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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火器称王全文阅读

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火力称王

    两条大福船都挂满了风帆,每一道帆上都灌满了风。这一刻金士麒忽然领悟的一些战术的真谛——他的两条大船像猪一样笨拙,但上苍却赐了一阵好风给他,他要把速度发挥到极致!

    这一刻,要果断,要无所畏惧。

    龙泽号和武腾号,犹如两只狂暴的野猪般扑向那几条小船。别说那几条小贼船,连水营自己的河船都被甩在了后面。

    战鼓声响彻河面!龙泽号的船头向左边偏移,右船舷形成了shè击夹角。刹那间火箭的嘶鸣在耳畔乍起,几道彪悍的白sè烟尘从右舷上喷涌而出,恶狠狠地扑向那三条小贼船。

    火箭覆盖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凄厉的杀戮场。箭矢戳杀在**上窜出血浆,箭头在船板上插得砰砰作响,箭杆碰撞着爆裂弹跳着。更多的箭矢错过了目标,在河面上绽开了一片水花。

    龙泽号右舷的6个炮位进行了一轮齐shè,紧接着武腾号的左舷上也喷出了4道白烟。那白烟好似河面上划开的刀痕,刹那间凝结成一张数十丈宽的大网。这壮烈的画面只停留了一秒钟,随后就被大风吹做一片白sè云烟,向着西南方飘去。

    但贼船上的灾难才刚开始。

    水营第一轮齐shè使用的是48支装的重型火箭,总计shè出了480根。每条贼船上只被命中几十根火箭,但一朵朵火焰却在船上各处绽开,黑烟滚滚之间卷杂着棕绿sè的烟雾,那是撕心裂肺的毒气!

    按照柳州水营的交战规则,首轮shè击应使用“毒烟箭”和“燃烧箭”。那种棕绿sè的犹如雏菊般绽放的烟云,正弥漫着砒霜、胡椒粉、巴豆和石灰的**气息。船身各处绽开的桔黄sè火焰,是松脂、硫磺、火药在燃烧。

    三条小船立刻瘫痪了,几十名贼子们慌忙扑灭火焰,救助伤员,把仍在哧哧冒烟的毒箭丢下河去,也有人不甘心地站起来shè箭反抗。那几根小破箭,对龙泽号来说只相当于蚊虫的叮咬。

    转瞬间,第二轮火箭齐shè降临。

    仍然是凄厉的嘶鸣声和滚滚白烟划破河面,但这次落下的是标准杀伤箭。那一瞬间,暴露在船舷之外的贼子们几乎人人中箭。他们在窄小的船舱里哀嚎翻滚着,把身子紧贴在船舱里躲避着,握着自己身上的箭杆哭喊、颤栗着。

    两条大船从南北两侧包抄过去,把那三条小船夹在zhōng yāng。几个敢冒头的贼兵,立刻被火铳齐shè消灭。

    龙泽号上战鼓隆隆,水兵们忙成了一片,几位旗长声嘶力竭地呼吼着。30斤重的火箭箱从船舱里吊升上来,被下等兵抬起来端上炮台,严丝合缝地卡在插槽上。副shè手“咯”地固定锁扣,并顺势抽出导线。主shè手则端起把手调整shè击角度,只等一声令下,几十根火箭就破巢而出。

    这就是金士麒的战争哲学——你人多势又众,但我火力比你强!

    你cāo练娴熟又如何,我的火力比你强!

    你熟读兵书懂战术,我的火力比你强!

    你占据了道义高度又有各路势力支持,我的火力比你强!

    你士气高昂视死如归气吞山河……我还是火力比你强!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的敌手,都会被金士麒强盛的火力死死压住。

    金士麒,他不是一个人在作战。他所依靠的不仅是这8条船和几百名水兵,他的背后还有整个藏宝港的工业体系——那里有数十名匠人的技术力量,有数十家友好作坊和工场,还有几百名妇女劳工。此时此刻,她们仍在兵工场中辛勤地劳作着,灌装火药管、粘合尾翼、包装一体式的火铳弹、组装着燧发手雷、缝制军服……那些伟大的女人,她们为了金都司的兵工产业,连亲生孩子都无法照顾!

    还有滚滚红水河啊,它正在推动着铁锯切割出jīng细的箭杆;还有迅猛的山风啊,带动鼓风机熔炼出滚滚铁水;还有金都司啊,那相貌俊朗又身强力壮的他,却放着如花似玉的女人不去宠爱,每天6个时辰在山野中测试弹道、评估爆炸效果、跟木匠铁匠们吵架、亲自调教火箭shè手……

    此时此刻,那些贼子们面对的不是一支几百人的水师船队,他们面对的是一台战争机器。

    此时此刻,两条大福船已经左右包抄到位,像两个狰狞的屠夫笑看待宰的羔羊。那三条小船经过了三轮攻击都减员过半,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金士麒下令,再赏给每条贼船一箱的“燃烧箭”,然后继续向前推进。这三条小船由后面的6条水营河船来继续蹂躏。

    桂平县城的北码头就在前面。

    在前面的河面上还有十来条贼船。那些贼子们正在拼命划桨,正向左右逃散。有几条船看清了形势,正掉转船头向下游划去。对他们来说是顺水,但对于柳州水营的大福船来说却是逆风。只要能从龙泽号的船头绕过去就有生机!

    但他们领悟得太晚了,龙泽号也不会给他们机会。

    只有一个交错的机会,只要龙泽号露出自己的侧舷,火箭就会扑杀而去。那些火箭箱都是一次xìng使用,抬上炮架就可以发shè,发shè完毕顺势就推入水中。那些火箭的气动外形经过jīng心设计,其100步之内的弹道是平直的。shè击时只计算左右的风力干扰和提前量,而不用顾虑落差,因此可以“直瞄”目标。

    火箭一轮一轮地shè过去,追着那几条贼船从50步shè到了120步,把贼船一条条shè的起火、中毒、飙血、瘫痪。

    “太过瘾了!”金士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中激素飙升。

    战斗成本非常巨大,每一箱箭的“内部采购价”是3至4两银子,用水兵的话来说,“价值一头大肥猪”。当船舷两侧都在不停地shè箭时,就好象大肥猪被一头头地丢进河里……

    但金士麒觉得值!他正在统计着,少则5、6箱,最多10箱火箭就能打瘫一条贼船。每条贼船至少20名贼子,当场丧命的虽然不多,但几乎人人都有箭伤、烧伤、或者轻微中毒。直至整船的鲜血奔流、火光四起,像是一群熟透的饺子飘在河面上。

    龙泽和武腾号都降下了后面两个桅杆的船帆,控制着速度。它们并不追击那些小船,只是从那些小船中一路杀过去,径直地冲向桂平北码头。那一路上总计有9条贼船惨遭shè杀,只有三、四条逃到了远处去。

    桂平县的北码头,就在100步之外。

    相距100步,也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码头附近的水面上火光熊熊,百余条船只正在焚烧,万千道黑烟狂舞着冲上半空,一直飘向西南方向,遮天蔽rì把整个浔州都压得yīn沉。

    岸上的贼兵们如cháo水般地退缩着,躲避到距离码头百步远的地方。他们宁可站在桂平县城楼的小火炮shè程之内,也要避开江上的怪物。远远地就看到那些缠着红缠头的首领们正在号令队伍,把贼兵们重新聚积成群。

    那后面就是桂平城的北门。那里旗帜飘展,大明官家的黄天红rì旗,总督的黄天祥云旗,两面总兵的碧海麒麟旗,十几面狮子旗、豹子旗,还有各部各营各卫所的五颜六sè的军旗。兵士们在垛口上此起彼伏地露头、shè箭,几门小火炮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放着,很有节rì的气氛。更高的城门楼上隐然有些官袍官帽闪现,还有人正在冲河面上招手。金士麒知道,那些官员将领们正看着他呢。

    “那就让你们看个够吧!”

    柳州水营的两条大船降了主帆,只留下两道窄帆控制方向。他们如两座小城堡般飘荡在码头外的江水中,用火箭瞄准岸上的敌占区。不能再近了,前面的江水中飘散着许多燃烧的残破船只,若是没有小船的引领就会发生撞击。

    金士麒下令:“各船,各炮位,换上重型杀伤箭。”

    “都司,你要对岸攻击?”火箭分队的旗长忙问道,“可是太远了,贼子队形也疏散,怕是效果不佳……浪费银子。”

    “没关系,杀一个算一个。”

    “哎呀,一箱箭就是4两银子……”

    “这你就不懂了,我打的不是贼子。”金士麒指着桂平城楼,“我的目标是上面那些人。”

    “……”那名旗长擦了一把汗。

    “别误会,我要大人见识一下咱水营的威武!”金士麒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用测距尺瞄准了岸上的敌人部队,“传令下去吧,240步!”

    军令所至,水营各船各部各炮位立刻如机械般运转起来。一箱箱4尺长的重型火箭被架设起来,士兵们摇动转轴调整方位,把箭箱斜指向上,竟好似瞄准了桂平的城楼上空。

    一声令下,鼓声又起。龙泽号的右舷上火光闪烁,10道白烟平直shè了出去,又粗又长……它们直shè到河岸上空才逐渐下坠,在贼兵阵列之上轰然洒落!

    桂平的城头上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紧接着武腾号也喷shè了!桂平的城头上欢呼声连绵不绝,那些苦守城池的士兵和军将们在墙垛之后跳跃着,把长矛、刀剑、弓弩和饭碗高高挥舞着!

    大风把烟尘吹去,虽然看不清岸上贼兵们的伤亡,但火箭覆盖的地方人影奔跑错乱,贼子们如炸窝了一般向四周溃散。

    虽然这一次齐shè只有几百根箭,大概只能shè中几十个……甚至只有十几个人。但这攻击却清晰地告诉那帮贼子:他们在shè程之内!任凭他们奔跑、退缩、躲避,江上的水营船只不停地调整着火箭的角度,追着他们shè杀,逼着他们连连后退。随后6条大河船也赶上来,抵近了岸边去继续shè击!

    重型火箭,有效shè程达300步。从岸边到城墙脚下,所有的贼兵都在火力覆盖之内,他们逃无可逃!

    金士麒大口呼吸着空气中的硝烟味道。他忽然想起觉华岛一战的最后那一刻,他也曾这样地站在大船上,屹立在濒临岸边的海水中。他目睹着觉华岛上数万计的建奴贼兵阵列,还有觉华岛上的杀戮现场。那是他的国狠家仇,那是他毕生将面对的最凶残的对手,是整个帝国宿命的敌人。只可惜当时的他没有这样的火箭,更可惜努.尔.哈.赤那老贼在两个月前已经死了,他永远避开了金士麒的报复。

    金士麒正在感怀命运之叵测,忽然间,岸上的贼兵们变阵了……喔,不是变阵,他们只是疯狂地冲向了码头!

    而且他们不是要逃命,他们是来应战。那帮贼兵终于被惹怒了,他们一窝蜂地狂奔而来,冲到码头边跳上船抓起桨迎着水营的船队划来。

    胡扶龙突袭桂平的几十条船全出动了!他们绕开岸边的火焰和漂浮的破船,接连不断地冲杀过来,在江面上编成密如鱼群的船队,让人看得头晕。

    龙泽号的船长忙奔过来:“都司,贼船太多,恐怕压制不住啊!”

    金士麒吼道:“但我等的就是这个!”

第137章 纵横奔杀

    几十条贼船,好似一群听到开饭铃声的狗一般狂奔,那气势果然不凡!

    但它们并未直接扑向龙泽号那香嫩的肉身,而是兵分两路,向水营船队东西两侧斜插过去。前面的几条船上盾牌交错,盾牌后面寒光闪烁,那些贼子**的身子被阳光晒得通亮,那些亮闪闪的眼睛中饱含了愤恨。他们来自大藤峡的山林之中,他们天生就懂得捕杀,他们要把两头大野猪擒获再分割成一块块地撕扯吞咽!

    “虚张声势罢了!”金士麒盯着它们,“归根结底,他们想要逃!”

    “都司何出此言?”火箭分队的旗长忙问道。

    “将心比心嘛。”金士麒心想:换作是我在那小船上,面对这两条杀戮机器,我也会逃……

    水营都司金士麒下达了军令:阻断贼兵退路,抢占江口!

    那里是两条大江汇流之处,是贼兵逃回浔州的必经之路。无论那帮贼兵们多么激情澎湃,但金士麒认定对方主将的最终目标是逃跑。

    尾楼上的旗令兵立刻挂起了三道令旗,向整支船队发出指令。由于旗令列表中并没有“抢占江口”这种复杂词汇,他就用“向东移动”来代替。但无论是“抢占江口”还是“向东移动”都绝不容易。虽然顺流而下一里远就是江口,但龙泽和武腾号是四桅大福船,它们只能靠风帆作为动力。现在却是逆风,她们要在江水中走一个巨大的折线——先进抵北岸,再调整航向东南边移动。

    “升帆!”金士麒的简单命令,在船长那里变成一系列命令,几十名帆缆手互相配合着调整着满船大大小小的竹帆,百余根缆绳被扯拽得咯咯作响。在60条贼船的左右包抄之下,龙泽号肥硕的船体不慌不忙地转动着方向。此时河面上的风极大,甚至仅仅吹在船体上就能抗衡河水的力量。待几道风帆刚升起,大船立刻横着向外飘去。

    看起来,龙泽号好像要掉头逃跑似的。桂平城上的将领们一定会气得大骂吧……

    金士麒顾不得那些了,战局已经超乎他的想象——贼兵的60多条快船竟直接追了上来。

    胡扶龙偷袭桂平城,派来了他最jīng锐的蛮兵。他们极其顽强,他们凑了几十张藤牌放在最前面的船上,把船遮挡得犹如一条敦厚的大鳄。船队中水花翻腾,千百名贼子们迅猛地划桨,从左右突袭而来。

    随即,他们开始放箭!

    箭矢如飞蝗般在半空中落下,龙泽号的甲板上立刻有人栽倒在地。“藤牌!”“举盾!”甲板上此起彼伏地吼着。水手们一边遮挡着身体一边扯起风帆,大风立刻在桅杆之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但贼兵们来得更快!最前面的几十条船相距60步。

    龙泽号毫不客气,一轮火箭shè了过去!

    箭矢一浪一浪地打在那些小船和藤牌上,弹跳着、爆裂着,发出砰砰的炸响声,随后在船舱和藤牌上冒出滚滚毒烟。那些贼兵便用探出腰刀,把透shè在藤牌上的箭杆削断。

    连续10几箱的燃烧箭和毒烟箭shè过去,但效果却不如最早先那一轮。一则是眼前的敌兵都严加防备,二则是贼船是迎面而来,投影面积太小。

    此外还有风的作用,狂风正迅速把毒烟吹散。而且毒烟本身也不够强悍,它们只是一些粗陋的矿物质毒素,火箭里的装药也很少。它们与后世的化学武器没法比,只能算是一种催泪弹。若是地面的两军对阵中其效果会更好一些,但在这大风肆虐的河面上,它们只能起到干扰作用……并且把贼兵们激怒。

    但趁着这一轮shè击,两条大船已经完成了转向,同时向北岸驶去。

    这两条大船身形不够灵活……好吧,它们又肥又蠢。此外它们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只能用侧舷的炮位shè击。两条大船的结构所限,船尾是高高的尾楼,前面是高昂的船艏。虽然看起来挺帅气,但前后都没有空间,炮位只能放在两侧。

    金士麒本想把这两条大船当作“火力投shè平台”来使用——就是停泊在江河中,仔细调整好身姿,然后不慌不忙地发shè火箭、火炮,杀人于数百步之外。没想到竟要在江水中追击、拼斗。这种苦命活儿,它们不擅长啊!

    但所谓善战者,就是是能够尽快适应不同的战术环境,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特xìng,用自己的长处去戳死敌人的漏洞。

    龙泽号和武腾号的长处,就是依靠风的力量狂奔。

    另外,它们的驾驭者——柳州水营的爷们们,是大明官兵体系中训练度最高的一群。在天启六年十一月“桂平江口”这一战中,柳州水营的训练成果完全得到了展现。

    虽然是两条蠢肥的猪船,但它们互相配合得出神入化。它们不停地调整船身,互相掩护,有疾有缓,先后递进,眼花缭乱。

    在河面上狂奔中,它们会突然相互靠近过去,在航迹交错之间shè出一轮火箭。它们互相拉远距离,其中一条船会突然加速,把尾巴后面的追随者拖到同伴的侧舷去任由其shè杀!它们齐头并进中,忽然又有船突然横过身子,用侧舷拦截追杀者。

    那江面上白烟飘舞,火箭横飞,还有火铳声阵阵响彻。在甲板上,几十名火箭手守在两侧的船舷上,沉稳地等待着shè击的机会。水战的shè击难度很大——敌我双方都在机动,shè击角度稍纵即逝。而且由于船身的起伏摇摆,shè击jīng度比陆地上下降很多。瞄准缺口上几寸的起伏,火箭shè出去就有数尺的误差。

    胡扶龙的贼船苦苦追杀了一里,不但没能追上任何一条大船,他们一路上却死伤惨重。鲜血洒落江水,引来无数游鱼。

    终于。那两条大船调抵达了北岸附近,它们在江水中分别向左、向右兜出两道月牙形的浪痕,两尊高耸的船头重新对准了敌船。追赶者与奔袭者立刻迎面遭遇,甚至有条贼船擦在了龙泽号的侧舷上。

    刹那间火箭狂袭而去,几乎是从他们头顶倾斜下去。

    金士麒享受这一刻,只觉得浑身的血脉中滚动着炽热的硫磺!这就是战斗的艺术!此刻的龙泽号和武腾号就像一对健硕的舞者,它们在江面上的舞台上尽情杀戮,尽情地展现自己的狂暴,尽情地演绎着自己的魔法。

    这一刻,金士麒哥哥想起了近一年来的历程,在觉华岛的冰原上死中求生,万里来广西的一路辛劳,在迁江城外的酷暑中煎熬,在红水河上手把手地教水兵们释放火箭,还有更恶心的——为何玉九那老家伙狗屁不通的诗词鼓掌叫好……终于,付出了那么多之后,他终于获得了一个完整的藏宝港,获得了一个强悍的水营。

    那桂平城中的高官将领们,还有兵器展览会上对他揶揄讽刺的来宾们,那些抓着他的兵器展品摸来摸却不舍得掏出银子的蠢货们,去此刻你们都在城墙上吧,你们都看到了吧!

    两条大船一路狂奔,几十条贼船被甩得七零八落。江面上漂浮着几条小贼船,正在徐徐燃烧,还有十几条贼船遭受不同程度的伤害。几乎所有的贼船都在退却,三五成群地向江口方向逃窜。

    但他们终究逃不掉。

    经过了岸上、河中的连续战斗,贼兵的体力都已经耗尽。龙泽和武腾号已经华丽地转过身来,正扬起满帆追杀上去。这就是风帆动力的优势,它们可以持续几十个时辰的战斗。

    龙泽号一船当先,它根本不顾及那些四散奔逃的小船,抢先向江口截去。

    只可惜,船上的火箭不多了。

    龙泽号上只装备了100箱火箭,在突袭哨船时发shè了18箱,对岸宣泄火力打了两次齐shè20箱,刚才这一路又消耗了40多箱。现在船上各炮位刚好20箱火箭,再无存货。估计武腾号也差不多,姚孟阳那肥仔更是个大手大脚的主儿。

    金士麒忙下令节省用箭,用火铳shè击。可惜30名火铳手用的是老式火铳,平均一分钟才能shè击一次。不过弹丸的杀伤力更大,甚至可以穿透藤牌。

    距离江口越来越近了,龙泽号几乎把所有的贼船都甩到了后面。只要卡住那个关键位置,贼兵们就会被困在这里!

    “小心水下,离岸远一点!”金士麒下令道,随后又说:“嗯,还是靠近一点吧,让城上的人们看清楚一些。呵呵……”

    金士麒的话音刚落,只听“轰”地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身上腾起。他一个跟头摔在了甲板上。

    “暗沙!”有人嘶吼着。

    金士麒以为有人“暗杀”他呢,忙一个滚翻躲到了船舷边,把腰刀连挥了十次。再睁开眼睛,却看到旁边躺了一甲板的士兵,他们都摔得七荤八素。金士麒这才明白,龙泽号竟然又搁浅了!

    金士麒跳起来,扯住龙泽号的船长怒吼:“你已经是第二次了!”

    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后面有贼船追了上来。

    龙泽号困在了沙洲上动弹不得,两舷的炮位都成了摆设。火箭手们就把30斤重的火箭抬到尾楼上面去,手工cāo作释放。火铳手们就探出身子,用火铳向后shè击。现在最适用的火力是那种10斤重的“小盒装”火箭,可惜都在另外几条河船上。

    不远的桂平城上,很多人都趴在城墙上呼喊着。金士麒决定了,回去之后就宣布这次搁浅是一种战术。

    而武腾号还在半里之外,它正在高速赶来救援。

    但贼兵来得更快!他们就像嗅到了肉香一样!

    原本逃跑的贼船,毅然掉头杀来;原本追在后面的,正加速赶来;原本犹豫不决的,立刻信誓旦旦地扑杀过来。足有30多条贼船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龙泽号的盛宴!

    它们迅速游来,箭矢如雨般洒落!

    龙泽号上的火箭一箱箱shè出去,四处白烟弥漫、火光闪烁。一条贼船被shè中,就有更多的贼船在逼近。它们也领悟到了龙泽号的shè击死角,便从头尾两端靠近。

    甲板上已经陷入到沸腾阶段,火铳手们一轮轮齐shè,之后开始乱了节奏变得七零八落,有人把火药撒在裤子上腾起一团大火。随后贼兵们也开始放火药箭——就是那种上面包裹着火药和松脂球的箭矢,落在龙泽号的船帆上就会燃爆!

    竹帆接连被点燃,在水兵们头顶翻腾着熊熊燃烧,一片片一团团洒落下来。有的水兵没shè翻在地,又有火焰落在他身上。但身边的同伴正慌忙救火,几个人抬起熊熊燃烧的竹帆丢下船去。甲板上越来越乱了,外面的贼船越来越密集,终于最后一箱火箭也被shè了出去。

    “火铳手,上铳刺!”甲板上嘶吼响彻,“抓藤牌,不要救火啦!”“重新列队!回到各自炮位,只看眼前,不要管身后!”“看呀,武腾号就在二百步之外了!”“振作!贼子不会一起上来,听都司的号令!”“注意武腾号,他会shè箭过来!我们要卧倒!”

    金士麒的袖子被烧掉了半只,手臂上**辣的疼痛,他连瞥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大约20条船,至少200名贼兵们即将冲杀上来。

    火铳还在一阵阵地shè击,眼看着贼子们被一片片地shè死在那些小船里,但更多的船只已经逼近龙泽号的船身。

    “轰”的一声,第一条贼船轰然靠在了龙泽号的船舷上。

    “抓住啦!”“跳帮!”船舷下面的贼子们在吼道。紧接着就有抓钩、绳梯丢了上来,随后就看到几根钩镰枪、爬杆的晃动。“上去砍死他们!”“我***你老母柳州水营!”

    “我等的就是这个!”金士麒大吼道,“我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心中不禁狂笑:这火器时代,谁跟你他娘的玩接舷白刃战!

