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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碗青砂     阿屠txt下载     阿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内外相刑

    血为气之载体,所以在武道之中都统称做气血。

    血液如果凝滞,那气脉自然也就淤塞不通,哪怕杨玄肺腑的隔膜已经打通,可是如今却没有半点用处。

    曾有武道宗师说过,人的身体就好比一副炉鼎,不管你塞多少柴火进去,必须要气脉畅通才燃的起惊人的火势,而气脉断绝,那火自然就熄了。所以自古以来内壮这层境界中,心肺两处都是最难下手的,稍有不慎就会损伤性命。

    像杨玄这般,连套正确的功法都没有,仅仅依仗着药力就敢硬冲,也算是胆大妄为的举动了。

    不过相比其他武者,杨玄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神魂异常的强大,如今气脉受阻,若是常人恐怕早已经神志不清了,但是他依旧还保持着清醒,对身体也有一份掌控的余力,竟然硬生生的一拳,将胸口那一团淤塞的血气锤散了。

    这种办法也着实是垂死的挣扎,虽然侥幸从鬼门关爬了回来,但是也受了不小的创伤。

    先前吐了一口体内的陈年污垢,这回可实实在在的吐了一滩鲜血,热气腾腾,烈性逼人,养血丹中起码有三成的药力就让他这么糟践了。他心情极为糟糕,一屁股瘫坐在炕上,既是心疼那一口血,又忧心于突破的路子。

    他心中怨念极大,顺理成章的把这些恨意归到了杨家家主杨胤身上,按理说杨家弟子只要是血脉纯正,不管嫡系还是旁支都有资格修习《杨氏武经》,可杨胤不知道跟杨玄这个后辈子弟有哪门子仇怨,将他习武的路子抹的干干净净,否则他如今哪有这般窘境。

    不仅如此,还不让他上书院,不学礼仪、不读诗典,早早就把他扔进商贾的圈子里,操持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下等行当。

    总而言之他便是铁了心要让杨玄做一个凡人,一辈子在家族的余萌和威严下苟延残喘。

    虽然平日里他跟这位侯爷大人没有太多的接触,但这杨胤这两个字却在无形中影响了他的人生,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明白。

    以前他从来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总把自己摆在逆来顺受的位置上,但是人总是会改变的,只需要一个契机。

    阴山之行,他第一次杀人,还不止一个,第一次死里逃生,也不止一次。

    他不想杀人,也不想死。

    但是杨家就像是戳在他脊梁骨上的刀尖,然他忍不住想撩拨一下拿着刀的这只手。

    半晌过后,胸口**的痛觉已经减轻了许多,但心中的压抑感觉却愈渐沉重,他起身推门而出。

    如雷的水声随风而至,带着淡淡的湿润,让他心情好了许多,他踱着步子走到了河岸上游那处极窄的河谷,从高出下来的河水本就极为汹涌,如今又让这处狭窄的河谷约束住,河水聚拢,收束成一股,奔腾呼啸,跃入下方落差极大的深潭,溅起浪涛翻滚,水烟激荡犹如千军万马厮杀一团,站在三丈之外都觉得那股惊人的声势震得人耳心发麻。

    杨玄就在那河岸上杵着,听着那水声,放空了心境,只觉得体内的气血都随着这声音以一种极为玄妙的规律震颤起来了。

    他缓慢的调动着气血朝着心脏回卷而去,本应凝滞的地方,却被这震颤的力量一点点的化解掉了。

    杨玄一点点的加大气血的回流的速度,但那股外力毕竟有限,化解的速度还是跟不上血液淤积的速度。杨玄往前走了几步,声音灌入耳中都引起了眩晕一般的翁鸣,而震颤的幅度也愈发强烈了一些,效果自然更加明显。

    “富贵险中求,拼上一把了。”杨玄一咬牙,狠劲上头,一步跳入了滚滚的浪涛之中。

    在这洪流之中杨玄那不错的水性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让那汹涌的河水直接砸懵了,整个人一下就被卷到了水底。

    汹涌的暗流不住的撕扯着杨玄的身体,那股力量透过血肉,侵入体内,若非肺腑已经受了气血的锤炼,仅此一下就能让他死得不能再死了。体内的气血在这股力量的震荡之下,就像狂风中的一滩浅水,随时可能散去痕迹,杨玄肺里憋着一口气,一时半会不虞溺水窒息的危险,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装养血丹的瓷瓶,一股脑,两枚丹药一起随着河水吞入腹中。

    药力散开,简直有些要命的感觉。

    内外两股力量同时加身,对杨玄身体进行着彻头彻尾的蹂躏,杨玄觉的自己就好像一块废铁,让两柄大铁锤里里外外的砸着,若不是力道正好相互抵销,任凭一种单一的力量落在身上,都免不了让他这块废铁变成一堆铁渣。

    现在他才觉得自己有些莽撞的,但是如今哪有那么多时间容他想那些温和的办法。

    而且身体里外那犹如千刀万剐的痛楚,也让他没精力去品尝那些后悔的苦果。

    每隔一刻钟,他都会浮上水面换一次气,而后继续潜入水中。

    整整三天时间,杨玄一只就在浪潮起起伏伏,借着外力冲击武道境界,而且路子也越走越险,都潜入了暗流汹涌的河心之中。

    如今他体内气血极为浑厚,受到河水震荡的影响也越来越小了,心跳速度似乎受了人为的控制,变得极为缓慢,但是每跳动一下就像是擂鼓一般,声势惊人,将浑厚的气血都送到了四肢百骸中,携带着一股恐怖的力量,如同蛰伏的凶兽。

    如今他内壮境界已经臻至圆满,而且五脏六腑经过这次锤炼,也达到了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程度。

    但是他并未收手,体内药力尚有不少盈余,他还有一路冲击易髓巅峰的底气。

    真正触及了那个门槛,哪怕是杨胤想要压制他也要经过族里长老一同表决才行了,毕竟每一个进入精元境的武修者都是超脱了世俗的存在,有诸般神通,乃家族基石,一个家族的底蕴都直接与此挂钩,毕竟连圣眷都有反复无常的时候,一切还得武力奠基。

    那在水底艰难的挪动身子,朝着更深处潜去。

    水流在这中深度上已经变得极为平静,但是平静之中却是更加凶险暗流,错杂的力量就好像一个磨盘,不住的碾压着他的身体。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有点像药材里的蝉蜕。

    体内的气血每一次回流受到这股力量的加持,都会更加凝练一分,反复千万次之后,竟然变得犹如铅汞一样。

    气血在逐步发生着质变,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力量中缓缓诞生出来,想来便是所谓的先天精气。

    他体内气血已经凝练到了极致,真正达到了炼精化气的地步,已然是易髓的后期。只是如今这一缕精气太过薄弱,根本无法离体伤人,所以离那化气境仍有不小的差距。这是一个积累沉淀的过程,通过这种过激的手法也没有太多用处。

    想明白其中道理,杨玄浮出水面离开了河心。

    离开了那些错综复杂的暗流,他顿觉捆缚身上的枷锁清除一空,有种凶悍的力量蕴藏在体内,随时可以爆发出来。

    他心中极为畅快,几天积累下来的烦闷被冲刷的干干净净,肆意张扬着心中那股强烈的战意。

    浑厚精纯的气血被他运转起来,充斥了身体的每一处角落,整个人瞬息之间长成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巨人。皮肤下青黑色的大筋盘缠交错,看起来极为恐怖,原本白生生的手掌也变的极为宽厚,泛着青黑的颜色,在河岸的岩石上那么随意一扒就扣下一整块来。

    杨玄摊开手扔掉那已经碎成渣滓的石块,将气血收摄归拢,整个人又恢复了常态。

    连续**天都泡在这河里,如今杨玄皮肤都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当然这并不碍事。只是一只水米未进,仅凭两粒丹药维系着日常所需,如今肚子空荡荡的,很是难受。他快步回到山腰的石屋之中,一应东西都还摆在原处,看来并未受到野兽的侵扰,只是如今地炉子的火已经灭了,屋里有些冷,杨玄这才想起丹炉里还在炼制那弃车丹,赶紧上前看了看,心中大定。

    那火熄的恰到好处,炉里的丹药已经有些焦黄的色泽,再多一把火候就彻底报废了。

    杨玄将其用瓷瓶收好,从背囊里寻出干粮填了填肚子。又想起林小缘三人来,如果猜测的没错,三人应该是出事了。凭借他们三人的实力,在赤崖对面生存下来的几率本来就微乎其微,这都**天过去了,如果不是遇到了麻烦早就应该知难而退了。

    如今武道进入易髓巅峰,杨玄也完全有把握一个人从容退出阴山,但就这么一走了之,想来想去也不是个事。

    就在他拿不定注意的时候,房顶上突然传出来一阵石块跳动的声响。

第十六章 神力

    这处石屋都是几乎使用整块山石凿出来的,顶上极厚,而且还有中空的夹层。

    但就这样,那石头在房顶上跳动的声音还是极为明显,而且没有停歇之势,嘈嘈切切如若滚雷。

    而后他便瞧见窗外无数碗口大的碎石从房檐上坠下,经过剧烈的摩擦碰撞,竟然透着一股火石的味道,而有些石块磕在棱角上,更是飞起一丈多高,可见这飞石的力量是如何的强横,若砸在血肉之躯上,恐怕当场就得落个惨死下场。

    杨玄心里极为凝重,也不敢贸然出屋看个究竟,卷起行装塞入背囊之中,整个人一跃而起躲到了石屋墙角之处。

    轰的一声,临山的那面石墙竟然被硬生生砸出来一个窟窿,一块半人高的飞石卡在那出豁口上,尖锐的棱角就好像劲弓射出来的长箭,有种撕裂一切的狠劲。可这世上绝对找不出比这更大一号的弓箭了,杨玄的心几乎是一下子沉到底谷。

    这种恐怖的力量简直有些骇人听闻,杨玄自问是办不到的。

    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三尺厚的石墙轰然碎裂。

    夹层中的炉灰四散飞起,将周遭一切都隐藏在了未知之中。

    趁此机会,杨玄纵身一跃,如同轻巧的燕雀从尚未坍塌的门窗中跳了出去,借着浓烟的遮挡窜进了三丈之外的矿洞之中。

    山谷之中逐渐趋于寂静,杨玄背靠阴冷潮湿的岩壁,曲折的廊道给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遮蔽角度,让他颇为心安。从头到尾他一直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甚至连投石之人长什么模样的没有看清楚,毫无疑问这将是自己有史以来面临最危险的敌人。

    他提着长刀凝神戒备着,呼吸被他放缓到了极致,连着心跳也被他压抑了许多,矿洞之中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滴答的落水声,在这幽深的黑暗洞穴中透着沁人心脾的冷意。

    杨玄小心翼翼的扭过头看了看,只见洞口那一洼积水中映着外面投射进来的微光,破碎的涟漪中似乎藏着一个让人窒息的身影,在这阴暗的环境里显得并不清晰。然后传来一阵脚步挪动的声音,洞口的阳光似乎被帘子遮住,水中只剩下一片毛呼呼的黑影。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却给人一种摄人心魄的错觉,每走一步都有石子碎裂的声音。

    杨玄自知躲藏已经显得有些幼稚,从那转角出走了出来,神色凝重。

    洞口走来那怪物已经完全超出了杨玄以往的认知,长着人一样的面孔,只是极为丑陋,嘴巴往前突着,一口铜钱大小的板牙露在嘴唇外面,看着极度恐怖,周身上下长着浓密的鬃毛,身高过丈,仅仅是一条胳膊便抵得上杨玄腰身粗细,上面还缠着一条鹅蛋粗铁的铁链,不难想象这么一条分量沉重的铁鞭在这手中挥舞起来,将是怎么一副摧枯拉朽的场面。

    两人相持而立,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杨玄自然是有所顾忌,而那怪物眼里却始终是冷冷淡淡的,一副很随意的样子。

    这种目光看似平和,其实隐藏着无限危险性,杨玄极为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一点,他静静的审视着三丈之外那被极度妖魔化的魁梧身躯,握刀的手有些湿滑,他非常头疼这种眼神,他知道这随意完全是因为对方拥有绝对强悍实力可以对自己随时扑杀。

    但他并不完全认同这一点,从这怪物身上透出的那股强烈的血气来看,并没有达到化气境,只是不知道修炼的哪门子妖法,同样是易髓境界的修为,可力量却超出自己数倍。所谓一力降十会,哪怕杨玄还有些希望,可也渺茫的可怜。

    打不过就谈呗,杨玄如此想到。

    “这位壮士,在下不过一个进山采药的郎中,何苦为难呢?”杨玄腆着脸,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在府主坐下排行第七,你杀的那个麻子,排行第九。”大汉言辞简洁,却解释的极为清楚。

    杨玄听到这话,嘴角弧度一下凝固了,柔软的身体一瞬间紧绷,好像一张被拉成满月的弓,往地上猛地一跺脚,碎石、积水四散而起,仿佛一朵张牙舞爪的花。那一刀划破距离的约束,仿佛一道匹练朝着那怪物的胸膛上斩了过去。

    那怪物淡然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轻蔑,抬起胳膊格挡在胸前。

    铮!刀锋刮在铁链之上,发出一阵让人耳心刺痛的尖锐声。

    刀锋上已有缺口,可对方却纹丝不动,而且反手朝着杨玄肩膀上抓了过去。

    坚韧的钢刀卡在铁链之中,来不及抽出,竟然让那股力量硬生生的拧弯了过去。

    杨玄骇然失色,看着遮住自己视线的恐怖大手,想也未想,借着刀身传来的弹力飞速向后掠去。

    这一下就退出去了三四丈远,那手抓在空处,发出指节交错的爆裂声。

    这怪物的手段当然远远不止于此,手中铁链带起几抹难以分辨的黑光,朝着杨玄身上卷去,风声四起,犹如嚎哭。

    杨玄刚稳住身形,便觉得惊雷在耳边炸响,那铁链的末梢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扫过去,将他身侧的岩壁打的碎石横飞,他脸上霎时多了几点血痕。杨玄心中怒意暴起,眼睛里杀意犹如实质,就好像燃烧火焰,似乎要吞噬人心。

    这一股怒火从他神魂之中燃起,将那三头鬣狗所化的‘声闻’都化作了飞灰,刚才这怪物险些要了他性命,他自然要用些狠辣的手段进行报复,一股股破碎的怨念、凶性游离在幽深的洞穴之中,构筑成了一个极为真实的幻境。

    那夜的杀戮的惨景在这怪物周遭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的上演着,渲染的极为逼真,好像一场梦魇。

    那怪物受此刺激,蛰伏在体内的凶性陡然爆发,手中铁锁横飞,将这洞穴砸得碎石乱溅,暗无天日。

    这个幻境能控制对方多久,杨玄毫无把握,自然不敢冒着性命危险去拼死一搏,瞅准一丝空隙,整个人像个滑溜的泥鳅贴着岩壁窜出了矿洞。于此同时,矿洞之中乱声渐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铁链在地上拖动的摩擦。

    仅仅数息时间,这幻境便破了,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杨玄将气血催动到极致,使出浑身解数像山下逃去,陡峭的山崖在他脚下就好似平稳的台阶,根本无法阻挠他的速度。

    而那神力惊人的怪物与之相比,灵活程度上就相差了许多,以至于被拉开了一段距离。

    但这怪物身材魁梧,一步出去便抵杨玄两三步远,待到地势平坦之后总会追上来,杨玄心里对局势的把握极为到位。

    一路蹿下山去,大河横亘在前,后有凶神追命,杨玄似被逼入了绝境。

    离他几丈开外的地方,正是那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吊桥,另外一头隐入水烟之中,潜伏着未知的恐惧。

    桥的那一头已经不属于黑鸦岭的范畴,记忆里的黑泥沼泽就像一根悬在他脖子上的绞索,让他一直不敢轻易越过雷池。随着对神魂的理解愈发深刻,他越能感受到那一方泥沼所散发的恐怖气息,就好像冥神的召唤,成了他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但是如今似乎并没有充裕的时间供他瞻前顾后,山崖上沉重的脚步声仿佛冲锋唤起的鼓点,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杨玄心中一横,跃上桥头,再没有一丝迟疑,整个人快的好像一枝离线的箭,脚不沾地的狂奔起来。

