断绝,开封焉能存续?”

    “襄汉漕渠不是没开凿过”赵顼在前,韩冈跟在后面,走到一幅沙盘前,虽然京西度还不算高,但方城山、伏牛山,还有沙河等一众河流,都在上面准确地表示,“太宗皇帝可是两次前任督办,却又两次无功而返不知韩卿有何良策?”

    韩冈听说最近国中的地图和沙盘的制作上了一个台阶,现在看到这些作的沙盘,发现传言并无错误

    听说正是沈括主持并改进了一些测量方法,绘制飞鸟图——也就是排除地貌所引起的距离误差,从空中取直线确定两地的距离——并由此而制作了沙盘

    有了还算准确的沙盘,韩冈解说起来就方便了许多,指着沙盘上的方城垭口,将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向赵顼说了一遍

    赵顼皱着眉,“用轨道越方城垭口转运……这会不会太麻烦了一点”

    “由轨道居中转运的确是多了一重手脚,不过这仅仅是开始,轨道易于修建,先靠着轨道来转运纲粮于此同时,襄汉漕渠依然要继续挖掘不过经臣计算,方城垭口处的河槽要下探五六丈之多方能得见成效,此事非集数载之功不可”

    “京西的户口不多,不知韩卿需要多少民夫?”

    京西诸州府,尤其是南路的唐邓数州,一直以来都是户口稀少、甚至有许多荒地没有开辟如果是在熙河路,这还并不奇怪,但是在京城数百里的范围内,竟然还有多少荒地,这就很让人纳闷了

    不过眼下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如果是先修建翻山的轨道,三千人足矣至于开始开凿河渠,只要不催促赶工,民夫也能多能经受得住”

第31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九)

    “三千人……”

    赵顼点着头,微微眯起来的眼睛似乎对韩冈的回答还算满意

    赵顼还记得百年前开凿襄汉漕渠时,是调动了京西数州,总计十万民夫,且到最后没成事而韩冈就只要三千人,说是要民夫,其实调动厢军就可以了比起开挖河道的成本来,铺设轨道的确省了不知多少

    “以臣之愚见,兴修工役,能不扰民就尽量不扰民”

    反对兴修工役的大臣,最强有力的理由,就是工程扰民,韩冈这一次将主意打到襄汉漕渠上,并不是没有人反对,也是有人指责韩冈贪功妄兴不过出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几位宰执都对此保持沉默,这让韩冈都觉得有几分不习惯了

    “只要翻山轨道修成,穿过方城山的漕渠,就可以用个几年十几年的时间慢慢开凿,将需要耗用的人力和财力,分摊到十年之中,平均一年所要消耗的数目,也就不算太多了”

    “韩卿的想法的确是正理,的确是能不扰民就尽量不扰民”赵顼不掩对韩冈行事宗旨的欣赏,“记得两年前,朝廷准备调集大军膺惩交贼的时候,枢密院曾经说,为了给安南大军输送粮秣,至少要调动二十万的民夫,这样才能保证足够的钱粮供给本来朕都准备动用封桩钱了,没想到到最后,就是广西出了点人而已,耗用的钱粮还不比鄜延或是环庆一次防秋的花费”

    韩冈的行事一向如此,总是能花小钱办大事,这便是赵顼欣赏韩冈的主要原因之一在成事的前提下,为国家尽量节省开支什么叫做能臣,这就叫做能臣

    最近的例子便是安南之役,花费比起赵顼和枢密院一开始的预计省了九成还多——如果只算钱粮开支,光是广东、广西两路的出产就撑了下来,连荆湖南路诸州的储备都没有怎么动用

    得了天子的夸赞,韩冈倒没有忘乎所以:“料敌从宽,枢密院当年的计算也不能算错安南经略招讨司也是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看透了交贼的虚实,方才敢于以万人出征”

    赵顼微微一笑,韩冈不想得罪人的心思倒也不难看出来:“那如今韩卿意欲先修轨道,也是看透了轨道的虚实喽?”

    “轨道一物自发明后,已经在天下各大矿山、港口试行了两年有余,其形制比臣旧时所创,已经改进了许多,各处皆有效验,如今不过是在方城垭口越过一道十丈髙的缓坡,总长不过六十里,比起矿坑、码头上的道路,并不算多难,甚至可以说是简单”

    现在汴河两岸的港口中,全都在用轨道来沟通码头和仓库,而徐州乃至天下多少矿山也都开始使用轨道来运送矿石,韩冈这个轨道的发明人,会放着这么好的手段不用,想来也不可能

    陆运也好、水运也好,只要用成本较低的运输方式,将南方的货物——尤其是粮纲——运抵京城,只要能看到粮食,赵顼他并不在乎韩冈用的是什么办法

    越过方城山的渠道开挖起来不容易,百年前的两次修河失败就是现成的例子如果韩冈只说有办法能让船只通航,就算以赵顼对韩冈才能的信任,也免不了要担上一份心而现在韩冈将要采用的是行之有效成熟可靠的手段,动用的人力又少,不用担心惊扰到百姓,这样一来,赵顼当然是放心不少

    只听当今的天子笑道:“此事朕也听说了,不过两年而已,利国监中的轨道加起来据说都有数百里长了,穿越方城山的五六十里的确不算什么”

    “臣也听说利国监中的石炭、赭石【赤铁矿石古称】,如今都是从矿坑里用轨道运出来,人工只用旧时的十一,而运出来的矿石数量却翻了好几倍还有几百万石的生铁,也是从高炉边铸锭后,用有轨马车运上船去光是利国监中的运输量,一年近千万石总是有了从荆湖运来的纲粮,使用轨道转运,一两百万石当不在话下”

    经过与韩冈的一番对话,赵顼对打通襄汉通道的工程已经充满信心,注意力又转回到京西路的沙盘上,低头看着方城垭口的那一段,“韩卿打算怎么修造轨道,是调用军器监的匠人?”

    听到天子相询,韩冈立刻答道:“不仅是军器监的工匠,臣还打算从利国监调来一部修筑轨道的匠人他们的经验,京中的工匠不一定能比得上了,利国监的匠人也当有所心得,两家互相参考,相互切磋,当是能精益求精”

    韩冈这两年远在广西,得到的消息远比不上身为天子的赵顼详尽不过军器监的匠人们依然遵循着他的嘱咐,继续对轮轴技术加以改进和研究,这一件事,他是知道的,两年间也是有些成果

    不过要跟后世的轮轴比起来,那还差得太远,甚至还没到实用的时候倒是轨道技术在利国监有了个小突破,利国监中原本使用的是硬木轨道,在车轮不停碾过的过程中损耗极大,甚至有些地方,每隔几天就要换上一次,为此消耗的成本也不少不过在一年前,利国监有了个发明,人们懂得了在硬木轨道上面钉一层锻打出来的铁皮,用以保护木料维护轨道的成本,一下就降低了一半还多

    所以韩冈希望两边能通力合作,共同钻研,加快轨道和车辆技术的发展就在前两天,他还私下里让人传话,要军器监里的匠人们不要气馁,顺着既定的方向继续钻研改进只要量产化的轴承处理来,就算不是上等的钢材,只是使用普通的钢铁,也比如今的木质轮轴要强出百倍

    韩冈没指望一口吃成胖子,技术的发展总是一步步来的,不是说砸钱进去,就能看到想要的结果,许多都是打水漂了,甚至连个都不会冒——不过有一点则加肯定,那就是不去研究,就永远也不会有成果

    与韩冈一番问对,赵顼也算是放心了下来,“襄汉漕渠有军国之重,此事就多劳了韩卿了”待韩冈谦虚了几句之后,他则又笑道,“说起来也是韩卿的功劳只是疟疾一事,就让多少旧日的多少医家束手无策当初狄青领军南下,竟有一多半得了疟疾,病亡近半数但韩卿到了广西之后,一下就找到了疟疾的成因,就不到一成得病”

    “关于疟疾与蚊虫的关系,臣一开始只是推测,不敢妄下定论根究起来,可以说是碰运气给试出来的”韩冈谦虚着其实除了预防以外,他还派人去找治疗疟疾的特效药,他知道青蒿素,但他命人找来的诸多青蒿,却是没有给试出来哪一种合用

