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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二)

    韩冈和苏颂领旨后,便匆匆往崇政殿过去

    只是韩冈有些意外

    今天是皇后垂帘的第一天,也是参与崇政殿议事的第一天正常的情况,最好不要立刻处理实务,先熟悉一下流程再说

    朝廷哪里来的那么多大事?崇政殿议事,也不是天天在说着军国重事地方人事政事,军中粮秣器械,还是繁琐的居多

    如果皇帝想管,天下四百军州发来的奏章可以让他一天忙上十二个时辰,若是不想管,每天花半刻钟,用朱笔写上三五十个‘可’就够了要知道,天子诏令的题头从来都不是后世的奉天承运,而是门下——政事堂中吧门下的门下

    有些事拖一拖也根本没什么就算是辽国的使臣来了也一样现在是霸州的传信,算上消息在路上的时间,萧禧也不过才离开国境南下三天,估摸着还在真定境内,等人到了京城再说也不迟

    立刻让皇后处理实务,这是宰执们想给皇后一个下马威,拿着繁琐的公务将其吓倒呢?还是皇后不想做个纯粹的盖章画押的印把子?

    “那个是二大王的车驾?”正走着的时候,苏颂的脚步缓了一缓,望着不远处会通门的另一侧

    隔着一道长墙,会通门是沟通崇政殿和禁中两片建筑物唯一的通道一队车马此时正要通过会通门从禁中出来,多达百余人的队伍,只为了护卫其中唯一的一辆马车

    韩冈眯起眼睛

    人群之中的那一辆四轮马车,形制十分让人眼熟秋天以来,他不止一次看见过,是将作监jīng心打造,由天子赵顼特赐给他的三个弟妹

    不过,重要的是马车周围的士卒

    “是福宁殿那边的金枪东班……”韩冈冷笑起来

    蜀国公主是不可能需要整整一班的天子近卫来‘护卫’,而小心谨慎的赵頵,在听说了昨夜的一切后,不是告病,就是收拾一下行装准备出京,怎么也不可能入宫给自己找不痛快

    “保慈宫那边不知是御龙直,还是御龙骨朵子直”韩冈低声道

    苏颂咳嗽了一下,韩冈会意一笑,不说了,继续往崇政殿去

    韩冈的眼力好,依稀能看到车厢中那对yīn狠怨毒的眼神也许用不共戴天四个字都不能形容赵颢对自己的恨意,但韩冈现在根本不在意

    雍王已经完了就算现在太子赵佣出了意外,天子也龙驭宾天,向皇后也照样可以从同族近支那里过继子嗣三大王赵頵那边还有两个儿子,濮王府那边的选择多,绝不会轮到赵颢这一支出头

    而且赵顼的身子骨可能支持不了太久了,想必也不会留着他的这个弟弟太久

    没多久,韩冈和苏颂便到了崇政殿外通了名,便被传入殿中

    殿内的宰执们一个不漏,还有张璪——估计是之前被叫来写诏令的,比起学士院中的其余几位内翰,看来得皇后信任几人都被赐了座,赐了茶而太子则不在——崇政殿不是礼仪xìng质重一点的朝会,还需要监国太子来妆点门面,怎么不可能让一五岁小儿枯坐在殿里一两个时辰——只有一道屏风拦在御案前自然,皇后就在屏风后

    韩冈和苏颂向着御座的方向行过礼,起身后便同被赐座赐茶

    “韩学士、苏学士”皇后的声音从屏后传来,“霸州急报,辽国今岁遣了萧禧为正旦使方才吾与各位相公商议过,如今圣躬不安,”

    苏颂想了一想,先开口道:“天子虽一时抱恙,但也不是辽人可以欺上门的当镇之以静”

    “不过辽人贪婪,耶律乙辛尤甚”韩冈继续道,“当初就是因为他,伐夏之役才不能圆满若听说天子的病情,当是不会坐失良机”

    “臣以为韩冈所言甚是”韩冈话声刚落,王珪便立刻接口,“耶律乙辛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虏寇畏威而不怀德退让一步,寇虏便会逼近一步,绝不会见好就收以臣之见,不论其有何索求,当严词拒绝为上只要边境上励兵秣马,严阵以待,即便耶律乙辛谋略不输契丹太祖、太宗,也绝难讨好”

    王珪义正辞严韩冈眨了眨眼睛,苏颂也在发愣

    三旨相公仿佛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在崇政殿上叫嚣着对辽人要强硬到底

    这是谁啊?

    在王珪指斥太后、雍王之后,韩冈也清楚当今的宰相是要给自己换个角sè形象,至宝丹是做不得了但转变得太快,还是让人始料未及

    是寇忠愍复生了吗?

    在韩冈和苏颂疑惑的时候,宰执们各自表明自己的态度

    吕公著、蔡确、韩缜、薛向主张一切如常,等着辽使上京再做应对,至于边境,则不要做出刺激辽人的反应而王珪、章惇则主张河北、河东和银夏边境先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苏颂也是觉得镇之以静比较好辽使还没进京,何须自己吓自己?自真宗后,已经换了好几个皇帝了,也没见辽人占了什么便宜去

    韩冈当然是觉得边境上要做好准备才是,宁可被辽人小瞧了,也得防着辽人撕毁澶渊之盟的可能纵然被辽人嘲笑两句,也是不痛不痒,但万一耶律乙辛发了疯,那可就是伤筋动骨了

    “北方年年防秋,至chūn乃止有此足矣,何须弄得人心不安?”

    “不然防秋只是依循故事,河北七十余年不经战火,人心早已懈怠不督促河北四路加紧防备,若事有万一,可是悔之晚矣”

    两边一时间有了些争执此事说大不大,辽人纵然要南下,也得有一个月的时间来调集兵马在大宋而言,纵使侦测到辽人的异动后再防备,也是来得及的

    但向皇后却没理会这些争执,反而问,“那萧禧来了该如何应对?”

    “一切如常就是了”皇后两次开口,都提到了萧禧怎么让人感觉向皇后担心这位辽国使者,而不是北方数以十万计的契丹铁骑?韩冈心中犯着疑惑,继续说道:“殿下,正旦使年年皆有,萧禧也不过是一介使臣,纵入京,又能为何患?”

    “辽使是要上殿陛见的?”向皇后却又问道

    “这是自然”韩冈是迷惑,不知皇后为何如此发问

    这时宋用臣突然从内侧小门出来,在屏风后低语几句,就见皇后起身离开,继而又把张璪给招了进去,

    不同于方才的滔滔不绝,皇后一离开,王珪立刻就变得沉默了也不似平rì离开崇政殿时那般,还会与同僚聊上几句,就如木偶石雕般坐在一边

    “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韩冈疑惑的问着

    “令岳方才入宫了,当是为此事”章惇反问,“玉昆你不知道?”

    韩冈摇摇头,这还真是不知道召了张璪进去,难道是要封王安石为宰相?虽然不是御内东门小殿,又没有锁院,但以现在情况,一切从权也没什么不妥难怪王珪一下就变得如此沉默

    不过赵顼就算在病榻上还这般勤政,他的身体不知能拖多久?都是一夜未眠,在赵顼这个中风患者身上的影响肯定是大

    不过他想问不是这一件,韩冈道:“韩冈是想知道,为什么皇后好像不想让萧禧上殿的样子”

    “当然是因为太子”崇政殿中之人全都惊讶的望着韩冈,“太子才五岁啊,若是被辽人惊吓到怎么办?”

    韩冈还真没有想过这件事,愣了一下后才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玉昆”蔡确有几分迟疑的开口,“皇后如此问,是想让你担任馆伴使”

    “依例当是翰林学士?”苏颂立刻诘问道,“怎么能让玉昆来做?”

    “就是韩冈接下了馆伴使,也挡住不辽使上殿啊?”韩冈微皱眉,“如果阻止萧禧上殿,岂不是给了辽人以借口?是示弱之举”

    蔡确解释道:“皇后的意思是有玉昆你陪着几rì,辽使再上殿,也就不容易冲撞到太子了”

    韩冈脸sè沉了下来,这是要他来消煞气?

    “玉昆切莫介怀”蔡确连忙劝着韩冈,“要知道小儿魂识不全,若是太子给辽人冲撞到了,我等做臣子的可是万死莫辞了”

    苏颂不好开口了,其他几名宰执也都有些担心看着韩冈

    宋辽之间的外交采取的是对等的原则,馆伴使在大宋是翰林学士,在辽国则多为林牙——也是翰林学士论地位,韩冈已经在翰林学士之上,殿阁双学士兼太子师去陪辽国正旦使,这不是对韩冈个人的侮辱,也是国家的耻辱

    只是朝廷的面子的确重要,太子的安危则重要谁也不敢说一切照旧,要是太子当真被外表有异于华夏之人的辽国使臣惊吓到了,这个罪责谁来承担?

    不过韩冈并没生气,他是啼笑皆非啊,作为拿药王祠当借口的反作用来了,这也是药王弟子的光环带来的麻烦

    他并没有什么消除煞气的能耐,去给萧禧作陪又能怎么样?可是他也不便拒绝想了一阵,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叹上一声所谓小儿魂识不全的说法,韩冈是不信的大不了在大庆殿里隔得远一点拜见,让赵佣看不清楚就行了

    这么想着,韩冈就点了点头,“与萧禧周旋一番也无妨”让众宰执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还是得有个翰林学士的差遣”吕公著道,“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也会让辽人小觑了”

    难道带了翰林学士,就不会被萧禧嘲笑?韩冈立刻摇头:“韩冈殊乏文采,不擅四六,当不起玉堂之选”

    “玉昆莫自谦”韩缜笑道,“你可是天子钦点的进士第九,主编本草著作都等身了”

    蔡确也十分果决的说道,“若不想吧诏,不带知制诰就行了”

    韩冈仍是推拒没过多久,皇后和张璪出来了,跟在后面的宋用臣手上捧着一封诏吧

    皇后在屏风后坐下来,让宋用臣将诏吧递给王珪,“官家担心朝堂不稳,北虏窥伺方才见了王相公后,就任了王相公为平章军国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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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三)

    何为宰相?

    皇宋官场是以是否有‘同中门下平章事’这一头衔为标准

    此时并没有宰相这个名称的官职,只有同中门下平章事有这个头衔的便是在政事堂中平章军国事的真宰相

    王安石的开府仪同三司,可以比拟三公富弼、文彦博是还加了侍中、司空的阶官,也可算说是宰相如果上朝的话,他们排位绝对是在执政之上,甚至可以是在宰相之上,但他们绝不是真宰相

    如果政事堂中有多名宰相,要区分高低,则是看加衔,昭文馆大学士是首相,监修国史是次相,集贤院大学士则是排在第三不过这几年王珪为独相,所以尽管只有监修国史一职,但依然还是首相

    韩冈本以为王安石今天拜见天子,被天子托孤当是理所当然加上王珪昨夜的过错,自家的岳父当能第三次宣麻拜相,充任正好空缺的昭文相,成为首相

    但现在却变成了平章军国重事乍听起来这一职位是要在同中门下平章事之上,而且从情理来想,也绝不可能比王珪要低,只是韩冈总觉得有些不对

    “敢问殿下,可是平章军国重事?”韩缜发问,重音落在了‘重’这个字上

    “正是”向皇后回话道,“官家以王相公昔rì曾总文武大政,望其今rì谋议庙堂,制驭中外并准其六rì一朝,上殿不趋”

    韩冈顿时恍然他做官也不过十年出头,年资只有众宰执平均数的三五分之一,对官制的了解还是比较欠缺的,反应比其他人要慢但向皇后既然说到了这一步,也不可能还不明白

    王安石不是宰相

    赵顼终究还是没有让王安石第三次出任宰相而是给了看似地位高,但实权却远逊的平章军国重事

    没有‘佐天子、总百官、平庶政、事无不统’的权力,只是参赞军国重事,为天子和垂帘皇后备咨询所用钧衡朝堂,却不掌实务对于想保证朝局稳定的赵顼来说,这是个很好的任命

    韩冈朝王珪的方向看了看,能看得出他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王安石来了,他肯定就得走了但王安石仅仅是平章军国重事,那么王珪就可以继续当他的宰相了

    尤其是以王珪今天的表现来看,说不定还真能继续留任个一年半载,甚至可能会长——平常的时候,恭顺听话的臣子从来都是最受君王喜爱的宰相类型

    朝堂庶务总于王珪之手,而军国重事又有王安石来参赞,浮动的人心也有王安石来镇压朝政当可以安稳

    不过王珪是不可能继续担任唯一的宰相,肯定得有人去分王珪总理庶政的权力这两天学士院就回锁院了

    至于司马光,尽管他担任了太子太师,但如今依然是法为国是,旧党便不会有机会见一见皇帝,就可以再回洛阳修去了

    赵顼这是殚思竭虑啊只是对于中风患者来说,这般耗用心神,可不是一件好事也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维持多久

    但韩冈也明白,在后世,普通的官员退休后都有可能大病一场,如果让一名曾经掌控万里疆域、亿万子民的皇帝放弃权力,能安心养病的可能实在是很小

    “官家既然已经任命王相公为平章军国重事,北境守备等事,可待明rì其上朝后再议至于之前所说的辽使之事……”向皇后也不等所有人消化掉天子给王安石的这项任命,开口点起韩冈,“韩学士,不知你如何作想”

    韩冈起身行礼:“臣愿为殿下分忧”

    “只是太委屈学士了”向皇后叹了一声她说的委屈究竟指的是什么,所有人都明白担任了馆伴使,肯定要接手翰林学士一职了

    翰林学士都是委屈,如果向皇后的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传出去,不知有多少连侍制一职都只能遥遥眺望的文臣会破口大骂但让一个辞掉了参知政事的殿阁双学士去做翰林学士,那的确是委屈了

    而且韩冈昨夜在福宁殿中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功劳,而是对天子、皇后和太子的恩情了那是吕端之于真宗、韩琦之于英宗的恩德韩冈所做的,绝不下于他们两位名相

    “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岂能当得‘委屈’二字?”韩冈谦逊了两句,便告辞道,“辽使之事既已议定,臣请告退”

    苏颂也站起身:“臣亦请告退”

    既然面对辽国使臣的人选已经确定,至于边境上的准备,又是决定等王安石这位晋的平章军国重事明rì上朝后再作计较,韩冈和苏颂自然也不方便久留恃宠而骄,绝不会是好事,再多的情分都会消磨殆尽,韩冈很明白这一点

    韩冈和苏颂离开了崇政殿,王珪便出班明说了:“韩冈既然已经接下了馆伴使一职这翰林学士就必须要加上,以免为辽人小觑了去……只是韩冈之前辞以不擅词章,以臣之见,不加知制诰便可让其仍任旧差,只加翰林学士一职”

    翰林学士如果不带知制诰,那么就不能算是执掌内制的内翰,而仅仅是单纯的馆阁之职而已就跟龙图阁、端明殿一般

    若是任命韩冈为翰林学士,又照常例将其身上的馆职给削去,不论是一个还是两个,那都是极为明显的贬斥,向皇后怎么也不可能批复这项任命必然要保留韩冈之前的端明殿学士和龙图阁学士,再加上翰林学士

    只是这么一来,那韩冈就是身上有三个学士职了

    不过堂上的几名宰执都视其为理所当然尽管是一人手握三学士,但韩冈正得圣眷啊,定储之功谁能无视?怎么说都够资格了而且端明殿本就是给老资历的翰林学士,或是翰林学士承旨的加衔,反过来也不是不可以这项任命,不要说是崇政殿里,就是在朝堂上,也不会有反对的声音

    但屏风之后,却安静了很长时间过了半晌,宰执们才听见了向皇后的声音:“记得王韶曾经担任过资政殿学士?”

    向皇后对河湟功成的印象很深那是当今天子手上的第一份说得过去的开疆辟土的功绩是在王韶、高遵裕失踪了多rì,朝堂上都陷入了绝望之后才传回来的喜讯让赵顼整整兴奋了半个月之久给王韶的赏赐也是一加再加给王韶的资政殿学士的任命,就是在她的眼前定下来的

    资政殿学士原本是给卸任执政的贴职,但王韶因河湟军功得授资政殿学士,从此之后,便没有了必须担任执政的约束韩冈多年的军功积累起来早已不输当年王韶,这一回的定储之功,是独占鳌头重要的是就在昨夜,韩冈竟然推掉了参知政事的位置,这个举动让他的名声好得不能再好了三十岁不到的执政,在国史中都可能是独一份,能千古留名的而推辞了这项诏命,王安石多年拒绝入京为官也远远比不过

    司马光当年为争变法事,两辞枢密副使一事,就是在他的国史本传中也会大特一笔他的门下弟子也没少拿着宣扬而韩冈为争国本,辞了参知政事又是什么境界?同是执政,两府副职,枢密副使可是比参知政事硬是要低上一级别的不说,枢密使是被归入执政的行列,而不是宰相之阶

    既然韩冈辞了参知政事,改一个资政殿学士来平衡翰林学士的任命,也不是说不过去

    王珪躬身回道:“资政者,备顾问者也以韩冈之能,当无不可”

    蔡确却有几分犹疑,向皇后并没有将话说清楚:“韩冈此前已是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如今又将身任玉堂之选臣敢问殿下,可是将端明殿改资政殿?”

