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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1)

    ?崇政殿中,宰辅俱在。来自辽使的消息,永远都比地方事务拥有更加优先的地位。

    听了韩冈的汇报,宰辅们神情都放松了一点。之前韩冈和萧禧之间的僵局,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对于现在的两府八位来说,稳定国内国外的局势才是第一要务——即便是最不怕战争的章惇也不例外,新任的知枢密院事需要时间去掌握他手上的权力。

    强硬对待辽人的贪yù,这当然是必须的。可宋辽两国关系恶化,边境冲突扩大为战争,那么更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结果。

    折干现在递出来的密信,可以让他们把心收回肚子里去了。

    向皇后有着几分不解,问韩冈道:“折干此是何意?”

    “折干请密谈,不过是为了说萧禧不方便说的话罢了。正使有恙,副使代为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韩冈的回答直接忽视了折干交付密信时所用的渠道,殿上也没人有疑问——谁让萧禧称病了?

    在三天前韩冈丢下狠话之后,次rì理应上殿觐见的萧禧直接就称病了。

    一旦以正旦使的身份上殿,那萧禧肩负的秘密使命便无法完成。按韩冈的说法,正旦宴后就会直接请他上路了。若还想改口,大宋朝廷这边甚至可以直接对萧禧关上大门——只要持强硬态度的韩冈还负责对辽事务,他就不会有机会翻身,而使团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皇帝重病、太子年幼的大宋,绝不可能撤换韩冈,即便这会导致与辽国为敌。而耶律乙辛启用萧禧的目的是想从大宋这里得到更多,一旦萧禧做不到,必然是要换人。

    但若是萧禧拿出了第二份国,就是证明了现在边境上的冲突是辽国早有预谋。辽国毕竟也是自称中国、北朝的大国,表面上也要讲究脸面,不能像西夏那般,今天拿了钱,明天又翻脸来攻——就是流氓,有了一定名气后,也会开始讲究身份和格调——而且萧禧若是在韩冈的逼迫下拿出第二份国,在他个人而言,等于是输了一场,谈判的主动权将会落入宋人手中,能反败为胜的几率着实不大。

    韩冈敢于在都亭驿中翻脸,那是因为他背后有着大宋皇后和两府诸公的支持——皇宫就在两里之外。而萧禧则绝对承担不起辽宋破盟的后果,他不可能确定耶律乙辛到底能支持他到哪一步。现在的僵局如果不能打破,萧禧就必须要为他自己的独断负责。耶律乙辛有可能会支持萧禧的决定,但更有可能连生吃了萧禧的心都有。

    面对两难境地,萧禧选择了先称病,留个应变的时间。这当然是件丢脸的事,不过这也至少算是一个合乎规则的理由。对萧禧本人来说,脸面很重要,为大辽挣得实利更为重要。离新年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中说不定就会有转机。

    而折干的出现,更是萧禧不愿意仅仅是被动等待,而是打算同时以换人来改变被动局面的手段——在韩冈和萧禧闹僵了之后,必须要有人出来缓颊。

    甚至有可能他或许还有不想让折干站干岸看笑话的想法在。大宋派去辽国的使臣,文臣为正,武臣、内侍为副,全权在正使,但副使往往负有监察正使的任务。辽国的情形也差不多。要倒霉一起倒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这些可能,老道的宰辅们早就分析过了,心中都有数。萧禧作出的应对,既然在预料之中,自然也让他们安心。

    向皇后虽然想不到那么深,但她能抓住关键,问着韩冈,“不是学士打算怎么谈?”

    韩冈早有定见:“如果折干准备说的是疆界之事,那就不需要回应——宋辽之间自去岁划界之后,便无疆界之争,此事不须谈!若是想说岁币,如果愿意减少,那当然可以谈。但如果有什么痴想妄想,那同样是没有谈判的必要!至于其他要求,估计也不会有了!”

    这番话话掷地有声,强硬得像一块钢板一样。听起来就很解气,只是这根本就不是谈判的路数。

    韩绛嘴角翘了一下,蔡确低头看着袖口,章惇眯了眯眼似笑非笑,而张璪则跟对面的薛向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有闭目养神的王安石没动静,但他也知道韩冈是什么想法。

    一旦韩冈坐下来同萧禧开始为土地和岁币谈判,进入了大辽林牙的节奏,那么撒泼耍赖的招数,萧禧就会一套套的玩下来——六年前,萧禧可是厚着脸皮硬是赖在大宋境内,皇dì dū拿他没有办法。

    对韩冈本人来说,不论结果如何,不论他在谈判时有何等主张,只要他参与到谈判中,丧权辱国的罪名都会有人肆无忌惮的往他身上栽。谣言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需要任何证据。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狗屎沾上身,洗得再干净都会有臭味。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不理会辽人的讹诈,更不承认有什么疆界纷争。谈都不去谈,自然就没有谣言存在的余地。对韩冈,乃至对这一班满是新党的zhèng fǔ成员,都是必然的选择。

    “这是不是太过强硬了?纵然不能让辽人逞其所yù,但话还是可以好好说的。”向皇后有些担心。

    王安石帮韩冈出言解释:“耶律乙辛遣使来,就是想逞其所yù,用以安抚国中。话说得和气也好,强硬也好,辽人都只会看结果。既然不能逞其所yù,那就只会是一个结果。”

    “东西还是要给的,否则这件事就没完没了了。”韩冈更正道,“不过不是给辽人,而是耶律乙辛。他想要的东西,大宋可以给他!”

    大宋视辽国为大敌,若有可能,绝不会放弃削弱辽国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敌视耶律乙辛。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耶律乙辛也是可以和大宋有着共同的利益。但想要把握这一点,就要看怎么去运作了。

    王安石很明显的皱起眉头,不是因为韩冈的否定,而是韩冈的想法让他觉得心中不快——有些话不用说明,也能明白。

    “耶律乙辛想要什么?”

    “耶律乙辛,jiān雄也。”蔡确出班说道,“窃国权jiān,他最想要的东西自然只有一个。”他回头看了看韩冈,“或许韩冈便是此意。”

    向皇后恍然大悟:“是要大宋支持耶律乙辛篡位?!”

    “万万不可!”韩冈抢在所有人插话之前当先一口否认。这个污名他可不能担。

    这是大是大非的原则xìng问题。可以承认现实,但绝不能明着说要支持耶律乙辛篡位。不论哪个臣子随意说出这样的话,肯定会让人怀疑起他有没有最基本的忠义之心。韩冈绝不会糊涂到开这个口,就算这么做对大宋再有利,韩冈也不会站在赞成者的位置上,更不会主动提出来。

    蔡确这话说的,还在记恨自己支持设立陕西宣抚司?那么章惇应该排在更前面——因为心急的缘故,可是章惇先动议设立宣抚司的。

    不过蔡确究竟是什么心思,韩冈现在没空多想,他厉声道:“相公此言谬矣!使臣叛君,如何教训臣下以忠,如何教训万民以孝!相公宰衡天下,如何能说出此等缪言?!”

    向皇后面sè赧然,方才的话其实是她捅破的,蔡确并没有明说。她有些庆幸眼前至少还隔了一层屏风,轻轻咳嗽了一下。

    向皇后问道:“那学士究竟是什么想法?”

    “耶律乙辛乃是弑君权jiān,眼下是以强权来控制国中。为了安抚人心,他需要银绢来赏赐臣下,或是用胜利来加强自己的声望。这就是他遣萧禧为使的缘故,也是他出兵占据兴灵、黑山河间地的原因。但眼下大宋国势昌盛,若是贸然开战,辽人绝难获胜,一旦失败,耶律乙辛便有覆灭之危。所以他更想要的是必然是财帛之物。以臣之见,不如投其所好。”

    也就是婊子不是不能做,而且为大宋的利益必须去做。但公娼是做不得的,会坏了名声,只能去做半掩门。

    蔡确笑了一下,却不说话。可章惇忍不住开口了:“这还不如用银绢去支持辽国国中的忠臣。如果他们能起事,耶律乙辛自是无暇南顾!”

    “可如今耶律乙辛势大,支持契丹朝中正臣拨乱反正,与其相争,的确对大宋最为有利。不过辽国国中,与耶律乙辛为敌之辈,究竟是何人,根本就弄不清。万一找错了人,那就是授人以柄,会让耶律乙辛更为猖狂。”

    “但从国库中调拨银绢,不论是给辽人,还是给耶律乙辛,结果不都是一样?甚至更糟——添支岁币有仁宗朝的前例故事,贿赂辽国权臣可是从来没有先例的。”

    章惇言辞犀利,不过他倒不是打算反驳韩冈,而是在做配合。他知道韩冈肯定已经有了答案,只需要铺好路,将韩冈的计划引出来。

    对章惇的默契,韩冈送去一个感谢的眼神,轻轻点头,然后胸有成竹的笑道。“但如果是不需要动用朝廷一分一文,甚至不需要诏令呢?……朝廷什么都不要做,只要能够默认就够了!”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2)

    ?萧禧称病于都亭驿中,一时间放下了身上的任务,不过来自辽国国内的信函还是照常收到。

    检查过信函是否伪造,从密语写就的信中得到了最新的情报。萧禧将信函递给折干,“尚父已经领兵到了南京道,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宋国皇帝中风的消息。尚父用谋鬼神莫测,多半会当真出兵。兴灵那边更是已经下令便宜行事。如此一来,宋人迟早要屈服的。折干,接下来要怎么做,想必就不用说了?”

    萧禧的态度很明确。韩冈的确强硬,但并不代表他背后的朝廷也会强硬到底。一旦战事开启,在朝堂的压迫下,韩冈的态度终究还是会缓和下来。到时候只要给他一个台阶下,当能成功达成预期的目的。

    折干接过信看了一阵,然后默默的收起来。他也知道萧禧的想法,但他心中的想法却跟萧禧不一样。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原原本本的用密语写了回信,让信使带了回去。如今尚父已经到了南京道,想必很快就能收到这封密信——这件事萧禧当然知道,折干身负的使命中就有监察这一条。折干是耶律乙辛斡鲁朵中的提辖,能领兵的大将,比起亲信,当然是在萧禧之上。

    可是不论萧禧犯了多少错,只要结果好,就什么关系都没有。萧禧就是要赌一把,还把折干趁势拉下水,要受责将会一体受责。

    折干起身:“韩学士应该快到了,下官这就去做准备。”

    “你去。”萧禧也不留他,“别忘了将国带着,让韩冈知道尚父的态度。”

    在这几天来一贯的时刻,韩冈准时的出现在了都亭驿。

    折干将韩冈延至花厅中,寒暄了数句,便将国拿了出来。

    正准备拆开宣读,韩冈却将手一伸:“不必读了,拿过来便是。”

    折干神sè微变,但还是依言递给了韩冈。

    将这份国直接上殿呈于宋国皇后,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可能了。那么请韩冈转交,互相通个气,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大宋不缺钱,只要跟过去一样给大辽这边足够的好处,这次的事也没过去了。至于边境上的一点小摩擦,在白花花的银子和亮闪闪的丝绸面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折干觉得只要宋人能给尚父一个面子,就算一年只有个三五万贯也不会嫌少。

    但韩冈将国拿在手中,手指一动,用丝带缠紧的卷轴转了一个圈,却连看也不看的就放在一边。

    轻佻的动作让折干勃然变sè,韩冈却只是笑:“这里面的文字,几分真,几分假,你我都知道。尚父想要什么,同样是你我都知道。副使既然在尚父斡鲁朵中任官,那么有些话,到可以你我私下里说一说。”他

    轻轻一笑,瞥了厅中的几名辽人侍者一眼,“绝不会让副使辜负了尚父的信任。”

    折干脸sè数变,一番挣扎之后,终究还是挥退了闲杂人等,让厅中只剩韩冈和折干二人。不过韩冈的笑容,也让他jǐng觉起来:“不知内翰是何意?”

    “只为两国交好,尚父想要什么,鄙国就会送上什么。只是要换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韩冈无意卖关子,吊人胃口,“想必贵国尚父手上应该掌握了不少商队,一年中当也能有不小的收获。”

    折干能被派来做副使,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外粗内细,且还忠心于耶律乙辛,更是因为他对宋辽之间的关系也深有了解:“贵国不是一直都对我大辽提防万分,甚至连边境上的榷场出入都要搜检,有多少商人被逼走了?难道贵国打算放开榷场?”

    “如果只是单纯的放开榷场,恐怕尚父也会心有疑虑?”韩冈笑得更为深沉。

    在此时,辽人和宋人不是没有商业交往。相反地,商贸往来其实很频繁。但由于士人控制的大宋朝廷对商人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甚至认为贪于财货的商人会为了钱向辽国泄露国中军情,便一直从各方面施加有形无形的压制——自然,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虽然也有一定道理,但河北大族的私心更是无处不在——两国间明面上的贸易其实一直发展不起来,只有一支支参与回易的商队在边境上奔走往来。

    而且另一方面,辽国也同样对大宋提防万分。倒不是军机情报,而是国中的金银等物大量外流。每年的岁币,五十万银绢中的二十万两白银,往往不要半年就会回到宋人的钱袋里。

    所以异族的有识之士,总要喊着废汉礼、复蕃礼。内容相近的口号,西夏喊过,辽国也喊过,汉人的制度和上层生活,的确极有吸引力,但官员们的诗酒风流实在是太过奢侈了,奢侈到就是大宋也是勉力支撑,最后不得不变法。而大宋以外,更是没有哪个国家能支撑得了模仿汉人生活的统治阶层。而且这样的生活也会消磨统治阶层的意志,最后变得糜烂不堪。

    辽国一直都采用捺钵制度,让皇帝带着整个朝廷游走四方,而不在某座京城中常驻,其实也有畏惧汉人生活毁坏契丹统治根基的想法在。

    折干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更为不解,甚至有一份好奇心,“学士到底是何意,还请明说。”

    韩冈将手一张,伸开五指:“一年五十万贯的收益,不知尚父会不会满意?!”

    折干身子猛地一震,手上拿着的茶盏,连茶水都泼了出来。他顾不得烫,连忙问:“学士莫不是在戏耍人?!这可是岁币的一半啊!”

    韩冈笑了:“岁币也不过一百万贯而已,其实在大宋和大辽,都不算多。”

    五十万银绢,包括二十万两银,三十万匹绢。由于银价对钱一向是一两兑两贯半到三贯,而绢则按照质地不同,一匹从一贯到十贯不等,越便宜的数量越多。故而每年朝廷实际上的付出,平均下来大约相当于一百万贯左右。五十万贯的收益,基本上正好是其一半。

    “还请学士细细说来。”

    “东京城七十二家大行会,任何一名副行首,一年都能至少上万贯的收入。而以贵国尚父的身份和权势,如果用在商事上,一年的收益,也许一时还比不过五十万匹两银绢的岁币,但要是连一半都做不到,那怎么也不可能。而将岁币从五十万匹两增加到七十五万匹两,这个美梦恐怕连贵国尚父本人都没想过?”

    韩冈说得并不客气,但折干却听得怦然心动。若是从宋人那里得到的好处能让岁币实质上平添了一半——而且还是专门给耶律乙辛一人——那么回到国中之后,什么事都能抵得过了。这就是功劳。

    “但榷场不开,如何能做到这么多?鄙国国中可没有……”说到这里,折干猛然一凛,断然道:“马可不成!”

    “当然不是马。大宋一年需要军马数万,想必尚父也绝不会答应。”韩冈不再笑了,而变得言辞诚恳,“不过贵国幅员万里,珍宝特产无数,用以交换鄙国的绢绸瓷器,随便挑一样就可以了。就是只卖长白山中木料,一年也能卖上数十万贯啊。”

    之前崇政殿上,在韩冈说出‘朝廷什么都不要做,只要能够默认就够了’这话之后,宰辅们都猜到他打算用边界商贸的收益来安抚耶律乙辛——都坐下来好好做生意了,又怎么会整天想着在边界挑事进而敲诈?

    但韩冈想要做的不仅仅是扩大边界商贸往来,更是要帮着辽国开发合适的商业项目,有来有往才能让生意继续做大下去,否则就是单方面的吸血。不要指望耶律乙辛会上这个当。任何一个提议,必须是有足够吸引力。

    正如之前所说,辽国对扩大贸易同样有着深深提防。耶律乙辛在才智上,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一位明君。他肯定会提防诱惑中隐藏的危机。只是如果是用本国国内的特产来交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他的利益跟辽国的利益是不一样的,他对辽国的统治并不是名正言顺,必须用更多的好处来交换。

    韩冈甚至都不怕给耶律乙辛送兵器送甲胄,因为这些武器的第一目标决不是大宋,而是耶律乙辛在辽国国内的敌人——当然,两府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就是了。

    折干皱眉想了一阵,他很提防韩冈,但他想不通韩冈的话中有什么yīn谋,不过折干知道,这件事不该有他做决断,只要将细节报回去就行了:“敢问学士,具体该怎么做?”

    “至于细节,千头万绪,我也没有陶朱公的才华,自然会有人会去求见贵国尚父。到时候,只要副使居中搭个话就够了。”韩冈端起茶喝了一口,“鄙国将会遣人以买马的名义去贵国——想必副使也知道鄙国京中赛马有多风行——不过实际上买马是附带,鄙国并不指望能从贵国那里得到大批的战马,只是借个名义而已。”

    用工业品交换原材料和土特产,这是后世最为常见的贸易方式。以货易货也好,用银钱中转也好,个中利润只要想像一下,就能看到那闪烁着的金黄sè光芒。

    在辽国国中做配合,用的是权势,对耶律乙辛来说,也根本不需要任何成本,几句话就够了,但回报的则是真金白银,自然是得利甚多。在大宋朝廷这里,甚至能跟商人按章抽税,同样有好处。

    顺丰行从京城其他商会那边收集来的资料证明,宋辽两国每年的贸易规模总量不会超过两百万贯,这还是已经将估算的回易总额给计算了进来。明面上在缘边各大榷场的交易总额,仅仅是用过瓷器等奢侈品,将岁币中每年二十万两的白银给收回来了,抽到的税也不过几万贯而已。

    在韩冈看来,眼下的交易规模实在太小,效率也未免太低,这可是两个拥地万里的大国之间的贸易数量,人口更是世界上分列第一第二。一年预计才两百万贯,这比没生意还丢人。

    而且辽国还有很多好处没有开发出来。比如毛皮、东珠、高丽参,甚至海东青——让耶律乙辛去压榨女真人去——就是木材,尤其是上等的大料,北方也是极其稀缺的。若是短距离的海运能够成功的话,从长白山上伐木,顺着水放下来,从鸭绿江口运抵青州,通过济水、梁山泺、五丈河这一条线,一路运到京城。

    这是一桩互利互惠的贸易。丝绸、棉布、瓷器,大宋这边多得很,而且扩大生产也容易。耶律乙辛那边只需要出原材料就足够了。韩冈是真心实意为耶律乙辛着想,并不担心他不咬钩。

    “当然。”韩冈放下茶盏,“我觉得这件事就不需要劳动重病的萧林牙了,让他安心养病。想必副使应该能直接联络上贵国尚父?”