    “不是格物所得?”赵顼笑着问道

    “正是格物所得臣是观禽兽而又所得禽兽之属亦是生于天地之间,许多时候,甚至比人懂得如何自保比如大象,喜欢在身上抹上泥浆,比如水牛,总喜欢在水里,牛尾也是用来驱赶蚊蝇虽是庞然巨.物,却是对蚊蚋畏如蛇蝎当时臣便猜测,这应该不是怕痒,而是畏疾”

    赵顼愣了一愣,偏头想了想之后,慢慢的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抬头又看着韩冈笑道,“不过世间都说韩卿是药王弟子经过广西一行,这一下子,可都是给认定了”

    韩冈叹了一声,依然是绝口不认外面的传言他也知道,因为出兵广西的西军士卒少有得病,的确让人认定了他药王弟子的身份

    世间有种说法,他韩冈不会施针开药,是因为他只学到了孙真人的一半医术,是万人医,而不是一人医学到的医术只能用来医治万人,而不是一人,所以才有疗养院,所以才能保着西军不受疾疫之苦

    这种说法,从韩冈还在关西时就有了,到现在越发的被人所认定但韩冈依然是不承认的,身为根正苗红的儒门弟子,神鬼之事只能远避,决不能近身

    从武英殿中出来,已经是黄昏了赵顼还留在幽深的大殿中,专注的望着他治下幅员万里的土地,似乎怎么也看不厌倦

    深灰色的天空下,一座座殿宇沉浸在暮色中,显得阴气森森,在阴暗处仿佛潜藏着无数妖魔鬼怪

    一阵夜风从殿阁之间刮了过来,寒意透骨,让韩冈不禁打了个寒颤,宫禁之中的确不是住人的地方

    举步向宫外走去,韩冈回忆着今天在武英殿中的一番对答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之后,算是放心了,应该没有问题,天子也终于同意了他铺设轨道的方案从今以后,轨道不再局限于矿山和码头,而推广到天下所有需要运输的地方

    水运的成本的确不高,所以就算到了后世,也是一条十分重要的运输手段不过水运的局限性实在太大,而有了轨道之后,大部分的平原、乃至河谷都能派得上用场这才是他的初衷,开凿襄汉漕渠只是其中一个目的而已,韩冈做事,不是一石数鸟,可是懒得动手

    只要这一次成功,轨道就能在国中推广开来,有了为便捷且运力大的交通工具,对于商业发展的好处不言而喻也能大大降低物流成本,相应的,工业的发展也将得到一个为有力的推动

第31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十)

    朝觐过天子,该走的流程也就走完了,再下来就是陛辞也就是接下来再歇上两日,等到常参之日,向天子辞行

    韩冈也不指望天子还会再召自己入对,除非皇帝的心意有所变化,但看今天入对时的样子,赵顼可没有半点要留自己在朝中做事的想法,而是对打通襄汉漕运十分期待

    反正他也没兴趣像某些官员一样,拖着不去就任,反而再上求见天子,奢望能撞个大运就任京西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否则就不会对外提起比起在京城,到京西,对自己的计划有不少好处,但这并不代表韩冈愿意为了让皇帝将他的那点小心思放稳了,而在京城之外任官十数年

    韩冈看得出来,他的雇主对自己的年纪有很深的顾忌,不想看到自己三十上下入居两府,从京西开始,自家很有可能十几年内都要在外地不停的转任

    如果能回熙河路镇守,韩冈倒是乐于就任,发展当地经济的同时,甚至可以想办法夺占兰州,若有机会,可以顺便将河西走廊也收回来但韩冈是不指望了,除非立有殊勋,否则想回乡里去任亲民官或是监司官,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机会了只可能在需要他才能的地方,被调过去做事

    正常的人肯定是不可能心甘情愿的

    而韩冈很正常

    既然做了这么多事,韩冈当然也希望能得到合理的回报,若是被人当做马牛一般使唤,他自然是不甘心,不愿意,也不打算默然承受如果在后世,有这样的遭遇,该怎么做自是不必说,可是在这个时代,通常也只能叹气,再怎么说都是垄断,留给人们的并没有其他选择

    不过这是后话了,京西的差事韩冈还是很乐意的,至于以后的事,那就放在以后再说,先顾着眼前

    韩冈伏案疾,他还有些想法要传递出去,为了能够顺利将这一桩差事给完成,韩冈还需要一些助力

    周南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丈夫一刻不停地动着笔她也不去看韩冈在写什么,只是送了一件狐皮夹袄过来,前两天趁着日头好给晒过,而方才也已经就着火烤过了,穿在身上,却是暖和得很,还带着周南的一片心意细细嗅了嗅,还沾染了一丝周南身上特有的清甜淡雅的香味

    周南带来的狐皮夹袄算不上多珍贵,但暖和的很比起前些日子,从熙河路的家中送来的一张花熊皮要强不少那花熊皮黑白纹,很是惹眼

    不过现在京中贵妇们正流行的用狐狸腋下的那一小块皮毛,几千块缝制成的皮裘——也就是所谓的集腋成裘——韩冈家里则没有,那样实在是太夸张了还有用还在胎里的羊羔皮缝制的皮袄,有人送来,韩冈听说了之后就给推了就是狩猎,也不会射杀怀孕或是带着幼子的母兽

    披上夹袄后,牵过周南的手,让她在腿上坐下周南的小手细腻滑.润,只是她体质偏寒,到了冬天手脚就很容易变得冰冷韩冈紧紧握着,掌心的热力传到了周南的小手上,渐渐的就暖和了起来

    “官人明天是不是在家里歇着?”周南依偎在韩冈怀里,贪恋着坚实胸膛带来的安全感,过了半天,才低声问着

    韩冈摇摇头,指了指桌上的一封名帖:“明天要去见见沈存中,想必现在上门,用不着挑日子了”

    韩冈也不知道沈括愿不愿意屈就,毕竟是从翰林学士下来的,地位并不低从合班之制上,翰林学士比龙图阁学士高上一级,正常情况下就是离任,朝廷也会给予相应的封赠,以维护朝廷重臣的权威

    不过眼下沈括当是要因罪贬官,该有的封赠应当都不会有,如果能将他调去汝州或是唐州,自己也能轻松一点

    ……………………

    吴充自担任宰相后,便是门庭若市上门来拜谒的大小官员数不胜数,其中有的可以拒绝,但有的就不能拒绝,从宫中回到府邸,每天还要接见几十名官员,比起西府时,忙碌了一倍还多

    好不容易终于得空下来,在房中坐下来休息,长子吴安诗便亲自端了茶过来

    “听说韩冈今天已经上殿了?”吴安诗笑着道,“这一次韩冈入觐,拖了快一个月才得以面圣,看来在天子面前失宠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吴充抬头看看自己的长子当初韩冈炙手可热的时候,他曾劝说自己不要太针对韩冈,但现在韩冈看起来在君前不再受到重视,便又变得幸灾乐祸,这让吴充为他的前途还有他吴家的未来担心起来

    “外面都这么说韩冈一任都转运使,若是天子看重,哪里可能要在阁门处依序轮对”

    吴充一向不喜欢跟家里面提及公事,尤其是晋身两府之后,崇政殿中计议的国事基本上都藏在肚子里

    不过若是儿子在官场上犯了事,做老子的也逃不过罪名,所以该提点的时候,也会提点一二

    “襄汉漕运若能成事,对国中不无补益要跟韩冈过不去,等他真的弄出了事再说”

    “前些天不是有人说韩冈是好大喜功,要上本……”

    “别与他们多来往,不是什么好人”吴充瞪了儿子一眼,“都是些钻营之辈,见风使舵,就如那沈括一般”冷哼了一声,“也不看看西京御史台由谁主掌,判河南的又是谁,韩冈去京西,多少只眼睛盯着,没必要越俎代庖”