第138章 时来运转

    当那些贼兵们围困了龙泽号,他们要冲上去痛痛快快杀一场。刹那间,从高高的船舷上飞下一个圆滚滚的小家伙。它只有拳头大,一端还插着手柄,正冒着白烟凌空翻落下来。

    很多贼兵在生命中最后一刻看到的就是它,“天启七式系列手雷”之“浔州展销会纪念版”,限量生产1000枚啊亲!

    每枚手雷的内部采购价3钱银,用水兵们的话来说,“价值一条大蹄膀啊,轰隆一声就没了!”

    此刻的金都司气势如山!“手雷,丢他100两银子的!”

    刹那间数十颗、上百颗的手雷,撕扯着道道白烟漫天飞舞,龙泽号好像一棵大梨树被狂风吹过,几百果子“噼里啪啦”被吹落在四周的贼兵群中。

    这就是火器时代的接舷战!从现在开始,那种冷兵器殊死拼杀的壮丽景sè将一去不复返。水兵中没有“掷弹兵”的编制,但自从天启七式系列“燧石拉发”手雷诞生之后,投手雷变成了一种简单粗暴的工作。无论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呢,火铳手、火箭手或者舵手,都可以轻易上手。

    不需要任何的技术,只需要勇气和力量。

    手雷被一箱箱地被抬上甲板,掀开盖子,它们乖巧地躺在干草上等待着实现使命的一刻。天启七式手雷的外壳已经进化为熟铁制造的球形构造,那是藏宝港工业技术的结晶。制铁所中的锻压机将熟铁压成2毫(0.6毫米)的厚度,然后趁热送到水力锤锻机上,用500斤的铁锤反复捶打,连续10次之后就锻造成半球形铁壳。

    随后那些铁壳就被送到兵工厂去,交给那些勤劳善良的女工。她们动用灵活的手指,把铸铁弹片、硫磺燃烧剂贴合在铁壳里面,再拼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可爱的小铁瓜。再灌入火药,再安装手柄和引信,外面还要贴一层防cháo、缓冲的纸料。

    在金士麒的眼中,她们工作的时候真是格外美丽。她们就像给孩子的纳布鞋一样仔细cāo弄着那些引信;像是给丈夫烹制午饭一样调配着火药,真是伟大的女人。

    目前藏宝港的手雷生产线上有30名女工,每天可以组装100多枚手雷。在浔州江口这一战中,龙泽号一分钟之内丢出了3天的产量!

    船体四周立刻火光闪烁,如一片狂雷般不停地炸响,火光犹如一朵朵血莲在河面上盛开。那凄美的一幕稍纵即逝,转瞬间又在咫尺处再次释放。河面上青烟弥漫、血肉横飞。每条小船都分摊了数枚、甚至十几枚手雷,那些几乎不着寸甲的贼兵们当场被炸翻了天。

    水兵们陷入了极度的亢奋中,他们在船舷上迅速探头,顺势就把手雷丢出去。手雷落在贼兵的船舱里蹦跳着冒出滚滚白烟,然后轰然炸裂!红艳艳的火光伴随着爆炸力,把船体炸开木头碎片,还有兵器、绳索、衣服、脚丫子、眼珠子……四处横飞。虽然黑sè火药爆炸力有限,但在有限的距离内仍势不可挡,整面的藤牌都被生生撕裂,连同后面的贼兵一起炸得翻飞。

    若是“防御型手雷”,还有有百余枚铸铁弹片肆虐横飞,凶残地切割着方圆二十步之内的一切**。若是“燃烧型手雷”,则在爆炸处轰然涌现一团红艳艳的火苗。手雷即便掉在河水中也会炸开,伴随着一声闷响,河面上轰然涌起一股白浪,随后就有鲜嫩可口的鱼虾浮上水面。

    这一刻,龙泽号的船身被道道光芒映照着,它傲然于一片火焰和浓烟的花海之中,它在丛中笑得浑身颤抖。它们的船舷木板厚达3寸,即便是“防御型手雷”的铸铁弹片也无法炸损,只能在上面留下一片片青灰sè的烧灼和密集的弹痕。

    正如金士麒反复强调的那样:它们是兵船。它们不仅有大象的体魄,更有犀牛的披甲。

    这种手雷接舷战术,非职业兵船请勿模仿!

    杀戮之下,贼兵们溃败而去。

    但只有远一些的贼船才有逃命的机会,那些贼子们被惊恐捆缚着,疯狂地划桨撤退胡乱找着方向逃去。而近处的贼子们全都沉浸在火力的肆虐之中。那些船只被震裂、在河水中翻腾着,其余的都是满船的死伤。

    300枚手雷攻击完成!

    转瞬间,河面上忽然寂静下来——那是一种奇妙的寂静,它并不是没有声音,到处都是呻吟声、哭嚎声,还有滚滚的水声,火焰烧灼的噼噼啪啪的响声,零星地火铳声音。这种寂静是来自那些士兵的内心之中——他们站在甲板上,手扶着船舷或者桅杆,或者握着火铳和长矛,都惊愕地看着船下那血腥的一片。

    短短的1分钟,甚至武腾号还未抵近过来,这一切就结束了。

    龙泽号的手雷接舷战迅猛、残暴、绚丽、一边倒地结束了。贼兵们留下了10几条河船,正被河水冲着逐渐飘散。到处残船断木,残破的尸体在河水中荡漾着,血水蔓延了几十步的江面,在江水流作半里长的一道暗红。

    目睹这一切,金士麒也浑身颤栗!

    这一刻,他竟然感受不到得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释放了妖魔”的震撼!他虽然早就知道手雷会有如此的威力,但这一幕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他面前,并且是以如此残暴的形式铺展出来时,他也被震撼了。毕竟“手雷”这东西,在他的印象中不过是稀疏平常的武器。但在这个时代,它们竟显得如此突兀和凶残。

    正如查应才所说的那样,它会彻底改变战场。在柳州水营和迁江陆营的未来战场上,恐怕再也没有白刃战了!

    “龙泽!”欢呼声爆发出来!

    “金士麒!”水兵们呼吼着主将的名字。“胜利!”“威武!”“水营!”“杀光他们!”水兵们接连跳跃着、扑倒在地上,把最后的手雷投向最后的残敌!

    不远的桂平角楼上,也旌旗摇动,无数双手在那城墙上挥舞!

    城门也开启了!

    成百上千的军将、平民、士兵们奔涌而出直跑到岸边来!他们雀跃狂呼着柳州水营的名字,呼唤着金士麒的名字。东边、北面的两座码头还在燃烧,但那些硝烟已经压抑不住整座桂平的亢奋!

    姚孟阳在武腾号的船头拼命地挥舞着拳头,那船上的士兵们也咆哮着高举武器向战友们欢呼着。他们毫不停歇,挂起满帆继续逆郁江而上。去追杀那些逃跑贼船。水营其余的6条河船分作3组,它们在江口四处去剿杀那些重伤的、濒死的贼船。每条船上都有20名水手合力划桨cāo帆,只有1组水兵负责shè箭。若是距离近了,就丢出手雷去轰杀贼子。

    整场战斗,小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打扫战场,花费了1个时辰。那些流落在江上的贼兵只有零星的抵抗。他们的斗志比辽东的建奴差远了,只要把船靠过去,大多残兵就哭嚎着高举双手跪地求饶。

    武腾号沿着郁江一路追杀出去,2个时辰之后才回到浔州。

    最后战果统计——贼兵来70条船,最终逃走了约30条,被烧沉、烧坏了20多条,俘虏了20条。

    贼兵兵力约一千数百人,战死400余人,获首级150;俘虏300人,全都带伤,其中半数人活不过三天,其余的也会被当作逆贼处死。

    桂平县北码头上停泊的民船、浔州卫运粮船大多被焚烧殆尽;东边码头停泊的两广各部的军船损失了三成。两地被杀害、烧死的军民也有数百人之多。

    柳州水营战死20人,受伤的近百人。龙泽号和两条大河船受损,主将金士麒的眉毛胡子也被烧掉了好几片,右手臂上的烫伤虽然只有铜钱大,但很疼!龙泽号依然搁浅在沙洲上,它的半数帆装都烧毁了,两根桅杆也着火。

    金士麒正组织着救人救火,忽然看到桂平东港口开来了几条小船。

    它们前追后赶地冲向龙泽号,好似在比赛一般。

    最先冲到龙泽号身下的是一条小快船,船头站着一个消瘦的中年将领,看上去略微眼熟……“哈!我先到了!”那家伙喜气洋洋地吼着,然后才一拱手:“金都司!这一仗胜的jīng彩啊,简直是气吞山河!”

    “不敢当不敢当!”金士麒也拱手致谢,“敢问……你是谁啊?”

    来将忙自报家门,这位姓李的将军竟是南宁卫的一名指挥同知。这个职务相当于“副指挥使”,是从三品的武将。金士麒忙亲自抛下绳梯,亲自伸手帮李将军上了龙泽号,然后才恭敬地上前参见:“将军辛苦了……属下感激将军前来助战。”

    金士麒暗想:如此迫不及待地跑来,一定是来分战绩的!刚才敌兵压境是你在干嘛?刚才我被围困的时候你去哪儿了?真无耻啊……

    “助战?不是!”那李将军使劲摆手,“我是赶来采买货物!金都司,你那火箭还有吗?”他说话的时候,还往后面的江上看着,满脸焦虑的样子。那后面的江水中几条小船正高速追来,眼看着也到了。

    金士麒豁然明白了,这帮军将们倒是鬼jīng啊!他们看到水营的战斗力强悍,就来抢购了。

    “多少还有点……”金士麒木然地四下看看,“这也不是时候啊!将军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救火,再把伤兵们安顿一下……”

    “那些让底下人去做,我们谈正事。”李将军急道。他眼看着后面几条船已经靠近了,忙一把扯住金士麒,“你们剩下多少火箭?有没有五百箱?我全要了!”

    紧接着,其他几条船也赶到了,“金千户!”新来的客户们吼着,“快!拉我上去!”“我带着银子来的!”“我是来看火箭的!我要那种冒绿烟的!”

    首先上船的李将军立刻怒了,朝下面吼道:“先到先得!”

    “屁!金士麒又不是你的属下,他属于两广各部!”紧接着抓钩就被抛了上来,下面的人开始往船上攀爬。

    “那也先到先得!”李将军冲过去咆哮着,恨不得把竞争对手踢下江去。

    金士麒不禁莞尔。他再往外看,码头上更多的船只下水了,都是冲着龙泽号奔来。此刻战斗还没完结,龙泽号还在冒烟,水手们还在流血,河面上贼船还在逃窜,那些军将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冲到金士麒的身边花钱。

    他们在龙泽号的甲板上拥做一团,李将军紧紧抓着金士麒:“你是南丹卫,我是南宁卫,我们都是‘南’人,应该好好亲近亲近!”

    “是是!”金士麒擦了一把汗,心想我的大人啊,你这个笑话很冷啊……

    旁边又有一位老军官汹涌地扑上来,他cāo着一口广东腔,“金都司!我要买你那个……最后出场的砰砰砰……”

    金士麒擦掉被喷了一脸的唾沫,“你说的是手雷?”

    “对对!你给我个好价格!”

    “好说好说!”金士麒连连求饶,“能不能先帮忙,把我这船拖到岸上去?”

    “那可不行!”几个军将一起吼起来,竟一拥而上把金士麒抱住了。“你上去了,就会被那帮人抢光了!”“我们可是坐船来的,这是诚意啊!”“我们是明年的先锋部队,先给我们出货!”

    金士麒不禁大笑,“放心吧,我在藏宝港有一万工匠,两广的兵工采购我能全力供应!”

第139章 生意兴隆

    江上的硝烟还在弥漫,两广各部的军将们就络绎不绝地扑向龙泽号,好像赶集一样。

    他们把金士麒团团围住,撕扯着把他拖进入龙泽号的后舱中。“金士麒!你给我说清楚,正月之前能不能交货?”“你听着!手雷第一批货必须给我!”“金士麒你小子说实话吧,5两银子一箱你也有得赚啊!”

    在那场水战过程中,这帮军将们都蹲在城墙上望着柳州水营的表演,他们心情很复杂。他们亲眼目睹那狂暴的火力倾泻,那凶残的杀伤力,还有水营奋勇追杀贼兵把他们一船一船地杀死在战场上再点燃熊熊大火那淋漓尽致荡气回肠的一幕。于是,他们彻底被打动了!

    今天这场袭城反击战虽然jīng彩,但对于剿灭胡扶龙战争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再过几个月就有一场大战来临。那将是持续数月的,几万官兵对几万贼兵的殊死拼杀,将极其残酷。这些军将们都将投身其中。虽然他们往rì里过着混吃等死的rì子,但他们对生命也很珍惜,对战功也很有需求。因此战斗一接近尾声,他们就争抢着跳下小船冲上龙泽号。

    可怜的龙泽号,它搁浅在江水zhōng yāng,桅杆和甲板上依然残留着火焰。却被两广各部的军船围困在zhōng yāng,后面还有一条条小船赶过来,好像战斗仍在继续。船舱里的金士麒也吓坏了,生怕自己被热情的客户们活活挤死。他奋力推开几个人,狂吼着:“啊,拿开你的手!不可以,不能碰那里!我求求诸位将军、兄台、叔叔伯伯,我的船还在着火!今天我一个单子都不签!”

    眼看就要被憋死了,金士麒猛然吼道:“诸位,我还有好东西给你们!”

    众人这才纷纷退开,稍微安静了一些,却都死死盯着金士麒怕他跑掉。金士麒终于长出一口气,把扯乱的衣服整理好。

    “诸位大人,诸位将军,来自两广的诸位兄弟们!我要说的是……我卖的不仅是武器,还有战术!”金士麒悄悄走到船舱门前,透了一口气。一屋子的将领军官们瞪着眼睛,乖乖地听着。

    金士麒最近领悟一个道理:做大生意,应从大处着手。

    也就是说你要卖一个东西,不能直接吆喝它,而应该先贩卖一种“文化”。就比如卖汽车的,宣传的却不是汽车,而是一种社会地位和个人奋斗的成就感;卖烟草的,你可以讲述着男人桀骜不驯放纵自我的jīng神;卖照相机的,要珍惜美好时光、感动常在。

    总而言之“文化”是一种凶残的东西,能杀人于无形之中。你一旦被“文化”命中心脏,就会乖乖掏钱。

    金士麒是卖火器的,他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火力压制学说”。

    所谓“火力压制”,简单来说,就是用银子砸出一个胜利来!

    他以今天的这场战斗作为范例,先说敌我力量对比。“诸位也看到了,当然是敌众我寡啊,一千兵对三百啊,70条船对8条啊!但为何是我们胜利了?因为我们能够释放更多的火力!火力,只有火力才是战场的决胜力量!”

    他又分析战场布局、战役目标、敌我死伤交换比。虽然这场战斗的耗费很大,火箭用掉了400箱,手雷近500枚,但我们的收获更大。他也客观地提到了火箭武器受到风向和波浪的干扰问题,但他话锋一转就说这只是水战的弊端,在陆上作战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你说,一箱火箭6两银子贵吗?”金士麒指着一个六品的千总,官衔太高的他不敢指人家,“你再算算一条人命的价格,还有战功的价值,我觉得很便宜啊!”

    “兄弟们,我今天消耗的弹药价值2000两。听起来是挺多,但我俘获20条大船就拿回了成本,而且还有的赚啊!”

    “火力在手,懦弱的士兵也会变成英豪,瘦弱的汉子也会变得健壮。你们都不会相信,今天在这江上奋勇杀敌的水兵们,在两个月前他们都是纤夫啊。”

    “我金士麒若是没这几百箱火器在手,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吗?我早都被劈死了!”

    “兄弟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准备开设一家训练营。凡是购买我兵器的都可以选派军官来参训。你们每订购一千两银子的货物,就有一个名额。”

    满船舱的将领都听着金士麒一个人唾沫横飞。空气中充斥着汗水、火药、硝烟和荷尔蒙混杂的气息!那些军将们面sècháo红,呼吸浓重,他们开始相信:只要收到藏宝港发来的一箱箱火器,他们的部队也会变成战场的主宰。

    这就是洗脑!

    金士麒正讲得开心,忽然船动了。

    “我马上回来,诸位不要离开。”金士麒忙出去看,原来大船正被一道缆绳牵离了暗沙。

    那是很壮观的一幕,那缆绳横跨了200步的江面直达岸上,那里竟有数百人在拉纤——他们大多是两广各部的士兵,也有当地的百姓,甚至最前面还有一些华美的官袍。而且从城门处正赶来一队队的士兵加入那行列中,让那拉纤的队伍更壮大。

    转瞬间,近千人列着笔直的队伍合力牵扯着缆绳,他们喊着号子,他们用**辣的眼睛望着龙泽号,把龙泽号向岸上拉去。随着那绳子一尺一尺地缩紧,龙泽号船壳在河底发出哗哗的声音,整个船身都微微颤抖。

    金士麒本想让水兵们上岸,故计重施用滑轮组把船拖上岸去。他没想到那岸上的人正在胜利的狂喜之中,他们靠着人力和热情,要亲手把英雄的大船拖出险境!

    金士麒心cháo澎湃!

    但在感动之余,他也有些愧疚。他知道自己今天敢于率兵应战,更多的是想建立功勋,是因为憋着一口气想要向诸人展示他武器的效力,是想发出一声最嘹亮的“吆喝”。在半天的战斗中,他并没有太多地顾惜这座小城和民众,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不再单纯。

    此刻他面对着那些民众的欢呼和热情,心头不禁有些酸楚。

    猛然间,龙泽号的船身一轻,它重新漂了起来。甲板上众人齐声欢呼,船舱里的军将们也奔了出来。

    这一切并没结束。岸上的人仍然不放开缆绳,继续牵着大船把它一步步地拉近河岸,把它牵向东边的码头方向。那边的黑烟依然弥漫着,在今天上午的“火船攻击”中,那边有三成的小船都被焚毁。若不是柳州水营的出击,桂平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危难。

    那岸上已经接近千人,仍然有人不停地拥挤过来。他们无法凑近了为龙泽号出力,就跟随着人群缓慢移动,高声欢呼着说笑着,他们伴随着龙泽号一步步前行,一步步接近港口。他们要亲眼看着英雄的凯旋。

    太阳偏西!

    煦暖的阳光洒在郁江上,贼兵留下的船只早就被一一拖到了岸上。龙泽号上的火焰已经熄灭,数十名水兵整顿完毕,各自站在所属的炮位和桅杆下面,手中握紧了武器。龙泽号上牺牲的10名水兵被放在前甲板上,肩并肩地躺在一起。

    忽然间,船舷边几个军将惊呼起来,把手指向岸上。金士麒忙往过去,也惊得心口一震!

    那拉纤的队列中最前面那个白袍的老者,竟然是两广总督商周祚。

    虽然他只是扶着纤绳象征xìng地走了一段,随后就被别人请离了队伍,但船上的军将们全都傻眼了——让总督大人拉纤,这谁能承受得起啊。他们如坐针毡,满船都鸦雀无声。

    终于熬到了岸边,大船小心地靠在码头上。在场的千百人都齐声欢呼着,隆隆地喊着“柳州水营”的名号。待看到了金士麒的大个子从船上下来,现场立刻“翁”地一声,人群向前涌动了一下。

    金士麒心中暗道一声“惭愧”,他跟着其余诸将慌忙奔到总督面前跪下,齐声道:“属下之罪!”

    商总督忙请诸人起身,又双手握住金士麒,“金都司立下奇功,拯救桂平于危难之中。商某能有机会帮你脱困,也仅是表以寸心。”

    真是太感人了,金士麒差点当场哭出来。他心中却有些委屈:表寸心可以用银子嘛,还有很多种方式嘛,何必轻薄自己呢。金士麒低着头:“不敢劳烦大人尊体。”

    商周祚淡然一笑,“你不懂。”

    金士麒立刻就懂了。总督此举绝是为了给予金士麒一份赞誉,而是他心中有愧。胡扶龙造反把浔州搅得一团糟,数千人惨死在乱军之中,数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一切都在商周祚任上发生,他心中本就有愧,现在他眼皮底下有发生杀人、凿船、攻城、烧粮食的凄惨一幕,这老头的内心更是备受煎熬。所以说,总督大人这种自我作践的做法,是他的自我惩罚。

    商周祚这总督当得不走运啊!还好,再过两个月他就可以回家养老了。

    此刻的商总督双眼充满了疲倦的神态。他提高声音道:“金都司,你功劳不小,要我如何奖励你?”

    一般来说,这种问题都有标准答案。譬如:“末将不敢贪功,都是大人们指挥得好。”“末将若有寸功,也是奉大人之令行事罢了!”“胡贼未剿,不敢邀功!”

    金士麒的回答却是:“好啊,容我想想!”

    商总督不禁哈哈大笑,旁边候着的那些官员、军将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说这都司果然是个爽快人,直xìng子,xìng情中人……反正就挑好听的说。

    谁让他胜了呢!

    但过了半天,金士麒还低着头掰着手指算计着。总督忍不住问:“还没想好?”

    “差不多了,一共有六项……”金士麒小心地看着商总督的脸sè,弱弱地问:“多乎哉?”

    “不多矣。”总督回答。

    “大人莫怪,我这些事项皆是为国为民,绝无任何私心。”金士麒说罢,向着总督深深一拜,“首先,我恳请大人宽恕一个人,他名叫陈奚源。”

    金士麒把陈奚源的事情简单说了。此人来参加兵工竞标,本来他的产品很有希望,但他却走歪门邪道想要行贿获得胜利。金士麒没有提及是背后的靖江王势力作祟,他不想把事情搞得复杂,或者吓到总督大人。但他委婉地说这名青年之所以犯错,也跟环境有关系。“大人,既然他未遂,那么罪孽也不算很深重吧。末将斗胆请大人从轻处罚他。”

    “此事我略有耳闻,待我仔细了解一番再说。”总督谨慎地回答。

    金士麒又补充道:“其实末将与他也不算熟略,只是觉得陈公子是个可用之人。如今战争紧迫,他们广达行技艺jīng湛,若是能让他迷途知返,为大人效力也……那不是挺美妙的事情嘛!”

    “是为你效力吧?”商总督笑着点点头,“此事我记下了。还有什么?”

    金士麒忙拜谢,然后就像请总督把他这一战的军费给报销了,大概3000两银子……他正想着说辞,忽然从后面传来一阵喧哗声。远处的民众们闹喳喳地退开来,几个士兵押了一个军官过来。

    那人竟然是浔州卫指挥使的儿子,河运千总蔡文豹。

    蔡文豹被五花大绑地推到了总督面前,跪倒在地。他身上沾着血污,满脸的愤懑和凄凉。更令金士麒惊讶的是,押着蔡文豹来的竟然是他柳州水营的士兵。

第140章 功过是非

    当金士麒在龙泽号上进行“金氏战术哲学”讲座的时候,柳州水营与浔州卫发生了一场冲突。

    柳州水营在战斗中俘获20条贼船,还有百余名贼兵。经过简单的拷问得知:贵县确实遭到了胡扶龙的猛攻。这些船就是从贵县抢来的,上面还有浔州卫的标识。那边激战数rì却没有消息传过来,可见情形之危急。不知道贵县的城墙还能坚持多久,是否已经粮尽人亡。

    蔡文豹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因为守御贵县的就是他的父亲和兄长。蔡文豹派一队士兵到码头上来,讨那20条河船,他要立刻去支援贵县。柳州水营看守船只的水兵却不答应,说没有金都司的命令一根桨也不许拿走。

    水兵们还说了狠话:“船是我们水营拼死抢来的,想要的话拿命来换!”