    韩冈的劝诱,如同魔鬼的耳语,引动着折干的心。萧禧在熙宁八年做得太过分了,大宋朝廷这边没人看得他顺眼,将他抛到一边去,直接跟耶律乙辛联系,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报复。

    折干面露挣扎之sè,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点点头,“折干明白了。”

    耶律乙辛的利益不一定是辽国的利益;萧禧得利,并不代表耶律乙辛也一定得利;同样的道理,正使的目标也不一定是副使的目标。

    折干只需要抛弃萧禧,就能在耶律乙辛那里得到他想也想不到的好处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韩冈微微一笑,算是开了个好头。

    接下来出动的将是赛马总会中做副会首的商人,背后是宗室、贵戚和京城世家。因为韩冈主导的缘故,雍秦商会也能顺道厕身其间。灵夏、河东那边都有路走,还可以将河东的折家拉进来。

    有好处,大家分。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3)

    ?【稍晚一点还有一更。】

    萧禧这几天觉得自己的副手动作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连着两三天与韩冈单独密谈不说,每天甚至都有一封信让人送回去。带出来的使团成员,一天就走上一个。明显的会引人怀疑的做法,竟然做得毫无顾忌,萧禧都想想了,折干他到底有什么依仗。

    很可能是背着自己与韩冈达成了密约,但萧禧拿出正使的身份去质问的时候,折干打个哈哈就搪塞过去了,只说了一句不干国事。

    不过萧禧也不是没有心腹,折干纵然对他自己的亲信再三训示,可萧禧派去的人打探了一阵后,还是得到了一些内情。

    通过支离破碎的回报,拼凑起的内容尚缺乏足够的细节,可最关键的核心,萧禧已经了解到了。

    韩冈竟然想要通过做买卖来贿赂耶律乙辛!不用岁币,照样能让尚父拿到真金白银,据说能有岁币的一半!

    难怪折干胆子会这么大。若是这件事真能给他谈成了,把自己这个正使撇在一边也算不得罪名了。

    但萧禧怎么肯甘心?!这件事怎么能没他这位正使?

    只是当萧禧将搜集来的消息拍在折干面前的时候,折干眼皮都没跳一下:“我乃尚父帐下的宫卫提辖,这件事不干国事,是尚父的私事,林牙想要cāo心,那也得先投了尚父的斡鲁朵再说!”

    折干冷笑着说罢,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了气歪了脸的萧禧。

    可折干的确是理直气壮。他是宫卫,说明确点,就是耶律乙辛府中家奴。萧禧能代表大辽朝廷说话,但他不能代表耶律乙辛。而折干,他却可以。

    萧禧yīn着脸坐了半夜,便开始给耶律乙辛写信。

    成事难,败事易。

    既然宋人和折干刻意排开自己,那干脆就踹破他们的美梦好了。

    韩冈出的主意,分明是宋人新法的路数,将过去所有参与边境商事的富户豪门的钱都聚到尚父的手上。

    对宋国来说,送钱给大辽和送钱给尚父是一个送,那还不如用来讨好尚父,轻轻松松就避免了岁币的恶名。

    宋人心眼太多,但说来说去,他们终究不可能直接将钱送出来。只要从榷场中走一遭,在原本就有商队与宋人做买卖的各大族、各豪门的眼中,这些钱就应该有他们的一份。如果尚父独占下来,他们又会怎么想?

    这不是明摆着的离间之计吗?只要点出了这一点,萧禧相信耶律乙辛会做出选择的。

    ……………………

    萧禧正在给耶律乙辛写信,想要坏了韩冈的计划,可这时候的韩冈,已经觉得他的计划都乱掉了。

    韩冈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小看了商人们以及他们的后台对金钱的看重。

    他的计划纵然对外要保密,也不可能瞒着要去辽国的当事人,赛马总社那边很快就得到了通知。有韩冈的做保,也让许多人对与辽国做生意这件事放心下来。当天夜里,会首们就坐在一起挑选起出使辽国的舌辩之士。何矩是顺丰行的代表,全程参与其中,听到他每天晚上传来的通报,韩冈最后也只能苦笑了。

    在真金白银面前,让宋人畏惧百年的辽国也变得闪闪发光起来,充满了诱惑力。原本准备由赛马总社选出一人做代表,以购买赛马为名去辽国拜见一下耶律乙辛。但齐云总社听到消息后,立刻就明说要参上一脚。

    齐云总社和赛马总社中拥有投票权的上层,充斥了宗室、外戚、勋贵和豪商,各大行会的行首亦是争先恐后的往里钻,实际上根本就是京城上流社会的俱乐部,只差挂出招牌来了。跟来来往往的官员完全不是一个体系。

    不过顺丰行虽说来自于雍秦,但在其中涉足很深。毕竟整个利益链都是通过两大总社挂钩起来的,连接的极为紧密。所以韩冈在京城本土上层中的影响力,比王安石、韩绛、蔡确都要大,而且大得多。当然,也是因为韩冈在医学上的名声的缘故。

    现在韩冈偏袒,将好大一块花糕也似的肥牛肉丢给了赛马总社,齐云总社的会首、副会首们一个个都红了眼,打上门来要分账——毕竟能像顺丰行一般,在两大总社中都占有一席之地的,只有极少数。

    为了争夺出使的席位,两家总社整整吵了三天。华yīn侯赵世将捋了袖子亲自下场,跟人争得面红耳赤,还将来劝架的邺国公赵宗汉骂了一通——英宗的这位幼弟,倒是跟顺丰行一样,两边都挂了名。他学何矩缩头躲一边倒罢了,站出来就是找骂。闹到最凶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人连夜遣了女眷入宫,请皇后主持公道。

    最后的结果,去辽国拜见大辽尚父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组成了一个有八个人组成的使团,各自代表两家总社一批人的利益。

    可也正是因为这几天他们闹得太不像话,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朝野上下都在议论。御史们暂时还在观风sè,但随时有可能某个愣头青就跳出来了。

    支持此事的两府觉得颜面无光,对商人们的看法更形恶劣,皇后也觉得自家亲戚变得满身铜臭实在很丢人。加上选出来的人太多,人多嘴杂容易坏事,都觉得需要挑一个总掌大权的,省得去了辽国给自己人丢脸。

    韩冈不希望看到官员插手其中,但官员们对商人的不信任是根深蒂固,如果两大总社最后只选出一人来倒也罢了,可现在人数多达八人,他也没办法了,不能直接拒绝,只能相机行事。

    所以就在赛马总社将使辽的人选呈报上来的第二天,崇政殿中又聚起了两府宰执,除了韩冈,甚至连新任的御史中丞李清臣也在场。

    韩冈的提议,说起来也是有些犯忌。扩大与辽人通商的规模,虽然要比纳款献土好得多,但过于信重商人,在士林中肯定会引起清议的反弹。宰辅们不得不提防会有犯迷糊的御史们坏事。必须要事前跟风宪官通个气,免得最后闹起来大家都没脸——总不能再把御史台洗一遍?

    “必须要有一名得辽人重视的大臣出使辽国,否则只凭几名商人,如何取信辽人?这几rì你争我夺,在民间几乎成了笑话。言谈间不利财货,以此辈为使,岂不让辽人小瞧了中国?”

    首相韩绛很少发话,但今天却是第一个站出来。京中若是跟耶律乙辛做起生意,抢得是河北大族的买卖,不过韩绛并不是为此而说话,实在是士大夫脾气作祟,对商人将国事弄得乌烟瘴气看不顺眼。

    韩绛的话说进了向皇后的心里,点头道:“的确的选一个良臣去辽国,免得贻笑外邦。韩学士,你看呢?”

    “的确得有人总掌此事。”韩冈还能说不吗,对那帮人他实在没话好说,不过他的话中还是留了余地。

    向皇后见提出此事的韩冈都不反对,便问其他宰辅:“不知诸卿可有推荐?”

    大概是商量好了,向皇后刚刚点头,张璪便着就说道:“侍御史蔡京如何?”

    “蔡京?”向皇后记得这个人,侍御史已经不是小官了,前段时间御史台只剩下三五人时,就有他一个。但对蔡京的经历和才能,向皇后却并不了解。

    “蔡京在厚生司判官的任上曾出使过辽国,传授种痘法。”张璪说道,“在辽国亦有声望,更曾见过耶律乙辛。”

    原来如此。向皇后不由点头,听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她透过屏风望向韩冈:“韩学士,蔡京在厚生司中行事如何?”

    “臣提举厚生司时,蔡京业已擢迁。”韩冈很想说蔡京不适任,但蔡京可是年年课最,考绩一年上下、一年中上,直接减了一年磨勘,在中门下都有记录的,“但从衙中遗留文牍看,其人甚为称职。”

    无论是从能力,还是经历上看,蔡京当然都是最好的人选之一。曾经出使过辽国,又是在辽国国中主持传授过种痘事务,有着很好的人缘。才学也是第一流的,在中里也做过事。

    但他不想让蔡京掺和此事,倒不是担心rì后的六贼之首蔡京从中伸手捞钱,或是因此而积攒功劳,而是怕他在此事中偏帮福建商人——蔡京对乡里的照顾很是有名,为了家乡修建木兰陂,他可是多方奔走——这就会坏了韩冈让雍秦商会和京商联系更加紧密的计划。

    “蔡京的确是个好人选。但他现在可是侍御史……”韩冈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借口。现在没办法直接反对,先拖人下水好了。

    也不知是韩冈催逼,还是自觉自愿,御史中丞李清臣果然站了出来。

    “此非是待遇儒臣之法!”李清臣是个好帮手,只见他声sè俱厉:“御史者,诤谏天子,监察百官。宰相yù令为商人奔走,朝廷yù以此来待遇儒臣?!”

    韩冈本意就是要逼李清臣站出来为御史台说话,否则台中下属的口水能将他淹死。这也正好可以帮了自己。李清臣现在说出这番话,让韩冈如愿以偿。

    不过李清臣的话让韩冈听着还是很不舒服,合着儒臣就不需要做正事了?

    还以为现在是旧党在台上吗?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4)

    ?韩冈是辛苦做事,积功走上来的。--所以一直以来,看那些走言官路线的大臣,并不是很顺眼。

    旧年黄河决口,改为东流,致使水患频频。朝廷准备整修河防,向群臣征求意见。司马光连番上奏,朝廷见其在水利上说的头头是道,便决定让其都大提举河防工役,按他本人的提议去主持修筑河防工事。然后吕公著便说,这非是优待儒臣之法——‘非所以褒崇近职、待遇儒臣’。而司马光却也没有主动自请上阵,倒是之后接下了检视河防利害的差事。

    也就是说,所谓儒臣只需要叉着腰说话,不需要做事。监督可以,做事就免了。要是一定要派他们去做实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4)事,那便是‘非所以褒崇近职、待遇儒臣’。

    但新党的几位核心皆是做实事出身的。王安石、吕惠卿、章惇都没做过御史,韩冈也是一样。都不是靠嘴皮子骂人出头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对新党多有认同的缘故,好歹是做事的。不做事永远都不会有错,更是可以站在干岸上笑骂由心,但做事的官员,怎么都能被挑出刺来。

    韩绛闻言也是怫然不悦:“非是为商人,而是为国事。否则我等又何须劳动圣驾,在崇政殿中为此事议论?!”

    李清臣张口便道:“难道这几rì齐云、赛马两社里争的不是国事?”

    李清臣彻彻底底的不给宰相面子,韩绛脸sè发青:“那是商人无知,难道读了圣贤书后还不知道以何为重?!”

    “可不只有商人!”李清臣驳得更快。

    李清臣与韩绛一争起来,韩冈也就好说话了。他站了出来打圆场,“相公,台丞,且听韩冈一言。”

    韩冈开口,李清臣立刻退了一步,不再跟韩绛争执,只是暗骂韩冈狡狯。他也不想顶撞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4)宰相,而且要是蔡京事后说愿为国事牺牲一下,他到时可就是要枉做小人了,但韩冈特意当众点出蔡京的官职后,他就必须要出来维护御史台的权威,否则便无法服众。

    韩绛则很直接的皱起眉头,方才韩冈将李清臣逼出来,殿上的宰辅可都看出来了。

    他转身对向皇后一揖,“殿下,以臣之见,这一回除非是宰执出使,否则耶律乙辛也只会见上一面。遣出来商谈的,当也不过家奴一流的人物。虽为国事,遣一良臣去应对家奴亦未免过当。终究还是得让商人去谈。商家的事让商人谈最为合适,就算失败了,或是传出去,也不损朝廷体面。”他看了看殿中的宰执,“至于取信辽人,不如遣一老成稳重的贵戚,任职厚生司,让李明德作陪,去一趟辽国就可以了。”

    殿上谁都知道李明德是谁,专为贵人家子女种痘的痘医,在京中名气极大。而所谓贵戚,本指宗室,但也可扩展到外戚的行列。宗室肯定是在考虑之外,当然就只能是外戚,其实也就是向家人。在厚生司挂个名,能得个好名声。而且厚生司遣人去辽国,即有前例,也不会惹来议论,而且比任何朝臣更能取信于耶律乙辛——纵使宋人有何诡计,也绝不至于把垂帘的皇后的娘家人丢出来当牺牲品。

    可向皇后犹豫了。本来于辽人打交道的商团中,就有家里人参与其中,但那毕竟是向家另一边的姻亲,好歹不伤颜面。但现在明着要向家人出面,被勾引的坏了门风怎么办?而且韩冈是提举厚生司,外戚绝不可能跟他并肩,同提举都不可能,该安排什么职位为好。

    她望向宰辅们,希望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只是两府诸公却都陷入了沉默。

    韩冈已经就此事明确表态,还是坚持他之前的主张。西府的两位自然不会去反对,而东府的三人,在李清臣一棒子打掉了所有近职文臣去辽国的可能后,更不打算去冒惹怒整个文官系统的风险。哪个文臣不认为自己很重要?李清臣的话才是他们爱听的。既然如此,没必要将脏水往身上揽——一个是士林清议传些怪话,一个是惹怒朝中文臣,孰轻孰重?谁会想不明白——让韩冈自己应付去!

    作为宰辅,需要考虑的是权衡内外。韩冈的提议真要计较起来也不损国家颜面,正如韩冈所说,与商人们坐下来谈的只会是耶律乙辛的家奴,朝廷没必要去为商人的行为负责。逃亡辽国的百姓、士兵年年都有,朝廷倒是可以去怪罪地方上是否治政过苛,但商人们跑去辽国赚钱,朝廷对此又没有下文主张,士林再议论,罪责也加不到两府的头上,韩冈得先出来为他的提议顶缸。

    整件事最关键的就是这默认二字!

    也就是说,在局势转变时,朝廷可以一声招呼都不打便将绳索收紧。既然已经将绳圈套在商人们的脖子上,宰辅们自然没有二话。纵然会有些杂音,可哪项政策会没有反对者。两府诸公几乎都是新党,当年旧党几次反扑的海啸都撑过来了,难道还会担心一些小风浪不成?

    向皇后等了半天,见等不到宰辅们的争辩,想想,觉得他们应是韩冈的意见是正确的,所以才会默认。既然宰辅们也没了意见,那么也必要再多想了。

    “这厚生司中任官,是勾当,还是管勾?”她问着韩冈。比起提举或同提举厚生司,以管勾为前缀就差了一等,勾当则更低一等。跟韩冈平级或相近的提举、同提举既是不可能,那么也就能在勾当和管勾两个衔头中选。

    “此事zì yóu殿下和相公们裁断。”

    韩冈前面已经插手到人事任免,若是再插手具体官职上,可就是侵犯职权。里子都攥到手了,脸面好歹得给人留下。

    向皇后和东府的三位宰执讨论了几句,很快就做出了假借管勾厚生司的差事,去辽国出使的人选。

    让自己的堂兄出马,向皇后算是解决了一桩大事。歇了口气,她又开口:“商人与辽人交易,需要大量的丝绢,朝廷是不是和买一部分,提供给他们?”

    “不可!”蔡确和章惇同时反对。和买已是恶事,而且好处还给商人们得去了,朝廷中谁是傻瓜!?

    章惇出来辩解:“由那些商人自行处理,该收的税要收,犯了法后要罚,除了与辽人的贸易,其他概不干涉。万一官府插手进来,那些商人甚至可能会采取向百姓和买。比如两浙贡绢,定例乃是和买。旧年定价合乎人情,而且是官府预先出钱,故而百姓人人踊跃。这是便民之法。但直到市易法施行前,市面上的绢绸价格比百多年前增加了一倍,而和买的价格却丝毫未变,甚至有不给钱强行取绢的做法,这就失去了便民的本意。”

    “既然是商人,就要遵循商人的做法。该从哪里买就从哪里买,不能借着朝廷的声威来鱼肉百姓。”

    韩冈也怕好事变成坏事。家中有天下闻名的大商行,但韩冈从不相信商人的cāo守。尤其是与权力结合的商人,他们往往更为贪婪而不知收敛,行事肆无忌惮,必须要压制住他们。

    而且他对这一次的任务看得没外人想象得那么重。想靠经济手段收买耶律乙辛,进而影响到辽人统治根基,不这是不可能,只是太费力气。难道还要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和贪婪上,这跟韩冈的xìng格完全不合。

    真正的依靠依然是工业,纵然只是手工业,也比纯粹的商业要强。韩冈对此很清醒。真正决定两国胜负的是铁和血,不是叮叮当当的金币。

    韩冈想做的是扩大利益的覆盖面,将蛋糕做大。耶律乙辛在自己得利的同时,还能分出一份好处给其他人。他必然会全心全意的支持韩冈的方案。而在大宋这边,贸易范围扩大的榷场。其实可以吸引更多的辽人来做生意,有大辽尚父领头,其他部族、豪门肯定也会挤上来分一杯羹。随着两国贸易范畴的扩大,说不定连战马都能买的到。对于辽人来说,抢来的好处比不上做生意,又有谁会去犯傻搏命?

