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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火器称王全文阅读

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明末火器称王全文阅读

第1章 火箭传神

    山海关,隆隆冬rì,大雪纷飞。

    临海军镇的大道上,一辆马车正迎风踏雪地冲了过来。那车前的挽马被鞭打着,鼻孔中喷着腾腾雾气,马蹄踏得白雪四处飞溅。转瞬间,马车冲到了一所高檐大院门前。

    这是一座将军的府邸,几个守门的兵丁听到动静,都奔了出来。

    那马车还未停稳,上面便立刻跳下来几个锦衣华服的青年。他们七手八脚地从马车上抬下一个人,一边哀叫着:“金大哥被砸死啦!”

    将军府的兵丁们一看,也都慌了。那被抬下来的人果然是府中的大公子。这位平rì里神气活现的公子哥儿,此刻已经面如金纸、两眼翻白,脑后还渗着殷殷血迹。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他往府里抬。刚进了内院,那金公子的身子却突然颤动了一下。

    “还活着!”几个青年惊呼,都附下身查看。

    只见那金公子缓缓睁开眼睛,嘴角颤动了一下,哽咽道:“差评……我要给差评……”

    众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忙把他往里院抬去。府里诸人吵闹着叫医师、找管家、禀报老爷。还有许多兵丁和仆役们跑来拥挤在一起。一片忙乱之后,那公子爷被安放在寝房的床铺上,他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嘴里也哼哼唧唧起来。

    看来他真的活了。众人皆暗自庆幸,大事化小,一场祸事算是避过去了。

    他们哪里知道,此刻这金公子身上复苏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魂魄。这个魂魄来自于400年后的世界。他也姓金,是一个年轻的中学物理教师。

    ————时光的分界线————

    金老师生xìng豁达,说话风趣,他不给学生臭脸看,作业留得也不多,因此人缘极佳。他课后还领着学生们搞发明制作,譬如航模比赛、机器人编程、无线电测向之类。说实话,学生们参加活动主要是为了获得升学考试加分。而金老师却真是沉迷于那种“理论变现实”的过程。

    金老师脑筋转得快,动手能力也强。

    记得去年中秋节,学校开篝火晚会,可惜yīn天没月亮。金老师便拆装了一组透镜,用强光在教学楼上照出一轮圆月。他还把那月亮一会儿变成月牙,一会儿变成小兔,一会儿变成桃心。惹得许多学生chūn.心萌动、开始早恋。

    到了光棍节的傍晚,他又放飞了一只热气球。那气球被命名为“空姐号”,它带着全校男生的签名飞向天边。

    到了圣诞节前夜,金老师又用10个自行车轮连成一套滑轮组,率领女生们“嘿咻嘿咻”地拉着缆绳,把一棵五光十sè的圣诞树吊到教学楼顶。

    元旦节雪停之后,他指导学生们用铁锹和板凳进行简单组合,竟然造出了投石机,把学校cāo场变成了雪球横飞的战场。

    男生赞他的无限创造力,女生们则喜欢他的浪漫情怀。情人节正值寒假,孤独的金老师竟收到了60多份巧克力,其中有几份还是女生亲自送来的。但有一坨大大的“师德”压在金老师的心头,所以巧克力可以留下,女生只能赶走。

    全校上下,只有教导主任看他不顺眼,说:小金老师爱出风头爱耍宝,迟早会搞出乱子来。

    果不其然!

    愚人节,chūn暖花开,金老师制造了一枚小火箭。

    他领着学生去郊区的小山上发shè。但火箭没有直插云霄,而是在半空中做不规则布朗运动。学生们四下逃散,金老师愤恨地对着录音笔说:“教训啊!陀螺仪不该买便宜的,我要上T宝去补个差评……”

    话音未落,火箭就准确地命中了他。“轰!”

    ————命运的分界线————

    金老师再次醒来时,他的魂魄已经来到了400年前的山海关,附在这位金公子的身上。

    此时此刻,这位崭新的金公子呆呆地看着身边围拢的几个青年——他们都是高中生的年纪,好像有些面熟。

    他惊问道:“你们……是哪个班的?”

    “哎?”这些青年面面相觑。

    他们与金公子一样,也都是山海关明军将领家的少爷,都是些纨绔子弟,是飞扬跋扈的小军爷。他们成rì里拉帮结伙、花天酒地、斗狗赌钱、捧戏子找姑娘。这一伙儿人中,这金公子就是带头大哥,怎么现在他好像不认兄弟们了?

    他们忙七嘴八舌地说:“什么班?我们是你的一班挚友啊!”“金兄被砸呆了。”“活了就好,活了就好!”

    金公子显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摸了摸鼻梁,“我眼镜哩?”

    忽然间,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不戴眼镜怎么也能看得如此清晰?自己可是400度加散光啊!

    他忙摸了一下脸,在嘴边毛茸茸的一圈儿,竟然是胡须?

    金公子立刻呆了,“这不是我!”

    一声惊呼,他猛然在床上坐了起来,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厚重的木头床铺和青砖房舍,墙上挂着一柄宝剑,窗纸被寒风吹得噗噗作响,屋角的火炉烟气腾腾。一群古装少年、兵丁、仆役们正热忱地盯着他,像看猴儿一样。

    金公子瞠目结舌,“我……我……”忽然间,他的手指在自己腰下碰到了一个很硬的东西,而且还是椭圆形的。他吓得忙抓起来一看,原来是个漆制的木头腰牌,上面刻着:

    “大明蓟镇山海关龙武水师中营将府金士麒”

    那山海关是边防重镇,关城内外住满了军户匠人营jì官僚商户眷属,总计十余万人,他们外出时都携带身份标志。此刻这小木牌却犹如一颗绚丽的流星,照亮了金老师那颤栗的心灵。

    “金士麒?是我?”他呆坐在床铺上,紧攥着小腰牌,惊愕得浑身直发抖。

    他没法接受这个现实。

    根绝他所知的“穿越法则”,当前的情形相当于是重新投胎,几乎没有谁能重回未来。这意味着他过去的生命已经截然而止,与父母亲人已是永世诀别。想到这里,泪水禁不住地落下啊。

    永别了,亲人。永别了,物理课堂。永别了,还剩29年的房贷。永别了,那些捧着巧克力的女生……

    此刻,一个龌龊的老头子正凑过来,手都不洗就给他包扎脑后的伤口。一个管家模样的大叔抓着他的手悲情地嚷着:“公子爷你说话呀,说话呀!随便说点啥都成。来,你跟我说:人之初,xìng本善……”

    一群闹喳喳的青年还在旁边说风凉话,“看,金大哥哭得好伤心。”“大概是很疼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金兄你笑一个……”

    那金士麒心中正悲痛,听了这帮麻雀乱叫更加烦躁,便怒吼:“出去!别碰我!别理我!”

    平rì里这金大少爷是个凶悍的家伙,此刻他一咆哮,那些小伙子们都灰溜溜地退避离开了。其余人磨磨蹭蹭,也都纷纷退了出去。

    可是这房间里只静了片刻,那门“砰”地又开了,一个少年带着风雪就冲了进来。他大概还不到15岁,黑黑圆圆的脸儿,朝天的鼻子挂着清水鼻涕。他哭丧着跌跪着下来,抱住金士麒的腿:“哥儿,你活着?”

    “我死了!”金士麒没好气地说。

    那少年不敢答话,忙退在门边。他发现金士麒好像无恙,他也放下心了。

    金士麒缓缓地下了床铺,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这新的身体倒是比以前高大健硕。他又瞥见墙边台案子上有一面铜镜,忙抓起来看。但见自己的脸型狭长,鼻梁高挺,宽阔的一张大嘴。虽然谈不上俊美,倒也有七八分帅气。总而言之还不错!只是嘴边一圈青chūn的小胡须,着实有点扎眼。

    金士麒四下打量这房间摆设,又记得那些人称呼自己是“金公子”。看来自己有身份地位,这辈子不会受穷受苦,他心下便稍安。这总比穿越到杂兵、流民什么的好一些。

    看到那鼻涕少年就站在门口,正关切地望着自己,金士麒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哥儿不要吓我!”那少年身子一抖,带着哭腔说:“不记得我?我是金宝啊!”

    金宝?他也姓金?金士麒试探着问:“你是我的……小弟弟?”

    “哎呀呀,折煞小的了,我是你的长随啊。”

    原来这男孩只是一个仆役,他嘴里的“哥儿”是对主子的亲近称呼。金士麒想起来了,贾宝玉的小厮不也是这般称呼主子嘛。看来这是一个大家庭,人员情况复杂,万万不能再胡乱猜测了。

    此乃“穿越附体流派”的基本生存法则:绝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冒牌货。万一露出马脚,轻则被赶出家门,重则被当作妖怪勒死。

    金士麒暗道一定要谨慎,应该从这男孩金宝口中套取一些信息。

    “哎呀,头好疼!”他装模作样地跌坐在床铺上,“今rì的事儿都不记得了,一定是脑震荡……荡得魂儿都散了。”他突然一瞪眼睛,冲金宝吼道:“我的脑后的血窟窿,是不是你砸的?”

    “小的怎敢!”那金宝果然吓得不轻,又要跪下来。“你怎么都不记得了?”

    金士麒便让这金宝说说,自己是如何受伤的?他想借此了解“自己”的生活和行事方式。

    金宝那小孩立刻上钩了,忙把事情娓娓道来——

    这位金公子之所以遭难,是因为女人。

    前rì里,金公子在匠户营偶然瞄见了一个小娘子。她相貌很出众,用金公子当时的话说:“啧啧,没想到土窝窝里还藏着这等妙人儿!”他便尾随人家,想要借机勾搭。没想到那小娘机灵,抄近路跑了。

    金公子心中不甘,昨rì里又去匠户营找人,果然查到那小娘的身份。她是一户姓苏的木匠家的闺女,正是17岁的妙龄。金公子立刻寻了过去,可惜那苏小娘躲了起来。折腾到天黑也没找到,他只能黯然而归。

    金公子今天中午跟一帮狐朋狗友们喝酒,喝得浑身燥热、兴致勃发,又念起那小娘的姿sè,便带着朋友们扑过去。今天运气好,他顺利地堵住了那苏小娘。金公子是个有情趣的人,他先是言语调笑、制造气氛,之后才动手动脚,结果被那苏小娘打了耳光。

    “等等!”金士麒听得汗淋淋,“这……这都是我干的事儿?”