    政坛上的斗争,没有说将哪人置于死地尽管上表弹劾时,总少不了对目标喊打喊杀,要以谢天下、以正纲纪、以儆效尤但实际上,就算成功解决对手,基本上也只是贬官而已

    甚至还不会太苛刻,去江西或是荆湖就已经是很严厉的处罚了而自丁谓之后,就再也没有因为政争而将对手踢到岭南去的例子

    韩冈既然在外任官,吴充也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何况吴充在两府中多少年了,哪里能不清楚汴河对开封的意义,从天子到小民,人人都知道,一旦没了汴河,开封这座城市无法独存

    所以当韩冈被确定主持襄汉漕渠,吴充根本就没想过再下手谁敢在这时候与韩冈过不去,天子就会跟他过不去

    反正韩冈几年之内也进不了京城,天子打算如何对待韩冈,还有今日为何没有让韩冈越次入对,明眼人都看透了既然如此,贸然出手反而会让韩冈得利天子可以将韩冈晾一晾,但若有人攻击他,天子反而要提拔他了,否则日后谁还敢做事

    韩冈要在京西做事就让他做好了,不必下手干涉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为了一个相位,自家已成了众矢之的吕惠卿就不说了,就连王珪也是如同乌眼鸡一般吴充手按着桌子,叹息声不由自主:“高处不胜寒……”

    “是苏子瞻中秋咏月的小词?”吴安诗反应很快,却一时没有领会到吴充为何如此感慨

    吴充神色平平淡淡,儿子木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尽管在反对法上有志一同,但吴充并不怎么喜欢苏轼的行事,不过这不代表他会不喜欢苏轼的文字

    自从苏轼到了密州之后,文风大变,脱了旧时窠臼有些人不喜欢苏轼风格大变后的文字,认为不合词旨,却也有人十分看好不管怎么说,苏轼都是自出机杼,开创出一片的天地

    吴充也对此感觉还不错,前两年出的《眉山集》正摆在他的案头上,时常翻阅而之前流传出来的《密州行猎》,吴充感觉还搔不到痒处,用江城子的旧调唱起来也很是怪异可如今这一篇写于丙辰中秋的咏月词,还有那一首悼亡词,则隐隐有了卓然大家的风范

    此前苏轼在密州任满,本来说是要调往徐州不过徐州自发现了煤矿后,京城打造兵甲的几百万石生铁全都得靠利国监提供,为防万一王安石还是让吕嘉问去了徐州,而苏轼则是留任密州依王安石的意思,当是让他且去填词,至今已经又是一任将满了

    “其实徐德占的文字,也是不错的,就是诗词不如苏子瞻”吴安诗忽然又说道

    “差得远了”吴充摇头,“文章憎命达,苏轼出外几年,笔力越见圆熟,徐禧已经远远不及”

    吴充放下心头事,评论起如今的文坛来,“当今文坛,自欧阳文忠去后,王介甫已独占鳌头多年,现在终于多了个苏子瞻”

    在苏轼之前,徐禧的文章享誉一时,世人争相传颂,不过眼下已经给苏轼掩了过去吴充不喜徐禧,最近在朝中宣扬攻打西夏,收复兴灵,徐禧是其中声音最大几人之一,听说他还与吕惠卿联姻,为才两岁大的幼子,与吕惠卿的女儿定了亲事

    吴安诗不敢与父亲争辩,只道是吴充憎恶吕惠卿,因而连带着将徐禧一并看不顺眼,一时便沉默了下去,就看着吴充从架上拿出了眉山集,随手翻阅了起来

第31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11)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而京城中的官员甚至不用看到叶子落,就能知道秋天已经来了-_)

    蔡确领衔弹劾,而吴充是将沈括议论役法不便的文字,送到了天子案头,惹得天子震怒几乎是在一日之间,原本炙手可热的三司使宅邸,一下变得门可罗雀而有可能接任翰林学士和三司使的几个热门人选,则是一下就宾客盈门人人都在等着天子将贬斥沈括的诏发下来

    韩冈亲自登门造访时,就没看到了沈家宅邸前停着一辆马车、牛车马也只有寥寥数匹,孤伶伶的一排系马石,全数空空荡荡,只被占用了两根而已换在往日,恐怕来迟一些的,甚至都别想挤进去

    “阴森森的,这三司宅当真是不吉利”韩冈带出来的一个亲信家人打了个寒战之后,就咕哝着

    韩冈听着一笑,从这些年三司使的下场来看,的确是不怎么吉利

    三司使的宅邸是几年前薛向任职时修的,门前是河,宅后则是大社,从风水上,于宅中住户不利——这也是最近沈括犯了事,京城中流传出来的谣言

    不过这个谣言倒有几分可信,薛向本人没有住进这座宅子,但他之后的曾布、元绛、邓绾都住进来过,也都无一例外的在三司使位置上落得灰头土脸,最后引罪出外,而眼下就轮到沈括了

    韩冈下了马,立刻就有伴当拿着他名帖去了宅门前,找沈家的司阍递过去

    沈括家的司阍人没精打采的守在大门处眼前只要支个筐子,就能用来捉麻雀的空场,让他知道了什么叫落差就在前几天,他一天还能挣到一贯半贯的额外收入,现在能有个十文八文就不错了

    终于看到一队人马过来,只是这群人中,既没有打着旗牌,也没见哪人穿着官袍,似乎是领头的高大年轻人,则是一身儒士的青布襕衫,就像是个普通的士子——除了身边的人多了一些

    当他懒洋洋没什么精神的从伴当手中接过韩冈的名帖,还没看名帖上的姓名,就从对方嘴里听到了京西都转运使、龙图阁学士的头衔,一下就惊得跳了起来再看韩冈,就不是随从多一点的秀才,而是微服私访的高官气派

    司阍急匆匆跑了进去,过了片刻,中门大开,沈括直接迎了出来

    “存中兄”韩冈看到沈括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原本沈括留着半尺多长的三缕长须,有着士大夫的清逸但现在出现在韩冈面前的沈存中,飘逸的长须却是少了一撮,秃掉的地方黑黑的像是颗指间大小的黑痣,从色泽上看,是抹了养伤的药膏

    但一看到沈括脸上尴尬的表情,韩冈便收起了惊讶,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存中兄,别来无恙”

    沈括一声苦笑,“内外皆忧,岂曰无恙?”他亲热的拉起韩冈的手,“玉昆今天登门,愚兄实在是没想到,还请家中说话”

    韩冈毫不犹豫,随着沈括走进去

    在客厅中分了宾主做下,寒暄了几句之后沈括小心的问起韩冈来意,“愚兄眼下的情况,玉昆也当知道了不知今日登门究竟是为了何事?若是叙旧,愚兄已承了玉昆的情”

    “叙旧也是一件役法实行经年,或有不如意的地方,若能正,也是一桩美事,只是存中兄行事未免有些孟浪了”看着沈括脸色有些难堪,韩冈瞥眼看了一下横挡在厅中上首的屏风,笑道:“韩冈也不是来登门问罪的,想必存中兄也知道如今韩冈身上背了什么差事”

    沈括点点头,“玉昆主持襄汉漕渠一事,想必是胸有成竹了以玉昆之才,天子和朝廷当可静候佳音”

    “小弟愧不敢当”韩冈自谦着,“存中兄大才名重于世,天文地理、河工水利,无所不通……”

    沈括听着摇头,“有玉昆在,愚兄哪里当得起这几句,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韩冈看着沈括颓然的模样,也不捧他了应酬式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正色说道:“韩冈想说句冒犯的话,还望存中兄海涵”

    待沈括点点头,说了句‘但说无妨’,韩冈就继续说道:“依眼下的情况,存中兄只能是外放了,难以再留居京城”

    客厅的屏风后,突然传出一声很细微的冷哼声,沈括尴尬,韩冈只当没听到:“不过出外就郡,也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待罪,一个则是立功,敢问存中兄愿意选择哪一项?”

    沈括也是绝顶聪明的人,韩冈这么一提,他也就想得明白:“玉昆是想要愚兄去京西?”