    整件事差不多敲定了下来,基本上计划就是按照韩冈的想法来设定。最后的总结,向皇后正听得聚jīng会神。石得一这时却目不斜视的托着一份奏章在外告了罪,然后走到殿zhōng yāng,掌心中有一块金漆的令牌,“圣人,环庆遣金牌急脚急报,辽人十rì前已经兵围溥乐城。”

    “兵围溥乐城?!”好几人同时开口惊问。这是准备要打了?!不,算一下奏报在路上的时间,溥乐城那边应该已经打起来了。

    “可是要遣人去援救?”向皇后急急问着,甚至坐立不安起来。

    “殿下勿忧,溥乐城城主种朴乃种谔之子,jīng擅兵法,多有功绩。麾下又有三千余jīng锐。除非缺少粮秣兵械……”

    章惇打断了他的话:“溥乐城、韦州、盐州、鸣沙城,关西的几座与辽人邻接的城池、军寨,粮草兵械无不充裕。溥乐城的粮食更是足够一年支用。”

    韩冈搭配得很好:“这样一来,那就更不用仓促发兵,让宣抚司自选合适的时机。”

    这样的提案当然找不到反对者,陕西宣抚司便是为此而成立。

    看似解决了一桩事,向皇后却仍心结难解,忍不住又问道:“万一辽人真的开始攻打溥乐城,这使辽之事是否要缓一缓?”

    韩冈摇摇头:“依臣之见,组建使团的计划不用停。只是何时动身,就要看看关西那边的局势究竟会变得如何。如果溥乐城破,一切休提。从此整军备战,为死难的将士复仇。但若是守住了溥乐城,辽人败退,那就可以照常派人去了去了。”

    章惇一向与韩冈配合得好:“不攻打韦州,而选择了溥乐城。可见辽人根本就没有破盟的想法。只消再等上三五rì。五天内不能破城,接下来再想破城,少说也要耗上一两个月时间了。以辽国的攻城水平,恐怕就要等上太多时间也不一定能破城。”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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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5)

    ?【这两天有事,对不住各位了。明天照常两更。】

    一个多时辰的崇政殿议事,将应对辽人的方略大体确定了下来。

    基本上都是依照韩冈的提议。西北的防务交给陕西宣抚司来负责,连便宜行事的权力也一并给了吕惠卿。而去拜访耶律乙辛的使团,要等一等溥乐城的消息,十天八天之内没有城破的消息传来,那么就可以出发了——出发前的准备其实也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对河东、河北加强守备的再一次强调,两府也达成了共识,诏令明rì就会发出去。相信前后两份诏令接连颁布,边州守将们不会有人敢于懈怠。

    商议已毕,各人公廨中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恭送了向皇后,便各自离殿。

    韩冈与章惇、薛向走在一起。殿外的廊道上,宰相参政和枢密使们隔得有些远,东府、西府看起来就有点泾渭分明的架势了。

    薛向跟章惇说了两句之后,转过来就又跟韩冈道,“宿州那边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发运司就会将札子递上来。到时候,可就要劳烦玉昆了。”

    “此乃韩冈分内事,子正兄尽管放心。”韩冈再一次申明自己的立场,让薛向放心。

    薛向点点头,脚步随即快了一点,让出了韩冈和章惇讨论的空间。

    见薛向离得稍远,章惇就侧头对韩冈道:“薛子正可是一心想要将这件事做成。”

    韩冈笑道:“现在也没别的事值得他上心了……也最好多用些心,东府那边可不会那么容易就松口。”

    修筑轨道一事,当然不会由薛向先行提出,而是会先安排一名六路发运司的官员请求修筑宿州至京城的轨道。之后才会引动了薛向出面。韩冈和章惇的支持,更是得在薛向表态之后。

    绝大多数有关政策政令的提案,基本上都是这个模式,从地方传到zhōng yāng,从底层推到高层。除非是一些重要的人事、国策,一般来说,很少会一开始就由宰辅提出来。这样意图xìng太强,也会少了许多讨价还价的余地。

    现在听薛向的口气,差不多就该安排好了。过几rì下面报上来,就要在崇政殿中与东府商议。只是这件事,若没有韩冈的全力支持,只凭章惇、薛向,再加上一个不管事的王安石,通过的几率着实不算大。

    六路发运司属于中门下管辖,薛向以枢密副使的身份插手其中,等于是侵犯职权,东府的三位宰执——过几天还要加上一个曾布——将奏报直接丢进废纸堆里那是理所当然。熙宁初年,种谔奉天子密诏招降嵬名山,夺取绥德城,枢密院就因为整件事没有通过院中批准,便一力主张将绥德城还回去,同时还将种谔和居中传递密诏的高遵裕一体治罪,硬是贬去了南方。连天子侵犯职权都容忍不了,何况平起平坐的同僚?

    接下来的rì子里面,薛向还不知要向东府妥协些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必然是要一个接一个签。不过他在两府也没多长时间了,不趁此时挥霍一下手上的权力,rì后还真的不会有太多机会了。

    薛向的事说说也就罢了,毕竟不是眼下的重心,“关西那边的事,不知玉昆你怎么看?”

    “一切还要看吕吉甫,坐在京城谈关西,跟纸上谈兵也没两样。”韩冈摇摇头,“对辽人的挑衅,要坚决回击,但也不能往大里打。其中缓急,都要靠吕吉甫来把握。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尤其……”话说到这里,却猛地一顿。

    “尤其夏帅还是种谔。”章惇将韩冈没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

    “是啊,离得溥乐城最近的偏偏还是种谔。”韩冈苦笑起来,他说的不是距离,而是关系,“种朴被围溥乐城,不论种谔怎么喊打喊杀,他都占着人情。只希望吕吉甫能赶得及压住他。”

    当然,章惇和韩冈就算在担心吕惠卿能不能及时阻止种谔的独走,也不会想到这时候新任的陕西宣抚使正在肚子里面骂娘。

    虽然在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吕惠卿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他甚至还能好言好语的抚慰银夏路派来报信的士兵,道一声辛苦,然后让其下去休息。

    但郑希作为跟随吕惠卿多年的亲信门客,能清晰的感受得到,数尺之外从吕惠卿身上传来的如火如荼的熊熊怒意。

    种谔竟然出兵了。

    虽然表面上还不能叫做出兵,只是他本人带着一班亲信去盐州观察敌情。亲生儿子正在被敌军围攻,做父亲去救援放在什么地方都能说的过去。何况种谔还没有调动兵马,仅仅是本身去盐州坐镇。吕惠卿前两天还被他给迷惑了,反而对种谔能坐镇盐州而感到安心。

    但今天种谔自盐州派来的信使,带来了辽人游骑在盐州外围活动的消息。这可就真正的是图穷匕见了。

    盐州是除了韦州城之外,离溥乐城最近的一处要地,屯有重兵。辽人遣斥候盯着盐州那是情理中事,没派人去才会让人惊讶。

    可种谔竟然说,为了要提防辽人,他准备调遣银夏二州的本部,暂时驻泊于盐州。同时还请求宣抚司调遣鄜延兵马,从延州和绥德北上,来填补银州、夏州的人员空缺、

    这是骗鬼啊!

    辽人若真的想去攻城,直接去韦州不好吗?何必多走上一百里往盐州去?论起防御力,盐州可比韦州和溥乐城强得多。种谔的名气也远比赵禼要响亮。契丹人何时蠢到会用牙去咬石头?

    要是种谔就在眼前,吕惠卿可不在意将他拎出来教训一整天。

    只是以吕惠卿对种谔的了解,基本上种谔在发信的同时,已经先将事情做出来了。而且他绝不会认为种谔会满足于将辽人逼退。

    种谔只凭手上的盐州兵马,已经足够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没人可以小看种谔,自己的亲家徐禧究竟是怎么成就了种谔的威名,吕惠卿记得很清楚。

    丢下种谔发来的公函,吕惠卿yīn着脸大口大口口的喝着微凉的茶汤。

    辽人动手太快,宣抚司刚刚成立,还没有来得及整备各路资源——要知道,当年韩绛宣抚陕西,整整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整合——这就给了种谔上下其手的余地。

    郑希劝着他的东家:“枢密宣抚陕西,种谔也是归入宣抚帐下。他的功劳,就是宣抚你的。”

    吕惠卿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要将辽人挡回去,就算什么都没做,最大的功劳还是他吕惠卿的。

    “倒不全然是为了这件事。”吕惠卿随手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函来,郑希进来前他刚刚批示过:“仁多零丁和叶孛麻写了信来,说是他们这个冬天肯定过不下去了,要朝廷给钱给粮。熊本不肯担干系,便给转到我这里。”

    “青铜峡的那批余孽又来打饥荒了?”郑希嫌恶的眼神扫了那封信一眼,也不接过来看,“怎么,若是朝廷不给他们过冬粮食,是不是就要起兵了?”

    “就怕给了他们粮食,正好就可以拿来充军粮了。不用怕围攻城寨却久攻不下,会因此而断粮。”

    这等前面表顺服,拿到好处就捅刀子的手段,党项人过去用了一百多年。看到泾原路转送来的这封信,吕惠卿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再移文泾原路,让熊本加强防备,并准备好支援鸣沙城。

    吕惠卿将信丢回到桌上:“韩玉昆在河东一通好杀,其实却是一劳永逸。”

    “可是这也大损yīn德。真正跟辽人勾结,掩护辽军潜入的黑山部族,也就那么几家,多不过五千——要不然黑山党项各部也不会在南下的半路上死那么多——剩下的近两万人全都是枉死的。”郑希叹着气,“也就他不在乎。”

    “杀人多损yīn德的事,韩冈他不是不怕,而是不信。”“我也一样不信。若仁多零丁和叶孛麻还不肯老老实实,就让他们去追黑山下的亲戚好了。刀子递到我手中,就别指望我会放下……”

    “宣使。”一名属吏匆匆来到庭前,“曲珍来了。”

    话刚说到一半的吕惠卿,闻言便立刻站起身,走到厅门处,没有犹豫,抬脚跨了过去,然后径直走下台阶。

    已是白身的曲珍,堂堂枢密使、宣抚使的吕惠卿竟是为他降阶相迎,让看的心中暗惊。

    须发皆白的老将,在帅府行辕中奔走的一名虞侯引路下,绕过了正院的照壁,只见衣着金紫的吕惠卿端端正正的立于院内,温文浅笑:“曲侯,久违了。”

    …………………………

    青铜峡中,风沙更烈。

    积雪的山头,仿佛被一层黄沙抹过。冰结的黄河贯通了峡谷,旧年的契丹残部隔岸而居。叶孛麻靠东,仁多零丁则住在西面。

    比起一年多前,现在的叶孛麻要苍老得多,上万族人生活在只有数十里长的青铜峡中,与其他部族rìrì相斗,峡谷中万余族人就跟孤魂野鬼一般,拥有的土地不到旧时的十分之一,要牧场没牧场,要田地没田地。

    去年刚刚安定下来的时候,宋人那边补助了一点,又派了两个官过来指点怎么种田。但一年下来,收获远远比不上消耗。若不是他还有一点手段,早就压不住族里的年轻人了。

    叶孛麻收起刚刚从黄河对岸送来的信,脸sè瞬息数变,但最后还是叹着气将信收了起来。仁多零丁既然下了决心,他这边也不能落后。

    “团练。”一名契丹人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叶孛麻的帐中,扬起的下巴让人知道他心中的傲气,“信上说了什么?”

    “仁多那边也有消息了,仁多零丁已经准备好了。”叶孛麻叹了一声之后,便抖擞起jīng神,他对这位契丹人道:“既如此,我叶孛麻也不能输人。今rì召集各部,明天便出兵!”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6)

    ?还有一更,要稍迟一点。

    就在叶孛麻决定出兵的同时,相隔不过二十里,仁多家已经在召集帐下的部众。

    就在之前的两天,征召令一封接着一封的发了出去。若是西夏国还在的时候,要想等到所有人都得到征召,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可现在,半天就够了。

    人人皆知,这是要开战了。两天的时间,所有接到征召令的部族和仁多家的长老们,都亲率兵马赶到了黄河边的仁多家居城。

    但仁多零丁并没有接见他们,在他的帐中,正有一名装束与党项人迥异的辽人,与他分庭抗礼的对坐。

    萧佛奴在青铜峡中已经有一个月了,之前更是奔走一年,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6)而今天,已经到了收获的时节。

    仁多零丁正摸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串,每一颗珠子都是光润圆滑,是真正的东珠。他老脸上绽出了一个敦厚的笑容,“多谢统军相赠,如此贵重的宝物,零丁真是受不起。”

    “这是尚父所赐。尚父听说了总管好佛,就特意从天子的赐物中选了这一件,是由敝国几名大德加持过,有消灾免难、厚积福德之能。”

    仁多零丁将佛珠串抓得更紧,口气也更加谦卑:“尚父的恩德,零丁铭记在心。”

    仁多零丁谢过之后,就没别的多余话了。

    见他不再像前些rì子那样催着要能打造霹雳砲的工匠,萧佛奴也算松了口气。虽然他已经写了信回去,但他其实也不指望能从后方得到工匠。这些都是宝贝,谁都不肯放手的。

    不过萧佛奴估计仁多族中应该也有合用的工匠,要不然也不会松了口。之前的坚持不过是在讨价还价,在自己拿出了尚父的亲笔信和诏令敇书之后,就不需要再费口舌了。

    可是讨价还价也需要本钱。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6)若是原本的大白高国,能征用的丁壮几近百万,十万jīng兵举手可及,那样的国家就是大辽、大宋都得正眼相看。

    但现如今,旧rì的西夏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一点余孽要么托庇于宋人,寄身于青铜峡中;要么就还留在兴灵,与大辽做牛做马。

    没钱没粮,没有田地、没有牧场、没有产业,宋人将他们视为眼中钉,从不会信任一星半点,甚至在他们背后修城筑堡。前有狼、后有虎,中间的羊连根草都没有,这根本就没活路了。但党项人不甘心就死,必然会拼死一搏。正是看到了这一局面,所以萧佛奴才会主动申请到青铜峡中说降。

    “只要打下了鸣沙城,宋人就无能为力了。到时候,你们是我大辽的臣民,你们占下的土地当也是大辽的,试问宋人敢不敢与大辽拼上一拼?”

    “统军说得正是。”听着外面的动静,仁多零丁站起身,“事不宜迟,还请统军随零丁上点将台。”

    帐前的点将台乃是新修,一丈多高的位置,让人可以清楚的观察到汇集到校场中的所有的士兵。

    一面大纛插在台上,两名旗手在风中牢牢把定了旗杆。金白sè的旗面在风中卷动,绣在旗面上的西夏文字,那是党项人旧rì所用的旗帜,而不是宋国的赐物。

    萧佛奴在台下靠后的地方站定了脚,并没有跟上去,仁多零丁的儿子仁多楚清也便陪着他一起站在这里

    萧佛奴喜欢这个位置,比临时堆起的点将台要低上半丈,但比起点将台前的数万人众则高得多,同样可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人群如蚁。

    萧佛奴眯缝着眼睛,很是享受这个位置给他带来的愉悦。

    台上的仁多零丁虽为万人瞩目,号令一出,族中jīng兵皆从其命,但真正的控制者却是在yīn暗处的自己。背后cāo纵一切的快感便由然而生。

    台前人山人海。

    只看充满了视野的人群,萧佛奴便知道,仁多家的jīng壮,以及依附于仁多的其他几个小族的jīng壮,几乎都来了这里。

    这些人皆是收到了仁多零丁的征召令,都是知道仁多零丁近rì就要出兵。叛离宋国,攻打鸣沙城的传言早在一个月前就传遍了青铜峡中,即将面对已经严阵以待的宋人,即将面对刚刚整修完毕的鸣沙城,最后甚至不知有几人能活下来,但他们还是义无返顾的都来了。

    萧佛奴抬头看看东西南北,两山夹持的谷道比起青铜峡峡口处当然要宽阔得多,但对于大小十七族、多达四五万帐的党项人来说,还是太过狭小了。仅仅是一年多而已,这群劫后余生的党项余部已经在这里牢笼里消磨掉了所有的耐心。

    仁多零丁一人站在最前面,护卫们离得他很远。河谷中的风很大,吹动着金白sè的大纛猎猎作响,也让他的声音只能使最接近台前的几百人听见。但下面有足够多的人帮他传话。

    仁多零丁的侄儿仁多洗忠在人群中正跟另一族的好友察哥并肩站着,都在等待着仁多零丁。

    “真的要打鸣沙城了?”察哥低声问着。

    “不能不出兵了。”仁多洗忠回应道,“再拖下去,明天chūn天要死一半的人。”

    提起这番话,察哥也不由神sè一黯,chūn天的确是过不下去了。

    “都抬起头!看看四周!”仁多零丁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正在说话的仁多洗忠和察哥停了口。甚至真的有一小部分人依言抬头望着天空。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仁多零丁大声喊着,“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山,全都是山!”他自问自答的揭开答案,“在抬头就是山的山沟里,我们已经住了一年多了!”

    人群中开始有了的反应。

    “这是怎样的一年啊。”仁多零丁叹息着,“一年的时间,仁多家就只有三百小儿出生,若是在过去,三四倍总有可能。”

    “何值三四倍!”人群中的反应渐渐激动了起来,“再多也能有啊!”