    屏风之后,有几分不自信的声音响起向皇后问道:“可以兼任吗?”

    崇政殿中一时间没了声音

    如果是将端明殿改成资政殿资政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兼翰林学士,说起来跟之前差不太多就算变成是龙图阁改资政殿,让韩冈双殿一堂也还是能说的过去

    但如果按照皇后的心意,再加上一个资政殿学士呢?

    资政殿学士,端明殿学士,龙图阁学士,再加上翰林学士也就是说,一人身兼四学士?

    每一名宰执都在数着指头,观文殿、资政殿、端明殿,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注】,再算上玉堂翰林学士院,殿阁之选加起来也仅有七任,即便将观文殿和资政殿独有的大学士一并算进来,也不到十数

    而韩冈……他一人就要占了近一半去?

    注:在元丰年间,北宋有学士任的殿阁就只有这六处紫宸殿学士、文明殿学士都是观文殿学士的旧名号,宣和殿、保和殿、延康殿,则是徽宗时所立而阁,是保存先帝的御、御制文集、各种典籍、图画、宝瑞之物,以及宗正寺所进宗室名籍、谱牒等物的场所在神宗之前,只有太宗的龙图阁,真宗的天章阁和仁宗、英宗的宝文阁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四)

    【回来迟了】

    对于皇后异想天开的任命方案,崇政殿上最终也没人站出来反对

    连吕公著都识趣的闭嘴了,谁还会去触这个霉头?

    非常之时,有非常之任韩冈昨夜的功劳,不能不加以酬奖两府宰执就不说了,朝廷上若谁看不到这一点,广西那边似乎还有几个监盐茶酒税的差事

    章惇他倒是为韩冈担上几分心,吕公著等人的冷眼旁观不是好意风光过甚,对韩冈也并不是好事但章惇还是选择相信韩冈的才智

    授予韩冈什么职位,那是向皇后的选择接不接受,这却是韩冈自己的问题以章惇对韩冈的了解,当不会糊涂到愿意为个虚名而惹上一身sāo

    韩冈当然没有做出糊涂的选择

    当几个时辰后,宋用臣捧着制诰来太常寺的时候,韩冈直截了当的就拒绝了

    为一个虚名而惹人嫉恨,未免太亏了一点若是宋用臣捧来的是再一次任命他为参知政事的制诰,他会二话不说的答应下来但只是加上了两个虚名贴职,实在没有必要接受

    “殿下厚德之爱,臣铭感于五内惟臣斗筲之材,难当四职之重”韩冈说着让宋用臣转告给皇后的回覆,拒绝得没有丝毫余地,“今天韩冈能身兼四学士,明rì便有人能兼五学士,再过几十年,不定就有人能三殿三阁一玉堂全都给一身担了为rì后着想,不当为此而破例”

    又不是一份贴职就有一份俸禄,不论兼了多少差事,也只能领下俸禄最高的那一份何况韩冈根本就不缺钱所谓身兼四学士的名声,韩冈也不需要,拒绝了这项任命,得到的名声反而好一点

    韩冈眼下最需要世人能看到垂帘的皇后对自己的看重,他需要一份能惊动世人的诏令,可他也只需要一份诏令由此一来,之前气学所受到一切障碍,也就不复存在了

    当两府百司中京朝官们,在了解到了昨夜所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切,以及这一份诏令的内容后,明白了向皇后对韩冈的看重是实打实的,那么等到没有了天子牵制的时候,就没有什么阻碍能再挡在他的前面了

    宋用臣很是无奈地走了,因为他知道明天还得再来跑腿,而且不止一次

    就算已经明知道韩冈绝不会答应,但为了韩冈这位皇后最为看重的臣子的体面,相同的制诰绝对会再来回个三四次方会罢休万一这一来一回重复个**遍,那可是要跑细了大腿,跑粗了小腿了

    宋用臣在离开太常寺时还是在叹着气

    “又下雪了”

    宋用臣一走,方才避出去的苏颂重又踱了进来

    韩冈向厅外望去,的确,雪片如同棉絮一般纷纷扬扬的自云中落了下来

    “要是昨天也下雪就好了”韩冈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

    苏颂弄不清这是韩冈的真心,还是在故作叹息没了天子的偏袒,加之韩冈的定储之功,气学和他本人长年以来所受到的压制,可以说是不复存在了尽管学还能占据官学的位置,可私下里的研究,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

    不过韩冈说得的确是没错若是昨rì下雪,郊祀就不得不终止,而改为在城内举行的明堂礼那么一来,赵顼极有可能就不会中风,向皇后也就不可能得到垂帘听政的资格

    从这一点上来看,韩冈应该感谢昨天的晴天和深寒,但苏颂在韩冈的脸上并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庆幸

    “不管怎么说,终于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出千里镜来用了”苏颂对赵顼之前的禁令有着极深的反感,在韩冈面前丝毫不加掩饰

    “……子容兄,最好还是先等一等再说”韩冈劝道,这世上终究少不了小人,“万一有人首告,纵然不至加罪,终为不美”

    “玉昆你就是心思太重了”苏颂摇头笑笑,“不过不用担心,这可不能算是千里镜”

    韩冈一奇:“这话怎么说?”

    苏颂随即拿起笔,在纸上随笔涂抹起来:“图纸没带来,直接画个草图好了不知玉昆能不能看得明白?”

    一个粗粗的圆筒底端是个略带凹陷的弧面,然后圆筒zhōng yāng有个短短的斜面,与筒壁呈四十五度角且就在斜面相对于筒壁上的位置,还有一个小小的开口从开口引出来的,却是一个凸透镜的符号

    韩冈当即便瞪大了眼

    他瞠目结舌,这不是反shè式望远镜吗?

    抬起头,面对苏颂带着些许骄傲的笑容,韩冈点了点头,由衷地叹服道:“子容兄真是别出心裁啊”

    苏颂神sè一变,惊道:“玉昆你看出来了?”

    “子容兄都画得这么明白了,韩冈哪里还能看不出来?”韩冈笑了笑,立刻又郑重了起来,“真没想到子容兄能用如此巧计绕过千里镜的禁令千里镜都有两块镜片,只有一块镜片,的确不能算是千里镜”

    苏颂也笑道:“将镜筒造得有海碗大小,放在屋角,都不会有人认出来”

    对于何为千里镜,世间并没有明确的定义,只要能观远,肯定就可以算进来但千里镜的结构,在世人心中是有定式的,前后都是透镜,形如长棍

    而反shè式望远镜的结构迥异于之前的折shè式望远镜与此前的千里镜,那是猎弓与硬弩的差别只要不明说,很少有人能知道这是千里镜的变种而且两种望远镜大小有别,反shè式望远镜不比折shè式的那般容易用到军事上

    私藏硬弩是重罪,但家里藏个七八张猎弓,也不会惹来官司之前的禁令,完全可以以此来糊弄过去就算有人知道了后出首告官,也有得嘴皮子仗可打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向皇后也肯定得给他韩冈一个面子

    “不知子容兄手上可有了实物?”韩冈问着苏颂

    “早在千里镜被禁之前,就有了这个想法但前段时间禁令管束得严,终究还是不方便拿出来而且要磨出合用的凹面镜来,不容易啊”

    “说得也是”韩冈点点头

    要磨出能用在望远镜上的镜片,的确不容易

    铜镜如果打磨得好的话,并不输玻璃银镜多少,只是很容易就因氧化而模糊,不得不重打磨平面镜如此,凹面镜的难度当然要高上一层……确切的说,是几倍难度要高上几倍

    不过理论上是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有能工巧匠来制作,剩下的就是人工、时间和金钱的投入了而且看苏颂的态度,肯定是有了实物

    “既然结构不同,就不能叫做千里镜了不知子容兄打算起个什么名字?”

    “叫望远镜好了”苏颂看看韩冈:“玉昆你过去曾经提过这个词?”

    韩冈微微皱眉那是他过去曾经说漏口的话毕竟千里镜叫着不习惯,偶尔的,他会在不经意间说出望远镜这个词至少在苏颂看来,韩冈应该是早就发明了千里镜,因为担心私习天文的禁令,才没有让人去打造

    就算现在,私习天文的禁令依然存在但对于他们这等以博通而知名的高品儒臣来说,所谓的禁令有等于无苏颂和韩冈也只担心才颁布不久的千里镜禁令,而不会去担心一百年前由太宗皇帝颁布的禁条

    “这样好吗?毕竟是子容兄发明的”

    “有什么不好的而且比千里镜贴切按宣夜说的说法,rì月星辰都在亿万里之外,区区千里,又能看得到什么?”

    苏颂收起图纸,“不过望远镜还要玉昆你的支持京城中的匠师,还是你说话管用”

    “刊载在《自然》上如何?这第一期必须要有个重头戏,这望远镜可比我那几个小实验的份量重得多”韩冈说道,“虽然不能画出详图,如果只是说明一下原理,当不会犯忌”

    苏颂沉吟了一下:“也好”点头后,却又道,“不过玉昆太自谦了,光是明晰空气的组成,就不是望远镜能比的氧气、氮气……造字造词,却又贴合无比玉昆,你可是夙慧天生啊”

    韩冈摇头苦笑,“不敢当”

    要不是没办法,他也不想欺世盗名剽窃诗词,他当然是不屑于此但一干理论和发现的名声,伪托于谁都不方便,只能用自己的名望来压阵,才是最方便宣扬和推广的手段

    韩冈和苏颂这段时间正在筹备一个期刊,刊名为《自然》名义上是为了好地搜集药典上的资料,吸引天下识者为之参赞但实际上,天文地理、自然万物皆可以包容进来

    初定是一季一期,rì后随着投稿的人多了,也可以渐渐缩短时间若是能在全国的范围内,促进沙龙形式的科学研究团体的出现,绝对比韩冈在这里一个人殚思竭虑要强得多

    到了明年上元节后,《自然》就要正式发刊了原本是准备凭借韩冈帝师的身份,来对抗赵顼对学的偏袒但现在天子病重垂危,那就不需要担心来自上面的压力,气学的声势也将随着《自然》一刊的发型,慢慢涨起来了

    随着暮鼓,放衙的云板声响了起来

    苏颂站起身,“好了,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下……玉昆当还有事?”

    韩冈点了点头,他要去城南驿一趟,见一见王安石

    既然天子给王安石封了平章军国重事的差事,肯定也已经给王安石赐了第不过今天是不可能立刻就搬家

    有些事还要早一点商议妥当才是

    ……………………

    “三叔自请出外?”

    也就在这个时候,了解到了昨夜发生的一切,面对韩冈的信口之言,赵頵终于有了反应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五)

    【晚上竟然断网,不过正好顺便多写了一章这是第一】

    赵頵自觉自愿的主动请外,为他的皇兄祈福,对向皇后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韩冈的话,向皇后知道多半是假的,就算再去问韩冈本人,他也绝不会再承认但在心底里,向皇后还是怀中几分期盼,希望或许真的能感动上天对主动去祈福的赵頵,顿时就添了几分好感

    不过嘉王赵頵的这一手,虽说是把自己从世人的非议中给摘出来了,但也是将他的母、兄逼到了墙角边

    皇城司的石得一刚刚来禀报说,今天京城市井之中,在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传播开来后,皆在评说太后太过偏爱次子,不顾惜长子的xìng命拿郑伯克段一事作比较的不多——毕竟对普通人来说很生僻——但虞舜为其父和弟弟所害的故事,倒是有人说了不少有关尧舜的故事,市井小儿都是知道的而且随着消息的扩散,太后和二大王的声望只会越来越低

    “太后现在怎么样了?”向皇后问着身侧的内侍

    蓝元震弓了弓腰,“回圣人,方才保慈宫来人禀报,说是太后还是没有用膳”

    向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吩咐道:“去请蜀国公主入宫,让她好生劝劝官家还要脸面呢……”

    太后自昨夜拂袖而去后今天在保慈宫中谁也不见,连饭都没吃,一直都在哭说起来向皇后也不觉得她的姑姑当真会为了一个二儿子,坐视长子病死,长孙夭折,现在的哭泣,是伤透了心的缘故但谁让太后昨夜没有将那位二大王赶出京去,这是向皇后永远也无法原谅的,不会为她在世人面前辩解

    雍王赵颢则是被班直押回了府邸,向皇后恨不得他早点死,但又怕他当真自尽,坏了天子的名声,所以还派了金枪班继续留守

    这两位现在在京城中的名声已经坏到了极致,向皇后也并不是太担心事情还会有什么反复

    但太后毕竟还是太后,皇宋以孝治天下,太后的身份在这里,终究还是不可能拿她怎么样现在将她近于软禁的派了亲信班直护卫保慈宫,一时间虽不会有太大的风波,但rì后未必不会有人同情

    到底该怎么处置,还真是难办

    向皇后头昏脑胀的,不知道该拿她丈夫的母亲和弟弟怎么办才好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看到丈夫的名声被拖累,但她不想看到赵颢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甜香的赤豆羹喝在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口中只是发苦发干

    她并没有则天皇后的决断,也没有章献皇后的手腕,没有继承她曾祖父向敏中向文简的才华,仅仅是个普通的妇人,平rì里勾心斗角的对象也不过是她丈夫的嫔妃而已,哪里应对得了现在的局面?

    “圣人,宋用臣回来了”

    向皇后坐直了身子,道:“让他进来”

    宋用臣很快进来了,他手上捧着的诏立刻就让向皇后明白,韩冈拒绝奉诏

    这是不出意料的事,向皇后也没指望韩冈能一下子就接下诏命,照常例,在接受之前总会推拒个几次任命宰执如是,任命小臣如是,任命学士亦当如是

    “韩学士怎么说的?”她问着宋用臣

    “韩学士说‘殿下厚德之爱,臣铭感于五内惟臣斗筲之材,难当四职之重今天韩冈能身兼四学士,明rì便有人能兼五学士,再过几十年,不定就有人能三殿三阁一玉堂全都给一身担了为rì后着想,不当为此而破例’”宋用臣将韩冈的回复一个字不差的转述给向皇后

    向皇后沉吟着,前几句是常听到的辞让之言但后面的一段话,却让人有些难以判断听起来言辞恳切,而且深有远见,的确像是不想接下这份任命,而不是故作姿态可万一猜错了呢?岂不是伤了韩冈这位功臣的心?

    “蓝元震,你看韩学士是什么意思?”向皇后问着身后

    蓝元震却吓得立刻跪下来了:“圣人,这不是奴婢该说的”

    向皇后低头看看趴伏在脚下的大貂珰,皱起了眉但也不能说蓝元震他做得错了,阉人本就不能干政,尤其是她刚刚开始垂帘,权同听政,多少只眼睛和耳朵都盯着她这边呢

    只是向皇后拿不准韩冈的想法,跟外臣打听,说不定还会被诓骗了她瞅瞅仍跪着的蓝元震,又看看面前的宋用臣,“宋用臣,你说说看,韩学士是什么想法?”

    宋用臣也扑通一声跪下了,连磕几个响头,叫道:“圣人,奴婢不能说啊”

    向皇后心中恙怒,喝问道:“你是当面听着韩学士说话,亲眼看着韩学士辞了诏命你不说明白,谁能知道韩学士是怎么想的?”

    宋用臣又磕了几个响头,见向皇后依然不松口,方才敢陪着小心的开口说道,“……圣人,以奴婢之见,听韩学士的口气,应该是真心为朝廷着想否则就不会说最后一句话”宋用臣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看向皇后的表情,“圣人若当真决断不下,可以问一问官家,想必官家定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向皇后点了点头,也跟她想得差不多

    自己一时兴起给了韩冈一身四学士的任命现在想想,的确有些过分了,对韩冈本人也不好要是韩冈一口应承下来,反而不好办了幸而韩冈知道分寸,不但拒绝了,还言辞恳切的说明了原因

    向皇后看着缴回来的诏,沉吟不语

    世间都说韩冈是宰相才,过去她只是知道韩冈功劳一个接着一个,却又时常让官家心情不快就是跟韩冈之妻王旖的接触中,对韩冈的了解依然不多但从昨夜到今天,向皇后算是明白宰相之才的评价是从哪里来了

    “不过还请圣人再发一份诏令,加韩学士以资政殿学士和翰林学士二职”宋用臣却又说道

    “这是为何?”向皇后有些不解的问道

    若是韩冈仅仅是装模作样的请辞,当然要再下一份诏,甚至三份、四份,但现在能明白韩冈肯定是不会接受的,这样还要连番下诏?