    “襄汉漕渠,韩冈独力难支但若有存中兄相助,此一事当无所滞碍”韩冈笑了一笑,“襄汉漕渠一旦功成,便是第二条汴河即便过去有再大的过错,也足以抵得过了”

    沈括沉吟着,韩冈的提议对他来说的确是很有吸引力,将功赎罪,怎么都能抵得过了这一次,屏风后就没声音了

    沈括想了半天,韩冈静静地等他答复只是最后,沈括瞥了一眼屏风,却说道:“玉昆难得造访,愚兄家中也有些粗茶淡酒相待,还请稍等,待愚兄去吩咐一下”

    韩冈一笑,知道沈括此事不敢擅专,需要进去问一下不过想必他的那个河东狮,即便性格再暴虐,也不会蠢到毁掉沈括卷土重来的机会点点头,“也好,久未与存中兄共饮,今日当共谋一醉”

    沈括这边是敲定了,韩冈在沈家喝了一顿酒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剩下的问题就是要说服天子

    这件事当然不难,天子也当是想早日看到襄汉漕路打通早一天开辟一条沟通南北的道路,那开封的安全也就多上一分

    沈括从才能上说还是很出色的,朝中也是知名前两年丈量汴京到泗州的地势高下差别,就是沈括领头测量,最后测出来的结果是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此外他任职地方的时候,在水利上多有创建,万顷良田都是由他所开辟如果有他辅助韩冈,当然是强强联合,把握多上一分

    韩冈回去后的第二天,就将已经写好的表章递了上去,希望朝廷能安排一名擅长水利和土木工役的官员,去汝州或是唐州——方城山便是两座州郡的界山——虽然韩冈在奏章中并没有点沈括的名,但如今朝中最擅长水利和土木工役的官员,除了韩冈之外究竟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赵顼考虑良久之后,就将降罪诏上的宣州改成了唐州,同意让沈括去京西戴罪立功但韩冈找了沈括助阵的这件事,还是出乎世人意料许多尤其是沈括反复无常的墙头草模样,现在是党旧党都不待见,人厌鬼憎,朝中顿时一片哗然

    韩冈上请求将沈括外放唐州,其实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只要襄汉漕渠功成,凭着这份功劳,也能赎了旧过,说不定还有找头

    私下里,王韶也询问过缘由,韩冈则是尽可能诚实的回答了

    他有自己对未来的计划,并不打算在京西耗费太多的时间

    襄汉漕渠历史上虽然没有开通,但故道皆在,只要稍加疏浚便可唯有穿过方城垭口的那一段要深挖,至少六七丈深从土方量说,在这个时代基本上是个天文数字别提万一下面都是石块,那就是让人无能为力

    韩冈打算通过轨道来跳过这道难关但他既然说过要重开凿襄汉漕渠,那么方城垭口的那一段的渠道,也不能就此置之不问,否则也少不了有人鸡蛋里面挑骨头

    所以韩冈需要一个接手之人他本人只要能保证通过轨道达到百万石的运力,那么他承接的这个任务就算是成功了接下来,继续挖掘方城垭口的河渠的任务,韩冈就可以交给汝州、唐州接手,不需要他这位京西都转运使继续为此殚思竭虑

    不过王韶没有将韩冈的话外传,所以第二天又引来了另一人来质问

    “玉昆,你可知道蔡持正昨天在御史台中与人说什么,”隔了一日,章惇便为此事找了过来,对于韩冈事先没通气,他着实有些不痛快

    “蔡确?”韩冈知道这一次是蔡确领头弹劾沈括比起蔡确看风色选站位的本事,沈括的确差的太远蔡确当年对王安石反戈一击,仕途却没有受到多少挫折,如今眼看着就能升御史中丞了,而沈括,却是狼狈离开

    “他说了什么?”韩冈问道

    “‘都说舒公好放生,每日就市买活鱼,想不到韩玉昆也学着放生了’”章惇学着蔡确的腔调,“可不要落到水里,连个水花都上不来”

    韩冈闻言,神色一动,“家岳确定要晋舒国公了?”

    韩冈顾左右而言他,章惇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只得将此事放过,沈括怎么说也是有才华的,韩冈得他襄助,襄汉漕运的把握又多了一分,“难道玉昆你还不知道,介甫相公辞江宁府,就宫观使的辞章,已经上到第三份了——第一封刚到江宁两天就上了昨天已经议定,天子也同意了,介甫相公江宁落职,改集禧观使,过两日等太常礼院那里将制做好,就会颁诏”

第3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12)

    “是吗?小弟这边都还不知道呢。”韩冈啧了一声。

    王安石是退职的宰相,若是晋爵为舒国公,从地位上已经与韩国公富弼、潞国公文彦博相当,同为元老重臣了。

    不过国也有大中小之分,三六九等,在官场上是免不了的。秦、晋、魏、韩这样的是大国,而王安石的舒国则是小国。第一次封国公,只会是小国,等到第二次、第三次晋封,才会逐步上升。文彦博只封过一次,所以他的潞国公并不比王安石的舒国要强,而富弼则是第一次祁国公,第二次郑国公,第三次才升到如今的韩国公。

    “以介甫相公的资望,国公已是来得迟了。”章惇声音压低了点,“只是相公求转宫观,是否打算就此致仕?”

    韩冈哪里有机会与王安石聊这些。他回京时,王安石早就走了。不过从王安石留下的书信上看,还能勉强揣摩到他的一点心思,“家岳当是无意再掌朝政,京中十年,早已心血耗尽、油尽灯枯。最后的那半年,小弟没有看到,子厚兄应该看到了吧?”

    章惇默然点头。去年从夏天开始,直到王安石离任——也就在韩冈返回京城之前的几个月——因为王雱和王安国一两年间接连病逝,王安石一下老了许多。

    再加上在政事上,又与赵顼又产生了许多分歧,使得王安石甚至都在叹着若有三分相从也是好的,远远不能跟熙宁初年时想必。韩冈说他是心血耗尽,油尽灯枯,那是一点也没有说错,也丝毫没有夸张。

    韩冈叹了一声,也不讳言,“家岳如今当是心在江湖山野之间,已无东山再起之念。再不可能像熙宁八年的时候那样,应诏复出,重镇朝堂。”

    章惇虽说算不上失望,但也是一声长叹。王安石一手创立了新法,用了近十年的时间,让原本屡受西北二虏所欺的大宋,反过来让两国必须联手才能抵抗。富国强兵的初愿,王安石已经为天子实现了,但他现在却无法享受到变法成功给他带来的荣光。

    但章惇也不能说什么,韩冈也不会说什么。坐在帝位之上,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物。

    王安石的离开,根子就在天子身上。不论做得多好,一旦天子觉得用不上了,立刻就会被抛开,也就是给个虚名,让人赞颂着天子的慷慨。别说眼下坐在御榻上的这一位,就是被人人赞颂的仁宗皇帝,不也是这样?庆历新政的土崩瓦解,难道不是仁宗皇帝认为不需要了,才让吕夷简得手?

    上观诸史,帝王莫不如此。熟读史书的士人,早就该见怪不怪了。

    心情低落,让章惇无心再提及回到江宁养老的王安石,只提醒韩冈道:“玉昆,你还是要小心沈括。此人虽是才高,却是素无信义。可用不可信,如果两府之中有人压下来,他当能在背后捅你一刀。”

    章惇对沈括成见已深,韩冈忍不住有些觉得好笑,不过他也不为沈括辩护,点点头,“小弟明白。”

    “不要不以为然,”章惇看这韩冈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忍不住多提醒了他一句,“介甫相公刚走,他就去奉承吴冲卿,见风使舵得这么伶俐,你可曾见有谁有他一半的本事?”