    萧佛奴轻轻点头,虽然是个老懵懂,好歹还有点水平,知道怎么煽动人。这一下,肯定有大半人愿意跟他去冲一下宋人的坚城了。说不定,还真能给他攻下来。

    “还记得贺兰山吗?再过几个月,山头雪水就要淌下来。”仁多零丁开始描绘旧rì的美好时光。

    “还记得贺兰池吗?九十九眼泉水有多么甘甜。”

    “还记得五台山寺吗?多少人去拜祭过里面的卧佛。”

    “还记得七级渠吗?灌溉了多少良田。”

    “还记得诓保大陷谷吗?谷中放养的山羊烤起来可是天下间最好的烤肉。”

    “还记得大小白羊谷吗?每年的这个时候,北面就要从这里运马过来了。”

    仁多零丁一句句的大喊着,原本还冷静着的族长和长老们也开始无法在遏制自己的激动,甚至有许多人都哭了出来。那些可都是他们过去最熟悉的地方。

    萧佛奴越听越是不对味道,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人架住了。

    刚想回头,一团麻布便塞进了嘴里,身子也给牢牢抓住连动都不能动。

    萧佛奴亡魂直冒,这是要反水吗?

    耳边传来噗噗几声轻响,眼角余光望过去,他的两名伴当被人从背后捅上了肾门,喉咙被粗壮的胳膊环扣住,喉间咯咯作响,却发不出声来。过了片刻,放开手时,便软塌塌的倒在了地上。

    高台上的仁多零丁完全没去在乎身后的动静,他嘶声力竭:“但这些,现在都不是我们的了!”

    手腕上的佛珠串在激动中被他一把扯断,珍贵的东珠叮叮当当的落了满地,他回头,“将那贼人给我押上来!”

    仁多楚清得令,立刻就押着挣挫不休的萧佛奴上前。

    仁多零丁指着方才还是座上宾的萧佛奴:“这一年多来,辽贼百般欺压,时常纵马过界,杀伤我族中子弟数以百计。而这贼子现在竟然还要唆使我等为他们卖命去攻打宋人?!岂不知我们最恨的可就是你们契丹人啊!当真会以为怕了你们辽贼不成?”

    回过头来,吃斋念佛的慈眉善目早就变得杀气腾腾。他抽出腰间长匕,劈胸就搠进了萧佛奴的心口。

    萧佛奴拼命的挣扎,但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刀子没进自家的心口处。胸前一凉,来自兴灵的特使眼中神采便渐渐涣散消失,下身处一阵臭气冒了出来。

    仁多楚清将手一松,萧佛奴的尸身砰的一声落地。用力踢了一脚,仁多楚清狞笑着抄起斧头:“腌臜的蠢货,真当你外公给你赔了几天笑脸是讨好你吗?今天便宜你,给你个痛快!”

    仁多保忠带着一溜血光,顺势抽出了长匕。掌心抹着刀身上残留的血渍,便转手抹在旗杆和鼓皮上。鲜红的血印,充满了震撼力,台下寂静无声,数万双眼睛望着台上的仁多零丁。

    仁多家的老族长反手将腰刀一下插在地上,沾满了鲜血的左手将儿子递上来的首级高高举起:“辽贼夺我故土,使我不得痛饮贺兰山池的雪水。宋人故是仇敌,但辽贼背盟偷袭则尤为可恨!今rì辽宋相争,辽贼尽在韦州城下,兴灵正是空虚。就以此贼首级为证,敢问我党项男儿,可敢随我杀回贺兰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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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7)

    仁多零丁的呼喊被一圈圈的传递开去,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贺兰池的泉水,五台山寺的钟声,那是多少人魂牵梦萦的思念。自从被赶出了家乡之后,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能见上一面。

    一年多来,辽人每每耀武扬威,他们就只能忍气吞声。实力不如人,而且背后的靠山根本不是靠山,而是百多年来的死敌,更是畏辽人如虎。即便是在辽人那里吃了亏,也决不会帮上一把。

    要不然辽人怎么敢明着将手插进来,唆使他们去攻打鸣沙城?那是实实在在的有恃无恐啊!

    “我贺浪家愿随太尉杀回贺兰山!”依附仁多家的小族族长贺浪罗第一个站出来回应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7),“杀回去,杀回家乡去!”

    “我讹庞家愿随太尉杀回贺兰山!”曾经权倾国中的大族,如今残留下来的余孽,也同样回应着仁多零丁的呼喊。

    “我移聿家愿随太尉杀回贺兰山!”

    “我妹勒家愿随太尉杀回贺兰山!”

    一家家部族的族长站了出来,他们受够了,也不想再忍受了。士兵们开始振臂高呼,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了进来。

    “杀回贺兰山!”

    “杀回贺兰山!”

    “杀回贺兰山!”

    到了最后,就只有贺兰山一遍又一遍的被重复着,连仁多零丁也在挥臂高喊。

    那是党项人数百年来生活憩息的土地,那是他们自小痛饮的水源。在山下,有雪水和河水共同灌溉的田地,有饲养着牛羊驼马的牧场。

    那是他们的家乡。

    万众同呼,声势一圈圈的扩散开来,如雷霆回响在山间,直冲云霄而去。察哥同样心情激荡,但他还记得方才的对话,他震惊的看着仁多洗忠:“你事前都知道了?!”

    “叶孛麻那边也会一起跟着走,他也是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7)受不了了。”仁多洗忠没有直接回答,他正沉醉在眼前这万众同心的场面中,他回头大声冲着察哥喊道:“察哥你难道还没有受够在这里的rì子?!在青铜峡中,我们是脖子上栓绳的狗!回到兴灵,那才是能奔行千里的狼。我宁可死在贺兰山下,也不活在这山沟里!”

    “真要想占据兴灵,辽人也不会,宋人更不会坐视。”察哥恢复了一点冷静,“宋辽都不会想看到再出一个大白髙国。再出一个景宗皇帝!”

    “那么将兴灵送给宋人就是了。”仁多洗忠笑容中有着仁多家特有的忠厚,“辽贼攻打韦州,我等大宋臣子怎么能不为君分忧?”

    说罢他哈哈大笑,“到时就由得宋人辽人去争吧!只要能回到贺兰山下,我们的前路是海阔天高!”

    ……………………

    种朴冲着城外的敌军打了个哈欠。

    已经是……已经是……到底多少天了?!

    到底被辽人围困多少天了,种朴手指曲曲伸伸了半天,也没数明白。他只知道现在脸颊上的伤口总是痒得想让人用力挠上两把!

    rì子过得昏头昏脑,胡须都有好长时间没打理了。

    种朴现在都没弄清楚,城外的辽人到底是想讹诈朝廷而出兵,还是为了消耗一下兴灵的党项余孽才出兵的。

    几天下来,党项人在城外死了无数。城下的土坡堆到一半就堆不下去了,垒土攻城的战术固然有效,但党项人在这一过程中死伤太重,已经支撑不下去这样的作战方式。

    要不是城外总有两三个辽军骑兵的千人队守着,种朴估计斩获的首级数目能上两千了,其中还能有三成是改了契丹人发式的假契丹——首级跟服饰不一样,换了发式衣服不换,照样能看得出是党项人,但脑袋一砍下来,可就是真契丹了。

    种朴以下,三千官兵抓心挠肝,对辽人将尸首拖回去的行为愤愤不已。六七百契丹军的斩首,怎么都能换上三级功了。

    城外的霹雳砲更是偃旗息鼓。这些天来,辽人总共造出了五十多门霹雳砲。但都被城上的八牛弩和霹雳砲给摧毁了大半。在这过程中,城墙上塌了几处,但并不严重,仅仅是外墙墙皮,本身的墙体依然结实坚固。

    不过辽人也适应了城上的反击手法,在悬停在高处的飞船的观测下,城中守军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观测范围内。能做到一发现宋人将两件利器给运过来,就立刻转换攻击位置。就这样一躲一追,最后让城外残余的霹雳砲全数逃出生天。

    不过也仅此而已,现在的情况,是城外的敌军攻不进来,但城中的守军也攻不过去。两边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中间点缀一些攻城守城的戏码。

    种朴这几天都在怀疑,辽人的营地中多半已经没有多少人影了,除了两三千骑兵以外,大多数辽人应该都改去了埋伏韦州援军。

    只要拿着援军的首级回来,给城内守军的打击不啻于一口气从营地中推出百多具霹雳砲。

    想到霹雳砲,就看到远远地漂浮在高空上的两艘飞船。有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头顶上悬着,使得种朴几次三番都放弃了出城反击的念头。想要出击,就只能选择黑夜,但辽人如何还会再吃亏?

    要是有个办法能将那飞船给shè下来,种朴接下来的选择余地就会多上很多了。

    种朴在每rì必开的集思广益的会议上,才提了一句,就已经有人想到了办法。

    “用烟花如何?”一名比种朴还要年轻几岁的幕僚冯真问着。

    “烟花?”

    “冬天来了,转眼就要过年,从京城里正好乖乖送来了一批烟花火药。”冯真似乎对京城了如指掌,“刘家铺子的烟花火流星,可是能冲到天上去的,比京城中的那座铁塔都高。传言说最好的一种飞火流星,能飞上五六十丈高再爆开来。而用火药带动的箭矢,也同样能飞得更远。”

    种朴闻言便沉吟起来。

    隔着一里地,而且还是在三十丈的高处,以八牛弩的shè程,不是够不到,而是根本shè不中。飞船在空中飘来荡去,要想稳稳shè中,跟实力完全无关,真的要靠运气。

    澶州城头一箭shè杀萧达凛的运气,种朴这几天不是试过,但事实已经证明,他可以不用去买今年甚至明年的马券了,肯定中不了。

    “要是够不到怎么办?”种朴怎么都觉得看,辽人的飞船离得有些远。

    “那就多填些火药进去,装的火药越多,自然就能飞得更高、更快。”

    “竹筒可不一定能压得住?”种朴摇头,“而且这等规模的拆烟花,也不是外行人能负担得起的。”

    说是这么说,但种朴现在觉得集合了众人之智的会议当真有用,很多事合计一下结果就出来了。至于今天的这项提议,种朴并不在意,反正都是烟花爆竹罢了,

    再过两天就该祭灶神了,就当提前两rì送灶王上天好了。

    “就这般去办好了。先试一试成sè。”

    种朴想着,又打了个哈欠。挥手让冯真去负责他的提议了。

    冯真说的那种火药箭,种朴其实有些印象,似乎是《武经总要》中看到过一次。眨眨眼睛,种朴又觉得好像是另一本兵书。

    可能是熬夜的缘故,脑中实在是一团浆糊。种朴想了想之后,便完全放弃了继续去思考问题。

    真是闲得无聊啊。

    城外的辽军攻也不攻,退也不退,硬是坐下来耗时间。虽然过去没有跟辽人有过深入的往来,但辽人的行事风格早就深深的印在了每一位北方宋人的心里。这根本不像是辽人的作风。

    种朴也不是没考虑过再出击,可是吃过一次亏的缘故,辽人的戒备森严,完全没有机会。现在韦州城那边还是没消息,估计是已经在防着辽人的围点打援。就不知盐州城那里怎么样了,种朴对自己的父亲很了解,这时候应该已经准备出击了。

    “巡检,巡检。”

    种朴抬头一看,却是冯真又回来了,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小队十几人抬着挑着一堆东西。

    “回来得到快!”种朴咕哝了一句,“早就在做了吧?”说着又瞪了冯真一眼。

    冯真却是笑而不答,回身命人将他shè击的兵器拿出来。

    其实就是两种,一种是单根的竹筒,比较修长,前面安了带钩的枪尖,后端插着两片长木片,像是长箭的翎尾。而另一种则是横五竖四的将二十根竹筒绑扎在一起,每根竹筒里面都装了足够数量的长箭,不过长箭上都套了一圈,一根引线从中引出来,与其他引线会合成一条线。

    “先试个一次看看。”种朴懒得听人解说原理和步骤,直接上实验。

    冯真拿了一根仿佛长箭的竹筒,用一个木架子架上了城头。高高翘起的头部直接瞄着辽人飞船所在的方向。

    八牛弩又名一枪三剑箭,特制的铁枪可不便宜,而且极难打造。就算现在铁价大跌,民间的铁器也越来越便宜,专供八牛弩的铁枪也不是廉价货,重量要前后均匀,若是偏了一点,发shè出去也飞不了预定中的距离。这样打造的结果,成本据说跟一幅步人甲差不多,而这个竹筒加火药的飞火流星,一看就知道要便宜得多。

    拿起火炬,点燃了引线,滋滋的火花一下就没入了竹筒内。

    然后……然后就没动静了。

    没有火光、没有声响,安安静静的就是一根单纯的竹筒。

    种朴、冯真等人屏气凝神的等了片刻,见还是没有动静,冯真便上前,拿起了这具哑了火的流星。种朴也上前了两步,想看个究竟。但就在这时候,呲的一声响,一蓬火焰从竹筒尾端猝然喷出,长长的焰尾将种朴笼罩在内,一下就燎着了种朴蓬乱的胡须。

    慌得冯真连忙丢掉了竹筒,上前连扑带打,将种朴的头上身上的火星都扑灭。但种朴此时已经是灰头土脸,连胡须都焦黑了大半。

    空气中有着一股刺激的焦臭味,种朴的脸黑着,连生气带烟熏,黑得跟锅底一般。正想开口训斥,却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身子一震,却是方才丢下城去的竹筒爆炸了。

    种朴的火气收了,沉吟了起来,半晌后方抬头:“这什物,似乎有用。”.T!!!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8)

    ?大公鼎低头看着刚刚从城下拖回来的伤兵。--

    脸上血肉模糊,让人看了就心中发怵。石子、铁屑一粒粒的嵌在血肉中,如同胡麻饼一般,还能看到烧焦的痕迹,是烤过头的胡麻饼——这一点,在他的衣甲上更为明显——但叫痛声却是中气十足,显然只是皮肉伤。

    直起腰,大公鼎给随军医院的医工们让开了位置,让他们将这位新到的伤兵送进病房中。

    “又是宋人那种能喷火的竹枪?”

    “看他脸上的伤不就知道了。”

    大公鼎的两个儿子大昌龄和大昌嗣在他的背后小声议论着。

    “伤而不死,论威力远不如神臂弓,怎么南人还用?”大昌龄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8)低声说着。

    “就是伤而不死才麻烦。”大昌嗣比他的兄长多了份见识,“劈面挨了神臂弓一箭,一死百了,埋了烧了都方便。给竹枪烧一下,虽说死不了,却别想再上阵。南人的心肠可是歹毒得紧!”

    大公鼎在前面不觉皱了下眉。长子没见识,次子虽有见识,就是爱卖弄,说话不看场合,都是不省心。

    只不过二儿子说得也没错,士卒只伤不死的确是很麻烦。尽管不会像大昌嗣那样明说出来,但大公鼎同样觉得伤兵们还是一死百了比较好。人死了,拖到营地外远远的埋了就是。但换成是受伤,却要好生照料。

    一声来自身后病房的凄厉惨叫否定了大公鼎的想法——军中的伤病,并没有得到所谓的‘好生照料’,甚至不能叫做照料。

    不是大公鼎他们这些高层将领忽视,而是实在缺乏合格的医疗人才,使得病房不远处,总能燃起焚烧尸体的火堆——幸好党项人死了之后就地埋了就可以,需要将骨灰带回家去的,只有大辽子民。

    一声声嘶哑的叫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8)声如同杀猪一般凄惨,大概是因为清洗伤口时的疼痛,大公鼎看看身边,连亲兵们都是一幅不忍卒听的表情。

    “应该将那些巫医丢进火堆烧掉才对。”大昌龄愤怒着,“士气全完了。”

    一声声的惨叫仿佛是在印证大昌龄的正确xìng,幸而病房内的医工们做了些补救,惨叫声戛然而止,一下就变得安静了起来。

    大公鼎父子自然是知道医工们是怎么做的,大昌龄冷哼着:“早用柳树皮塞住嘴不就没这么闹了!”