    宋用臣道:“可世人看不到这一点,他们只知道圣人你没有再下第二份制诰若是一辞便罢休,那就显得之前的制诰不是真心实意为了让韩学士能明白圣人的好意,至少也要三四次才行”

    向皇后点头受教她知道朝廷任命高官,经常会有辞让的剧目上演但在具体的细节处理上,还是缺乏足够的手腕这是眼光和判断力的不足,没有别的原因

    在过去,向皇后头上有太皇太后,有太后,伺候这两位就已经够头疼的了,加上当今的皇帝根本就不会允许后宫干政,使得向皇后根本就没有机会去了解该如何处理政事她欠缺足够历练,这都是要靠时间和经验来逐渐磨练成型

    派了内侍去翰林学士院请人,向皇后看着御案上高高摞起的奏章,实在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奏章上虽然都已经贴黄,总结了主要内容,甚至两府连批示的意见也加在了上面,但权同听政的向皇后知道,若是一切都按两府的意见做,最后只会落到被架空的份

    “还有什么事?直接念”一天下来,向皇后已是疲惫不堪,闭着眼睛,指了指奏章,让蓝元震拿着念给自己听

    可蓝元震拿起一份奏报只看了一眼,脸sè骤然一变,舌头也仿佛打了结,“这是太常礼院问政事堂,政事堂的相公们不敢专决,来请圣人决断”

    “是什么事?”向皇后靠在椅背上,依然懒得睁开眼皮

    “昨天是郊祀,虽然官家……但也是完成了……这个郊祀后的赏赐……”蓝元震的话结结巴巴,越说越是艰难

    向皇后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瞳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形状姣好的双眉也在一点点的挑起,最后,她一下爆发了出来,嘶哑的怒斥撼动了整座殿堂:“官家都那样了,他们还只想着赏赐”

    “圣人”蓝元震忙叫道,“朝臣可以不虑,但京师的军汉可都是只认得钱而且……而且……”他看着向皇后的脸sè,不敢再说下去了

    “而且什么?”向皇后一阵惨笑,“都发,都发跟政事堂和枢密院的相公们说,该发的都发”

    蓝元震心稍稍定了一点,又小声的问:“那个……三大王的事该怎么办?”

    方才一通耽搁,这件事都给忘了

    “既然三叔要全兄弟之义,就让他去好了”向皇后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点起了蓝元震,“你带着弓箭直护卫,再从天武军调一个指挥陪着三叔去”

    蓝元震走到殿中,磕头领命

    向皇后低头俯视着这位大貂珰:“蓝元震,吾跟你说明白了三叔这一回要是出了一点事,你就不用回来了”

    “圣人放心,奴婢明白奴婢明白”蓝元震连声应了,赶急赶忙的告退离开

    向皇后抚着额头,手肘撑着桌面,将脸埋在掌心里

    政事千头万绪,许多事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妥当官家不能劳神,不能事事都征询,在经过了昨夜的事后,宰辅们她又是一个都没办法相信

    从掌心中传出来的微声中藏着些许呜咽:“怎么就这么难……”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六)

    【这是第二】

    放衙之后,韩冈一出宫,便直接往城南驿去了

    说实话,累了两天一夜,他想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上一觉但王安石那边,他是必须要先见上一面要不然到了明天,王安石正式走马上任,平rì里再想登门造访,免不了就要惹起太多的议论——王安石的平章军国重事,对韩冈来说,实在很麻烦

    还没到城南驿,韩冈一行几乎就已经变得寸步难行谁能想到王安石的任命刚刚公布不久,城南驿便已是门庭若市

    只看车马上的灯笼,韩冈就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姓氏,也知道属于谁人

    纵然是没有太大权力的平章军国重事,但也代表曾经两次为相的王安石重回到了朝堂上党如同惊起的马蜂,群起而动当然是免不了的

    在驿馆门外停满了车马,而驿馆内同样人满为患

    身穿青袍的官员为数众多,衣着朱紫的也不在少数,正热闹得如同街市一般,从王安石落脚的小院,一直堵到城南驿的外厅中

    不过韩冈一到,驿馆中顿时就安静了许多,但立刻又加喧腾起来有过一面之缘的都赶上来问好,就是没有见过面的也挤上来,想在韩冈面前留个名

    韩冈谦和如常,一一回礼问候,同时让伴当先进去通报

    王旁很快就迎了出来,步子迈得很大,虎虎有风韩冈向着仍想跟他拉关系的官员们说了声抱歉,方跟着王旁进了小院

    在厅中见到了王安石,行礼落座后,王安石并没有问韩冈昨夜的详细细节摒退了王旁,他劈头就道:“天子圣躬不安,国势由此动荡不知在玉昆你来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当然是大赦天下”韩冈断然道,“虽说郊祀祭天的赦诏昨rì已经颁布了可为了给天子祈福,当然要再颁一份大赦诏不再前赦内的一应罪囚,除了十恶之外,当可都列入原赦的范围中”

    王安石看着他的女婿,不知韩冈是说笑,还是当真尽管大赦肯定是极为重要的政务,但绝不是王安石想问的,他相信韩冈也应该明白

    “那么接下来呢?”王安石耐着xìng子问着韩冈

    “稳定人心……”韩冈瞅瞅王安石,不打算绕圈子了,“这就要靠岳父了国中安定,就不惧外虏侵凌耶律乙辛想要捡便宜,还得靠岳父的名望来镇住他这当也是天子希望岳父临危受命时的想法”

    王安石摇摇头,“关键还是在于天子玉昆,你可知道嘉王已经准备出京为天子祈福了?”

    韩冈点了点头,天子病重,这皇城内信息流动的度陡然加快,他都不知道究竟是皇后先得到消息,还是皇城百司的耳目灵通一点,“临放衙时刚知道的”

    王安石身子倾前了一点,声音也低了一些,“玉昆在这厅中,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没有第三人能听见你说句实话,你昨夜说的河北、陕西两州药王祠有神效可是事实?”

    “子不语怪力乱神”韩冈敛容回道虽然不知道这是皇后想问的,还是王安石想问的,但还是老实回答比较好且就算明着说是骗人,想来皇后得知后也不会生气那几句话可是挽救了她母子的xìng命和未来

    王安石沉默了下去,神sè不掩心中的失望过了片刻才长声一叹,正正的与韩冈对视:“那太子就得托付给玉昆你了若太子再有何不安,朝局、乃至天下可就要危险了”

    “天若佑皇宋,必不至于如此”韩冈还是没有一句准话,他怎么可能保证得了皇嗣的安危?就算有何不妥,那就过继

    没有心思再牵扯这个话题,他看看王安石,先问道:“不知岳父怎么应对将要上京的太子太师?”

    王安石拿韩冈没办法,也知道逼韩冈也没用,尚幸他的外孙和外孙女都平平安安,没有一个夭折的,由此来看,韩冈还是能让人放心将太子交给他

    “司马君实吗?……”王安石皱着眉头,同为东宫三师,但只要没有得到差遣,就不为祸患,但毕竟是旧友,“留在京中也能编他的《资治通鉴》十多年了,也不知道他的脾气改了没有”

    韩冈笑道:“岳父你都没变,还能指望司马十二丈?”

    “……那就再说总不能让他乱了国是”王安石轻声一叹,“玉昆你昨夜都拼了命,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翁婿两人聊着朝廷大局,都没有觉得不对尽管他们的差事都远远不足以决定朝局,可王安石和韩冈却都说得理所当然

    韩冈就不用提了,他是太子师,又是备咨询的殿阁学士,重要的是得到了皇后的信任,大事小事都有建言的权力,甚至可以凭借皇后对他的信任,直接参与朝政

    而王安石,以他现在得到的位置,他的作用仅仅是块舱底的压船石,稳定朝纲,却不会有执掌朝政的机会

    从制度上的确如此,从赵顼的本心上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但一个官员的权力多寡,不仅仅在于屁股下的官位,也在于他本人的威望和能力

    王安石当年初为参知政事的时候,能一手掌握政事堂的大权,中门下的五名‘生老病死苦’,只有王安石生气勃勃,其他四人,老的老、病的病,叫苦的叫苦,生生气死的也有一个

    现在法的成就都在世人眼中,而皇帝又重病垂危,当法的另一位倡导者王安石回来做了平章军国重事,权力向他手上集中,那是必然的就算手上的差遣没有赋予他足够的权力,就算只能六rì一朝,王安石也照样能通过他无所不在的影响力,来引导政局的走向

    向皇后本人缺乏足够的执政能力,而王珪是犯了大错,行事往极端的方向走,至于两府中的其他执政,都没有跟王安石对抗的资格,即便是吕公著也远远不够,加上司马光才差不多——所以韩冈方才发问,而王安石也给了极为决绝的回复

    其实也是赵顼的错

    在王安石第二次辞相之后,赵顼起用的两制以上的高官,大半是听话的臣子,他们支持法的理由只是因为皇帝喜欢法而且还用了不少旧党来平衡朝局而吕惠卿的出京,是对党的极大打击,仅仅靠一个名声并不算好的章惇,支撑不了党的局面

    这使得属于党行列的中层官员一时间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在王安石东山再起后,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向王安石靠拢

    韩冈对此倒有看乐子的心情,反正他现在的工作重心并不是在朝堂上,“对了最近小婿准备办一份期刊,还望到时岳父能不吝赐教”

    “期刊?”王安石疑惑道,这个词他很陌生

    “就跟京中的小报差不多不过是定期发行,一个季度发行一次已经跟苏子容商议过了,定名为《自然》从世间有心于自然之道的人们那里搜集文章,刊载于其上”韩冈叹了一口气,又笑了笑,像是在自嘲,“小婿在编修《本草纲目》的时候,一开始立得心愿太大了,想将世间万物给分门别类可世间之物不啻亿万,岂是区区十数人坐在暗室里就能编纲定目的最近小婿已经感到力不能及,只能想办法集众人之智,合力渡过难关了”

    王安石望着眼中生气勃勃的女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明着跟他面对面的打擂台,否则为何名为《自然》?但眼下的时机却是好的不能再好就算犯上了一点忌讳,也不会让皇帝和皇后反感

    岳父是平章军国重事,女婿则是最得天家信任的太子师,若是关系太好,不知会有多少人睡不安稳韩冈挑明了要举气学大旗,跟学战斗到底,皇后说不定都愿意为之擂鼓助威

    只是王安石觉得有些纳闷既然韩冈提起要办什么期刊,多半已经做好了筹备,但之前天子对气学的打压却是实实在在的,反倒是眼下的现实却正好能跟韩冈的筹备完美的配合在一起,难道说,他已经预测到了有这一天不成?

    王安石忽的悚然一惊,看韩冈的眼神也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韩冈现在能看透王安石的心,也只能苦笑了这根本是天大的误会

    虽然现在的局面对韩冈十分有利,《自然》这本期刊的出现时间是巧到了极点但借着编纂《本草纲目》的东风,出版《自然》这本杂志,引导世间的风cháo,这本就是韩冈的既定方针,早就在规划之中了

    就算赵顼没有发病,也不能拿早已定下的资善堂侍讲怎么样,他对学已经偏袒得过分,总得抬抬手,不好将事情做绝的

    翁婿两人一时相对无言,但一名王家的家丁跑了进来,匆匆说道:“相公,姑爷,二大王发了心疾,病狂了”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七)

    【昨天睡得早,今天早上起来赶早上码字的状态要比夜里面的好,看看以后是不是改在早上不过上班前还能再写一点,中午再挤点时间,到晚上时可以再来一】

    “二大王病狂?这一招可真是不像样”韩冈摇了摇头,对赵颢毫无意的做法给了一个很低的分数,“他是学高洋吗?”

    家丁愣着,他是不知道高洋到底是何方神圣王安石则摇了摇头,这个评语未免太刻毒了

    说是赵颢在学太宗长子楚王元佐都要好一点赵元佐因为亲眼看见他的叔叔和堂兄弟被太宗逼死,便得了心疾,发了疯他点火焚烧宫室,最后被废为庶人有元佐在前,二大王的病容易让人联想到他身上

    “二大王是怎么发的病?病症是什么样?”韩冈问着来报信的王府家丁,“是不是点火烧了府邸?”

    家丁摇摇头,“小人只是听说了发了病,病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那就再去打探”王安石立刻吩咐道刚刚做了平章军国重事,cāo心的事也就一下多了起来

    韩冈则是想了片刻,却从外面叫了一名自己身边的元随进来,吩咐道:“去雍王府门外候着,等御医上门问诊后,让他们留一人守着府内,一人回报宫中,其他人全都到城南驿来”

    “玉昆你不去?”王安石看了人走后问韩冈

    “有什么好去的?”韩冈冷笑道,“二大王既然发了心疾,病狂了,这件事肯定要禀报太后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韩冈知道自己就是登门问诊,也分辨不出赵颢到底是不是发了疯,但不论是真是假,最终的判定权可是在韩冈这位提举厚生司兼太医局的药王弟子手上

    说你真病就真病,说装病那就是装病

    管他赵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真疯也罢,假疯也罢,只要将赵颢和高太后联系起来,大部分人都会往韩冈所希望看到的方向去联想

    韩冈等了半个时辰,四名御医全都照吩咐来了城南驿先拜见了王安石,再拜见了韩冈,然后一个个老老实实的站着,逼得韩冈三请四邀,才敢战战兢兢的落座

    韩冈看看几位属下,也没心思兜圈子:“雍王的心疾是真是假?”

    几名御医你看我,我看你,去都不敢给王安石和韩冈一个准话,“二大王据传发病后,就在院中裸身狂奔,谁都拦不住好不容易让人压着才睡下去到底是真是假,小人眼拙,当真看不出来”

    “那你们给雍王开的是什么方子?”韩冈又问道

    “本来是准备开麻沸散,但正好要到学士来,所以就没开,想先问一问学士的意见”

    “麻沸散?”韩冈微一皱眉,立刻问道:“是《华佗神方》,还是用曼陀罗的方子?”

    麻沸散是韩冈在任职太医局之后的一干成果之一旧方整理自孙思邈编集的《华佗神方》,只是效验不是那么好,给需要动外科手术的病人服下后,还是照样哭爹喊娘而大量使用曼陀罗的另一张方子,则是毒xìng和药xìng的分界线不好掌握,暂时还处在用猴子和兔子来试验的阶段

    “是《华佗神方》里的方子”

    韩冈摇摇头,他就知道御医们不敢开有危险的药方,“那个方子又没用,当不是华佗的真方”

    “那要不要用罂粟粟?服了之后,应该能让雍王安静一点”

    所谓的罂粟粟,自然就是鸦片,别称阿芙蓉是很不错的止痛剂,也能在一些药方中见到只是并不是那么常见,京城中也只有大药房才有

    不过手挽太医局、厚生司的大权,韩冈家里倒是常用罂粟籽来做暖锅调料,或是与胡麻混在一起,做成胡麻饼,算是假公济私了

    韩冈考虑了一阵,摇摇头:“开些常见的镇心理气的方子就可以了,让雍王府自行抓药,免得出了事,被说成是天子不悌”

    几名御医松了一口气他们也怕出差错要是雍王有个什么好歹,太后xìng子起来,说不定他们就成了牺牲品再怎么说,太后终究还是太后,为了安抚她,皇帝和皇后不会舍不得几名御医既然现在韩冈做了主,他们自然也愿意在大树下面乘凉

    “学士还有什么吩咐?”一名御医问道

    韩冈想了想,又道:“让雍王府给二大王找一间避光、避风且安静的屋子,墙壁都钉上棉花和软木,让人好生服侍着,以防二大王自残”

    另一名御医又问:“这样就行了?”

    “还能怎么办?”韩冈摇头叹气,“一服清凉散易开,二大王想要的至圣丹怎么给他开?”

    刘子仪三入玉堂,却不得入两府老来称病,自称是虚热上攻xìng格诙谐、爱谑人的石中立去探望他,便说开一服清凉散就够了当仁宗皇帝升了刘子仪为枢密副使,得到了一张只有宰执才能得赐的清凉伞,他的病也的确立刻就好了

    只是二大王赵颢要得可是清凉伞?他要的东西,怎么也给不了他韩冈的话明明白白的是诛心之言几名御医哪个还敢多话,连忙拱手弯腰的告辞走了

    御医们全都离开,一直在旁静候的王安石皱眉道:“玉昆,你这话多半没几rì就能传遍京城”

    “或许”韩冈摊摊手,“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二大王心不死,终归是安定不下来”

    王安石问道:“万一雍王当真发了病呢?”

    韩冈笑了起来:“那他还会在乎区区虚名吗?”

    王安石倒不是为雍王说话,但韩冈连病人都不去看一眼,直接用上类似于栽赃的手法,让他有些看不顺眼好歹他的这位女婿还是厚生司和太医局的主官,要是rì后下面的医官们都学着韩冈的模样,谁还敢请他们上门?

    但王安石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只能摇摇头了一切都是赵颢自己做下的孽,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

    赵頵迟了一点才知道他二哥发疯的事

    ‘脱光了衣服乱跑吗?’

    赵頵摇了摇头跟绝大多数人一样,都认为赵颢这是装疯保命,好度过现在这个难关

    只是到底要不要去探望,却让他有些犹豫不论真病假病,做兄弟的都该尽一尽人情之前他刚刚将前来颁诏的蓝元震送走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出发,赶赴河北祁州的药王祠为他的长兄祈福如果要探望的话,只能是现在就去可是眼下的局势,却让赵頵很是为难

    左思右想,赵頵还是选择了派人去探望一下,但再多的就没有了尽管他一向爱搜集药房和药材,府中的清客也多有深明医理之辈,但现在可不是送医送药的时候

    “行李收拾好了吗?”赵頵催问着下人

    不管怎么说,比起赵颢登基的情况,侄儿继位可是好太多了至于赵颢最终会怎么样,却哪里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就是不知道保慈宫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终究是亲生的母亲,就算身处嫌疑之地,赵頵也不免要为高太后担上一份心眺望着保慈宫的方向,他也只能盼望皇后不会做得太过分

    ……………………

    “此事当真?”蜀国公主惊声问道

    她身前的小黄门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奴婢不敢欺瞒公主,是圣人让奴婢来禀报的”

    “是吗?”蜀国公主愣了片刻,软弱无力的挥了挥手,“你回去跟圣人复命”

    蜀国公主之前被向皇后请进宫中,受命来保慈宫劝解太后谁能想到还没有半点进展,坏的消息却又传来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蜀国公主叹着气,转回她母亲的寝殿

    保慈宫东厢的内室中并没有点灯,只有从外间透进来一点光线躺在床榻上的母亲,已经有几个时辰没有动弹,要不是身边就有陈衍和几名亲信宫女照看,蜀国公主甚至都不敢离开半步

    ‘怎么会变成这样’在心中不停的哀叹着,蜀国公主走近了榻边

    高太后此时已是心灰若死尽管没人敢对她说外面有什么样的流言,但她怎么可能会猜不到那些恨不得天家自相残杀,好从中渔利的jiān佞,怎么可能会不去宣扬他们的功劳?