    见章惇说得郑重,韩冈也不得不严肃起来,“子厚兄放心,小弟自是会小心谨慎防备着。”

    章惇神色放松了一点,在他看来,韩冈是没吃过亏,所以自信过度,正常吃一堑长一智,要慢慢历练出来,不过以他跟韩冈的交情,该题型还是得提醒,“还有洛阳,想想西京御史台,想想西京留守,那里可是虎穴狼窝。玉昆你去了京西,更是要小心,不要给人寻出错来。”

    韩冈再点头,京西转运司的治所就在洛阳,洛阳城中的文彦博、富弼、司马光这一干元老重臣,比起方城垭口要险峻百倍都不止,这一次他的态度端正无比:“小弟理会得。”

    沈括正在收拾自己的书房。

    已经定下了去唐州担任知州,这间专供三司使居住的宅子,也该让出来了。

    家里的仆婢,除了少数一部分是签了卖身契,其余大半就是在京城雇佣的,现在都遣了出去,再有就是家中的清客,这两天用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也走了一多半。

    不过这都不是沈括自己收拾书房的主因。

    其实放在书房里的藏书都已经收拾好了,珍贵的孤本和手抄本,趁着日头好,晒过一天之后,小心的放进了箱子里,与家中的一些珍贵的器皿财物放在一起,绑在车上。

    剩下的几千卷皆是刻印本,多半是国子监版,还有一些则是出自杭州的印书坊,至于粗制滥造、市面上泛滥最多的福建版,只有几本,要不是书卷本身内容的难得一见,沈括这名有名的藏书家也不会将之收入自己的书库。

    近万卷藏书堆满了两辆马车,旧时一排排堆满书、一直堆到天花上的书架,现在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但沈括还有一件最宝贝的藏品,要亲手收放起来。

    红铜铜皮打造的上下两节圆筒,架在一个形状特异的木架上。圆筒两端各有一个小小的镜片,如同水一般清澈透明。如果眼力足够好,还能分辨出两端的镜片,凹凸各不相同。

    拿着显微镜,沈括用来观察过落入院中的树叶,观察过从深井中提上来的井水,观察过被扑落下来的蚊虫,观察过地上的一撮泥土、沙尘,他此前从没有想到,寻常看惯了的事物,一旦放大之后,就变得如此光怪6离。

    从未有人窥探过的微观世界,对沈括充满了吸引力,他看清楚了蚂蚁、蜜蜂由一个个格子组成的眼睛,也看清了树叶上一条条细微如丝的脉络,更看清了清澈透亮的井水中,竟然有着那么多的异物——因为这一件事,让沈括对佛家多了一分崇信,佛观一碗水,有八万四千虫,所以喝水前都该持咒一番,有人嗤之以鼻,但现在用显微镜一照,当真说得一点都没错。

    光是观察这细致入微的世界,就消磨了沈括不知多少闲暇时间。也不仅仅是沈括,京城中多少士大夫都对无人涉足过的领域充满好奇。

    自从一年前不知由谁人明并命名之后,显微镜转眼就在京城中流传开来。不过到现在为止,能拥有一架性能良好的显微镜的人,在京城中还是凤毛麟角。制作不精的显微镜,只能放大个十来倍,而像沈括他手上他亲自设计,并聘请名匠打造的显微镜,则能放大三四十倍之多,一根细微的丝,都粗大得如同用大楷笔写出来的笔画一般。

    但就算是制作不精的显微镜,如今价格也是高达数百贯,而且是有价无市——水晶镜片实在是太难得了,而适合做显微镜的则更难得。

    这是因为需求量太大的缘故——十年寒窗,视力好的士大夫并不多,而年纪大的官员无一例外都有需求——白水晶的价格涨到了天上去,已经传说有人开始想用玻璃来做镜片了,只是还没有成功。

    而且原材料在镜片中还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大头是人工。这么些年来,京城中到现在为止,也只培养出六名高手匠人,专门负责磨制镜片,而他们各自还有几名徒弟。总共二三十名匠人,要为全京城的官员和富户来磨制凸透镜、凹透镜,来改善他们的视力,这当然是杯水车薪。

    而要找到四五片适合做显微镜镜片的,更是得从几百片凹透镜凸透镜中加以仔细挑选,的确不容易。沈括也是挑选了好久,才试出来合适的,这还是靠了他三司使的身份。

    现在想来,恐怕韩冈本人应该都不知道,他所明的水晶阳燧,也即是俗称的透镜,能派上这等用场——他没有这么多选择去测试。

    这样的一架显微镜价值千金,沈括是当做传家宝一般珍视着。

    不过显微镜还有些问题,要是能用什么办法,让镜筒能自如的上下调节高低就好了。

    沈括小心翼翼的将显微镜拆开,拿着硝制过的麂皮,一点点的擦干净了红铜镜筒上的指纹,如同捧着自家的幼子,慎而又慎的放进堆满木屑和稻草的木箱中。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沈括身子一颤,抓着箱子的手差点都松掉。站起来转过身,垂手低头,用着殿上面对天子时都没有的恭谨口吻答道,“都收拾好了。”

    比起天子还要让沈括敬畏的续弦张氏,正站在书房门前,容色过人的一张俏脸挂着寒霜,,眉眼吊着,让人不敢亲近。

    不快的眼神扫过空空如也的书房,张氏高高在上的瞥着比她还要高出一头的沈括:“收拾好了,就送到车上去,还要耽搁到什么时候,等着宫里面派人来赶吗?”说着就转过身,往回走,“跟着你这个夯货,连京城都住不安稳。”

    沈括也不敢回嘴,抱着装着宝贝的木箱,不用吩咐,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张氏领头在前面走着,“韩冈让你去唐州,也没安好心思,是想借你的本事。这开凿渠道,听说功劳不小,不要把功劳都让他得了去。”

    “是,是,夫人说的是。”沈括点着头,一步步紧跟着。

    张氏脚步一停,回头虎着脸瞪了沈括一眼。沈括悚然一惊,连连点头,“为夫知道,为夫明白,不会让功劳都给韩冈得了去。”

    张氏脸色好了些,厌憎的又看了卑躬屈膝的沈括一眼,“也不是让你跟他抢,你出了多少力,就该分多少功。你是唐州知州,不是他转运司的属僚,该争就得争。你是翰林学士出外,须也不比他龙图学士差了!”g!~!

第3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13)

    梅花已谢,桃杏正浓,当春风在洛阳城中舞起来的时候,一张短短的信笺摆在富弼的面前。

    御制的粉笺销金纸上,只有寥寥数行草字。观其内容,也不过是设了一个诗酒之会,以耆英为名,邀请富弼与会。

    类似的请帖富弼年年都能收到,作为前任宰相,国中有数的元老重臣,地位和身份都让他成为最受欢迎的宾客。但富弼点头答应的时候寥寥无几,很多次都是看过一遍后,就让儿子富绍庭写了婉拒的回帖。

    不过这一次,起之人却是富弼的老朋友,新近来洛阳上任不久的文彦博——‘凡所谓慕于乐天者,以其志趣高逸也,奚必数与地之袭焉。’说是要承袭白居易白乐天当年退居洛阳,设九老会悠游林下的志趣,于今日设耆英会。

    “文宽夫当真有雅兴,五老会聚了,同甲会开了,今天终于想起来找为父了。”富弼将文彦博的信望身前的几案上一丢,抬头望着肃立在身前的儿子,考试一般的问着,“你说,他是在想什么?”

    富绍庭张开口,吭吭哧哧了半天,却是说不出话来。他的老父既然如此相问,就代表文彦博的举动必有其深意,只是他想不明白,这深意究竟在何处。

    过了好一阵,方才没有什么自信的说着:“五老会有范景仁【范镇】、张仲巽【张宗益】、张昌言【张问】、史子熙【史炤】,同甲会有司马伯康【司马旦】、程伯温【程珦】和席君从【席汝言】,皆是反对新法的老臣,在西京广有声望,或许有心合众人之力,打动天子。”

    “都被人从东京赶出来了,西京中的声望又算个什么?要打动天子早就打动了。”自家的儿子才仅中人,勉强做个守牗之犬,绝非是龙虎之辈,听到回答的富弼连失望的力气都没有,瞥了眼苦思冥想得脸色涨红的富绍庭:“文宽夫是初来乍到,找些人来壮声威,打算跟为父分庭抗礼来着。”

    富绍庭有些吃惊,感觉难以置信。但富弼却是对文彦博的为人了解甚深,并不觉得自己是冤枉了文彦博。

    在文彦博来洛阳之前,他富弼绝对是西京老臣中的第一人,但文彦博一来,第一第二就要争个高下了。

    富弼冷笑着。他都在洛阳几年了,却没玩过这一出。寻常也有诗会,却从没想过要弄出个名目来。

    也就文彦博有意思,到任后就招了几个致仕的老臣来做五老会、同甲会,洛阳有点声望的耆老旧臣一个个都被他邀请,就是把他富彦国给落在外面。直到人都请遍了,方才再携胜势来邀请自己。

    “五老会请的范景仁、张仲巽、张昌言、史子熙,皆在洛阳住得久了。前两天的同甲会,又请了司马十二的兄长、二程的老子,那席君从倒算是添头。”富弼一个个数来,“如今要办耆英会,就变成了尚齿不尚官。以齿序论,前面请的那几位,都得以为父为长,人情也送了来,人望也得了来。这一套做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还不愧是文宽夫。”

    最后他扬起胡须哈哈大笑,“‘西都旧士女,白伫瞻公’,天子逐人不遗余力,‘身在洛阳心魏阙,愿倾丹恳上公车’,文宽夫和诗时也都这么说酸话了,你说他还会指望能卷土重来?”