    “塞嘴的是柳树枝,”大昌嗣更正道,“裹伤口才用柳树皮。”

    大昌龄悻然道,“还不都一样。”

    由于宋人种痘法的流行,宋军中的医疗制度,如今也被辽人仿效了起来,学着宋人设了随军医院和疗养院,连里面的章程,都是跟宋人一模一样。

    但跟宋人军中的那些翰林医官不同,溥乐城外的随军医院中充斥着旧rì的巫医。当一名伤员被抬进医院的病房后,巫医们会先用柳树根烧成的灰来止血,再抹上柳树叶炼出的药汁,然后用柳树皮过好伤口,最后再往伤兵们嘴里塞一截柳树枝好让他们闭嘴。如果不管用,他们还会绕着火堆跳一段大神。

    这就是全套的医治流程和医疗手段。

    并不是说巫医们在国中时都是用柳树来医人,他们也会用其他药草,只是到了兴灵后,一时间还能找到的药材好像就剩柳树了。

    而且在这么做之前,他们会先确认伤兵到底有救没救,以免浪费经过jīng心炮制的柳树皮。所有看起来快不行的士卒,不论是真的没救,还是看起来救不了,都会被干脆利落的放弃,除非这些伤兵有个奢遮的好后台。

    这样的医工,当真是丢进火堆里烧了最好。

    已经是入夜,不远处的溥乐城头上,灯火将城墙的轮廓在沉黑的夜sè中勾勒了出来。

    而围城的营地内,一堆堆柴堆也在熊熊燃烧着,热浪驱散了寒流。士兵们围在火堆边小声说着些什么。只看他们时不时回头望着充作病房的营帐,就知道多半是又在议论宋人这几天所用的新兵器。

    大公鼎知道,由于八牛弩、神臂弓、板甲和飞船的关系,大辽军中其实十分忌惮宋人的各sè新式兵器。从上到下,莫不如此。三个南人士兵才能抵得上一员辽兵,南朝之所以能跟大辽分庭抗礼,一个是每年按时送到的岁币,另一个,就是仗着手艺jīng巧,打造出来的各sè兵器。

    对宋人神兵利器的畏惧,澶渊之盟后,便有了八牛弩。宣宗驾崩后,多了飞船。到了兴灵,亲眼见证了板甲和神臂弓的作用。今天则又加上了火器。

    宋军的火器绝不止竹火枪——这是前几rì从城下回来的士兵起的名字——前些天党项人攻城的时候,大公鼎已经看见过城中守军使用了不少。

    毒烟火球烧起的毒烟逼退了两次进攻,而猛火油柜更是给党项人带来了不小的损失。只是在大公鼎看来,都不算实用,远比不上神臂弓的威力。只是将汉人的手艺又表现了一番而已。

    就如现在将人喷得满脸开花的竹枪,其实说起来也没多少用,随便拿面盾牌就能挡住了,隔得远了更不用担心。而神臂弓在近处的shè击,不是厚重的橹盾根本防不住。

    说起管用,还是前两rì从城头上飞起来的火箭。这两天那种刺耳的尖啸声好歹是没了,顺带的,飘在天上的飞船也没了。两天前,绑着火药的长箭不停地从城头上飞起,一个劲的瞄准飞船的气囊,一rì之内连shè了三五十次,终于是给宋人shè中了。

    由丝麻织物缝制的飞船在火箭shè穿之后,如果只是破个口子,还能修补一下,只是烧起来后就真的没办法了。虽说这飞船为了不间断的监视城中,本就是两具轮流上天,可烧了一具后,剩下的一具也不敢用了。这自然也让士兵们更加畏惧宋军的兵器。

    这里的冬天冷得很啊。

    大公鼎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淡淡的白雾弥散开来。望着磐石一般屹立在灵州川和瀚海之间的溥乐城,清晰的感受到了夜sè中那深重的寒意。比起辽东和大定府,也差不太多了。

    大公鼎。大姓,名公鼎,是渤海国王大祚.荣传下来的血裔,世代居于辽阳。大辽定鼎,渤海国灭,他这一支依然在辽国做着高官显宦。到了统和年间,其祖以充实中京道的名义,被迁移至中京大定府。如今因为之前支持耶律乙辛,又被赏赐了兴灵的土地,一族上千口,一同移居到党项人的故土上。

    如今大公鼎是安化州怀远军节度使——这个安化州,就是兴庆府。西夏灭亡,不再是国都,自然不方便保持兴庆府的名号。本来改回原名兴州也不差,可惜东京道那边已经有了一个兴州,所以便成了安化州——西夏旧都的军政之事皆由其掌握。也因此,他才会率部随大军南下。

    虽说大公鼎执掌一州军政,且是西夏旧都,不过在他的头上,还有一个统掌西平府、安化州、怀州、顺州、静州、定州等六州府军政之事的西平六州都管——耶律余里。

    这个西平六州都管司管辖的范围正是贺兰山下的兴灵地区。

    由于大漠阻隔,兴灵其实可以算是孤悬在外的飞地,能发来援军的只有黑山下尚父的斡鲁朵。而两地之间的距离,沿着黄河走,差不多有一千多里。说起来草原上的阻卜人其实离得还更近一点,但无论如何,奚族、渤海、契丹,甚至汉人,都不会去信任他们。

    大公鼎心中隐隐忧虑着,这几rì来感觉越来越不妙,但都管耶律余里一直都是有恃无恐,一门心思围着溥乐城。尽管耶律余里说是尊奉尚父之命,打压一下南人的气焰,顺便将兴灵的党项人清理干净,但谁都知道,耶律乙辛不过是为了给出使南朝的萧禧一壮行sè。

    “也许尚父并不在乎兴灵的得失,胜也好,败也好,都能逼宋人拿出好处来。”

    大公鼎的低声自语,却被大昌嗣给听到了。

    “父亲!区区南人,若不是据守坚城,我大辽jīng兵早就将他们踏平了!哪里会败?没看为了溥乐城这么多天,韦州没来援救,连银夏的种谔也没敢来!溥乐城里的可是他的亲生儿子!”

    大公鼎闻言,脸sè更加yīn沉了几分。

    如果是宫分军或是皮室军的详稳来说这番话倒也罢了,头下军说什么必胜?

    大公鼎jīng通汉人之学,甚至能做汉诗。他清楚,耶律乙辛将西平六州分割授受,其实就是分封建制。能被分派到此处得到一片领地的,全是在宣宗皇帝出事之后,选择支持耶律乙辛的部族。但他们并不能算是耶律乙辛的嫡系,所以才会被迁移到兴灵来。这里是个田土肥沃,水草丰茂的好地方,只是跟宋人靠得太近,离本土太远。

    “你要小瞧种谔,先挣下跟他差不多的功劳再说!”大公鼎厉声呵斥着儿子。

    大昌嗣闻言不敢再辩,只是还小声的咕哝着:“不过是对党项人有些功劳,算得了什么?”

    “奴瓜你第一次与人见面的时候,是先用鼻孔看人的吗?!”大公鼎叫着儿子的小名,显然已是怒极。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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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9)

    ?被大公鼎严词训斥,大昌嗣也不敢再多说。--

    只是知子莫如父,大公鼎只看儿子低下头时的神sè,就知道他根本不服气。而旁边的长子,也是一般不以为然。

    两个儿子根本就没看得起种谔,让大公鼎心头堵得慌,知道他们大概是受了都管耶律余里和左详稳奚乌也的影响。

    迁移至兴灵的各部并不惧怕战争。统领军政的耶律余里更是一贯好战,整rì宣扬内平党项,外惩南朝。使得有许多年轻人都跃跃yù试。大公鼎的三个儿子,成年的昌龄和昌嗣都与其他几族中的年轻人一样,成rì里叫着要去打下韦州,不过都被大公鼎给强压下来了。

    大公鼎绝不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9)会小瞧种谔!

    一名南朝将军的名声能传到大辽国中,就绝不是会那么简单的一个人。从种谔过往的经历来看,甚至可以说是南朝数一数二的名将。所以他才能坐镇在银夏路上。

    以溥乐城为核心,来围点打援是既定的方略。

    从属于环庆路的韦州和银夏路的盐州,是最靠近溥乐城的两座军州,环庆军和银夏军就是这一次出兵的第一目标。

    溥乐城只是韦州外围的军堡,之前溥乐城又曾残杀大辽将士,兴灵兴兵围攻溥乐城也能说得过去,比起直接攻打韦州要名正言顺一些。只消灭宋人援军同样也是基于这个道理。

    耶律余里纵然叫嚣着要惩治宋人,但他还是贯彻了尚父不yù于宋人撕破脸皮的底限。

    只是环庆路的韦州到现在也没出兵,盐州方向更是没有丁点消息。

    环庆路倒也罢了,领军镇守的是个文官。但银夏路可是种谔,溥乐城城主是他的亲生儿子,不可能不救的。种谔竟然还能耐下xìng子来,这已经是名将的作为了。

    这段时间以来,盐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19)州城方向上的辽军斥候损失极大。从斥候们的回报来看,盐州城的宋军已经将他们骑兵的搜索范围放出了一百里。

    这基本上是大辽军中远探拦子马才能达到的距离,是进攻时为了防备敌军攻击侧翼,同时也是搜索一切可以劫掠的对象。

    不管种谔有什么理由,有一点是十分确定的,单纯的防守,绝对不需要那么大的索敌范围!

    大公鼎又瞪了儿子们两眼。

    叫嚣着攻打韦州,也不想想光是打一座溥乐城就要投进去多少条人命?现在死伤惨重的是党项人,换作是官军呢?同样会是损失惨重——大辽jīng骑从来都没有说善于攻城过!

    只是在兴灵周边,不去攻打城池就得不到任何好处。

    这里跟河北不一样。在南京道,一旦过了界河,就是富庶的河北地界。大公鼎曾听先人说过,那里的一个乡镇都比国中的一座军州要富裕。绕过一座座重兵防守的城寨,去劫掠乡里镇上,照样是丰收。

    而西平六州这里,面对的是宋人新得的土地,几百里内都只有一座座坚固的城寨。翻过南面的横山,还是绵延几百里的寨堡。再过去,才是人烟稠密的关中腹地。想要打到长安城下,就要打破这总计一千多里的山峦城寨的屏障。

    有多少人马都不够往里面填的。家里的孩儿们纵然勇猛,赶起女真来跟撵兔子一样,但也不能这么浪费他们的xìng命。

    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大公鼎心里有分寸。

    ……………………

    城头上,种师中拿着根棒了几圈绳索的长竹筒,左看右看。

    虽然这只竹筒方才被他拿着,让一名党项人脸上开花,可惜在他的眼中的,基本上还是一件玩具。

    “这东西也就是守城时有些用。”种师中很是遗憾的将竹筒丢下,乓的一声响。空洞洞的。

    这样的一根装满火药和铁砂、石子的竹筒只能用上一次,论威力还比不上一根由神臂弓发shè出来的六寸长的木羽短矢,或是一瓢烧热的滚油。只是占了新奇而已。

    “挺好玩的。”他对种朴和冯真说道,“玩过就算了。”

    “谁说的?献上新兵器可不是小功劳。没看到神臂弓的好处吗?”种朴却并不认同种师中的看法,“这支飞火枪的确只是寻常,但飞火箭可是能shè下飞船的。有实战的成绩,”

    种朴同样拿着根竹筒在手中摆弄着,竹筒上也帮了几圈绳子,不过跟种师中手中的竹筒还是有些区别。这一支竹筒中装的是火药飞箭,只是之前已经shè出去了,同样是空的。

    “辽人也有飞船。守城时头顶上多了双眼睛,有多碍事,廿三你这几天也看到了。”他双手一前一后扶定竹筒,将尾端搭在肩头,瞄准了头顶的夜空中属于宋军的飞船,“现在官军有了飞火箭,以后可就方便多了。”

    冯真自从飞火箭shè下了辽军的飞船后,就一直保持着好心情——因为这份功劳,种朴和种师中都不会跟他抢。

    “辽军还有一艘飞船,如果也能shè下来了的话,就是再确凿不过的战绩了。”冯真带着很深的遗憾,

    “烟花就那么多,毒烟火球剩下的也都拆了,那点火药用用就光了。”种师中还是不看好这些火器,消耗太大,火药运送可比箭矢要危险得多,“而且竹筒容易裂开,用绳索并不方便。”

    “用铁箍箍上两圈好了。”冯真十分果决的说道。

    “是做桶吗?”种师中笑了起来,“那么是不是找两个箍桶匠来比较好?”

    “如果真的有用的话,两个恐怕还不够。”种朴想了想,“我记得为枢密院和武英殿造沙盘的泥人匠可是有二十多个。”

    正说着话,一片蹄声暴然而起,由远及近,眨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城下,随即十几支长箭从下方的黑暗中飞了上来。

    夜sè中,根本看不清有多少骑兵在城下奔驰,他们倏忽而来,疏忽而去,冲着城头一番驰shè,又立刻远飙而去。

    种朴的亲卫早已举起盾牌守住了种朴、种师中和冯真,而士兵们也都避了开去。

    “烦死了!”

    种师中从手边抄起一张弓,随手又抽出一支箭,拉开了便shè了出去。方才只有他的头盔上挨了一下,那一下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的冲击,却引燃了种师中的怒火。。

    一声拉得很长的尖啸从城上窜入夜sè之中,种朴这才发现自己随手抽出的竟是一支带着骨哨的响箭。

    这一支响箭也不知给shè倒了哪里去了,反正人是肯定没shè到,蹄声依然稳定。但鸣镝的尖啸声,在夜sè中远远的传了开去,倒也让城外的声音离得稍远了一点。

    “怎么都不摔下来呢?”

    种师中恨得磨牙。辽人骑兵每天夜里都会来绕上一趟两趟,往城头上shè上几箭。虽然没有让他们得到什么战果,可也让人恶心透了。

    城上的shè击由于城头的火光的缘故,完全没有准头,零零散散靠运气shè下几个,还都被救回去了,也不知死活。

    而宋军的骑兵也不好出城追击,他们不敢在深夜中飞马奔驰的,绊上一下小命就送了。可辽军的骑兵仿佛有恃无恐,尽情狂飙,几天下来却也不见有人摔下马来。骑术相差太远,想追都追不上。种朴也试图伏击过,可惜同样没能成功——辽人在吃过亏后,就没再上当过。

    种师中气哼哼的丢下弓,问种朴道:“十七哥,援军什么时候来?”

    “这可要问廿三你吧?你不就是援军吗?”种朴摇摇头,然后道,“赵经略估计要等到辽人放弃他们伏击援军的想法。至于盐州城那边……”他迟疑了一下,最后一叹,“我真不知道爹他是怎么想的。不过……”

    “不过什么?”种师中立刻追问。

    “不过……”种朴很是无奈,“不过眼前的机会,我爹他绝不会放过。”

    ……………………

    大公鼎望着溥乐城头,如今围在城外的大军,根本就拿这座城池毫无办法。除了sāo扰,还是sāo扰。

    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就准备结束今夜的巡视,返回自己的营帐。

    一名骑兵这时候从中军的方向奔来,远远的看见大公鼎一行,便翻身下马,小跑着过来,大呼小叫的带着喘:“原来节度是在这里,倒让小人好找。”

    他在大公鼎面前单膝跪倒,行了个礼:“节度,都管有事相商,命小人来请节度。”

    “我也正要找都管说一说事。”大公鼎点点头,立刻便要上马往中军大帐过去。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事让那个耶律余里请自己过去,但都快三更天了,应当不是小事。

    就在此时,军营中突然起了一阵sāo动,然后声音猛然间扩大,多少士卒都从营帐中钻了出来。

    营啸……?!

    传说中的炸营难道就要在眼前出现,大公鼎心中一紧,甚至有些纳闷。这些天在溥乐城下损失的基本上都是党项人啊,军中也镇压了不少临阵脱逃的党项人,本军的兵力伤亡加起来还不到五百,怎么先是自家的军营先闹了起来?

    随即他就知道原因了,但他宁可不知道。

    早已入夜,可西北方的地平线上却不知何时却有了一片刺目的红光。

    大公鼎如坠冰窟,被突然而来的寒意冻得僵硬,双眼试试盯着如血如霞的地平线,没有一点动静。

    大昌嗣从喉间挤出一声呻吟:“那……那是耀德城。”

    没错,就在那个方向上,正是囤积了全军粮秣的耀德城!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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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20)

    大公鼎赶到中军大帐的时候,西平六州都管耶律余里正在愣愣的望着西北方,旁边的左详稳奚乌也也在陪着他一起发愣。

    被护卫在营寨最中心的中军大帐本是营中最忙碌的一个区域,但现在大帐附近的百多人却仿佛都被冻结住了,僵硬矗立在夜幕下。

    “可是耀德城出事了?!”大公鼎连喘气都顾不上,跳下马就直扑耶律余里的身边。

    “不知道!”耶律余里没说话,奚乌也在旁边摇头,“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来!刚刚才派了拦子马去打探了。”

    大公鼎脸sè更形难看:“那都管找我来又是为了什么?!”

    “是种谔!”耶律余里转过头来,一直洋溢在脸上的自信不见了,双唇抖着,“方才斥候回报,种谔已经领军从盐州出来了。”

    大公鼎仿佛被劈面打了一拳,双脚猛的一软,幸好有儿子左右扶住,才没有一下摔倒。

    以种谔出兵的消息佐证,耀德城绝不可能有任何侥幸了!

    奚乌也一脸的茫然无措。

    围城的这么多天,他们一直都在盼望银夏军能快一点出兵。眼下种谔当真出兵了,却没有人还会想着再去跟他打上一仗了。

    大公鼎挣扎起来,抓住耶律余里的手,“种谔现在到了哪里?”

    “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

    大公鼎的手无力的落了下来,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是了,为了能引银夏军,以免他们见势不妙就逃回盐州城去,这边派出去的斥候与宋军的游骑虚晃两招后,就退了回来,让出了一百多里地。

    大辽的远探拦子马可是当时闻名的jīng锐,要不是想一口吞掉宋人援军,如何会输给飞驰时连缰绳都不敢松开的宋国骑兵?!

    大辽国的骑兵绝不会畏惧与宋人野战。

    阵列不战,这是大辽对阵宋军时的铁律,但不能列阵的宋军则就是大辽铁骑屠戮的对象,而作为援兵的宋军偏偏不可能随时列阵。一百里以上的路程,来去如风的骑兵足以将必须不断前进的宋军给拖垮——即便领军的是宋人之中最为骁勇的名将,也是一样。

    若是一天前听到这个消息,估计有一多半将领能大笑起来,但现在没人能笑得出来了。

    来自盐州的宋军距离溥乐城只有一百里多一点,即是以步兵的速度,也只要两天。而银夏那边,应该是绝不缺乏骑兵。

    一名名驻扎在其他营地中的将领们都赶来了。

    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惶惶不安。

    本是他们打算要在从盐州到溥乐城的两百里瀚海路上,给宋人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谁能想得到宋人不去援救溥乐城,而直接烧了耀德城?

    他们竟然敢攻打大辽的城池!?

    “尚父不会饶过那群南蛮子的!!”一人大叫道。

    “先想想怎么退。这仗打不了了!”另一人直接一盆冷水。

    怎么退?回西平六州——也就是兴灵——的道路是沿着灵州川的六百里,失去了耀德城粮秣的情况下,即便可以抛下党项人,如何能让剩下的过万骑兵安然回到家里去?

    “营中还有三天的粮秣。”大公鼎说道。

    众将各自面面相觑。

    一天两百里吗?人吃得消,马可吃不消!

    “还是先派人回耀德城救火!”大公鼎提议道,“能救下一点是一点。”

    这个提议没人反对。

    “那要多带点人手,以防万一。”一名契丹奚族说道。

    耶律余里摇头:“多了就麻烦了!”

    “党项人也没多少了,敢闹事杀了就是!”

    “谁说是党项人了!”耶律余里怒吼着,右手用力捶地。

    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

    “谁回去?”奚乌也的声音有些低。

    回去救援耀德城,就有可能一头撞上宋军的伏兵。深夜之中,只要一个不小心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可这件事放在下面的人眼里,却是这一部丢下其他人先退了。不论是谁领兵先走,人走得越是多,就越是让剩下的人感觉自己被丢下来殿后。

    甚至现在就在帐中,都会有人肚子里转着小心思。谁敢保证赶回耀德城的那一部,吓退了宋人之后,不会拿着粮草拔腿就往北去!若是剩下的粮草只剩一点,鬼才会给其他人留上一口。而且从盐州出来的银夏军主力就在身后盯着,万一被咬住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帐中一下就没声音了,半天也不见人吭声。

    大公鼎口中上火,胃突然间疼得厉害。

    这一年多来,各家也没少争过草场、田地。他们的军队是头下军,是由契丹、奚族、渤海等部族私兵所组成。占优势的时候人人争先,可如今战局一变,那就是人各异心了。

    只是大公鼎也不会糊涂到自己跳出来说为大军殿后,让耶律余里或是奚乌也带着主力回师耀德城。都是自家的儿郎,如何让他们为契丹、奚人去死?