    战利品属于胜利者,这就是战场上的规矩。你浔州卫丢了船,若有本事就自己抢回来。

    看守战利品的水营士兵只有8个人,但他们浑身血污地坐在船帮上,一边说笑着一边把玩着手雷和钩镰枪,浑身散发着凶煞的气息。还有人用手指蘸着船底的血,在船上写着“柳州水营”的名号。浔州卫的200名士兵全被威慑住了,谁都不敢上前。

    蔡文豹听到消息就亲自来了,他来了发飙,挥着腰刀跳上船,随后就被水营士兵们推倒了并捆绑起来。岸上的200名浔州卫的士兵们又喊又骂,却都不敢上前一步。

    现在,蔡文豹被送到总督和金士麒的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按在了地上。蔡文豹见了金士麒立刻跳了起来,“你竟然敢绑我!”他怒吼着,吐沫喷了一丈多远。

    “绑的就是你!”金士麒怒道。

    金士麒表面上很彪悍,但内心却很忧虑。虽然他跟浔州卫之前也有一些恩怨情仇,但至少没撕破脸,现在这梁子可就彻底结下了。这蔡文豹虽只是个千总,但他爹是浔州卫的世袭指挥使,那地位和势力不是自己可以匹敌的。

    果然,总督商大人也皱起了眉头,紧闭着嘴没说话。

    随后就有个将领从人群中踏出一步,“总督大人,柳州水营虽然占理,但他们行事也太过霸道了。”

    一名浔州卫的老千户也跳出来,怒道:“大人啊!他们柳州的兵,在我们浔州抓人,这不合规矩。”

    商总督点点头,他指着蔡文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不怪金都司,是我让抓的!”

    众人忙转身去看,说话的竟是广西总兵纪元宪。

    纪总兵在部下的拥护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上前参拜了总督,便道:“大人,柳州水营曾来向我禀报蔡文豹在码头上夺船,是我下令扣留他!”纪总兵又转身面对蔡文豹,怒道:“蔡千总,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诸人都楞住了。金士麒也吓了一跳,“不就是抢船嘛,多大点儿事儿啊!”

    紧接着,总兵大人又厉声道:“蔡文豹,你是浔州卫的河运千总,贼兵正从你守御河段上攻来,你可有不察之罪?北码头有你40条大船,贼子来袭时没有分毫防备,被烧得一干二净,你可渎职之责?桂平危急时,你却在南城民营中耽搁,你为何临阵退缩?”

    总兵一声一声质问,现场鸦雀无声。

    纪总兵最后道:“蔡文豹,你犯下如此多的过错,战后不来向我请罪,反而又去抢夺船只,难不成是要逃跑吗?”

    蔡文豹开始时还低着头听着,逐渐就颤抖起来,最后终于哀声道:“总兵大人,我不是逃,我是要去救贵县!我是想先拿了船再你禀报!”

    纪总兵怒道:“这话我会信吗?”

    现场那几十名将军官吏先是竖着耳朵听着,随后就低声议论,随后又纷纷点头称是,最后竟有人大声附和纪总兵。那个之前还曾替蔡文豹说话的浔州卫老千户竟然闪出来,跪下嚷道:“大人,清晨那场灾民暴乱据查也是胡扶龙派人挑唆,故意分散我们兵力。我早就提醒这小爷,他不听我的呀!”

    金士麒猛然醒悟,这帮人是要拿蔡文豹当替罪羊啊!

    桂平今天这场战斗损失惨重,两个码头上被烧毁了200多条船,粮食烧掉了几万石,军民死伤数百人。贼兵虽然被击退,但胡扶龙的目标已经实现,桂平的河运力量被瘫痪了。而这一切都是在总督和两广总兵的眼皮底下发生的。必须有人来承担责任。

    于是,蔡文豹被选中了。

    纪总兵罗列的罪状都不容置疑,任何一条都足够杀头。金士麒甚至还想到,现在贵县被围困蔡文豹的父兄也凶多吉少,不用再顾惜他们,于是就墙倒众人推!想到这里,金士麒的脖颈上生了一层冷汗,心想这帮人真是够凶残的。

    蔡文豹泪流满面,跪行到商总督面前哭道,“我父兄防御贵县,至今生死不明!卑职只是一时糊涂,想要去救援!大人啊我绝不是逃啊!”

    这呆子!都什么时候还在强调这没用的,难道你不知道人家就是要置你于死地?

    商总督点点头,“蔡家为大明守土百年世受皇恩,即便有罪责,也不至于逃走。他全家都在浔州,他又能逃到哪儿去?”

    蔡文豹忙拼命地磕头,称大人说得太有道理了,请求大人宽恕。

    总督又望着在场的军将,满眼的期盼。现在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帮忙说句话,总督大人就可以借坡下驴!但他的意思虽然很明确,满场却无人接他的话茬。商总督很伤心,心想:我要离职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商总督忽然转过身,用凄美的眼神望着金士麒,“金都司,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这话音一落,几十双眼睛就望了过来。美的、丑的、凶的、善的各种目光交织在金士麒的脸上。

    “为什么问我!”金士麒在心中咆哮着,他可不想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虽然一瞬间他也想趁着蔡文豹落井,丢一块大石头砸死他,但他又觉得这时候出手太过卑劣。他虽然不是很慈悲,但至少行事磊落。

    他小心地说:“大人……此事属下不敢妄言。属下只觉得目前最紧要的是探明贵县的情况。”

    “对对,贵县!”总督点点头,他立刻抓住了机会,“蔡文豹,我若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会如何?”

    “罪将必万死不辞!”蔡文豹看到了一丝光明。

    “那你就将功补过吧,立刻去探查贵县的战况。”

    蔡文豹心头甜如蜜,重新爬出了井口。他连连磕头,感激不尽!

    纪总兵却急问:“若是他一去不回……”

    总督道:“那就算我的责任。”

    纪总兵忙说:“不敢不敢。”然后便下令水兵们把蔡文豹松绑。

    商总督又说:“金都司,那20条河船本是浔州卫的,就还给他们吧。”

    “这……”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吃亏。”

    “是。”金士麒只能答应下来。他心想好人做到底吧,就对水兵们吩咐:“水营中还剩了几十箱火箭,也分一半给蔡千总。”

    蔡文豹冷冷地应了一声:“多谢。”他拜别了总督,转身就走。

    金士麒在他身后喊道:“蔡兄,火箭若是好用,一定再向我买啊!”

    ……

    当天傍晚,蔡文豹就带了300名士兵驾船去了贵县。他没辜负总督大人的信任和期盼,第三rì就派人送信回来。

    蔡文豹报告说,郁江沿途几个补给点都被贼兵摧毁了。他们第二rì夜晚上岸宿营时还遭遇了袭击,他们与千名贼兵殊死拼杀,死了50多人才突围。

    随后他们就遇到了贵县派来的小船,获得了最新消息——8天之前贵县遭到了围攻,胡扶龙出动了一万多兵力连续攻击。贵县守军伤亡惨重,但城未破,粮食的储备还能坚持50天。蔡文豹的老爹蔡景焕还活着,但其兄长蔡文龙却不幸战亡。

    总督大人和诸位军将们连续开了三天会议,商讨战局变化。

    现在浔州卫的船队被摧毁,无法支援贵县。江面上的情况比之前更严峻,不仅要运输,还要防御胡扶龙的船只。如果50天之后不能把粮食运过去,贵县就会丢掉,之后贼兵就可以直捣桂平。

    总而言之,贵县危急,浔州危急,广西危急!

    在这存亡一线的时刻,谁能担负起守御郁江的重任?会场上,总督大人用一双噙着热泪的老眼注视着各位将领。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纷纷低下头去。

    金士麒的胸口怦怦乱跳,他有些跃跃yù试。他正想说点什么,却被何玉九参将狠狠踩了一脚,“忙你自己的事!”

    ……

    这些rì子,金士麒确实很忙,很充实,很愉悦。

    他的兵器博览会搬到城西继续进行,还在展区外面新建了一个靶场。每天进行火器演示,早一次,晚一次,让客户们亲自体验杀戮的乐趣。

    那rì冒着烈火登上龙泽号的客户们都享受了“首rì签约”的特权,而且他们上船的顺序被记录下来,作为了供货的次序。那几rì金士麒门庭若市迎来送往,比当年的天津爱晚楼还热闹。他每天都要签定数十项合同,定银就收了一万多两。合同涉及火箭、手雷、车辆、船只、弹药、农机五花八门的项目,甚至小弗朗机炮也卖了50门。姚孟阳不禁惊呼,“兄台,我们没造过这个呀!”

    “呆子,可以转包给陈奚源!”金士麒笑道。

    广达行的少东家陈奚源也被释放了,他缴纳了一千两银子的罚银,并被取消了竞标火铳的资格。

    在展会上,金士麒的“天启七式火铳”也开箱进行展示。虽然那火铳并无太多的特殊设计,但仍然有很多客户来询问,叫嚷着:“金都司,shè一把!”。金士麒却买了个关子,说要等到竞标完成再正式销售。可惜由于战况紧迫,火铳招标的第二场比试被推延了。

    金士麒的另外一项工作,就是在浔州进行招兵。

    这也算是总督大人对柳州水营的一项奖励……

    桂平城南聚集着数万计的难民,在前几天的sāo乱中死伤惨重。据调查,当时是胡扶龙派来的jiān细混入难民中煽风点火,最后引发大半青壮年都参与sāo乱。sāo乱被镇压之后,官家对他们进行了惩罚——救济粮减半。原本就稀少的救援粮更是被理直气壮地克扣,灾民的rì子苦不堪言,已经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

    终于,姚孟阳如活菩萨一样来到城南的难民营地,支起了营帐,然后升起了柳州水营的大旗。灾民立刻惊呼道:“黑鸟旗!那妖怪来了!”方圆半里灾民们全吓跑了。

    “这是喜鹊!”姚孟阳怒道。

    灾民中流传着“黑鸟旗”的凶名,据说那支部队是广西最残暴的凶神,他们能喷云吐火,能召唤惊雷,所以连胡扶龙都能降伏!如今那“黑鸟旗”来到难民营,当然是来打杀他们的。

    姚孟阳一直主持招兵工作,他很有经验。他下令士兵们挂彩旗、敲锣打鼓、熬肉汤、蒸包子、搭台演戏,终于把灾民们重新引诱回来。他又宣布招募兵丁和匠人。于是几万灾民们狂涌而来,立刻把帐篷挤翻了。

    其实,在这个时代当兵是一种很低贱的差事,譬如犯了重罪会被发配充军,那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寻常人宁可卖身为奴也不愿当兵。但此刻的浔州灾民已经垂于生死边缘,不当兵没活路啊!

    那些rì子里,每天都有几百户、上千的灾民被甄选出来,在黄纸上按下鲜红的手印,怀里揣上一天的口粮,被士兵们押送着离开浔州。由于船只的紧缺,他们只能陆路往南丹卫。他们大多是时代居住在浔州的百姓,他们哭泣着跪别故土,满脸的迷茫和惆怅。

    当金士麒站在路口向灾民们挥别时,黄宽却悄悄地走到他身边,冷不丁地说:“他们舍不得啊!”

    “你怎么走路没声!”金士麒笑道,“先生多虑了。等他们到了南丹卫,住上几个月,就知道我的好了!”

    黄宽感叹道:“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忘不了浔州。这里良田万亩,土地肥沃,不知道多少人惦念呢。”

    金士麒瞥了他一眼,“黄先生,你在暗示什么?”

    黄宽便低声说,“老爷,我听说浔州正缺水运船队,你若承负起这职责来,就可以涉足浔州。如今蔡文豹一家自顾不暇,总督大人也急得像烧屁……哈,总之这机会是千载难逢!”

    金士麒寻思了片刻,却说:“我也曾想过。”

    黄宽忙问:“那为何放弃?是何参将阻碍吗?”

    金士麒轻轻摇头,“时机,时机不对!现在我们最紧要的事情,是解决十寨的问题。”

    十寨问题一直是金士麒的心腹大患。

    藏宝港的几千名劳工、迁江陆营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山民组成,他们来自十寨,被那些大王们控制着。还有山口西边的几万亩良田也被山民占据,还有猛坎那妖怪也总是动手动脚,最近又跟胡扶龙眉来眼去。

    金士麒兄弟们早就准备掀起一场大动作,彻底控制十寨。之前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准备,等金士麒回到迁江就会开始实施。

    “我柳州水营的名号虽然响亮,但船只有那几条,拿什么来涉足浔州?”金士麒叹息道,“归根结底,我们力量有限,只能有所取舍。”

    黄宽却微微一笑,“老爷,我若能在一个月之内让你凭空获得一支船队,你还用取舍吗?”

第141章 光明黑暗

    黄宽问金士麒:“我若能在一个月之内让你凭空获得一支船队,你还用取舍吗?”

    “一个月?凭空?黄先生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恕小的提点老爷一句,要把生意迅速做大,就要学会顺水推舟、借船下海!老爷,别忘了你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可以利用。”

    “身份?”金士麒开始懂了,“我是柳州水营的都司,你让我去柳州征用民船?……不成!那糟蹋百姓的事儿我不干。柳州是我的老窝,我要珍惜名声。还有呀,我二弟看中了一个柳州姑娘……这事儿回头再跟你说。”

    “老爷你误会了。请再想想,你还有什么身份?”

    “南丹卫千户?机械所主官?孙初阳大人最疼爱的弟子?我都猜错了?”金士麒脑子越来越乱,“我是……蓝犸大王的好朋友?”

    黄宽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丁老爷子的宝贝外孙女婿,咳!”

    “没错。”金士麒甜甜地一笑。忽然间,他眼睛逐渐明亮起来。丁老西是粤海头号商人,对他来说召集几十条河船、几百号能杀能砍的水手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黄宽又说:“一旦有了足够的河船,你就能担负起总督的运粮之责,你也就控制了郁江!郁江就是浔州的命脉,明年那场战争将完全cāo纵在老爷你手中……”

    黄宽吐沫翻飞地怂恿着,其实那些道理金士麒焉能不知!“控制浔州”本来就是他的第二步计划,浔州的土地资源让他垂涎,他只是困于无船之苦。如今他只要向丁老西开口,他旗下就会凭空出现了一支船队,这简直如美梦一般。

    金士麒试探着说,“这不好吧!我聘礼还没下呢,就去麻烦外公……”

    “你太见外了!”黄宽急道,“老爷呀,丁老爷子看中你这人才把孙女许给你,你们早就是一家人!”他又道:“前些rì就有20多条船去柳州,就令他们返程时留在桂平。我也立刻去广州见丁老爷子,一个月,最多40天,你就能在浔州集结50条大船,还有全班的熟练水手。老爷,能救贵县的人,只有你!”

    “但外公……他能答应吗?”金士麒的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这天大的好事来得突然,他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如果我向总督立了军令状,但广州却不认账,我可就呜呼哀哉了!”

    “这你就放心吧,姑爷。”黄宽笑得灿烂,“广州还有瑶姑呢!”

    听到了小瑶的名字,金士麒只觉得一根定海神针铁“砰”地插在了他双腿之间。“是啊!女人的胳膊肘,一定是向自己男人……”

    金士麒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又与黄宽商定了一些细节。对外就宣布说是招募广州的水手和民船,是单纯的商业行为。那些船将编为一个临时的千总队,还要从现有部队中抽调人力过去,把船只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

    而且此事对总督不能说得太完满,要留有回旋空间。金士麒是个稳妥的人,他万事都要留有一份保险。

    “姑爷,你这就去见总督?”黄宽最后提醒他,“这是你在浔州的第二件大功,你的‘要价’想好了吗?”

    “当然!”金士麒笑道,“我正有求于他呢!”

    ……

    两广总督商周祚抵达桂平之后,浔州府就把自己的府衙腾出来作为总督官邸。它位于城北正门处,高墙阔院门径森严,宽阔的屋檐透着青光,压得人不敢大声喘气。在府门和院落的四角驻守着百名jīng兵,他们都穿着暗红sè的罩甲,头盔上顶着特殊的白sè缨子。他们被称为“标兵”,是总督专属的近卫部队。

    金士麒在路上想得很简单——他觉得自己与商总督挺熟的,可以顺利办妥公事,然后再混一顿晚饭……

    等金士麒到了总督府才知道没那么容易。此时已临近傍晚——他故意挑选了饭点——官邸内庭门前仍有十几名官吏、军将、士人,他们都来见总督。据说有几位是从广东追来的,有人等候了十几天了。

    此时此刻他们像是一群猫似的坐在长廊下晒着太阳,百无聊赖的等着可能的召见。其中几位5、6品的文官有椅子可以坐,官衔低只能坐在小板凳上。几个普通武官连板凳都没有,只能蹲着。

    金士麒凑过去问了情况,说是总督大人不在,想见的话就等着。其中一名县令模样的老头认出了金士麒,“哎呀,是水营的那谁谁嘛!来来,我这板凳分你一半!”

    “不敢不敢,大人折煞卑职。”武将在文官面前必须低调。金士麒正准备找个有太阳的地方蹲着,忽然听有人喊了声:“金都司!”

    金士麒望过去,那人是总督标兵营中的一名姓曹的千总。前几rì的军事会议上他就一直站在门口侍卫。那曹千总又喊道:“大英雄啊!”

    “曹兄说笑了。”金士麒略微羞涩。

    二人抱拳致礼,曹千总凑近了低声道:“你怎么才来?总督等了你两rì了。”

    “两rì?”金士麒失声道。他忽然想到两rì之前正是总督询问谁能承担起浔州河运之责。可惜当时的金士麒没有勇气更没有能力,他只能自暴自弃地去卖军火赚银子了。

    金士麒心中愧疚,他忙问:“商大人何时回来?”

    “他就没离开过。”曹千总悄声说着。“跟我来!”

    曹千总引着金士麒径直走进内门,那些仍在苦苦等候的官吏们直勾勾地看着他门,谁都不敢问。他们穿过几道花园长廊,抵达了一处内院小门。曹千总在房外禀报过之后,就请金士麒进去。

    两广总督商周祚,竟躲在小院子里喝闷酒。

    看上去很落魄的样子……

    商周祚就坐在一棵菩提树下,歪坐在蒲团上,他面前胡乱丢着空瓷瓶和几盘七零八落的小菜。门口处还站在两名老仆,都是被霜打过的倒霉模样。

    那大人左手抓着瓦盏,右手紧紧搂着那棵菩提树,正在自斟自饮,已经喝得半醉。此刻他哪里有二品大员的模样,分明是一个妻离子散的孤苦老头。

    商总督瞥着金士麒,嘴角抽动了一下,“金大财主?”

    “财……大人说笑了。”在这动荡时代被当作财主可不是好事,犹如肥猪过街,人人都要咬一口。

    商周祚又问:“这几rì,你赚了十万了?”

    “大人啊,我那些营生只能保本,若有些许盈余也要上缴南丹卫。”金士麒很谦虚,“大人你也知道,我们南丹卫很穷!我们迁江军民有两万来口,但军屯地只有三万亩,吃了上顿没下顿啊。不怕你笑话,卑职兄弟三人至今仍借住在迁江的民宅中,每个月要缴房租,连婆娘都没敢娶!”

    金士麒真没撒谎,他那总价值4000两的千户府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搬进去。至于婆娘……都懒的说他!

    “鬼才信!”商周祚醉醺醺地摇晃着要站起来,但他喝得头晕,又跌坐在蒲团上。他打了个四尺长的酒嗝,“你不在家数银子,找我作甚?”

    金士麒暗道:我的大人,你不是等我两天了吗?你是真醉还是假醉?他便蹲下来说话,“大人,我想通了!”

    金士麒压着磁xìng的嗓音,美滋滋地倾述着他对于浔州河运项目的理解,并描述了如何建制一支庞大的船队,把万石粮食从桂平运往危急万分的桂平。而最关键的,是在两广大地上能承担起这份重担的只有他柳州水营。金士麒最后说:“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卑职这就派人去广州召集船只和民勇。”

    金士麒把自己说得浑身发烫!

    没想到,商周祚只是闷声听着,还用舌头舔着手里的酒浆,脸上竟然没有预想中的感动和惊喜,更没有预想中的拥抱什么的……待金士麒全说完了,商总督却问道:“船,是向丁老西借?”

    金士麒心头一震。看来这总督大人知道的很多嘛!金士麒便点头:“正是。”

    “也罢!”总督大人瞪着他,“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金士麒楞了,“条件?我只是要解浔州之急……”

    “别罗嗦!我不相信你担此风险却不求回报,快直说吧,不要绕圈子。”商总督虽面sè苍白,满口酒气,此刻竟露出了凶煞的一面。金士麒暗道大意了,能做到两广总督的人绝对不能轻视。

    既然他开诚布公,金士麒也就不再隐藏,就把自己的“剧本”跳过了一个小节,直接讲他的核心:“卑职与胡贼交过手,我当然不怕他们。我的顾虑是迁江的安危,所以在出征之前……”

    “我猜中了,你早就打过算盘!”商周祚终于站起来了,“我就知道你们这帮武人全是趋利之徒!如今城外一番水火,全是你们所为!归根结底这场祸事都是你们做下,从中渔利又是你们!人人皆该杀!该杀!”他一声声呵斥着金士麒,好似金士麒干过何等丧尽天良之事。他挥舞着手中瓦盏扯着喉咙痛斥个不停。金士麒哑口无言,暗道:这又与我何干!

    “你听着,我什么都不给你!”总督的声音凄厉,连守在门外的鲁千总也慌忙探头来看。

    商周祚一个转身险些跌倒在地,幸亏被金士麒抱住。他就哈哈大笑这拍打着金士麒,口里连胜称呼着:“卑鄙!卑鄙!你们盘算了一年,最后却落得大好浔州被毁成这样!”

    “我刚来广西几个月!”金士麒气得都快哭了!

    “你能听到吗?是哭声!”商周祚酒劲儿飙升,他胡乱指着墙外,“自从到了浔州,我夜夜都听哭声。”

    这话说的有点毛骨悚然!若是灾民的哀嚎,那也在城南啊。这桂平县城虽小,但南北也隔数里哪里听得到。那大概是这大人的幻觉吧,是他内心的哭泣……

    其实商周祚这人命不好。前些年他在福建当巡抚时就遭到荷兰人入侵,大明水师当然不是对手,连续几场惨败之后他只能谨慎行事,结果被参劾是投降主义。他停职了几年,去年才当上两广总督。他信心满满地来赴任,小口袋里还揣一百条施政计划。结果不到一年,广西地方势力把胡扶龙逼反了。广西军又连续战败,他这总督也就做到了头。

    “说实话,这粮你运也罢,不运也罢,与我何干!”商周祚心灰意冷,“反正再过几十天,我也不是这总督了!”

    “信我也罢!不信也罢……”金士麒低声道,“那哭声,怕是大人到千里之外也听得到!”

    这话说得很无礼,但商周祚只苦苦一笑,“没错!”他跌坐在地,继续斟酒!