    几乎瞬间就遁入了河心的烟水之中。

    下一刻,在这长河两岸晃晃悠悠飘了数十年的吊桥陡然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庞大的身躯跌落滚滚的浪花之中,转瞬就被汹涌的暗流扯成了碎片,卷入下游之中。河岸对面隐隐可见一个持刀的身影,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我杀那麻子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何苦把这笔帐记在我头上?”杨玄冲着河对岸的怪物说道。

    “人类果然是这世上最无耻的种族!”那怪物声音极大,有几分嘲笑的味道,也不去跟杨玄玩什么口舌之辩,一步步涉入水中,朝着河岸泅渡过去,那汹涌的浪潮竟然无法撼动他的身子,他整个人就好像伫在江心的礁石。

    “唉!”杨玄摇头一叹,转身就跑,对这怪物死板的心性感到极为无奈。

    河岸这头是一片广袤的荒原,并不是类似于黑鸦岭那片起伏极大的崇山峻岭,在那些崎岖的山路中行走,只要有几分蛮劲,总还能飞奔到峰巅。可这片荒原就像像是一片干涸不久的大湖,到处都是软绵绵的,落脚稍微一用力,就松松的下陷。软软的淤泥,溢过鞋面,也不硌脚,也不让你磕撞,只是款款的抹去你所有的力气。你越是发疯,他就越温柔,温柔的想让你身陷其中。

    那怪物渡过长河想来也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但这片可恨至极的荒原却毫不给情面,纠缠着他逃窜的步伐。

    无奈,他只能暂熄雷霆之怒,把脚底放松,耐着性子与它厮磨。

第十七章 那一抹黑

    在荒原的西边,有一片低矮的林子,好像是从淤泥里长出来的一样,被污染的面目全非,仿佛糟了上天的罹难。

    在那四周,柔软的荒原似乎被噬干了水分,地上龟裂的痕迹蔓延开来,已成了一片惊骇的铺陈。

    林间颜色单调,枯萎的树枝在这淤泥中尚未完全腐朽,张牙舞爪,充满了被妖魔化的感觉。

    影影障障的枯木在这龟裂的土地上依旧保持着不甘的姿态,东南西北、上下天地一切可以停留视线的地方,都是一片让人作呕的灰黄,就好像脚底的烂泥,这样的场景哪怕是最清醒的头脑也会感到胀的发昏,失去心里恪守的宁静,压抑到连风声都嘶哑不堪的环境是如此的诡秘和乖戾。行走在其中,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里,似乎埋藏了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冤魂。

    这是一块悲愤、懊丧的土地。

    杨玄凭借狼魂中残存的记忆,走上了那条他曾经视如梦魇的道路。他和那怪物的差距实在过于巨大,硬拼毫无希望,逃也是希望渺茫。而他确实不想死,所以只能用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远处的枯木已经有不少开始腐朽坍塌了,露出那一抹飘着白云的湛蓝天空,杨玄疾步赶去,脚下的土地也已经有了些湿润的迹象,地势也有了高低坡斜。登上一座数丈高的丘陵,视野豁然开阔,在那土丘环绕的低洼之中,一片漆黑。

    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而是充斥了身体的每一种触感。

    闻着像是世间最阴冷的潮腐,听着是与光明对持的绝对寂静,便是心中也是一种暗无天日的绝望。

    若说颜色,这泥沼的并不如墨汁那样纯粹,反而泛着一丝腐烂的猩红,点缀着一具具沉浮的白骨,竟然有些妖异的错觉。

    那种漆黑源于那股气息,好像来自地狱一般,对生命有种归宿一般的召唤。

    杨玄顿时觉得浑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而那一抹黑透着安详、宁静,这世间没什么比生命的归宿更加让人心安理得,那种感召并不强烈,反而显得有些从容不迫,因为没人能逃离死亡,就好像人累了总要睡觉。

    十几年的疲倦仿佛在一瞬间侵袭了杨玄的心神,一辈子里种种怨恨、愧疚与不得志都好比枷锁似的套在他身上,让他前所未有的软弱与绝望,他想解脱出来,当一切从有都化作无之后,还能剩的下什么呢?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失魂落魄的朝那黑色的泥沼中走去。

    黑泥触及肌肤,凉意入骨,好像将体内的气血都抽干了,杨玄豁然惊醒。

    这世间之人都有执念,有人贪钱有人好色,有人喜欢弄权,但杨玄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活着。

    简单而又顽固,因为他答应过娘亲,不要死,要好好活。

    所以他哪怕活的像条狗一样,忍着族人的欺压、辱骂。也没有萌生过以死明志、一死百了之类想法。世事并无完美,人活着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却是维系你不至于坠入地狱的最后一根绳,而且只要一息尚存,就总有希望。

    杨玄对生存的**强大到令人发指,说是苟且偷生也罢,反正就是不能死。

    心中六神一定,杨玄顿时清醒过来,只是脚下这黑泥却依旧再窃取着他的生命力,好像贪婪的恶鬼。

    而他小腿旁边,正飘一具骷髅,空洞洞的眼眶盯着他,有些滑稽。

    杨玄破口大骂一句,一脚踢飞了这个碍眼的东西,神魂抵住黑泥中那股阴寒意念的侵蚀,艰难的退回了岸上。

    此时他两截小腿一片冰凉,走起路来都飘飘然的。

    没等他褪下靴子查明状况,便听见身后树林里传出一阵朽木折断的声音。那怪物自从在河边被甩开之后,终于借着杨玄困于泥潭的这一段时间,又重新追了上来。他浑身的泥垢,显然那一片荒原也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也再度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凶性。

    杨玄从地上站起来,挤出一个有些洒脱的笑容,长刀横于身前,犹做困兽之斗。

    那长相丑恶的怪物一路走来,也不躲避那些倒在路上的朽木,活像一头凶蛮的野牛,在这干涸坚硬的土地上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他走到几丈之外停下来脚步,冷冷的说道:“在这阴山之中没人能逃过我们妖族的追杀。”

    “呵呵。”杨玄不置可否。

    作为一个本质中还流淌着兽血的妖怪来说,这种内涵丰富的笑容往往多有挑衅的味道。

    他抖开手上的铁链,肩膀以一种惊人的弧度紧绷着,好像有一对翅膀要从背后长出来一样,庞大到近乎臃肿的身躯却没有一丝迟钝的迹象,好像一座小山似的,朝着对面那近乎渺小的身影碾压了过去。

    龟裂的土地上留下一连串凹陷的脚印,还有尘土在其中起起伏伏,大地似乎在颤抖。

    这怪物天赋异禀的神力在此刻展露无异。

    杨玄并眉骨紧皱,并未躲闪,因为麻木的小腿完全跟不上他那敏锐的神经。

    漆黑的铁链犹似狂舞的黑蛇,在他眼前撩起一层层残影,那股罡风撕扯着脸面,直让人心惊肉跳。

    生死关键的时刻,杨玄前所未有的镇定。

    一刀自下而上撩起,快的好像一道流光,刀锋斩在那铁链之上,火星乱溅,好像除夕夜里的爆竹。

    但气氛却少了几丝欢快,只有生死游离的那种紧迫,长刀几乎在一瞬间脱手飞出,而那铁链也被硬生生的斩断了一截。

    杨玄岿然不动,就像风雨里的顽石。

    两人都丢了兵刃,赤手相搏,如此一来杨玄的胜算仿佛又渺小了一些。

    就在那双大手几乎要捏爆他头颅的时候,杨玄突然一个蹲身,使出了一个街头流氓打架才会用的缠抱招数,双手死死箍住那仿佛水缸一般粗细的腰身,肩膀更像一把剔骨的钢刀,狠狠扎入了对方肋骨间的缝隙,力道直袭心肺。

    那怪物受此撞击,一瞬之间气血虚浮,加上泥沼中那股黑暗的意识侵入脑海,下盘便没那么稳固了。

    但与此同时,那蒲扇一样的巴掌还是抡在了杨玄的背上。

    如遭雷噬的感觉,杨玄几乎觉得这一刻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自己的心跳于粗重的喘息。

    他从未觉得离死亡如此之近,但他没有放弃,使出浑身的力气,将那千斤重的身躯硬生生的扛了起来,然后朝着背后的泥潭里摔了过去,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挣扎,好像沸腾的开水里突然冒出的气泡,又悄无声息的炸裂。

    一次艰难的转身,几乎耗尽了他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他口鼻之中鲜血齐流,终于狼狈的瘫倒在了地上。

    他没敢放任那股睡意,咬牙保持着清醒,在这步步危机的地方,昏迷几乎与死亡代表着同一个意思。他倒下的方向正好面朝那黑色的泥沼,因此他可以很直接的欣赏那怪物死亡的过程,很安静,安静到近乎诡异,诡异到让他心里生不出一丝胜利的快感。

    那怪物庞大的身躯飘在黑色的泥沼之中,就像是砧板上的死鱼,任人宰割。

    片刻之后,泥沼涌动,一块蜡黄的半流质物体从那不可知的深渊中浮了起来,就像一坨粘乎乎的鼻涕将怪物层层包裹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化起来,几息之间就融化了皮囊,露出了猩红的血肉,然后流出内脏,透出惨白的颅骨。

    从头到尾甚至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那凶威赫赫的怪物就成了泥沼里众多白骨中的一具。

    杨玄觉得浑身都是潮乎乎的,也不知是身体里渗出的鲜血,还是被吓出的冷汗。

    那恶心至极的‘鼻涕’在吸干血肉之后,通体都透着酱紫的颜色,就好像一条发臭的瘦猪肉。随着涌动的黑泥,又没入了不可知的地方,从头到尾甚至都没‘看’杨玄一眼,或许是对自己餐盘之外的猎物提不起丝毫的兴趣,或者说是无能为力。

    总而言之,杨玄这条小命算是捡了回来。

    但是他似乎忘了妖族的修行之法总与武修者有极大差异,漂浮在泥沼中的白骨已经没有一丝血肉,可在那黑泥掩盖的肋骨之下却仍有一团灰蒙蒙的气流在左突右撞,就好像跳动的火焰一般,正是妖修者最为重要的那一口妖气。

    正是介乎于气血与神魂之间的缘故,所以没有被那‘鼻涕’给消化掉。

    也正因为如此,杨玄根本没想到,那死的不能再死的怪物从本质上来讲并未完全丧命,因此他心里也少了些许防备。

    那股妖气挣扎了半天终于是脱离先前肉身残留的束缚,像毒蛇似的窜起,通过口鼻钻入了杨玄的体内。

    汝妹!这是杨玄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即眼前像是被盖上了一块黑布,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十八章 船在河上

    那股灰蒙蒙的气流,看似比清晨的雾气还要清透几分,可钻入杨玄体内之后,却带着一股浓重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虽说妖气与鲜血有所差异,可归根结地还是浓烈倒极致的气血所化,而且糅合了神魂中那股阴寒刁戾的味道,就像灌入喉咙中的一碗口味极重的杂碎汤,辛辣刺鼻,更带着一股烈酒所不能比的醉意,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渗透着杨玄伤痕累累的身躯。

    一股绝对暴戾的气息冲入他识海之中,庄严的佛国都渐渐被遮去了光辉。

    就像突如其来的一阵黑风席卷了他神魂周围的世界,脚下坚实的土地一点点的销蚀成沙,灰色的土砾在空中洋洋洒洒的起舞,好像癫狂一样,虚空之中的佛光也无法穿透这层迷雾,而那仅剩的‘声闻’就好像断了线的纸鸢,随时可能被狂风吞噬。

    杨玄站在佛国之中那仅存一丝净土之中,抬头看着眼前仿佛不可一世的黑风,他眼睛微微眯着,惘然而又无比的平静。

    这种姿态只可能是两种情况,一是放弃了抵抗,二则是胸有成竹,有十足的把握应对眼前的险境,凭借杨玄那生命高于一切的价值观来看,只有可能是后者。没等那黑风继续压迫下来,如同纸鸢飘摇的‘声闻’就像撕破乌云的白日,放出耀眼的光华,将这周遭一切的黑暗都渲染成了光明的颜色。这是灵魂的湮灭,是生命的绽放,是比死亡更加黑暗的仪式。

    在这之前,杨玄就使出过这招,凭借着远不如这狼魂强大三只鬣狗,硬是构筑了一个异常真实而且独立存在的幻境,将那妖物硬生生的拖住了几息时间,才能让他从必死的局面脱离出来。而今,他再度使出这伎俩,却是直接神魂上的对撞,效果更是立竿见影,无尽的光明就好像熔炉一样,将那妖魂一遍一遍的炼化,消除原本所带的凶戾与罪恶,最终只剩下一个纯净的灵魂。

    这灵魂是一头棕熊的形态,面目逼真毫无朦胧之感。远远要比之前的狼魂更加强大,甚至超过了杨玄本身,如此一来,佛国之中力量加持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有些恐怖的地步,照此速度下去,恐怕不用一两个月时间,就能成功破境。

    佛国之中重归平静,妖气中所蕴藏的那一股精纯的气血失去了神魂的控制,如今已经温驯了许多,可杨玄如今腰上几处腹脏都受了重创,这团气血就好像埋在他体内的一把尖刀,随时可能冲破已经岌岌可危的血管脉络。

    所以他不仅不敢吸收这团气血,还得小心将其分割压制在身体的各个角落中,以免酿成腹脏出血的惨剧。

    杨玄艰难的醒来,他看了看身前那漆黑的泥沼,依旧如此宁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不知道在炼化那团妖气的过程中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可这般将自己像一团烂肉似的扔在这个危险的地方,绝对是一件很不靠谱事情,指不定一只小小的毒虫都会要了自己的小命。他狠狠盯了一眼泥沼中沉浮的白骨,用来提醒自己,提起身体里仅剩的一点力气朝着林子外面跌跌撞撞的跑去。

    除了随身带着的小药瓶和大金锭,一切物件杨玄都没力气去捡了,其中也包括那把帮着他砍了不少人的长刀。

    林间干燥的环境,加上失血过多引起的脱水,杨玄此刻面容惨白,嘴唇开裂,整个人好像随时可能倒在地上成为一具冰冷的尸骸。

    “我怎么会死!”杨玄呵呵的笑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片林子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爬过那片荒原。

    在那条横亘的大河前,杨玄似乎看见几个人影,他来不及辨清身份,便再也坚持不住了,身体与神魂的联系一步步的剥离开来,眼皮犹如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停的想要闭拢。手脚也不听使唤了,一下失去了力量的支撑,整个人倒了下去。

    昏迷后的世界是一个很奇妙的处境,四面都泛着微光,可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有一些清醒又有一些浑噩,杨玄隐隐约约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似乎又听见了一阵甜甜糯糯的惊呼,在呼唤他的名字。

    在这永远一样的景色里,你不会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也许一瞬间会很漫长,也许很漫长也只是一瞬间,杨玄似乎做了一个悠长而断续的美梦。每天总有一个甜甜糯糯的声音给他说些有趣的事情,无非是些日常琐事夹杂着姑娘心里的一些小心思,由外人听着可能很无聊,可却是他如今唯一能解闷的事情,日子一久也就由习惯渐渐变成了依赖,而自己又会不会一辈子都不愿醒过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从阴山大河撑着木筏顺流而下,一行人终于摆脱了绵延的群山,进入雍州东边的五原。

    大河蜿蜒,就像宁静的处子,抚平了众人心里劫后余生的悸动。

    沿着渭水乘船逆流而上,从五原至朔方不过两三日的行程,一行人弃了木筏,在五原一位乡绅家中购买了一条大船,奔上归途。

    船在江心,晚霞的余辉就像是妖娆的火焰,随着一江春水流荡在在船舷两侧。

    船头站着一青衣书生,腰间携着三尺长剑,不饰珠玉,就如同他人一样朴素,他正扶着船舷,对着江中的沙洲怔怔出神。

    身后的舱房传来一阵吱呀的门响,他不去回头便也知道是谁,声音有些温婉:“他醒了没?”