    “不如等过两个时辰,快天亮时再走。快到耀德城时正好天亮,也不用怕宋人的伏兵。”大公鼎想了半天,提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样就算只有一千兵马回去,也足够了。”

    “那耀德城的粮草呢?!”一名奚族的部将怒气冲冲,“就丢着不管了!?”

    虽然耀德城的火势正旺,但城中的粮仓也不是挤在一起,不一定会一下全都烧光。能早一点回去,就有很大可能能多救出一份来。那些粮草可是各家这一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了的军粮,烧光了,明年夏收前再想出征,就要给肚子上的腰带多勒紧几分!而且是连人带马!

    大公鼎yīn着脸,望奚乌也,那是他手下的人。可奚乌也低着头,盯着地面。

    “报!”一名亲兵冲了进来。

    耶律余里很不耐烦瞪着他:“何事?!”

    “溥乐城的骑兵出城了!”

    奚乌也终于不再沉默,他惶然叫道:“种朴这是要拖住我们!”

    “多少骑?!”

    “看不清,应该不到一千。”

    已经足够了。

    溥乐城中的骑兵数量其实都有数,五六百基本上都是全部了,现在应该是倾巢而出。这个数目已经足够上半rì,甚至让殿后的后军被宋军咬上,吃掉。

    这一回,更加没有人敢留下来为全军殿后了。

    “报!!”又是一名信使冲进了大帐,歪歪倒倒的,差点将大帐给撞翻。

    “怎么了?!”耶律余里怒吼声更大了一分。

    “党项人攻下顺州了!”

    耶律余里顿时僵住了,奚乌也却跳了起来。

    “西平六州的党项丁口不全在这里!?那群老弱怎么可能能占了顺州?!”奚乌也劈手揪起那名信使,牛一般瞪起的双眼血红一片,顺州可是他的头下军州!

    “来攻的是青铜峡的党项人!”信使几乎要哭出来吗,“城内的党项人开了城,是里应外合啊!”

    帐中陡然间没了声音,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耶律余里。

    唆使青铜峡的党项人攻打鸣沙城是耶律余里的主意,领军攻打溥乐城也是耶律余里的主意。更确切一点,是耶律余里身后的耶律乙辛的主意。西平六州中,耶律乙辛派来镇住这一飞地的亲信,正是耶律余里!

    宋人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

    每一个人都震惊于宋人的行事作风已经完全看不到过去的影子了。

    烧了耀德城的粮草,甚至意图尽灭南下的大军,背后又唆使被挑动的党项人反攻入兴灵,这一整套伎俩,很明显的的是要吞下兴灵。

    这是过去的宋人绝不敢做的。

    高粱河之败的百余年来,就只有一个曾经反攻入大辽境内的杨延昭。澶渊之盟后,更是一个都没有。

    但现在宋人敢了。

    静默中,耶律余里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宋人和党项人都敢欺负到我大辽的头上了?!”怒火烧红了耶律余里的双眼,冲着每一个人大声吼:“究竟是什么时候啊!??”

    “这一仗打得太大意了,该顾着身后的。”有人小声的说着。

    “是吗?”耶律余里剔起眼,一对环眼圆瞪,充满压迫力的视线从众将脸上扫过。每个人都低下了头,但没人否认。最后他点头,看着众将,一下一下的点头,“说得没错,是我不对!我认罚!”

    这里谁敢罚你?

    肚子里面的话没人敢说出来。但接下来耶律余里做的事却吓住了每一个人。

    契丹人藏在骨子里的那一股凶戾之气爆发了出来,耶律余里将左手小指放进嘴里,瞪起眼,在众目睽睽之下,牙关猛然一合,两股血水从嘴角飚出,竟是硬生生的将手指给咬断了!

    大公鼎等人看得寒毛直竖,被耶律余里眼中的凶戾给慑住了,不敢言,不敢动。就看着耶律余里扬起脖子,将嘴里的血肉给硬吞了下去。

    张开满口鲜红的一张嘴,耶律余里的话中犹如yīn风袭来,“这一战是我的错,就拿这根手指认罚了!有没有人觉得不够?!”

    没人敢搭腔。

    重重的冷哼一声,耶律余里举着少了根手指的左手,龇起血淋淋的两排牙齿,“就以此指为誓,我要把那群党项贼都吊在西平府的城头上!”

    抽出刀,将帐帘一刀劈开,跨出大帐,耶律余里举着刀回头怒吼:

    “还坐着干什么?!都随我杀回去!!西狗想找死,回去杀了!宋狗敢过来,回头杀了!谁敢挡在前面,就杀了谁!!!直娘贼的,全都给我起来!!!”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21)

    天sè沉黯。*

    一众宰辅才从城中鱼贯而出,身后的右掖门就迫不及待的被合上了大门。

    由于西北边事的缘故,宋辽两国已经处在了战争的边缘,京城中的百万军民已经都了解到了这一点,甚至由于谣言更能深入人心的缘故,年节前的气氛也变得紧张甚至诡异起来。

    与辽人交手和与党项人交锋,完全是两回事。虽然平rì里,也有许多人高声赞着一众名将的武勋,以及大宋官军的威猛,但事到临头,却还能保持着自信的已经不多了。

    两府——确切的说是西府,在万马齐喑的现在,却还拥有着最为强烈的自信。

    掌握着最充分的情报,也拥有着足够的战略判断,更对军事有着充分的了解,这让章惇、薛向,以及参赞军事的韩冈,对战局保持着强烈的信心。

    ——除了一件事,这场边境冲突到底会不会扩大成战争,这是他们都无法给予保证的。尤其是今rì午后,来自于银夏路的奏报,让他们更多了一层忧虑。

    章惇和韩冈并辔走在御街之上。一路沉默,快要到了州桥,章惇方才开口:“吕吉甫看起来压不住种五。”

    “吕吉甫不是说有宣抚司总理西北边事,不rì当可安定,请天子、皇后勿须忧虑。”

    “他是要保着他的脸面。”章惇顿了一下,声音低低的给了一句评语:“顾头不顾腚。”

    从边地发来的情报上看,种谔已经在调集银夏路的jīng兵强将,要跟辽人打上一仗了。要不然也不会奏报说要鄜延路出兵帮忙镇守夏州。

    不过更为诡异的是宣抚使吕惠卿那边,他一直都在说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完全没有提种谔自把自为的行事。

    吕惠卿的私心,京城这里不是看不明白。作为枢密使兼宣抚使都无法掌握住麾下将领,那么他想再进一步往宰相班中走,那可就是笑话了。

    “也不知现在溥乐城那边怎么样了。”韩冈仰头望着夜空,yīn云密布,看不见一颗星子。

    “围城弥月,溥乐城下的辽军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找小说素材就到]”章惇说道:“种谔老于兵事,不会看不到这个时机。”

    “这也要溥乐城不破。”

    “哦?”章惇饶有兴致的回头,“玉昆你会担心溥乐城?”

    韩冈沉默了一下,而后摇头,“……不担心。”

    与溥乐城前线有着十天的军情延误,与京兆府之间也有五天的间隔。现在说不定就要出结果了。但朝廷所收到的最近一个消息,除了种谔的奏报,就是吕惠卿打算去延州坐镇。

    去庆州远比去延州要更易于指挥,可吕惠卿偏偏选择了延州。

    这不是指挥,而是压制。吕惠卿没脸说出来,但他不得不去弥补。

    因为延州离夏州更近,因为鄜延路是种家的根本所在。

    就是因为有了这份奏章,所以韩冈和章惇才会确定种谔肯定是将宣抚司丢在一边自行其事了。但换个角度,吕惠卿也是有自信最后能压住种谔,才没有上书指责——权衡利弊后,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和手段。

    既然他都如此表态,两府也就只能暂时观望,而不会去插手宣抚司中事。

    ……………………

    离灵州川边的大道大约两里的一处荒坡之后,种建中和他的麾下一众骑兵正耐心的等待着目标的到来。

    地平线上的火光映红了半幅天空,耀德城中的熊熊烈焰卷起的滚滚热浪,远隔十里似乎还能感受得到。

    呼吸中还有浓浓的血腥气,这是他们攻下耀德城的证明。虽然杀人放火的行为只过去了半rì,很多人还沉醉在半rì前的兴奋中,不过更多的人都已经半闭着眼,抓紧一切时间休息,以便能更快的恢复jīng力。

    脚下的大地微微的颤动了起来,沙砾在地面上跳起了舞。

    原本半眯的眼睛一下瞪圆,懒懒散散如同睡猫的种建中也豹子一般恢复了jīng神。

    倚着战马,抱着弓刀在假寐的骑兵们也一个个跳了起来,他们守候的目标看来已经出现了。[ 找小说素材就到]

    之前就有了动静,但直到现在才让所有人都感受得到。

    “人好多!”

    一名jīng瘦干练的军官俯下身子,刚将耳朵贴上地面,就立刻叫了起来。

    紧接着他的第二句话就是:“来的好快!”

    “有多少人马?!”种建中紧张的问道。

    “乱得很,听不太清楚,但至少在五千人以上!”那名军官抬起头,“十里开外,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到了。”

    “五千……”种建中知道伏地听声的极限,一旦兵力多过一定数目,就无法细细分辨数目了。不过五千应该不会错,他相信自己手下这名军官的能力。而以辽人在溥乐城下的兵力数目,回师不应该超过三千——再多,剩下的兵力就不足以继续围城了!

    可既然确定了现在回师的数目在五千人以上,那么就只会有一个可能。

    “要准备动手了?”种建中的副将上来问道。

    “找死吗?!”种建中骂了一句。现在不用伏地听声,也不用推断,只听这逆着夜风中都能传入耳中的声势就知道,溥乐城下的辽军肯定全回来了。上万大军行动,领头的肯定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只要被缠上一时半刻,就别想走了。

    “都上马,走!”

    种建中放弃得很干脆,手上的兵力不到九百,想要伏击这般规模的对手,可是会崩坏了牙。

    辽人的主力就在十里开外,因为人多的缘故,前锋的动静被掩盖了去,但推算起来,也就喝杯茶的时间就能到眼前了。再不走可就迟了。

    要是再多两千就好了。种建中扯过缰绳的时候满心遗憾。若是手上有三千jīng兵,就算不全是骑兵,他也敢去赌上一把,给赶回来的辽军一个好看。甚至打出一个斩首五百以上的大捷出来。

    跟之前河东路与藏头遮尾的契丹人打得几仗不一样,这可是与旗帜鲜明的辽师明明白白的较量!

    这是能留名青史的功劳!国史上,自己绝对能留下一篇**成篇的列传!

    可惜啊!!

    种建中只想叹气。但又立刻收起心思,跳上马,领头就往东行去。

    种建中的命令立刻得到八百多大宋骑兵的执行,远方传来的动静,其实已经让这群五天内绕行了近千里的勇士们心惊胆跳。

    与辽军厮杀一场也没什么,反正之前连城池都攻下来了,士气正盛,再厮杀一场正合人意。要不然种建中又怎么会在路边设伏,准备再捞上一把?人心所向啊!

    可冲到辽军面前送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齐刷刷的跳上马,打个呼哨就跟着种建中向东面飞驰而去。

    夜风料峭,凌冽的寒意穿透了外罩的衣袍,种建中半rì来在峰谷间急剧变化的心绪也逐渐沉淀下来。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可以冷静下来好好算一算今天的战果。

    烧掉了屯满军粮的耀德城,连带着还灭掉了两支辎重队,斩首两百多,最重要的,是解救了溥乐城,怎么看也是一场大功劳了。

    回头而望,淡淡月光下,奔驰在荒原上的八百多骑兵,深sè的剪影正随着地形而起伏。一人双骑,队列又分散,一眼望过去,竟然充斥于视野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同路奔行。

    驻泊在银夏路的七个将五万禁军,是从鄜延和永兴军两个经略司辖下的兵马中挑选出来的的jīng锐。种谔手上所掌握的马驼等牲畜的数量,比去年多了许多。能分给种建中的骑兵也比过去要多得多,而且还是一人双马,这在连骑兵都没有马匹的过去,根本不敢想象会有如今的场面。

    不过凭借不到千人的骑兵,能攻下耀德城还是出乎意料,包括种建中,也肯定包括他的叔父种谔。

    在出战前的计划中,种建中从他叔父那里领到的将令,也只是动摇辽人军心,sāo扰进而破坏他们的补给线。为之后主力的决战,做好铺垫。

    如果一切都依照计划,辽军因为补给线和后路受到干扰,必然要设法解决他这一支与苍蝇差不多的队伍。而以辽人的贪婪,又绝不会放弃在野战中击败种谔的想法,所以最终辽人将不得不将麾下主力一分为二。让种谔在决战开始的时候占据一定程度上的优势,进而将优势转化为胜势,甚至全歼兴灵的辽师主力。

    可现在自己竟然攻下了耀德城,反而破坏了一开始的计划。溥乐城下的辽军全师而回,全歼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这样也好,种建中很是轻松的想着,至少不用担心叔父去攻打兴灵了——若真能在溥乐城下,将兴灵的辽军给全灭,他的五叔可是已经做好了一战收复兴灵,彻底挽回旧rì遗憾的打算。

    至于打下来的后果是什么,种谔是准备让京兆府的吕宣抚,京城的两府诸公,以及天子、皇后去头疼。一名边臣、战将、武夫,是不需要考虑那么多问题的!

    尽管接下来很可能是种家被打压,甚至占据下来的土地都会被还回去,如今遍及西军要职的叔伯兄弟更是有可会被分散到全国各地,乃至贬官、降罪。

    但只要辽国还与大宋为邻,不论如何被打压,种家的子弟终有被重新启用的一天。

    击败辽军,这个胜利就是未来起复的本钱!就是长保种家家门不堕的希望!

    虽然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了,不过能安安稳稳的保住门户,其实也不错。

    种建中心情愉快的想着,挥鞭打马,将身后那千军万马、犹如九天惊雷的震动给抛诸脑后。

    直到他会合了种朴、种师中,在两天后见到了种谔。

    “走!”种谔在马上一扬马鞭,并没有在溥乐城久候的打算。

    “去哪儿?”

    种家的十七,十九和廿三三兄弟同时问道。

    “兴灵!”种谔望着北面,眼中闪烁着灼灼jīng光,语气却尽其可能的平淡:“青铜峡的仁多零丁和叶孛麻攻入兴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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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22)

    临到年节,国子监早就放了假。大门都关了,但南门附近的酒肆茶楼中,还是能看到许多衣着襕衫的士子。

    明年就是科举之年,数以千计的贡生此时都从天下各州云集京城之中,国子监附近便是他们聚会最多的场所。

    正午时分,黄裳也与几名士子坐在一间酒店的包厢中,虽然不是正店,也算是干净气派了。

    “勉仲。”说话的士子跟黄裳有着同样的口音,他提着酒壶给黄裳倒酒,“西北之事,朝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说要打又不像,韩学士还跟辽使谈着买卖,一群商人都要上路了。可要说不打,看西北的模样,却是明明白白的要打上一场。”

    礼部试考的自然主要是经义,但策问一项,还是免不了要与时政挂钩。看眼下的形势,很有可能是有关辽宋之间的题目。如果不能把握好朝廷对辽的基本态度,那么落榜是没话说的。若是把握好了,那么熙宁三年叶祖洽叶状元的运气,说不定也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黄裳是韩冈的门客,也算是气学门生,甚至他本人就住在韩冈府中,此事国子监中尽人皆知。韩冈现如今就是一个没名分的西府执政,在军事战略上,朝廷都要参考他的意见。

    既然如此,黄裳当然就成了应考的士子们打探的对象。

    黄裳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甚至后悔今天应邀出来。

    现如今,各sè流言传得到处都是。有事实,但更多的就是毫无根据的谣传。

    最上面的重臣,有能力有条件去伪存正,分辨流言的真伪。可底层的官僚,只能在浩如烟海的流言蜚语中区寻找真相了。

    除了西面已经跟辽人对上阵以外这个事实被确认以外,其他便是众说纷纭。

    想不想打,能不能打,该不该打,会不会打。朝廷的态度并不明确,韩冈也没有一个准话。既然朝廷本身就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那么黄裳又怎么可能弄得清楚?

    但身边的都是乡里,若是明着推搪敷衍,那可就是得罪狠了,rì后少了乡党为助,怎么做官?