    片刻后,金士麒竟斗胆坐在了总督对面。他寻思了片刻,大声道:“大人,你若就这么离开浔州,会后悔!”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几乎在商周祚的脸上凿出坑来。

    “什么?后悔什么?”商周祚喃喃地应着,酒jīng的力道正在悄然减退。

    “城南死地!”金士麒把手指向南边,“大人来浔州十几rì了,听了几十rì的哭声,你可真曾去过?”

    金士麒毫不客气地对他低吼着,“去见识一下浔州最黑暗的一幕,那绝对是大人你记忆终生的一幕!”

    商周祚惊讶地看着金士麒,好似不认识他一样。好久没人敢这般跟他说话了,竟然只是个五品的小千户官。

    “也是最凶残的一幕,敢去吗?”

    “我去了又能作甚?”商周祚苦笑着。

    “你是总督大人!你做什么,我又怎能指使!”金士麒的声音如箭一般洞穿鼓膜,“但我会给你一些机会,让你不会后悔,不会两手空空地离开浔州。”

第142章 城南夜宴

    太阳已经落山,天sè变成了灰蓝sè。两艘柳州水营的大河船撕开郁江的波涛,正逆流而上。

    两广总督商周祚蜷缩在船舱的竹席子下面,正睡得香。他已经换上了一件暗sè的素袍,下面贴身穿着短甲。船上除了柳州水营的一干人等,商总督只带了鲁千总和两名近卫兵,这是他一次很低调的出行。

    天sè越来越暗,大河船终于悄悄抵近了河岸。当船头缓缓地触及河底的沙地时,商周祚豁然醒了过来,“这是哪?”

    金士麒轻声说,“城南。”

    “为什么来这……喔,我想起来了。”商总督的酒也醒了三分。他坐起身来,只见夜空中有半轮残月掩在云层之后。河岸之上是一片黑漆漆的旷野,隐然可见暗淡的房舍村寨,这里就是浔州灾民聚集之地。其间更有几点散乱的篝火,更透着诡异和凄凉。

    金士麒低声道,“大人,接下来就凶险了,若要回去还来得及。”

    商总督木然地看着那一片死寂的世界,又转头看看船舱里黑压压的一群士兵。他摇了摇头。

    金士麒cāo起一柄长物,沉甸甸地塞在商周祚手中。那竟是一把钢叉,那叉子上勾勒着几丝暗淡的冷光,尖端上还有倒刺。

    “我要它作甚?”商总督追问,金士麒却未回答。

    这时从芦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是早就守候在此的军情司成员。他们报告了岸上的情况,金士麒决定亲自带兵护送总督上岸。船上还有10名火铳手和几名桨手,他们的火绳在夜里容易暴露目标,就由姚孟阳带着他们看守船只,作为后备力量。

    船上人等纷纷整顿兵器,然后淌水上岸。

    岸上到处都是些临时的村寨。难民们从贵县那边百里逃亡而来,他们都以同乡、同族为基础结寨自保。而那些落单的、散落的灾民在这种环境中根本无法生存。他们抢不到粮食,还会被杀死,妻儿也被掠走。

    总督的探险队一路前行,队中包括十几名夜莺部队的士兵和几名金府亲兵,再加上商周祚、金士麒和三名总督标兵,总计才20人。在这黑漆漆的旷野里显得格外单薄,他们就像被抛弃在这里一样。

    天sè已经全暗了下来,几步之外都全被藏在黑暗之中。他们只点了一只火把,在泥泞的旷野中艰难跋涉着绕过一座座灾民村落。空气压抑得可怕,夜空中总好像听得到各种凄厉的声音。好象是嘶吼声、呻吟声混杂着,又好似幻觉。

    煎熬了许久之后他们终于抵近了一处小山脚下。士兵们压低了速度,从一处土坡后面绕过去。商周祚也抑制着心跳跟上去。在土坡的后面有些光芒,那好似有一座废弃的砖瓦窑,旁边是三四间土房和柴禾堆,之间有栅栏围绕。那些房舍之间也有些篝火,隐然还有人影晃动。

    商总督蹲在金士麒身边,手里紧紧握着那柄钢叉,颤声问:“什么地方?”

    金士麒依然不说话。

    这鬼地方就像地狱般可怕。商周祚的心都压在喉咙上颤抖着。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好像是被抛弃在这生猛的地方等待被魔鬼吞噬。这漆黑的夜幕中好像随时都要被撕裂,有妖灵从裂口中厮杀而出。那空气中还飘来一股腥臭的气味,好像腐烂的油脂混合着尿液,然后被火焰炙烤着扩散出来。即便摒住了呼吸,那种臭气仍然从浑身每个孔窍钻进来。

    忽然间,那边的火焰明亮起来,艳丽的红光把几座房舍都罩住了,好像全烧起来一般!滚滚的烟尘也升腾而起,在半空中翻滚着凝结成一团浓稠的光雾。

    紧接着,耳畔传来了狰狞的哭声。

    那是人的声音,却像无形的刀子一般割着鼓膜。那声音虽然凄厉但又不可明辨,好似参杂了无数的悲戚的、来自浑身每一处脏器的痛苦,不知道要折磨到何等地步!那声音在人的喉咙颤栗中嘶吼出来,却被生生压住不得释放,于是就在胸腔里翻腾着窜入身子的血脉之中最后终于撕破一处伤口蹿了出来,带出一道道凄厉的血浆……

    “大人,你一提到哭声,我就想到了这里。”金士麒指着那处瓦窑。这是水营发现的一个流寇的窝点。他们聚集着十几个贼子,每天到处冲击那些村寨杀掠抢夺无恶不作,在城南这片地上留下无数的血污!他们到了夜晚就会聚集在此,此刻正是杀光他们的好机会。

    “大人,我请你来亲自行事!”

    “行什么事?”

    “我们一起杀进去!”

    商周祚倒吸一口凉气,刹那间他的酒醒了七分。他摇晃着那柄小叉子颤声道:“杀?你让我?两广总督,干这种事?”

    但就在这一刻,那栅栏门处白光一闪,竟跑出了一个女子。

    她正拼死向这边逃来,那**的身子被篝火照得惨白,两只干瘪的nǎi上下翻飞地甩着。后面又跃出两个汉子,他们咆哮着提棍子疾追上来。商周祚忙扯住金士麒,“这是怎么?那女子……”

    “她不是女子。”金士麒森然道,“她是晚饭。”

    “快帮她!”

    “大人你先上!”金士麒推了他一把,“我们跟你来!”

    商周祚正震怒之中,突然听到一声哀嚎,那女子已经被一棍打翻在地。她哭嚎着跟那两个汉子厮打着,那凄惨的一幕就发生在不到20步之外。

    随着棍子接连抽落,她一声声惨叫着昏死过去。一个汉子用脚踢着她的脑袋,骂道:“刚刚洗净剃毛,又要重新洗一遍!”随后就一人一只脚把她往回拖去。那一步一步的拖行,那身子在泥土上摩擦着发出咯咯的声响,转瞬间就是几十步。还未抵达寨门口,那女子又醒过来开始哀嚎。

    “杀!”商周祚跳了起来,把钢叉投出去三丈远!

    刹那间,军将和兵士们应声而出如群狼般扑杀过去。那两个汉子只看到黑暗中突然有盾牌、刀光闪动,惊骇之中刚要拔腿逃跑,就被几根短矛戳透了身子。

    士兵们毫不迟疑,长驱直入发动突袭!如一道大浪般冲进那房舍之间的空地上。

    眼前的桌案上摆着两具被杀的女子,旁边六个大锅中热水正滚滚翻腾,水汽伴着浓烟,更充斥着刺鼻的腥臭气。迎面的几个贼子全都被当即戳死,房舍中跳出来的也继续被戳死!更多的贼子们惊慌逃窜,没想到后面又冲出来一队水兵扬起盾牌把他们撞翻在地,转身之间就一刀刀斩落!

    这一战中,水营刻意不用火器,以免惊动更多的村寨招来祸患。对付这种毛贼,用长矛和刀盾的配合一次冲杀就推平他们。

    待总督大人在卫兵的拖拽下跌跌撞撞地奔进战场,眼前已经横卧了一地的尸首,他们吞咽着最后的血气,身子软软地抽搐着。只剩下几个小贼蜷缩在血泊中吓得魂飞魄散。远处有两个贼子正拼死往墙上爬,立刻被一轮箭shè翻在地。

    战局已定!士兵立刻进行下一步cāo作:他们三人分作一组,四下出击,冲入一间间房舍和砖瓦窑搜索追杀,并用短矛把倒地的贼子挨个戳杀一遍。

    接着,就有些女子和孩童被扯了出来,无不凄惨落魄伤痕累累,哭嚎着跪倒了一地。

    商大人颤抖着走过去几步,“不要怕……我是……我们是官兵!”

    那些人哭得更凄惨了,有的都快晕过去了。

    他们都是从附近各村寨中抢掠而来,伤病的、相貌丑的就吃掉,模样好的就留着卖掉。这河边三五天就有船只来收购人口,女人可以卖上二三两银子,小孩子用几升米就能换一个。

    商周祚颤栗地站在血泊之中,他的鞋底下都黏腻的一片,浸透了鲜血、屎尿和泪水。

    “人命贱如草!我……”商周祚双手还紧握着钢叉,上面打落着滴滴泪水。他猛然回头。“金士麒,你是不是答应过我,要承担起这条郁江?”

    金士麒震惊地望着总督,这老家伙说的不仅仅是河运,他说的是这条大江。金士麒踏上一步,“正是。”

    “你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这是商周祚今天第二次提及这个词汇。

    金士麒却不上当。“大人!你以为只有浔州有如此惨象吗?那辽东也是这样,任何战乱之地都是如此。”他万分哀痛,“我不想迁江也如此!”

    “迁江在百里之外,又与浔州何干?”

    “迁江之侧就是山民十寨,他们向来是‘隔代造反’不能不防啊!更有猛坎那妖怪,他半年前就曾经反叛过一次,如今更与胡扶龙勾结。若是我南丹卫出兵浔州,他一定会重新纠结十寨在南丹军卫背后插上一刀。”

    然后,金士麒才提出了他的条件:把猛坎纳入这场战争中,并先下手为强消灭他,以免除后患。

    随后金士麒便详诉说他为了对付猛坎已经做出了很多准备工作,如何分化各寨,如何有拉又打,如何刺探军情,如何自掏腰包,如何与各寨大王交朋友。击杀猛坎的各种条件都已经具备了,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总督大人的支持,当然是钱粮兵马什么的。

    金士麒最后又说:“现在那猛坎只是孤军,大军所至一两月内就可以击败他。这也将是大人之功绩。等消息传到běi jīng去,也能免除圣上的担忧……”

    他的潜台词是:若有了这份功劳,大人你就能继续留在总督位上。

    商周祚哼了一声,“你小子,竟把我看作是贪恋权势之人。金士麒你还是没跟我说实话,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属下唐突。”金士麒忙低头卖乖,“属下此为当然是为了迁江能免受战乱之苦。藏宝港、迁江各卫所,我们的全部家当和部属都在那里。”他又叹息道,“若能用一场迅猛的战役杀灭猛坎,十寨也就不敢再作乱。由此山民们也能获得几十年的安稳,那正是山民汉民共有的福祉。”

    “金士麒,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你的心里话仍然只透露了一半!我……”商总督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寨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

    “有贼来!”

    周围突然传来了几声低吼,士兵们全都紧张起来。金士麒和曹千总忙左右扯住总督躲在墙后,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杀声。

    周围的旷野里已经点起了火把,至少百余人正在赶来!这混蛋的黑夜!之前虽然掩护了水营jīng兵的偷袭,现在也掩盖了贼子们的行动,现在那些火把距离这里不过百余步了。

    “快走!”金士麒低吼道,“是贼子一伙的!”

    军令一出,那些水兵们立刻cāo起武器,把几个擒获的贼子全都处死,准备撤离。那些刚被解救的女子、孩童们立刻又哭嚎起来,他们知道战乱一起就再无人能顾惜他们,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你们,跟着我们……”商周祚指着那些女子,“向河边……”

    但瞬息之间,侧门那边猛然乍起一阵冲杀声。

    没想到贼兵们也会声东击西,他们的火把只是吸引注意力,这边却有几十名贼子挺着竹矛冲杀过来。水兵们连忙shè箭、放铳,又丢出几枚手雷过去。接连几声爆震中火光惊起,烈火绽放中几个贼子翻腾着摔倒在地。

    趁着混乱,水兵们忙退到砖瓦窑后面去。那里有一道矮墙和两间房舍,可以当作临时的防御。随后贼子们又分别从东西两侧发动了几次突袭,都被手雷和三眼铳接连击退。

    “被困在这了?”总督惊呼着。

    “只是喘息一下……”金士麒低吼着。他嘴里说的轻巧,心里可急坏了!没想到贼子们来得这么急,外面至少有上百人!

    其实金士麒对总督说了谎——这里的贼子们并不是一股什么“流寇”,他们本就是附近难民村寨的人。现在难民中被困在城南,断粮数rì之后就沦丧为互相宰割的蛮荒状态。在这混蛋地方,这凄厉的天启六年的浔州,已经无所谓善恶……灾民们已经沦为了禽兽,正互相厮杀噬食!

    附近那个村寨势力很大,有上千人,他们到处抢掠人口然后在这里处理成食物……现在金士麒为了激励总督大人,就来端掉了人家的厨房,他所要面临的就是数百名饥民的反扑!

    总督大人苦笑一声,“我也会被脱光了吃掉吧……”

    “没那么容易!”金士麒怒道!

    忽然间,外面的房舍之间传来的更多的啸叫声。贼子们惧于火器的犀利,他们都退缩在房舍的另外一面,却把稻草干柴一捆捆地抛过来。这边再丢出几枚手雷过去也只能抵挡片刻。金士麒忙吼道不要妄动,要节省弹药!

    可是不容他们喘息,那边火焰已经腾起!

    熊熊大火迅速吞噬着屋舍。火焰还没有过来,浓烟就已经黑沉沉地压向了水兵们。

    黑夜终于被点燃了,在红彤彤的火光映照下,栅栏外面依稀有数百计的饥民在奔跑咆哮,不停地投掷燃料过来。他们咆哮着,挥舞着竹矛、刀子和筷子,在夜幕中闪烁着一排排晶亮的牙齿,舌头翻飞、口水四溢!

    “被杀死也被被熏死强!”金士麒怒吼着,“保护大人,准备突击!”

    他悔恨啊!这一次真是轻敌冒进了。他们只有20人,只有几杆三眼铳,手雷只剩下10几颗。水兵们紧握着武器,无声地凝视着外面的火光,他们知道这一次只有少数人能冲到河边,大多数将被熏死、杀死、洗干净、煮熟、吃掉!

    但突然之间夜空中传来一阵震响,犹如雷霆!

第143章 火铳连射

    砖瓦窑被火堆围困着,两丈多高的火苗如云浪般吞噬着房舍和栅栏,一切都化作滚滚烟尘。金士麒那一大队人都困在矮墙之后,他们趴在地上堵住口鼻仍然呛得yù死yù生,身上开始散发着焦靠的香气。四处激荡着火焰的劈啪声、贼子的呼喊声,还有女人孩子的哭嚎声。

    突然间,夜空中传来一阵连绵的炸裂声,那竟是一轮火铳齐shè!

    火铳从暴民背后的丘陵上shè过来,几个正在投掷柴火的汉子应声倒地,有的甚至栽倒在火堆里哀嚎翻滚。其余的贼子们陷入刹那间的惊诧,随即就如炸窝般惊叫着四下躲避。

    “谁放铳!谁呀?”金士麒不停地咳嗽着,他的喉咙也燎烧起来。

    “在那面!”有个水兵喊着,他从浓烟中站起来指向斜侧的方向。金士麒冒着浓烟和火焰望过去,隐约看见那丘陵上正腾起一股暗淡白烟。

    紧接着,又是一轮火铳齐shè。

    这次看清了!那金闪闪的光芒如繁花般在丘陵上接连乍起,在人们的视网膜残留着点点光斑。金士麒颤声道:“有10杆铳,是姚孟阳!”

    那是留在河边的10名火铳手,他们已经包抄到位,正在从背后奇袭贼子们。那其中不仅有好兄弟姚孟阳,还有罗昂等几名jīng兵,他们是来参加火铳竞标的“模范shè手”。

    与此同时,那火堆外面的贼子们忽然暴起,一群凌乱的人影就向火铳手的阵地冲了过去。四野里虽然一片黑暗,但他们身子正笼罩在火光的映衬下,一个个轮廓都很分明。足有20来人,都提着长矛和短棍凌乱地冲过去。但转瞬间又是连绵的火铳shè来,把贼子们一个个shè翻、栽倒、跪下,他们哀嚎着翻滚在地。

    这是火铳手的第三次开火!

    火铳声声不绝,快则一两秒、慢则三五秒就有一声铳响,虽然不是威猛的齐shè,但那一声声的火铳爆裂声如连绵不断的战鼓,更透着得笃定和坚决。野地里的贼子被火力压在地上,无论死伤还是惊惧他们都匍匐在泥水中,只要敢抬起头就会被迎面shè杀。

    “火铳很密集啊!”曹千总捂着嘴巴大吼着,“50人……至少有40人!金都司,你有后援?”

    “是姚千总包抄过去了,10个人,就是留在船上那一队嘛!”

    “开什么玩笑。”曹千总急道,“火铳我还不知道?没这么快。”

    “就是这么快!”金士麒大吼着,“那是我来竞标的宝贝铳。”

    此刻正在黑夜中喷shè怒火和铅弹的,是“天启七式火铳”之“竞标试生产型”,限量生产的10杆都在这里!

    这时代寻常火绳铳的shè击速度是1分钟1发,但“天启七式火铳”在列阵齐shè时可以达到1分钟2发的速度。此刻掌控它们的是10名熟练shè手,并且是“zì yóushè击”的状态,无需等待军官号令,其shè速高达1分钟3发。

    10名火铳手的小队正以每分钟30发的速度持续清点着战场。那20名冲锋的贼子被打散了,后面那围攻砖瓦窑的百余暴民也陷入混乱。他们如地震中的老鼠一般胡乱地四处躲藏、退缩,随后就开始一片片地逃散。

    也有贼子们乱吼着:“……人少!”“冲上去……”“为了肉……”“一起上!”过了半晌才有几十人互相呼喊着、怂恿着重新聚集,想要组织一次冲击,但他们撕扯着半天也没人敢冲上去。他们毕竟是一群暴民,当勇气和冲动被击溃之后,他们就变成了一群羔羊。

    浓烟已经开始减弱。围困砖瓦窑的火堆也逐渐弱了下去,火光只剩下矮矮的一道。

    但突然间,那火堆被猛然撕开,困在其中的水兵们跃然而出!

    金士麒的jīng锐水兵们猛然袭向那群贼子,他们突击了几十步之后就发shè三眼铳又丢出几枚手雷,眼前立刻硝烟弥漫!他们又从硝烟中冲杀出来,并肩发动了一次短促的冲锋,如一道浊浪般向贼子们平推过去,呆立在沿途的贼子全被戳杀在地。其余的贼子撕心裂肺地哀叫着,竟一哄而散。

    远处的火铳打得更猛烈了,追着那些逃散的贼子把他们打翻十几个,直至他们全都消失在夜幕中。

    战斗结束了,水兵们依然分散开来戳杀那些倒地的贼子,到处都是死者、伤者在地上横卧翻腾着。一道道鲜血奔流着汇集在低洼处,被熊熊烈火映衬着如地狱一般凄凉。那些女子和孩童们也终于从浓烟中跟了出来,他们互相牵扯搀扶着,看着这惨烈的一幕都一声声哀号着,甚至当场晕死在地。

    一个贼子挣扎着坐了起来,被曹千总一刀砍翻在地。没想到总督商周祚竟冲上来,他端着那柄小钢叉直戳了过去。

    “让你作恶!”商周祚凄厉地吼着,拼命戳着那贼子的胸腹一连几十次。那贼子不停地哀叫、求饶命,在地上翻滚躲避。旁边两个卫兵正想搀住总督,他的叉子竟“扑”地一声戳了进去,激起三道血柱。

    原来这大人力气有限,刚才连戳几十下都没戳入皮肉,但这一下却真地戳进去半尺深,竟再也拔不出来。商周祚惊得连忙后退,直愣愣地看着那贼子哀声哭嚎着,那叉子还在他身上摇晃着。

    ……

    之后的夜晚里……

    郁江两岸已经是漆黑一片,再也看不清山梁的轮廓和难民村寨,依然遍布着一些零星的篝火。两条大船正顺水而下驶向桂平城,四周充斥着嘈嘈杂杂的河水声音,还有女人孩子们的悲戚哭泣。

    那惨烈的一幕仍历历在目。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数十具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泥泞的地上,在火焰的映照下依然在颤抖着。更远的野地里也栽倒了一具具尸首,那是被火铳shè杀而死。

    金士麒一伙人没有闲心清理战场,他们与姚孟阳的火铳队会合之后就慌忙撤退,翻过了一座白骨散落的丘陵,绕过了一片正在啸叫的营寨,然后在旷野狂奔向河边。虽然没有人追赶他们,但他们只觉得黑夜中藏着无尽的杀机,好像随时都会有千百的恶贼狂追而来。在恍惚中,甚至还听到哭嚎声在夜幕中如影随形。

    后来他们上大船、把船迅速划离河岸,他们竟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此刻,两条大船已经划出去数里,士兵们都懈怠地蜷缩着身子,都悄然无声。水营在此战中无人丧命,只有8个人受了轻伤,真是万幸。

    更加万幸的是总督商周祚安然无恙,他正木然地坐在竹蓬下面,把自己藏在黑暗之中。

    他忽然扯着金士麒的手腕,吩咐道:“那些女子孩童,你去安顿吧!”

    “是。他们不会再受苦。”金士麒说。他们从砖瓦窑里解救了30个女子和12个小孩子,一路驱赶、扯拽着把她们带上了大船。她们会被送到迁江去,女人们就配给水营的光棍汉们,孩子们分给军户家庭寄养。在这战乱时代,这也算是一种值得庆幸的命运。

    商周祚又压低了声音:“我……杀人的事儿,不许说出去。”

    “当然。”金士麒忙应道,“兵士们都不晓得大人的身份。我们几个更不敢说。”

    商周祚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呆呆地凝视着黑漆漆的河面。又过了半晌他才继续说:“我记得,你们南丹卫迁江陆营才两千人,若是对付猛坎定然不够。趁着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可以把柳州、庆远两卫的兵力也发过去,大概能凑够五千人,让何玉九统领。”

    商周祚这老家伙终于开窍了,他全盘接受了金士麒的攻伐计划!

    金士麒欣喜若狂,“谢大人!我代迁江五万军民,十寨十万山民感谢……”

    “罢了罢了。”总督忙制止他,“你还有什么要求?”

    “好,接下来我们就谈谈银粮之事……”

    “没有。”商总督立刻打消他这念头,“这次剿贼的军费只有80万两,已经全都分给各部各卫。”他忽然笑了一下,“哎,金都司,我听说你最近生意兴隆……”

    “兴隆只是表面啊!只是赚个吆喝啊!只希望不赔钱啊!”金士麒急得差点跳起来。

    “你骗不了我,我听说两广各卫跟你签约有七、八万两,你能赚到……有两万吧?”