    金宝点点头:“是啊,这种事儿你没少干。”

    “好好,你继续说。”

    金宝讪讪地回忆道:金公子和那小娘正在纠缠,其他几个公子也都跟着起哄叫好,而路过的匠户兵士们都低头绕道走——没人敢招惹这帮小军爷。但苏小娘的爹——苏木匠却冲了过来,当时他正在附近修理房舍,手上正拎着一把锤子。

    “那木匠一声不吭,冲过来就一锤。”金宝打了个冷颤。

    “呃……还好他拿的不是斧子。”金士麒下意识地摸摸被砸的后脑。

    他暗自感慨,自己在那个世界因为教书育人而牺牲,结果附身在这个因为调戏姑娘而丧命的恶棍身上,真是造物弄人啊!

    事已如此,他只能先在这府中站稳脚跟再说了。

    不过他现在一问三不知,迟早会被人察觉。继续装傻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过金宝这小家伙知道的却很多,他xìng情也乖顺。看来要迅速融入角sè,必须依靠这小家伙。

    金士麒略一盘算,便有了主意。

第2章 将府公子

    金士麒在床铺上端坐,用震怒的眼神瞪着金宝。

    “你个蠢物。”他怒道,“那木匠偷袭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金宝吓得忙跪下,“他出手好快,我拦不住。”

    “那我养你作甚!”金士麒见这孩子吓得脸sè苍白,心中也是不忍。但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只能继续恐吓他。“我现在被打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老爷若是知道了,哼哼,饶不了你!”

    他是师范学院毕业,心理学是必修课。再加上教书数年,各种xìng情的孩子都接触过。眼前这金宝不过是个初中龄的小男孩,又有几分城府?金士麒三言五语,连哄带吓,小金宝已经吓得筛糠。

    金士麒的语气略缓:“看你跟我许久的情面上……你跟我多久了?”

    “小奴九岁就跟着大公子,已经五年了。”现在金宝连亲切的“哥儿”也不敢叫了。

    “嗯,还好你一向乖巧、伶俐,且饶了你一次。”金士麒换了和蔼的口气,“我会保护你。但你记住,这几rì你要紧随我身边。我不记得的事儿,会件件问你!”

    “是是!”

    “我被砸傻的事儿,你万不可透露出去!”

    “是是是是!”金宝被恕了罪,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我问问你,今天啥rì子?”

    “天启六年,正月十六。”

    “天启?那很好啊。”金士麒是理科男,物理公式和元素周期表可以倒背,对军事兵器什么的也很有兴趣,但历史知识仅限于高中课本,而且忘了一半。他只是依稀记得明朝的末代皇帝是崇祯。既然现在不是崇祯朝,那情形就不算很差。

    金士麒又问:“嗯,那啥,我父亲的名讳和身份?”

    “老爷名讳上金下冠,是龙武水师中营参将。唉!”金宝最后那声叹息,是在感慨他连亲爹都不记得了。所谓“数典忘祖”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金士麒微微点头。原来是他的便宜老爹是水师的将领,好像很有发展潜力的样子。

    接下来金士麒连蒙带骗,粗略地了解“自己”的情况:他是金将军的长子,今年只有19岁,去年考取了武举人,还没有正式的军职。家里上有老爹,下有两个弟弟。母亲于十二年前亡故了,老爹倒是很重情义,再未续弦。

    另外,他老爹虽然是隶属山海关的水师将领,但驻地却在关外的觉华岛。最近辽东战事紧迫,他老爹整个冬天都守在岛上,并不在府里。听到这里,金士麒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多问太多的细节。但忽然间,他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儿来。

    “那啥,我……我房里有没有妻妾?呵呵。”

    金士麒不是呆瓜,知道他能骗得了这小男孩,但如果有妻妾之类的“贴身”的女人,到了晚上……那岂不是太容易暴露了?他暗自乞求:最好是单身,单身方便啊,来去如风!

    但是莫名地,他也希望获得肯定的回答,大概是因为上辈子守了25年的空床吧。这真是一种矛盾的心情。

    “没有。”金宝坚决地回答。

    “也好。”金士麒松了一口气,心中略有失望。

    是啊,确实有些失望。在他了解的那些穿越前辈的故事里,经常有童养媳、未婚妻之类的角sè跳来跳去。甚至已经花轿抬进家的美妻,都因为种种原因保持完璧之身,等待主角来采撷。可是他相貌堂堂,身体很棒,也不缺钱,怎么会没妻子?

    金士麒正想再追问几句,忽然听到房外有些混乱的声音,好像是几个人在撕扯,隐然还有骂声。

    有人在打架?

    金士麒心中不安,便推开房门。

    只见侧面的一个小院里,两个士兵正绑着一个中年男子往柴房里拖拽。旁边还有个身材健硕的青年仆役,那仆役一边踢着那男子一边怒骂:“这老鬼,不能轻饶了他!”

    “是什么人?”金士麒忙问。

    那正在踢人的仆役立刻转过身,惊喜道:“哥儿,你醒了!”他奔过来亲热地扯住金士麒的手臂,满脸真情流露。他又指着那被绑的男子:“那伤了你的蠢汉子,我们逮来了。”

    原来那被绑的男子,就是那个砸了金公子脑袋的苏木匠。

    只见他上衣和发髻的头巾都被扯脱了,消瘦的身子被两个亲兵按着跪卧在地。衣服和胡子上都沾满了雪,一张脸冻得发青。

    他大约40岁的年纪,虽然是个木匠,相貌却有几分俊朗。再仔细看,他额头和嘴角还有血迹,想必受了些皮肉之苦。那一双眼睛充满愤懑,牙关咬得紧紧的,嘴唇哆嗦着却一声不吭。

    “这蠢汉,才晓得他伤的是咱金府的公子,可是吓坏了。”那青年仆役笑着,指着苏木匠吼道:“你可是大祸临头了!”

    那苏木匠眼神黯然,却恨恨地说:“在这山海关,我一向缩头做人。若不是公子逼得太急,我又怎敢反咬一口。”

    这话说得屈辱啊!“缩头做人”乃是自比龟鳖,这却是匠户人家在军镇中的保命之法。面对将军老爷、大小官吏、兵匪恶霸的欺辱,他们只能忍让退避,才能在夹缝中生存。

    可是这话中又藏着一丝傲气。匠户虽然卑贱,若是被逼迫得无退路了,也会跳起来反抗。

    金士麒径直走过去,大声道:“苏木匠,你砸得好哇!”

    “啊!”苏木匠身子抖了一下,他心道:惨了,这混蛋少爷要发狠了。老子今天命丧此地,你娘的,只可怜我那闺女……

    却不成想,那金大公子竟恭恭敬敬地双手抱拳、一揖至地。他凝重地说:“鄙人是浑蛋,被砸是活该!前前后后,小子多有得罪,请大叔恕罪。”说完,他又是深深一拜。

    “啊?”几个亲兵和仆役皆是一惊。

    “啊呸!”苏木匠怒目圆瞪,“金公子,你不要再戏弄人啦!我虽是贫贱之人,但我也有骨气。你脑袋是我砸的,要打要杀,你尽管来。”

    金士麒忙道,“我怎敢戏弄你老人家。苏大叔,你一锤子砸过来,竟如醍醐灌顶一般,让小生明是非、懂了……礼貌。小生决心……呃……痛改前非,做个有作为的……善良的……好公子。”

    金士麒费尽心思地想说古白话文,结果满嘴的词不达意。但他对这苏木匠却是真心感激——若不是他砸死原先的混蛋公子,自己哪能借尸还魂啊,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可是他的一番话,听在苏木匠耳中却是一番刺耳的嘲讽。

    “你倒是口吐莲花啊,要不要我再砸你一锤?你解了我的绳子,咱来比划比划,我未必输给你!”

    “不敢不敢。”金士麒退让着,忙命人给苏木匠松绑。

    没想到亲兵们正要过去解绳子,那苏木匠却“嗷”地一声大叫,他跳开了。“滚开,别碰爷!你们这些混小子,是想陷害我。先解我的绳子再打死我,就可以报官说是与我互斗而死。还在我手里塞一把刀子,在自己身上伪装一点伤痕……你们,真是歹毒啊!”

    “唉,大叔,你的思路太快了。”

    “呸!我险些上你们的当!”

    “别用老眼光看人嘛!这次我想真要放你走,信不信由你。”

    “屁!你小子狼心狗肺,放我走?是诬我逃跑,再背后偷袭?还是因为这里不好动手,在外面的林子里暗藏杀手?”

    金士麒只觉得身上阵阵无力,不想再与他罗嗦。便道:“金宝,去把门打开,送他出去。”

    金宝和另外那个青年仆役忙过去把金府侧门哗啦啦地推开,金宝还劝道:“大叔你快走吧。难不成还想留下吃个饭?”

    “哼,不敢吃。你们是要下药毒死我;或者灌醉我,说我酒后乱xìng,还找了贱女子塞到我被窝里……”

    “好好,你速去!”金士麒指着大门吼道,“恐怕令媛在家也等得急……”

    苏木匠又怒道:“你这恶棍,果然还惦念着我闺女。”

    “……”金士麒捂住嘴巴,不敢再说一个字。

    但既然大门已开,苏木匠还是抱着一丝逃生的希望。他生怕迟则生变,便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倒退着……向大门退去。“说好了,要动手就明着来,背后暗算是娘们!”他嘴里吼着,心中又是惊恐又是彷徨,估计这公子就是在耍弄自己。否则为啥刚把自己绑来,就立刻放掉,一定是在猫耍耗子!

    他走了几步,金府主仆只是默默地目送他。苏木匠悄悄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慢着!”金公子突然大叫。

    “哇!”苏木匠惊得一声大吼,“果然要动手了,跟你拼了!”

    金士麒笑道:“我是看外面风雪大,想备下马车送你回去。”

    苏木匠气得颤抖,“你……你一定是设下圈套,诬陷我偷你们马车。”

    金士麒终于崩溃了,“左右给我拿下!堵住他嘴巴丢到车上,快马加鞭送他回家。”

    两个亲兵冲上去就掀翻了苏木匠,堵他的嘴巴。苏木匠拼死地臭骂着:“你个王八崽子,你想害死我再占我闺女!你一辈子也甭想碰她……呜呜……”

    那马车刚刚回来,挽马还没卸下车辕。苏木匠被堵住嘴巴塞进马车,两个亲兵跳上去按住了他。那个青年仆役则坐上马车,鞭子一响,一匹栗sè大马就拖着马车奔出金府的偏门。“不要为难他,也别跟他争辩!”金士麒追着吩咐。

    “呼……解决!”金士麒长吐一口气。看着马车离开,他也了却了一桩麻烦事儿,心里很是舒坦。估计这大叔到了家,就会领他的情了。

    他又想起刚才那个仆役,看上去跟自己很亲近的样子。他便问金宝:“那个驾车的小伙子,很眼熟啊。”

    “他是我哥,名叫金财,也是你的长随。”金宝盯着公子,“你忘了?”