    “学士平rì里可不会多说朝廷的政事。”黄裳笑得深沉,举杯一饮而尽,将心虚掩住,“不过就小弟来看,朝廷可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和、战与否看的是北面,但无论北面是什么选择,朝廷都有应对之策。学士的xìng子强硬,更不会退让。有些事小弟不能说,但很快就该传出来了,各位可以拭目以待。”

    黄裳故弄玄虚,不过他的话倒是有几分真实。

    外面闹得不成样了,向皇后每天早晚听了皇城司的回报,信心也是越来越少。毕竟从西北传来的消息上看,边境上的小小争端已经快要往战争方向上发展了。

    吕惠卿的宣抚司,在皇后眼中,已经成了战争的策源地。种谔的胡作非为,是吕惠卿在背后撑腰。

    章惇和薛向无法为吕惠卿去辩解,而东府中的韩绛、蔡确,还有刚刚抵京的曾布,更是在推波助澜,加深向皇后的成见。

    就是吕惠卿本人,他自己都不便自辩。一边是策划战争,一边是无法控制下属,两样必须要选择一样,放在谁身上都要头疼万分。

    韩冈都在为吕惠卿感到为难,实在是不好选。

    但为了让皇后安心,他和西府必须要拿出些实际的东西,否则就只能让东府继续兴风作浪。

    幸好军器监有了一件好东西。

    虽然是属于中书门下管辖,东府并没有报上来,但西府的耳目却早就伸了过去,毕竟在京百司中,军器监跟西府的关系最为密切。

    是个很简单的机器,不是兵器,而是滑轮组的应用。

    “是上弦机。”

    滑轮组的用处,韩冈早就在私人的笔记中加以阐述,也很早就用在了港口中。军器监中,也有很多工匠想要利用滑轮组省力的原理,来改造弓弩。

    第一目标,不是单人使用的弓或弩,而是床子弩,但这些工匠得到的却是连续失败。现在出现的,只是单纯的上弦机。

    由一名栗姓的工匠献上的这具上弦机。利用绞盘和滑轮为主体。将神臂弓架在上弦机上,能省一半以上的力气,速度也更快,而且快得多。

    若是改成驴子拉磨式,驴子或牛拉着绞盘转上小半圈,神臂弓的弓弦就给拉上去了。眨几下眼,就能上好一张弩。

    一架机器,可以让一个十人的什,维持着正常发shè的速度;让一个五人的伍做到急速shè。如果专供一个人的话,就是一人成军。

    虽说在韩冈看来,这完全是守城时才能用,野战时难道能把驴子和磨一起拖上阵?不过他明面上没多说什么,成与不成,奇思妙想都是件好事,任何一桩经过实战验证的武器背后,都有一堆被废弃的设计。只是私下里,跟章惇、薛向议论了一句。

    不过其他人并不认同韩冈的看法,有了上弦机后,守城的确是方便多了。而且人的气力是有极限的,两只胳膊有千斤之力的猛将寥寥可数,他们也做不到一天拉上一千次的神臂弓。但上弦机只要有钱,想造多少都可以,若是不断加以改进,甚至一次能给几架重弩上弦。

    “原本纺车只有一个纱锭,现在可是有十六个纱锭。”章惇笑着对韩冈道,“这不是玉昆你过去曾经说过的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仅是君子之道,也是器用之道——这也是玉昆你说的吧?”

    所以就有了年节前两rì的试shè殿廷。

    向皇后,两府宰执,以及韩冈,都在武英殿前看着这一架新奇的机器。

    在一头驴子和一架上弦机和一名十二三岁的小黄门的辅助下,石得一拿着三张神臂弓交替shè击,一刻钟的时间,就shè出了整整两百发弩矢,将六十步外的十副铁甲shè得千疮百孔。

    “只要一个都,就能守住一面城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章惇纯粹是忽悠,但确有几分道理。

    使用冷兵器和热兵器最大的区别就是对体力的消耗。弓刀之类就不用说,单是四石的神臂弓,想要拉开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按照将兵法的规定,要成为一名上位禁军,不至于一个月只能拿五百文钱的俸禄,必须要能拉开神臂弓,推行将兵法时的这一刀让整整三分之一的上位禁军被降等。

    而要在战时保持shè速,就更难了。

    若是急速shè,不要三五次就会腰酸腿软,直接脱力。即便是有时间回气的慢shè,一天下来,也不可能超过百次,否则就会伤到筋骨,医治若不及时,严重时甚至能留下一辈子的暗伤。

    不过现在上弦机的出现,却拆掉了原先横在大多数人面前的门槛。

    “以骡马机器代劳,莫说被降了等第的下位禁军或是厢军,就连老弱都可以拿着神臂弓站上城头。只要他们能拿得动神臂弓,扣得动牙发。拿着同样的神臂弓,从老弱妇孺手中shè出的箭矢,自与跟锐卒一般无二,一县之内,兵员何啻多了十万之众!老弱妇孺皆可上城杀敌,只要军械充足,又有何城可破?!”

    这应该就是火枪的好处,现在放在有了上弦机的神臂弓上,却也一样说得通。

    向皇后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半,剩下的一点不放心让她望向韩冈:“学士曾经做过判军器监,板甲便是学士之功。军器监一年千万斤钢铁,同样是学士之能。不知学士意下如何?上弦机是否可用?”

    韩冈并不是反对畜力的上弦机,他只是认为此物不适合野战,肯定比不上火器。但如今要让皇后安心,说服同侪,只要证明在契丹铁骑来袭时,官军——主要是河北禁军——能将城池守住就够了。

    何况章惇今天下了不少功夫,看看拿来做靶子的十副铁甲就知道了——全都是库存的旧货,只是外面给擦亮了,换成是现如今的板甲,不到四十步哪里可能shè得穿?!——只看这一点,韩冈也不可能给他和军器监拆台。

    “枢密之言,正在情理之中。就是城中户口不过三五百的下县,守城时城中若多三五十具上弦机,就等于多了上千jīng兵。”韩冈停了一下,又提议道,“臣请调选监中良工,在神臂弓局下,附设一上弦机局,由专人负责制造。若有品质低劣,可追查至一人,而两局的工匠们熟悉之后,互相配合,也可以不断加以改进……这两年新造的神臂弓、斩马刀和板甲,都比一开始时改进了很多地方,也强了很多。”

    判过军器监的韩冈在这方面就是权威,他的肯定和补充推了最后一把。能拾遗补缺,甚至是提议设专局

    打造,韩冈等于是在为上弦机背书,而不是单纯的附和了。

    向皇后完全放下心来:“既然如此,就让军器监设局专一打造上弦机,越快越好。尽快送往河北各路,对于肯用心的匠人,财帛爵禄,朝廷不吝赏赐。至于发明了上弦机的栗忠……”她看了看东府的宰相和参政,“要重赏!”

    曾布抢出班道:“可依神臂弓例,降一等给赏。”

    向皇后点点头:“可。”

    ‘是不是该将热兵器弄出来了……’韩冈想了想,又否定了,‘还是明年吧。’先在《自然》上阐述理论,至于制造,让其他人去费心好了——军器监中的有心人想必多会订上一份。而且有了上弦机,火枪想超过神臂弓就更难了几分,倒是火炮还好说些。

    敲定了上弦机,向皇后对河北的局势也稍稍安心了下来,不再寝食难安,而且这个决定很快传出去,同样让人心浮荡的东京城安定了下来。

    有了神臂弓、斩马刀、板甲、飞船、轨道等一系列的成就,东京城的百万军民对军器监的新发明有着极大的信心,这一点是十几年来潜移默化造成的,很少有人能察觉得到,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就在元丰三年的最后一天,鞭炮声响彻九州大地,东到大海,西到大漠,南至交州,北至云中,都是喜气洋洋迎接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而沿着灵州川艰难跋涉了数百里的种谔……

    他,看见了灵州。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23)

    一年多前只能望空而叹的灵州城,现在就在种谔的面前。

    灵州城并不高峻,也不算雄伟,隔了五里地远眺过去,不过是原野上的一小团yīn影。就是到了近前,应当也不需要将头仰得多高。

    可这座城池对种谔,乃至整个大宋的意义都绝不一般。

    在立国之初,灵武节度使冯继业归降,灵州便孤悬在外。在咸平五年【1002年】为李继迁所夺,知州裴济死难。此后八十年,贺兰山下的这片土地,便成了党项人不断发起南侵的策源地。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陕西的子民都在烽火和号角声中度过。

    重夺灵州,恢复兴灵,灭亡西夏,这是数代大宋天子的夙愿,也是无数西军将士的夙愿。

    如今西夏早已灭亡,剩下的也就只剩灵州。

    一股冲动要让种谔下令全军攻城,将灵州一举夺占,但他立刻就冷静下来。

    比起去年年中时,攻到灵州城下的高遵裕和苗授所率领的十万人马,种谔如今带在身边的只有可怜的两千骑兵。甚至没有民夫的支持,粮草的运输只能依赖搜罗了整个银夏路才得到的四百余辆四轮马车——这主要是从青白盐池运盐用的——只能是勉强支应。

    据探马回报,城中的守军早早便将灵州的城门紧闭,区区两千骑兵,不可能攻下这座城池。

    这一认知,让种谔心中沉甸甸的。早在北上兴灵的道路上,他撞上了不少辽人游骑,大军北上的情报早就泄露了出去,辽人自然是早已知晓。现在辽军主力并没有等在灵州城下,而是不见踪影,除非能得到他们和党项人的准确情报,否则种谔怎么也不可能放得下心来。

    种谔麾下的将士们正在打造今夜的营地,利用了灵州城南被废弃的一座旧rì卫堡,倒是很快就将营地搭建了起来。

    补全了围墙,修好了箭楼,一顶顶帐篷出现在营地中,安营扎寨的工作只用了一个时辰。

    当两队亲兵开始巡视营中内外,种谔神sè中仍不见缓和,眉头皱着,显是心事重重。

    “大帅。种建中回来了!”年轻的盐州知州出现在种谔面前,抱拳行礼。风尘仆仆的一张脸,眉眼间都凝聚着兴奋。

    种谔此时早已换上一副轻松平和的神sè。他望了望卫堡下,进入营地的马匹和牲畜远比他出去时多得多。笑容更加轻松了一点:“这一趟收获不少啊!”

    抵达灵州后,种谔做的第一件事是派出斥候,追询敌踪;第二件事便是出兵抄掠,就地取食,不然就是坐吃山空,无奈退兵:随行马车携带的干粮干肉支撑不了太久,后方也无法安然运送更多的粮食。

    “在山坳里撞上了一个小部落,总计斩获了六百多腔羊,全都赶回来了。草料三囤,干豆和麦子有七八百石,已经留了人手看着了,还请大帅派人去运回来!”丰收而归的种建中禀报战果时中气十足,轻兵而出,最重要的就是抄掠到足够的食物,“还有马和骆驼,加起来也有一百三十多匹!这一路上折损的马匹不少,这一下子能补上一些亏空了。”

    种建中身上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罩在盔甲外的外袍上,桃花瓣一般的血迹星星点点。种谔眼尖,就在堡下的种建中的坐骑马鞍后,还挂着四颗男子的首级。左右各二,与插着铁锏的皮袋紧紧贴在一起。

    种谔没对种建中带回来的战利品多关心半点,“可有辽军主力的消息?”

    种建中摇了摇头,声音低了许多,“没有。大半是牧奴,几个看起来有些地位的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耶律余里回来后,就立刻领军往西面去了。不知道是西北的兴庆府还是西南的青铜峡口。此外,留在灵州城中的守军似乎并不多,据说不到一千。”

    种谔眼神yīn沉,在敌人的土地上,情报远比食物重要。连辽军主力的动向都在抓不到,结果可能会很糟。深呼吸了一下,整理了烦乱的心绪,他又问道:“有没有损失呢?”

    种建中脸亮了起来:“就折了一个兄弟,还有五个受伤的。一个重伤,其他四个全是轻伤,包扎一下就能再上阵。”

    种谔点点头,神sè松缓了一点点,“将伤亡的儿郎送去医工那里。马和骆驼交给杨勇。至于羊,全都分下去。跟杨勇说,随车带来的酒也都一起分下去。让儿郎们过一个好年!”

    “诺!”

    种建中抱拳行礼,便转身大步离去。

    种建中下去了,种谔依然站在卫堡的最高处,在暮sè中远眺着灵州城。远在地平线上的城池看起来小巧jīng致,似乎张开手就能攥在掌心中。

    种谔不顾全军覆没的风险,沿着灵州川北上,可不就为了这座城池?只要打下了灵州,兴灵将一举平定。

    种谔低头看着下方。灰黄sè的地面上,是一层细细的黄沙。传说中丰腴堪比江南的兴灵之地,眼下是满目黄尘。细细的黄沙随着风被卷起,犹如沙漠一般荒凉。

    去年高遵裕在灵州城下因党项人掘了河渠而惨败。从渠中流出来的黄河水,淹没了灵州城外的良田。由于西夏紧接着就灭国,接着又被不擅营治的辽人占据,灵州城下的田地完全没有回复的迹象。也不知河渠的决口,到底是被堵上了,还是因为冬天水枯的缘故,没有流出来,反正水退之后,剩下的就是黄沙。

    此时种谔领军驻扎的卫堡,是灵州城外不多的高地之一。去年党项人破堤放水,一时水漫荒原,奔涌而出的黄河水淹到的三十里外。种谔从南面过来时,残留在地面上的水痕是很明显的。洪水推动沙砾,在大地上画出了好几条波浪起伏、两边都望不到尽头的平行线,环庆、泾原两军应该有不少官兵退到此处。方才修寨防时,就找出不少遗骸残兵。

    白骨森森,铁锈斑斑,看见一层薄薄沙土下的袍泽遗物,不少士兵都泪水盈眶。种谔命人好生处置了,也不禁惨然于心。

    都是高遵裕做的孽。不过也是兴灵的位置太过偏僻,孤悬在荒漠和高山之间,远离陕西的核心之地。攻进来很难,攻进来后想安然而退就更难。这一次若不是确定了青铜峡中以仁多、叶两家为首的党项部族已经攻入了兴灵,种谔也不会如此冒险。

    耶律余里到底在何处?

    种谔苦苦思索。若他是耶律余里,绝不会分兵守灵州。要么就全军坐守灵州,先将官军击败,要么就去攻打党项人。

    耶律余里不能算是名将,不过一中庸之才,只是再蠢的将领也该知道在面对大敌时分兵乃是取死之道,若是让宋军与党项人合流的话,更是脖子上套了绳索后往悬崖下跳。如果耶律余里没蠢到家的话,灵州这边他必有布置。

    种谔望着沙地,心有所感。一路上他从来没有掩饰过形迹,北上数百里,辽人早就知道有一支宋军追在身后。耶律余里能做的选择只有寥寥几个,种谔都做好了应对。

    欢呼声在种谔的脚下响起,瞬息间传遍营中。种建中带回来的收获,让两千多将士欢呼雀跃。

    年节时出征,虽然有种谔这位深得军心的名将统帅,士气也是有所折损。幸好种建中弄了一批鲜肉回来,免得种谔下令分解死掉的马肉了。

    篝火熊熊。

    种建中虽有一个文官出身,但现在他的模样却让人根本看不出来。内袍扎在腰间,**着jīng壮的上半身,丝毫不畏深夜的寒风。

    他拿着把jīng钢匕首,一刀捅在肥羊的脖子上,鲜血立刻咕嘟嘟的冒了出来。种建中紧紧揪住拼死挣扎的肥羊,身上的腱子肉一块块的鼓起,让打下手的亲兵拿着头盔接了血,撒了一把盐进去,就放在一边。待会儿凝固了,与羊脑、下水一同炖煮,味道可是鲜美无比。

    营地中四处飘起了肉香。油汪汪的烤羊肉,配上了干饼的羊杂碎汤,再加上热腾腾的酒,这个身在异乡的除夕之夜,倒也算得上是惬意了。

    种谔拿着酒碗,走过一堆堆篝火。一群群士兵跳起来,诚惶诚恐的接受种谔的敬酒。麾下的将士,种谔认识不少,有许多都能叫出名来,喊着名字,拍着肩膀,再对饮过一口酒,换来的就是效死之心。

    “大帅!我有急事禀报大帅!!”

    绑着两名俘虏,一队斥候突然间出现在了营地外。惊到了正在欢庆中的宴会。

    为种谔提着酒壶的种建中极为惊讶,甚至都愣住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了,这当然是好事。终于捉了两个生口,而且还是带着重要情报的生口。甚至可以说是喜事。

    但种谔派出去的斥候,基本上都是他所看重并准备提拔的底层军官。沉着稳重是必备的素质,就算打探到了什么重要的敌情,也不敢一进大营就开始嚷嚷。

    “说!”种谔平平静静.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

    “辽人在七级渠,正准备决堤放水!”

    种谔拿着酒碗的手轻轻一颤,立刻又稳定了下来,“不妨事,掩不到我们!”

第30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24)

    “大帅,当真不要紧?!”

    种建中不是质问,而是要配合种谔引出他的解释。

    种谔满意的看了侄子一眼,道:“冬天水枯,有没有水还是两说。即便有水,也淹不到这里。去年夏天水才到哪边?现在天寒地冻,河水一旦流到平原上,很快就会上冻,现在掘了河堤,明天就能给冻上,照样能跑马,怕什么?”

    种谔的话,立刻被传了出去,让营中士兵们稍稍安定下来。

    种建中暗中松了一口气,但心情依然yīn沉。

    事前不是没考虑过辽人掘堤的可能,否则也不会远远的找个高地扎营。可是现在当真发现辽人准备挖开河堤,终究还是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种谔照旧拿着酒碗绕行在各堆篝火旁,只是营中的气氛已远不如之前热烈。

    慢慢的走过一堆堆篝火,种谔问着种建中:“十九,你觉得辽人什么时候会决堤放水?”

    “官军开始攻城……”种建中想了想,“或是去抢夺堤坝的时候。”

    决堤放水,总要选个好时机,能将宋军一起淹进来换一个大捷才算不亏本,不可能听到一点风声就开始吭哧吭哧的掘河堤。

    种谔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辽人应该发现我们知道他们准备决堤的事了。”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辽人就会立刻开始决堤。种建中低声问种谔,“五叔,怎么办?”

    “明天绕个道,先往西南去。上了堤后再往西北走。追在耶律余里背后,那边怎么也不可能被淹到。”

    种谔手上也有几名对兴灵地理极为熟悉的向导,有西夏国灭后投靠来的,也有在溥乐城下被耶律余里给抛弃的,还有过去以商人的身份来过兴灵侦查的间谍。兴灵的地理,种谔大体上是了解的。

    紧追耶律余里,就能赶上他和党项人的决战。就算出了些意外——也不用从灵州川的来路往回走,那可是几百里没有半点人烟——改从青铜峡回去,甚至可以就地征粮。

    不过种谔现在可没有为失败考虑后路的打算,除夕的夜空下,他放声笑道:“我还想做个渔翁呢。”

    ……………………

    一口气跑回来了六七百里,耶律余里知道他麾下士兵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但他更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迁来兴灵的各家部族数万帐,虽说这一回带了不少士兵南下,但实际上不过是三丁才出一兵,剩下的还有许多丁壮。给党项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是不假,也的确让党项人毁了不少族帐,可安化州——也就是兴庆府——还是及时将州中的子民给集合了起来,招入城中固守待援。直到耶律余里回援为止,安化州依旧安然无恙。

    党项人就在二十里外。如今大军在外,重兵在内,他们几乎是被困住了。只要里外合围,西夏余孽最后的一点反扑,也会化为影。

    “先好好歇息两天。”就在一座刚刚被党项人攻破的寨堡中,耶律余里高声的发号施令,“等恢复了气力,就去见一见仁多零丁和叶孛麻!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大辽男儿的豪勇!!”