    一想到韩冈那个jiān贼正得意的享受着世人的赞颂,高太后就恨得咬牙切齿

    明明什么事都不会有,偏偏有此等小人兴风作浪难道她就是那种能坐视儿子逼嫂杀侄的糊涂老妇?就算在疼爱二哥,也不会在皇位上偏袒什么还不是照样要安安稳稳的让佣哥儿即位

    就是有这等jiān佞,让天家的母子离心王安石、韩冈,看看用得都是些什么人

    在黑暗中,她听见了女儿的脚步声,高太后睁开眼,外间的声音他也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一点:“二哥怎么了?”

    蜀国公主的呼吸停了一下,本还准备瞒上一段时间,想不到母亲竟然听到了她吞吞吐吐的说着,“二哥……二哥一时犯了心疾”

    “疯了是?”高太后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动摇,“疯了还不如死了的好赐他一杯鸩酒好了去问问宋用臣,御药院里应该有”

    片刻之后,高太后的话传到了福宁宫,传到了向皇后的耳中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八)

    “这是什么话?!”向皇后出离愤怒了,“是官家和我将他赵仲糺逼疯的吗?!”

    大发雷霆的皇后,让福宁殿上下都噤若寒蝉。一名名内侍和宫女都缩起了身子。

    “昨天夜里,官家都那般委曲求全了,就只想保住六哥。韩学士也不顾身家xìng命,只想请他赵仲糺出外,好保全六哥。但结果呢?!!装聋作哑!”

    “做兄弟的为兄长祈福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做臣子的为君上求平安难道不是圣人说的纲常大义吗?!但赵仲糺他都不干啊!”

    “就这样的儿子,还硬是要留在京里。不理忠臣之言,连点母子情分更是都不念分毫,什么时候还记得官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啦!?”

    向皇后气得几乎语无伦次,手脚直颤着,说着说着泪水就涌了出来,当着福宁殿中内侍和宫人们的面呜咽着:“要是太皇太后还在,要是太皇太后还在,有她老人家主持,哪里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圣人,还请息怒啊……”

    几名贴身的内侍、宫女在旁劝解着,却是一点用都没有,直到外出的宋用臣回来,向皇后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她眼皮微微红肿,带着浓重的鼻音问着宋用臣,“赵仲糺的情况怎么样?医官说了什么?”

    “雍王已经安静下来了,雍王府的医官都受了韩学士的吩咐。”

    “韩学士已经知道赵仲糺的事了?”向皇后先有几分惊讶,但想到韩冈的身份,便觉得医官们通知他也是正常的,“韩学士怎么说?”

    “韩学士只是吩咐雍王府给雍王安排一间避光、避风的屋子,在墙壁上钉上厚毡和棉花,以防雍王自残!”

    “韩学士做得好!”向皇后毫不犹豫的夸着韩冈,“要是乱给药,还不知怎么会编排官家呢。”

    宋用臣有些尴尬,更加小心翼翼的更正道:“圣人,据雍王府的翰林医官回报,韩学士还吩咐了,要给雍王开方子。”

    “韩学士开了什么药?”向皇后先是怫然不悦,但又立刻问着宋用臣。

    “韩学士说:清凉散好开,但雍王要的至圣丹是没法儿开的。先开些镇心理气的方子,让雍王好好服用。”

    “韩学士说得好!”向皇后心中顿时痛快无比,用力一拍手边的桌案。清凉散的典故是京中流传甚广的笑话,她平rì里闲聊时,没少听人说过。宋用臣这么一说,她便立刻就明白韩冈话中之意,“想要至圣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镇心理气的方子,开得是最好不过!”

    宋用臣唯唯诺诺,不敢接向皇后的话茬。

    “韩学士这样的才叫肱股之臣。”向皇后一声叹息,也不知是拿谁做对比。停了一停,她又问道:“当年有个姓章的小臣,就是曾经上让雍王离宫,却被太后逼着官家将其发遣出外的那一个,现在他在哪里做事?”

    宋用臣想了半天,却完全回忆不起来。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纵然他那是就已经在天子的身边,但区区一个刚露头就被赶出去的小臣,哪里还能留下什么记忆。

    而且向皇后突然提起此人,原因不问可知。说实话,宋用臣甚至都觉得两宫之间,都快要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冬至的早上,皇后还恭恭敬敬的向太后行礼,现在就跟仇人没两样了。难道说是这些年来,在心底里已经积攒了多少怨恨,到今天才爆发出来?

    也不敢再多想,摇了摇头,宋用臣老实的回答道:“奴婢不知。”

    向皇后有几分不快,看了宋用臣一眼:“去知会政事堂,将人给找出来。如此忠臣贬居在外,朝堂上却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这是哪来的规矩?!”

    向皇后一想起昨夜王珪的沉默就恨得心口发痛。要不是官家说的‘使功不如使过’,要不是王珪摆出了痛改前非的姿态卖足了力气,她今天就要将当今唯一的宰相给踢到京城外去了。蔡确、韩缜哪个不比他强,韩冈从品行到能力,更是强出百倍。

    “圣人,雍王可以不论,但太后那边……”宋用臣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母狮一般的向皇后,嘴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官家的名声要紧啊。”

    “官家的名声不好吗?”向皇后尖声怒道:“官家顾全兄弟手足之义,对两位大王和蜀国赏赐从来都没缺少过,甚至自己都舍不用的器物、珍玩,照样赐予弟妹。孝道一事上更是从无疏失,福宁殿十几年来就修补过一次,庆寿宫和保慈宫年年翻新。时新蔬果、珍宝珍玩,都是想到太后。晨昏定省,又有哪一天少过?高家更是人人富贵,难道官家做得还不够吗?!”

    宋用臣扑通跪下,虽然他只是阉人,但自总角受学以来,忠孝二字决不敢违,现在看到向皇后快要在明面上跟太后过不去,却不敢不规劝,“圣人。母慈子孝乃是常例,不足为奇。就是因为父母不慈,虞舜依然守孝如故,这才被千古称道啊。”

    向皇后胸口起伏,怒瞪着身前的宋用臣。

    这是当年高太后和英宗关系紧张,英宗抱怨说高太后待其无恩,韩琦劝英宗皇帝的话。宋用臣现在说出来,就是要向皇后以旧事为鉴,纵然太后偏心不慈,也不要让还在病榻上的天子,落得个跟英宗一样忘恩负义的名声。

    宋用臣苦口婆心的劝谏,向皇后心中对高太后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但对雍王的恨意却又立刻涌了上来:“一个阉人都知道忠义,贵为亲王却还不知道!”

    宋用臣跪在地上,对向皇后给自己的评价,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圣人,圣人,官家醒了。”在寝殿中服侍天子的小黄门跑了出来,急声禀报于向皇后。

    “官家醒了?”

    向皇后尤带着几分欣喜。赵顼仅仅是因为疲累才睡着了,但中风后的睡眠,谁也不敢保证病人会不会就此一睡不醒。

    坐到床榻边,先服侍过赵顼喝了药汤和稀粥。面对着睁着眼睛的赵顼,向皇后将今天发生的几桩要事,很是简省的做了禀报。

    “三叔刚刚上了,愿意出京为官家祈福。奴家安排了蓝元震带上一个指挥的天武军和御龙弓箭直,一路护卫他去河北。”

    “六哥儿回去后就在抄写金刚经,说是要为官家求平安。”

    “王相公已经接了平章军国重事的制诰,明天就能上朝了。”

    “保慈宫那边,奴家方才让蜀国去作陪了,还请官家放心。”

    “雍王回府后就突发心疾,病狂了,脱了衣服在院中跑。”

    “韩学士不敢让医官用药,只敢让雍王静养。怕出了事,累了官家的名声。”

    向皇后絮絮叨叨,说话也不是很有条理,赵顼静静的听着。只在听到赵颢病狂的时候,眼神才波动了一下,其他时候,都是平静得近乎毫无知觉一般。

    不过到了最后,向皇后也没有提起给韩冈学士之封的话题,只是问道:“官家,还有什么吩咐。”

    赵顼停了半天,方才眨了眨眼,示意并没有吩咐。

    “奴家知道了。”向皇后起身,屈膝福了一福。

    赵顼垂下眼皮,甚至有些冷漠。

    赵顼和向皇后之间的微妙,站在后面的宋用臣尽收眼底。心道官家终究还是舍不得他的位置

    英宗垂危时,用宰辅之议,立赵顼为皇太子,却因此而泫然下泪。文彦博退下后,就对韩琦道:“可见陛下神sè?人生至此,虽父子亦不能无动于衷。”韩琦则道:“国事当如此,可奈何!”

    之后韩琦还说过纵使英宗病愈,也只能为太上皇的话。这两件事很快就被有心人传到赵顼耳中,赵顼由此而对定策元勋的韩琦甚是冷淡,自其出外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招他入京任职的念头。

    在帝位面前,就算是以父子之亲,夫妻之情,也抵不过那控制亿万生民的权柄。

    ……………………

    “二大王疯了,三大王出外。这变得可真快?”

    “都是皇后垂帘了,留京就得发疯,不想发疯就不能留京。”

    “别乱说。几名宰执都在场,若不是太后真的犯了众怒,天子也不可能跳过太后,然后让皇后垂帘的。”

    “太后又不能出宫。宫中全由皇后控制。谁知道是真是假。”

    “舅姑尚在,新妇却出面管家的例子,世间还少吗?所谓子承父业。延安郡王为皇太子,不正是合乎人情?”

    时局变化得太快了,从天子发病,到现在皇后垂帘,局势就像天穹上被狂风卷动的层云,倏忽间变得面目全非。

    但在世人的心目中终究还是有几分疑问的。并不因为皇后和两府诸公的身份,或是韩冈的权威,而稍稍平息。但也幸好只有几分疑问,若不是韩冈的名声具结作保,市井中的谣言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韩冈对这些谣言根本没去打听,他自离开城南驿后就直接回家。

    赵佣要侍疾,当然还不能开课。再过几天就是腊月,就是正常的院也会放假了,资善堂放假的时间更长一点,基本上要等到开chūn后。

    但这仅仅是京城,当天子重病垂危的消息离开京城,天下也会随之震动。

    冬至后的第二天黄昏,一骑快马奔进了洛阳城。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九)

    还在睡梦间,脑后的醒枕一滑,司马光一头就撞在了床板上,突然间就惊醒了**读!*

    摸了摸头,司马光从床榻上坐起来所谓醒枕,分明就是一段圆木,睡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滑下来

    连着五六天,司马光都在地窖里写

    为了修改《资治通鉴》,他在地下不知rì夜,连睡眠和吃饭的时间,都不固定写累了就去睡,枕着圆滚滚的醒枕,睡上片刻,落枕惊醒了之后,吃点东西,就再坐到桌前

    连着在地窖里多rì,对司马光来说,近几年来是经常有的事有了jīng巧的通风装置,在地下多rì也不会觉得憋闷

    而身处地下,与外面的世界,就仿佛隔得很遥远,让人不至于心烦意乱

    看着桌前堆起的稿,司马光皱着眉头,也不知在地下几天了,冬至应该过去了?

    司马光想着,却往地窖的阶梯那里走过去

    推开地窖门,贴身的老仆惊喜的迎上来,“君实,你出来啦?”

    司马光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了?”

    “君实你在底下七天了前天是冬至,现在都入夜了”

    “七天了?”司马光点着头,对他来说,也不算太久

    “这几天可有什么事?”

    司马光正问着,司马康正好跨进外厅的门来,手上还拿着一封短笺,看见司马光,立刻惊喜道,“大人出来了?”

    “有什么事?”司马光问道

    司马康递上帖子:“是富相公府上遣人送信来了”

    老仆识趣的告退了:“小人去吩咐厨房给君实准备酒饭”

    司马光接过来,却是邀请他参加耆英会的请帖富家在城北的后花园里的梅林全都开了,正好可以宴请耆英会中人

    耆英会中人,从文彦博和富弼开始,都是七十往上的老臣也就司马光年纪小,才刚过花甲之年本来是文彦博和富弼邀请他时,司马光是准备推却的,但还是被富弼强邀进了耆英会中

    司马光看了看帖子短笺上已经有了文彦博和楚建中的签名找来笔,司马光将自己的名字写上这张短笺要传遍耆英会中人,如果要参加的话,写上名字就可以了

    方才刚刚出去的老仆小跑着进来,喘着气:“君实,有中使来宣诏了”

    “宣诏?”司马光皱了皱眉

    今年是郊祀之年,今天又是冬至后的第二天,难道是郊祀后的赏赐不成?这么想着,司马光漫不经意的就跨出门去

    中使立于庭中,展开手上的诏,在香案和司马光父子面前高声道:“给事中、西京留守兼判西京御史台、端明殿学士司马光接旨”

    司马光拜倒于庭中,漫不经意的聆听着来自京城的诏令就他而言,这种赏赐,有不如无

    但他立刻就瞪大了眼睛,身子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太子太师

    入京

    ……………………

    司马光到底会不会上京?韩冈和章惇也坐在一起议论着

    如今天子病重,做臣子的不便去酒家饮宴,观赏伎乐但放衙之后,找的地方坐一坐,却也不犯忌讳

    天寒地冻,韩冈和章惇也懒得往远一点的正店里去,直接就近在西十字大街的巷子里一家清静的小脚店中坐了下来

    脚店虽然小,却打理得很干净,墙壁当是近才粉刷过,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烟熏火燎的痕迹桌椅上也都看不到什么油腻和污渍,让韩冈和章惇进门后就不由的点着头

    而且这家店虽然门面不大,可建议章惇和韩冈来此的章家亲信却说这里的酒菜不输正店

    不过因为天冷的缘故,加之朝堂动荡,来此喝杯热酒,侃一侃朝堂上的八卦的客人倒是很有几个只是当韩冈和章惇两人带着元随们一起进来,却是把正在高谈阔论的他们全都给吓跑了

    几碟还算jīng致的酒菜摆上了桌,店主和小二便躲到了厨房里金紫重臣登门,就算不认识人,也能认识衣袍服饰,站得近了都是祸患,京城的店家一个比一个识趣

    没了外人,元随也隔了一张桌,韩冈和章惇说话也就不那么有顾虑近的朝政不能在外议论,这是最基本的原则,但京城以外的事,就没有了那么多忌讳

    进门时正好听见坐在角落里的几名吏员装束的酒客,议论着司马光到底会不会奉诏坐下来后,酒菜一上,章惇和韩冈的话题,也就自然而然的从司马光的身上开始

    “太子太师,入京之招,两份诏登门前一份,司马光多半会接下来但后一份就难说”章惇笑说着他对店家端上得来的热酒很满意,是点火就着的烧刀子,又烫得恰到好处举起明显是店家珍藏,专供贵客使用的雕花银杯,也不待人劝酒,一口就干了下去

    “多半会来啊……”韩冈低声道,笑容发冷,“秋风起,蟹脚痒螃蟹在河塘里生活经年,呆不住,便要随秋风入江”

    “玉昆你是不是太小瞧司马君实了?”章惇笑着摇了摇头,拿起热水中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韩冈的比喻有些过分了

    韩冈没见过司马光,但章惇见过司马光的心术手段,他了解得很清楚仁宗立英宗为皇太子,世间都说是韩琦的功劳,但实际上却是司马光推了最后一把司马光在定储之事上所说的那几句话,比其他重臣连篇累牍的奏章都管用

    且在熙宁二年三年的时候,王安石因法在外受韩琦、富弼、文彦博等元老重臣沮坏,在内天子又犹疑不定,不得不以进为退,告病在家,逼天子做个决断时任翰林学士的司马光,在帮天子起草的一封慰留诏时,却在文字中隐藏锋锐,将王安石气得连病都不装了要不是旧党实在不成器,司马光也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救国危急的方略,王安石哪里能将司马光赶出京去?