    商总督太不了解行情了,这兵工的利润可是吓死人啊!金士麒造一箱96根装的标准杀伤火箭,成本只要1两5钱银子,给水营的“内部销售价”就翻番到3两,在浔州展会上的“市场标价”竟高达6两银。虽然不免有一些折扣,还有储运成本,还有附属赠送,还有一些不便明说的花头,但他的利润仍达到200%。

    但金士麒却慌忙摆手,“这造兵器是给朝廷卖苦工,哪有赚啊!若有几个蝇头小利还要分给南丹卫和柳庆参将府,剩下的都用来买粮食。我们迁江只有三万亩军田,眼看就要饿死人啦!”他话锋一转,“大人啊,其实这军资也不是没办法……我这次来浔州还惦记着一件事,就是那火铳竞标!据说有八万两银……”

    “那八万两你别惦记。”商周祚立刻道,“那银子太凶险,比你们运私盐的事儿凶险数倍!”

    “大人你小点声……”金士麒的汗都下来了,“是因为靖江王爷吗?”

    商周祚立刻道:“既然知道,你还问什么。”

    金士麒缓缓地说:“大人,属下不敢自夸自擂,但几分勇气、几分担当还是有的。我是从辽东回来的,我是从努.尔.哈.赤的刀下拼杀出来的,我不相信那王爷比建奴还……那个啥!总之大人你放心吧,我承得起。”

    他的真实想法是:当初吴襄那38万两我都夺来了!这8万两银子更是名正言顺,我还能消化不良吗?

    商周祚使劲地摇摇头,“金士麒啊,我不想失去你!”

    “大人。”这一刹那金士麒很感动。“若是没有这笔军资,又何谈剿杀猛坎、平定十寨啊。末将敢冒这凶险,甚至以xìng命相搏,也是不想让大人看错了我!”

    商周祚寻思了良久,长叹道:“罢了罢了,明rì我会督促此事。你也要仔细准备着,一定要赢了那场“演示”,赢得磊落jīng彩!我才能顺水推舟,把那银子交给你。”

    “大人放心,我赢定了!”金士麒现在有十二分的信心。他的新火铳有着两三倍的shè击速度,将会在现场演示中如明rì般耀眼。决定最终竞标结果的是两广的所有军将们,他们是火铳的使用者,他们清楚“shè速”的价值。到时候再有总督的一锤定音,金士麒才不怕那个什么混蛋王爷来作梗。

    “你这几rì别总点击着生意,也要抓紧编排水营,规划浔州河运之责。”总督又笑道,“你再尽快寻一个合适的人选,接掌你这水营都司职务。”

    “啥?”金士麒的心立刻冻结了。

    “前几rì那场战事已经报给了běi jīng,你乃是上上之功。接下来你又要承担郁江河运重责,还有迁江剿贼之责。”总督大人的喜道,“金士麒,再过些时rì,你还仅仅是个都司吗?”

    金士麒立刻明白了,他连忙拜道:“谢大人!”

第144章 宿命冤家

    总督商周祚这人够意思,他说话算话,第二天就宣布将由柳州水营将承担起浔州河运。

    在场的军将、官员们陷入一片寂静,然后就开始噼噼啪啪地交流了眼神,几十个脑子都滚滚翻腾着盘算着“柳州水营承担浔州”的意义。这是总督对浔州势力的压制吗?还是何玉九那家伙开始受宠了?或者是个圈套?明年的战场格局将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呢?粮食掌控在他何玉九的手里,万一他故意使坏,断了某一路的支援,谁能制衡他?

    广西总兵纪元宪哈哈大笑起来,“大人安排妥当,其实我也早有此意。柳州水营虽是新军,却是咱广西唯一的水营嘛,怕是别人也承不起这重任。”他把金士麒召过去谆谆教导了一番,责任重大什么的,金士麒连声称喏。

    柳庆参将何玉九闭着嘴巴,只字不言。他淡然地望着窗外的江面,好像早就知道此事。

    总督又宣布,火铳竞标将于次rì继续进行。那是八千杆火铳的大生意,错了,是紧要任务!那些火铳将装备浔州卫、奉议卫、驯象卫、南宁卫四支部队。上述四卫的将领要在现场观摩火铳的演示,并给出评价和参考意见,最终由总督大人作出最终决定。

    八万两银子,已经近在金士麒咫尺之遥。

    这几rì金士麒的工作重点是造船。前几天桂平县城被胡贼偷袭时,商民们损失了百余条船只。但未来半年里,两广各地还要持续运输军粮到桂平来,这就是金士麒的商机。

    金士麒在商民聚集的北码头开设了一个“分会场”,专门展销船只。藏宝港附近有丰富的林业资源,还有锯木场、自动缆绳厂等先进的技术,还有“标准船型批量生产”的新概念。而最关键的,是金士麒透露了一个信息:凡是采购自藏宝港的船只,明年把军粮运抵桂平可以“整船交运”,避免了受到勒索刁难的环节。开始时商民们还半信半疑,但这天上午他们听说柳州水营将承担起浔州河运,立刻就冲向了船只展销分会场。

    中午时分,金士麒正与几个行商谈得开心,负责“主会场”的把总刘东升却狂奔而来。“慌什么?”金士麒笑道,“又是谁家的单子谈不拢?”

    刘东生颤声道:“火铳!咱那宝贝火铳被何参将拿走了!”

    金士麒大惊失sè。

    限量生产10杆的“天启七式”火铳在昨晚的“城南夜战”中立下了奇功,其中有几杆略有损耗,让金士麒很是心疼。他只留了1杆在展览会上炫耀,其余9杆都藏在武腾号上,只等明天的竞标演示再闪亮登场。但就在刚才,何玉九却派人把那9杆火铳都领走了。

    何参将是金士麒的顶头上司,他也是柳州水营的主将,武腾号上的水兵们岂敢不从命!

    金士麒的脸都白了,他顿时有一种“命根子被攥住”的感觉……事不宜迟,他立刻去见何参将。

    ……

    “属下金士麒拜见参将……我进来了!”他推门就冲进了何参将的内堂。何参将正提着笔写着什么,那9杆火铳就横七竖八地丢在他脚边,金士麒的心都碎了!

    “我知道你会来!”何参将“啪”地把笔摔在地上。

    门外几个卫兵急追了进来,刚才金士麒走得太快,竟然没拦住他。何参将一声怒斥,那些卫兵冲上来把金士麒牢牢按在了地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浔州河运之事,是你昨rì去向总督讨来的!”

    金士麒张张嘴巴,硬着头皮道:“没错!”

    “金士麒,你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何参将一脚踢在他胸口把他踢翻在地,那几个卫兵又慌忙把他掀起来按住。

    “金士麒!我三番五次告诫你,你的主责是给我运盐!运盐!运他娘的盐!你以为自己是英雄吗?你这种小千户官在广西有一百个!我启用你是看得起你,我是让你给我做牛马,你应该像狗一样听令!”何参将气得双手颤抖,“金士麒,我迟早要毁在你手里!难道你……逼我亲手勒死你吗?”

    话还没说完,又有几个卫兵踏步进来,他们手里竟都拎着黑沉沉的长柄斧子。他们瓮声瓮气地吼着:“将军!”

    “还愣着干嘛,动手!”

    金士麒惊得心都停跳了,却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持斧的卫兵里有人认得金士麒,低声痛惜道:“金都司,得罪了!”他们抡起斧子就劈了下来。

    金士麒一声哀嚎!

    他眼睁睁地看到那些硕大的锤子凌空劈下,正砸中了他的命根子——那9条火铳上!那些火铳被劈砍得弹跳起来,旋转着四下翻腾、滚落,满堂都乍起了清脆的破碎声响。

    那些火铳管都是熟铁锻造,被斧子劈砍了三两下就瘪下来去。再过了七八下,甚至就连同下面的木托崩离断裂开来。残木断铁在堂中七零八落,jīng致的零件也撒了一地!

    金士麒的心在流血,这比砸他的手指头都要疼啊!但他一声不吭,只低着头看着那面前凄惨的一幕,看着他的心血正支离破碎。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银闪闪的小钩子跳过来撞在他的膝头,那个弯曲的小零件是个火绳龙头夹,上面还有细腻的打磨痕迹。随后,几滴泪水砰然落在上面,就再也看不清了……

    何参将也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9杆火铳接连着被敲碎,他一点都不开心。半晌之后才低声说,“金士麒……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点醒你!”他颤声到:“你要敢赢的话,靖江王爷就能杀了你!”

    “是你怕他!”金士麒轻声说。

    “混帐!”何参将当即暴怒,冲上来一把扯住金士麒,竟双手紧握着他的脖子要亲手捏死他。

    “不能伤他!”门外突然一声大吼,在一片吵杂声中直冲进了一个人来。

    竟然是黄宽!

    几个卫兵忙过去抓他,“放开!”没想到何参将立刻吼道。他愣愣地注视着黄宽,好像要在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寻找着什么痕迹。过了半晌之后他才颤声道:“你是……黄六仔?”

    黄宽冷笑道:“何九郎,我以为你什么都忘了!”

    何都司咬牙切齿地说:“我岂能忘!你这畜生,竟亲自送上门来。”

    “笑话,我这么多年就在广东跟着丁老爷,你怎不敢来寻?你是内心有愧!”

    金士麒听的莫名其妙,心想原来二位也有过一段往事,而且很不愉快啊。他猛然想起,临来浔州时黄宽曾说过与何参将有恩怨,甚至不愿与他同船。没想到为了自己,他竟然跳了出来!

    黄宽,仗义啊!

    何玉九已经放开了金士麒,他又找到了一个更让他愤恨的目标。他的手颤抖着,他满怀着怒火正盯着黄宽。现在他只要一声令下,那几个卫兵就能劈死黄宽。

    “你不能杀他!”黄宽指着金士麒,他用瘦弱的身子迎在何玉九面前。“你不知道吧,他是小瑶的相公!”

    何玉九立刻问了个重要的问题:“小瑶是谁?”

    黄宽竟厉声道:“你还装不知道?你无耻啊!亏当初艾妹……”

    “艾妹?艾妹是你这下人叫的吗?”何玉九的脸立刻腾起一阵红云。

    “我叫了七年了!她每次都答应!”

    转瞬间,这两个人开始对骂——你骂我无情,我骂你愚蠢,你骂我懦弱,我骂你丑恶,你是无良禽兽,你是王八龟蛋……那些卫兵们吓的脸sè苍白,不知如何是好。金士麒也躲在一边,他逐渐听明白了——原来这二位叔叔是情敌啊。那“艾妹”就是小瑶母亲的芳名,当年他们都是她的爱慕者!

    他忽然又想起吴永博曾经对他说过,“丁老西的闺女是当年粤海的圈里人人都赞叹的妖jīng,我姐夫何参将也惦念过……”

    看来他不仅仅是惦念啊,这简直是刻骨铭心、海枯石烂、人鬼情不了……

    何玉九正嘶吼着:“我曾与艾妹的共度良宵,连续七天六夜,我们过得非常愉悦!黄六你嫉妒啊,你连她手都没摸过吧!”

    “君子所为岂是你这小人所知!七天又怎样,我伴随她三年!艾妹临终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我,是我亲手把她丢入大海!”

    “那又怎样,只有我才是她最钟情之男人,她亲口说过!”

    “那是她眼拙,她早就后悔了。她把小瑶都托付给我,她临终前亲口跟小瑶说,‘所有的男子都是无情人,除了外公之外只有阿宽可以相信!’哈哈,她根本没提到你!”

    “分明是你在胡扯!艾妹说话不是那个语气!”何玉九气急败坏,“等等!小瑶是谁!”

    “哈,看你可怜就告诉你!她是……艾妹的女儿!”

    何参将的身子轻轻一晃,他满脸震惊地盯着黄宽,脸上就像被风吹过的湖水般变化着。“怎么可能……”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他怒视着金士麒,“小瑶,怎么被你小子骗到,我不信!”

    “说来话长,让你见识一下……”金士麒挣扎着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绸巾。

    那上面是苏莫儿绣的小瑶身像,经过金士麒的指正之后,甚至比那副画像还要接近她的真容。何参将一把抓过来,他看着看着,竟颤颤地流下了泪水。“真是她!真是!虽然没有她母亲好看,但也差不多啊……看这眼睛,只是小了一点点……”

    “大人请自重,那不是你的艾妹,那是我的媳妇!请把嘴拿开……”

    何玉九一把抓住金士麒,“她是艾妹与……谁的孩子?是……我的吗?”

    金士麒慌忙抢回了那绢子,“这个别问我!”

    何玉九忽然指着金士麒,对黄宽道:“不成,小瑶不能嫁给他!他这人品xìng很差!我听说在辽东的时候……”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提那作甚!”金士麒怒道。

    “小瑶的婚事,丁老爷子已经做主!”黄宽傲然道,“何九郎,你知道为什么老爷子把小瑶给他吗?虽然他地位不高,相貌也不如当年的你,但他有勇气,有担当,他比你强多了!”

    “凭什么说我!”何玉九怒道,“当初我也为老爷子卖过命,你要看我肚子上的伤疤吗?”

    “当初老爷子被困在钩鱼屿,你为何不来救援?”

    “我……”何玉九立刻语塞,“我请了广海卫、南海卫的朋友凑了36条船……”

    “但是你没敢来!最后你那帮朋友全都跑了,逼得艾妹去给颜思齐……我呸!”黄宽的泪水也下来了,“何九郎,归根结底,你还是怕暴露自己,你是放不下世袭指挥使的身份!”

    何玉九像是被霜打过了一遍,跌坐在地上。他哽咽着看着金士麒,指着那绢画儿,“金……金士麒,把这帕子送给我吧!”

    “不给!”

    “看到了吧,他不怕你。”黄宽立刻道,“当初你有他三分骨气,艾妹也不会沦落到那地步。她们孤儿寡母……”

    “别说了!别说了!”何玉九哀嚎着,扯着自己的头发。

    堂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七八个卫兵大眼瞪小眼,面sè赤红、铁青、惨白、蜡黄……他们的内心中都百感交集。有几个互相拉扯着想要退出堂去,还有个相貌俊朗的想到了他自己的往事,竟然也潸然流泪。

    忽然间,侧面的花门被轻轻推开,几个小娘带着花香冲了出来。

    她们婀婀娜娜地涌到将军身边,跪着、抱着、陪着他呜呜哭着:“九哥,你又这样了……你还有我们姊妹们!”“你还是忘不了她……”“我们不会离开你!”“九哥,你就把我当作艾姊姊吧!”

    金士麒这次赫然发现,这几个美妾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些小瑶……应该是她母亲的影子。

    那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过了那么久,一个女人仍让这些男人如此伤痛,如此感怀,那真是……够厉害的!

    何玉九把四个美人紧紧拥在一起,悲伤道:“如昔、如云、如梦、如花,我也对不住你们啊!”

    他已经哭累了,一双老眼通红,他呆望着满地的火铳残骸,却忽然抬起头来:“金士麒,我想说……我……不该……”

    “将军不要说了。”金士麒忙深深拜下。

    “可是我想知道,你何来的勇气……你可知道,那桂林兵仗局的后面是谁啊!”

    “我当然知道。但将军,我们的背后也不是空无一物啊!”金士麒淡然道,“我们水营承担着浔州河运之责,还有迁江防御,还有广西广东的半数兵工之责!属下之命虽卑贱,但一时还死不起。”

    “你这是赌博啊。”何参将不停地摇着头,他又看了看那些残破的火铳。“我确实轻看你了……但眼下这火铳,明rì还能去演示吗?”

    “大概……也许……”金士麒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勾弄着那一地的零件和碎片,“明天就知道了!”

第145章 凌空射击

    天启六年,十一月初九rì。宜开张、宜纵火、宜狩猎、宜签约、上上大吉。

    下午时分,万众瞩目的“大明帝国天启六年度广西火铳采购大竞标”之终决选,在桂平城西的小校场上隆重展开。获得演示资格的三家兵器厂商是:桂林兵仗局、藏宝港兵工所和广东私商裕恒行。

    此刻的小校场聚集了数百人之多,与此次竞标相关的、不相关的文臣武将们全都来了。因为两广总督的“浔州军备会议”刚刚结束,大家明rì就要返回两广各地,他们都来最后相聚一番。他们黑压压地聚满了半山坡,勾肩搭背、执手看泪眼、丢了一地的瓜果皮核……下次再如此热闹,那大概是明年chūn天两广大军剿杀胡扶龙、在贼巢会师的那一刻吧。

    约定的时间已到,百名“总督标兵”护卫着一顶八抬大轿子抵达小校场,现场立刻静了下来。两广总督商周祚出了轿子,他急匆匆地向人群扫瞄了一遍。桂林兵仗局和裕恒行的两队人都在,但金士麒那活宝没来!

    “果然!咳……”总督大人面露愁容。

    忽然间,正门处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通报:“靖江王府右承奉太监凌公公到!”

    现场立刻“嗡”地一声,众人都低声议论了起来。“他来作甚?”商总督皱起了眉头。那凌公公是个童颜鹤发的老者,佝偻着老腰身,两片嘴唇却出奇地红艳。他下了小轿子就颤颤地赶到总督大人面前恭敬地一拜,然后又要跪下磕头。

    商总督忙搀住他,以平礼相还。“本座寡闻了,竟不知凌公公在浔州。”

    凌公公极恭敬地回答:“王爷差遣老奴去广州采办,正巧路过此地,耽搁几rì却未敢来拜见大人,还请恕罪……”

    商总督暗道:你从桂林去广州根本不路过这里啊,老妖怪你又胡说了。总督却笑道:“公公舟车劳顿,却有雅兴来看火铳?”

    凌公公指着场边,细声细语地说:“大人有所不知,桂林兵仗局与老奴本就相熟。他做事毛糙,老奴就忍不住来提点他几句。”

    商总督不由得追问:“莫非……桂林兵仗局是王爷的产业?”

    凌公公慌忙摆手:“非也非也,藩王岂敢插手军务兵工,那可是大忌,万万不敢有这念头!只是这兵仗局与靖江王府同在桂林,总要互相帮衬吧。他们前些年败落了,王爷便借了银子给他们,并差我照应此事。若是这笔火铳竞标拿不到手,他们就无法偿还王爷的银款,恐怕……王爷会很伤感吧!”

    商总督的胸口发闷,他早就听说靖江王府在广西是一股根深蒂固的势力。

    虽然明代中后期的王爷受到皇权压制,基本没有什么实权,但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靖江王府在广西经营了200余年,明里暗里占据着广西四分之一的田产,是广西最大的地主。有田产就有粮食,有粮食就有银子,有银子就有一切,甚至也包括影响力和权势。他们又靠着权势去搜掠更多的土地,这就是“强者愈强”的道理。

    商总督甚至知道,那胡扶龙被逼造反,就有靖江王爷势力在背后的推动。其动机,说穿了就是为了浔州那几十万亩田产。

    着实可恶啊!

    “柳州水营的那个大个子都司没来?”凌公公突然问,“这属于‘慢军’之罪,应该斩首啊!”

    “斩……”总督一口气憋在胸口,他冷冷地说:“是我遣金士麒做事去了,他晚些无妨!”

    随后,总督便下令桂林兵仗局和裕恒行先进行火铳演示。

    首先出场的桂林兵仗局。领头的小吏上前向各位大人磕头,然后带领五名火铳手走到军将之间,把火铳向他们展示一番。他还拿起一个小喇叭,开始解说:“我们这火铳质量好啊,所有机件都是jīng钢所造,木头是上好的三年陈!我们桂林兵仗局二百年信誉保证,太祖亲笔书写了我们的匾额;太宗征安南时是我们承担了广西军的万支火铳制造;武宗陛下最喜欢的各种鞭炮焰火也是我们所研制……那藏宝港什么机械所,哈,他们半年前还是一片荒地,又岂堪重任?我们内部消息,他们之火铳都是用辽东旧货改造的,买他们货的家伙都是呆瓜……”

    “别呱噪了,快开始吧!”来自南宁卫的李将军怒道,他在金士麒那里花了一万多两银子。

    桂林兵仗局的火铳手入场开始演示,他们列队打靶,铳声隆隆,惊起一江鸥鹭。

    “太慢了……”总督寻思着。他转身向路口遥望了一番,金士麒仍然没来。

    随后是广州裕恒行上场演示,他们就很低调了。那大东家笑眯眯地说:“诸位大人、诸位将军……下午好!我们怀着学习之目的而来……”说着说着,他自己脸竟先红了,“我们的火铳与桂林朋友们差不多,只是jīng度略差。若是输给桂林朋友,我们也是心服口服……”这东家口无遮拦,焕发着一股浓烈的“绿叶”气息。

    “你不会输给桂林朋友!”一个声音高叫着,“你输给的是我!”

    随着那话音,一名青年将领飒爽英姿地走了出来。他就是新立奇功、又生意兴隆的金士麒。正所谓人逢喜事jīng神爽、怀揣白银声音亮,相隔数十步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胜利者气息。金士麒身后还跟着一队衣冠鲜明的水营士兵,各自抱着一杆火铳,都用蓝布包裹得很严实。他们在场边默默地站成了一排,等待着将领的号令。

    “金都司来了!”竟有半数的军将都轰然而动,纷纷凑了过去。“终于能见识你那火铳了!”“都司你咋才来!”“金都司啊,我那几条船的排产顺序能否再提前一些?我加价还不成?”“金贤弟你今晚有空吗?我知道个好去处……”

    金士麒忙不迭地与诸位新老客户们打着招呼,告诉大家说订单已经派快船送往藏宝港,旬rì之内就能开工,兴许还能提前交货呢!我那展销会也只剩最后一天了,专门销售火铳,还请大家光临……

    “金士麒!不象话!”总督大人笑眯眯地嚷着。

    金士麒忙上前参拜。总督却擒住他的臂弯悄声问:“你那火铳无碍了?方才何参将差人来说有些意外,他求我宽限两rì。可是这竞标的rì子早就定死……算了,不说了,你来了就好!”

    “让大人担忧了。”金士麒非常感动。

    凌公公却悄然走了过来。“这位一定是金都司?”

    金士麒虽然不知这老鬼的身份,但看他一身耀眼的太监服sè,立即就猜到了七八分。除了皇帝之外,只有藩王才能拥有阉宦,而广西只有一位藩王。因此这老家伙一定是靖江王的人无疑。

    金士麒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进入防御状态。

    凌公公笑道:“金都司,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此话一出,金士麒对其的身份判断立刻完成,他怒气暴升。仇人终于露面了,金士麒早就等待这一刻。桂林兵仗局势力妄图cāo纵这场竞标,甚至还抓了陈奚源——虽然他也是活该,但其背后主事的就是这个死太监。至于他所说的“礼物”更是凶残——他把陈奚源属下几个工匠的右手都斩断了,就是为了恐吓金士麒。

    金士麒淡然道:“谢公公馈赠,那几人我已经送去藏宝港,要好好使唤呢。”

    “那几个断手废物还有何用?呃,恐怕唯一的价值,就是时刻提醒着都司要‘谨慎为人处事’吧!”

    “他们可不是废物,可以斩断他们的手,却斩不断他们的灵气!”金士麒大声道:“我藏宝港有各种jīng湛机械,还有百余名徒工伺候他们,他们去了不需亲自动手。他们虽然手上不便利,但他们眼睛去辨别、耳朵去听、嘴巴去讲述,把他们制铁技术完完整整地教授于人。对我来说,这真是弥足珍贵的礼物啊!”