    那女子穿着一身绯红的衣裙,长发挽起,露出芊芊如玉的脖颈,比这江心中的云霞更加明艳动人,不是那林小缘又是何人?

    林小缘轻咬嘴唇,摇了摇头,声音中有些担忧:“一点起色都没有。”

    “他体内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你不用担心,问题不大的。”

    林小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没有什么底气。

    “你何必如此呢?就算他醒不过来了,我杨家养他一辈子就是了,可你毕竟是林家的大小姐,毕竟是我的妹妹。”

    “可他是因为我才落得这般下场的。”林小缘皱着眉头,似乎很厌恶这种不近人情的语气。

    “你与他的协定早在赤崖分道的时候就结束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埋骨荒原之上,而且受了重伤,我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怎么也不可能跟你拉扯上半点关系,你不必将这些莫须有的责任往你身上揽。”林洪先语气很淡,似乎永远都只陈述事实。

    林小缘沉默了半晌,看着哥哥有些温柔的侧脸,突然有些委屈的感觉,嘟囔着:“我去给他喂药。”

    “这些事情让丁野两人去做就行了,你得注意些自己的身份。”

    “我不知道我我这身份又怎么碍事了,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快死的病人,而我又不放心那两个只会杀人的家伙去做这些。”林小缘有些赌气的说道,丢开在指尖缠绕了好几圈的衣袂,便见那轻盈如烟的丝带欢快的打起旋来。

    “我手下那些家伙可不止会杀人,受了伤哪次不得自己包扎。”林洪先笑道。

    林小缘并不理会,只是走路时候将落脚的力度加大了几分,将那甲板踩出了声音。

    杨玄因为受伤的缘故,占据了这船上最好的一间舱房,在阁楼的二层,四面通风,携带者江风的丝丝凉意,将这屋内的檀香味也吹得清淡了几分,闻着便不那么沉闷。

    林小缘用嘴唇浅浅的尝了尝勺里的药汤,觉得仍有些烫嘴便搁在了一边。

    杨玄如今可没了几天前那份凄惨狼狈的模样,因为伤处在后背的缘故,这床上都垫了厚厚一层绒被,以至于整个人躺在上面都陷下去了几分,加上这几天净吃了些燕窝银耳之类的东西,除开伤势,身体已经养的极好了,脸色红润有光泽,睡的死沉死沉。

    其实他面相本来就生的有几分清秀,如今褪去山里那草莽、粗狂的性子,在杨小缘眼自然有些莫名的可爱。

    只是这阵可爱之后却又有悲来,林小缘双手搁在桌上,撑着脸颊,望着床上不知生死的少年,喃喃自语道:“今天都是第九天了,这么睡着也不知道你到闷不闷,前些天船过五原,你睡着了却是没看见,渭水两岸麦田简直一眼都看不到尽头在哪,以前我一只呆在家里,却没想到雍州这苦寒的地方还有这种富饶的土地,估计你以前呆在山里,也没见过……”

    “跟你说这么多有有什么用呢……也不知到你听不听得到……”

    “你说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呢,真指望着我哥养你一辈子啊?”

    “其实我家里也不缺钱,下人也有很多,只是我还是希望你能醒过来……”

第十九章 最大的二世祖

    少女的话儿总是前言不搭后语。但又如何呢,反正听的人也听不见,没人会笑话自己。

    她踮着脚丫走到床边,身出手指戳了戳杨玄的鼻尖,将他挺拔的鼻头向上翻了过去,如此一来看着更加可爱了。

    她咯咯一笑,背着手踮着步子,从桌上端过来药碗。

    她一手端着药勺,一手去捏杨玄的脸颊,可惜前些天惯用的方法此时却没起到作用,杨玄嘴唇鼓起老高,可仍旧紧紧闭着。

    林小缘皱了皱眉,又换了个法子,大拇指扣在下巴上使劲往下摁。

    杨玄嘴巴终于是被撬开了,可眼睛也一起睁开了。

    林小缘让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得惊慌失措,一勺药汤全部洒在了地上,一声惊呼终未出口,便化作了无声的欢喜。

    杨玄这几日可是一只清醒着,虽说有些浑浑噩噩,但林小缘所说的话还是记得许多。此时醒来,对他来说也是毫无预料之事,心中惊喜有余,脸皮上竟然有些羞涩,应对起来不是那般自在。尔虞我诈、蝇营狗苟之事他做起来倒是放得下脸皮,可这种与男女间谈及感情的事情他还真是毫无经验,青楼没去过,小曲没听过,见得最多的也不过是杨家大院里那些长相只能说过得去的丫鬟们。

    一时间屋中气氛有些压抑,便是风也小了些,屋里檀香味浓的有些煽情。

    杨小缘虽然私底下总透露出一些小女儿的姿态,可归根结底她还是林家大小姐,是林洪先的妹妹。

    仅仅片刻的尴尬,便恢复一如既往的恬静模样,只是目光中多了些亲近,不像两人相识之时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醒了?”

    “醒了。”

    “我昏迷了几天?”

    “九天。”

    “还好……”

    “还好什么?”杨小缘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杨玄露出一丝难色,随即思忖了片刻,解释道:“家里清明有祭祖的事情,我得在这之前赶着回去。”

    “你是通幽候杨家的那个杨家?”林小缘有些难以置信,但言语尚算平静。

    祭祖,说来只是一件寻常之事,但归根结底还是那些大户人家才能注重的事情,首先不提祭祀的银钱消耗,那些寻常人家,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就是想祭祖又能找到几座凄凉坟头呢?所以逢年祭祖的一般都是建得起祠堂的大世家。

    而这杨玄这个姓氏在朔方又是如此的独特,所以杨小缘很容易就推测出了杨玄的来历。

    杨玄点头了点头,确认对方眼中没有太多明显的怒意,才说道:“嗯,不过只是旁支里一些不成材的子弟罢了。”

    “呵呵。”林小缘笑了笑,不置可否。

    两人之间的氛围或多或少僵滞了一些,倒跟两家立场上的仇恨无关,那些东西,怎么去说也跟两人扯不上太多关系。

    “我进山可不是有另有居心。”杨玄想要解释。

    “我知道。”林小缘说的很自然,听不出一丝别的意思,可这过分的自然却恰到好处的撩拨到杨玄的心思。

    “呃……其实我真的只是去采药而已,族里会试将近……”他仍试着去解释。

    林小缘不搭理他,守着自己的主动:“你不是说你打死也不跨过赤崖一步么?”

    “我那是真快被打死了!”不提这茬还好,一说这他就来气:“我不是跟着姓丁的那两家伙在路上杀了两人么,结果打了小的招来老的,我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赢,你说我要不使出那过河拆桥还能怎么办?可你猜怎么着?”

    林小缘不说话,也不是很感兴趣。

    杨玄一拍大腿,没想到又牵扯到腰上的伤势,痛的一龇牙,恶狠狠的说道:“没想到那家伙水性那么好,那么宽一条河,不带喘气就游过来了。”

    林小缘还是不说话。

    杨玄说的起劲,声色戚然:“最后可苦了我了,被撵的跟丧家之犬似得,小命都差点丢了。”

    “看来你受伤还是因为我。”林小缘说道。

    杨玄看不透女儿家的心思,自然也不知道对方想听到什么答案,谦和的应着,好像自己真是劳苦功高一样。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敲门声,不紧不慢,给人一种极为知礼的感觉。

    但是杨玄那一个“进”字还没说出口,对方就推门进屋来了,又让这人的性子有些难以捉摸。

    但不管知礼还是不知礼,还是外人怎么去看待,他似乎始终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以一种坚定而又顶端的姿态俯视着世人。

    说白了,你甭管我手里拿的是琴棋书画,还是烙饼大葱,我骨子里就是一个‘士’,这是你无法否认的。

    士——在汉民族近百朝的历史中也永远是最受尊重的一个阶层,代表这个世上学问的正统,是中原文明的脊梁。

    杨玄对这些‘士子’其实并没有太多好感,当然并不是对读书人的偏见,他只是想不明白,同样是一个鼻子两个孔,凭什么你就要生来比别人高贵一些,当然扯这些都太远了,他如今也不可能凭着一丝性情就跟这来人直说我不喜欢你。

    “你就是林洪先?”杨玄直呼其名,因为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称呼。公子、少爷的未免多了一些过分讨好的味道,而且对方不见得会喜欢。

    “是我。”后者也没有谦逊。

    “妹妹见过哥哥。”林小缘起身微微一礼,她觉得在外人面前还是得恪守着大家闺秀的该有的涵养,只是不知道这外人指的是谁。

    “好了,你先去吧。”林洪先摆手止住了这不怎么有诚意的问候,放下手里的食盒,笑道:“我这饭菜可没带你的。”

    林小缘背过身看了杨玄一眼,眨了眨眼睛,似乎想传递着什么信息,可惜杨玄没看懂。

    林洪先将那圆桌往床边挪了挪,让杨玄也能方便的够着,而后大咧咧的抽出一张椅子和他面对面坐下,虽说举手投足毫不矜持甚至带着几分痞性,可坐姿却是十分端正,用近乎刻板的目光盯着杨玄看了半天,随即露出一个笑容。

    你不知道他这笑容是什么意思,所以只能陪笑。

    然后林洪先打开食盒,给桌上摆好饭菜,一荤两素,一碗白米饭,一壶酒。

    “你有伤在身,不能喝酒。”林洪先将那白米饭推到了杨玄跟前,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所以这个是你的。”

    杨玄白了林洪先一眼,似乎觉得这位林家大少爷超乎他想象的有趣,也不争持什么,自己取了筷子,夹了一筷子肉,刨了一口饭。

    林洪先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来轻轻一点,道:“这一杯敬你,一路上对舍妹多有照顾。”

    杨玄有些受宠若惊,不等他说话,林洪先一杯已然见底,二杯复满。

    “这第二杯,敬你,因为你这条命差点为而我丢了。”

    杨玄没反驳,如果不是林洪先,他跟那些妖族八竿子也打不到一文钱的关系。

    “第三杯,我还是敬你,顺便给你个忠告。”林洪先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一杯下肚才拖着声调揭开了谜底。

    “我妹子的事情,你想也不要想!”

    羞涩、尴尬、愤怒、好笑!

    这是活生生的打脸啊,但是杨玄偏偏还不敢表现出一丝恼羞成怒的迹象,因为对面这个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想要拍死他绝对不会比打死一只苍蝇更加困难,而且归根结底来讲,这一丝朦胧的情愫绝对不会比自己的人身安全更为重要。

    因此杨玄很识趣,那一丝躁动的情绪也被他很好的压制在了笑脸下面。

    “林大哥说笑了。”杨玄打了个哈哈。

    “你也别怪我以势压人,我能压住你自然说明你配不上我林洪先的妹妹。”林洪先伸筷子去夹肉,这才发现杨玄这厮竟然趁着他三杯酒的时间,将这一盘荤菜吃的不剩多少了。他含着筷子吮了半天,脸上浮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当然我林洪先却也不是那种恩将仇报之人,既然你因我去了半条命,那我也给你个承诺,只要你安心做你的二世祖,我许你一世富贵。”

    杨玄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这家伙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口气,仅仅是因为他林家接班人的身份?但不管他心里怎么去想,他还不至于直接从言语中表露出来,总得给对方留点脸面,也是给自己留点脸面,他讪讪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二世祖。”

    “你承不承认不要紧,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我是这雍州十二城里最大的二世祖!”

    林洪先一口气喝干了酒,两筷子刨干净了肉。

    很认真的说道:“所以我先前说的都不是骗你的。”

第二十章 粮草转运司

    “呵呵。”杨玄笑的很谨慎,尽量不去撩拨林洪先。

    “还有一日就到朔方了,到时候我送你一件东西。”林洪先亲自动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或许一路上仓促,这船上并没有下人。

    既然杨玄善于退让,那这本不复杂的事情也不会酿出多少火药味来,两人之间很好的达成默契。

    一个承诺换一个承诺,看似杨玄很被动,其实他不觉得自己哪里吃亏了。

    至于林洪先所说的东西,杨玄也没有开口去问,对方既然刻意卖关子,那就顺着他这一丝性情捋就行了。

    林洪先走后,杨玄在床上坐了半天,瞅着蚊帐上的缠银的铜钩发呆。

    腰腹那一块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也不知道林小缘给他上的什么药,又痒又麻的,就跟少女指尖在那不停的撩拨。他用手轻轻按了按伤处,内腑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有表层的皮肉还有种钝器击打过后的沉痛,想来四五天时间足够他完全恢复。

    卧床数日,杨玄心中早有些烦闷,可迫于林洪先的忠告,他又不能指望着林小缘继续来陪他说话。

    他必须习惯这种寂寞的生活,或许这与以前的日子并无差别,但人生又哪能只如初见呢?

    拖着有些无力的步伐,杨玄踏着鞋跟走出舱房来到了甲板上,时辰已经有些暗了,天边没有熏蒸的云霞,没有婉约的月色,只有黑夜幽深的肃静,却给人一种很安定的感觉,不会那么明亮让人无处躲藏,也不会过分美丽,让人找不到应景的说辞。

    天黑了,该睡了,就是如此简单,简单的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然而在这种时候却还不睡觉的无非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夜里的贼,一种是辗转反侧愁煞了的可怜人。

    然而杨玄跟这两者都不怎么沾边,他纯粹就是白天睡多了,导致晚上精力过剩睡不着。

    他站在船头,看着被船舷压碎的流水,天上虽然没有月亮,但在这空旷的天地里,总不会太过黑暗。

    河风如雨,吹拂在身上都带着一丝湿润的凉意,唯独腰上的缠着纱布还是热乎乎的,杨玄解开衣带,露出坚实的身躯。开始撕扯那些惹人厌烦的东西,然后一缕缕的全部丢到了水里,直到全部干净这才罢手。他满意的在船舷蹭了蹭沾了膏药的指尖,但心里并不如预料的那般畅快,又掂起脚冲着河里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道:“你头大啊,你喝酒我就只能吃米饭?”

    “米饭……米饭……去你大爷的米饭啊!”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跟林洪先到底犯哪门子的恩怨,难道就因为对方的那句忠告,显然不应该啊,但他又找不出更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算不得理由的理由。

    “大半夜你不歇着,在这干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带着疑惑的的声音,软软糯糯透着一丝慵懒。

    杨玄转过身看着似乎刚被吵醒还在揉眼睛的林小缘,本来有些恼火的心思一下成了窘迫。他赶紧将敞开的衣襟拽了过来,又用极快的速度系好了腰带,虽然有时候礼数对他来说就是个屁,可总不好厚着脸皮跟姑娘家这般坦诚相待。

    “睡不着,就起来走走。”杨玄讪讪笑道。

    林小缘抬着眼皮,眼眸中闪过一丝怀疑,道:“我刚可一只听你在念叨米饭?你是不是饿了?”

    杨玄面露尴尬,打了个哈哈,摇头道:“没有,怎么会。”

    林小缘白了他一眼,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我饿了。”

    杨玄毫不费力的就寻着了下楼的梯子,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本能,爽快道:“我去给你煮面!”

    也不知道杨玄是刻意还是无疑,将其中的两个字咬的极重。

    一碗面,一碗汤,可惜杨玄手艺有限,哪怕再温馨也让人吃不出珍馐的味道,杨玄收拾残局,有些不欢而散的感觉。

    其实也挺好,不会让人轻易感动。

    杨玄一夜睡到天亮,没有辗转反侧,也没有呢喃呓语,只是第二天醒来还是瞌睡的不行。

    他站在船舷用蘸着青盐杨柳枝漱口,远处已经隐约能看见蛰伏在渭水边上的那座雄城。

    几朝几代以来,朔方一直都是汉人和蛮人、夷人激烈争斗的大战场,那岁月都无法坍塌的城墙上到处都是战争呕心沥血的杰作。

    争端不止,战火不休。

    但无数人还是对这里趋之若鹜,正如一个贩卖兵器的商人说的话:“战争是件好事,同样一块铁,铸成犁头只能卖三两碎银子,但是锻造成杀人的刀剑,价钱可就多了几倍了,而且后者的需求往往比前者更为迫切,不怕买的人跟我们谈条件。”

    与异族的战争自从未停止过,因此渭水也被历史赋予了任重而道远的责任。

    这条温婉的长河虽然是自西向东而去,可为了满足西线战场的粮草供应,每天都有无数的粮船逆流而上。

    船到城郊,水道已经变得复杂起来,一路岸上都有管辖不同的水路衙门以及所属的港口,寻常的商船一般到这就不敢往里走了,可林洪先这船却没有停靠的意思,一路跟着那些运军粮的船队,直接进了城中的内河,最后在粮草转运司的港口停了下来。

    一行人下船之后,岸上却早有转运司的官员在那候着,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消息。

    那转运司正使是一油光满面的中年人,穿着翠色缎子裁制的锦袍,也没穿官服,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个和家境殷实的土财主。粮草转运司的正使虽说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小官,可八十万边军每年所需的粮草可都由它手上经过,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份额,当然粮草他是不敢去贪的,可运这么多粮得要多少船,而这么多船真正是用来运粮的又有多少艘?