    “喔,是金财啊……”现在回想起来,那金财的眉眼与金宝倒有三分相似,果然是兄弟。

    金宝的眼神充满幽怨:“我哥他平rì里一步不离地跟着公子你,五年了。他帮你打架,替你挨老爷的棍子,前后数次帮你挡刀子。上次在蒙古人那里你后臀中了一箭,是我哥他……唉,不说了。”

    “呃,我记得。”金士麒忙道。

    原来这金财和金宝是亲兄弟。弟弟金宝在公子身边伺候衣食起居。哥哥金财则在外面伴随,负责牵马、驾车、采买、拎包、付账、跑腿报信、打探消息。

    其实金士麒的脑袋中多少还残留了一些原先主人的记忆,只是非常淡薄。好象是隔了十年光景的样子。比如他见了那金财,就会有“嘿,这个家伙我见过”的感觉。若是提醒几句,很多记忆就会苏醒过来。

    对于金府的建筑布局和房间摆设也是如此,有一种“好似梦中来过”的感觉。他信步向前走,竟然也识得那些院落、房舍。

    他自己房里的布局,中间是一个小厅,左右各一间厢房。金士麒在厅中坐下,放眼缓缓望去,那些家具、摆设、字画,都给他一种熟知的感觉。没想到金宝这14岁的小男孩,倒是收拾得很不错。

    金士麒忽然一笑,“这府上,怎么不见美……那个婢女来伺候?”

    “哈!”金宝乐得脸上开花,笑道:“哥儿,听你这句话,我才终于放心了,你的xìng子终于回来了。”

第3章 傲雪之美

    这公子爷被砸之后就说话怪异、行事反常,让金宝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他身材相貌完全一致,连身上的雀斑黑痣伤疤都吻合,否则还真怀疑他是冒充的呢。

    现在这大公子终于追问婢女的问题了——这正是金大公子原本最关注的事儿,金宝由衷地感到欣慰。

    为了促进公子的记忆恢复,金宝便开始讲述他的过去——

    原来自从金大少爷发育之后,他就不停地折腾。以前伺候他的几个小婢都被他哄上了床。他老爹金将军恨他浪荡,一气之下把府里的婢女都打发了,连几个老婆婆都不留。

    不过这金士麒尝了荤腥,就再也不吃素了。府里没女人,他自然会出去寻。他的老爹常年驻守在外,府里也没有别的长辈管束这公子,他更是无法无天。几年光景,他在山海关攒下了无数风.流韵事——寡妇院中他挑过水,在小姐墙外吹过箫,在村妞窗下吟过诗,营jì帐里称大王。

    那山海关的龙武水师有5个营,因此就有5位将军、5位都司和十几个千总级别的军官。这些军将们生养了一大堆纨绔子弟,而金士麒就是他们的带头大哥。他领着公子们组团结队,去天津、去保定、去太原,浪迹各处风.月场所。最冒险的一次,他们竟然偷跑到蒙古人的地界去抓牧羊女,差点被shè死在草原上。

    老爹金将军见他一次就骂他一次,他权当耳边风;金将军打他军棍,他就跑;金将军断他财路,他就找到将军的下属们去讨要钱财。那些校尉们巴不得讨好他,所以金大少爷从来不缺钱花。

    总而言之,这位金大公子是关辽军中知名的浪荡子,是龙武水师的老鼠屎,害得金冠将军抬不起头来。

    ……

    听了这些,金士麒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有了之前“调戏民女导致脑袋挨了一铁锤”的先见,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得知自己如此恶劣,他还是被震撼得下巴脱臼。

    “我真不是个东西啊!”他由衷地感叹道,“幼年丧母引发情感世界的缺失和不安全感,到了青chūn期又缺乏约束,心理便畸形发展……”

    金士麒对“自己”的心理进行了深刻的剖析。

    再分析也没用了,那个灵魂已经去了。金士麒长出一口气,准备四下看看。这小厅左右是两个厢房:一间是他的卧房,另外一间则是书房。金士麒推门进了书房,不禁赞叹:果然是福贵人家啊!

    只见两个大书架藏书满满,厚拙的大书案上文房四宝琳琅满目,两把漂亮椅子线条张弛有度,墙角一尊青铜香炉敦实浑厚。处处格方棱圆、古朴雅致。墙外大雪寒风,窗格上正摇曳着一树梅花。

    能在这样的房间中夜读,旁边再有红袖添香……并捶肩捏腿,该多幸福啊。

    他瞥见墙角有一个厚重的大箱子,上面还上了锁。下意识地,他顺手就从自己腰间掏出了钥匙。这脑袋里果然还残留着原先记忆。

    金宝见了,忙退后一步说:“哥儿,这里的东西你从来不让我动的。我出去伺候了。”说完他就退出房去。

    钥匙插在锁头里拧了几下就“咔”地打开。箱子里藏的都是金公子多年积攒的“宝物”。他一件件拿了出来:香囊、汗巾子、香粉盒、绢花儿、扎成束的头发、撕破的肚兜、穿过的绣花鞋……

    金士麒正在懊恼,忽然又发现最下面堆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竟全是白花花的银子,不知道价值几何。他不禁喜悦,早知道这公子不会穷,此刻见了真货,心里更是踏实了一些。

    金士麒踱了几步,见那书架上面摆的都是些军事书籍。想不到这金公子的“武举”还有些含金量呢。

    他抽出一本《练兵实纪》,翻开,眼前竟然是一副jīng致的小画。但见画中:一个男人,两个女子,都没穿衣服,在葡萄藤下,做那妖jīng打架之事。

    金士麒忙合上书,心肝砰砰乱跳。

    “啊,我是公子爷,没人管的。”他再打开仔细研究,才发现这书封面虽是《练兵实纪》,那里面的书瓤已经被换成了《采.花实录》。

    他忙抽出一本《弓弩cāo训》,里面是《闺阁密训》。抽出一本《筹海图编》,里面是《chūn.宫图典》。抽出一本《武经总要》,里面是《奴婢还要》……最后金士麒怀着万分敬意拿起一本孙承宗老先生的《车营扣答合编》,翻开来一看,里面是《如意妖女全编》。

    琳琅满目,满满两个大书架,每本书都是如此。光是粘贴这些封皮,就耗了金大公子很多jīng力吧。

    房间里空荡荡,静悄悄,曾经的大公子已经烟消云散。

    “物是人非啊!”金士麒坐在桌前,感叹道:“明朝,天启六年,你娘的!”

    这绝非一场梦,周围的一切都真真切切,恐怕再也无法返回自己的那个时代了。

    而此生,又该如何过呢?

    根据他的刚才的所见和经历,这金将军很有些权势和财富。自己又是长子,只要不出意外,之后一生必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还有娇妻美妾也不用发愁。

    仅仅如此就够了吗?

    金士麒是经历了生死轮回之人,又怎能再甘于庸碌?回想自己曾生活的那个和平时代,自己被淹没在芸芸大众间,rì复一rì地过着温吞rì子,那些理想抱负也逐渐化为泡影。如今回到这朝代更迭的大时代,男人的天xìng便被激发了。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不对!安什么安!这千年等一次的机会砸在自己身上,应天翻地覆才过瘾啊!”

    这是使命感,是一种天降于斯人的自负。

    金士麒本是博学之人,脑子也不笨,如今有了这便宜老爹所奠定的基础,若不作出一番成就那可就太冤枉了。

    但知易行难,接下来该怎么走呢?是驾船出海去赚金?还是潜心走技术路?

    他前世是个物理老师,曾经系统学习过经典物理学,对数学和化学也略知一二。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他掌握的只是科学的皮毛。而在具体应用方面,比如工程、设计和材料学,自己就是个白痴。想要缔造一个“工业时代”,那绝非他一人之力可为。

    他只希望能有一个稳定的环境,一块属于自己的辖地和一批忠诚的伙伴。他可以把自己脑袋中的数理化知识总结归纳,逐步改变这世界的知识体系,用科学推进技术……但这都需要时间,这个时代还留给他多少时间?不知道。

    而且所谓发展技术、种田创业什么的,归根结底都要化作“力量”才行。毕竟这是帝国的时代,骨子里仍然是野蛮的。人们所崇尚的是权势、是军队、是战舰和火炮、是城池和大大的疆土。

    金士麒深恨自己没有熟读历史。

    他不知道此时的时局。只记得金宝提到过他的将军老爹正在驻守孤岛,还有辽东局势紧迫云云。既然后金已经崛起,那明末乱世也就不远了。早几年晚几年,自己终究会迎接那场浩劫。

    关外的战情如何?会不会对金将军有所影响?那水师驻守的什么小岛,会不会沦为战场?金士麒开始担忧起那个没见过面的老爹来。毕竟此生的一切理想和筹谋,起点都在这将军府。

    最可恨的,就是他自己附身这位公子爷是个败类。自己首要的任务,就是改邪归正重塑形象,再做出一些功绩,以重新获得将军老爹的信任。

    ……

    金士麒正在畅想未来,房门却“砰”地被撞开,金宝冲了进来。

    “金宝,以后轻些,公子我正在深思。”

    “是是。”这小仆急道:“公子爷,这下热闹了,那小娘闯到我们府上来了,正吵闹着哩!”

    “什么娘?”

    “就是那个苏木匠家的闺女,害得你脑袋被砸的那个小娘。她竟然跑来寻死哩!”

    “呀,孽债啊!”金士麒抬腿就往外跑。

    ……

    不知何时外面雪已经变小了,满世界的银装素裹。

    金士麒脚下跑的匆忙,他心想那苏木匠已经被释放了,他闺女还闯上门来,难道是又有什么意外?总而言之,小民在这乱世遭此横祸,真是很可怜。

    一主二仆很快奔到前院,远远就听到吵闹的声音。几个兵丁正站在积雪的台阶上,持着长矛横在门前,很是威武。

    那几个救金士麒回府的公子少爷们,竟然也聚集在大门处。

    原来这帮家伙方才被金士麒赶出卧房,并未急着离开。他们一直聚在偏厅扯淡,讨论着“金大哥会不会一直傻下去”、“翠云楼十二牡丹谁的胸最大”、“今天晚上谁请客”之类的话题。

    后来听闻那苏家小娘竟跑到闹事,这帮公子们都奔出来看热闹。

    “你这小娘忒胆大!”几个公子哥嬉笑着嚷着,“不知道我们金大哥是个风.流儿嘛?还敢送上门来?”“金大哥怕是不中用了,妹子你在我们中选一个吧!”