    章惇将手上银杯递到韩冈面前,杯中的烧刀子映着银光,清洌如水,“司马光为人,正如这烈酒,虽是狠辣在内里,但从外面看起来,却是清澈如水一般”

    “当年的事,韩冈也是知道的那段时间正好是韩冈被王襄敏举荐,第一次上京的时候”韩冈笑了一笑,却有几分感怀,“当时,韩冈可是每天都要登门造访‘王大参’府,在门房里坐上一两个时辰”

    韩冈一提,章惇倒是想起来了,“不意都过去了那么久了”

    “是啊已经十一年了”韩冈感叹道:“不过当年初次上京时,在岳父府上见到,大半还在京中也就吕吉甫现在关中知京兆府,曾子宣还在江南做他的知州”

    如果不算上王旁,加上韩冈,在王安石府上会面就是五人

    王安石眼下成为了真正的元老重臣章惇、吕惠卿都是出入两府,当年刚刚得到推荐、仅仅是从九品选人的韩冈,如今与两府的距离就是一层纸只有曾布,王安石恨透了他的背叛,是被党所唾弃,这辈子很难再有机会了

    不过话题扯得远了,那是熙宁三年年初,现在是元丰三年年末,已经是差不多十一年前的事了而司马光在洛阳,也已经快十一年了

    “司马光正值盛年,却被岳父逼得退隐洛阳十一载在地窖里修,怨意非同小可就他而言,多半即便是上京来发泄一通怨气也是好的”

    一名心怀抱负的名臣,却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不心怀怨望才有鬼,说归说,这世上谁能做到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做臣子的甘之如饴?

    章惇笑了笑,却不说什么了

    韩冈冷笑着:“若是这一次是太后垂帘,你看看司马光做不做得了横行霸道的螃蟹?吾rì暮途远,故倒行而逆施之”

    韩冈说得刻毒入骨这话是伍子胥携吴军破楚国,鞭尸楚平王后所说同样的话,汉武帝时的名臣主父偃也说过,‘生不能就五鼎食,死亦要五鼎烹,吾rì暮,故倒行而逆施’

    但章惇仔细想想,却也没办法驳他章惇自问,换作是他本人,若是从今天开始十余年不得任实职,只能依靠修打发时间,猛然间接到朝廷的召唤,就算是其中有些问题,也肯定是要上京一趟撞一撞运气的,即便不成功也能发泄一下怨气

    “诚可惜哉”章惇漫声吟道

    ‘当然’韩冈点头微笑

    身为太子太师,纵然只是太子名义上的师傅,但与未来的皇帝就有了一份亲近之意韩冈以己度人,只要司马光心还没死,肯定会奉诏上京而来何况天子病危前都想到他,做臣子又岂能无动于衷?但王安石做上了平章军国重事,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元老重臣如今是不会有司马光的机会了

    “当年一众定策元老加上两宫合力都没能掀翻法,区区司马光,再加一位不得圣心的吕公著,又能如何?”

    对于旧党,韩冈丝毫不在意重要的是道统之争,学和气学的恩恩怨怨,终究还是要分一个高下

    …………………………

    “司马光接旨了?”文彦博半阖着眼,貌似随意的问道

    “接下来了”文及甫在老父的面前躬身而立:“大人,你看天子的病情会不会……”

    “安心等就是了,不会拖太久的”只有父子二人,文彦博也不怕说两句悖逆的话

    仅仅比骑着快马的使臣迟了一个时辰身在西京的诸多元老,一个个都收到了来自京城的紧急传信而司马光府上的消息,也传到了文彦博的耳中

    天子中风,延安郡王为皇太子监国,皇后权同听政然后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担任了太子三师

    一条条让世人惊骇的消息,并没能让三朝宰辅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亲眼见证了仁宗、英宗的驾崩,又重病了一名皇帝,在文彦博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皇帝的病情无所谓,可此事所带来影响,文彦博却不可能当做河畔清风,绕身无碍

    虽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但朝局由此动荡却是完全可以肯定

    文彦博呵呵笑了起来

    皇帝中风,便不可能再理事皇后纵然垂帘,但终究还是妇人以他们这些元老的身份,加上遍及天下的门人故旧,不是没有机会的

    难道皇后就一定会支持党?那可不一定啊

    就算支持,可以改变的

    文彦博耷拉下来的眼皮猛然一睁,却是威棱四shè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十)

    独乐园中,司马光坐在桌边。**--*

    桌上放着已经整理好的行装。车马也在外面准备妥当,只要司马光说一声,立刻就能出发。

    但昨晚才接下两份诏书的司马光现在却犹豫了。因为从昨夜到现在,自文彦博、富弼,甚至王拱辰、楚建中一干元老那里,他陆陆续续的收到了十几条有关东京城的最新消息。

    尽管还不知道更进一步的情报,但皇后垂帘是确定的,王安石成为了平章军国重事也是确定的。这样的情况下,司马光自问再去京城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上京再受王安石的羞辱吗?若是变成那般情况,司马光宁可去死。

    虽说已经接了诏,但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十)迟几天出发,路上推说生病,就此回洛阳也没有什么关碍。

    只是,这可是十一年来第一次离开洛阳的机会!

    司马光看着行装,一时间竟无法决断。

    “大人,你看谁来了。”司马康忽然引着一人,进了正厅。

    看清来人,司马光便心头一惊:“和叔,你怎么来了?”

    那人上前一步,在司马光面前拜倒:“刑恕拜见君实先生。”

    刑恕是司马光的门人,但也在吕公著门下行走,同时还是二程的弟子。这两年,因为吕公著一直都担任枢密使,所以刑恕一直留在京城中任职。

    “和叔远来辛苦了。”司马光看着刑恕,就微微笑了起来。

    英姿焕发的刑恕,是旧党新生代的中坚力量,司马光从不掩对他的欣赏。

    虽说刑恕好结交,在旧党中友人遍地,在中间看风sè的那一派中同样朋友多多,甚至在新党一脉那边也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但司马光和吕公著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他们看来,刑恕这是为人阔达,有着不拘小节的脾xìng,只要能守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十)住底限,也是无伤大雅。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甚为欣赏刑恕的缘故。换作是其他人,司马光和吕公著怕是立刻就翻脸了。

    刑恕风尘仆仆,脸上有些花,这是刚在外面擦了脸却没有擦干净的缘故,

    “京城中的事想必君实先生已经知道了。”刑恕坐下来就说话,“天子郊祀后,在宫宴上突然中风,实在是让人有措手不及之感。--(尤其是皇后垂帘一事,更是让人意想不到。枢密命学生告假来西京,就是来跟君实先生计议一下,还让学生去问一问富郑公和文潞公的意见。”

    说完后,刑恕就端起司马康亲自送来的茶水,几口就喝了jīng光,喝完后,立刻又要了一杯。这番举动看着失礼,但司马光对此却没有半点不快。

    司马光神sè沉重,问着刑恕“晦叔是什么意思?”

    “君实先生,别的不论。天子在垂危之时,依然记得要将太子太师之位赠与先生,可见对先生的看重。至于之后变成现在的这个局面,着实让人纳闷。枢密有言,当也宿直的只有王珪、薛向和韩冈。其他宰辅,都是后半夜才招进去了。”刑恕看看司马光,沉声道:“有些事在洛阳是看不清楚的。”

    ……………………

    “刑恕在外求见?”

    午后时分,正在小憩的富弼被儿子惊醒了。

    “他刚从司马君实和文宽夫那边过来。”富绍庭顿了一下,补充道,“是吕晦叔命其告了假,从京中赶来的。”

    “此人天生乱德,吕晦叔、司马十二都是长歪了眼。”富弼摇头,断然道,“我不见他,就说为父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富绍庭愣了。‘巧言乱德’,这是孔子之语。刑恕会说话,这倒是真的,但说其天生乱德,未免过分了一点。

    富绍庭知道,富弼并不是很喜欢刑恕,但也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尖酸刻薄。自家父亲对他人的评价,除了奖誉之辞外,都尽量不会外传,以免rì后祸患。尤其是这些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脾气也是越发的好了起来。

    说起来,这个变化好像就是在韩琦病死之后。不管怎么说,明争暗斗了一辈子,至少在寿数上,终究是赢了韩琦一着。

    但今天父亲的反应实在很奇怪。富绍庭还想劝上两句,但看着富弼不耐烦的挥挥手,就不敢多问了。只能先出去找个借口将刑恕打发了。

    听说富弼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刑恕便站起了身,拱手道:“既然郑公不适,刑恕岂敢再打扰?”

    富绍庭有点难堪,陪着礼,送着刑恕出门。

    刑恕的坐骑已经被牵来了,富绍庭将刑恕一直送到马边。二程的学生这个身份倒也罢了,但吕公著的心腹人,司马光的门生这两个身份,纵然是富绍庭也不便轻忽视之。

    在富府的大门前,就要上马的刑恕拉起富绍庭的手,微皱着眉,轻叹着气,声调沉沉,语重心长,“刑恕素知郑公最重纲常,旧年英宗有恙,一时触怒了慈圣,正是有郑公直言劝谏。”

    富绍庭楞然,他不知刑恕为何提起这番旧事。

    虽然刑恕说得简单,但富绍庭清楚当年的事,‘伊尹之事,臣能为之’,是富弼当着不敬仁宗、忤逆太后的英宗皇帝的面亲口说的。富弼那时是在正告英宗赵曙,如果不守孝道的行为再继续下去,他就要学伊尹,‘放太甲于桐宫’了。之后外界的传言甚至变成了‘伊霍之事,臣能为之。’,那就是说富弼还要学霍光,废立皇帝了。

    富绍庭发着愣,刑恕依然是语气诚挚的说话:“如今太后尤在宫中,却是皇后垂帘,郑公或许是因此而积郁在胸。”他看看左右,凑近了一点,“但眼下两府皆寂然无声,御史台也不敢多言,依刑恕愚见,郑公还是早rì为太子上贺表的好。”

    富绍庭不由得点了点头,也许就是因为跳过了太后,变成了皇后垂帘,才让自家的父亲这么恼火。至于那些传言,几分真,几分假还真说不清楚。

    刑恕虽然是二程的学生,司马光、吕公著的门人,但并不是茅坑里的石头那般又臭又硬的那种人,权变的地方比较多。或许是这个缘故,自家父亲才看刑恕不顺眼。但这能说刑恕错了吗?当然不能!都如此推心置腹了。

    拱了拱手,富绍庭真心诚意的向刑恕道谢:“多谢和叔指点。”

    刑恕连忙回礼,连声说着不敢。谦让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在门前目送了刑恕骑马出了巷口,富绍庭这才转回来向富弼禀报。

    富弼还是半靠在榻上,听见动静,才睁开眼睛:“刑恕走了。”

    富绍庭点点头:“儿子刚送了他回来。”

    “他走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富绍庭立刻摇头:“没有。”

    “知情识趣啊。”富弼抿嘴笑了一笑。

    富绍庭拿不准富弼的心思,小心的问道,“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富弼眼皮又抬了抬:“你说呢?”

    富绍庭低头考虑了一下,道:“是不是给天子寻些药方?洛阳城这边也颇有几个名医,当不输太医局的几位翰林医官多少。”

    富弼点了点头,“虽然天子不一定用得上,但该尽的心意,的确该尽。”

    得了父亲的肯定,富绍庭胆气稍壮,又道:“既然皇太子已经册立,大人亦当上贺表才是。”

    “这是理所当然的。”富弼也没有犹豫。

    “剩下的,儿子就想不到了。”富绍庭虽然还有想做的,但他还是觉得不说的好,所以他问道:“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富弼没其他的吩咐,只从榻上欠身坐起:“拿笔墨来,贺表为父要亲自写。”

    富绍庭忙忙的亲自找来笔墨纸砚,帮富弼在榻上小几上准备好动笔的一切。服侍着已经难得提笔的富弼写字,富绍庭试探的叹道:“如今一来,就不知太后和雍王会有什么结果。”

    “这是你该cāo心的吗?”富弼笔一停,声音转冷:“朝堂上的事,都别去cāo心!”

    ……………………

    “雍王发了病,太后也病倒了,司马光多半就要进京,不知大人觉得怎么处置?”

    同样的夜幕下,数百里之外,东京城南驿中,王旁问着王安石类似的问题。

    “这是玉昆……”王安石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事跟玉昆都没关系了,为父更没兴趣。有皇后在,有两府在,自然能处理得好。”

    “……大人可是平章军国重事!”

    “与集禧观使有区别吗?”王安石拿着一卷书翻着,从露出的一角书皮上,能看到作者的名讳——韩冈。

    王安石早就对官场没兴趣了。两度宰相,十年都堂,早耗尽了他的心血,连最看重的长子都赔了进去,王安石除了维护新学道统之外,就只剩下优游林下的兴致了。

    这一回撞上天子重病,要不是看在赵顼旧rì的情分上,他根本就不会来趟这汪浑水。尤其还是平章军国重事!难道以王安石四十年官场的眼力,还看不出赵顼耍的帝王心术?就是一时心软啊,才接下了这个职位。

    但话说回来,这个差事也有个好处,胜在轻松,凡事可以不理,每隔五rì上朝,闭着眼睛站着就行了。换作是三度宣麻,再任宰相,他还不一定会这么痛快的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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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11)

    捧着盛着半杯热茶的茶盏,呼了一口带着茶味的热气,韩冈惬意的眯着眼睛,身子也终于暖和了过来**读!*

    在刚刚进衙的韩冈面前,太常寺的官吏们分列左右,一个接着一个,一如既往的禀报着衙中一干琐碎无谓的rì常事务

    尽管朝局动荡,韩冈还是照常每rì往太常寺来在明年开chūn,资善堂正式开讲前,他一时间还没有多的工作要cāo心

    耳边的噪音终于停了下来,韩冈睁开眼,“没了?”

    “回学士的话,就这些”韩冈的副手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那就下去”韩冈捧着杯子,也不留人

    属僚们悄无声息鱼贯而出

    如果说起变化,就是韩冈的下属们,行事和态度比过去为恭敬了

    向皇后前rì曾经想让韩冈参与崇政殿议事对于皇后的这项提议,除了吕公著外,其他宰辅都没有否决,不过给韩冈拒绝了,顺便将第二封加赠他资政殿学士和翰林学士的诏给挡了回去但由此一来,韩冈究竟多得圣眷,这一点,朝堂上已经不再有人会误会了

    桌案上需要处理的公事,只有可怜的四五件,其中两件还是有关郊祀赏赐的事,若是郊祀祭天之前,是只有现在的一半而已

    判太常寺的rì常工作,韩冈处理起来,一天也只要五分钟

    随手拿起公文,韩冈提笔批阅,由于多了几件,用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

    再捧起依然滚热的茶盏,看看外面的rì头,韩冈觉得苏颂也该到了光禄寺的rì常工作,其实也只要半刻钟

    “学士,相州急报”一名小吏快步进厅

    “怎么了?”韩冈笼着茶盏不放手,“相州出了何事?”

    “相州知州、通判及安阳知县联名奏闻,前rì安阳县中,发掘除了一具高四尺五寸,长四尺,宽三尺,重达两千斤的青铜方鼎,经考证,乃是殷时祭天之物此乃天赐祥瑞,yù呈于陛前”

    以韩冈的城府,乍听到这个消息,也差点失声叫起来手上一抖,盏中的茶水也险些给泼出来

    竟是司母戊方鼎

    不,韩冈心中立刻否定

    殷墟里面的青铜鼎不一定就是司母戊,很可能是其他xìng质类似,重量相近的礼器读-_)

    但看着这名吏员脸sè涨红的兴奋,韩冈就明白,两千斤重的殷商青铜礼器,对于朝廷有多大的意义

    不管怎么说,如此等级的巨鼎被发掘出来,其意义也只比夏禹九鼎和传国玉玺差个一筹两筹对于帝王来说,这是上天的赐予,是货真价实的三代礼器祭天时在圜丘下一摆,往台陛上走的脚步都能高上两分

    所以相州知州、通判和安阳知县连署,将这件祥瑞之物,呈献上来

    这可是出乎意料的变化

    恐怕现在不会有人记得王安石上京是为了去相州主掌殷墟的发掘工作说实话,要不是这一条消息提醒,韩冈自己都忘掉了

    谁让几天前,赵顼突然发病呢?

    韩冈轻叹了一声

    他很清楚,计划和实际从来是两回事别的不说,他初掌厚生司、太医局时,本是打算改建四座疗养院,将之一并设为医院但最后由于要照顾京外诸县,人手无法调配,只在京城里先设立的东西两座医院

    现在王安石已经成为了平章军国重事,自然不可能再去主持发掘殷墟而自韩冈拿着龙骨跟学打起擂台,已经是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相州的殷墟,纵然还没有给挖成了满是兔子洞的草原一般,也不会比长安周围山陵差多少了

    真不知道该让谁去收拾残局?说真的,韩冈心中是有些愧疚

    不过话说回来,随着自己成了太子师,爱拉偏架的赵官家躺在了床榻上,气学大兴已是必然相对于殷墟中的那些损失,韩冈自信他所主张的科学,绝对能改变历史的方向,避免出现那些让华夏损失为惨重的未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哪一个为重要,他绝不会弄错

    收拾心情,韩冈慨叹道:“恐怕相州遣人上京时,当是还不知道天子抱恙的消息?”