    这就是一个无法下定论的事情,所以他完全可以利用‘闲船’平日里拉些私货,用公家的衙门给自己赚银子。

    而这种事情他一个人肯定遮掩不住的,所以很早以前他就用三成的干股为代价搭上了林洪先这条线。别看他如今家产万贯,家里几房美妾,官场上也是处处受人恭维,可不管做什么还得看这位爷的脸色喜好,谁让对方有个好爹呢。

    “这船以后就搁你这了。”林洪先摆手打断了对方的琐碎到方方面面的问候。

    “要不要配几个船夫,我这地方可不缺行船的老手。”转运司正使贺光笑眯眯的问道。

    “这你别问我。”林洪先让开一步,露出了一行人中不怎么起眼的杨玄,指着说道:“问他。”

    杨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倒是那贺光应的极快:“那就请这位公子做决定了?”

    “这关我鸟事!”杨玄不知缘由,随口嚷了一句,觉得自己又被林洪先莫名其妙的戏耍了一记,心里不怎么畅快。

    当然这句粗鄙的话并没有任何明显的针对性,只是有感而发,但在贺光听来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因为在他心里林洪先的形象已经被习惯性的神化了。如今杨玄这大咧咧的言辞,毫无疑问是刺激倒他心里所能承受甚或者能想象到的底线。

    但林洪先并根本没有为此生气,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反感,因此在贺光心里,杨玄身上也蒙上了一层神化的光辉。

    贺光或许早已经习惯了低头哈腰的生活,耐心听着两人说话,脸上笑容近乎谄媚,态度十分恭敬。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要送你一样东西么?”

    “就这船?”杨玄笑道。

    “对,就是这条船。”

    “我要这船有什么用?”杨玄白了他一眼,其实他更想说“我要这船有屁用”。

    “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用不上。”杨玄斩钉截铁的说道。

    “用不上也不能扔了,这可是我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

    “看在这三千两的份上,那这船我要了。”杨玄态度转变的极快。

    看到两人吵熄了火,贺光才敢上前插嘴,冲杨玄问道:“那公子,需要我安排些船夫么?”

    “不用,搁这晾着就行了。”杨玄解气的说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连忙问道:“你这停船不收银子吧?”

    “公子说笑了。”贺光打了个哈哈,可瞧见杨玄仍旧一副认真无比的架势,他只好同样跟着认真,摇头道:“不收。”

    杨玄心中默默思忖,片刻之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被杨家逐到西郊农庄,如今在朔方城中已经没了自己的根基,许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是那么方便,譬如如今回城赶那清明祭祖的事情,让他回侯府去住,他还真拉不下那个脸面,毕竟是让人灰溜溜的赶出去的,这般一声不响的回去指不定有多少等着看他笑话。

    而这行船无疑可以当作一处落脚的地方,住店还担心杨默半夜去打他闷棍,在这有转运司的照拂,安全绝对无虞。

第二十一章 一张假银票

    杨玄在确定这份礼物对自己毫无害处之后,才在在贺光的主持下,签了船只归属权的转让的契约。

    做完这一切,林洪先一行人便先行离去了,毕竟这种小事,不值他浪费太多时间。

    至于杨玄则留下来继续商谈着船只的相关事宜,比如平日里的修缮和船上鲜果蔬菜的储备,这虽然都是一些小问题,可真要着手处理起来也还是一件麻烦事情。贺光既然在杨玄这外行面前提起这些事情,那最后的结果也自然是他一手包揽了下来。本还想这给这船上请些个下人,但却被杨玄婉拒了,这地方他未必会经常来住,纯粹是空耗银钱,太败家了。

    就算贺光抢着掏腰包,那也还需要还人情不是?

    最后他隐讳的透露了自己的姓氏,同时表明了自己的一丝态度,他不希望林洪先赠船这件事让太多人知道。

    毕竟明面上两家不怎么对路,他私下里却跟林家大少爷眉来眼去,真让侯府里喜欢说三道四或者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也会给他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贺光可不可信不知道,但这种说起去对他又没半点好处的事情,想来也不会多嘴,

    快到中午之时,贺光瞅准饭点,在知味楼定了筵席一心要好好款待。可杨玄却没有应承,这都回城了,不去给杨海良知会一声怎么也说不过去。清明会试的相关事情,大多都还得仰仗对方的照顾,自己也该亮出一些底牌让对方安心一些了。

    杨玄说明原委,那贺光也不好挽留,临别时给了他签了一份转运司衙门的通行文书。

    转运司衙门因为关乎到八十万边军饿不饿肚子这个大问题,所以进出一路上的守卫都是极其的森严,存粮的几处库房甚至有巡防司的兵马成营的驻扎。杨玄坐着贺光给他指派的马车,一路上却也没受到过多的盘问。

    黑色的马车缓缓的从大街上经过,本来车夫是驾车直奔侯府的,可在杨玄的授意下,却来到了城里最繁华的永昌大街,然后艰难的拐进一条侧巷,在一处阁楼的后门停了下来。

    贺光指派的车夫心思还算活络,掀开车帘扶着杨玄下车,又将车里的一个礼盒捎了下来。

    说实话杨玄还没习惯这种鞍前马后的侍奉,显得有些不自在,在心中一想,还是拿了一锭银子递倒了那车夫手里,当作赏钱。

    这车夫一直把杨玄当作一方了不得的权贵,哪敢收这银子,连连推辞。

    直到那车夫驾车走后,杨玄也没把银子送出去,怀揣着礼盒,正准备上前敲门,那院内就传来一阵脚步的声音。

    吱呀一声,木门后露出一个体态婀娜的妇人,容貌平平,身上戴着珠玉,总算有了一丝雍容的气质,不至于沦为平庸。

    “侄儿见过叔娘。”杨玄甜甜笑道,几年前却是在一次家族宴会上见过,所以并不生疏。

    不过这陈茹明显就记不得杨玄这个曾经坐在角落里的后辈了,一时间有些迷茫。

    “我叫杨玄。”杨玄腼腆的吱了一声。

    “杨玄?杨玄啊!”陈茹愣了一下,随即便想起在何处听过这名字了,脸上露出和善可亲的笑容,柔声说道:“一路回来车马劳顿想来辛苦了吧,随我进屋里歇歇。你小叔出去办事去了,估计得中午才回来。”

    跟着这对方进了小院,因为前面阁楼做着生意的缘故,后面也有些嘈杂。

    “小叔他办什么事呢?”杨玄在檐下接过一位下人拧干的热毛巾,舒舒服服的洗了一把脸。

    “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呢,估计是生意上的事情吧。”陈茹中规中矩的回答者,吩咐下人准备茶点。

    这后院住处并不宽敞,待客的花厅偏门连着的便是一间书房,布置的很不合规矩,因此杨玄进去和陈茹随口道了几句家长里短,就将书房里正在拿着大毛笔描字的人给勾引了出来,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先趴在椅子上拿了两块糕点。

    杨玄瞧着这有趣的小孩,也许是继承了父辈的特征,才十一二岁就胖的有些喘了。

    “这是表弟?”杨玄笑了笑。

    陈茹扭过身子,将那贪吃的小胖子拽了过来,指着杨玄介绍道:“玉树,快给你表哥行礼。”

    小胖子被揪了耳朵,一脸的怨气,忽然是想起来什么,更有些恼怒:“你就是杨玄?”

    “是我。”杨玄看着这个跟玉树临风绝对不搭边的小胖子,点头说道,不解道:“怎么了?”

    杨玉树眼中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正想说什么,却被母亲一巴掌打在了脑门上,然后塞了一盘糕点到他手上,撵进了书房。

    “不写完三页纸,今天不许吃饭。”陈茹冲着小胖子推推诿诿的背影骂了一声,随即跟杨玄闲聊起来。

    两人当然不会被这小孩子的顽劣的性格影响到心情,虽说都只说些琐碎的小事情,但气氛尚算融洽,差不多半个时辰,杨海良终于是从外面回来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不是真有那么热,额头鬓角都是细密的汗水。先前进来的时候,挽着袖子眉目间有些怒意,可摆脱不了脸上那股温良谦恭的本质,看起来有些愁人。不过当他看到侧坐的杨玄,愁容顿时便消了,生出一些欣喜。

    “小叔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折腾的这般模样?”杨玄问道,也没有刻意去行那礼数上的一套,将两人的关系拉的更近了一些。

    “待会饭桌上给你说。”杨海良抚掌而笑,喊来下人准备饭菜,一面寒暄道:“一路上可好。”

    “嗯。”杨玄点头应承,那下人手脚极为利索,不过一会便将将饭菜端了上来,只是不知道杨玄会突然到访,先前准备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两人之间已经建立了想对牢固的利益关系,若论交情也有一些了,自然是不会介意这些小事情。

    杨海良给杨玄倒了一杯米酒,两人小酌几杯他便问起了正事:“你准备的怎么样?清明可没几天了。”

    “应该有些把握吧。”杨玄笑道,埋着头啃着吃着饭菜。

    虽然他说的有些悬念,可瞧他这模样哪里有一丝没把握的样子,杨海良顿时心安了许多。

    “先前小叔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了?”杨玄抬起头问道。

    “前些天,我这店里卖了一柄前朝的古剑,买家是河运帮的帮主,当时给了我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可几天之后那票子上的编码竟然褪色了,幸亏当时我没急着去钱庄提现银!”杨海良丢下碗筷,虽说语气压抑的极好,可心里的怒意却是怎么掩饰不住。

    “假银票?”杨玄顿时嗅出了一股极为浓厚的危险,但凡钱庄生意必然有着极为深厚的背景,便是杨家也没资格涉足这条关系一国经济的产业链。造假银票在乾国可至少是杀头的重罪,因为这已经伤及了钱庄的声誉甚至是根基。

    但杨海良却此时却根本不深挖假银票那条线索,只说后来讨账的一些琐碎事情。

    “后来我去找那家伙,可那张银票都跟白纸一个色了,对方哪里肯认!”

    “小叔,我想这问题或许不是那么简单。对方说远了不过是一个河运帮的帮主,怎么可能造出假银票?”

    “你管对方会不会造假银票干什么,这些事情该由钱庄的人去操心。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就是那家伙坑了我三千两银子,而我得去找他要回来。”杨海良揉了揉额头,很谨慎的说道:“这银票的事情你可不要说出去,会惹上大麻烦。”

    “小叔说的是,看来是我把问题想复杂了。”杨玄认真的点头。

    他瞥了瞥对桌自顾吃饭的陈茹,又看了看上座为银子发愁的杨海良,这才觉得跟这些人比起来,自己的心思还稚嫩了些。

    “那对方答应把钱吐出来了么?”杨玄问道。

    “那就是一群蛮不讲理地痞,你跟他说理他就跟你动拳头。”杨海良一脸愤慨。

    杨玄听到这话忍不住一笑,和声说道:“这样也不是太难办,明我陪叔叔去一趟吧。”

    “你有什么好法子?”杨海良闻言有些意动,如果杨玄能帮他解决这个大麻烦,他不介意再欠上一份人情。

    杨玄撇撇嘴,很平静的说道:“他跟你动拳头你跟他动刀子就行了。”

    杨海良一口饭差点没噎着,又想起杨玄拿着茶壶拍人脑袋的场景,看来自家这侄子真的是比地痞还要流氓一些。

第二十二章 掀桌子

    杨玄并没有去考虑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河运帮敢跟杨家手底下的生意过不去。

    正如杨海良所说的,有时候不必要把一个问题想的太过复杂化,而杨玄的确很善于学习,立马就把这个棘手的问题变得更加简单甚至是粗暴。虽说这法子说到底也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但往往有时候武力可以折服一切的阴谋诡计。

    河运帮是朔方城中颇有历史的一个帮派。每朝每代都几乎有类似的存在,当然前后之间没有太多的直系关系。

    这几乎成了一种文化,就好比男人需要寻求爱情和自由就有了青楼。

    渭水流入大河,水陆枢纽贯穿冀州、兖州、青州三地直入东海,便利的水上运输线自然就衍生出了一群数量庞大的行船商人。而朔方河港每日多如鱼虾的靠岸商船,总需要一些卸货填仓的苦力,而鱼龙混杂的码头同样需要有人来维护安定,和气生财嘛,没谁愿意整天喊打喊杀的做生意。因此这些行船商人共同筹措资金,将这河港上的苦力武装了起来,于是就有了河运帮。

    因为这层历史,河运帮的背景都比较复杂,往往官、商、匪三路都有影子,或许这也正是对方不把杨家放在眼里的缘故。

    河运帮地处朔方东城外的歌舞教坊,妓院自然是这一带主流的营生,也有不少镖行、赌坊。

    因为势力太过混杂,巡防司也想图个清静,干脆将这一块地方划成了三不管地带,街头巷尾不管白日昼夜都能瞧见不少武者,加上临街的这些无良商家都将自家招牌挑的极为露骨,有得甚至都遮去半条街的阳光,因此教坊里显得又阴暗又嘈杂。

    马车在条石铺砌的长街上前行,道路两旁的目光都很冷淡,甚至有些不善。

    杨玄挑起车帘,正瞧见有趣的一幕,驾车的伙计吆喝了几声,堵住去路的那汉子依旧当作没听见一般,甩着脚在前面晃悠,直到马车快杵到他身上,不得不将拽住缰绳,那汉子才回过头牛逼哄哄的盯了车上的人一眼,让开道路。

    “我大乾朝可真是尚武的朝代啊。”杨玄放下车帘笑谈道,方才一路上所瞧见的闲人,几乎人人都有不俗的武学根底,也难怪一个个走路都跟螃蟹似的。不过真要论高手,却也没几个,毕竟市面上允许流传的武学典籍,到炼骨这个层次也就倒头了。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永远都掌握在统治者手里,下面这些人,拼死拼活一辈子不过是允许范围内的小打小闹罢了。

    马车在歌舞教坊临河最近的一处巷子里停了下来,巷尾有一间庄园。

    巷口一群穿着青布衣服的男人将两人拦住,未等对方开口,杨海良便张开胳膊等着搜身,显然来过几次也熟悉了套路。

    杨玄苦笑一声,却没想到杨家脸面在这一群地痞面前竟然这般的不值钱,但是他向来拉的下脸面,二话不说敞开身子让人搜。

    “杨掌柜的,你这几日跑得这么殷勤,我家帮主可不大喜欢。”那搜身的汉子一面调侃,一边在杨海良怀里摸索着,看那样子是不扣几粒碎银子出来是不肯善罢甘休,可惜杨海良这几日已经吃过这不要脸的手段,将身上的银子全搁车上了。

    “这人又是谁?”那青衣汉子问道,没捞着好处言辞也不怎么痛快。

    “我侄子,今跟我一起来谈生意的。”杨海良笑眯眯的解释道,随意给杨玄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见着正主再说。

    杨玄虽然很想一大耳刮子抽死这在他胸口上乱摸的男人,可为了一会好办事还是忍了。

    一番刁难加上一番废话,那青衣汉子终于放行,领着两人到了庄园之中。一路上也碰见几个四处闲逛的帮众,看模样竟然都有炼骨境界的修为,看来也不是一帮乌合之众,也难怪杨海良凭着自身易髓境界的实力也吃不住这位帮主。

    杨玄两人被领进了花厅,其间有六七个正在喝酒,一面嚷讨着码头上上的琐碎事物,因此有些嘈杂。

    那黒蛟翻浪的横轴大中堂下坐着一个有些无精打采的男人,双脚搁在桌上,一副大脚丫子直冲正门。

    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青瓷酒壶,脑袋搁在椅背上,半开半阖的眼睛瞅着躺下争吵的一干副帮主,就跟看戏似的。

    忽然堂里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阎江抬了抬眼皮,瞧见来人的模样,带着点鹰钩的鼻尖不由往上缩了缩,然后坐了起来。

    杨玄本以为对方好歹是一帮之主,不讲究礼数也得讲究点排场,譬如上个座到杯酒什么的,可没想到,对方清了清嗓子,跟个流氓似的张口就骂了起来。

    “我说你个死胖子还有完没完啊。三千两银子我当面给你点清了的,你自己出了问题,这时候却来找我麻烦。”阎江指着杨海良鼻子一通叫嚷,也没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将事情挑到了最明白的地步。仗着自家底盘,也根本没把杨海良的背景放在眼里。

    “阎江你好歹也是河运帮几千人的老大,这种无耻之事也能做得出来?”杨海良也不提假银票的事情,跟着吵起来。

    阎江却是脸皮极厚,冷冷一笑,说道:“你说我无耻我就无耻了?”