    “阿嚏!”有人在他们背后打了个大喷嚏。转身一看,是金士麒。

    看到金大哥四平八稳的模样,那帮公子们都眉开眼笑,忙着上来问候。金士麒却推开众人,走出府门外,眼前便是一亮。

    只见一个少女正俏莹莹地站在雪地上,便是那苏家的小娘了。

    她背后聚集了数十人,大概都是这山海关的匠人杂民,穿的都是灰萋萋的破衣烂衫,如乞丐一般。他们闹喳喳地站在街头,愤恨地望着高大的将军府。

    尤其是站在前排的十几个青年,一个个都怒目圆瞪、深仇大恨的样子。果然,金士麒一出来,那些匠户小伙子们都乱嚷起来:“他就是那金士麒,大恶棍。”“禽兽!”“我快忍不住了,别拦我!”

    与那些躁动的民众不同,那苏家的小娘却只是宁静地站在那里。她穿着一件浅青sè的对襟长袄,腰肢轻盈如水,双颊淡雅若仙。那单薄的身子迎着寒风,竟如梅花傲雪般俏美。

    她脸颊上几道泪痕还未干涸,眼睛中噙着的泪水又如寒霜。她嘴角微微颤抖着,正努力压抑着不想抽泣。那副让人怜爱的模样,又宛若一只误入险境的小鹿。

    那少女的容貌和服饰,在这凄冷的雪地衬托下显得有些突兀。她的浅青sè长袄的罩面竟是锦缎的,依稀还秀着百鸟图案。只是不知洗了多少水,已经泛白陈旧,而且单薄得不抵严寒。

    金士麒暗想她为何穿这衣服,但转瞬间就明白了——她右手正悄然握着一柄灰暗的尖刀。

    这小妹子是来赴死的!

    她穿上了自己最美的一件衣衫。

    看到仇人金公子出来,那少女如窒息般地吸了一口寒气,眼中的泪水便淌了下来。她擦了一下泪水,眼神竟变得决然,这让金士麒在一瞬间以为她要出刀了。

    没想到她却款款屈膝,向他拜了个万福。

第4章 事态突变

    那苏家的小娘咬了咬嘴唇,轻声缓语地说:“小女知道自己命苦,得罪的公子,这就来赔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饶过我爹一命。”

    “呼!”金士麒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拆我家房子哩。你爹的事儿好说,你先把刀子……”

    “望公子可怜。”苏小娘又是深深一拜。

    “姑娘啊!”金士麒微微一笑,接着便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让他后悔了很久——他说道:“你来晚了,你爹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已经不在了……

    本来呢,他后面还有半句话:“他已经被礼送回家去了。”可是这话还未说,只见那小娘身子一颤,“咚”,她软软地跪倒在雪地上。

    “地上冷,快起来。”金士麒忙上前去搀扶。

    霎那间,苏小娘子猛地跳了起来,扬起尖刀戳过来,正中他胸口。

    “死了!”金士麒惊叫。

    忽然,他发现自己并没死,而且几乎不疼。原来那刀子并非利器,连他的外层皮衣都没刺破。苏小娘只把刀子乱戳乱舞。金士麒手忙脚乱,终于擒住了她持刀的右臂。

    那苏小娘悲愤交加,扯住金士麒,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啊!”金士麒痛得大叫,“啊啊……啊啊!”

    他之所以有很多“啊”,是因为她咬住了就不松口。

    民众们看到已经动手,都跟着拥挤过来:“杀人啦!”“苏大叔定是被打死了。”“军爷欺压小民啦!”“苍天啊,快劈个雷下来!”……但很奇怪,他们叫得山响,脚在地上乱跺个不停,但却没人敢冲上来动手。

    但那些金府亲兵和公子们却不含糊,都冲了上来。尤其是那些亲兵,他们本来就有守卫之责,刚才还忌惮这小娘与本家公子有些瓜葛,不能太过粗暴——金公子情债累累,之前也曾经被女人堵住府门吵闹。但苏小娘又戳刀子又咬人,亲兵们便不客气了。

    “擒了她!”领头的旗长嚷道。

    “别过来!”金公子怒吼,“你们退开,不许插手!”

    金士麒一手抓着苏小娘的持刀手,一手被她牢牢咬着。他却面目凶狠地瞪着自己府上的亲兵们。他大声呵斥着不让他们走近,不许上来抓人。“把手拿开,说你呢胖子!还有你,把板凳放下!”

    金士麒的内心,是不忍让那些男人的脏手碰到她的身子。

    他未见这小娘子,便有几分愧疚;初见了,更多了几分怜惜;之后见她行事,又增了几分敬佩。还有,最关键的,她那副容颜更让金公子又增了许多柔情……总而言之,即使被她死死咬住,他也不忍她受到半点伤害。

    亲兵和那些狐朋狗友少爷们果然很听话。他们只是抢走了苏小娘的刀子,却不敢伸手抓人,只能围在四周大呼小叫。

    “公子啊,你的手!”亲兵们急呼。

    “我不疼!”

    “都淌血了……”少爷们大叫。

    “没有!”

    “肉都要咬掉了!”金宝的泪都下来了。

    “会再长的!”

    金士麒虽然被咬得半身痛楚、额头冒汗,但思绪却不乱。他终于恍然大悟,是自己的言辞造成了误会。“姑娘,你误解了……我……我是说你爹已经……”他呲牙咧嘴地说,“他已经去了!”

    她眼神黯然,却咬得更狠了,牙齿间还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只要她不累不饿,就能这样一直咬下去吧。

    金士麒不敢拖延,便用左手按住她的下颌,想要掰开她的嘴巴。但她那下颌如珍珠般柔顺,使不上力。他又捏她的脸颊,想要压开她嘴巴,但指尖触及她那花瓣似的肌肤,他更不敢用力。他想撬开她的嘴巴,可是那柔软的嘴唇……算了,让她咬吧!

    这时候金宝冲过来了,他跪下来连珠炮一般说:“姐姐!你老爹已经被放了他坐着马车现在怕是都到家了!”

    “啥?”她忙问。

    “闪!”金士麒忙拿回右手,“好金宝,还是你机灵!”

    他再低头一看,自己手腕下缘鲜血淋漓,正反两面各有一排整齐的牙印儿,正“吱吱”地冒着血。

    金宝正拦在苏小娘面前解释,“是我哥哥赶车从侧门送走的,你没遇见?说实话,我们公子放他走,你老爹也不信。我们只能……把他送上马车哩!”

    “骗人,我爹是什么身份,怎敢坐你家的马车!”这小妹倒是jīng明。

    “我们公子有办法,把你爹绑起来,塞住嘴巴,丢上马车,再压上两个人……”金宝不敢再说下去了。

    “你是恶人!”她怒视着金士麒。

    金士麒一声长叹,好人难当啊!

    之前有苏老爹的迎头唾骂,现在又被这姑娘狠咬一口。百般解释了,她又不信。这一切造化,都是源自那混蛋金大公子作下的孽。既然自己占据了他的身份,享受他的荣华,那么这份苦痛和侮辱也只能一并承担了。

    想到这些,他的情绪略微稳定。

    金士麒踏上一步,对匠户民众朗声道:“诸位……乡亲们!那苏木匠之前确实在我府上,但此刻呢,他已经被礼送回家了。对了,你们方才是从匠户营过来的?在路上没有见到一辆马车过去?”

    一群民众愣愣地瞪着金士麒,稍有便纷纷喊到:“没有!”“我们一路走过来,一辆车都没看见!”“你看他的眼睛,就是在扯谎!”

    金士麒大窘,汗都下来了。金宝也急着跳出来大喊到:“是栗sè的挽马,车上挂的蓝sè旗子,绣着一个‘金’字。赶车的是我哥,也穿着我这样的灰sè长袄。”

    “没看见!”“骗人!”“你们杀了苏木匠还不承认。”

    金士麒只觉得自己慢慢烧了起来,这帮家伙怎么能瞪眼说瞎话啊!

    “我见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众人忙望过去,只见几十步之外的东边的街角处,一骑银甲小将正策马奔来。那铁蹄如雷,转瞬即至。民众们慌忙后退,让开一条道。

    那人扯住缰绳立马急停,横在金府门前。仔细一看,竟是个英俊的少年。

    他朱唇白面,眉宇间英气逼人。七尺龙驹,通体白毛撒满碎青花。山纹银甲,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冷光。猩红的大披风,在寒风中猎猎飘荡。鞍旁所挂,正是一副漆黄的弯弓。

    金士麒本人也算是相貌堂堂,此时却不禁暗道:“嚓!被这货比下去了……”

    刚才这骑马的少年说他见过马车,匠户民众们便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苏小娘也忍不住奔到马侧,渴求地望着他,等他说出详情。

    可是那少年却不急,他骑在马上对金士麒一拱手,“金世兄,别来无恙,最近在忙些什么?”

    “还是……瞎胡闹呗。”金士麒口中应付着,心想:这厮是谁?跟自己好像很熟?为什么长得那么妖?听声音却不是女扮男装,真是可惜啊。

    “听说你受伤了?小弟我马不停蹄地来探望。”那少年又是一拱手。

    “大意了,大意了,有劳挂念。”

    “怎么,贵府有麻烦?兄台又招惹了女人?”

    “这个,一言难尽啊。喔,贤弟你真的见过鄙府的马车?快说说。”

    那少年却哼了一声,冷笑着说:“见过怎样?没见过又怎样?金世兄你如此惶恐,莫不是心里有鬼?”

    “噗!”金士麒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是来捣乱的!”他忙问身边的小仆金宝,“这斯是谁?”