    相州知州、通判,安阳知县,以及所有在奏表上联名上报祥瑞的官员,这一次恐怕都会失望了——谁也不可能预计得到赵顼会在郊祀后的宫宴上突发卒中

    不过到了今天,相州上下应该是已经听说了,真不知道他们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小吏嘴角扯了一下,幸灾乐祸的笑意一闪即逝,转又立刻恢复了毕恭毕敬的神情:“或许能给官家冲个喜”

    “若当真能如此,那就太好了”韩冈挥了挥手,示意小吏下去

    放下已经空了的茶盏,韩冈沉吟着,突然间两手一拍,要上京的司马光这一回应该是有处去了

    司马十二对金石的爱好那是有名的,在史学上的造诣不必多说就是不知道岳父大人答不答应了——司马光肯定是不会放过踩上学两脚的机会

    ……………………

    御史台这段时间很活跃,这让向皇后很是头疼

    原本亲眼在宫宴上看见天子发病,台中准备请太后垂帘的御史占了大半,但第二天,一听说是皇后垂帘,就变成了回去针对二大王写弹章可再等到听说二大王发疯,刚刚写到一半的弹章,也就写不下去了

    弹劾一个疯子,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对于皇后和太子——包括还有清醒意识的天子——来说,公示二大王发疯,比证明他是装疯,有多的好处

    御史们不是蠢货,绝大多数都立刻将自己的奏章给烧了,只有一两个糊涂鬼不过他们将奏章地上去后,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当向皇后将之留中,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那动荡的一夜中的为具体的细节从宫中流传出来后,乌台上下又重躁动起来王珪——这名身负皇恩,却在定储之事上犹豫不定的宰相,成了御史们的目标

    一个个将笔杆化作投枪和利箭,瞄准了王相公的脑门,使足了气力shè了过去

    相州的祥瑞早就丢到了一边,向皇后看着桌案上高达尺许、来自御史台的弹章,脑中就是一阵阵的抽痛

    是该留中吗?

    向皇后犹豫不决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纵使是中人之姿,也能锻炼出掌控朝堂的能力可在眼下没有任何处理政事的经验,甚至不知该如何保持朝堂上的平衡,就算是后宫,在过去,管理者也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或者宰相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也能帮着做出决定但王珪不行,向皇后绝不会去信任他,也不可能让王珪自己处理弹劾他自己的奏章地位高的王安石又不可能为这件事而开口其他宰执是怕惹火烧身,躲还来不及而可以信任的韩冈,碍于身份,却不肯答应参与朝廷政事

    她只能去询问她重病的丈夫

    得到的回答是留中

    向皇后依言做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向皇后只能看得见堆在自己案头上,来自台谏的那一叠奏章,又比昨rì高了一截

    她所能做的,就是继续留中

    而王珪在这时候,也只能避位待参

    “若是天子听政,做出了留中的决定后,他的态度,就不会让人误会了”韩冈在家中对妻子叹着

    “但皇后的确不想让王相公出外”王旖的声音低了点,“这也是官家的意思”

    只是饭后的闲聊而已——刚刚从宫里回来的王旖,向韩冈提起了向皇后为了那些弹章到底有多头疼

    “你当是明白,卒中一病,其病情是很难好转的一旦疾作,即便救回来,也只能苦捱拖时间”韩冈在自家妻子面前并不讳言,“一年?两年?还是只有半年,甚至三个月?”

    王旖脸sè发白,韩冈的话若是传出去,对他们一家老小来说实在是很危险

    “当然,为夫是觉得天子能够吉人天相,但御史台中人可能并不这么认为”韩冈笑了,笑得冰冷,他自然能感觉得到天子赵顼想维持朝局稳定的想法,但天子的想法,现在还能压得住多少人,“在乌台众人看来,这个时候,讨好皇后是最重要的即便他们明知天子想要维持朝堂稳定”

    讨好皇后才会最要紧的,或者说,他们自认是在讨好皇后或许天子要保住王珪,但皇后呢?聪明人都知道皇后对王珪是什么样的看法

    皇帝已经病重太子依然年幼听政的……现在是皇后

    朝局的稳定,并不取决于皇帝或垂帘的皇后还要看他们本身的执政能力,以及朝臣们在这个局面下个人的想法

    “除非能有则天皇后的手段,否则就必须倚重宰臣”韩冈冷笑着,“是吕文靖【吕夷简】之于章献明肃,是韩忠献【韩琦】之于慈圣光献可现在呢?”

    韩冈一开始没有想得那么多,但当他看到这几天朝堂上的变化后,就算再漫不经心,也是看明白了

    骤雨将至,人力岂能挽回?

    人心思乱,又岂是重病待死的皇帝所能阻止的?

    “西京那边,又岂会甘愿坐视?”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12)

    虽然御史们如同吃了五石散一般兴奋,让向皇后为之头痛不已,可韩冈还是照旧在他的太常寺中编修药典**读!*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许多事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插手而且眼下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自然》杂志的第一期,每一篇文章都要修改再修改,以求无懈可击这个开门红,他是一定要打响的

    拿着笔,韩冈仔细抠着文章中的一字一词偶尔改上一两个字,以求用词加jīng确以实为证的思想贯穿始终,可要跟以学为首的一干儒门学派打擂台,文字上也不能留下太多破绽

    苏颂进来时,就看见韩冈紧皱着眉头在稿纸上一点一画,咬文嚼字的模样,跟贾岛苦吟作诗也差不多完全没有在朝堂上挥洒自如的豪快

    “玉昆”

    苏颂的声音打断了韩冈的思绪抬头看见苏颂,他连忙起身相迎

    “子容兄今天来得早啊”

    “不早了”苏颂径直就坐了下来,“玉昆,相州的事你可知道了”

    苏颂的脸上有着掩藏不住的急sè,韩冈有些惊异,“当然是知道了,相州献上了一件两千斤重的方鼎……难道还有什么变化?”

    “还要什么变化?”苏颂真的有些急在他看来,相对于高喊着祥瑞祥瑞的相州众官,直接将殷墟带入人们的视野的韩冈,则为冷静——冷静得过了头这件事,可不是那么简单,“殷墟如果只是甲骨还好,发现礼器也没什么,但现在不是天子重病吗?时间上可是太不巧了”

    “这话怎么说的?难道还是因为这件方鼎才让天子发病的不成?”

    “难道不会有人这么想?”苏颂反问韩冈,他叹道:“旧rì法鬻河渡坊场,以至于司农、祠庙皆在买扑之列南京阏伯、微子庙亦在其中张方平谏阻道,‘宋王业所基,阏伯封于商丘,以主大火;微子为始封之君,是二祠者,亦不得免乎?’天子由此震怒,批语‘慢神辱国,无甚于斯’天下祠庙由此皆得保留……玉昆你将两件事连起来想想?”

    苏颂说的事情,韩冈旧时也曾听说过——韩家在秦州旧居旁的李将军庙,也曾经传说过要承包出去,不过这小道消息传传就没了下文——南京应天府,故名宋州,军额归德军,而太祖皇帝旧为归德军节度使,所以国号便来自于此微子是殷商遗民,为周室分封于此,立宋国**读!*阏伯是殷商之祖,高辛氏之子,一名契【注】,葬于商地,商丘之名便来自于此

    “那又如何?难道子容兄你还担心能治罪于你我不成?”

    “玉昆,话不是这么说的”苏颂对韩冈满不在乎的心态都快没话可说了,“愚兄倒也罢了,你现在可是众矢之的啊”

    韩冈摇摇头,依然不放在心上:“盗墓者刑,毁人坟茔者罪,谁挖的墓,谁当然就有罪可若仅仅是从地里掘出来的古物,又何须担心?殷墟那是殷人故都,却不是殷人坟墓啊那件方鼎难道是出自殷人墓中吗?奏表上可没有这么写”

    韩冈真的不在意要不要翻一翻朝中百官的家底,金石古玩里面有多少是从土里掘出来的古董?又有多少根本就是随葬品?就是宫中,随葬品也是极多见的不要说隔三差五献上来的祥瑞了在石上发灵芝、稻麦生多穗,鸟兽翔舞云云之外,从土里发掘出来的上古礼器也都是有资格进献天子的祥瑞

    不过看见苏颂越来越难看的脸sè,韩冈摇摇头,干脆的明说了:“子容兄,你实在是多虑了宋之国号的确来自于微子,但他是周室所封殷之遗民阏伯虽为高辛氏之后,可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上帝还在,阏伯又哪里有立脚的地方?”

    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上帝就是真宗皇帝在天闹剧中编出来的赵氏之祖,名为赵玄朗,曾为人皇,又曾转世为轩辕皇帝,如今号为圣祖

    “当年张方平的谏言,不过是因为鬻售天下祠庙损了朝廷体面,天子故而震怒,如今可不一样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即便是天家,七世之后,翼祖亦要祧迁——这就是几年前的事——子姓宋氏,可能与翼祖相提并论?别说皇宋国号,是来自于周时封土,阏伯、微子不过是沾光而已”韩冈轻笑道:“玉清昭应宫一把火给烧光了,里面供奉的圣祖神位都一把火烧了,难道重建了吗?”

    苏颂默然不语,可脸sè依然沉重

    “方两丈、高五尺、台陛四、壝墙一重”韩冈对抬眼看过来的苏颂笑笑,做了几个月判太常寺,下过一番苦功,坛庙的礼仪制度如今也算jīng通,“这是大火之坛的规模主位是大火,陪祀乃是阏伯左传云:‘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州县官为太祝奉礼”

    苏颂看着韩冈,等他继续说下去

    韩冈喝了口茶,继续道:“高禖以青帝为神主,高辛【就是殷商之祖】陪祀,坛宽四丈,高八尺,皇后亲祷之”

    韩冈想说什么,苏颂已经不用再听他说下去了

    高禖即是句芒,婚育之神,上巳rì祭祀句芒求子乃是几千年来的惯例排位远在大火之前,仪制是远在大火之上,不用说在大火旁边陪着吃冷猪肉的阏伯——阏伯的老爹高辛还在高禖旁边做陪祀呢

    求子和护佑幼子的高禖既然有如此高的神格,那么难道皇后还能因为区区殷商去跟韩冈过不去?现钟不打去打铸钟?

    而且因为韩冈的缘故,慈济医灵显圣守道妙应真君,也就是孙思邈,已经有了朝廷亲封的神职,亦有保护幼子之力真要较量起来,胜败当可知

    苏颂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玉昆,小心小人”

    当天晚些时候,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正好映证了苏颂的话竟然还真有御史上,说天子之病,乃是相州发掘殷帝陵寝的缘故,甚至直指韩冈,是肇始之因

    向皇后沉着脸走出了福宁殿

    她刚刚与服侍赵顼的宫人一起给她的丈夫擦洗过,换好了一身干净的内衣看到丈夫如今模样,向皇后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在过去,赵顼的身体纵然不是康健壮实如同文彦博、王安石、韩冈这样的牛高马大的臣子,但也是好端端的能走能笑可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瘫在床上的残废

    尽管无法主动进食,幸好还能吞咽——这也是为什么赵顼虽然不能说话,还能发出点声音的缘故——所以食物皆是流质主要还是酥酪,羊nǎi之类,再配些菜粥肉粥,就跟快断nǎi的婴儿差不多的食谱

    这样的生活,对于赵顼来说,理所当然是个极大的折磨尤其他在病发前还是坐拥万里河山亿兆子民的皇帝,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可以很明显的看得出赵顼正在一天天的变得憔悴起来

    坐在崇政殿中,向皇后看着面前的奏章,思虑良久,最后招来宋用臣,“去请韩学士来”

    看过了皇后让人拿过来的弹章,韩冈却是平平淡淡,并无怒sè,无惶急,“所谓殷墟,乃是古都而已长安、洛阳,自周、汉至唐,建都于此者不知凡几也不见因修城而坏国家根基”

    甲骨乃是殷人占卜之物,体现的是殷人敬鬼事神的作风,并非是随葬品这一点,有无数先秦古可以证明韩冈完全不担心

    而且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信心

    韩冈是亲眼看见王安石是怎么从荷天下三十年重望,变成了旧友皆背离的境遇有王安石前车在前,韩冈从来就没想过将自己的根基放在士大夫身上王安石的声望既然来自于士大夫,自然也会因为士大夫的背离而声望大损

    但韩冈声望的根基是来自亿万百姓在子嗣艰难的皇帝面前,药王弟子的光环是韩冈的不坏金身而就士大夫而言,一直都否认这个光环存在的韩冈依然是同辈中人,而且正好可以站在高处鄙视一下愚民就算想攻击他,也只能从构陷上着手:面对儿子生一个死一个的皇帝,去构陷拥有保护幼子的光环的韩冈——这当然是笑话

    韩冈朗声道:“关键还是得确认此鼎是否来自于殷商诸王的陵寝之中如此方可定案臣请殿下,遣使至相州,以查探详情”

    韩冈的请求,向皇后考虑了一阵,点了点头肯定是要查一查的

    只是韩冈知道,这根本是查不出来的

    所有进献上来古物祥瑞,不是房屋改建发现,就是种地时意外刨出,就是司母戊方鼎,也是说寻找龙骨时,发现了殷人祀神的坛庙没人会傻到说是来自古墓之中,这关系到来自朝廷的是官爵之赏,还是枭首一刀的原则问题

    此外,还有一点让韩冈确认派出去的使者将会劳而无功——因为现任相州知州名叫李珣:真宗宸妃李氏的亲弟李用和的次子,准确点说,也即是仁宗皇帝生母章懿李皇后的嫡亲外甥,是仁宗的表兄弟

    既然李珣在奏章上签了名画了押,而且还是排在第一,一旦查明那件方鼎来自于墓葬,那么他是绝对脱不开身的可是以李珣的身份,当真能治罪于他吗?

    而且韩冈还知道一点,李珣与韩琦家是有亲的,否则就不会让他去相州接韩正彦的班没有得到韩家人的同意,这份奏章,不可能递上来

    查得出来吗?

    别说甲骨一片,如今都是三贯往上,而外形完整的是高达十贯殷墟的发掘在相州已经是一门产业了,在庞大的利益面前,没可能查出真相

    而就在当rì,司马光抵京

    注:契和阏伯究竟是同一人还是两人,如今尚有争议,但从张方平的话中,是当做同一人看待

    ps:多谢龙空的朋友提供灵感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13)

    【周末了,还有一更,请各位明天早上看。{友上传更新}】

    城南驿的驿丞周至都快要疯了,听见外面的传进来的一片喧嚣,他甚至觉得跟二大王一样发发疯其实也不错。

    司马光到了,但王安石却还在驿馆中。

    住在馆后上院中的王相公虽然前几天得了赐第,但还在整修中,一时间还没搬过去。现在司马光比预计的早到了两rì,该怎么安置这位太子太师?

    让他们住得门对门吗?

    虽然是大冬天,但周至的头上身上依然是汗水直流。

    即便司马光形同贬斥的在洛阳住了十余年,在朝堂上也是不受欢迎,但他的身份决不是区区一个驿丞能开罪得起的。可若是安排不好,让王相公觉得心头不痛快,那就更加危险了。

    自家可不是进士,能得到现在这件官袍可不容易。做了三十年吏员才交了鸿运得了官身。天下百万胥吏,一年才十几二十人能从吏职升官,而且绝大多数还是给显贵们的亲信占了。周至不指望自己还能走第二次狗屎运。

    若是现在发了疯,多半也就是提前致仕,说不定还能得个恩典。周至正在考虑是脱衣服裸奔,还是去茅厕里打个滚,派出去找顶头上司的人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了?管勾可动身了?”周至一把将人给扯住,火烧火燎的仿佛当真火上房顶了。

    “三叔,三叔。”被当胸扯定的驿卒在周至手中挣扎着,“侄儿去了赵管勾府上,但看门的军汉就说了,赵管勾有事出去了,不在家中。”

    周至咬牙切齿,那名宗室出身的城南驿管勾官分明是知道要出事了,才避而不见,推说有事外出了。根本就是山里的兔子,听到点风声,觉得有危险,就登时往洞里钻。若是今天的事办得不妥当,办事不利的罪名当即就会被他推到自己的头上来。

    “三叔。”被周至塞进城南驿做驿卒的侄子好不容易才从他的叔叔手中挣脱开来,又大着胆子催促着,“司马宫师可是已经在外面了。”

    “难道我不知道!?”周至顿时暴怒,要不是知道司马光已经到了门外,他这么急做什么。

    在房内绕了两个圈,一名亲信驿卒也进来了,通报说司马宫师的车马已经进了外院,然后眼巴巴的等着周至的吩咐。**!。*

    “急什么,王相公还在里面呢。”周至站定了,咬着牙转头吩咐侄儿,“小七,快去通知王相公!”

    “这个……”周家的小七犹豫起来,这样好吗?

    见侄儿竟然还耽搁时间,周至兜头就是一耳光,“还不快去!胆子大了啊,连话都不听了!”