    杨海良被这话噎的脸色难看。

    “我看你是杨家的人,才容你在我这堂里胡闹,你若还不知趣,休怪我叫人将你打出去。”阎江啐了一口。

    “我胡闹?”杨海良让阎江这无耻的劲头气的浑身发痒,若不是顾及身份,早指着鼻子开始骂娘了。

    杨玄在一旁悄悄拽了拽小叔的衣襟,示意他不要这般白费口舌了,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对付流氓还是让我来吧。”

    先前进屋之时杨玄就注意到了这位河运帮有趣的帮主,给他的第一个感觉便是这个人有着很深的城府,能以这种看似闲散的姿态牢牢地坐在那把椅子上,由着底下几位吵得不可开交自己却安之若素,这样一个人物怎么可能是个头脑简单的地痞?但是呈现在杨海良面前的态度却是一味蛮不讲理,在将这个牵连颇多的问题尽量的简单化。而且还不想给那三千两的银子,他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你要蛮不讲理,你想用无耻盖住复杂的东西,成,我配合你,只是我必须要拿银子,所以我会比你更无耻。

    杨玄就是这么想的,伸出脚踢了踢一旁的桌案,冲那捧着个酒碗正在发愣的副帮主说道:“去给我搬两把椅子。”

    那汉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杨玄,后者只能重复确认一遍:“椅子!”

    这花厅里一干众人可都不是酒楼里的小厮,听闻这话哪能不怒,只是没等他摔碗,阎江却是呵呵的笑了笑。

    “去搬,总不能让别人出去说我河运帮连待客的礼数都不会。”

    那汉子丢下酒碗依言去了,从偏厅里搬过来两把椅子,搁在了大堂正中的空地上。

    杨玄拽过一把放在杨海良身后,轻声说道:“小叔你且坐着歇歇。”

    杨海良被四周毫无善意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他对这河运帮的实力摸的还算透彻,自然知道如今处境。

    除了那位易髓境界的阎江,这几位副帮主也都在内壮这层境界中徘徊。他功夫丢了七八年了,虽说有易髓的根底在那,可真要动起手来,他所能起到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自己这侄子又真能力扛众人,将局面硬生生的拧回到平衡位置上来么?

    如果不能,恐怕今两人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但是事已如此,他只能将所有的底气都压在杨玄身上,安心坐下,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丢份。

    杨玄满意一笑,反手拖着椅子像堂上走去,顿时酒碗与桌面碰撞的声音陆续响起,屋内出现一阵短暂安静。

    离桌一尺,杨玄止步落座,两人四目而视。

    杨玄毫不忌讳的伸手,从阎江的桌子上拈起一片卖相最好的牛肉。

    一口吃下,嚼了半天才开口一笑:“谢谢阎帮主的款待。”

    阎江皱眉盯着杨玄,身上的痞性收敛了起来,也不说话,似乎想看看这个地痞门前耍流氓的年轻人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多好,其实酒桌上最容易谈事情,非要整的跟悍妇打架一样”杨玄意还在兴起的吃肉。

    阎江依旧不说话。

    待到酒肉下肚,杨玄站起身,冲阎江眨了眨眼睛。

    后者会意,将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探过身子,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然后杨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话。

    没人知道杨玄说的什么,但是阎江凝重的脸色瞬间就浮出一丝噬人的阴寒,桌案翻飞,酒水泼洒。

    漫天的肉片中一抹寒光陡然乍现。

第二十三章 干你娘

    这一刀快的让人惊心,同样来的让人意外。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这一刀与杨玄只有一步之遥,近的让人心肝乱颤,他甚至能感受到刀锋上那股让人窒息的锋利。

    扑鼻的酒气、肉香也掩盖不住这一刀的杀意。

    这一刀占尽了所有不可能的可能,因此也几乎断绝了杨玄所有的生机。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每个人脸上甚至都还保持着上一刻的表情,只有杨海良放在衣襟上的双手顿时紧握,青筋乍现。

    但是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这已经是他对这一刀所能做到最极致的反映。

    那一刀割裂了飘在空中的几张肉片,还没来得及一分为二,刀锋便逼近了杨玄的身前,不足半尺。

    没人会在电石火光之间想清楚一切所会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是被距离挡在外围的看客,局外人。

    所以当下一刻的诡异事情发生,他们也依旧面无表情表情。

    杨玄喉结上涌,张嘴一吐,一团尚未消化的牛肉激射而出,无影无踪,快过了阎江的刀。

    带着唾液的肉团,比那一刀更加让人无法琢磨,因此很容易的就突破了阎江的空门,打在了他左眼眼眶之上。

    啪的一声,阎江头脑发懵,眼泪外涌,就像让人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一刀被斩断了后劲,依旧很快,但却有了破绽。

    杨玄抬手,掌心贴着刀脊猛然发劲。

    刀尖几乎是擦着衣襟从他腋下穿过,将他身后的椅背斩去一半。

    但阎江毕竟还是易髓境界的强大武者,翻手发劲,朝着杨玄腰间一刀横抹了过去。

    刀未动,卡着刀身的椅背先是横着裂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好像是被无形之刃生生斩断。

    刀依旧未动,因为杨玄五指扣住了刀身。

    阎江手臂青筋暴起,想要抽刀,却毫无用处,那看似不惊人的五指,每一截都好像有千斤之力,让他根本无法撼动。

    杨玄体内精血已经到了极变之境,是易髓的后期,仅论境界也要比阎江高出一层。而后来又吸收了熊妖的精血,更是拥有了那种天赋一样的神力,虽说在林洪先那种妖孽眼里仍旧不屑一顾,但是在炼体这层境界中,他大可横行无忌。

    僵持的局面并未存在太久,下一刻,阎江觉得一股巨力沛然而起。

    刀柄脱手,手心虎口一圈都是火辣辣的疼。

    锃!那清冷的刀锋自张潜手中调转过来,便是一刀当头劈下,又在脖颈之前硬生生的悬住,自那刀身发出一阵让人心颤的嗡鸣。

    刀上有血,散乱的肉片之中有一截手指。

    一声惨叫被冰冷的刀尖硬生生的逼在了喉咙中,未能出口。

    杨玄没有多看阎江一眼,也能猜到此时对方脸上那种痛苦夹杂惊慌的神色,当然还免不了一脸的唾沫的狼狈。

    堂下众人纷纷震动,酒碗碎裂,横眉冷对,一副剑拔弩嘴的气氛。

    而杨海良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白胖的脸颊拧出了些棱角,看起来前所未有的严肃。

    “干什么?别忘了老子姓杨,是你们想杀就能杀的?”杨玄冲着堂下一干人怒吼一声,却硬是把那股流露在边缘的杀气的给压了下去。不管刚才阎江是不是差点将杨玄斩在刀下,但是当这句话理直气壮的问出来之后,却没人敢去接着。

    或许他河运帮敢吃杨家的银子,但不表示他们就敢杀杨家的人,这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

    杨玄扭过头,看了看一如他预料中的阎江,冷声道:“我的命可不止三千两银子。”

    阎江垂在袖中的手臂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断指之痛,还是脖子上的刀尖,亦或是对方眼里的那一抹调戏生命的冷淡。

    “我不会杀你。”杨玄撇了撇嘴。

    “谢谢。”阎江喉咙发干,憋了半天才挤出两个让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字眼。

    “不用谢我。”杨玄手一翻将那钢刀反握手中,然后插着地上狠狠一插,顿时屋内荡起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

    分外刺耳!青石地面溅起火花,竟然被硬生生的戳出一个坑来,半截刀身盘在其中,已经折成了一堆废铁。

    “你应该庆幸自己的小命只值三千两银子。”杨玄道。

    意思已经明了,再多说也是废话。阎江当然不会为了三千两银子而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但是拿了钱就想走?未免显得有些扯淡了。

    就在那河运帮两位副帮主离开花厅去各处筹措银子之时,河运帮从各处码头撤回的高手已经将这小巷围了个水泄不通。虽说境界上有所差距,但胜在人多,数百人一拥而上,钢刀乱箭一起招呼,哪怕化气境的高手也要讨不到好处。

    待到杨海良将银票点清之后,屋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杨玄起身,面露微笑,却未说话。

    阎江瘫坐在废墟之中,看着地上的断指、刀坑,神色有些恍惚。

    堂下一片安静,似乎在等待这位帮主的一声令下。

    “送客。”半晌之后阎江才有气无力的说道,脸色苍白,额上有汗,看起来十分的疲惫。

    众人心中怒火中烧,可明显又心有余悸,因此与杨玄二人都刻意拉开了距离。

    巷中人头攒动,可未得指示更搞不清状况,见着杨玄两人在一众副帮主的簇拥中从庄园中出来,纷纷让开道去。

    几人像是送瘟神一样将杨玄送到了巷口。

    杨玄也不搭理,兀自去掀车帘,让惊魂未定的杨海良先上了马车,这才冷冷的回头看了一眼众人。

    然后马车便在在河运帮上百人的复杂的目光中,缓缓驶了歌舞教坊。

    马车之中,杨海良一个劲用袖子擦着冷汗,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商人,面对那种随时可能玩脱小命的事情,也不可能做到安之若素无动于衷。半晌之后他才觉得这马车里除了自己呼吸的声音,实在安静的有些压抑,他扭过去看了看侧坐的杨玄,这才发现对方竟然靠着箱板在闭目养神,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很古怪的感觉,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对方,如今想来却不免太过天真单纯了。

    而他对杨玄的态度,也随着这件事情缓慢的发生了变化,以前一直还存着半个长辈的姿态与他交往,可如今却落了下峰。

    但他并不会因为这一丝变化而心生羞恼,相反他很欣慰。他只是一个商人,他只求给自己赚取最大的利益,而杨玄成长的越是迅速,他将获得回报也会更加丰厚。

    杨海良想到此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玄儿,你之前在阎江耳边说了什么?”

    他虽然作出了很多的猜测,可是也想不出,什么样的一句话能刺激的对方不顾一切得失也要对他杨家的人动手。

    杨玄睁开眼,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我跟他说,你不还钱,我就干你娘。”

    “就这?”杨海良有些难以置信,但确实又说得通。

    “就这!”杨玄点点头,闭上眼,笑的有些贱。

    这句粗劣的解释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杨海良是信了,若是林小缘肯定一定会嗤之以鼻。

    三千两银票归入帐中,不管先前这事情中藏了多少阴谋诡计,一开始挖出来的坑被填满之后,一切后续的计划自然也就腹死胎中,因为牵涉的问题过于敏感,杨海良也并没有继续去揪那个背后的黑手,只要不彻底撕破脸皮,那一切都可当作顽劣的笑话。

    这种做派杨玄不太喜欢,有了阴山中的经历,他对斩草不除根的事情是打心眼里反感。

    不过说到底这事跟他没关系,既然杨海良执意如此,那也由他去吧。

    一路回到剑阁,杨海良也没在说起河运帮的事情,跟杨玄讲了下清明会试的一些流程,更是着重提了几个杨玄须得注意的对手。

    杨玄一一记在了心上,当他听到杨默的名字之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杨海良瞪了他一眼,没去多说。

    用过晚饭,杨玄自然不愿闷在后院里跟那小胖子斗气,给小叔知会了一声便去城中转悠起来。

    说来也挺有趣,他跟杨玉树那小胖子之前从来没见过面,却也不知道对方怎么就看他不顺眼,见面不是白眼就是冷笑,私下里更是骂过蛀虫、人渣之类的字眼,当然他也不会跟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动怒,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离开了热闹的永昌道街,杨玄沿着内河岸边一路缓行,青石向晚,江风拂面,到是有些享受。

第二十四章 惊梦

    杨玄心中想着平添烦恼的琐碎事,也没想要去哪里。

    他就是这般一个性子,凡是都要求个明白,否则心里怎么也不会安定。

    杨玄离开了沿河的五柳街,进入了一条略显幽静的巷子里,却也不知道走到了何处,沿街一侧都是青石砖墙,越过墙头便能看见一处幽静雅致的私人宅邸,其间林木苍郁,隐隐能瞧见探出的飞檐。若论规模,恐怕也与通幽候府相差不远了。

    这些地方以前杨玄也是来的极少,因此看着这宅子眼熟,却也不知道是哪家府上。

    走一阵子,忽一抬头发现前面街道突然变得变得阴暗了许多。

    只见那前边沿街的地方并排生着三株年岁已经极为久远的银杏,枝叶繁茂,如若云盖,它的影子几乎将整片街都遮了去。就在那阴影的毗邻之处,便是这宅邸的正门所在了,门前的六阶石梯略微抬高了整个宅院的地势,石梯两侧坐着石狮,石料都是上等,雕工也很精致。待到杨玄看清门上的那一房匾额,这才暗骂自己蠢笨,这朔方城里除了林家还有谁能修的起这么大的宅子?

    但是想到此处杨玄心里却又堵得慌,先是想起了林小缘那甜甜糯糯的声音,又想起了林洪先霸气侧漏的忠告。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杨玄在那高大的门庭前很不爽的蹭了蹭脚,惹得那些个家丁很是不满。

    既然老天让他这么误打误撞的来了,那他也绝对不会这么灰溜溜的离开,当然他也不敢贸然上门去拜访,理由很简单,他还打不过林洪先。既然如此他就得想一个很折中的法子,此时他又正好看见了林家寨子对门那间装修雅致的茶楼。

    那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银子,大步走了进去。

    这其实是一个很酸的的想法,杨玄自己也这么觉得,因此他嘱咐那小厮将茶叶放浓一点。

    茶楼里生意很好,不过都是些生面孔,杨玄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听着邻桌的说书人扯着抑扬顿挫的声调在那讲故事。说的是一位叫柳梦梅的贫寒书生梦见在一座花园的梅树下立着一位佳人,说同他有姻缘之分,从此经常思念她,而后引起的一段荡气回肠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也不知道为何,杨玄对这种被过度渲染的故事极有兴趣,因此又多花了三碗茶汤钱。

    只是那说书人絮絮叨叨说了近一个时辰,却也没讲到后来那对有缘人到底有没有一起过日子,撂下悬念说明儿再继续。

    杨玄正听的兴起,突然没了下文,心中急切正要嚷嚷两句,忽然瞧见门前进来一络腮胡须的大汉,直朝他桌前走来。

    那大汉手里抱着一个长物,杨玄不得不将心收了回来。

    “哟,副帮主能人啊,我搁着躲着都让您找着了。”杨玄心情不佳,拿这来人调侃起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在河运帮押着脸面给他搬椅子的哪位副帮主,阎江都让他他给把手指头剁了,他根本没把这人放在眼里。

    那大汉腆着脸赔笑,看着杨玄目光温和,才敢在那桌对面坐了下来。

    “杨公子,今天这事我们河运帮做得确实丢份,还请海涵。”那大汉言辞诚恳,开门见山的道:“鄙人费六。”

    “小六啊。”杨玄笑的有些灿烂,心里又有些不爽,捻起一片杏仁糕丢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阎江的意思?”