    金宝忙悄声回答:“这人你还能忘?他是吴三桂呀,他爹是宁远修武营的都司。”

    “……”金士麒惊得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盯着所遇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青chūn期的吴三桂,果然看起来有点可恶。

    金宝又补充道:“哥儿,这吴三桂往rì里跟你就是对头,上次在天津卫爱晚楼,你俩为了抢陈珠珠还打过架呢。”

    金士麒意味深长地说:“我太知道这斯了。”

    但他此刻不想与人纠缠,便对吴三桂道:“我说……小三呀!这是我与这位姑娘的私事儿。你请回吧,以后骑马别乱喊叫,小心咬了舌头。”

    “兄台此言差矣。”吴三桂倒也不生气,他朗声道:“这山海关可是我大明的军镇雄关。上有王法,下有军规,不能任凭你金士麒霸道横行。别人容让你、忌惮你,我吴三桂还真是不怕哩。”

    一段话说得光明磊落,在场的匠户们都大声叫好。“是吴三桂呀,他就是‘关辽三杰’之吴三桂。”“吴英雄,我挺你!”“同样是小军爷,差别却很大呀!”苏小娘也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忙扯着吴三桂的马缰求道:“小将军,你到底看没看到我爹?那卑鄙……他说在马车上!”

    吴三桂柔声道:“姐姐别急,我不但遇到了你爹爹,还救了他。”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惊。

    救了她爹?金士麒只觉得身上一冷,好像一个yīn影悄然笼罩,“你!你说什么?”

    吴三桂微微一笑,竟不作答。他掏出个短箫般的东西,吹出一声长鸣。

    “呀,为何又要吹.箫?”金士麒呆呆地问。可是转瞬间,从镇子东边便传来了隆隆的声音,是马蹄声和车轮声。众人忙望过去,只见十余骑兵正护送着一辆马车徐徐过来——果然是匹栗sè的挽马,车上挂的是蓝sè旗子。

    正是那辆金府的马车,驾车的却是个陌生的兵士。

    “爹!”苏小娘突然惊叫一声,便飞也般地奔了过去。

    那队车马中,其中有一骑竟是那苏木匠!他被几个骑兵护在中间,待女儿到了身边他才缓缓地爬下马背,抱着女儿欢笑、哭泣、替她擦拭泪水……

    那些匠户民众们都欢叫着拥了上去,扯着苏木匠问前问后。那木匠大叔却只是呆笑着,不做回答。

    另外十余骑可都是全副武装的骑兵,马侧都斜挂着朴刀和弓箭,身披青灰sè的长罩甲。战马颠簸,他们的甲衣也忽煽着起伏,一路威风凛凛地奔了过来。他们押着马车到了金府门前,掀开帘子,从车里丢出三个被绑的家伙——竟然是仆役金财和两个金府亲兵。

    这三人全都被绳子绑着,绳子从背后绕过去死死勒住了嘴巴。仔细一看,都面带伤痕、衣衫装备凌乱,其中一个兵士的头盔缨子也折断了。金府众人见状,都惊呼着迎上去接了人。

    金士麒更是气得颤抖,“吴三桂你好卑鄙!”

    “金兄,你不怕我说出真相?”吴三桂恶狠狠地应道。他又侧头对着自己那队骑兵大叫:“李百总,你问清楚了吗?”

    一名军将应声策马而出:“回公子,卑职已经讯问清楚啦!”那李百总身形瘦小,声音却出奇地洪亮。

    “说!”吴三桂朗声道。

    “是!这三人是金府的亲兵和仆役,奉了大公子金士麒之命,去擒了苏木匠。”李百总声音如铜锣一般,就是要让现场所有人都听得见。“他们都招认啦:金士麒亲口下令,把苏木匠带到镇外,寻了僻静之处,杀了埋掉……”

第5章 怒而约战

    “你血口喷人!”金士麒怒吼,一股急火从他心头绽开,顿时全身都烧了起来。

    可是他声音虽亮,却比不上那李百总的破锣大嗓门——那家伙正扯着嗓子说金府几个兵士都承认了,连埋尸的地方都选好了云云。他还举着金府士兵的腰刀说这就是罪证……

    那些匠户们都跟着痛骂,说那混蛋公子真是心狠手辣!

    那两个金府兵士和仆役金财已经被松了绑,他们悲愤地吵着:“你胡说!”“你骗人!”“没有这事儿!”“大公子明辨,他根本没问过我们。”……可是根本没人相信他们。这情形竟然是人赃俱获,金府的诸人虽愤恨无比,却无法应对。

    还有那吴三桂,他正端坐在马上盯着金士麒,满脸jiān笑。

    金士麒气得脑袋胀痛,满眼金星!他突然弯下腰来,满地乱找……

    “公子你在找什么!”金宝忙问。

    “砖头!”金士麒怒吼,“我要拍死他呀!”

    此话一出,他赫然想起:你娘的,这是军镇啊,我找个屁砖头啊!他跳了起来就夺了一根长枪,冲着吴三桂就杀了过去。

    “戳死你呀!”金大公子狂暴了,手中长枪红缨乱抖。

    他刚奔出两步,立刻被自己的亲兵从背后扑倒了。金士麒又跳了起来,又被按倒了。他奋力挣扎着,连续五个亲兵压上去才把他制伏。

    “兄弟们给我戳死他!戳死他!”金公子无力地呼喊着,此刻的他就像美猴王被压在山下。

    他恨啊!

    之前他被苏木匠大骂、被那小妹子咬得满手是血,他都没这么气愤。一方面是因为愧疚,也有部分原因是他爱惜弱者。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早已下定决心替“原先的自己”承担责任。但没想到啊没想到,天上竟掉下个吴三桂来诬陷他,陷他于冤屈之中。

    “杀了吴三桂!”金公子气得泪水横流,“这也是为国除害,为了民族……”

    “公子乱命,属下不敢听从。”金府的亲兵旗长保持着冷静,旗长又转身问:“真是太丢人了,谁来把公子弄回去?”

    “我不回去!”金士麒大吼,“是他冤枉我!冤枉啊!你看呀飘雪啦……”

    这时他的一个公子朋友凑过来,悄声道:“哥儿,你是不是要杀那木匠?唉,可惜被揭穿了……”

    金士麒怒吼:“滚!你滚!”

    另外一个公子又凑了过来,“哥儿,你这般生气,不是为了天津那个陈珠珠吧?”

    “什么猪?”

    “哥儿你忘记了?那珠珠姑娘不是承认了嘛,你的棒棒比吴三桂的雄壮许多哩。你早就胜了,所以呀,你别生气了……”

    “滚!你也滚!”

    金府这边乱作一片,吴三桂那边却已经控制了局势。众多匠户民众们都深信这金士麒心狠手辣,为了霸占苏家小娘子竟然要杀了她老爹。幸亏有吴三桂路遇不平、拔刀救人,还揭穿了金士麒的卑鄙行径。

    吴三桂,好人啊!

    吴三桂还指着金士麒,对诸人道:“别看他嚣张。他残害匠民、激起营啸都不是小事。虽然我不能现场拿了他,但我若是禀报到杨总兵、查副总兵那里,自然会有人来查办他。”

    一帮民众眼睛雪亮,皆齐声愤恨地痛斥金士麒。骂得金府众人灰头土脸,有人已经悄悄开溜,还有仆役准备关了大门……

    突然间,只听“嚓”地一声金属声,一个金府亲兵拔了刀出来——正是之前被吴三桂捉去的一个士兵。他刚才顶着众怒辩白了许久,可是根本没人听他的。这汉子终于也怒不可遏,愤然夺了旁人的腰刀。

    “今天不活啦!”那汉子喝道。

    他扬起刀,刚一抬腿,只听空气中一声短促而嘹亮的声响——

    “咻…嘭!”

    是一支箭,猝然钉在那亲兵的头盔上,把他shè得翻倒在地。那头盔打着转儿摔在两丈之外的雪地上,长箭入盔三寸力不绝,箭尾犹自颤抖着。

    shè箭的正是吴三桂。他左手握着弓,手指间还多捏了两根箭。他冷笑道:“还有谁来?”

    金府的士兵们都惊得楞了一下,随即纷纷咆哮起来。有两人连忙抢出去看那被shè倒的亲兵,那亲兵竟然摇晃地爬了起来,怒道:“吴三桂,你……”他惊惧之下,又坐倒了。

    吴三桂这一箭又快又猛又刁钻,巧巧地shè飞了他的盔,却没伤他的脑袋。但震荡之下,那亲兵竟然站不稳了。

    “狗急跳墙要杀人了?”吴三桂笑道,“你们也要有那本事啊!”

    此言一出,吴三桂的部属和匠户们立刻沸腾了。现场一片哄笑声、掌声、欢呼声,那帮民众们简直要跳起来了。

    金士麒已经被扶了起来,身边还有几个亲兵看护着怕他冲动。

    但此刻,他的心中却开始冷静了,他浑身充斥着一种“无力感”。他明白,这吴三桂分明是有备而来。动武又打不过他,争论也辩不过他。眼下真是烂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变成屎了。

    金士麒走上一步,在那些狂欢的匠户中看到了苏木匠——他低着头只跟自己闺女说话,一副胆小谨慎的模样。

    金士麒高声道:“苏木匠,你出来说话!”

    众人听到金士麒的声音,又是连声哄笑。但那苏木匠却不敢看他,转了半身躲在别人之后。那苏小娘却不怕他,横眉冷对地瞪着他。

    金士麒心中一动,便道:“苏木匠,前后因果,你清楚就好。”说完,他竟转身而去准备入府。

    “慢着!”吴三桂喝道。他故意拖着嗓子嚷道:“金世兄,小弟在此恳请一件事情。只请你大人大量,以后不要为难这小娘和他爹爹。”

    好人全被他当去啦!

    这真是应也不是,不应更不是,金士麒被气得哑口无言。

    但事实证明,出来混,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朋友。当金大少爷理亏词穷时,他的朋友们跳了出来。这帮纨绔公子们最擅长吵架,也最爱吵架。他们避开“抓人老爹图谋杀害”这一软肋,从别处着手。借着人多势众,对吴三桂劈头盖脸地骂开了——

    “吴三桂,你爹不过一马贩子,你又算个屁。”“此乃龙武营的地盘,哪有你说话的资格!”“关外不是要打仗了吗?你缩头乌龟跑山海关来干屁啊,快滚回宁远去!”“逃兵子弟,凭什么听你的!”

    “就凭这个!”吴三桂大吼,他“呼”地扬起手来,手中所握正是那一支弓。

    公子哥都楞了一下,他们张张嘴说不出话来,毕竟这吴三桂的功夫可是众目所睹。半晌之后不知谁嚷说了句:“娘的,说不过就要动手,粗人。”

    吴三桂冷笑一声,用弓梢指着金士麒道:“金世兄,听说你是一帮龙武子弟的头雁,是关西的霸王。但今天在我吴三桂面前,你敢说半个‘不’字?”