    大昌嗣高声与众将一同气冲斗牛的应和着,但从帐中出来,望了望看不到月亮的夜空,他低声的问其父大公鼎:“也不知西平府【灵州】那边水淹到哪里了?”

    “足够困住种谔就行。拖上三五rì,就够我们杀光这群党项人了!”大公鼎语调和风一样的冷。西夏的国都可是他这一族的属地,被党项人攻打,也不知死了多少族人,更不知损失了多少牲畜。

    河渠中冰层很厚,大公鼎也没把握掘开刚刚修复的那段河堤能放出多少水来。但今年修补堤坝时,大公鼎可是亲眼看见河床比堤外的地面要高,只要冰层下还有水,那是肯定能放出来,也就是多少的问题而已。

    大昌嗣犹疑的问道:“可种谔都追上来了,鸣沙城的赵隆会不会也跟着会不会……”

    “不论来与不来,我们都必须先赢过面前的贼人再说。”大公鼎望着夜空,声音冷澈,“只有一,才有二。”

    ……………………

    同样沉黯的天空下,仁多零丁同样望着夜空。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的说道:“今天可是除夕,这算不算守岁?”

    西夏用的是宋人的历法,新年的时候,照样要团圆守岁,与汉人一般无二。但叶孛麻却没有一点好心情,“已经是孤注一掷了,还过什么年?”

    仁多零丁转过身来,轻笑道:“还在担心?”

    “能不担心吗?”叶孛麻反问。

    突破青铜峡口的一开始,打得很顺利。辽人诸部分得很散,完全没有防备,无法抵抗并力北向的大军。不过等辽人反应过来后,抵抗一下就激烈起来了。兴庆府到了现在还没拿下。确切的说,仁多零丁根本就没有打算去硬攻兴庆府,而是试探了一下后,就开始坐等辽军回师。

    耶律余里回来得狼狈,六七百里都没好生歇息,士气低落,马力也消耗极大。不过别看现在是师老兵疲,但只要给他们歇息上几天,回过气来,那就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万jīng锐了。

    仁多零丁心平气和,在生死决战之前,却看不见半点惶惑,“可知耶律余里驻扎的位置?”

    叶孛麻停了一阵,才叹了一声,“……当然知道。”

    “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仁多零丁笑问道,“不是如事前所料吗?”

    ……………………

    吕惠卿正在夏州。

    丰盛却粗犷的年夜饭并不合他的胃口,只是吃了几块烤肉,喝了点酒,现任的陕西宣抚使便回到了后厅歇了下来。

    俯身看着铺在桌面上的巨型沙盘,吕惠卿的心情跟夜sè一般深沉。

    怎么办?摆在吕惠卿面前的,是两难的境地。

    是为种谔独走而背?还是上承认自己没能控制住这条疯狗?

    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谁让种谔都追到了兴灵去了?已经不可能追回来了。

    当听说种谔领兵北上,吕惠卿砍人的心思都有了。如果种谔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吕惠卿是绝不会犹豫的。

    或许在普通的文臣眼中,这完全是个博取功名的机会。将愤怒的耶律乙辛交给东京城中的天子、皇后和宰辅们去应付,自己只要享受夺占兴灵的功劳就够了。

    但吕惠卿不能这么做。既然他的目标是宰相,那么他就必须站在宰相的视角去考虑问题。便宜行事的权力,也代表着相应的责任。

    双手撑在沙盘上,吕惠卿默默看着沙盘上的荒漠与高山。窗外的鞭炮声充耳不闻。

    就在这除夕之夜,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

    吕大临和游酢推门进来时,谢良佐正坐在桌边。

    “怎么还没睡?”

    游酢问道。方才席上,谢良佐可是以不胜酒力而先离席的。

    谢良佐抬起头:“睡不着啊。”

    “所以就占筮卜问吉凶?”吕大临看看摊在桌面上的蓍草,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真要卜筮,还不如烧乌龟壳,最近不是正时兴吗?”

    “也是闲来无事。”谢良佐赧然说道。

    吕大临皱眉道:“邵康节旧rìyù将术数之学传授于伯淳先生,而先生不受。显道yù从康节之学?”

    “不是不受,先生说yù通术数,非二十年之功不可,哪得如许时间?!”游酢更正道,“小弟曾经听正叔先生说起过,那是熙宁初年的事了。”

    “熙宁初年,伯淳先生年齿几何?‘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先生之心在圣人之易,岂在术数?”

    岁末之时,程颢程颐回了洛阳。十几名弟子也跟着一同到了洛阳。现在都借住在洛阳城中的一间小庙中,离二程的府上很近。除夕之夜,聚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等过了年,他们就准备跟程颢一同上京。

    谢良佐是其中之一。就要去京城了,但他总觉得前方是一片混沌。忍不住就拿了蓍草想占上一卦,问一问吉凶。

    不过卜筮之术,一向不被程门弟子看重,甚至轻视,听见吕大临如此说,谢良佐抬手就想将已经占出的卦象给拂了去。

    “等等!”游酢抢上一步,看着桌上蓍草组成的卦象,脸sè就是一变,下兑上巽,“这不是中孚卦?!泽上有风。君子以议狱缓死。这卦象可不好!”

    谢良佐手停了,轻叹道:“是‘翰音登于天’啊……”

    游酢脸sè更难看了三分。

    中孚卦的上九一条——‘翰音登于天’,卦则‘贞凶’,象曰‘何可长也?’说起来,程颢为太子师,说资善堂,岂不是字面上的‘翰音登于天?’注疏根本就不用提了。

    “中孚又如何?不过是‘志未变也’。利涉大川,利贞。”吕大临嗤之以鼻,“即云‘有它不燕’,一心一意也就够了。先圣有云‘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但若是有恒,又何须做巫医?”

    挥袖拂乱了桌上的蓍草,吕大临决然道:“不占而已矣!”

    ……………………

    王安石刚刚睡下,守夜什么的他根本不在意。如今就是按时睡按时起。虽然对西北战局担心,不过就算是辽人大举入侵,王安石也不觉得能赢得了国势正盛的大宋。唯一的期盼,天子要是能康复就好了。

    蔡确与妻妾儿女团团坐着,已经是宰相之尊,他没有什么不满意了。剩下的,就是如何长保权位。看刑恕传来的话,洛阳的旧党已经是死老虎,一个赛一个的老实,估计是皇后把他们给吓到了。真正的对手,可就是每天抬头就能见到的同僚。

    章惇悠闲的喝着酒。西北的战事并没有打扰到他的兴致,相反地,倒是让他心情很好。做了宣抚使后,吕惠卿不论是失败还是成功,都很难再继续担任枢密使了,明年的西府自然是自家说了算。至于辽人,他根本就不担心,不就是打上一仗吗,章惇可不觉得会输!

    曾布新近抵京,尚未拿到他的官邸。正在城南驿中,独坐于灯下,看着奏章、札子和旧档的副本。郊祀后的两个月,内外动荡,朝局国政的变化,让外来者摸不着头脑。曾布自知必须要尽快掌握朝堂内外的动向,他的同列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虫,半点也疏忽不得。

    苏颂看着星空,他托人新制的望远镜就快要打造好了,过些rì子就能送到自己手上,到时候,便又能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星海之中。不过明年最重要的还是《自然》,韩冈想要推广气学,但苏颂最想做的,是利用这本期刊与同好交流。

    韩绛、张璪、薛向,各有各的心思,却同在期盼新的一年。

    可除夕之夜的深宫中清冷如冰。

    病重垂危的赵顼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自然也无人有心过一过新年。向皇后带着众嫔妃和一对儿女,向病榻上的皇帝祝过酒,便将他们都送回各自的住处,只有她一人留了下来。

    夜sè渐深沉,无心节庆的向皇后也睡了过去。

    福宁殿内的杨戬正是当值,半睡半醒的守在床榻边。睁开一阵,又闭上一阵,抓紧一切时间休息。但他再一次闭上眼睛,就突然睁开了,方才他似乎看到了些什么。

    并不是错觉,杨戬揉了揉眼睛,专注地盯着赵顼的手指。片刻之后,他就瞪大了眼睛,“官……官家能动了!!”

    他一下跳了起来,放声大喊,“官家能动了!官家能动了!!”

    向皇后一下惊醒,只稍稍迷糊,就扑到床榻边,看着突然之间就恢复少许的皇帝,她激动地难以自抑:“快宣韩学士!快宣御医!”

第31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一)

    【这个星期的更新实在是不像话,今天将功赎过,待会儿再赶一章出来。】

    换过新衣,拜过祖先,吃过年夜饭,给过压岁钱,院子里鞭炮和烟花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新年的到来。

    韩冈一家围坐在正屋中,等着子夜的钟声响起。孩子们都很兴奋,往rì这时候早就被逼着去睡觉了,哪里可能熬夜守着天明?

    小孩子们自有rǔ母和婢女服侍,不用太cāo心。周南和王旖下着棋,云娘在旁边看着。严素心又有了身孕,倒是有些经不住累,眼皮发沉,像是要睡的样子。

    韩冈小声的问着,“要不要先去歇着?等钟响了再唤你起来。”

    “还好。”严素心抬起头,丈夫眼中的关切之sè让她心头暖融融的,“一直闹腾了五六个月,最近已经安稳下来了,熬上一夜也没什么关系。”

    “生了四哥之后,官人就想再要姐儿,现在七哥都有了,却没如愿。”周南笑吟吟的说着,手上却不慢,啪的飞了一着,“这一回就看素心你了,可要好好养着。”

    严素心的身孕正好六个月,抚着小腹,微笑中满载着幸福:“是男是女都定了下来,怎么养也都迟了。”

    “男女都无所谓。”韩冈笑道,“不过家里的玉璋太多,再来一片金瓦才好。”

    韩冈不想要太多的子女。时人以五子二女为至福,花瓶、屏风和年画上常常能见到内容相似的图案,韩冈现如今七子一女,觉得也差不多了。儿子多了真不一定是好事,也闹得慌。

    韩家的几个儿子jīng力一个个都旺盛得很,到了现在还都jīng神十足。小五啃着一块椰子干,啃得满手满脸都是口水,rǔ母忙忙的在后面拿着手巾在擦。刚刚从交州运来的椰子干香甜的椰nǎi味道很合小孩子的口味,几个孩子都是舍不得放手,一口接着一口。

    王旖看了子女一眼后就有点皱眉头,落了一子,吩咐着下人:“晚上不要让哥儿姐儿吃那么多甜的。”

    几个大孩子听了之后,就立刻将手上的椰干丢下。但年纪小的几个却舍不得放手。小五抬头看看王旖,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椰干,不敢不听话,但就是舍不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韩冈。

    韩冈对儿女一向宽松,笑了起来,对小五的rǔ母吩咐道:“吃完后记得让五哥漱口刷牙!”

    rǔ母低声应了,小五欢喜的叫了一声之后,就又开始不管不顾的啃起了椰干来。

    王旖狠狠的剜了韩冈一眼,却拿丈夫没办法。

    士大夫中一向都很重视口腔的保洁和保养,牙刷、牙粉不必说,柳枝、苦参平常人家都有用。士大夫家饭后还会有专门的漱口水——京城中大一点的酒店也会为客人预备——平时也不忘嘴里含一片鸡舌香。正所谓‘新恩共理犬牙地,昨rì同含鸡舌香。’饭后吃甜食,伤牙伤脾胃,更是世间的常识。平rì里王旖管得很严,可药王弟子今天却在这里唱反调。说不得,她也只能抱怨:“再这样下去,把孩子都惯坏了。”

    “就今天一天。毕竟是除夕嘛。”韩冈摸着五儿子的头,和声说道:“平时就要听娘的话。”

    小五乖乖的点头,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应了声,又抓起了蜜饯,不过还是收敛了一点。

    韩冈也随手拿了一块糖渍的木瓜干尝了尝,甜得厉害,又尝了尝椰子干,同样甜得厉害,“现如今这蜜饯在市面上倒是多了起来。荔枝木瓜芭蕉不说,椰子干过去可少见。”

    “还不是官人的功劳!”王旖说着,“全都是岭南的水果。”

    “算不上吧。”韩冈并不喜欢甜食,都是咬了一口就丢了下来,跟王旖道:“我可没吩咐过。”

    “看到有钱赚,又何须吩咐?”周南笑说着,“争先恐后还来不及。”

    各sè来自岭南的果脯蜜饯在市面上越来越多,并不是韩冈的吩咐,而是工商业主自然而然的选择。经过二次加工的商品利润,必然是要远大于初步加工的农产品。今年交州五分之一的白糖,都做了蜜饯。

    岭南的水果难以储藏,比如荔枝,也得红盐法、白晒法和蜜煎法来炮制,吃不到新鲜的。而白糖虽然金贵,可利用岭南多到只能埋进地里的水果制作成蜜饯之后,价格还能翻了两番——当然将水果做成蜜饯方便。此外还有用糖蜜酿的酒,因酒sè金黄,被称为琥珀酒,在内地也十分受欢迎。

    以大宋腹地的繁华,白糖也好、蜜饯也好、琥珀酒也好,都是有多少就能消化多少。各家商行当然不会放了钱不赚。比起一开始的时候,单纯贩运白糖、稻米和木料,交州的各家商会赚的可要多得多。

    也不仅仅是蜜饯,来自交州的特产甚至还有烤鱼片,倒是挺合韩冈的胃口。喝着低度的琥珀酒,吃着烤鱼片,韩冈与家人等着新年的到来。

    来自城中数十寺院的钟声终于响了,悠悠扬扬在空中合奏,左邻右舍都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小儿女们顿时就jīng神了,立刻欢呼着冲到了院子中。

    韩家的鞭炮和烟花早就准备好了,几个家丁拿着燃起的线香点燃了引线。院子里硝烟弥漫,一朵朵烟花飞窜入夜空,鞭炮声也一下变得喧嚣起来。

    孩子们被rǔ母抱着、拉着,捂起耳朵兴奋的看着天空中五颜六sè的花朵。只有老大和老二得了韩冈的准许,让云娘带着他们拿着线香去给几个小烟火点火。金娘也想去,却被王旖拉在怀里抱住,不让她乱动。

    “爆竹声中一岁除,chūn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rì,总把新桃换旧符。”韩冈轻轻的念着王安石的旧作。这一首千古名篇,现在想起来却有几分讽刺的味道。

    王安石在刚刚开始变法时,意气风发写下了这一首诗。可现在他绝不会有那时的心境了。在朝堂上的王安石,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像。几乎很难听到他的发言。

    鞭炮声震耳yù聋,王旖没听到韩冈的低语,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明儿还要去宫里拜年,放过烟火可就要睡了。”

    “哪里是明天,已经是今天了。”韩冈笑道,“幸好为夫天亮后不用上朝了,”

    因为赵顼的病情,今年的正旦大朝会给免了。在曹太皇重病的时候,也曾罢朝过。要是天家年年都有些三灾六病,倒也不是坏事。韩冈带着几分恶意的想着。他最怕的就是这等繁文缛节——其实也不独是韩冈,绝大多数的朝臣都不喜欢繁冗的仪式,能甘心冒着天寒地冻来参与大朝会,只是为了之后的赏赐——王旖当然也不喜欢。穿着沉重的朝服,绕着宫廷走上半rì,能活生生把人累死。

    她气哼哼的瞪了韩冈一眼,转又叹起:“不知会不会拜见太后。”

    “应该不会。”韩冈摇摇头。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让太后参加任何政治活动。

    韩冈正跟妻妾说话,前院却突然跑来一人,是守门的司阍,慌慌张张,“学士,外面来了中使,说是宫中传召。”

    韩冈与王旖面面相觑,还在欢闹的孩子们也安静了下来。半夜里中使上门,终归不是什么好事。难道是西北的局势有变?韩冈想着,却也不便耽搁,立刻命人大开中门,请中使入府。

    “今夜谁人宿卫?”王旖蹭前了两步,小声的问道。

    韩冈顿时心中一凛,大过年的,宫中并没有安排任何一名宰辅宿直。这个时间点突然来了人,可说不准时什么事!

    不过看到派来宣诏的是向皇后放在太子赵佣身边的刘惟简,韩冈便稍稍安心了一点。再看刘惟简带在身边的几位小黄门和班直的神sè,就更放心了几分。只是刘惟简带来的口谕,并没有说明到底是什么缘故。

    韩冈一领旨,韩信转身就去安排马匹和随从,。

    韩冈看看左右,家人立刻全都避得远了。他低声问刘惟简:“究竟出了何事?”

    “官家手能动了。”刘惟简不敢隐瞒,“所以圣人命小人来招学士。”

    韩冈一听,不再犹豫,带了人上了马就出门。

    中风也是能恢复的,赵顼的病拖了快两个月,其实不论是好转和恶化都不足为奇,只是赶在年节时病情有变,倒跟他在冬至发病一样,让韩冈觉得有点巧合。

    可能是回光返照也说不定,要不然口谕中也不会含含糊糊。

    上了御街,空气中的硫磺味立刻重了起来,燃放鞭炮的市民三五成群,在如广场一般的御街上随处可见——只有正zhōng yāng被两条水渠夹隔而出的真正的御道没人敢走上去——韩冈前后左右望了一圈,都没看到宰辅们出行的队伍。

    心中平添了一层疑虑,难道事先已经召入宫中了,还是根本就没招?若是同时派人出来,应该能碰上的。

    犹疑不定的心情一直持续道韩冈走进福宁殿。

    宰辅们没有安排宿卫,不过领兵的武将还是有的。今天宫中值夜的带御器械是王中正。韩冈进了福宁殿,看到王中正在外殿坐镇,最后一分心也放下来了。

    不,是一事刚刚放下,一事又上心头。

    当韩冈走进寝殿时,躺在病榻上近两个月的皇帝,倏然张开的双眼闪烁的是对权力的渴望。

    哈……韩冈低头行礼,事情果然是有趣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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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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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