    ‘西都旧士女,白伫瞻公’;‘身在洛阳心魏阙,愿倾丹恳上公车。’富绍庭并非孤陋寡闻之辈,这两句分别出自于文彦博去年转调西京河南府,离京辞行时,天子的赠诗和他本人的回赠。

    两诗看着是君臣相得,天子恭维文彦博是‘四纪忠劳著,三朝闻望隆。’,西京之人翘以待,而文彦博的诗中用‘康时有志才终短,报国无功术已疏’表示自己的的谦虚,又用‘身在洛阳’两句,表达对天子的依依不舍。

    可只要往深里一想,就是天子等不及的在赶人,而文彦博则是满心不情愿的吐酸水。于唱和之间,也能看得出文彦博的一颗心还放在朝堂上。

    眼下在洛阳城中布宴席,设诗会,白居易的九老会是珠玉在前,但文彦博学来,却有让人有效颦之感。

    听出父亲话中全然不掩讥讽之意,把文彦博的一点小心思刨开来晾在太阳底下晒着,富绍庭小心翼翼的问着,“大人是不是想要推掉?”

    “推掉?为什么要推掉?”富弼一拍卧榻,反问着儿子,“当然得去!难得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为父也不知能再过上几次了,怎么能放过?不过得请他文宽夫过来,这耆英会的第一回,就在家里的园子里开。这两日正好漪岚亭畔桃杏花开正艳,又有杨柳随风,却是个观花饮酒的好时节。”他拍拍腿脚,“这条腿走不了远路,还是在家里方便。”

    富弼说完,抬头再瞅瞅儿子,富绍庭正忙不迭的点头称是。老宰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连察言观色都如此迟钝,入了朝堂定然会被人欺,也就是胜在老实,不会欺凌族人,守着家业还成。

    心中满腔的遗憾和落寞,富弼他提声道,“还不去唤人拿纸笔来,为父要写回帖。”

    ……………………

    文彦博于去年年底被调来洛阳,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

    从接到这个任命开始,文彦博就知道当今天子是不会再招他回朝任职了。

    早在当今天子即位时起,文彦博就反对任何开疆拓土的战争。蛮荒之地得之无用,还要空耗钱粮。败且不论,只要一点微不足道的胜利,都能让王安石稳固他的权位。故而文彦博看任何一位有志开拓的臣子都不顺眼。

    但如今官军连战连捷,在南方已经灭掉了交趾,收服了西南夷,在北方也逼得西夏喘不过气来,让辽国都忌惮不已。

    士林和朝堂中,宣扬平灭西夏,收复燕云的潜流已经渐次形成主流,甚至如今世间新近流传开来的诗文中,偏向于好武用兵,鼓吹汉唐武功的也越来越多。

    如今的情况下,像文彦博这样的反战者,是不可能继续留在北京,执掌大名府,参与河北的一应防务。只要他还在大名府,就是重整河北军力的最大的绊脚石。

    调往河东、陕西是不可能的,那同样是个阻碍,而以文彦博的身份,则也不能调往南方,因为那更是贬斥,又会惹起一番波澜,所以西京这个养老地就是最好的选择。

    天子的心思,文彦博把握得很好。但要让他去迎合天子的想法,文彦博却是宁死也不干。就是被调任西京,他也绝不打算后悔。宁可找些他当年担任宰相时,都没拿正眼看的老家伙,再加上几个元老重臣,一起来凑个热闹,写几诗句,博个诗酒风流的名声,也绝不向王安石、吕惠卿之辈低头。

    富弼的回帖到得很快,自称足上旧疾作,不便随意外出,所以恳请将耆英会第一回的会场设在富家的花园里。

    文彦博将富弼的回帖看了两三遍后,终于放了下来,对着儿子文及甫笑道:“只可惜不是七八月,听说富彦国家有独立凌霄花,不附他木而独立成树。如今正值初春,饱不了眼福了。”

    文及甫附和着说道:“儿子日前去富家时看过了,天下凌霄花皆是附树而生,只有富家园中的凌霄花,高达数寻,独立成树,实是难得一见。”

    文彦博听了之后,眉毛动了一下,要是有个能问一答十的儿子在身边就好了。

    大宋以孝治国,通常都是鼓励儿子留在父母身边照顾,也愿意为此提供协助。就如王旁跟着王安石南下江宁一般,文彦博、富弼都留了一两个儿子在身边,去世的韩琦也是一般。但跟在身边的儿子无一例外的都是平庸之辈,自家的儿子更是明证。

    “凌霄花是小事。”文彦博已经忘了方才自己的说得话,“富彦国愿意赴会,这是难得的大事。有为父和富彦国,当人人愿意与会。”文彦博又叹了一声:“司马君实其实也是个好人选,就是还不到花甲之龄。想请他也无名目。”

    “司马君实的书应该已经校订到了晚唐,想必他很快就能结束。”文及甫没话找话,“听说韩冈要来京西了,想来程伯淳、程正叔必是欣喜欲狂。”

    “韩冈!”文彦博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但儿子文及甫说得却并没有错。

    虽然韩冈是张载的私淑弟子,但在程家,韩冈一样是持弟子礼。逢年过节礼数从来没断过,更别说当年在家门前雪地里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尊师重道之处早已是天下知名。程颢程颐当然乐于看到自己做了转运使的学生来京西任职。

    “就等着他过来了。”文彦博温温和和的笑道,他对韩冈有种莫名其妙的地势噶。任职京西也有所准备,如果有机会,他也不会放过。g!~!

第31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14)

    韩家家里正在收拾家当

    韩家的仆佣以他的地位来说,人数并不算多,男女老少加起来了也不过四十来人,都是做事的仆婢,没有养来赏玩的

    通常到了学士一级,蓄养一队家妓、一支乐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王安石那样清简完全是特例吗,但韩冈却是学着他的岳父,并没有在这事上费心思

    家中人口少,行装自然也简单,之前就开始在收拾,到了今天,绝大多数都捆扎好了,等着明天装上车

    之前已经经过了殿上陛辞这道环节,韩冈预订的启程日期也就在明日在宜出行的好日子,韩冈就要带着全家老小向西出东京城,去他的工作地点上任

    依常理,天子应该再见上韩冈一面,算是给他送行,并再次确认他上任之后的施政方针,这是重臣应该有的待遇但都到了要出发了,天子并没有再次召见韩冈的意思

    除去礼仪性质的朝会,平灭交趾的功臣,在京城逗留的一个月的时间里,仅仅被召入宫中一次,韩冈失了圣眷的传言,在京城中甚嚣尘上

    一时间一股股暗流涌向韩冈,在京城中,总少不了有人会‘聪明’的揣摩上意,也总有人想靠着踩在另外的人身上,向上爬去

    “天子都只召见过一次,韩冈竟然还能做他的都转运使”

    “那是他在交趾有功,让天子不好加以处断”

    “天子当真看重他,怎么会让他外放?”