    金士麒低下头,又开始找砖头。

    这一次吴三桂没给他时间,而是继续喊道,“金士麒!你若不服,就请与某比个高下!”

    这吴三桂竟然当众挑战了。

    将军府门前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寒风呼啸。现场的一帮少爷、兵士和家丁,还有那些匠户民众,还有苏小娘父女,百余双眼睛瞬间就聚焦在金士麒身上。

    “你要比什么?”金士麒问道。

    “听闻金兄是武举人,那无论刀剑、长枪、弓箭、车骑、铳炮、阵法cāo典,但凡是军营阵仗中的功夫,金兄随意选一项吧。”吴三桂又微微一笑,“喔,那闺阁里的功夫就算了,小弟可不敢班门弄斧。”

    民众们立刻一片爆笑,夹杂着嘲讽的嘘声。连苏小娘都羞涩地笑着,嘴角一撇的样子煞是娇媚。

    金府这边的人们都骂了起来。两个仆从金财、金宝却抢上来,在金士麒耳边告诫——金财说的是:“不可!”金宝说的是“你打不过他。”

    金士麒心中哀叹,“废话,我当然打不过他。”吴三桂这小白脸多年之后就是山海关总兵,是明末战场上的豪雄。他现在虽**,但一身真功夫却不假。他敢挑战自己,肯定是有必胜的把握。

    “我今rì刚受过伤,你看我这手腕,不如……”金士麒犹豫着说。

    “看来金大哥要承让啦!”吴三桂哈哈大笑,手里的那支弓晃来晃去,像个拨浪鼓似的。

    “大哥!”背后不知是哪个兄弟哀叫一声,金府这边便鸦雀无声了。

    耻辱啊!

    金士麒悲伤地站在寒风之中,寂寞如雪。

    他知道,他身为将军之子,他若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就必须依靠自己的身份。他背后这座将军府和那些亲兵们,就是他的后盾。可是自己给他们带来的,却是耻辱……

    还有那些支持他的朋友们,虽然都是些纨绔子弟,但却是他的人脉资源。明代的军营,都是父子长幼世代相承,这些不成器的混小子们,却将是伴随自己这一生的同伴和臂膀。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和忠诚,万万不可损毁!

    还有那苏家的小妹子。

    金士麒来自后世,见惯了各种美女,整rì里有青chūn活泼的女学生在眼前跑来晃去。因此他也不是sè.yù迷心的蠢物。对这苏家的小娘,初始时他只是几分怜惜、几分钦佩。可是吴三桂这小子跳出来搅局,不禁惹得他心头一股浓浓的醋意。

    此刻,那苏小娘正站在吴三桂的马前,一手挽住了那马的辔头,一手轻轻爱抚那马的鼻梁。她忽然转过头来望向金士麒,娇美的眼神已经毫无畏惧。让他不禁觉得心碎。

    金士麒愤恨地盯着吴三桂,盯着他那狂傲的笑脸,盯着那把可恶的弓。那把弓正晃来又晃去、晃去又晃来。金士麒忽然眼睛一亮。

    他踏上一步,高声道:“吴三桂!我跟你比……弓箭!”

    现场又是一片躁动。金士麒竟然应战了,竟然是比弓箭,真是疯了……

    “跟我比?弓箭?”吴三桂些惊愕,心道:你跟我比举重还有三分胜率,那弓箭可是我必胜啊!

    金士麒点点头,“没错。明rì,正午。”

    “好,三局两胜。”吴三桂微微一笑,“有输赢便要有彩头,如何?”

    “谁怕谁!”

    吴三桂更是欣喜,“如果小弟我侥幸赢了,还请兄台帮我牵马,在山海关关城里走一圈儿,让小弟也风光一下。如何?”

    此言一出,金府这边的兵士和公子们脸都气歪了。在这个时代,替人牵马乃是奴仆的差事,也就是甘为下贱了。

    金士麒却立刻就应了,“好。但若你输了……”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寻思了片刻后他忽然一笑,“若你输了,吴三桂,你就一辈子不许娶姓陈的女子为妻妾!如何?”

第6章 龙武水师

    “你……何出此言?”吴三桂惊呆了。“而且是姓陈的?”他又转头看了看那苏家的小娘,心想金士麒这浪荡子是不是记错姓氏?

    金大公子笑道:“有个女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谁?”

    “天津爱晚楼的陈珠珠。”

    金士麒此言一出,众人皆倒……

    他旁边的公子和仆役倒是知道,去年金公子曾经因那jì女跟吴三桂打过一架,没想到金大哥至今不忘旧情。记得那陈珠珠的姿sè平平,词曲儿歌舞也很滥,难道她身怀绝技?

    “噗……”吴三桂也是差点跌下马来。“好好,原来……你还记得那旧事。”

    “我就知道你忘了。你这无情无义的负心汉!”金士麒故意大吼道,“吴三桂!如果你输给我,就一辈子不许找她!”

    “好吧,陈珠珠,是这名字吧?”

    “我知道你会耍赖,你会偷偷让她改了名字,譬如陈花花、陈猫猫之类……所以,吴三桂,你一辈子不许跟姓陈的女子结交!无论是妻妾侍妾还是姘头!碰都不许碰!”

    “兄台,你好无聊。”吴三桂擦了一把汗。

    “你敢发誓吗?”

    “好好,反正只是姓陈的,而且你能赢了我才行。”

    两位小军爷的赌约一下,民众们皆是齐声嘲笑。金府兵士皆黯然,真是丢人到家了。

    只有众公子们在嚎叫:“咱大哥果然是重情义!”“xìng情中人啊!”“大哥,我这就去天津把那陈珠珠买了来送给你!”

    金士麒立下如此赌约,是有深意的。

    他虽然历史成绩很差,但也知道未来的吴三桂会为了一个名叫陈圆圆的女人而献山海关,放了建奴兵马入关,害得大明生灵涂炭、历史进程倒退。所以,金士麒要提前杜绝他,不许他与任何姓陈的女子有瓜葛。

    金士麒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损害自己的名誉,还有自己在苏姑娘眼中的形象。但是这金大公子的名誉和形象……也就破罐子破摔吧!

    他感叹道:“我也算是为了大明江山而忍辱负重了。”

    ……

    那天下午,金大公子在自家府门外当着上百人的面与吴三桂约定,于次rì午时在山海关西校场比试弓箭,三局二胜。

    之后,金士麒便带着一帮狐朋狗友们回到府里,商讨如何应战。

    “大哥,你为何要选择弓箭哩?”一个姓姚的黑胖公子问。

    “难道你让我拿刀跟吴三桂互砍吗?”金士麒反问道,“比弓箭,至少输了不会被杀死。”

    “大哥思虑缜密,佩服。”姚公子一抱拳,“但不知大哥要如何应战?”

    “基本上,是靠真功夫。别忘了我是武举出身啊!”

    “你那武举不是花了八百两银子买的吗?从来没见你耍过弓箭啊!”

    啊?还有这等事?金士麒擦了一把汗,“放心,我偷偷练过的。”

    金士麒本想把这些公子全都赶走。他时间紧迫,需要准备明天用的弓。但看到公子们热火朝天地闲聊,金士麒便转了念头——他觉得这正是获取各方面信息的好机会,便让仆役们准备些吃食,招待他的兄弟们。

    众人七嘴八舌,谈论如何应战。总体而言:他们对于金大哥迎战这事儿,都表示钦佩;对金大哥明天比箭的结果,都表示不看好。

    公子们虽然对吴三桂很是鄙夷,但是提到那厮的武功,却都很忌惮。

    吴三桂,时年16岁,在山海关内外已经很有名气。据说他武艺卓绝、能骑善shè,chūn天里杀过狼、秋天里shè过雕、夏天里劫过粮草、冬天里守过城墙。当金士麒等人忙着喝酒泡妞的时候,人家已经攒了十几个人头的军功了。

    一个姓季的公子还对金士麒说:“金大哥,这几rì我听到一个说法。说是关辽诸位将军的子弟中,有‘左、吴、金’三人,都是千里挑一的青年才俊,被预言将成为国之柱石。这三人被称为‘关辽三杰’,大哥你听说了吗?”

    “呃……这几rì我忙着追女,没听说别的。都是谁呀?”

    季公子小眼睛眨呀眨,很有副军师的味道,他解释道:“那‘左’是左辅的侄子左良玉;‘吴’就是吴三桂这忘八蛋。”

    “喔?那‘金’就是我喽?”

    “不是。”季公子摇摇头,“是你弟弟,金士骏。”

    “……那你说个啥!”

    “大哥,我在想,恐怕只有士骏小哥才能跟那吴三桂一斗,如果让他来……喔,算了,当我没说。大哥你把手放开,很疼。”

    “你再敢说这灭自家威风的话,我定不饶你!”金士麒逐渐进入大哥的角sè。

    “金兄,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季公子皱眉。“那吴三桂好像故意引着大哥跟他决斗。知道你水平滥必败无疑……大哥我说的是实话。好像他就是要让大哥去山海关丢脸。”

    “废话!他们就是如此。”刚才那个姓姚的胖公子插话,“那帮辽东的损人,就是要看我们的笑话。”

    “但我猜测这一次会有什么yīn谋?”季公子还是不放心。

    “屁yīn谋!”姚胖子怒道,“他们吃屎的家伙,只想打压我们……”

    随后这帮少爷们就开始乱骂,他们骂吴三桂,骂他的爹爹、爷爷、祖宗……无非是说他老爹吴襄本是个粮马贩子,有些臭钱,会钻营,捧了祖大寿的臭脚才捐了军官云云。

    这帮少爷们胡诌八扯,金士麒却不打断他们。他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参合几句,再结合自己贫瘠的历史知识,逐渐知晓了关辽军和龙武水师的一些事情。

    原来七年前“萨尔浒”一战之后,建州女真崛起。辽东明军一败再败,最后几乎只能退守山海关。天启皇帝的老师孙承宗临危出任辽东,苦心整顿军务,终于在辽西走廊重新建立了防御。于是蓟镇和辽东的军队便合为一体,被称为“关辽军”,共编有22个陆营和5个水营。