    费六将头垂的极低,在一个要自己小命跟吃饭喝水轻松的狠人面前,他实在提不起平日里骄横的性子。

    “这都是我家帮主的意思,当然也是我们下面人共同的意思”费六将话说的滴水不漏,然后将怀里的长物用双手放到了桌上。

    “帮主说他今日举动确实莽撞了些,希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杨玄将那长条布囊打开,里面却是一柄苍青色泽的云纹长剑,看款式颇有秦汉古朴庄重的风格,他拇指在剑锋上轻轻一棱,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锋口却将他指尖开了一道口子,明明没有见血,那股凉沁沁的感觉却刺的人心里发慌。

    “这是先前我杨家店里卖出去的那柄剑?”

    “是的。”

    “拿我杨家的东西来借花献佛,未免没有诚意。”

    这话说的算是有些不讲道理,对方虽然中间摆弄了一道,但最后还是把银钱都一文不差的结清了,这剑怎么说也该是阎江的了。

    这费六显然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无耻性格,而且一开始阎江早就有所预料,因此还准备另外一些东西,而且这些东西不管杨玄有没有说那些话,他都一定要给的。他极为镇定的从怀里摸出一张契纸,还有一叠银票。

    “我家帮主为表诚意,特地将行商码头的干股划出一成来,算是给公子赔罪。”

    杨玄眉头一皱,旋即大笑,收了那一千两的银票,然后问店家要来纸笔,费六以为对方要签字过手,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接下来的一幕他如何也没想到,对方根本没看那契纸一眼,直接翻了过来,在契纸背面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字,然后叠好推了回去。

    “这是我给你家帮主的信。”杨玄笑眯眯的说道。

    “那一成份额?”费六想起阎江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见对方直接将这契约给涂了,哪能不头大。

    “我好歹是官家子弟,怎么能插手这些违法乱纪的生意呢?”杨玄说的大义凛然,其实归根结底他不想让人绑上贼船。

    因为他感觉到这件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简单,甚至不是一张假银票那么简单。

    费六无奈而归,而那说书人让他这么一扰,也走了多时了,杨玄无聊至极,一看天色不早便结了茶钱出了楼去。

    杨玄从来路回去,一路上经过那已经有些阴暗的小巷,透过格窗可以瞧见人家园里摇晃的灯影,他想起先前说书人说的一段词,念叨了出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他念完才这些话竟是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语气还都压在韵脚上,脸皮上未免有些挂不住,撇嘴道:“酸,真的很酸。”

    城郊歌舞教坊此时华灯似霰,歌舞升平,可不像林家宅邸旁的小巷这般清静。

    不过阎江此时却绝对没有杨玄这份闲情逸致。

    听着费六一番诉说,阎江脸色有些难看,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惊慌。

    “你是在林家的宅子对面找到他的?”

    “是。”

    “你确定他只是一个人?”

    “是。”

    “是个屁,你一个人能在那听一个时辰的评书?”

    阎江有些烦躁不安,接过费六手里递过来的契纸拆开,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飘忽恍然极为纠结的样子。

    “他说了些什么?”费六对阎江极为的忠心,一路上竟然没有拆开看过。

    阎江将那张纸随手丢在桌子上,露出上面的字迹来。

    一个称呼一句话,简单至极。

    ————

    阎四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骗你的?

    ————

    白天被杨玄一刀斩去小指,如今这称呼的确有些伤口上撒盐的味道,但是重点是在后面。

    他的确无法验证那句话的真假,但哪怕有一丝可能他也不敢不去相信,这句话此时看来不像是一句调侃,更像是一种警告。

    当然这句话本来的意思是什么,恐怕只有杨玄自己才知道。

    其实这真的只是一具调侃啊!

    打了人不指着鼻子骂两句怎么能解气?

    “我们要不要将他……”费六眼神中忽然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你脑子生锈了?我们拿什么去杀他?”阎江晃着自己手上带血的纱布,面露痛苦的骂道。

    “这件事情出了这么个变数,我们是不是该给上面那些人说一声?”费六试探的问道。

    “别指望他们给解决麻烦。这事情本来就是他们捅出的篓子,从头到尾我们不过是个工具罢了。如果一旦这事情闹腾出去,他们绝对会把所有屎盆子全部扣在我们河运帮脑袋上,而自己却装作毫不知情。”阎江冷冷一笑,随即有些自嘲的说道:“也是我当初太傻太天真,怎么就上了这条贼船……可偏偏遇见别人就这么聪明,怎么也拉不上船。”

    “那我们怎么办?”费六听的心惊肉跳。

    “什么都不办,装傻!”阎江道。

    杨玄沿着内河去了一趟转运司,将那有些棘手的古剑锁在了船上。

    无端的示好必然有无端的阴谋,而他又不想引起杨海良的疑虑,所以便做了这个最能把问题简单化的决定。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惊了他人的美梦,但是谨慎却一向是他的天性。

第二十五章 休得猖狂

    这夜里杨玄睡的很不安稳。

    许多事情被那莫名的烦躁牵起来就显得有些毫无头绪。

    为什么阎江会因为那么一句话而想要置他于死地?自己与对方可谓结下了不世之仇,为什么他还要向他示好?

    他不认为林洪先的名字能把堂堂一个河运帮的老大吓的屁滚尿流,更不会认为自己一个无名之辈会跟林洪先一样脸大。

    阎江很清楚一切,但是无能为力,所以要装傻。而杨玄看似掌握着一切的主动权,其实他什么也不清楚。

    杨玄如今只清楚一点,那就是自己已经无意中造势成功,所以他必须揣着糊涂装明白,让这份底气延续下去,使得对方在战术上重视自己,不至于轻举妄动。然后将这一切的麻烦都压清明会试之后,等到自己进入了那个圈子,就不再是瞎子了。

    一夜天明,杨玄揉着额头走出房门。

    杨海良家小业小,整间院子就一个下人,如今正伺候着杨玉树那小胖子洗脸,自然将他这个外人冷落了一些。

    不过这些事情杨玄从来都是亲历亲为,走到天井里打了一桶凉水,将整个头的埋了进去,

    凉意浸面,十分舒服,他抬起头来用手抹了抹水珠子,却瞧见那小胖子一边由下人服侍着擦脸,一面耀武扬威的看着自己。

    “表弟,早啊。”杨玄笑眯眯的跟他打了招呼。

    “我听说别人说你不是挺会贪钱的,怎么连宅子都买不起,还要住在我家?”那小胖子面露不屑。

    那老妈子毕竟是站在主人家的立场,听着自家少爷这般无礼的话,也显得十分尴尬,可因为身份又不好插嘴,只得将那热毛巾在小胖子脸上连抹带摁,弄得他还想说话却不是很方便。

    杨玄微微一笑,对那老妈子回以善意。

    可那小胖子却不依不饶,将老妈子手里的毛巾一把抢过来扔在盆子里,指手画脚道:“去,去,不洗了。”

    杨玄转身不去搭理,就算他心里反感,总还得给杨海良一个情面。

    “杨玄,今族里几位哥哥从外城回来,在知味楼定了宴说要一起聚一聚,他们听说你在我家住着,都让我带你一起去。”小胖子语气很直接,也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不对,就好像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一般,让人听着心里很不舒服。

    杨玄扭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用干涩的语气说道:“没兴趣。”

    小胖子却也没跟他他纠缠不休,直到早饭坐在桌上,他才笑眯眯的跟杨海良提起了那茬事情。

    杨海良却是有些不知情,只当作是族内后辈寻常聚会,于是跟杨玄说道:“你去玩玩罢,提前熟悉熟悉清明会试上可能遇见的对手,顺便结交一些朋友,另外帮我照看着玉树,这小兔崽子性子顽劣,别让他给我闯祸丢人什么的。”

    “嗯。”杨玄无奈应下,杨海良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谁丢人还不知道呢。”杨玉树听着父亲的贬低心中不爽,埋着头不敢大声的嘀咕了一声。

    “呵呵。”杨玄冲着小胖子笑了一声。

    杨玉树被杨玄这一眼盯的有些发毛,心中愤慨,但父亲在旁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无礼,然后他又想起酒宴上可能发生的事情,便觉得分外解气,乐呵呵的将余下的半碗粥喝完了。闪着一身肥肉下桌,回房换衣服取上自己的私房钱。

    因为上午杨海良要帮着家族清明祭祖采办一些货物,所以两人便用不着马车,趁着时辰尚早,便步行着去了。

    杨玉树这小子虽说不知跟谁沾染了一身纨绔习气,但归根结底还只是个小孩子,一路上东跳西蹿,一手一糖人,也根本不顾忌街上的行人,一会撞了小贩的摊子,一会又用糖人黏住了别人的衣服,弄得杨玄一路赔笑,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最后无奈,杨玄只能提溜着小胖子的后领,一路把他押到了知味楼。

    这知味楼是朔方城里最有名气的一间酒楼,虽说有几家若论规模也不输于此处,厨子的手艺可也并未高过别出太多,但是不知为何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都喜欢照顾此处的生意,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风气,在这知味楼里吃的不是饭,而是身份。

    如今杨玄二人来的算早,店里客人倒也不多。

    也不需杨玉树带路,杨玄便径直往三楼上去,一路上有伙计上前搭话,似有难处。

    “我们杨家是不是在这定了席面?”杨玄被弄的有些不耐烦,转身问杨玉树那小胖子,其实实在说给那伙计听。

    那伙计不敢得罪,点头赔笑,道:“是……可是……”

    “那不就对了!”杨玄懒得听他废话,兀自上楼。

    才到二楼转角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争吵声,杨玄眉头一皱,看了身后的伙计一眼。对方不好解释,杨玄却没没有好奇心,更没有看热闹的打算,在二楼随意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正准备点壶茶水消磨时,却见杨玉树脸色有些不对劲,甩着一身肥肉往三楼爬。

    “你这家伙,人家吵架你去跟着起什么哄。”杨玄起身提溜住小胖子的衣领,将他拽了回到椅子上坐着。

    他在之前可应了杨海良的嘱咐,要照看好自家表弟。

    “那是清城哥哥在跟人吵架,你不去帮忙,坐在这干什么?”杨玉树一脸焦急,指着杨玄怒道。

    “杨清城?”杨玄嘴角抽了一下,若真让侯爷的小儿子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出事了,就算跟他没关系,恐怕也有麻烦找上他。

    杨玄略作思忖,便提溜着小胖子已经被他拽的有些变形的衣领,赶紧窜上楼去。

    此时三楼已经有些狼藉,大堂里原本摆的整齐的桌椅如今全让推搡到了一边,给争吵的两边腾出一条道来。

    在那空道靠近戏台的那边,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郎正挽着袖子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冲着对面一行人厮骂着。

    “这楼上的一层我昨夜里就来定好了,凭什么你张张嘴就要占去一半?”说罢又抹了抹脸上散乱的鬓发,挥手甩下袖子,心里愤愤不满的说道:“跟你们这些有粗蛮不讲理的人说话,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这说话有趣的俊俏少年便就是杨清城了。

    平日里这位小公子行事向来都有讲究,看来今日也是让对方气煞了心肝,可这骂人的本事也的确不怎么样。

    “哈哈,杨清城,这几处的位子可是楼里东家张口给我的,这又不是你家后院,别到处撒野。”空道对面说话的是一个比杨清城年龄稍大一丝的少年,听他这话两人想来该是认识的,不过却又一点不将其放在眼里,想来也是来头极大。

    他说罢这话,将手里的折扇在那桌沿上一敲,露出鄙夷的神色,嘴里挤出了三个字:“小屁孩。”

    这话可算是刺激了杨清城的自尊心,就算他长房出身,家学教养再好,可他毕竟也就只是个比杨玉树大一两岁的孩子,听着这话哪能按捺的住心中的邪火,抄起跟前一把椅子就冲上去想要对人脸上招呼,浑然有几分杨玄抡人的风范。

    但要说杀伤力,可完全跟杨玄没在一个层面上。

    虽说他武道已经进入了内壮后期,但是一生过于顺风顺水,如今空有境界,却没有武力。

    那一椅子看起来势大力沉,可还没沾着对方半缕衣襟,就让那少年身旁的护卫将椅子腿抓住了,而后那脸色有些沉闷不爽的护卫轻轻一推,那椅子就哗啦一声散架了。受着这股力道的反震,杨清城身子一个踉跄,想来对方留手也无大碍。

    可趁着他站立不稳,那一旁被吓住的少年回过神来,浑劲上头,抬起一脚就朝着杨清城裆下踢去。

    这要一脚落实在了,估计这位杨家小少爷就可以直接进宫了。

    “休得猖狂!”

    忽然之间场中响起一阵呵斥,杨玄大吼一声,一个纵身就跳过了堵在楼梯口的桌椅,谁也没看见他什么动作,一条粗壮的大腿就挡在了杨清城的命根子面前,而后一手提溜住他的衣领,将他轻飘飘的扔到了那两个惊魂未定的杨家下人手里。

    那下手狠毒的少年一脚踢在杨玄腿上,感觉就像铁桩子一样,脚面生疼,被这不知道从那冒出来的家伙惹得极为羞恼。

    而杨玄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从他上楼看清跟在少年身边的那个护卫之后,他心底里便开始骂娘了。

    他现在是硬着头皮教训对方一次?还是息事宁人?这真他娘的是个复杂的问题。

    而没等他多想,这个复杂问题的始作俑者——那个脸色同样难看的护卫为了迎合主人的意思,将手掌并起,一掌打了过来。

    出手之间声势惊人,衣袖抖起,呼呼作响,看起来霸道无比。

第二十六章 怎么痛快

    杨玄佯装大怒,演技惊人。

    躲过那一招之后,双手连环崩出,让人眼花撩花。

    对面那护卫双手坐支右挡,若论速度自然要慢上许多,可奈何对方两只手就像是包子铺老板剁肉的菜刀一样,换来换去也就那两下子,便是随便往身前一搁,也能挡住。这么一来自然是有惊无险,只是有些架不住手上肉痛。

    酒楼之中劲风呼扯,闻这声音还以为是有一场激烈的厮打。

    当然两人厮打之场面在外人看来也的确是精彩无比,尤属站在一旁那踢档少年看的最是兴奋。

    “给我打他丫的。”那货站在一旁跳脚大骂。

    看客永远比当事人激动,因为有一种态度叫,身不能只心向往之。当然这是文艺的说法。简单了说,不起哄,你看什么热闹?