    “不是说他年资浅薄,所以天子要他在外做上数任”

    “天子既然有这番考量,岂不是正好?韩冈身上一点罪名都没背过,若是给他修成了襄汉漕渠,怎么还能再挡着他入京?我等上表弹劾,让韩冈戴罪立功,天子自当乐见”

    “如此倒是不错本来不想多次一举,但都到了眼前,总不能放过”

    “韩冈得官前,都已经是快家破人亡,可眼下在熙河路,说起豪富,谁能比得过韩家?前些日子,在下查看熙河诸州田籍,韩家的田地已经多达八百余顷,这贪渎之罪是少不了的”

    “韩冈在熙河、广西都没少杀人,这嗜杀之罪也同样少不了的”

    “举荐皆同门,有结党之嫌”

    “这一干罪名给韩冈定下,谅他也难脱身”

    ……………………

    大事小事都已经处理完毕,在变得空旷起来的房中,韩冈正抱着儿女,给他们说故事却见王厚不带通报,就咚咚咚的疾走近来,看到韩冈悠然自得的模样,他急叫道:“玉昆,都出大事了,你还这般悠闲?”

    韩冈放了儿子女儿下来,示意他们出去待家里的几个孩子,很守规矩的向王厚行过礼后离开,他方才问道:“出了何事?”

    王厚也不讲礼数了,一屁股坐下来:“今天十几人接连上本,一齐弹劾玉昆你,贪渎、擅兴、好杀,要留身勘问,并乞诛之”

    韩冈一脸紧张:“啊,那还真不得了天子是怎么说的?是不是依卿所奏?”

    王厚板着脸瞪着韩冈,而韩冈则是反过来板着脸看着王厚王厚眨眨眼睛,最后撑不住笑了起来,“当真跟家严说得一样,玉昆还真是沉得住气”

    “因为是说笑嘛”韩冈微微笑道

    王厚呵呵道:“哪边说笑?是说愚兄,还是说弹劾玉昆你的那几位?”

    “难道不都是在说笑?”

    王厚纵声大笑起来,“的确都是在说笑话啊”

    当年司马光弹劾王广渊,一连上了**章,说是要‘留身乞诛之以谢天下’王广渊急得到处找人,最后找到了任起居注、随时都在天子身边的滕元发,询问天子当时的回复滕元发的回答是:“只我听得圣语云:依卿所奏”却把王广渊吓得魂飞魄散

    这当然是开玩笑,最后王广渊屁事都没有,英宗皇帝根本没理会司马光的弹劾,让王广渊升任群牧、三司户部判官,后来又加了直龙图阁,宠遇一时

    韩冈就是知道王厚是在开玩笑,才这般悠闲的回了这么一句不过王旖她们却不知道,从儿子女儿的口中问了几句,四名妻妾就脸色大变的匆匆忙忙赶过来,却见韩冈和王厚正在哈哈笑着

    四女一头雾水,王旖疑惑的问着:“官人,王家二伯不是说出了事吗?”

    “没事没事,放心好了”韩冈挥挥手,“去准备酒菜,我和处道今天要共谋一醉”

    王旖疑惑的看看王厚,不知道韩冈是不是在故意说谎好让她们放心,王厚则忙站起来谢罪,玩笑开大了也不是好事,“乃是愚兄说笑罢了,不意惊动了弟妹,还望恕罪”

    韩冈的几名妻妾终于离开了,王厚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早知会惊动到弟妹,愚兄就不开这个玩笑了”

    “家里迟早会知道小弟被弹劾的事,处道兄倒也不用太在意了”韩冈笑着说道

    韩冈当然知道许多人都对他幸灾乐祸,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受到的嫉妒自然也为数众多有人趁机上弹劾,拿些捕风捉影的事来攻击自己,想趁机捞取名望,这一点根本是不用想的

    但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则是另外一回事想要弹劾他韩冈,也得先看准时机

    眼下可不是好时候

    “出征在即,杀几个不开眼的祭旗也是好事”韩冈的笑容中的寒意让王厚都有些发冷,“如果此事不给我个说法,我可是要反过来讨要个说法了”

    ……………………

    “‘为官不及十载,田产已至千顷’这一条总算是有真凭实据了”吕升卿一张张的翻看从宫中传出来的弹章,虽然在私下抄录的过程中,为了方便起见有所省略,但安在韩冈头上的罪状,倒是一条条都不缺的罗列了下来

    “韩家在熙河路,千顷田当是没有,不过数百顷倒真的有”吕惠卿撇撇嘴,“可惜找不到田地的原主,全都是荒地开辟出来的,想要告他个强买民田都难何况高、王两家在熙河路的田地只多不少,凭这个罪名,怎么都动不了韩冈”

    “当真是一群蠢货,真当韩冈好欺负不成?”连吕升卿都知道这一干人做的都是无用功,自寻苦吃,“也不看看韩冈的身份地位,现在正要做什么?哪里这般容易被弹劾的”

    “这样也好,朝堂上也能清静一点,天子可是要逐人了”吕惠卿冷笑着恐怕想打落水狗的那十几人都不会想到,天子赵顼竟然对韩冈这般看重

    皇帝对于臣子所上的弹章,一般有三种处理方法,一个就是转发有司,根究是否属实,以此来决定是否治罪;一个则是留中不发,留待后论;另一个则是并不根究真相,而是直接凭着弹章,将人请出去

    但赵顼对韩冈的态度,却是三条之外的第四条,竟是亲笔批驳,将弹劾韩冈的十几位官员一个个全都降罪外放,甚至还包括两个御史一齐发落处罚之快之狠,今天的政事堂都一时没了声音

    “韩玉昆眼下要打通襄汉漕运,捅出天大的篓子,天子都会帮他挡着”经过今天的这一事,吕惠卿重确认了天子对于襄汉漕渠的重视,也知道自己之后该怎么做,“任谁敢干扰韩冈行事,天子都不会留手半分”

    “不都是看着韩冈失了圣眷吗?”

    “圣眷”吕惠卿像是什么好笑的话,咧嘴笑了一声,随即冷下脸来,“能不能进两府那是要靠圣眷,韩冈他一个龙图阁学士,做着他的都转运使,还要靠圣眷不成?为兄若是出了事,外放之后,也少不了一个大郡郡守”

    身居高位的官员则都知道,所谓的圣眷,过了直学士一级之后,也就仅仅决定是否能进入两府了一旦哪位得到了直学士的名号,就是在朝堂上政争失败,也至少能到地方做个知州

    韩冈都已经是龙图阁学士,眼下看似没了圣眷,但他京西都转运使照样做着若是成功,保不准能因功进两府,就算不成功,降了罪,也至少一个中州知州

    朝堂上的交锋,下层的官员能贬去监酒税,但最上面的重臣,即便是失败也不会被痛责,几十年来,皆是如此士大夫不能与凡人论,而重臣不能与小官一视同仁

    经过了平南一役,从转运副使升都转运使,从龙图阁直学士升学士,韩冈早已经是实打实的重臣,靠着功劳打下的根基,哪里可能是轻易可以撼动的

    “本以为会留中呢”吕升卿叹了一声

    “留中太过暧昧,天子不想再看到有人打扰韩冈,所以要想给个明确的回答”

    “知制诰应该会封驳?”