    明朝的“营”规模很大,有兵额数千。相当于后世的“旅”级部队。

    这些营的名字都很雄劲,都带有一个“武”字,比如那些陆营名为“定武营”、“冲武营”、“修武营”等等。而水师5营都以“龙武”为名号,很是霸道。

    统领一营的将领,大多都被授予“游击将军”的军阶。但金士麒的老爹金冠资格老、功劳大,被授予了更高的“参将”。老爹金冠已经不仅是一营的将领,同时还承担一个地区的分守职责,相当于后世的“军分区司令官”。

    龙武水师的基地在山海关,但金冠亲领的“龙武中营”和姚将军的“龙武左营”,却常年驻守在关外的觉华岛上。那里是辽东的海运中转站和粮食储运基地,是辽东明军的生命线。龙武水师的另外3个营则常驻山海关,轮流从天津漕运口岸运粮草去觉华岛。到了岛上,诸营都要受金冠将军的节制。

    可见,金将军除了家里的长公子比较差劲之外,其他各方面还是很风光的。

    这一帮龙武水师的子弟们之所以团结在金士麒周围、叫他大哥,除了因为他年纪略长、会玩乐、出手阔绰之外,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老爹的官衔最高。这个道理说透了,其实也挺残酷。

    听到“龙武水师”名号的由来和编制构成,金士麒心下大喜。他太需要了解这世代的背景和人际关系了。再经过金宝在旁边的解释,他也终于明白为啥这帮少爷们与吴三桂为何会如此仇恨了。

    原来数年战争中,辽东军队败退,朝廷慌忙调遣全国兵马以抵御后金,于是军中就形成了“辽将、客将”两股势力。

    所谓“辽将”,就是原辽东军队的旧人、当地的世家大族。比如吴三桂父子所依附的祖大寿家族便是典型的辽将,是镇守辽东百年的世家。他们在战争中损失惨重,往rì的风光早已不在。

    而“客将”则是从外地调来的将领,他们多有在北方与蒙古作战的辉煌战绩。比如刚倒台的马世龙,仍然领兵的满桂、赵率教、查国宁等人。这些人更受朝廷重视,要么占据总兵高位,要么掌控着钱粮肥缺。

    龙武水师也是“客将”的派系。营中诸将大都来自江浙、山东、广东等地。比如金冠就是浙江绍兴人,他五年前带着几百名水师舟桥兵匆匆赶赴沈阳战场,后来逐渐在觉华岛站稳脚跟,并迅速晋升为参将。如今龙武水师规模庞大,每年运输百万石粮草。船舱里随便漏一点就是大笔钱粮,不知多少人嫉恨眼热。

    后金是明朝的心腹大患,明帝国每年消耗在辽东的白银和粮草数百万计。本来这些利益都是属于“辽将”势力的,但现在却被“客将”们把持。于是两派之间便泾渭分明,冲突不断。

    金士麒等诸位公子们与那吴三桂互相仇视,根本原因就是他们分属于对立的派系。他们都是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彼此又哪来的深仇大恨?但身在这军营,必然受到派系斗争和家族利益影响,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党同伐异。

    知道得越多,金士麒就越压力大。

    原来自己赌气跟那吴三桂比shè箭,背后竟然还涉及到如此深厚的政.治背景。恐怕约战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时间缓缓流逝,诸位公子围着火炉高谈阔论,酒意渐浓。

    姚胖子举起酒杯,高声道:“回想去年秋天,菊花烂漫时。我们‘龙武十大公子’远征天津卫,与那帮辽东土包子决战爱晚楼……前三天他们还苦苦支撑,第四天开始就逐渐不支。咱金大哥如蛟龙腾云般连战七天七夜,那爱晚楼姐儿们全都臣服胯下!快哉快哉……我们驾舟返程时,那些姐姐们站在岸上齐声呼喊:‘我大明龙武水师,威武!’那是何等雄奇威风的一幕啊!”

    “所以,大哥你要有信心!”另外一位公子接着说,“兴许那吴三桂伤风病倒,或者路滑落马,无法来比箭……对啦!我已经想好一策,今天晚上回家做一个草人,写上他的名字,然后用针扎他!”

    “有劳贤弟。”金士麒忙感谢他。

    还有一位公子更有想法:“最好呀,今晚建奴就打过来,明天大出征,山海关一片混乱,就没法决斗了。”

    眼看着时间流逝,那帮酒肉朋友们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金士麒便嚷着要闭关修炼箭法了,赶了他们离开。

    ……

    眼前清净之后,金士麒便静下心来,准备改造一支能战胜吴三桂的弓。

    金士麒为什么要选择比shè箭呢?这是有原因的。

    因为在穿越之前,他唯一接触过的兵器,就是弓箭。

    具体而言,是他在某家shè箭馆中玩过几次。那馆子开业大吉团购促销,38块钱可以shè5壶箭,很超值。shè了几次之后,金士麒便信心满满。10米远的箭靶,他上靶七八成,偶尔还能shè中靶心。只是后来团购活动结束了,恢复了正常价格,他就再没去过。

    以上,就是金士麒的全部shè箭经历。

    但仅仅如此吗?非也!

    金士麒前世是物理老师,讲究的是科学为本,是认真求实。对于明天的shè箭比试,若是没有些把握,他又怎敢应承?

    虽然他不敢说能必胜那吴三桂,但至少可以一搏!

    因为,他有信心调教出一张这世上最jīng准的弓。

第7章 金府私兵

    “首先,应该先有一把弓才行。”金士麒嘟囔着,便唤来了金宝。“金宝,去把本公子最好的弓拿来。”

    “哥儿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会有那劳什子。”

    “我是武举啊!我爹是……好吧我懂了,你去亲兵那借一把来。”

    金宝听他真的需要弓箭,便道,“那就去偏院吧,那里的弓箭什物齐全,还有箭靶,再让田师傅指教一下。”

    “田……田师傅……”金士麒结结巴巴地说。奇怪了,为啥金宝一提“田师傅”,这金公子的身体就颤栗呢?“金宝,我很怕他?”

    “没错!”金宝嘿嘿一笑,“田师傅是我们府上的武艺教头,前些年老爷逼你拜他为师习武,不听话时还被他抽过鞭子的,你忘了?”

    “……那他现在还抽我吗?”

    “不抽了,他说你习武无望,早就弃了你了。”

    金士麒微微一笑,现在他对金大公子的无奈境遇已经很习惯了。

    金宝提到的“偏院”,便是金府私兵的兵营。金士麒觉得应该去看看,不但能练习弓箭,还能检阅一下自己的部队。

    主仆二人推门而出,忽然看到门外台阶上,正哆哆嗦嗦地跪着三个男人。

    金士麒惊问:“怎么,他们也是来要老爹的?”

    再仔细一看,还好,原来是被吴三桂半路劫持的那三个倒霉蛋——仆役金财,还有两个亲兵。

    金士麒还未发话,府里的孙管家和亲兵领头的王旗长便赶了过来,一同解释说这三个家伙办事不力,辱没了本府的脸面。因此才罚跪在这里,等候大公子的处分。

    “言之差矣。”金士麒摇头,“办事混蛋、辱没了本府的不是他们,是我啊!”

    那两位管事的都是一脸尴尬,“这……”“大公子你说得太直白了。”

    金士麒又是一声叹息,心中却是一声冷笑。

    金士麒早已不是那个青chūn狂妄的纨绔公子,他在那个信息膨胀的世界生活了20多年,看过了无数小说、传记、电影、电视剧、网络贴吧、百家讲坛、新闻联播……总而言之,他阅尽人间沧桑、cháo起cháo落,对于人情世故的掌控已经远远超出普通的明朝人,已经接近于中等阶层的明朝文官。

    他知道今天事儿闹得大,必然会传到将军耳朵里去。所以总要有人来承担后果,他们就先抛出几个下人来试探。这管家和旗长分明是作戏!

    金士麒微微一笑,心道:反正我是大公子,我的肩膀能抗得下你们。

    “起来。”金士麒过去搀起那三个倒霉蛋。“吴三桂那忘八蛋是来打我的脸的,怎么能怪罪你们?你们是被我连累啦!”

    那三人都羞愧得不敢抬头。“小的不敢!”“公子,我们真的什么都没说,我们更没欺负那木匠。吴三桂他们突然跳出来抓了我们,直接就绑了我们。他都是一派胡言啊。”“呜呜……”

    “我知道,整个事情都是吴三桂在诬陷。你们与我一样,都是无辜的。”他爱惜地凝视着三个部属,“你们替我受惊吓、受屈辱、受折磨,苦了你们啦!”他又转身对金宝道:“来,这三个兄弟,每人赏银……我平rì里一般赏多少?”

    金宝忙道:“平rì里哥儿打赏下人,都是一钱、二钱的银子。”

    “今rì凶险,每人赏一两。”金士麒又指着其中一人,就是那个提刀砍吴三桂反被shè了一箭的那个亲兵。“这兄弟今天听话,我下令杀了吴三桂,只有他敢cāo刀。他长了咱府的威风,再多赏一两。”

    这真是重赏了,金财和两个亲兵忙又跪下称谢,倒让金士麒感到有些不习惯。但他明白,这就是一个尊卑有别的时代,自己必须融入自己的角sè。

    金士麒俯下身去扶起三人,他满脸刘皇叔的仁慈。他站起身来,又浑身散发着曹丞相的气势——他对着全府大声说:“你们记着,跟着公子我做事,不会吃亏!”

    说完,金士麒威风凛凛地去了,背景如孙仲谋一般俊雅。

    “哥儿,我身上没那么多银子啊……”金宝追了上去。

    “我也没带,回头再给他们。”

    孙管家和王旗长互相对视一眼。王旗长笑道:“原来被砸了脑袋,还真能换了xìng情啊!”

    孙管家却道:“xìng情没变。只是大公子以前只愿意在娘们身上阔绰。现在嘛,懂些事体了。好啊,以后老爷不用见他一次打一次了。”

    ……

    路上风雪大,金士麒扯了金宝一起坐进马车。一方面是想笼络这小仆,另外也是要进一步问询“偏院”的详情。

    金宝便小心地跪坐在车厢角落里,一边向他讲述。那偏院是亲兵们居住和训练的地方,有二十座房子,其实就是一座小兵营。金士麒再仔细一问,才知道金将军的亲兵,竟有500人之多。

    他以前倒是听说过,明朝末期武备弛废,普通军队战斗力羸弱不堪,几千人几万人都是挨宰的货。于是将领们都会招募少数jīng锐作为亲兵,又称为内丁、家丁、私兵。对他们进行严格训练并给予丰厚的物质待遇,亲兵们也愿意以死相报。这亲兵部队平时保家护院,战时作为jīng兵杀敌立功。万一战败了,他们也会衷心耿耿地护着主人逃跑。

    “金宝,咱府上的小兵,一年拿多少饷?”