    金士麒使出一招仙人指路,“金某感激不尽,正准备着一份礼物还给公公!”

    凌公公还之以白鹤亮翅,厉声道:“送我礼物?那成本可不小啊,小心赔光了你身价xìng命!”

    总督一个箭步闪入二人之间,以浑厚掌力推开二人。他忙说:“金都司快开始吧,早演示早结束……”

    “遵命!”金士麒忙收了内力。他又指着场外,向总督禀报:“卑职准备了一点花样,让大人们看得赏心悦目一些。”

    众目睽睽之下,一辆大车被几个水营士兵们推入了场地的zhōng yāng。领头的是金府亲兵百总王莱,他举着‘风向仪’进行了一番测量,然后让大车停在了shè击位的上风方向,距离80步远。

    推车的水兵们掀开了帘子,从里面捧出了4只明艳的孔明灯。

    那4只孔明灯分别为红黄蓝绿不同颜sè,长宽高3尺有余,它们以细竹为骨架、绢纸为外皮。它们都已经被点燃加热,分别由一名水兵双手擒着举在头顶,只等着一声令下就释放升空。

    “原来是打天灯啊!”凌公公不以为然地叫道,“金士麒,俗气!”

    金士麒一笑,便向商总督和兵备司的大人们请示,要进行实战演示。

    一声令下,来自藏宝港的5名最jīng锐的火铳手列队进入场zhōng yāng的shè击位置,他们掀开包装拿起崭新的火铳,检查机件、准备弹药、点燃火绳,然后就匆匆进行了一轮装填,亲兵百总王莱的也举起了旗子。

    场外的几百人军将、官员们都翘首期盼,闹哄哄地说笑着。但突然之间百总的旗子已经挥了下去,只听“啪啪……”一阵暴响,藏宝港的火铳开火了!

    他们竟是对着天空开火,好像是在打云彩……

    火铳的白烟腾然而起,上风处的4盏孔明灯才被释放,它们摇摇摆摆地随风飘了起来。

    “先放铳,再放灯?这顺序反了吧?”

    场边的几百人议论纷纷,他们都看不懂了。短暂的惊愕之后,他们又纷纷叫嚷着起来,“这是……cāo作失误吧?”“出糗了!哈!”“他们太紧张啦!金都司你这可不行啊!”“白等这么半天……”

    商总督却一步跨到金士麒身边,把右手按在他肩膀上。总督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半空中飘过来的4盏孔明灯,像是个紧张的老猫一样。

    那4盏孔明灯正在缓缓爬升,在微风的吹拂下向着火铳发shè点袅袅飘来。它们周身弥漫着淡然的光彩,像是4个小胖子一样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

    但猛然间,又是一轮火铳暴响!

    那红sè的小胖子砰然震动着,转瞬间就斜斜地坠了下来!“哈!我就知道!”商总督大叫着,他的手猛然一震,捏得金士麒肩膀一痛!

    那只红sè孔明灯被凌空打落了!来自藏宝港的shè手们正在迅速装填弹药,他们四周白烟弥漫!

    小校场上顿时爆发出一声震惊的“哇”声。“怎么又开铳了?”“怎能如此之快!”“用的是那几杆铳吗?”那几百人都懵了——他们并不是惊讶于火铳shè中了目标,而是他们shè得如此疾速。只间隔了三五句话的功夫,那藏宝港的火铳竟完成装填、第二次开火!

    “是怎么做到的?”不约而同,所有的围观者们都向前跨出了几步。有人仰头盯着天空中剩余的3个孔明灯,更多的人则盯着那些正在迅速装填的火铳手。

    “呀!我是裁决官,我可以凑近了看!”南宁卫的李将军大吼着,立刻奔向了场zhōng yāng。其余几个来自“集体采购相关单位”的将领们也跟着追了过去。

    他们刚奔出来十几步,那边的火铳又是一轮shè击,把第二只孔明灯也打掉了!

    那是只蓝sè的孔明灯,旋转着、飘落着、最后轻盈地掉在很近的地方。上面被打出了8个空洞,正徐徐漏着热气。

    李将军等人不会在那破烂上浪费时间,他们奔到场zhōng yāng死死盯住藏宝港火铳手的装填动作。“怎么能如此快,是弹药很古怪!”“他们的弹药不一样,好像是一个小……肉肠!”“他们的通条只夯了一次,怪不得啊!”“他们不用整理火绳……我好像懂了。”

    第三次装填完成,5杆火铳接连扬起来瞄向了半空。

    最后两只孔明灯已经飘过了他们的头顶,飘向了西边的山岭方向。一轮齐shè之后,又有一个被命中,但它却顽强地又飞行了数十步才徐徐落下,很优雅地挂在了树杈上。

    最后一只孔明灯已经上升到十几丈高,并越飘越远。但5名火铳手竟然抬腿向它追去,并同时填装着的弹药。

    桂林兵仗局的小吏沉闷了半晌,这一刻他终于乐道:“啊!作弊作弊!”

    “你懂个屁!”旁边一个军官怒道,“他们的火铳可以在行进中装填!这太强悍了!”

    场周围看热闹的军将们全都动了起来,也跟着向最后一只孔明灯追了过去。其中有个将领大喊道:“有了这火铳,如果一千名铳手分作五列不停地shè杀,nǎi个熊,我们就再也不被骑兵欺负了!”

    “这快铳我只要三百杆就成。”他旁边人立刻蹲下来在土地上勾画着阵列,“中间用长矛手做大方阵,四角和四边用火铳手列成小阵……你们过来看呀!”

    突然间,最后一次齐shè暴响!

    风突然大了,第四只黄sè的孔明灯在二十余丈高的天空中微微颤抖了一些。命中了,但它却没有落下,而是随着风猛然升了上去。在场的几百人都鸦雀无声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结果,那几百双眼睛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挂着,齐齐地追着那只孔明灯向上翻飞着……

    “忽”的一下,那灯突然燃起,随后就如天火般坠落下来。

    那一刹那,整个小校场爆发地连绵的欢呼声,好像被点燃了一般!

第146章 绝不简单

    藏宝港的火铳演示结束,满场的观众们们一哄而上追问金士麒这火铳的奥妙,他就命令让水兵们抬来几个箱子,把弹药拿出来向大家随意观看。那是一种黑漆漆的“整体式子弹”,形状尺寸相当于一根小手指。几十名官吏军将们纷纷研究着、把玩着、说笑着,现场竟笼罩着节rì的气氛。

    此时此刻,金士麒真有一番苦尽甘来的快乐。

    昨天下午金士麒的9根宝贝铳都惨遭何参将的毒手,铳管、枪托等主要部件都被大斧斩废,他只能召集工匠连夜加班——不要妄图去修理了,只能将小零件拆下来安装到其它火铳上,连续奋战16个时辰之后才凑出了这5条火铳。

    “天启七式”火铳之所以能凤凰涅磐、绝地重生,就是在于其核心技术并不在火铳本身,而在于周边零件和弹药!

    其技术含量最高的,就是这“整体式子弹”。

    这个时代,寻常的火铳装填过程非常繁琐——首先要把装在小竹筒里的“发shè药”倒进铳管,然后用铁制的通条夯实。然后再取一枚铅弹塞进去,再用通条夯一次。之后再整理被炸飞的火绳、把“点火药”装入药锅,之后才是瞄准shè击。火铳手随身携带30个装着发shè药的小竹筒、铅弹袋、点火药锡壶、备用火绳……这些东西都挂在身上随身取用,把士兵装扮得像是棵小圣诞树。

    金士麒的武器设计哲学是:尽量简化士兵的cāo作,繁琐的工作都在工厂里完成。简单来说,他把“发shè药”和铅弹融为一个整体,“咕咚”一声塞进火铳管,一次cāo作就搞定装填。

    这个创意来源于一场凄惨的火药事故——玩火器的人都知道,火药若是受cháo就会凝结成块,必须将其敲碎、研磨成粉才能再用。这个过程非常危险,大明兵工和军队中每年都因此炸死人。就在这年的五月,běi jīng的王恭厂军械所处理受cháo炸药时就引发了大爆炸,山崩地裂之中炸毁烧毁了几千栋房舍,震动了大半个běi jīng城,甚至天启皇帝唯一的小皇子也受惊薨毙,满朝皆哀。

    那消息传到了广西之后,金士麒在默哀之余却突发奇想,要利用火药的这种特xìng造福于他的战争技术。他知道所谓的“受cháo变硬”,其本质是火药的核心成分——硝石遇水融化之后再结晶的现象。

    经过百般试验之后,藏宝港军械所之“火箭组”终于研发出了一种处理技术——他们用一层细如蝉翼的糯纸作为基材,然后把火药粉、蔗糖、树胶和其他的原料混合融化,在糯纸上挂浆结晶,形成一个长筒形的“火药壳”。之后再把发shè药灌入其中,就类似于一个装满小药粒的胶囊。(为了世界和平,原料部分不能说太细)

    然后再把一枚铅弹包裹棉布塞入火药壳中,起到闭气的效果;最后再涂一道蜂蜡以防cháo、润滑。金士麒赫然发现这就是一枚子弹,甚至是在21世纪也很先进“弹壳自燃式子弹”。当子弹被塞进火铳后,使用通条把它压实,火药弹壳就会在铳管底部崩离破裂,与发shè药混杂在一起,于是整个装填过程就完成了,只要一次cāo作全搞定!

    经过计算,使用“整体式子弹”可以节省20秒的填充时间。

    此外,由于火绳筒的应用、还有“单向固定式”火绳龙头夹、还有“曲线通道”火门可以避免火焰溢出,这三项技术也减免了鸟铳使用中最讨厌的“整理火绳”过程,又节省了10秒钟时间。

    在此,金士麒要感谢一个名叫张旋的水营小旗长。他发明了简单实用的“火绳筒”,解决了火绳的收纳和防雨问题。他虽然已经牺牲在一场秘密战斗中,但金士麒给了他妻子100两的赏银,还宣布会长期照顾他的3个儿子。

    在此,金士麒还要感谢他的小婢女白荷,那个憨憨的山民小姑娘。她给金士麒充当“人肉小秒表”,采取“匀速丢豆子”的方式统计火铳装填各个环节的时间周期。最终的统计结果,普通火铳的一次标准装填需要丢55颗豆子(即55秒),金士麒的新式火铳和弹药系统缩短为25颗豆子!若是熟练shè手,甚至缩短到20颗豆子。

    若是装填完毕就立刻shè击,那就是每分钟3发的高亢速度!

    所以说,当前这小校场上的荣光,都是过去数月里藏宝港军民用鲜血和汗水所换来的!金士麒简单地讲述了“整体式子弹”的概念,满场的军将恍然大悟。“啊,这个概念就像小弗朗机啊!”“什么弗朗机,这分明是火炮的法子嘛,真有他的。”“不过这弹壳是什么做的……有点甜呢!”“你不要命了,快吐出来!”

    接下来,金士麒又宣布这种新式的子弹也将向两广军队大批供应。每小盒25发子弹,刚好1斤多重,可以简约地挂在士兵腰间。每个木箱装8盒,总计200发,定价1两银子。

    总督商周祚大人笑道:“我明白了,金掌柜你不是来卖火铳,而是卖子弹的!”

    金士麒忙答道:“这次竞标采购的火铳,每一杆铳我送一箱200枚子弹!”

    满场的军将齐声叫好,200枚子弹差不多能够支撑一场战争了。这藏宝港的火铳无论技术还是营销方面都把竞争对手压得死死,可以说必胜无疑。只有躲在场边的黄宽不禁叹道:金老爷啊,你急着送什么子弹嘛,连底牌都不留一张……

    但忽然间,后面有人大喊道:“总督大人不成啊!”众人忙看过去,喊话的是桂林兵仗局的那名小吏。

    “我哪里不成?”商周祚怒道。

    “小的该死……”那小吏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说那火铳,有天大的毛病。”

    在场诸人忙静下来,都盯着他。

    不知不觉,这场竞标已经进入到了最终的“抗辩”阶段!

    那小吏当众举起一枚子弹,用力一扭,火药筒和发shè药就在手掌里碎成一滩。他立刻亢奋地跳起来喊道:“大家看呀!这东西不结实,伪劣呀!”

    金士麒还没出嘴,就有人替他接招——旁边有人吼道:“谁让你捏了!”“若是不碎,怎么引火发shè!”。紧接着又冲上来两个人怒道:“揍他!”

    金士麒却挡住那两个军官,点头道:“这确实是个缺点,我掌握的数值是每百发子弹就会有3发破裂,是运输过程中的颠簸所致。我们会在木盒上增加减震层,尽量弥补这一缺陷。”金士麒笑道,“即便有几个破碎的,也不影响我三倍的shè击速度!”

    那小吏见一招不成,又喊道:“另外的缺点,就是残渣比较多。你看呀,这是没烧尽的垃圾!”没想到他竟然很细心,从金士麒的火铳管子中倒出了一块指甲大的未燃尽纸片。

    “残渣确实多一些,但是在下次装填时会被压在铳管的末端,100次也积累不到半寸厚。”金士麒又提高了声音,“归根结底我shè得快,气死你!”

    那小吏终于找不出毛病了,只能嘶吼着:“但他的子弹价格贵啊,比散装的贵一倍啊!”

    没想到此话一出,在场的军将们全都大吼道——

    “‘火力压制’的道理你懂不懂,亏你还是造兵器的!”“胜利就是用银子砸出的,这银子我可不想省!”“即便用一万杆火铳打一场仗,也不过多几千两银子,这算个屁啊!”“你这厮就知道省钱,我们兄弟的命就不值钱了吗?”

    一片哄闹声中,那桂林兵仗局的小吏灰头土脸地下场的。

    紧接着上场激辩的是广东裕恒行的老掌柜。他看似温良羞涩,却要杀人于无形。那老家伙捧起一杆金士麒的火铳,扑通一声跪倒在总督面前,“大人明辨,他藏宝港作弊,这火铳乃是广达行所造!”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张开了几十个黑洞洞的大嘴巴,久久无法合上。

    那广达行的火铳在第一天的竞赛中出尽了风头,百次shè击命中71发而技压群雄。但后来因为行贿一事被取消了参赛资格。

    随后就有人骂裕恒行的掌柜是胡说八道,人家金都司的工业实力雄厚,干嘛用广达的铳管子?今天又不比jīng确度。

    但那裕恒行的掌柜只朗声吼道:“大人!我裕恒行与他们广达行竞争数十年,他们的火铳我闭着眼睛也能摸出来。这支藏宝港火铳用散热层盖住了广达的印记,但上面有一层鱼鳞锻纹痕迹,只有广达行用这种‘多点混合加热捶锻法’,就连我们也不会……而且别家的火铳都是分段锻造,只有广达行使用这种‘一体化铳管’。大人若是不信,就请广达行把他们的货sè拿来比对。”

    他说得言之凿凿。刚才替金士麒说话的一帮人等都逐渐静了下来,只有几个怂恿着金士麒赶紧驳倒他!

    金士麒走上前来,深吸一口气,“他说的没错。”

    现场立刻静了下来,半晌之后才有人唉声:“金都司啊……”那不知是谁在替他担心。

    金士麒斟酌了词句,便小心地说:“末将的火铳昨rì因故损毁了,只能换上广达行的铳管,但枪托、各种机件、还有子弹确实是我藏宝港所造……”

    “欺瞒啊!无耻透顶!”一个凄厉的声音猛然嚷道,竟然是靖江王府右承奉太监凌公公跳了出来。

    经过了几番较量,凌公共终于抓住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亲自上台来厮杀。“那铳管子才是一只火铳的主心骨,这尽人皆知!你替换了管子就是换了火铳,这乃是欺瞒大罪,该杀该杀!”

    他白发飘舞着乱吼了一阵子,总督没理睬他。商总督低声问金士麒:“若是需要更换部件,也应该用你藏宝港的火铳管子嘛,为何用广达行的?”

    金士麒有苦说不出啊!他当然想用水营自己的火铳,但是水营装备的都是辽东时代的老火铳,在前几rì一战中又多有磨损,已经难以达到“50%命中率”,若是现场炸膛就更丢人了。归根结底,现在藏宝港的金属技术还过关,他还生产不出一根自己的铳管。

    金士麒忽然抬起头来:“大人的意思是说,我用的若是藏宝港的铳管,便不算是欺瞒了?”

    “正是啊!这傻小子!”总督大人那个恨铁不成钢啊。

    “大人!”金士麒竟乐滋滋地站了起来,“其实,这广达行的火铳管子,就是我藏宝港哒!”

    说着,他立刻召来场边的黄宽,从他的包裹里拿来一份协议奉到总督的面前。总督忙掀开一看,竟然是藏宝港机械所与广达行之间的一项商业协议。金士麒在旁边朗声道:“大人,我昨rì已与广达行陈奚源签署了协定,他要替我制造成千上万根火铳管子,每根价值3两5钱银子,这几根火铳管子正是此项协议的样品。”

    他甚至还踏上去指着那协议,“大人请看那白纸黑字、红指印记,还有广州右卫指挥使大人作为中人作保,请商大人查验!”

    总督长出一口气,“就是说,这几根铳管子虽然是广达行所造,其实也归你藏宝港所用了!”他乐道:“好!”

    金士麒立刻向在场诸人宣布:“未来两年藏宝港生产之火铳,配备的就是广达行的铳管,百发命中七十一,质量保证。”

    “好好!”在场的军将们全都欢呼起来!“广达行的管子好啊,shè得准,前几rì咱们可看见了!”“但金都司的弹弹好,他们是二虎联手啊!”“没想到金都司还有这招啊!”

    “可是……但可是……”凌公公立刻怒了,他可是了半天,也说不出有什么可是的……

    “虽然有些变动,但我觉得无妨!”总督笑着把那协议还给金士麒,又转身对亲兵说:“去把公文拿来吧,我要宣布竞标结果了!”他又问金士麒,“金都司,你这新火铳可有名号?”

    “属下姑且称之为‘天启七式’火铳,其含义是为明年剿灭胡扶龙一战所制。”

    “不妥……”总督对于用皇帝年号的做法不太适应,“我给你改个名字吧,叫做‘追云式火铳’如何?”

    总督大人竟有此雅兴给一个小小火器命名,可见金士麒的胜利已经板上钉钉了。金士麒当然不会纠结这名字,何况那名字还算凑合,他忙连声称是。旁边更有官吏们附和道这名字响亮、含义深远。还有人摇头晃尾地说,“总督大人这个‘追’字用得好啊!”

    “慢着!”又是凌公公,他积累了半晌的体力,终于要爆发出最后一击。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总督商周祚的面前,把老脸努力地凑了过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总督的身子一颤,他脸上红cháo立刻退散,竟逐渐笼上了一层青光……好象是中毒了一样。

    现场数百人都惊恐地注视着二人,气氛立刻凝重起来!

    商周祚突然抬起头,怒视着凌公公,脸上乍起了一种要扑杀去咬死他的yù望。但那凌公公只是笑眯眯地说着什么,好像在释放着一道咒语。

    果然,那咒语生效了!商周祚逐渐地又垂下头,好像饱经了一番横穿大沙漠般的疲惫。他忽然把手指过来——

    “金士麒,你来!”

第147章 浔州再见

    听到总督的厉声召唤,金士麒在众目睽睽下一步步地踏过去。

    他心中翻江倒海、百般委屈。他心想:总督大人咱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嘛,只要我赢得jīng彩,您老人家就把那项目顺水推舟给我。难道我今天的表演还不够jīng彩?或者你要耍赖?

    商周祚却迎上来扯住他的手臂,压着嗓音问他:“你说,你与丁老西结交到什么程度?”

    金士麒一惊,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在此之前他听黄宽说过:丁老西与商总督有些渊源,在商周祚当知府时就认识。而且丁老西与广西军队做私盐生意这事情,也绕不过总督商周祚。这两个老爷爷应该彼此是好朋友啊。但眼前这总督的脸sè竟如此难堪,一副胃肠绞痛的模样。

    “当然是……”金士麒揣摩着用词。

    “说实话!”商周祚满脸的焦虑,好像闺女被拐走了一样。旁边凌公公竟然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残缺的牙齿。

    看来情形不妙啊,金士麒猜测。丁老西毕竟是个海贼,生意做得再大也是个贼,金士麒随大流与老丁做生意也就罢了,但这联姻一事就把他彻底丢上了贼船。不过金士麒他确实喜欢瑶妹妹,而且丁老西对他也确实不赖,把黄宽那么好的人都给了他。甚至就在昨天,若不是因为金士麒与丁家这番暧昧的关系,他的顶头上司何玉九又岂能原谅他、包容他?

    难道有好处时就伸手,有风险就退避吗?那可不是男人的作为!金士麒心头一硬,他坦然回答:“承蒙丁老爷子错爱,他已把外孙女许我为妻。”

    “果然。”商周祚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人,若有什么……”金士麒忙追问。

    商周祚却摆摆手,示意他退开。

    满场的文臣武将们都等候着,他们退也不是、进也不成,只能用几百只眼睛盯着金士麒和商周祚。刚才的一番对话声音小,他们都听不到,他们只能鸦雀无声地等待着结果。

    这时候两名卫兵拿着那份火铳竞标的公文奔行过来,满脸的喜气洋洋。他们猛然看见总督大人脸上的表情,都慌得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商周祚便咬着牙,斜斜地瞥着那卫兵手中的公文,好似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此刻虽是冬rì的午后时分,几道汗水却从商周祚的额头上滚滚淌下。

    站在他后面的凌公公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好像刚刚霸占了谁家的黄花闺女一样。他还招手叫那个桂林兵仗局的小吏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那小吏也立刻笑逐颜开!

    “若要成其事,必先利其器。”总督大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今rì我等见识了诸家场所的兵工良器,无论桂林兵仗局还是藏宝港,还有……”

    商周祚声音逐渐弱了下去,随后他就停了下来。他突然一甩袖子,大声道:“罢了,那套话我就不说了。”

    万众瞩目之下,总督商周祚转身大跨步走到金士麒面前,竟双手抱拳执礼:“金士麒,我代两广诸军、两广千万百姓拜托你,承担起这营造火铳之重责!”

    刹那间,金士麒竟没有喜悦,只有震惊。接着他就要跪下承令,却被商周祚搀住。商总督大声道:“不用多礼,是我拜托于你!”

    一瞬间,金士麒才看清商周祚满眼的血丝,他竟如此地衰老。

    但现场立刻掀起一片欢呼声,那些跟金士麒交好的两广军将们齐声喝彩!不但那4个卫所获得了最佳兵器,其他卫所也可以名正言顺地采购金士麒的快速火铳。那火铳xìng能不必多说,更主要的是金士麒的价格有余地,标价10两银子的火铳会有很大折扣。

    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中,凌公公竟白发翻飞地走过来,他指着商周祚的鼻子怒道:“商大人,你真是不要命了!”