    “孙洙已经封驳了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不当以言罪之”

    “那天子会如何处置”

    “多半还是放他们一马总不能为了此事,让知制诰都一起出外想必天子的态度也很明确了,不会再有人误会”

第3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15)

    事情变得很奇怪,让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韩冈本来就是要外任,弹劾他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就算成功了,难道还能让他罢职回家?还不是到外地做知州等待卷土重来,而且在他即将去主掌襄汉漕渠的当儿,他也几乎不可能受到责罚。

    弹劾韩冈,让许多人都想不明白。不过天子为此的雷霆震怒,则让更多的人想不通透。

    京城之中,省寺诸衙,皆是朝南而开,唯有御史台北向。这是从隋唐传下来的故事,已经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了,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就算是三月阳春,日头正好的时候,房中都是黑黢黢的,只从南面开的小窗中透进一线光来。

    彭汝砺坐在阴暗的房间中,也觉得很委屈,作为领衔上书弹劾韩冈的御史,他只是揣摩圣意而已,谁能想得到韩冈抵京后只召见了他一次的皇帝,会对他的弹劾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虽说天子的旨意给知制诰孙洙驳了回去,但天子的反应已经证明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脚上了。而且这还是在韩冈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天子就下诏了,也就是说这不是被韩冈所逼,而是天子主动要惩治弹劾之人,由此可见天子的怒意。

    御史的作用是天子用来制衡宰相,监察百官,所以御史是位卑而权重,希望他们能不顾惜自己的官位,而主动与权臣为敌。因而在天子的刻意纵容下,即便弹劾失败了,也是虽败犹荣,还能大涨声望,最多到外地绕一圈,就能加官晋爵的卷土重来。可一旦御史失去了天子的信任,那结果就是两样。

    彭汝砺实在是想不透,明明是天子对韩冈的年轻有所忌惮,不想他晋升太快,也不想他留在机会较多的京城。在彭汝砺想来,自己若是在其中帮着敲打一下,说不定能攀上天子。

    而且就算天子不想治韩冈的罪,对于弹劾的奏章,能做的也不过个留中。而韩冈为此闹起来,彭汝砺也不惧,正好可以掀起士林的反感,同时让御史台同仇敌忾,哪里想到天子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让人无可抵挡。

    在御史台特产的乌鸦的伴奏下,彭汝砺苦思着脱身的办法,是从此沉默下去,还是变本加厉的反击。

    同为监察御史的黄履走了进来.彭汝砺抬头,想露出一个宠辱不惊的笑容,但最后还是失败了。保持着难看的笑容,彭汝砺苍白着脸问道:“出什么事了?”

    “有个新消息。”黄履平静地说着,“韩冈引罪避位了。”

    彭汝砺的脸色顿时更苍白了,他哪里不明白,韩冈这并不是服罪,而是不依不饶,定要天子分个谁是谁非出来,否则襄汉漕渠就另请高明好了。

    可要说韩冈错,那也不对。受到御史弹劾,就连宰相也该避位,韩冈区区一介转运使,哪里能例外。他待罪听参,这态度摆得很端正,任谁也挑不出刺来。

    彭汝砺心头堵得慌,黄履带着些许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出去。弹劾错了人,失去了天子支持,无论哪一位御史都别想在乌台中做得长久。

    ……………………

    “韩冈成不了事!”知谏院的蔡确很肯定的对黄履说着。

    “难道他打通不了襄汉漕渠?过去已经修好,如今只是原地疏浚一番就够了。不费什么事啊。”黄履疑惑着。

    “并不是襄汉漕运能不能打通,也不是方城垭口的轨道能不能建成。而是建成了之后,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蔡确对韩冈打算做的事有过深入的了解,“水运的好处是什么?是便宜。不要搬运、不要骡马,只要顺着水走就够了。但韩冈要修轨道,却是省不了多少人工。”

    “不是说轨道只是暂时的吗?”黄履反问道,“等渠道挖好,就能由襄阳直入东京城了。”

    “所以说韩冈聪明,这是一点没有错的。先修轨道,人工要高一点,手尾要麻烦一点,但只是临时的步骤,下面还会挖渠。可谁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将渠道给掘出来?”

    黄履忧虑起来,“不过这有违他先前的奏疏,可天子到底还是帮了他。”

    “现在帮,不代表以后帮。要是按照韩冈的说法,水渠要向下挖掘六七丈,不会少碰上石头。在东京城,只要向下凿井五六丈,肯定会碰上石头。山地里的石块难道还会比城里的要稀罕?修渠过山,自然是难得的功臣,但失败的情况居多。”

    黄履想着蔡确的话,缓缓地点着头。

    “渠道开凿肯定是难以成功,韩冈自己都在殿上说要十年八年,说起来,这就跟他造板甲时,先将铁船拿出来做幌子。这么些年了,五十六万禁军,全都有了铁甲傍身,但军器监说是要用钢铁铸龙骨,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开渠一事,必然是韩冈拿出来的幌子,真正要大用的还是他苦心积虑要建的轨道。”

    黄履听蔡确继续道:“轨道一修,就意味着轨道两端就要设立两个港,来回转运费时费力,到了京城之后,不论是什么货物,价格都要涨个几成,远远比不上水运来的廉价。到时候,轨道太贵,水道又未成事,看韩冈怎么办。”

    黄履对蔡确的判断心悦臣服,没有任何异议,“那今次的事怎么说,毕竟那也是御史,总不能不闻不问。”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尽点人事好了。”蔡确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过不要陷下去,否则就难脱身了。”

    ……………………

    比预定的计划推迟了三天,韩冈离开了京城。

    天子和政事堂难得的表现出了高效率,以彭汝砺为,一应弹劾韩冈的官员,以劾论不实、诬讼大臣的罪名,或出外,或追官,或罚铜,没有一个逃离处罚。御史台和谏院都为此抱不平,但天子不加理会,本来就是装装样子的邓润甫和蔡确,也就各自偃旗息鼓。

    只是韩冈在士林中的名声却因此事而坏了不少。御史本来就是该风闻奏事,不必为自己的话负责,但现在只是弹劾了韩冈一下,却让两名御史一同出外,十几人一同受罚。都觉韩冈还没做宰执都能这般跋扈,等他做了宰相还了得?!骂韩冈奸邪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为彭汝砺作诗相送的,也有十好几人。

    但韩冈并不在意,哪个要往宰执路上走的人,身上没背过跟自己等身高的弹章?能收到这样的待遇,可见自己也算是重臣了。

    在朝堂上任职,总得踩几个不开眼的。跟文彦博、冯京、吴充这些宰执们比起来,这两天他遇到的小麻烦,在天子的袒护下,连饭后的水果都算不上。

    不过韩冈也不会感激赵顼,要不是当今天子,本来也没这些麻烦。纯粹是赵顼玩脱了,给了外界错误的印象,让一干嫉妒自己的小人,自以为找到了让天子满意,又能踩一下自己的机会。

    韩冈出了京城之后,领着全家往西而行。

    春天官道,因为道路解冻,十分容易翻浆。沉重的马车车轮压过,就是深深的两道车辙,转瞬间,新碾开的车辙,就会滋滋的冒出水来。

    又一次车子陷入了泥泞中,家中的仆人去设法将车子脱出来,韩冈则在一边来羡慕起沈括来。沈括是往唐州去,大半程的道路都能通水路。而韩冈得先去洛阳,只有过了汜水县才能有船可坐。

    一路在泥泞中艰难跋涉,韩冈一行很快过了汜水县,道路两边,不再是望不到边的平原,而是连绵起伏的山丘。这就是护卫洛阳的汜水关所在。

    “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方兴赞着洛阳,“说起来还是洛阳的地势好,比起无险可守的开封,强出不啻百倍,也不要几十万大军守在京城中。”

    韩冈不以为然:“虚外守中是因为晚唐五代藩镇割据,就是定都洛阳,也是照样要有一二十万禁军镇守京中。”

    “但相比起洛阳来,开封府还是不好守,要不然契丹当年一入侵,东京城可就一夕三惊了。”

    “隋唐长安,自古雄阔无如此城,可隋唐三百年,长安又被攻破了多少次。被敌军打到国都之下,基本上就是日暮途穷,想守也守不住了。”韩冈摇头,“这种想法根本就大错特错。御敌于国门之外已经是错了,更何况御敌于都门之外?”

    方兴诧异:“为何说御敌于国门之外都是错?”

    “贼众,则以策分之;贼强,则驱夷攻之。弭祸于将生,削敌于无形,此乃不战而胜之法。等到蛮夷兴起时再来布重兵守着边陲,便已经是亡羊补牢了。”

    韩冈的一番话不过是寻常的道理,但从他这位南征北战多年、靠着军功上来的官员嘴里,却有莫大的说服力。

    方兴沉吟着,缓缓的点头。

    但韩冈却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强军才是根本,谋算仅是枝叶,若无根本,枝叶也不能独存。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必先使其畏,方能制其用。若是手中并无精兵以供驱用,即便说得天花乱坠,哪家蛮夷会听命?就如小孩子使大锤,吓不了人的。”g!~!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86/ 第一时间欣赏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cuslaa所写的《宰执天下》为转载作品,宰执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宰执天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宰执天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宰执天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