    杨清城由几个下人搀扶着,如今稍微冷静了一些,当然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根子差点让人给爆掉。

    看着场中那为自己出头的人,他一时半会却也只觉得眼熟,却没想起来是谁,但看对方打的如此卖力,也是有些感动。

    至于小胖君,刚因杨玄突然撒手差点没栽下楼去,如今抓住扶梯惊魂未定,根本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场中两人拳脚横飞,眉来眼去,片刻功夫已经走了十几招过场。

    杨玄倒无所谓,你要演我就陪你演呗,可丁野实在招架不住了,两条胳膊估计这会都淤青一片了。

    “你能不能轻点?”丁野压低声音冲杨玄挤眉弄眼的说道。

    “我可只用了一半的力气!”杨玄眼皮搭着,颇显无辜。

    “你怎么想着插手这些小屁孩之间的事情?无聊不无聊你?”丁野眉头皱着,显然让这事情弄得有些头疼。

    “那我能看着你家那白痴少爷踢掉我家侯爷宝贝儿子的命根子?这不开玩笑呢嘛。”杨玄撇嘴道。

    “你觉得我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丁野微怒。

    “谁说的准呢,赶紧带着你家那白痴少爷滚蛋,别一会真闹的不好收场了。”杨玄丝毫不惧,颇不耐烦。

    “呵呵,凭什么不是你们走?”丁野冷笑道。

    杨玄一皱眉,原本死气沉沉的招数突然透出一丝灵气,穿插一翻绕过丁野的双臂,四指顶在了他的肋骨上。

    “凭什么?就凭玩真的你玩不过我。”杨玄给他解释了一下这个很白痴的问题。

    然后就猛然一甩袖子,他整个人便脚不沾地的飞了出去,将身后一张结实的大圆桌都撞成了几瓣,看上去凄惨无比。

    顿时楼中发出一声惊呼。

    这楼中都是一群对打架毫无经验的雏儿,哪能看得出这一摔的玄妙,都以为闹出了人命。

    就在众人千呼万唤之中,丁野姗姗爬起,配合那他婉约派的演技,看起来确实凄惨无比,当然也仅仅是看上去而已。

    丁野在那少年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那少年露出忧愤之色,冲着一干手下招呼了一声:“我们走。”

    一行人不甘而去,下楼时顺便将堵在楼梯口的小胖君推搡了几下,后者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得,腮帮子抖的厉害。

    这事情从头到位看明白了的也自然只有两个当事人,杨玄摇头自乐,拽了张椅子大咧咧的坐下。其实一切原因都不复杂,只是事情有些蹊跷。自在转运司分别之后,这丁野不知怎么脱了军籍,还成了这小纨绔的随行护卫,想来能作出这种安排的也只有林洪先了,如此一来这踢裆少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显然也是林家的一位少爷,说不定就是林洪先同父异母的胞弟之类的。

    杨玄也却是对林洪先佩服的起劲,连这种拿不上台面的兄弟也要安插亲信在旁监视,做到万无一疏。

    而这丁野刚从军籍里脱出来,想来这朔方城里也没人会认得他,但却没想到遇到了杨玄。既然他是一个不光彩的角色,那自然不希望外人知晓他的双重身份,而杨玄同样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跟林家的人有什么关系,所以两人心有灵犀的演了这么一出戏。

    即化解了冲突,有掩盖了身份。只是不知道最后那一摔有没有让丁野嫉恨在心就无从得知了。

    反正在杨玄看来,怎么也不该他生气,他就挨了那不痛不痒的一摔,却赢得了踢档少年的信任,而自己呢?

    却得罪了一个比杨默还要让人头疼的纨绔,说实话他挺忌讳这类人。

    因为他们所能使出的招数往往都超出你的预料,而你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又毫无疑问的会被拉低智商。

    杨玄喘了几口气,暂未上去搭理杨清城,因为拿不准对方的态度,怕热脸贴到冷屁股闹出笑话。

    那杨清城记不得杨玄,却认得杨玉树,招手将他唤了过来,低语几声问清了身份,这才走上来与杨玄问好。

    “清城见过玄哥哥。”俊俏少年微微稽首,脸上有些羞涩的笑容。

    “弟弟客气了。”杨玄坐着还礼,看起来不免有些托大,但持重方才的事情,众人也没去吭声。

    至于杨清城自身,则完全被对方那眼花缭乱一套掌法给深深折服了,平日里教习先生所授的武学都是一些软趴趴的套路,哪有杨玄刚才这一套来的激烈凶猛,尤其是最后那一摔更是解气无比,他对这位素无交集的玄哥哥从心中生出了一股崇敬之情。

    杨玉树如今跟在杨清城后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看着杨玄的眼神,哪有鄙夷的底气,尽是畏怯之色。

    那两下人由于先前护主不力险些酿出大祸,如今也不敢凑上来触这霉头,下楼喊来酒楼伙计赶紧清整场地,出了这一通晦气事也就罢了,若连这早已经发出请柬的宴会也弄吹了,估计自己回头就只能去侯府花园里浇花种菜了。

    杨清城与杨玄坐在一起,说话极为有礼,除开打架这方面蠢笨了一些,在其他事情的见解上,却处处透着聪慧。

    杨玄倒是挺喜欢这个模样乖巧的表弟,或许是方才抡凳子上看到几分自己的风范。

    没过多久,场地已经清理了出来,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人到场,其中也有不少杨玄熟悉的面孔,杨清城作为这次宴会的发起人自然要去露面,起身告罪一声,便开始四处走动,与族内一些兄弟打起了招呼。杨玄可没那份闲劲摆着笑脸跟人一一寒暄,提了壶茶水跑到戏台下坐着,听着那台上戏班子开场之前安客的清曲,当然不如那天在林家对面茶馆里听的评书有趣,因此有些兴致恹恹。

    虽说这知味楼整层都让杨清城包了下来,可请柬发的并不多,都是杨家这一辈里颇有头脸的人物。

    当然所谓的有头脸,大多都是靠着父辈的余萌,杨玄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异类。因此别人觥筹交错相互奉承之时,自然也就将他排除在了圈子外面,毕竟不是一路人,都互相轻看,很难有什么共同语言,若非给杨清城留些面子,他这会真想半道开溜。

    “太无趣了!”杨玄趴在桌上,自己给自己倒着茶,然后看着茶水漫过杯沿,流在桌上。

    耳边突然有些嘈杂,杨玄扰了雅兴,扭过头看去,却是一群杨家子弟簇拥着一个白脸少年不停的恭贺道喜。

    “听说老七最近武道又有大进,来,我们大家敬他一杯。”

    “天赋异禀啊,尚未及冠就先入易髓之境!”

    “看来这次会试,是势在必得了。”

    在这此起彼伏的马屁声中,杨默笑靥如花,高举酒杯应和众人。

    “吾辈一切努力,都当为了杨家!”

    不知道何时开始,他迷恋上了这句大义凛然的说辞。

    因为自恋的人往往喜欢将自身抬到一个道德的制高点,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别人的奉承,而且显得更加有深度。

    杨玄听着这话不免觉得太过喜感,将茶水都洒在了桌上,这话由谁说出来他都不觉得奇怪,可由杨默嘴里吐出来就有些意想不到。

    狗嘴里怎么能吐出象牙呢?

    当然杨玄底气充足,也没心思去给使绊子,他要踩人就要一次性将人踩的永不翻身,如今小打小闹未免不太过瘾。

    骂人不骂娘,打人不打脸,怎么能痛快?

    且容他高兴高兴,然后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一脚踩碎他的所有梦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最隆重的场合。

第二十七章 言之大屌

    不过多时,流水的席面却已经上来了,众人已经依次落座,如此一来仍旧趴在戏台空桌前的杨玄未免就有些显眼。

    其实不管他如何去藏拙,今日这麻烦想来也都免不了,毕竟杨默一开始就针对这场宴席对他设了局。

    杨默与众人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便被众人捧都有些飘飘然了,然后又正好瞧见了杨玄,不由露出了一个醉意微醺的笑容。

    这一个月里,杨默在其父亲杨嚣近乎不计成本的疯狂投入中,武道突飞猛进。迅速增长的实力也催生他心中被杨玄那被压抑许久狂妄,心中恶意随之萌芽,可当实力真正触碰到那个境界之后,他似乎不那么在意了,因为对方连做自己的对手的资格都不具备。

    如今他当然不屑于跟杨玄动气较真,但并不妨碍玩弄一下对方。

    他提着桌上的酒壶,头颅微微上扬,带着无比自信的微笑,朝着那戏台下的空桌走了过去。

    这场好戏一开始就写好了剧本,而且在场许多人似乎都已经拿到了剧透,所以这一刻场中绝大多数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杨默身上。

    至于杨玄则被杨默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辉掩盖到近乎无人注意。

    但就是这个之前名声不显当下又无人注意的家伙,却在众人那近乎炙热的目光中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懒散。

    杨玄抬起头看了杨默一眼,将桌上那早已经不知道溢出来多少次的茶杯端了起来,似乎觉得有些多了,将手一晃,顿时茶水噼里啪啦的溅在了桌上,然后点头示意,说了一句让他忍笑半天话:“一切为了杨家!”

    “你这种家族的败类也有资格说一切为了杨家?”杨默忒觉得好笑。

    他今夜本已经站在了高处,却又被杨玄一句话拉到一个层面上去,心中的优越感无由来的消失了许多。

    “你都有资格说,我为什么就不能说?”杨玄撇撇嘴。

    “你又岂是能与我相提并论的?”杨默嗤笑道。

    杨玄作出疑惑的样子,身体后仰打量着对方,半晌才作出结论:“你确实比我长的漂亮些。”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响起一阵哄笑。在场众人都是杨家出色的子弟,虽然一开始对杨默多有奉承,但矜持于身份,自然不会彻底投入对方的阵营,因此说到底还是看客,既然是看客那当故事还未呈现一面倒的情况前,态度自然也是相对公允的。

    杨清城坐在众人中间,脸色不大好看,首先他是这宴会的发起人,由得别人在他场上胡闹自然是不太喜欢,何况这杨默为难的还是他心里崇敬有加的玄哥哥,方才若不是他解围,他估计也要让林子钦羞辱一番,如今哪能看得下去,咳嗽一声,出言打了个缓场:“杨默表哥,大家都是同宗同源,你又何必如此刻薄,有这份力气何不同仇敌忾对付那些对我损我杨家的外人。”

    按说道理,杨清城此刻应该各打五十大板,众人却没料到他言语中竟然一味的偏向了杨玄。

    除了杨玉树这个知情的小胖子外,所有人都或多或少露出了些匪夷所思的神色,就算偏帮也该帮杨默才对啊。

    杨默此刻也有些隐怒,但是强大的实力给与了他无比狂妄的自信,竟然一点不卖杨清城这个嫡系的面子,冷声道:“清城少爷你尚且年幼,族中有许多事情自然也是看的不太清楚,却不知道有些人模狗样的东西,由宗族供养着,却还不知足。”

    “够了,莫要扫了诸位族兄的性子。”杨清城冷声喝到。

    “我只不过是揭露一下某些人的小人嘴脸罢了,又不动手,何来扫兴之说?”杨默言语肆无忌惮。

    杨玄面露微笑,给杨清城投去一个眼神,表示无妨,而后双手捧着起茶杯在手中转动,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

    杨默已经被杨玄这幅刀枪不入的姿态刺激的有些恼羞成怒,不过依旧压着邪火,略微整理思绪,开始抛出言论。

    “上月我从杨玄手里接过一处药铺,便是种德堂西北城的那间分店,本来是一处不错的铺子,可让杨玄这两三年里,经营的却是连年亏空,当年族里投入了不少银子进去,却是一点本钱没有收回来,反而每年都折损进去一部分。”

    杨默这番话里可以说是没几句真的,就那西北城旮旯也能让他给出不错的定义,而且这铺子当初成立之时,就没有对外盈利这个打算,所调拨的药材炼制成丹药之后,九成都流入了侯府之中,这怎么可能盈利?虽然杨玄也从中贪了不少好处,可把整个亏空的帽子都扣在他脑袋上,杨默这不要脸的程度也的确超乎了的预料,他一时听的有些乐和,却根本没反驳。

    一来不屑于跟这杨默打嘴仗,二来不合常理的药铺确实坑爹,他若解释估计场下众人也没几个人相信他。

    “唉,我听说这间药铺不是专管内供的么?这不盈利也很正常啊。”场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竟然是个知情者。

    杨默心中羞恼,恨不得括那多嘴之人几个大嘴巴子,却不依不饶,继续往杨玄身上泼脏水:“虽是内供,但也不至于亏空。”

    “这月里我重新整理了一下旧账,发现以下几处问题……”杨默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言论,真假掺半倒也不好分辨。

    待到众人将那番话里隐形的矛头剥出来之后,杨默呵呵一笑,目光如炬,直压杨玄:“你说你这些年贪了多少银子?”

    杨玄在众人的注视中,仿佛一个被审问的罪人,却依旧安静。

    方才那一席话,不论是真是假都尖酸刻薄到极点,任何人听了恐怕都要撕破脸皮大吵一番,便是杨清城这个外人都让气的胸口起伏,可杨玄依旧还是那般模样,没有长篇大论的雄辩,甚至没有推诿,不冷不淡的甩出一句话:“你有证据么?”

    杨默一味咄咄逼人,却忘记自己一个很要命的软肋,虽说其中一些事情两人都是都心知肚明,但是他缺乏一些直指人心的东西。

    杨玄用一种打量白痴的眼光看着他,调侃道:“夫之无据,岂不若言之大**。”

    杨默脸色无比难看,就像喉咙里堵了一个苍蝇,本以为自己言辞如刀能轻易将对方斩落马下,奈何对方脸皮竟然厚到了如此地步。

    “不能动手,动手就落了下乘!”杨默胸口微伏,狠狠吐了几口恶气,这才平静下来,复而露出自信的笑容,道:“你如今承不承认都无所谓了,后天就是清明会试,你最好祈求在被淘汰之前不要遇见我,不然我一定会动手铲除你这个家族的败类。”

    “我估计自己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杨玄撇了撇嘴。

    “哈哈。”杨默得意大笑,提着酒壶回到桌上,却发现杨清城眼神不善的盯着他,不由大恼。

    不过这份恼羞也只能藏在心里,对方毕竟是宗族嫡系,不好过于得罪,另外他有些想不明白杨清城为什么会如此偏向于杨玄,他满心疑惑的看了看对桌的小胖子,可没想到就连杨玉树也不搭理他,混当没有看见一样,对着碗中一只大闸蟹较劲。

    这场闹剧之后,杨玄自然不会把自己一直凉在空桌上,他不习惯这种被人聚焦的感觉,便寻了张人少的位置坐下。

    同桌族兄本来就没太多交情,又怕得罪杨默,所以自然也不会对他过分亲密,其间只有杨清城跑过来敬了一杯酒,他到大咧咧的应着,却将那一桌子旁人弄的受宠若惊,纷纷起身相迎,一时两人好不尴尬,只能微笑相迎,而方才那种有些丢脸的事情又自然不可能去说与外人听,所以两人之间的这种无由来的暧昧,在外人看起来自然有许多容人遐想的空间。

    台上戏近尾声,宴会也草草收场。

    杨玄领着杨玄如今对他看法大有改观的小胖子下楼而去,杨默虽然就就与他只有几步之隔,但却没有横生事端,只是出门只是揉了揉杨玉树的脑袋,笑里藏刀的与杨玄说了两句不打紧的场面话:“你可真会收买人心啊?不过你应该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这些小伎俩注定只能成为陪衬,现在所有相信你的人,不用多久就会发现他们是错的,而且错得很离谱!”

    杨玉树看着对方脸上那略带阴损的笑容,因为心理上的背叛的缘故,如今自然缺乏底气,身子往后一缩,躲到了杨玄身后。

    杨玄将手搭在小胖子的后颈之上略作安慰,头也不抬,颇为烦恼的说道:“我就跟你屁大一点矛盾,你折腾我也就算了,吓唬小孩子做什么?正如你所说的,后天清明会试上一切就见分晓了,又何必再喋喋不休呢?”

第二十八章 一线生机

    “死到临头却还嘴硬!”杨默呵呵一笑,拂袖而去,转身上了马车。

    杨玄撇撇嘴,目送马车驶出街道,这才低下头与杨玉树说道:“你以后可不能学他这样。”

    “父亲平日里就说过,与人交往要先有礼数。”杨玉树点头应和着,眸子忽闪,显得有些心虚。

    “我是让你不要像他一样丢人。”杨玄解释道。

    杨玉树拽着衣襟跟在杨玄身后,一语不敢发。

    “打架不是演戏,不需要粉墨登场那一套,图惹人笑话。”杨玄道。

    正在杨玄给小胖子灌输自己的价值理念的时候,杨清城终从一众族兄热情洋溢的阿谀声中逃脱出来,正好在街边瞧见了两人,顾不得下人已经给他撩开的车帘,跑到跟前打了声招呼,因为宴席上的事情给杨玄说了些安慰的话。

    杨玄在一众族兄的注视下,自然不想再成为众矢所指的靶子,言语之间跟杨清城刻意拉开了距离。你若跟嫡系走的这么近,那不就表示我们被疏远了么?这个简单的道理杨玄却还是懂的。

    因此在杨清城在出言邀请二人去侯府小坐的时候,杨玄自是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可对方却是不依不饶,最终硬把小胖子拽上了自己马车,杨玄也随他去了,反正去侯府无非是去拜访一下族里的长辈,去谁都也说得过去,想来杨海良也希望看见自己的儿子跟杨清城走的近一些。

    没了杨玉树这个拖油瓶之后,杨玄又去了林家宅邸对面的茶楼,在那闲坐了一下午。说评书的老人没来,他想见的人自然也是没来,不免有些寂寞。如同昨天一样,杨玄踩着天黑的时辰失望离去,夜色将至,探出墙头的梧桐叶已经瞧不出翠绿的颜色,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一路走至河岸,沿河的商铺早已门窗紧闭,漫长的冷街上也寻不着一个人影。

    月在云中,江风习习。

    正走着,忽然听见一阵水声,杨玄回过头看去,只见一条乌篷船沿河而上,船头的渔夫蓑衣斗笠似从烟雨中归来。

    他手中握着一条长长的竹篙,在那水里一撑,船头便翻起一层浪花,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极为好听。

    一切都如此平常,杨玄转过头,眉骨又不由自主皱了起来,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忽然他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一线水声,很轻很闷,像是从水底发出来的,如同阴山河底那汹涌的暗流一样。

    哗!背后水声陡然激烈,似乎蛟龙破水而出。

    那没入水中的竹篙竟然撕裂河面,悬在空中,像是毒龙出洞,带着无尽的杀意扎向了杨玄的后背。

    一时间河水飞洒,如烟似雨,还未来得及沾湿人们的衣襟,那六七丈的竹篙已然先至。

    杨玄近乎妖孽的反应速度,在此时无疑又救了他一命,他头也不回,猛一跺脚,那青黑的条石顿时被他从中踩成了两截,强大的力量自脚下而起,他整个人侧着避开了一步,速度快到极致,已经抹去了肉眼能捕捉到的痕迹。

    就连他脚下的布靴也在这股力道之中片片碎裂,被劲风抛起,如这一脚踩在水中,溅起无数水花。

    嗡!嗡嗡!