    周至的侄儿捂着脸,也不敢回嘴,赶急赶忙的就往后面去通知王安石了。

    周至连推带踹的将侄子赶去通知王安石,自己则整整衣冠,向外面走去。不管怎么说,让王相公自己来处理。至于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他认命好了。

    外厅已是人头涌涌,不论京官选人,城南驿中百十名大小官员全都出来了。矜持一点的就在外间的大厅里找张座位坐下来,轻浮些的就站到院中去了。

    谁不知道王安石和司马光是死对头,今天司马光上京,正好撞上王安石还在城南驿。两人十几年前就割席断交,王安石的《答司马谏议》更是遍传天下,眼下撞个正着,还不得天雷普降地火丛生。

    “可是司马宫师到了?”周至一踏出大门,立刻就换上了一副讨人好的笑脸。拿块擦桌布,换身短衫,就是活脱脱的跑堂小二。

    司马光已经从车上下来了,不过他没兴趣跟这姗姗来迟的驿丞多话。抬头打量着沧海桑田一般变化巨大的城南驿,让自己带着上京的儿子司马康去处理一应事务。

    司马光上京,身边没有带太多的伴当。就是一辆车,六匹马,出去属于驿馆的车夫,连司马光本人在一起也只有八人。但他惹起的动静,却跟带着一家老小的执政回京时还要大上三分。

    周至与司马康办理入住和交接驿车驿马的手续,一点也不感到委屈。他巴不得司马光和王安石根本就不理会自己,当个屁放掉那就是最好了。

    但司马光的儿子显然没有太多与驿站打交道的经验,尤其是城南驿作为天下驿途的终点和起点,手续要比路途上的驿站繁琐得多。弄了半天,还没有结束,而司马光已经有些不耐烦的看了过来。

    周至脑袋都发白了,照规矩是不该让司马光这一级的重臣在外面等,而是先将人迎进厅中坐下来再说。但他今天竟然失措到给忘了。

    惶恐之中,身后终于起了一阵sāo动,周至紧绷的身子也一下放松了下来,王相公终究还是愿意出来见一见司马光。

    王安石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在儿子王旁的陪伴下,他大步从外厅走了出来。

    “君实。”他高声打着招呼,甚至是有几分惊喜,“久违了。”

    “介甫,好久不见了。”司马光站定了,看着渐走渐近的老朋友,先行拱手一礼,“向来可好?”脸上的神sè却是淡淡的,不见喜愠。

    王安石立刻回礼,一揖到底,“君实,多年未曾谋面,。”

    司马光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劳介甫挂念了。”

    见王安石对司马光似乎毫无芥蒂,两人也并没有一见面便火花四shè,周至也稍稍恢复了一点挥洒自如的跑堂本事,陪着笑脸将两人往厅中请:“相公,宫师,外面天冷,请先里面安坐。”

    “说得也是。”王安石点点头,请司马光往里走,“君实天寒远来不易,还是先到里面暖和一下。”

    周至忙忙请着两尊大佛和他们儿子进了厅,安排了一个清净且生了旺火的小厅,热酒热茶伺候。待两对父子安坐,方告辞出来。

    ‘总算是安生了。’

    周至点头哈腰的悄步出厅,此时他背后已经汗水淋漓,冷冰冰贴着脊梁骨,寒意透骨。可终究还是过了这一关,心中也轻松了许多。

    正准备办完剩下的手续,给司马光安排一个上院,但他的侄儿带着守门的驿卒又跑了过来,“三叔,韩资政来了。”

    “韩资政?!”周至失声叫了起来,又立刻捂住嘴。他都想撞墙了,王相公的女婿来凑什么热闹,还来得这么快。

    话音未落,韩冈已经笑吟吟的驿馆外进来:“可司马十二丈到了?”

    “是……是……”周至的舌头发涩,指着内厅,“就在里面。王相公和司马宫师现在就在里面说话。”

    韩冈已经将端明殿和龙图阁两个贴职全都辞掉了,现在就是单纯的资政殿学士兼翰林学士。本来韩冈甚至准备只留着端明殿一职去兼职玉堂——端明殿学士本就是给资历深的翰林学士的加衔。这样去迎接萧禧,礼节上正好合适。

    但上面不答应,韩冈想想觉得谦让得太过分了也不合适,未免会让人往王莽的方面去想,还是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比较好。以萧禧的身份,在礼仪上重视一点也没什么。

    不过确切点说,这一位大宋君臣的老朋友已经不能叫萧禧了。因为辽章宗——也就是刚刚夭折的幼帝耶律延禧——的缘故,国上是避讳改名为萧海里。说起来,韩冈觉得章宗这个庙号用在一个夭折的小儿身上实在是不合适。当然,耶律乙辛也不会在乎这一点。

    韩冈是在来城南驿的路上听说了司马光的消息。他今天在放衙后来驿馆,明面上是帮王安石准备搬家的。不过实际上,他是想来跟王安石议论一下政事,主要就是想说一说司马光。

    从御史们最近的兴奋,以及向皇后表现出来的能力来看,还是尽快排除旧党的干扰比较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外任州县中占了很大一块比例的旧党成员,很可能会给朝局带来不可知的变化。

    虽然私心里,韩冈并不是没有早一点看一看旧党赤帜,名传千古的历史大家的想法——他当年任职京西,曾经拜访司马光而不果,这个心愿就一直留到了现在——但司马光比预计的早了两天进城,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王安石如果按计划在明天乔迁至赐第,根本就不会跟司马光在城南驿打上照面。

    不过既然知道了王安石和司马光已经在里面坐着了,韩冈整了整衣冠,方迈步进厅。

    周至眼睁睁的看着韩冈走进厅中,心道多担心也没用了,以里面三位的身份,应该不会吵起来。他并没有将司马康和王旁算进来,那两位衙内只是插花而已。

    “韩资政来了,韩资政来了。”周至的侄儿又跑了过来。

    周至瞪了他一眼,“韩资政刚进去了。”

    “那是小韩资政,现在来的是许州的大韩资政啊!”周至侄儿慌得一脸是汗,“他和吕枢密一起来的。”

    同为资政殿学士的韩维是知许州,也就是昨rì才进京,不过是他是照常例诣阙进京,而且还是住在了兄弟韩缜的家里,根本就没来城南驿。

    王安石、吕公著、司马光,再加一个韩维,在仁宗时,情谊甚笃,平rì里多聚会于相国寺外僧坊中,人称嘉祐四友。这是周至知道的。

    但王安石主持变法后,吕公著、司马光和韩维全都跟他翻了脸,现在三对一,不对,有个小韩资政,那以一当二也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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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14)

    【上一章说是早上更新这一章,不过一下写过头了,写了两章出来,这是第一章。(_&&)】

    吕公著是枢密使兼太子太保,韩维是资政殿学士,也是又名颖昌府的许州知州。他们两人紧跟在韩冈之后,联袂造访城南驿。本已是浪涛滚滚,人心浮荡的驿馆中,更是如同被丢下了两座山,掀起了阵阵巨浪。

    王安石本就是住在城南驿中,这件事倒也罢了。韩冈多半是来见他的岳父的,也不会有太多人误会。但吕公著和韩维,竟然刚刚得知司马光抵京,便立刻登门造访,城南驿中的大小官员,都不免暗暗升起了一种山雨yù来风满楼的预感。

    好戏连台啊!官僚们一个个或兴奋,或紧张的交换着眼sè。王、马、吕、韩今rì的会面,肯定会在朝堂上掀起一场巨浪。虽然风浪起时其中必然危险重重,可不管怎么说,朝局一旦动荡起来,就不会那么容易平歇下来,而机会便隐藏在其中——住在城南驿中的官员,大半都是选人和低品的京朝官,而且是以候阙的为多。

    “驿丞何在?司马宫保可在馆中?”也不知是吕、韩哪一家的亲随,先一步跨进了大门,高声的吆喝着。身着官赐红衣的元随趾高气昂,挺胸叠肚的模样,直视院中诸多官员如无物。

    周至慌慌忙忙的跑上前,“司马宫保已经入住馆中,正在厅内与王相公、小韩资政叙话。”

    那元随一听,登时就是一愣。身在相门,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司马光和王安石的恩恩怨怨,如何能想得到摆放的对象会跟老对头和老对头的女婿坐在一起。等他醒过神来,便慌慌张张的转身往外走。

    周至也跟着往门外小跑着过去,别的不说,枢密使来了,身为驿丞无论如何都得出门迎接。

    就在驿馆的正门外,枢密使和资政殿学士加起来的上百名元随,几乎将大门都给堵上。而吕公著和韩维,才刚刚下马。

    听到下人的转述,吕公著眉头先往中间聚拢了一点,但立刻有舒展开来,转头对韩维笑道:“君实来得太快,本来还准备出城相迎的……想不到君实竟然与王介甫和韩玉昆撞上了,还真是巧了。”

    “是巧了。”韩维点点头,又道:“许久不见君实,不知近况如何,还是早点进去。”

    吕公著虽然看着平静无波,但心中早起波澜。-_()

    司马光来得太快,却正好跟王安石撞上。而且韩冈竟然也来了,驿丞说司马光和两人在内叙谈,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至少已经将自己的准备都给打乱了。

    周至转身引路,领着两位他远远开罪不起的重臣入驿馆中。只是刚刚抬头向前,顿时就怔住了,脚步也不动分毫。

    而吕公著也在同时双目瞪圆,从门内出来的人让他完全出乎意料,他低低一声喝:“韩冈?”

    韩维不认识韩冈,但辨认正从正门内跨出来的年轻人身上的服饰是没问题的。除了少数宗室之外,这个年纪依照金紫的臣子自然只有韩冈一人。确切的说,身穿紫章服,腰围御仙花带,却不佩戴金鱼袋,只会是新就任翰林学士的韩冈——翰林学士是只围金带而不配金鱼袋,直到入两府之后,才会两样同时佩带,称为重金。

    但让两人吃惊的不是韩冈,而是韩冈出门相迎的行动。只见这位新晋资政殿学士大步迎了上来,一直走到面前。

    这里可是大门外啊!韩冈的身份就是跟吕公著相比,也不输多少,更是与韩维只有资历上的差别。并无旧谊,又非世交,没有那份交情,怎么会出正门?

    他们来拜访的是司马光,就算出迎也该是司马光的儿子出来,韩冈越俎代庖算是什么道理?即便是王安石同在馆内,跟司马光叙话,出来的也该是亲生儿子的王旁才对。让身居高位的女婿出了大门来迎接地位相当的同僚,换作是心眼小一点的人,可能会记恨上一辈子。而韩冈年纪轻轻便为显宦,心高气傲是免不了的……

    其实司马康和王旁就跟在韩冈身后。只是他们一看到韩冈,司马康和王旁便立刻成了路边的甲乙丙丁,完全被吕公著和韩维给忽视了。

    在吕、韩二人面前,韩冈停步,随即一揖到地,“韩冈见过吕三丈、韩五丈,家岳和司马十二丈正在内中相候,还请随韩冈入内。”

    周围一阵抽气声,围观的官员们脸上只有震惊之sè。衣着金紫的重臣,殿上拜见天子也就这个礼数了——非是正式拜谒,寻常时见了天子并不一定要大礼参拜——这是晚辈对尊长的礼仪。

    吕公著和韩维惊讶更甚,韩冈这分明是以晚辈的身份在行礼,连称呼都没有使用正常的官称。如果是作为身份相当的大臣,韩冈断不至于行如此重礼。

    醒过神来,吕公著、韩维立刻回礼,只是眼神依然是犹疑不定的瞅着韩冈。至于韩冈身后的王旁和司马康,虽然跟着上来行礼,但直接就被两人给忽略过去了。

    王安石和司马光此时已经并肩站在正门内的院中,正等着两位多年不见的老友。笑意盈盈,看不出之间有任何芥蒂。

    这一回是韩冈引路开道,领着吕公著和韩缜进了大门。

    犹在院中的官员都不敢再上前,连声音都渐渐收止了。东宫三师加上大韩、小韩两位资政殿学士,寻常时,哪里能在城南驿见到这样规模的重臣集会?几人在院中一站,仅仅是互相行礼,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就随之扩散开来。而韩冈不以官位自傲,自居晚辈的举动,让人在惊讶之余,也有不少人点头暗赞。

    “晦叔、持国,久违了。”王安石笑得最是真挚,大步上前与旧rì友人行礼。

    吕公著脸上的表情变得稍稍僵硬了,就算他的城府再深,也因为这番突然而来的变化而措手不及,心情一时难以安定下来。

    王安石到了京城多rì,登门造访的旧rì亲朋甚多,尤其是在他成了平章军国重事、确认留京之后,更是宾客盈门,这两rì才稍稍好了一点。但吕公著并没有来拜会王安石——韩维也没有,不过他上京才两rì,却还能说得过去。

    “晦叔、秉国。”司马光也跟着上来行礼问候。

    韩维字持国,但司马光的父亲名池,因而避讳,一直称持国为秉国,字不同,意思却是相同的。只是韩维的兄弟韩绛做过宰相,韩缜现在是参知政事,更是近期拜相的最为热门的人选。但韩维虽字持国,却跟宰执之位距离甚远。

    一起进了方才对坐闲谈的小厅,各人谦让了落座。并不是按官位,而是自然而然的按照年甲,年纪最长的韩维坐了上首主位,然后吕公著、司马光、王安石这样排下来,一切一如旧rì,只是座位上的人与过去完全不同了。

    嘉佑年间,四人都在三四十之间,正值壮年,亦是闻名朝堂的少壮派官员,时常抽空相聚,论史、论诗、论文、论政,纵谈天地万物,当时何曾想过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韩冈坐在下首,纵然还是晚辈,还不至于让他和王旁、司马康一视同仁的侍立在侧。

    相隔多年重新坐在了一起,就算心中依然有着深深的鸿沟,王、马、吕、韩这嘉祐四友,二十年前四人相聚的rì子也不免浮上心头。

    “记得当时是包孝肃置宴设酒?”吕公著笑问道,“包孝肃是群牧使,君实和介甫是群牧判官。”

    “当时包孝肃举杯劝酒,光不能喝酒都勉强喝了,就是介甫你硬是不肯喝。”司马光问韩维,“秉国你说是不是?”

    韩维点头道:“介甫的脾气一向执拗,听说弄得包孝肃都下不了台。”

    王安石笑着道:“但安石没有少跟持国、晦叔和君实一起共饮?”

    王安石只论旧谊,司马光也是半句不提今rì朝堂和新旧法之争,吕公著看起来也没有破坏气氛的想法,随着一起谈笑,只有韩维言语稀少,与传言中喜好结交的xìng格完全不同,让韩冈有些惊讶。

    “介甫最让人羡慕的倒是有一佳婿。”吕公著冷不丁的将话题跳到了韩冈身上,“玉昆如今声名广布,北至辽土,南至rì南,人人视玉昆为万家生佛。”

    韩冈向着吕公著欠了欠身:“虚名而已。韩冈徒有虚名,学问远未jīng湛,当不起三丈之赞。”

    “玉昆可不是虚名,富彦国一直都赞你是宰相器。”司马光说道。

    司马光略显削瘦,须髯不长,看似是轻松的在谈笑,但眼神中一点笑意也没有。应该不是错觉,韩冈想着。

    “富公为人宽厚,提携晚辈不遗余力,就是往往失之过誉。韩冈愧甚,绝不敢当。”

    厅中诸人各自异心,正在说着无聊的话,驿丞周至敲门进来,说是酒席已经准备好了。已经受够了这种怪异气氛的司马康和王旁立刻起身,但看看四位长辈和韩冈都没动,当即就僵住了。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坐回去,司马光却也跟着起身。

    “不意都到了这个时候。”王安石看看外面的天sè,回头笑道:“君实一路奔波劳累,的确是不该再耽搁。”

    “若是寻常时候,应该让人好生筹办一番,不过眼下天子重病,不便太多奢华,只能以简素为主了。”这是韩冈之前吩咐下去的,所以在入席前代为解释了一下。

    没人会对酒菜简薄而感到不满,若是按照正式酒宴初坐、再坐的从菓子、甜点一直吃到冷盘热菜,一盏盏酒的排下去,几十盘菜吃过来,拖到半夜都是等闲。

    谁有那个耐心?!韩冈没有,王安石也没有,司马光、吕公著和韩维更没有。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15)

    【这是第二章】

    开席之后,韩冈拿着酒壶给王安石等人倒酒劝酒,标标准准的晚辈的姿态。**!。*王安石视同寻常,吕公著和司马光也坐得稳稳的,韩维在韩冈给自己斟酒时,微微皱着眉,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待斟满酒后,自自然然的举起杯子,与王安石对饮。

    但陪席的王旁和司马康就很不自在了,韩冈在给王安石他们倒过酒后,也不忘将他们也一并照顾到,但王旁和司马康就不能大剌剌的坐着了,总要站起来。幸而韩冈身上的衣袍,已经借了身材相近的王安石的旧衣,倒是不显得那么扎眼了。

    就在司马光与一干旧友和晚辈相会,‘把酒言欢’的时候,城南驿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住处。司马光的几个随行伴当,拿了行李,全都安顿了下来。

    在城南驿驿丞周至的安排下,司马光和王安石两家下榻的院落还是尽可能的离得远了一点,但专供重臣的几间上院几乎都在一处,说起来也只隔了三重院落而已。

    很简单的一席酒宴过后,自不会有秉烛夜谈的闲心,司马光和王安石、韩冈翁婿一并送了吕公著和韩维两人离开,又在后园中分手辞别,各自回各自的住处。

    到了下榻的小院中,疲惫不堪的司马光先进了房休息。司马康则先是去吩咐下人,留下值夜的人手后就可去安歇。回过来,又亲自端了一杯消食的热茶进了正屋。

    司马光坐在灯下,正沉默着,眼神漫无目标的落在墙上的一幅俗气无比的富贵牡丹上。接过了儿子端上来的茶,不知多久之后,他忽而一声叹:“王介甫老了。”

    “嗯,的确是老了。”司马康陪着话,附和道。

    十几年前,王安石初至京师的时候,还与司马家常来常往,司马康见了他不知多少次,不过几个月后两家就翻脸了。与当rì相比,如今的王安石当然是老了。

    不过司马康知道他的父亲不是在说王安石的形容相貌,而是王安石的心态老了。已经没有了当年为新法,与诸多老友大战三百回合的锐气,言谈间只论旧rì交往。今天的王安石只戴着一软脚幞头,穿了一身士人襕衫,而且是洗旧了的青sè布袍,乍看起来就是乡里常见的一循循老儒的模样。不见锋锐,多了几分和蔼可亲,只有一张黑脸如故。

    “听闻是官家在病榻上亲自任了王介甫为平章军国重事,而不是宰相。”司马康说道:“大概已经是看得出来他无心于朝堂了。”

    其实司马康的意思应该是反过来,王安石因为做了平章军国重事而心灰意冷,只是总不能批评天子,而且他相信父亲应该能听明白。

    不过司马光没接口,过了半晌,才又开口:“吕晦叔不服老。”

    司马康点点头,“吕三丈护卫正道,壮心犹在。”

    他今天也看出来了,现任的枢密使,与自家的父亲和王安石同为东宫三师的太子太保吕公著,现在依然是斗志犹存,犹有翻天覆地的打算。要不然也不会一听到消息,就急匆匆的和韩维一同登门造访,这当然是为了和自家父亲联手,以壮声势。

    依照正常的情况,官员回京一般都会先遣亲信提前一步来通知,也好让亲友做好准备,甚至出城相迎。而自家父亲为了避免麻烦,不但兼程而行,也根本没有通知任何人,直接就进了城,直到去了宣德门消息才传开——撞上王安石只是意外——这一做法,其实已经将心意表现得很明显了,但吕公著依然迫不及待的来了。要说他没有其他意图,又有几人会相信?