    随后,他甩袖而去。

    ……

    桂平小城曲终人散。

    次rì,十一月十rì,金士麒亲自前往码头上为陈奚源和黄宽送行。

    陈奚源这次来桂平也大有收获。他虽然没拿到8万两银子的火铳竞标,却获得了金士麒转包的“火铳管”订购单,其利润甚至更丰厚。他一根铳管卖3两5钱银子,至少有一半的利润。金士麒还承诺独家买断2年,总计可达到2万根铳管。除了明年对胡扶龙一战,这个合作采购还将延续到未来的贵州战争。

    但金士麒也不是傻子,他的附加条件是把广达行的那几名受伤的工匠借用给他2年,并把广达行的铁器锻造技术一并转让,从而弥补了藏宝港金属技术的缺陷。金士麒保证2年内不制造铳管,但他在藏宝港有一万种铁器等待制造——刀剑、轻型火炮、拆卸式装甲、火箭喷口、板甲、双重复合弹簧、伪dú lì悬挂、减震板簧、多重反向连杆、回旋变速器……

    黄宽也搭乘陈奚源的船一道去广州,他要与丁老西商谈召集船只和水贼为国效力之事。

    看着黄宽的行李被送上前往广州的大船,金士麒有些冲动——从桂平顺流而下去广州只要5天时间。他若是上了这船,只要5天就能看到他那魂牵梦绕的小瑶,他那香软甜嫩的未婚妻,只要5天啊!

    可惜从广州回迁江却至少要25天时间。而且迁江正在孕育着一场大事情,他多一天都不能耽搁。

    男人啊,总是要在事业和感情之间做出这种痛苦的抉择!

    金士麒忽然扯住黄宽,“先生,我有要事请教。丁老爷子虽许下我与瑶妹的婚事,但应该还有些规矩未办,什么先纳彩、再问名,还要约定吉rì……哎呀,总之很多些繁文缛节。先生你也知道,我家里没有长辈帮我cāo持这事……”

    “都交给小的好了。”黄宽忙道。

    “不知道广东那边是什么规矩……彩礼要多少……我要亲自去一次吗?”金士麒试探着问。他心想老丁不会狮子大开口吧,譬如要100条战船、1000门火炮、传说中的海底宝藏什么的。

    “老爷放心好吧,属下都会帮你盘算着。”黄宽笑道,“婚期不是约在明年夏天嘛,来得及。”

    “那就好。”金士麒内心略微平静。他忽然想起一事,“我听说瑶妹在广州得了一只长脖子大鹿。”金士麒指着自己脖子,又踮起脚说,“若是她不喜欢,就请送给我,最好能尽快送来迁江。”

    “大……鹿?”黄宽疑问着。

    “没错。不过你告诉她,那鹿送来之后会被我杀了吃肉,鹿鞭啊鹿角啊之类都很补……她若是舍不得就算了。”

    黄宽听得莫名其妙,心想是这小夫妻的什么隐晦密语。他不便多问,就答应下来。随后黄宽拜别了金士麒和水营各位军官,上船,挂帆,起锚!

    忽然间,金士麒心中又很不舍。他又追了几步遥遥地喊道:“黄先生!半月前,我甚至来浔州的勇气都没有,幸亏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叫我来至少来赚一声吆喝!现在我不但赚到了吆喝,还赢得了竞标,还承揽了近百项合约……先生于我、于藏宝港如此大功,我如何谢先生?”

    黄宽也很感动,在那船上跪下来深深一拜,“老爷若要谢我,就请在藏宝港建草屋三间,赏予我吧!”

    金士麒大喜,他心里终于踏实了下来。

    ……

    次rì,金士麒又拜见了两广总督商周祚。但商大人只与他谈了剿杀猛坎、收伏十寨的事情,却没有提及前rì在火铳竞标上为何会有那一番迟疑和内心的挣扎。金士麒百般勾引也无法获得答案。

    金士麒一直在怀疑,商周祚与丁老西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随后他又开始猜测:在那关键的时刻,靖江王府的大太监凌公公对商周祚进行了生命威胁!

    金士麒虽然怀疑,但他不敢相信一个藩王竟敢威胁总督。总督乃是皇帝的执掌帝国的触手,是与皇帝心连心的高官。而藩王嘛,应该夹着尾巴过rì子才对啊。但金士麒又猜测:这是明代末期的朝纲崩溃的时代,又在这偏僻的边疆地带,靖江王的权势到底大到什么程度、险恶到什么地步,他确实不敢想象。

    但无论如何,商周祚顶住了压力,把那8万两银子给了金士麒。

    金士麒在感激之余,也为商周祚的安全担忧。这老头虽然是两广地区的最高权力者,但他毕竟是个异地为官的文人,没有自己的兵马。他手中虽有一个营的“标兵”,但那是朝廷指派的护卫部队,不会忠诚于总督个人。

    金士麒不断地暗示总督应该加强自身防护,他甚至还说:“大人啊,我有个弟弟武艺高强,堪称赵子龙转世,非常好用!而且他也挺喜欢广州……”

    对此,商周祚只是淡然一笑,只与他说那“杀猛坎、定十寨”之事。

    ……

    天启六年,十一月十一rì,孤独的rì子。

    金士麒终于签订最后三笔合约,柳州水营载着满满的银子启程回家。武腾号大福船被留在浔州,作为以后“运粮分部”的旗船。龙泽号进行了一番修缮,载着何将军去柳州府,由大队水兵们拉纤慢行。金士麒只率领2条快船,他要提前返回迁江藏宝港。

    自浔州向西,船队就进入了大藤峡。这个河段也受到了胡扶龙战乱的波及,多有水贼出没。金士麒命令水兵们高速划桨,注意了望。

    刚驶出数里,江上迎面驶来一队运粮船,领头的船上竟飘着一面熟悉的旗子——那海蓝sè旗面上,一只黑sè的大鸟展翅高飞,却少了“柳州水营”四个字。

    金士麒忙下令拦住那一队运粮船,喊了船老大出来说话,“你们哪里的船?”

    那船老大如一尊黑塔般站立在自己的船头,蔑视着金士麒那两条快船,吼道:“我们是水营的!你nǎinǎi的让开水道,否则我轰死你们!”

    好嘛,李逵遇到李鬼了!金士麒怒道:“你们是假的!”

    那黑塔船老大却指着金士麒头顶的旗子笑道:“你们不也是假的嘛!”

    金士麒一声令下,身后的水兵们亮出了火铳和腰牌。那船老大才吓得连声惊叫,那运粮船上的水手们也“噼里啪啦”地跪倒了一甲板。

    金士麒令那船老大跳过来接受讯问。他颤声说着,这几rì西江上所有船民们都在传说——有一支打着“黑鸟蓝旗”的水营部队,前几rì在桂平大败胡扶龙的船队,救了那桂平城。据说他们三两条船就袭杀贼船数百,染红了一江水,战火烧透了半边天!所以江上的民船也都偷着挂起这旗子,以恐吓大藤峡一带的水贼。

    那汉子吓得筛糠:“水营军爷,我有眼不识龙王,不要吃我啊!”

    “偷挂军营旗号,按律……当怎样?”金士麒问旁边的把总。

    “当斩!”

    那船老大吓得转身就要往自己船上跳,立刻被几个水兵死死按住了。金士麒忙说:“斩……就不必了!罚银一两,下不为例。”

    那船老大忙跪谢不杀之恩,缴了一两银子的罚款又撤下假冒旗子,随后就领船队快速离开了。那名水营把总忙问金士麒:“都司爷,他过一会儿肯定还会挂那旗子。”

    “我知道。”金士麒指着那队运粮船,“我水营庇护不了这些商民,这是我等之责啊!等浔州分营建立之后一定要派船只巡弋大藤峡。现在嘛,这旗子借他们……呃,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

    “没听见没听见……”那把总忙重复道。

    大藤峡百里水路,金士麒随后又看到了数十队、百余条船只,其中至少有三成的船上都挂着假冒的“黑鸟蓝旗”。待驶近了仔细一看,那旗子上的鸟儿真是各种各样:乌鸦、老鹰、麻雀、大雁……甚至还有蝙蝠、马蜂之类的。其中个别的还有写着名字:“柳州水运”、“柳川水营”、“柳江船队”……总之大打擦边球。

    甚至还有的船毫不在乎地驶近了金士麒他们,指着他们的旗子会意地笑着。

    金士麒再没有拦截他们、罚他们银子。

    直到7天之后,金士麒的两条快船驶出了大藤峡,抵达了柳江河口一带,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了——从柳江那边下来了20多条船的大队,竟然每条船都打着一面“黑鸟蓝旗”!

    更可恶的是那旗子仿造得非常逼真,上面缝制着原版的“喜鹊”,而且明目张胆地写着“柳州水营”四个大字。

    “太过分了。”金都司怒了,“拦他们!一条船罚10两银子,领头的抽鞭子!”

第148章 船队归来

    金士麒虽然只有两条快船,但他们气势凶猛,如豹子一般截向那20余条“假冒”的柳州水营船队。刚驶近了十几丈,对面领队船的桅杆上突然升起了三道蓝sè令旗,其含义是“会合”。

    “你娘!连我的令旗都敢假冒……”金士麒骂着,他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他们好像是真的!”

    那队船虽然不是金士麒的嫡系,但其“含金量”也达到了八成。

    他们就是丁老西运盐去柳州的那支船队。为了行走江湖方便,他们船上都打着正版的柳州水营旗号,而且由一位正式的水营把总压阵。半月前他们曾经路过浔州,给金士麒带来了一封小瑶的情书,还吃了金士麒一顿大餐。

    两队水营船缓缓靠向江边,负责押运私盐的赵把总和几名丁老西旗下的头目跳上了金士麒的坐船。他们先是致礼,随后就嬉笑道:“金老大,听说你发了大财了,快赏几两银子给我们!”

    他们还跟金士麒勾肩搭背拍拍打打没大没小,总之没规矩。

    金士麒赏了每人十两银子,他们才报告了最关键的事情——前几rì他们刚把私盐运到庆远就收到了黄宽的密信,要他们与金士麒回合。他们连丁老西的回程货都没装,立刻就赶赴浔州,没想到半路遇到了金士麒。“金大哥你就下令吧,你要杀谁?烧谁?还是要劫谁?全凭你一句话!”

    金士麒却很震惊。他之前与黄宽确实商议过,要把这支船队用在浔州。他本以为只是暂时留住这支船队,随后还需与丁老西做一番交易才能获得指挥权,没想到黄宽一封信就搞定了。

    这确实让他很惊喜,惊喜得有些……惊恐了。

    一个水手头目低声说:“临行前丁爷吩咐过,我们到了广西,全听黄先生的!”

    黄宽竟然有那么大的权力?金士麒想着那猥琐中年男子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这反差太大了,让他有些不安。

    那头目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忙又解释道:“从今rì起,卑职等自当听从金大哥调遣,刀山油锅……我文采不好,金大哥你懂就成!”

    金士麒暗道:“娘的,怎么好似我是从黄宽那里获得了授权?”

    不过既然船已到手,金士麒就不会放开他们。他决定带这支船队去藏宝港,暂不派去浔州。因为柳州水营入驻浔州的正式公文还没下来,金士麒在浔州也没有可靠的部下,这20条船过去恐怕就被霸占了,或者被派往战区送死,或者他们会做出罪恶勾当。

    于是金士麒下令让他们跟自己回藏宝港,先进行整编和集训。那些头领们也没多问,立刻抱拳应令,升帆起航。

    ……

    十一月二十四rì,金士麒带领船队抵达了迁江藏宝港。

    远远地看到码头附近很热闹,很多人在忙活好像是在搭设什么东西。金士麒一乐,猜想他们是在准备迎接水营返航的仪式呢。待船驶近港口,他才发现河边工地上大多是迁江陆营的士兵,他们在制造竹筏。

    码头边的江水中漂浮着近百只木筏,有的还树立起了桅杆,挂着简陋的帆装。

    港口早就看到了水营的船队,立刻敲响了嘹亮的钟声。岸边的人们便望过来,随后那些士兵、工匠们、水手、商民、民众们全都沸腾了起来。他们呼喊着、跳跃着、四处奔走甚至跑到河边来迎接水营返航。“金千户回来了!”“是咱水营!”

    随后码头上就开始放铳,一声声嘹亮的爆破声传遍了整个迁江。

    金士麒的坐船刚靠上码头,立刻就有个陆营百总抢先跑过来跪拜。金士麒问他为何制作竹筏,那百总忙说:“是查都司下令做的。”他又凑近了禀报:“卑职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是要对上游用兵!”

    所谓“上游”,当然是红水河上游那些山民大寨。

    金士麒没有多问,他已经猜测到了大致的局势。

    那百总又喜道,“咱们正苦于没有船,只能扎竹筏。都司的水营回来就好了!”

    随后又有水营的军将士兵们跑来拜见,他们瞠目结舌地望着那江中的胜景。一个月前金士麒带走的是2条大福船和6条快船,现在却变成了20多条河运船。现在那些大船正接连靠岸,数百计的水手cāo作着缆绳帆桨,看上去都是熟手。真不敢相信,这才短短一个月,金都司从哪儿搞到了这么多的船?他们连声追问着,“这些船是在浔州缴获的?”“听说咱水营在浔州扬名立万了?”“都司啊,你咋没带我去……”

    不多时,岸上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他们如一道洪流聚拢到码头上来,**辣望着江水中威武的水营船队。水营的军官们忙设立jǐng戒、安顿兵士、搬抬货物。也有水兵的家属围上来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金士麒遣金财往府里去报信,然后在千百人的簇拥下径直走向藏宝港城中。

    他首先要拜祭英武祠。

    一个月前英武祠就已经落成,今rì再次踏入其中,又有了一番新的景致——正堂四周新移植了几十棵苍翠的树木,台阶上摆满了芬芳花卉。入口处还新搭建了一个水池,几朵白莲悠然荡漾,几只小龟懒洋洋地游荡其中。于是这庄重肃穆的英武祠中又增添了几分盎然生机。

    那正堂平rì里只有百总以上级别的人员可以进入,他们就守在堂外,看着金士麒独自入堂拜祭金冠等诸位先辈将领。

    金士麒参拜完毕,又跪在金冠的灵位前低头喃喃道:“这一次在桂平水战中有十几名水兵捐躯,他们的英灵大概已飞抵了爹爹身边,那战斗的具体情况你可以问他们,我就不吹牛了……说实话,儿子我的指挥也多有不当之处,若是火箭省着用就不怕被贼子攻杀得那么近,至少能少死一半人,我真是鲁莽啊!还有啊,我业务不jīng,竟在同一个地方搁浅两次,真给你老人家丢人。但我已经吸取教训,下次会做到更好……”

    他正与金冠说着心里话,突然听到门外有一片脚步声隆隆地奔入了正堂中。原来是“爱晚楼”十几个兄弟们追了进来。他们在祠堂中不敢高呼,只压抑着喊着:“哥你回来了!”

    金士麒看着那些兄弟们满脸欢喜又焦急的样子,他便知道这帮家伙的心思。那些兄弟们又说了几句闲话,譬如:桂平饭菜是否吃得惯、是否晕船、是否想我们之类的。终于有人憋不住地问:“金大哥,你坐的那条船……吃水很浅啊!”

    金士麒嘿嘿一笑,“银子都在龙泽号上,再过半月才能到家。”

    “嘎”地一声,诸位兄弟们全都乐了!“轻声!轻声!”也有人指着堂中jǐng告着旁人,“别惊扰了英灵,小心你爹跳下来抽你!”

    兄弟们不依不饶地扯着金士麒出了正堂,立刻追问龙泽号上有多少银子?金士麒便悄声说了实话:“12万两。”

    “哈!我赢了!”立刻有个家伙跳了起来,还扯住兄弟们挨个吼道:“快,给钱!”

    原来这帮家伙闲的无聊,就竞猜金士麒此次的浔州行的收获。少的猜测是三两万,多的十几万。其中一个说“12万两”的家伙侥幸猜中,他就理直气壮地收每人2两赌注。其余的兄弟们虽然赌输了,却都乐呵呵地缴了银子,还闹喳喳地吼道:“金大哥,看来你把火铳的标也拿到了?”“终于有得赚了,金哥我早就看好你,我赌你15万呢,可惜你还差点。”“那年底咱们能分多少?”

    “一帮呆子,你们不懂生意规矩吗?”金士麒笑道,“12万只是部分货款,除了火铳竞标的银子,其余合约只收了定银和首款。若是全部合约都交货,总额是22万两。”

    “大哥!”他们齐声吼道,“你骗人!”

    “哪里骗人,给你们看看简表……”金士麒掏出了准备好的账目,“喏,卖了48条船,价值3万两,火铳采购8万两,其他各卫所采购火箭、火炮、手雷、火铳等等10万两。”金士麒笑道,“不信就算了。”

    没有人去看那合约,他们全都闷声笑着,憋得透不过气来。

    金士麒怕他们被憋死了,便说:“我现在更发愁啊!这银子不是白给咱们,各项产品只有4到6个月的交货周期,咱藏宝港的工人不够……”

    他话才说了一半,那些兄弟们终于透过气来,立刻欢呼起来,咱藏宝港终于有收入了!自从辽东战后他们不停地花银子,却没有进项。38万两启动资金已经花了一小半出去,虽然大多都转化为“无形资产”和“固定资产”,但眼看着银堆一点点矮下去,这着实让人心里没底。现在终于有收益了,年底就可以分“红利”了!

    “没出息的家伙!”突然一个声音呵斥着。

    走进祠堂的是陆营都司查应才,他指着那些爱晚楼兄弟们笑道:“你们就知道银子!金都司浔州一战威震两广,你们怎么不道贺?”

    “查兄!”金士麒忙迎上去,两位都司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原来浔州战斗的塘报这几rì传达两广各地,正在快马加鞭奔向běi jīng。官方、军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对于胡扶龙贼子烧了桂平几百条船、几万石粮的事情只是一笔带过,却大肆描写柳州水营如何以少胜多,最后击杀贼兵大半。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总督、兵备道、总兵诸位大人的领导下实现了,甚至是他们故意设下圈套引胡扶龙上钩……总而言之,大捷!

    现在迁江附近各势力也都听到了这消息,柳州府、桂平县、南丹卫指挥使司都已经派人来贺,甚至莫土司也屁颠颠地给金士麒送了一份大礼。

    查应才说今晚藏宝港要举行一个大规模的庆祝仪式,为金士麒洗尘,要杀50头猪,陆营水营士兵每人分1斤肉,还要点篝火什么的。金士麒忙摆手:“这太破费了吧,姚孟阳他们还没回来,猪再养几天……”

    “一定要快!”查应才却低声说,“要立刻把你的威风传到猛坎耳朵里。”

    ……

    随后金士麒、查应才绕过大堂,来到了英武祠“北院”的中军堂,那是三位千户兄弟新盖的“司令部”。

    堂中墙壁上悬挂着6张硕大的地图,分别是《大明全国地图》、《两广贵州地图》、《辽东蒙古地图》、《柳州庆远地图》、《浔州战区地图》和《藏宝港城郊图》。这都是金士麒领导水营军情司jīng心绘制而成。

    两位都司站在了《柳州庆远地图》之前,目光扫过了山民十寨,最后聚焦在那个名叫“乌头岭”的纷争之地。

    乌头岭目前被铜头寨控制着,那里有上千名奴隶在挖掘运输煤矿。在金士麒的眼中,他们是最容易被点燃的一群人。

    9月底的时候金士麒就派遣了“夜莺”部队潜入乌头岭,救了几十名奴隶出来,他们被编为“暗箭”部队,正在港口对面的秘密基地中进行训练。金士麒要把他们打造成“引领奴隶大造反”的种子部队。

    不过那一战之后,铜头寨就加强了乌头岭的防御,水营军情司只能退到外围来,在乌头岭关外的运煤队伍和铜头寨的偏远村落中发展一些人员。这些人没有什么战斗力,只能作为眼线

    但没想到,军情司前几rì获得了一条重要消息:猛坎来了。

    在6月的战斗中,铜头寨就是猛坎一派的铁杆分子。现在他们感受到了金士麒的威胁,就与猛坎进行了联络,据说猛坎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正在迁往乌头岭。

    这正是金士麒盼望已久的事情!

    在金士麒兄弟们计划中,就是想要把猛坎从遥远的山谷中召唤出来,然后将其一举歼灭。通过歼灭猛坎可以展示他们的战斗力,威慑其余那些山民寨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金士麒所用。

    “你知道莫土司送了你一个什么礼物吗?是一块地。可以作为我们在十寨中的堡垒!”

    查应才把手指向地图,那是红水河南岸的一块小半岛,位于藏宝港上游30里处。那里是莫土司的南坡寨统治范围的边缘,从藏宝港船行约需一rì。

    “这地方几千年前就有山民的关卡,名叫为‘雷鸣卡’。”

    “这地方好啊!”金士麒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小小的“Ω”型半岛,它长宽各2里,四面临水,只靠窄窄的通道与河岸相连。这形状虽然挺可爱的,就像个卡通小耳朵,但它的位置却非常好,不但能扼守红水河航道,附近还有几条山路通往各寨。

    最秒之处,这地方对岸的上游2里就是乌头岭,如果金士麒他们在这里建立一个前进基地,进可攻、退可守,可以让铜头寨和猛坎的血蹄寨感受到他那强悍的威慑力。

    “修一座小城堡!我亲自去!”金士麒立刻来了兴致,“我心里已经有了图谱了,在这半岛上建立一套综合的防御体系,只要三两个月,这后面再修一个小码头……等等!莫土司那老家伙又jiān又诈又坏,他为什么主动送这么好的地方给我们?”金士麒越想越紧张,“他脑袋被砸过吗?”

第149章 美人新妆

    “那莫老头当然不傻。‘雷鸣卡’地势险要,若是猛坎来袭,他绝对守不住。他就充好人让给我们,其实把我们当挡箭牌。”查应才又道,“除此之外,他还要借机赚上一笔。”

    今年6月藏宝港第一期工程招标时,莫土司还是猛坎一边的人,因此金士麒没带他玩儿。这老头就一直记恨着,这次要一次全赚回来。莫土司开出的价码是——“雷鸣卡宅基地”免费赠送,但是藏宝港必须用他南坡寨的人修造城寨。

    而且他的价格很无耻,每人每月3两银子,比藏宝港当前的工人贵了两倍,重修一座城寨就要花上5千两银子。对比而言,藏宝港主城的防御体系也只花了6千两。

    “我没答应。”查应才怒道,“这简直是敲诈!”

    查应才是个有骨气的人,他命令迁江陆营做好征伐准备。他的计划是使用武力,直接冲到山民敌对地区占领一块地方,然后把藏宝港的建筑工人运过去,一边战斗一边修造工事。这个计划大约能省3千两银子——如果没有死太多人的话。

    “查兄,账不能这么算。”金士麒说,“现在时间比银子重要。”

    南丹卫大军明年四月就要出征浔州,在那之前必须把猛坎消灭掉,时间只剩下三个月。现在藏宝港的人手紧缺得要命,再派人到敌占区去必将影响到藏宝港的兵工生产。“现在必须用银子来换时间,用银子来换取胜利!”

    金士麒向查应才透露了他的底牌:为何我能在浔州带回来那么多银子,你以为只是我产品、好人缘好吗?关键是有总督大人的支持。

    “总督?”查应才几乎不敢相信,“你连总督也……买通了?”

    “看你说的,总督大人岂能用‘买’字,那是合作。”金士麒解释着。这次浔州22万两生产协议,其纯利超过了10万两银子。你以为这银子是我们的?揣在我们口袋里想花就花?那都是总督大人给我们的军费,他要的是猛坎的人头!