    竹篙扎在空处,那股力道似乎要脱离竹篙喷薄而出,如同毒蛇嘴里的舌芯。

    以篙为枪,鬼神难挡。

    杨玄此时胸中惊怒,但眼前局势瞬息万变,根本无暇多想。

    长篙抖动,竹尖摇摆不定,残影层层而起,让人无法捉摸。劲风肆意挥洒之间,尽然让那空中的水花都无法落下,化作了一团团四散的青烟。

    可以想象这毫不起眼的竹篙中蕴含了多么恐怖的力量,哪怕与惨死在泥沼里的熊妖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而在灵活程度上却要更加惊人。影影绰绰之间,忽然又是一枪扎出,直袭咽喉之处,这等要害,让这无匹的力量沾上一丝,也逃不过死亡。

    杨玄手无寸铁,面对这么一杆如若神枪的长篙,根本无法正面招架,只能躲闪。

    竹尖擦身,带走一片衣襟。

    杨玄连续两次撤步,脚下靴子早已破碎纷飞。脚心传来的阵阵凉意,让他心中冷静了许多。长篙难及,还得等那船在靠近一分,于是风雨过来终于出现了一丝难得的喘息。面对生死他总要比人们预料的冷静许多,因为他不想死,所以在某些时候会忘却生死,

    他不退反进,欺身朝着乌篷船头压了过去。

    若真让杨玄这般轻易近身,未免显得有些可笑,渔夫沉肩一抖,那长篙好像忽然短了一尺,又猛然挑起,扎向杨玄的影子。

    杨玄这一刻心中毫无牵挂,感官近乎通神。

    那竹篙堪堪收回的一刹那,杨玄便觉得腋下皮肤有种凉沁沁的感觉,好像是一滴水落在了那里。

    神魂与武道达到了一种极致的配合,让这鬼使神差的一枪变得似乎有迹可循。

    倾身,竹篙从背后穿插而过,又是一片衣襟飞起。

    杨玄半步转身,右手衣袖豁然崩裂,他那胳膊似在一瞬之间膨胀了数倍,青筋绞缠犹如铁线。

    挥手如刀,浑然之劲震裂空气,落在那普普通通的竹篙上,竟然发出一声闷雷似的炸响。

    只此一声,当然惊不了旁人的美梦,可却惊了杨玄的心。

    那竹篙上触在肌肤之上,竟然有如千针攒射,那股阴寒的力量透入血肉之中,不顾一切的肆虐开来。

    化气之境!

    这渔夫竟然已经超凡脱俗!

    杨玄心中寒意顿起,竟然有些按捺不住恐惧,紊乱的心跳让他一时间有些想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玄觉得自己卷入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漩涡,或许只是一种错觉,或许只是无端捧杀出来的自恋,但这种不安的劲头却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让他想吐未吐,甚至比杨默那个会咬人的苍蝇还要恶心。

    如今,这种不安终于随着一口白沫从他嘴里彻底释放了出来。

    那股阴寒的先天精气顺着气血逼入杨玄腹脏之中,所幸他体内也有一股与之相抗衡的精气,两两一冲顿时化作散乱的劲气在腹脏中翻涌,虽未损伤器官,但是抵不住那股浑劲,一下午喝的茶水在此一刻全部从喉咙里喷了出去。

    那渔夫已经到了精气能够借物而发的境界,自然要比杨玄这个连精气外放都做不到的半吊子厉害许多,可外物毕竟还是外物,精气游走其中肯定有所损耗,而那竹篙更要比寻常兵刃长了许多,传到杨玄体内已经不足三成,因此一番交锋,竟然是平分秋色。

    渔夫体内是否还有先天精气,杨玄无从得知,但是他体内费尽心思才蕴养出来的一丝精气,如今却已经消耗一空。

    生死关头,不记得失,杨玄趁着对方诧异的瞬间,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捏碎,将那颗外表有些焦黄的药丸丢入了嘴里。

    弃车丹,弃车保帅之丹。

    杨玄哪怕在对上熊妖那等生死关头都未舍得去用,当然不是因为这丹药如何稀有,而是毒性太大,后患无穷。

    这药入口并不似意料之中的那般如火如荼,带着一丝惺甜。那股味道落入腹中,顿时觉得气血都开始脓化了,渗过血管,散入血肉。心脏供血骤然一减,好像让人狠狠的捣了一拳,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让人思绪有些飘忽。

    而后一瞬之间,痉挛的心脏就好像战场上如雷的马蹄,疯狂的跳动了起来,散入血肉的气血一瞬间近乎沸腾,杨玄感觉自己生命在熊熊燃烧,无穷的力量与痛楚刺激着他每一寸血肉,连毛孔的锁不住体内怒放的鲜血,衣衫尽染。

    识海崩坏,佛国之中降下无数尘埃,将他神魂染上了一抹妖异的赤红。

    他心中有血,身上有血,此刻里里外外他就是一个血人。

    他半只脚已经踏出了生命的范畴,似乎看到了地狱。

    但此刻,他却前所未有的宁静,地狱的光辉落在神魂上,似乎让他臻至了另外一种玄妙不可捉摸的境界。

    人知死而重生!

    他在破境,在这生死一刻,他竟然透过死亡去抓取那一线生机。

    轰的一声闷响,这一刻他好像耳膜被竹棍扎破,而这裂痕又迅速弥漫了全身,他灵魂豁然一轻,脱出了肉身的樊笼,在一瞬间触摸到了这个清澈而狂乱的天地。然后他敢感到了贴在胸前的竹篙,坚硬、冰冷,而后微微弯曲,复而崩回。

    杨玄心中一紧,右掌一举拦在当中,竹节与掌心撞在一处,顿时声如炸雷,鲜血四溅。

    力道发于方寸之地,竟然凶猛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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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求推荐,编辑说要下下周才有推荐,裸奔的日子伤不起啊。

第二十九章 那飘啊飘啊的船

    四溅的鲜血在空中飘起一瞬,就炸成了血雾。而且那血雾根本没有逐渐弥漫开来一个过程,就好像声音一样,出现和消失都在一瞬之间,顶多有一些余音绕梁的残存。河畔的柳树如今刚刚泛出新芽,让那血雾一沾,就好像遭了一阵狂风,枝条飞舞、落叶满天。

    乌篷船头,渔夫依然站在平静的烟雨之中,似乎这一番生死周旋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化气境,都是超凡入圣的存在,因此他有他的骄傲,也有他足以骄傲的底气。无论杨玄今夜如何超出他的意料,炼体之境毕竟还在门槛之外,不会对他造成本质上的威胁。或许提线上的木偶会有挣脱绳索的时候,但木偶还是木偶,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斗笠下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如今依旧平淡。

    杨玄浑身浴血,却不似垂死的模样,而是一种宁静式的癫狂。

    这种宁静一旦彻底撕去表面的上的外衣,一定会格外的凶悍而且恐怖。

    渔夫平淡的眼角终于有些紧缩,难掩震惊。

    杨玄脚下砖石飞溅,像是一只黑夜里飞腾起的大鸟,朝着乌篷船头直扑过去。

    这一刻,他皮肤上的血珠似乎还保持着静止的惯性,仍旧漂浮在原来的地方,而后又被劲风撕扯的粉碎。

    身体穿透血雾,只剩一抹纯粹的黑影,他的速度竟然快到了滴水不沾之境。

    嗡嗡!

    长篙一抖,枪影重重,河面上竟然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呼!又是一阵刺耳的尖啸,长篙当空横扫,河面无风起浪,就好像石块砸起的水漂。

    这一瞬间,杨玄人在空中脚下无根,长篙翻浪扑面砸来,避无可避,几乎是一个必死的局面。

    然而,时间在一瞬间似乎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差错,明明须臾的瞬间却被一股力量定格住,然后在渔夫的脑海中被无限的放大。

    天上明月还在云端。杨玄悬在空中,血面映着月辉,竟然说不出的神圣与庄严。然而他的眼神却愈发的深邃,最深之处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凝聚燃烧,彷如实质的杀意、愤怒与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气息混在一起,化作一股无形之火从他眸子中喷薄而出。

    霎时,渔夫脑袋里好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的烫了一下,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剧痛让他整个人好像在不停的下坠。

    他眼睛里凝重的神色逐渐溃散,仅剩下徘徊于生死之间的迷离。

    那横扫而来的竹篙没了后续之力,在空中带起一阵悲鸣,但是那股一往无前的力量却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态。

    霸道、凶悍!

    杨玄双目紧缩,视而不见那朝着自己横扫而来的竹篙,双臂一展,残破的衣襟在空中猎猎作响。忽然他右脚猛然一提,好像一面铁盾被竖立起来,直接和那竹篙硬碰在了一起。清脆的破裂声随即想起,犹如破竹,又好摔碎了瓷片。

    那竹篙没了先天精气的加持,终究逃脱不了他脆弱的本质,当空破裂,萎萎顿顿的坠入湖中。

    杨玄整个人在空中微微偏离了一些,但并无大碍,他整个人犹如苍鹰一般落在了船头,吃水线顿时沉了几分。

    湖面起浪。

    他闷哼一声,右掌如刀豁然突出,指尖有些温热的触感,然后他整只手插进了渔夫的胸腔,握住了个缓慢而有力的心脏。

    渔夫终于从坠落中清醒过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血面,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痛到已经毫无知觉的胸膛,眼神中弥漫出恐惧和哀伤,而后他感觉倒自己的心脏被一股莫能抵御的力量捏爆了,夜色涌进双眸,他又开始坠落,只是这次再无光明。

    杨玄抽出自己略微有些颤抖的右手,眼眸中露出一丝难耐的厌恶,将已经毫无生机的躯体推入了河中。

    落水的声音是如此的宁静,甚至掩盖不了他指尖鲜血滴落到甲板上的声音。

    杨玄瘸着腿,拖着身子艰难的坐下,看着浑身的鲜血,以及有些血肉模糊的小腿,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的痛楚就好像贪婪的蚂蟥,一点点的吸蚀着他的精力,他忍不住颤声自言自语道:“真他娘的疼啊。”

    他背靠着船篷,很平静的看着谁中那一团宛如牡丹般雍容的血水,竹笠随着水流向下游而去,不知又会惊了谁的美梦。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杨玄现在最多的不是愤怒,而是那个不断萦绕在他脑子里的白痴问题。

    这里是朔方城,是杨家的半壁江山,谁人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杀他,虽然他只是杨家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但这关乎一个大家族的颜面问题。而且谁又能指使一个超凡脱俗的化气境高手放下身架前来杀他?他毫无头绪,那渔夫的神魂也被地藏经里的神通手段打的灰飞烟灭,最后一点看似能抓住的线索也断了,可又能如何呢,当时危急关头他根本无暇考虑。

    他只能换个角度分析,既然杀他,总得需要理由才对,那化气境的高手可不像是得了失心疯。

    而可能想要杀他的人,仔细算来确实太多太多了。

    首先便是杨默,两人之间的矛盾经过一次次的激化,如今早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却存在诸多说不通的地方,清明会试已经临近,想要打杀自己的气焰,完全可以站在一个光明正大的场合,何必做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费力不讨好了不说,而且风险系数实在太大。更何况,杨默那没用的东西也不可能指挥的了一个化气境的高手来替他做如此蠢不忍睹的事情。

    其次就是阴山里的妖族,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凶险的追杀,按照对方血债要用血来偿的性子,这一切也很说得通。

    但是这里是朔方,那些妖族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一些,而且那个渔夫分明就是个人类武修。

    酒楼上的林家踢档少年?看他打架那副狠劲,作出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丁野插在他身边,对方安排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他总能阻止一些才对,就算阻止不了也应该提前给自己透露一丝风声。

    会不会是你呢?杨玄没由来的想到了杨清城那温良谦恭的笑容,从杨海良提供出来的名单上看,这次清明会试这位也有参加。也就意味着自己与他终究会遭遇的时候,而他他恰巧又知晓了自己的实力,所以心存顾忌,想要提前铲除障碍?

    而且对方偏在这时候,说巧不巧的将杨玉树那小胖子从自己身边分开了,从而才有了如今他孤身一人的遭遇刺杀的场面。

    难道真的是你?杨玄心中暗暗有些失落,随即摇了摇头,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测,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想象如此一个受了刺激就要抡椅子打人的纯洁少年,会作出这种让他都感到心寒的事情来,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也只能说是侯府这潭污水实在毁人不倦了。

    他有气无力的看着来时的方向,沿着岸边的青石街道他依然能看到林家宅院里梧桐树,他想起来下午茶楼里的无聊景致。

    忽然他心里泛起一丝悸动,他似乎抓到一丝被他刻意忘记的东西,自己下午一直在茶楼里消磨时间,那对方又是怎么能将自己出现在河边的时间卡的如此准确呢?而知道他喜欢在那喝茶的人只有河运帮!

    但阎江分明已经开始向他示好,难道自己的一封信就真的让他信以为真,从而打消了所有的顾虑?

    而切那个化气境的渔夫又是怎么回事呢?河运帮虽说是江湖大帮,可这种层面的事情显然不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难道真有一只手在操纵着河运帮?

    想到此处他嘴角不由泛起苦涩笑容,他一心想要避开假银票那个错综复杂的漩涡,可惜麻烦终究还是找上了他。

    河上起风,阴云蔽月,黑暗的江心只剩下一艘飘啊飘啊的船。

    杨玄抬起困顿的眼睑,看了看上游,那里正是河运帮势力所覆盖的行商码头,无论如何,今夜他流的血总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但不是现在,今夜太累,后日便是清明会试,他不能功亏一篑。

    如今他伤重近死,却依旧还想着清明会试上的事情,若让外人看着,未免显得有些滑稽,不过在他心里却如同理所应当一般,为了这个机会,他耗费了多少心血,所以这对他很重要,哪怕他浑身虚脱的就像一个漏了气的囊子,他也没有放弃过。

    弃车丹的药效如今已经逐渐消退,但他体内如今五成气血已经耗干。

    过度失血让他身体里空荡荡的,心脏跳动就好像破风箱一样,每一下都在血液里吹起一连串的气泡。没过多会他整个人就浮肿了起来,混同着浑身的污血,他整个人就像是河里捞出来的死尸,而且还被鱼虾啃噬的面目全非,恐怖异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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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屠介绍:
于我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之时。亡者之头颅化作周天星辰,如恒河所有沙数。过去未来之中再无苦难。杀戮的罪业终会被时间所和解,因为在这个因果轮回不可逆转的世界里,一切都被预先的谅解了,一切也就被卑鄙的许可了。(这是一个屠夫戴着神佛面具的故事……)阿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阿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阿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