    至于韩维,司马康的眼睛不瞎,明显是被吕公著拉过来的。在几人中,今天他的话是最少的一个。就是执壶侍宴、尽量不做干扰的韩冈,都比他多说了两句。

    韩维在许州【今许昌】,是出了名的悠闲。司马康在洛阳都听说了,甚至比富弼当年判大名府时还自在。

    chūn暖花开的rì子,只要天气晴好,他就出许州城,泛舟西湖之上。或在湖畔的展江亭中,邀请一二过路的官员,更多的还是士子,不问相识与否,只要看得顺眼,满九人便开席。吟诗作对,观赏歌舞,直至夕阳西下。在洛阳的程颢、程颐前两年都被邀请去许州过。

    至于衙中公务,自然就是交托给属吏处置,谁也不敢让贵为资政殿学士的判许州劳累到身子骨。

    且如今是皇后垂帘,而不是对新党成见极深的高太后,显然现在韩维跟吕公著是两个想法,跟自家父亲更是不是同路人了。

    司马康想着,他看着司马光,不知父亲怎么评价这旧rì老友中的最后一位。

    但司马光直接跳过了韩维,“难怪程正叔这么喜欢韩冈。”

    司马康眨了眨眼,愣住了。

    司马光话说得直白,他也听得明白,但他却想不明白。

    程颢倒也罢了,xìng格宽和,口不臧否人物。而程颐待人则严厉得多,一向不苟言笑,对人更是少有奖誉。但对于韩冈,程颐的评价极高。韩冈立雪程门,程颐一直说他在敬字上做得最好,明师道之尊。就算因道统之争而分歧明显,也只是就事论事,从不听闻批评韩冈品行。而且他和程颢对韩冈的欣赏也影响到了门下弟子身上,司马康也听说了,已是同门的吕大临,还不如韩冈得程门弟子推重。

    但司马康知道,西京城中的一干元老中,富弼对韩冈的评价最高,‘此子宰相器’是富弼亲口对儿孙说的;‘让他出一头地’,已经致仕的富弼都没好意思对外提。而文彦博在韩冈身上吃的亏最多——旧rì在朝中的事不说,几年前韩冈任职京西,司马康是亲眼看着文彦博是怎么被只有他三分之一年纪的韩冈堵得狼狈不堪,颜面落尽,那时的韩冈也是如今天一般谦退——更不会小看其人。可自家父亲说起他人对韩冈的评价,偏偏就提起了仅为一介布衣的程颐。

    不过知子莫若父,知父亦莫如子,司马康想了一阵,影影约约的也摸到了父亲的想法。“王介甫和韩玉昆虽为翁婿,但在儒门道统上却是针锋相对。张载在世时,便已争执不下,这两年更是愈演愈烈,连天子都被卷了进来。药典、殷墟是韩冈针对新学而下手,而千里镜的禁令更是天子左袒新学,打压气学的明证。”

    司马光却对儿子的话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知听入耳了没有。呷了一口已经变得温温的茶水,道:“没有韩冈,垂帘的应是太后。”

    司马康闻言立刻紧张了起来,仔细观察着父亲脸上的表情。

    这是惋惜,还是单纯在陈述?

    司马光的心中是在惋惜,在大致了解了冬至rì的那一夜发生的一切后,他才知道,距离自己平生大愿的实现,竟然只差了那么一步。

    仅仅是因为一个人,一句话!

    只是木已成舟,司马光无意追叹,惋惜却是免不了的。

    以今rì京城中的局面。王安石越是摆着怀念旧rì情谊的作态,就越是不方便翻脸。而作为几乎是同一等级的重臣的韩冈,在三人面前做了半rì的晚辈,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看似谦退,但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

    四名旧友相会,后生晚辈在旁服侍,与公事之争全然无关。就算想翻脸,也得顾及自己的身份和形象。如果说是正邪不两立,还能不假言辞,直接割席断交。但王安石和韩冈的私德和名声,让人并不方便以此借口。给王安石和韩冈这对翁婿一搭一档的拿捏着,今天在席面上完全被压制住了。不过是闲聊和吃饭而已,看似平静无波,但很明显的是王、韩占据了主动。

    幸而眼下时局的关键还是在向皇后身上。

    向家是外戚,向皇后本人经常接触的又多是宗室的家眷,对新法的感观不会太好——就像曹太皇、高太后,之所以会厌弃新法,那是因为耳边全都是抨击新法扰民的声音,怎么可能还会对新法有好感?但若是自己一至京城便呼朋唤友,摆明了要动摇朝局,那么向皇后那里肯定是要平添恶感。将心比心,在向皇后和她背后还躺在病榻上的天子心目中,稳定当是压倒一切。

    幸好城南驿中还有个王安石,要不然刚一到京师,便与吕晦叔、韩秉国相会的消息给传出去,那么立刻就会在向皇后心中留下一个要找麻烦的印象。

    吕公著人老成jīng,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他的打算很复杂,司马光明白吕夷简的三子绝不是所谓的纯臣,保守家门不堕当才是吕公著的第一目标。

    吕公著另有算计,韩维百事不理,司马光想要将与民争利的恶法给掀翻,却从他们身上看不到希望。

    不过与王安石和韩冈今rì把酒言欢,还是有个好处,司马光轻声道:“明天当能越次上殿了。”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16)

    吕公著和韩维离开了城南驿后,同行了没多久,也告辞分散,各自回府。(_&&)

    刚刚回到位于旧城左厢第一区的枢密使府邸,吕公著便得知刑恕已经回来了。

    踏进偏厅,刑恕在其中已经坐了很久。不过一见到吕公著进来,便站起身,迎上前。

    “和叔这一番辛苦了。”吕公著立刻让刑恕落座,温言说道。刑恕只用了十天,就到洛阳绕了一圈,说辛苦也的确是辛苦了。

    “不敢。”刑恕恭声道,“枢密为国事劳烦伤忧,刑恕感同身受。既有命,自当效犬马之劳。”

    几句客气话说过,刑恕看看吕公著的脸sè,问道:“司马端明终于入京,枢密今rì去城南驿,怎么不见喜sè。难道是因为王介甫的缘故?”

    刑恕在离开洛阳后去了嵩阳院一趟,虽然比司马光早了一天出发,入京却要迟上半rì。他进城后,径直来到了吕公著的府上。司马光已经抵京的消息,还是他到了吕府之后才听说的。王安石犹在城南驿的事,刑恕也一并知晓,自然有此猜测。

    吕公著摇摇头,“王介甫也算是旧友,如果只论旧谊,倒也没什么关系。我旧rì与君实、持国,以及王介甫相往来,情谊甚笃。今rì能重聚,也是一桩喜事。倒是韩冈在侧,说了半rì的闲话。”

    “韩冈也来了?”刑恕声音一沉,带着怒气道,“难道他敢对枢密不敬?!”

    “这倒没有。”吕公著摇摇头,韩冈要是那般浅薄倒是好办了,“韩冈在席上持壶倒酒,比公休【司马康】和王安石家的儿子都会做事。”

    刑恕眼角抽搐了一下,随即厉声道:“大jiān似忠,大佞似信,外似朴野,中藏巧诈!”

    吕公著咧嘴笑了:“这是当年吕献可【吕诲】弹劾王介甫十大罪状时的话,现在倒是用在了他女婿的身上了。”

    刑恕摇摇头:“以此言来攻王介甫,未免沦于诟骂。但用在韩冈身上,却是不为过当。”

    “但韩冈正得圣心。更得人心。”

    “……天子虽然卧病在床,但依然能发号施令,只是麻烦了一点。”刑恕笑道,“而且病卧在床久了,xìng情也会逐渐改变。俗言道:久病床头无孝子,也不光是子女孝心不足的缘故。”

    吕公著皱了皱眉,刑恕说的虽是人之常情,但如果在公开场合这么说话,就不是御史弹劾那么简单了。而且听着也不舒服。

    孝道重于天,不孝那是‘决不待时’的十恶不赦之罪。**()父母再有过错,子女都没有不孝的理由。要不然父母首告子女不孝,就不会是直接论死了。

    刑恕正看着吕公著的反应,见他似乎有些不快,立刻改正道:“太子自无不孝之理,但太子纵然再孝顺,天子的心情也很难说会有多好。韩冈一直仗着药王弟子的名声牟利,眼下天子重病卧床,却不设法挽救,自是不知忠孝何在,枉顾君恩。所以说,一切还在天子身上。”

    吕公著点了点头,对刑恕的话表示赞许。韩冈聪明就聪明在从来不承认什么药王弟子,但这一回为了定储之事,却硬是拿了药王庙来发配两位亲王。这样一来,有些事可就说不清了。

    “若韩冈不是总是拿着药王弟子的名声来诓骗世人,什么计策都对他没有用。但眼下他既然放言出来,可谓是作法自毙。何况还有殷墟,那件事可还不算完。”刑恕冷笑道。不需要明韩冈之罪,只要让天子这么想就行了。

    刑恕的为人品xìng,吕公著多多少少也能看得出一点,只看他在自己面前只提司马端明,而不是司马宫师,就知道他是个很聪明很小心的人物——东宫三师虽然平级,但太子太师还是要比太子太保高一点——至于君实先生之类的称呼,更是不见他用。

    在吕公著看来,这个门客还是很有用的,不是读读呆了的士子。若当真是个守礼君子,反而就不方便使唤到他了。

    韩冈那边可以就按照刑恕说的去做,慢慢动摇皇帝皇后对他的信任。失去了信任,就算还是太子师,也不用担心rì后。

    而眼下,吕公著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起来,还是得先将王珪赶出朝堂去!

    ……………………

    东方天空泛起的红光撕破了夜幕,随着晨钟敲响,宣德门的侧门被缓缓地推开。

    聚集在门外的朝官们随即鱼贯而入。不过在行走时,许多朝官的都在交换着眼神,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今天的朝会,引人注目的地方,一个是十余年不见的司马光来了,另一个则是王珪这名宰相并不在场。

    司马光进了皇城。他今天是入觐,不是入对。觐见监国太子和听政皇后的地点,并不是在崇政殿中,而是在举行朝会的文德殿上。

    入觐和陛辞都是礼仪xìng质,重要的是入对,与天子议论政事,而不是听着阁门使或内侍呼喝,依照礼节在殿上拜礼。司马光这样的重臣,抵京后在宣德门报了名,第二天就能入朝上殿,但想要奏对,就得排队了。

    不过没人怀疑司马光能不能入崇政殿奏对,昨天他初至京城,就连王介甫利韩冈都登门造访,与吕公著、韩维把酒言欢,怎么看都有资格网崇政殿中走上一遭。

    至于王珪,这几天,上百封弹章砸在了他的头上,只能照规矩闭门待罪,不可能厚着脸皮来朝堂上。所有文武朝官,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动摇到了王禹玉的地位,更知道,他脱身的可能xìng实在不大。

    只要看看宣德门中几位正在监察入宫朝臣的言官的眼神,就知道他们肯定是不依不饶。

    “玉昆。”章惇也在看着那几位言官,痛打落水狗的弹章,几位监察御史和监察御史里行这些天来没有少写。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王禹玉这一回可是脱身不得了。”

    韩冈摇摇头。在朝廷中待了久了,这个气氛如何感觉不出来。他冷笑道:“乌台今天是要发难了。”

    这是自然的。宰执之中最方便下手的只有王珪!

    吕公著在冬至之夜的表现依然可以说是忠,因为他并不知道内情,但王珪就完完全全的首鼠两端,小人之尤了。

    皇后总是将弹章留中,御史当然只剩下在朝会上发难一途了。甚至在几天前,皇后将弹章初留中,包括韩冈在内,就有不少朝臣预计到了会有这一天。

    而且王安石今天还不在。王安石是五rì一上朝,也就是跟所谓的六参官相似——一个月上殿六次,今天并不上殿。要是他在的话,定然会站出来整顿朝堂秩序,不会让御史打乱朝会。御史们当然知道王安石能起的作用,肯定时要避开他。

    但章惇总觉得韩冈的语气有些怪,有些担心看着他,低声问道:“玉昆,你该不会保王禹玉?”

    韩冈跟王珪关系不差,这是章惇一直以来都清楚的。无论如何,王珪旧年也帮了韩冈不少的忙,尤其是举荐张载入京一事上,是王珪搭了一把手。

    而且章惇也知道,韩冈同样希望王珪能留在朝中。维持朝堂的稳定,韩冈的立场应该跟病榻上的天子差不多——痛恨王珪的皇后将所有弹劾王珪的奏章一并留中的决定,只会是来自于福宁宫中的授意。

    但眼下王珪的困境来自于他本人的过错,向皇后对王珪恨之入骨,若是有谁帮王珪说话,徒徒惹上一身sāo不说,向皇后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留王禹玉在朝堂上,当是天子的心意。但王禹玉犯了那么大的错,皇后也不可能为了保他而将御史台都清空。”

    章惇瞥了韩冈一眼。这位新晋的翰林学士应该很明白,向皇后对他的信任度肯定是在朝堂诸臣之上。维护这一层信任关系,比起保住王珪更为重要,重要过百倍。

    章惇说的,韩冈都明白。殿上发难,弹劾和被弹劾的双方非此即彼,无法再同立于朝堂,天子必须要做出个决定,再不可能用留中的手段来敷衍。可谓是形同要挟。若是仁宗那样的天子对此还能一笑了之,但刚刚得掌大政的皇后呢?韩冈不是歧视女子,但比起心胸,胜过仁宗的皇帝史上并不多见,更不用说皇后了。

    “韩冈不是要保王禹玉,也不会保王禹玉。”韩冈摇摇头,“但今天是王禹玉,明天又会是谁?朝堂不稳,得意的又会是谁?”

    前几天已经有弹章砸到了自己的头上,他跟御史台多有旧怨,尤其是张商英,现在已经是殿中侍御史,若是给他弹劾了王珪成功,凭这份功劳rì后不定会怎么恶心人呢?

    而且朝堂中暗流暗流,还不如一股脑的爆出来,越拖到后面,越是麻烦,不管吕公著有什么盘算,也不管司马光还有什么心思,韩冈可没有坐等他们发招,自己来个后发制人的想法。

    ……………………

    朝会已经在进行中。

    文德殿上的御榻空无一人,太子的座位在御榻下一阶的台陛上,赵佣端端正正的坐着。帘后的皇后则设座在御榻旁,只能看到影影约约的一个身影。

    张商英双手捧着笏板,静静的等待着。紧张感传遍全身,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如同擂鼓一般响亮,他甚至不得不深呼吸,缓解这莫名的兴奋。

    在御史台的计划中,他将是第一个站出来弹劾王珪的御史。弹劾一名宰相,将之逐出朝堂,这是一名言官莫大的光荣。而这首义之功,将会是他张天觉的。

    群臣参拜太子、皇后。

    辽国告哀使上殿辞行。

    朝会上的事项一件件的按顺序往下执行。

    待皇后颁下赏赐,辽国告哀使离开殿堂,接下来就是外臣觐见。当头的,自然是太子太师司马光。

    听到内侍宋用臣唱着司马光的名字,张商英一下捏紧了笏板,腰背也更加挺直。御史们不想跟司马光为敌,并不打算抢在他前面。但等司马光结束了觐见之仪,就是他张商英的领衔出场了。

    在殿中百官的注视下,司马光走到了大殿zhōng yāng,但他并没有叩拜,而是持笏躬身,声音朗朗:“臣,判西京御史台司马光,有本奏于殿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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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