    “10万两银子……当然我们自己也要留点儿。我们只要拿出5万两来投入对猛坎的战争,就足够把他活活砸死!”

    “你连总督都……”查应才仍然嘀咕着,随后才追问,“这5万两你准备怎么花?”

    “别的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用5千两银子换一个雄踞在十寨zhōng yāng的堡垒,很值!我们陆营兄弟们也减少了风险,我们藏宝港也节省了几百人力。最关键的是把莫土司这老狐狸也栓在了我们的车子上。”

    “但是要5千两银子。”查应才仍然无法下定决心。

    “放心吧!”金士麒悄声说,“银子只当是暂存在莫土司那,反正不会长毛。迟早有一天他会吐还给我们。”

    ……

    傍晚时分,总是藏宝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亚热带的骄阳西陲在山峦之间,金灿灿的光芒勾勒着屋檐楼宇的轮廓,好似一片凝结的波涛。那些树叶在晚风的吹拂下不停地摇曳着,无数灿烂的光芒便闪烁不停,好像飘浮在半空中的一抹金鳞。

    金士麒踏出英武祠北院的中军堂,正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顶小轿子等候在门房边。那是他府里的差管、亲兵、仆役们,他们看到金士麒就都喜气洋洋地迎上来。

    那顶小轿子只掀开帘子一角,露出了一张可人的脸庞,正是莫儿。

    金士麒把她从轿子搀出来,拦腰抱起来出了北门,把她放在自己的马上。他们二人同乘一马,顺着青石铺造的大路向迁江城中缓缓踏去。后面是仆役们抬着空轿子远远地跟着。

    两个身子紧紧贴合着坐在同一个鞍子里,四手交叠着捏着缰绳,任由藏宝港沿街几百人、几千人如阳光般**的目光聚集在身上,还有一道道波浪般的欢叫声荡漾在他们四周。莫儿只闭着眼睛,靠在男人的怀里那一股子汗水、河水的气息。

    金士麒低下头看她,她脸儿红红的,却好像睡熟了一样。还记得正月里在辽东的时候,从吴襄的车队中逃出来也是这般共乘一马。他忽然感到还是莫儿最乖巧,她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求。她只要看到自己,只紧紧地搂抱着就足够了。

    ……

    还是躺在床上最舒坦。

    从浔州返航回来,连续十几个夜晚他都睡在船上,好似在波浪中不停地翻滚着。此刻躺在床上才觉得格外踏实、安稳,每一根骨头都松软地陷在床铺上,他懒得一动不动。

    屋角的屏风那边传来了莫儿和小桃咯咯的笑声,伴随着衣服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莫儿在金士麒身边总保持着一丝矜持和羞涩,换个衣服也要躲在屏风后面。她就是这xìng子,哪怕在欢爱的时候也要遮遮掩掩——解开她的睡裙,她会守着肚兜,掀开肚兜,她又会扯过半边被子,掀掉被子,她又会用手遮住男人的眼睛,扯开她的手,她就会抱着自己的胸口,抓住她的手腕,她就会“扑”地一声吹灭烛火。

    那么美的身子,总是不舍得让人彻底看清楚。

    她终于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面美滋滋地踏了出来。金士麒笑吟吟地抬起头,立刻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

    莫儿竟然换了一套山族的锦服。

    那是蓝犸大王特意送来的,无论锦缎、款式和做工都华美非凡,大概只有土司婆娘在重要节rì才敢穿上炫耀。

    汉人家的女子不敢穿如此美艳的sè彩。那下面是一条浅金sè的裙子,上身是淡蓝sè贴身短袄,那如水般柔滑的锦缎上用金丝银线绣着一串串金的、银的鱼儿。那些鱼儿都是山族特sè的那种夸张的、抽象的图案,隐然还有一道道水纹在鱼儿四周绽放。虽然衣袖、裙子都宽宽大大的,但腰身处却紧紧贴合着身子,勾勒着女人妙曼的曲线。

    她赤着足走过来两步,踩着毯子轻轻转着身子,恍然在魔法中化身为一个寨子里的小女王。八分长的裙子遮不住玉石般的腿脚,六分袖子露出如莲花般的手臂,窄小的领口掩不住白晰的脖颈,在加上脸颊上两抹嫣红,莫儿被这山民裙袄衬托得很勾人。

    金士麒把自己幻想成一个邪恶的土司老爷,这个小娘被他俘获了,她逃不掉了……

    “小美人,快过来……你只要依了我,老爷我免你家一年的租子!”金士麒舔着嘴角的口水。

    莫儿拎着裙子笑着,“合身吗?肩上好像有点紧呢。”

    “紧好,紧好!快过来,我免你两年的租子!”他又指着房门,“小桃你出去吧!”

    “不忙出去!”莫儿忙说。她叫小桃捧来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是两套首饰。“爷你再看这两个,都是黄宽上次带来的,哪个好?”

    黄宽上次来迁江时,曾经带来了丁老西旗下各位大佬、头领的见面礼,其中竟有好几件首饰。其中一对小金锁被二爷金士骏讨去了,剩下的七八件首饰,莫儿只看中了这两条链子。

    一串是十八颗鸽蛋大小的海珠,颗颗珠子浑圆莹润,都隐然泛着淡绿sè的荧彩,煞是喜人。另外一串是条水晶链子,剔透的淡紫sè水晶被雕琢为三十六式繁花,每一朵花儿在烛光的透shè下闪烁着繁星般的光芒。

    “都好都好!紫sè的更配你……若是配这件衣服,这白珠子更好。”

    小桃帮莫儿戴上了那串海珠,却嬉笑着说:“爹,这都是朋友送来的东西,你自己却不给女人采买,真小气!”

    “胡说!”莫儿叱她,“你又管不住嘴巴。”

    “胡说!”金老爷也笑道,“我攒了一个月的好东西都留给你娘,旁人不知道罢了!”

    “爹又说坏话了。”小桃噘着小嘴。

    那一串海珠果然灵验,落在那套锦缎的裙袄上竟如画龙点睛一般,让女人在美艳中又增添了一层贵气。小桃不禁也“呀”了一声,忙捂住胸口。

    这一身打扮,是莫儿为一场“接花婆娘娘”的大礼所准备的。

    数月前,金士麒就宣布为山民们建一座花婆神庙,还去广州请了一尊神像回来。如今一切准备就绪,蓝犸大王将举行一次盛大的神庙奠基典礼。那是迁江山民数年不得一遇的大典礼,要连续庆祝五天四夜。据说除了猛坎那妖怪之外,九个山寨的头领都接到了邀请。

    金士麒更是蓝犸大王的第一号贵宾,到时候莫儿就会以“山族美人”的模样出现在那盛典上。

    那花婆庙就在红水河上游十几里处,只有小半天的航程,但莫儿仍惊喜万分。自从到了广西,金士麒至少有一半时间出门在外,去广州、柳州、浔州,只留着莫儿独守空房。现在她也可以跟着出去透透气,自然很开心。

    “不丑吧?”她美滋滋地问着,“可以的话……我就先换下来。”

    “别动!”金士麒忙说,“老爷我要亲手帮你脱掉。”

    莫儿婉儿一笑,知道这男人就喜欢耍些花样。她坐在床边让小桃梳妆,那乌发如一道如水般洒落下来,又在手指翻飞中扎起辫子,再一道道盘在头上。莫儿就更像是山民美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子蛮蛮的风情。

    “动作再快一点。”虽然这一幕赏心悦目,但金士麒心里急得像小猫挠着。“哎呀还插什么簪子嘛……”

    女人好像有意在磨蹭着,又烫了眉毛,沾了胭脂,理了鬓角,修了趾甲……直到金士麒急得挠破了床单,小桃才把莫儿扶到他嘴边来。

    小桃刚把房门关上,金士麒一个鱼跃将女人按住,“乖乖听话!不许喊叫!”莫儿也扮演着可怜的山民女子像模像样地挣扎了几下,仍然躲不开他的魔掌被咬开了半边的衣衫,裙子里也探入一只大手,“只要你依了我,免你一辈子的租子。”

    她哧哧笑着:“不行,土司爷……”

    “哪里不行,这几百里的女人都是我的……”金士麒亢奋的要命。

    “猛坎会跟你抢。”

    “他活不了几天了!哎?这你都知道?”

    “城里……寨子里都知道。”莫儿咯咯笑着。“为什么你一定要打他呢?你们这些土司抢来抢去,真是……笨呢!画一条线,谁都不许过界不就成了?”

    “女人懂什么!猛坎就跟我一样,都把这几百里山河都当作是自己的,我们谁都不愿意画那线。只要我离开迁江寨,他就立刻冲过来,把你抢走!”

    “那你就一直带着我嘛……带着我……”莫儿在他的抚触下喘息着,已经语不成声。

    “不成,我所到之处都是打打杀杀。”金士麒的呼吸滚烫,手中不停地逗弄着女人,“小美人……真乖,你要什么跟我说……分两个村子给你?”

    “不要……”她的身子颤抖着,“只想……拿个铁链子,把你锁住。”

    莫儿却突然把他抱紧,悲伤地咬着他的耳朵,“我要把你锁起来……你不在,我就什么都没有了。爷,我好怕,我不怕打打杀杀,我就怕看不到你,就怕不知道你……”

    “不知道我是不是活着?”

    莫儿点点头,紧紧抱住他如石头般牢固。“爷,你有一个寨子就了,别拼命了……”

    金士麒脸上笑着,心里却想我怎能不拼命啊,我迟早要面临明末的那一场大战,不晓得还有几年光景。

    金士麒是历史白痴,他不记得历史上具体的人物和事件,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用。也许几个月之后建奴就会入关,关辽军那些将领们也会抢着投降,掉转马头杀向南方,中华大地上将被战火燃遍。

    金士麒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炼出一支强悍的兵马,占据一块大大的疆土,他必须拼命。

    “过些rì子带你去柳州……柳州寨,给二弟提亲……”金土司如蛇一般舔舐着女人,“然后什么都不想,美美地睡上十天。”

    莫儿的身子软倒在帐子里,她半身是华丽端庄的装束,修长的双腿却裸露在烛光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浅蓝sè袄子如一波池水滚动着,金的、银的鱼儿正欢快地游戏。浅金sè的裙子被掀起来搭在金缕银线的缎面上,那一串海珠在颈间滚动着,发出一阵阵“铮铮”的细碎声响。

    “弄脏了……裙子。”那舌尖上的女人颤栗着、躲闪着,想要摆脱它。

    “穿着它!”金士麒如野兽般在这山族美人身上肆虐横行。莫儿今晚这身服饰让他异常亢奋,他有一种强烈的征服感。一定是因为即将对山民寨用兵,而产生的一种情绪代入!没错,就算是演习吧!

    莫儿的双手却抚住他的肩膀,颤声道:“土司爷,今rì我犒劳你!”

    “好呀!”

    莫儿嫣然一笑,把他轻轻按在床铺上,“不要动。”她把裙子掀到腰间,便翻身上马。

    金士麒不禁惊呼:“呀!被山民反推了……”

第150章 雷鸣城堡

    天启六年十二月,为了支撑22万两白银的巨额采购计划,藏宝港的开启了新的一**建设。

    首先是造船场的扩建。托胡扶龙大叔的福,金士麒在浔州卖掉了大小48条船,都要在半年内交工。待柳州水营入驻浔州的消息落实了,广西各地的商户还会追加订单。藏宝港现有6个“100料级”的船台根本不够用,需要再增加6个“100料”和8个“50料”的船台,把产能再扩大两倍。

    船台构造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套巨大的“U”型支架。但它周边需要各种配套设备——上面是两组吊装龙门,下面有牵引和支撑设备,还要铺设一条入水滑道,还有备件仓库……还要搭设储水塔以防火灾。由此下来,一套船台的造价相当于两条对应等级的河船。金士麒卖那48条船赚的银子,转瞬间就变成了固定资产。

    藏宝港兵工所也终于正式挂牌投产了。

    兵工所占据了20个厂房,雇用了1000余人,其中女工就有700多。藏宝港近三成的育龄妇女都被金士麒占有了,配套的幼儿园也开了三家。开工之rì,宽阔的厂房里洋溢着火药、硫磺和女人身上的气息,她们灌装火药、卷制药管、组装手雷、粘合火箭尾羽、打磨火铳扳机……放眼望去,一片香汗淋漓、波涛汹涌、唧唧喳喳。

    那些工厂的墙壁上都贴着各种各样的标语——

    “谁说女子不如男,战功有我一大半!”

    “盐粮白银我能赚,兵工女儿不愁嫁!”

    “你今rì缝制的铠甲,明rì将穿在你爱子身上。”

    “你今rì组装的手雷,明rì将由你的夫君拉弦。”

    “妈妈安心干活吧,我在幼儿园挺好的!”

    “劳动让你更美丽!”

    “生娃不如造火铳!”(这句话后来被迁江书院的儒.家.原.教.旨.主.义.者撕掉了)

    当初金士麒向各寨大王雇用了6千山民,后来有2千多人加入了迁江陆营,成为了光荣的长矛手和火铳手。另有千余人被纳入了藏宝港的工业体系。总而言之,藏宝港的人力结构从“城镇建设”转向了“战争和工业生产”。

    剩余半数山民仍然从事着建筑、锯木、砖瓦制造等乏味的工作,藏宝港的第一轮建设还未结束,金士麒又追加的一批建设项目——包括藏宝港的厂房和水力能源设备,还有从浔州招募了数千移民也需要安置,还要去红水河上游建造“雷鸣堡”,还要帮助蓝犸大王开发农田水利,还要建造花婆神庙……

    此时已是年底,与山民各寨的“劳动力雇用协议”马上就到期了,各寨也嚷着要回去准备明年的农业生产。而浔州的移民仍在一批批地赶来,还要安顿和培训他们,要两个月后才能产生价值。

    藏宝港的人力资源捉襟见肘。

    金士麒决定了,合同期满之后不能放山民回家!无论采用延迟协议、签新协议、还是耍无赖,他必须霸占这批珍贵的产业工人。

    ……

    十二月初一rì,第一批500名浔州难民步行近一个月,终于抵达了藏宝港。

    他们被重新录入了黄册,每人都领取了1两安身银和2石救济粮,随后被分配了住房。

    傍晚时分,一位衣衫褴的父亲领着三个小儿子来到一个小院子里,他们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新家。那是藏宝港“标准排屋”中被分割出来的一部分,是一个小小的“2房套间”,比他们遗弃在浔州的老家还要小。

    但此刻,从左邻右舍传来的欢笑声,街边上盛开的花朵,满街摊贩的叫卖声,跳过栅栏嬉戏追逐的孩童……这一切无不散发着煦暖、安宁的气息。

    这空气中还洋溢着一种最重要的东西——安全感!这是一座繁盛的小城,四周有结实的城墙和箭塔环绕,城墙上站着英武的士兵,港口理停泊着数十条战船。城池zhōng yāng那座威严的英武祠,它无声地诉说着千百英烈为这片安宁而付出xìng命。南丹卫的旗帜正在城头飘扬,宣告着这里驻扎着是全广西最雄壮的部队。

    浔州的难民都是被挑选过来的,他们会被安排去做工、当兵、务农,若是有些特殊技能,会获得更好的机会。

    从浔州来的这一家人,其中最大的男孩子只有15岁,他把母亲的灵牌摆在堂中,低声说:“娘,你没福气。”那父亲注视着灵牌,他叹了一口气,叫孩子们立刻把破烂行李和粮食搬进屋子。

    忽然有人推开了院门,还喊着:“呀,有人住了!”

    那个17岁上下的青年,他毫不客气都走了进来。

    “这屋子,是老爷分给我们的!”浔州来的父亲有些紧张,忙掏出一张契纸。

    “我知道。”那青年忙笑道,“这屋子之前是我的,昨天才搬走,但落了件东西!”他说着就指着房顶,房顶上竟架着一个小风车,在晚风中懒懒散散地转着。那家人松了一口气,就帮他扶着梯子爬上房顶去拆那个小风车。

    那青年自称名叫李淳,是机械所的一名工匠。“机械所你们不知道?那可是咱藏宝港最重要的场子,金千户亲领!”

    李淳说得极夸张,他说机械所造了不计其数的农机设备,不但遍布了藏宝港周围的军屯田,练山民各寨也抢着要。从明年开始,什么蓝犸大王、红玛大王的田地都要种植甘蔗,水力机械受限太多,机械所就研究各种风力设备。

    这台小风车就是他在工作之余研制的秘密设备,他要一鸣惊人!

    他总是一鸣惊人,已经惊人好几次了。

    李淳在几个男孩的帮助下把风车叶片拆下来,又打开机匣,里面藏着一套复杂的齿轮系统。李淳美滋滋地说那是一个“自动转向风车”。山里的风总会变化,这风车也会跟着旋转,不需要人工控制。其原理虽然简单,但内部的传动结构很复杂,需要靠“半硬xìng”连接,否则会打坏齿轮……

    “再看这个!”李淳从那齿轮下面提起一根绳索,说那是一根“传动索”,一直延续到你们这房子下面,从水槽里提水到那个水缸里。但我的目的不是用它来提水,而是测量整个系统的效率。

    年轻人就是爱炫耀,特别是当他有些小资本可以炫耀的时候。

    李淳口舌翻飞、唾沫飞溅,连他每个月赚多少工钱、箱子里还攒了多少银子都说了。他还说当初到广西时,跟几个伙计被分配在你们这间小屋子,几个男人挤在一起,干点什么都不方便!现在哥几个都发达了,就各自搬了出去。哥哥我明年就要找女人成亲,憋死我了!

    这李淳炫耀着,“我那屋子是从一个水营百总手里买的。那大叔马上要升把总了,他还讨了妾。他盖了大房子,这小的就卖我了,花了33两银……”

    “把总的屋子你也敢买?”那老爹忍不住道,他嘀咕着,“小哥,你每个月2两的工钱……”

    “谁又靠那死工钱啊!”李淳不屑地说,“上个月我们兄弟研制了榨糖机,每人分了10多两银子。前几天‘武器架’又获胜了,又分了20两!过几天又有一场四轮车比赛,若是获胜了给的更多!”李淳又悲痛地说:“这房子我买晚了!那大叔半年前才花了18两,短短几个月涨了快一倍。这房子呀,看的就是地段,我那地方就挨着千户府,能升值,风水好……”

    几个孩子听得目瞪口呆。那个最大的男孩不禁问道:“李哥哥,你收徒弟吗!”

    “我可不成!”李淳一笑,“不过我们机械所收小工。你认字吗?”

    “认得!”那男孩乐道。

    “好啊,有前途!”李淳说广西读书人少,藏宝港更是缺人,只要会认字就能受到重视。在机械所当个小工每月也有1两银子,还能进“技术学堂”学绘图、格物和算数。

    那孩子听得都快烧起来了。

    “明天你来机械所找我,我叫李淳,人人都认识!哎呀,你早两个月来就好了,当时是金千户亲自传授‘格物’课。”李淳又说,“现在那个先生跟我是一期结业的,他字认得多,但技术不成,刚开始讲课时连‘冲量’和‘动量’都分不清……”

    李淳一边跟他们聊着,手里仍不闲着。终于把风车拆了下来放上小推车。他一边捆着绳子一边说,“明年我就买头大骡子拉车,也不过十几两嘛!”他又指着那个被埋在土里的用来评估效率的大水缸,很大方地说:“这缸就送给你们了,能装一石粮呢!”

    那家人推辞了几句,还是百般感谢地收下了。李淳最后又说:“过几rì有场花婆庙会,机械所也有一场四轮马车比赛,要奔行20里给花婆娘娘送花去,你一定来看!”

    “一定一定!”那家人乐滋滋地目送他远去。

    ……

    同样的十二月初一rì,金士麒抵达了迁江上游30里处的小小半岛。

    一面是陡峭的山崖,三面被红水河环绕,下游一片广阔富饶的平原,那是被南坡、北坡两寨霸占的7万亩军屯田。上游则是蔓延无边的青翠山岭,红水河就从那山口中奔腾而出。在每年上半年的雨季里,cháo热的海洋湿气从东边的平原上吹来,被那山口压迫着化作绵延不绝的雷鸣声。

    这里将建造一座新的城寨,被称为“雷鸣堡”。

    正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里将成为金士麒的“前进基地”,用来积蓄粮草军资,也作为大军的落脚点。万一仗打得不顺利,还可以退守此处。

    金士麒决定把雷鸣堡修在这半岛zhōng yāng的最高处。城墙上的火力可以覆盖整个半岛,也避免了红水河上涨把他们淹死,或者敌人从岸边的山坡上往下丢石头……总之他很有道理。

    雷鸣堡的“防御体系”绝不仅是一座孤单的城堡,而是以城堡为核心的一系列工程。

    在城墙外面有连续四道矮墙和战壕,形成多层次的环形野战防御体系,颇有“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风情。在最远处的河岸边搭建了一圈了望塔和隐蔽炮位,把火炮和火箭架设过去就可以封锁红水河。由于上下游的船只都要绕行半岛,岸上的部队就可以内线作战,集中火力攻击他们,不停地转移火力攻击他们。此外红水河两岸都设置了哨卡,南岸的山坡上也暗藏着观察点和伏兵坑,可以从背后突袭来敌。

    最重要的还是雷鸣堡本身。

    等到三个月之后,如果有一只鸟儿从河谷中飞过,它会看到半岛上盘踞着一个硕大的“五芒星”。那美丽而邪恶的图案,就是金士麒哥哥迄今为止最庞大的战争作品。

    雷鸣堡是一个五芒星型的城堡,外直径约一里,五个顶角上都是四丈高的箭塔。各箭塔之间的城墙向内凹陷,藏匿于箭塔的交叉火力庇护中。无论敌人从任务位置、角度攻击城墙,他的侧面都会暴露在防御火力中。

    这是来自同时代欧洲的防御设计思想,名为“棱堡”,是恩师孙元化能传授给金士麒的极少数珍贵知识。

    五芒星型的城墙分为内外两层,外层城墙高两丈,内层高两丈半,形成双重火力。内外城墙之间被分割为五个三角形的“瓮城”,如果敌人攻破外城,也会遭到三面围攻,呜呼哀哉。

    这组设计看起来非常厉害,但是也有一个巨大的缺点,就是费银子!因为他的城墙走的是“折线”,比相同规模的城池要多五成的工钱。

    金士麒决定竣工之后再向查应才报账。

    十二月初一rì的傍晚,雷鸣堡的第一座建筑——一个小小的排屋被安放在半岛的最高点,那是金士麒的新中军堂。门外树立起三面旗子,分别是大明皇朝的黄天红rì旗、南丹卫军旗和柳州水营的喜鹊旗。

    “好像少了点什么……迁江陆营!”金士麒忽然想到,他应该给陆营的兄弟们也设计一面旗子,应该与水营的风格相同,应该用什么动物呢?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他去刻意琢磨,正如水营的喜鹊是龙武水手们曾经的光辉,陆营的吉祥物也将会在未来战场上等待着他们。

    趁着傍晚的余光,营造所的匠人们仍在丈量着半岛的土地和沙滩,勾勒着未来那座城堡的轮廓。金属忽然感慨道:“花了这么大jīng力,若是猛坎不来攻杀一番,岂不是很浪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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