    “虽然都是兵,但每人情况不同。有人是府上的卖身仆役,月银是一两半;有的是军籍,月钱二两半;还有少数的属于民户良籍,领的最多,能有三两。若是有功劳苦劳、逢年过节,老爷还会打赏。一年下来怎么也有四、五十两吧。若是有衔职的,拿的更多哩。”

    “说道还挺多呢……哎呀,那五百名兵士,一年的饷银就将近三万两?再加上军马、军资的开销,岂不是更多!”金士麒啧啧赞叹,心想他的便宜老爹在捞银子方面也有一手啊。

    金宝却把嘴巴一歪,“多虽多,但只有没出路的汉子才当兵。成rì风里火里刀里剑里,不定哪rì就横死了,银子再多有啥用。”

    金士麒算的是养一支部队的总费用,金宝想的是个体的生存问题,这就是主仆的差别。金士麒微微一笑:“也是啊,这明末……哦,这动荡年代,当兵确实是无奈之选。”他又问:“金宝,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公子问我?”金宝惊讶地问,脸便红了。公子爷竟然关心一个小仆的理想,这真让他受宠若惊。金宝结结巴巴地说:“小的不才,嘿嘿,如果以后公子当家了,还看得起小的,能让我多替公子办些事儿,小的就满足了。”

    “是想当管家喽?”

    金宝的脸更红了,“怎敢妄想啊。嗯……小的不识字,当不成的。”

    “那有何难。以后我教你读书识字。”

    “真哒!”金宝眼睛一亮,见公子满脸真诚,他竟然扑头跪下“砰砰”地磕了几个头。再抬起头来,竟然是泪水涟涟了。

    这金宝和他哥哥金财兄弟都是卖身的仆人,幼年受过苦。穷苦的孩子如果能识字,便有了出头之rì,因此才如此感恩戴德。金士麒本意只是想笼络这小仆,多知道些常识、少漏些破绽。没想到这金宝xìng子如此单纯,竟感动的如此。金公子心中便不免有些惭愧。

    ……

    车轮滚滚,很快就到了金府偏院。金公子在仆从的引领下踏步进了大门,便看到一众兵士们正在cāo练。

    威风啊!

    只见百来名兵士们正列成军阵,前面的是刀盾,后面的是长枪和蝎尾枪。兵器在寒风中烁烁放光,挥舞间呼呼作响。果然都是营武中挑选的军士,无论身体素质还是jīng气神儿,都可堪称jīng兵。

    最引人注目的是阵前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军将,他顶缨盔手持长剑,发号施令竟如钟声洪厚。军令所至,百名兵士整齐划一,口中也嗬嗬呼号,犹如海涛一般回响着。

    “谁说咱大明没有强兵啊!呵呵。”金士麒心cháo澎湃。哪个男儿没有英雄梦?眼前这一幕真是壮丽。这还仅仅是一百多人的阵列,若是成千上万,那岂不是如海啸一般?

    金士麒更想到他身为金冠的长子,那是算是这支军队的小主人了,不禁倍感欣然。他来到这世上许久了,之前遭遇的都是金大哥留下的烂摊子。直至此时,才算是真正感受到这大公子的威风。

    金公子进了偏院子,那百余人的队伍却并未停止cāo练。那小巨人般的军官仍然号令着队伍,指挥他们冲杀、后退、变阵。那队伍左右转向、前后穿插,模仿着与不同方向的敌人对战。

    金宝向公子解释,这金府的500名亲兵共分成5队,各由一名“百总”军官管辖。5队亲兵,轮流有2队跟随金冠将军去觉华岛上驻扎,另外3队留在这里整肃cāo练。

    眼前正在练兵的这个大汉就是一名姓黄的百总。

    足足一刻钟之后cāo练才结束。那黄百总散了队伍,才跑过来向金士麒抱拳问候。金士麒询问了训练情况,那黄百总便说前些rì将军来信叮嘱,说关外战情不妙,让我等小心预备着。所以标下和诸军士们加倍cāo练,随时等候应战云云。

    金士麒的心情略有些黯然。

    短短小半天时间,他已经数次听到关外的战事情形。建奴还没有出兵,山海关就已经弥漫了一种恐慌情绪。这还是天启年间啊,难道亿万人口的泱泱天朝,还真怕了那塞外小酋了?

    那黄百总xìng格憨直,话也不多,三言两语便有些冷场。他便引领公子爷往前走。亲兵们已经退到场边和室内,正在三三地休息。金大公子便和蔼可亲地过去,给士兵们送去温暖——

    “兄弟,你老家哪里的?……啊,沈阳?可惜被建奴占了去。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打回去!”

    “兄弟,刚才我见你的刀耍得好啊。金宝,打赏!”

    “兄弟,你们的伙食怎么样?肉多不多?”

    金士麒又进了隔壁的房子,见一个小伙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窗下,很是惹眼。金大公子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肩上,亲切道:“小鬼,要爱惜身子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爹娘放心吗……哎,金宝你拉我干嘛?”

    “哥儿,这位是咱家二公子,士骏。”金宝悄声说,“你的亲弟弟。”

    “我……我认得!”金士麒急道。

    那二公子冷着脸瞪着他哥,“听说你脑袋挨了一下之后就有些疯癫了,我还不信哩。”他喘了一口气,“现在我信了。”

    这位就是金士麒的二弟。他身形比大哥略矮,但浑身肌肉健硕,像是只豹子。这小子模样到跟金士麒有几分相似,也有一根挺拔的鼻梁和大嘴巴,只是眼睛略小。总体上没他哥哥帅,却多了几分肃穆冷漠的气质。

    在天启六年的当下,这二公子金士骏刚刚17岁,便以弓马娴熟、武艺卓绝而闻名山海关内外,他也曾经立下战功。金家还有一个小公子名叫金士鹏,12岁,修习的倒是圣贤文章,平rì里都在山海关城的书院里用功。

    对比两个弟弟,大公子金士麒就是一废物。

    “小骏。”金士麒笑眯眯地凑到二弟身边,“为兄有事相求,听说你弓箭……”

    “没空。”

    金大公子楞在那里,心道这弟弟真不给面子啊!幸亏金宝来解了围,他指着背后道:“大公子,还是去请教田师傅吧。”

    金士麒忙回头,只见一个头发斑白的汉子正盘腿坐在墙角,守着一个火炉,正在烤靴子。他年近半百,身形清瘦,目光jīng烁,活像一匹老狼。

    那人便是金府亲兵的教头:田师傅。

第8章 临阵练射

    “田师傅,你老可好。”金士麒走过去问候。

    “大公子,你还活着?”田师傅把烤暖的靴子套在脚上,站了起来,这佬儿还算有些礼貌。他笑眯眯地看着金士麒,“三年了,你一直躲着我。今天是怎么了?”

    “师傅啊,今天情况不同。”

    “听说你受伤了,怎么不躺着静养,到我这来捣什么乱?”

    “不,不是捣乱。”金士麒又一鞠躬,恭敬道:“师傅,我知道错了,我想练弓箭。”

    “你又在逗弄我老人家。”

    “是真的,是……这次……”金士麒窘得舌头都直了。

    那田师傅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道:“刚刚听说,你要跟吴家的小爷比shè箭?”

    “嘿嘿。”

    “真是瞎胡闹。”话虽这么说,田师傅却把手指向厢房的门,示意他过去。

    金士麒大喜,忙跟着田师傅进了那屋子。只见厢房墙上挂的、架上放的、桌子上摆的都是森森然的兵器,其中竟有几十把弓。

    那些弓的样式都很朴素,大概是军营的制式武器。仔细一看,每把弓上都贴着“五斗”、“八斗”、“六斗半”的字样,那标注的是弓的强度。明代的度量衡,1石便是10斗,每1斗便有12斤的力道(明代的“斤”又比现今略重)。

    田师傅提起弓箭便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地介绍弓的种类和功用。

    “这边的是‘骑shè弓’,顾名思义,多是马上用的。拉力多是‘四斗’、‘五斗’,比较轻软、短小,便于马上开弓。”

    “这边是‘步弓’,是给正职弓兵用的。你看,是不是又长又硬?这种弓的拉力多为‘六斗’、‘八斗’。极少数有傻力气的汉子,还会选用‘一石’甚至‘一石二斗’的强弓。”

    金士麒cāo起一把最粗壮的黑sè步弓,惊叹道:“哇!师傅,这个是‘一石六斗’的超品啊!是师傅你用的?”

    田师傅:“这把弓只为考较臂力所用,不能用于作战。快放下,别摸脏了。”

    “师傅!那个更长,我去看看。”金士麒冲着墙角跑去。

    “回来!”田师傅一把抓住他,“那是扁担。”

    介绍完毕,田师傅便请金士麒选一把弓。

    金士麒有自知之明,选择了一把力道偏弱的“六斗半”的步弓。田师傅帮他把弓弦挂上,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拉弓。

    “慢!你手指不要了?”田师傅忙扯住他,并从自己拇指上摘下扳指,递给他。

    金士麒忽然醒悟,原来他拉弦的方法是之前在shè箭馆学的,用三根长指头拉弦,那是西方人传来的拉弓方法。而古代东方人是用大拇指勾住弦拉弓,所以必须戴上扳指,以防手指被弓弦割伤。

    戴上扳指,他终于把弓弦“咯咯”地拉开了。他手臂吃力,脑袋中也迅速计算着:这“六斗半”相当于后世近百斤的力道啊!超市里一大桶豆油不足10斤,一袋大米不过20斤,一个女人100斤……

    “我用一根手指,勾起一个女人!”他惊叹。

    田师傅等了半天,忍不住说:“你拉弦呀。”

    金士麒憋着气:“我已经……拉了……呀!”

    “要拉到耳后!”

    “啊?”金士麒气一松,弓弦“啪”地弹了回去。

    田师傅无语,夺下弓。只见他前手推平,后手拉到耳后,弓弦几乎成了锐角!一张弓纹丝不动,隐然蓄满了力道。他停了几息才缓缓放开,道:“这样子才叫开弓。”

    怎么会这样……金士麒心中黯然。

    田师傅笑道:“公子勿要逞强。常言道:‘软弓长箭、快马轻刀’,这才是真正善战者之选。你弟弟士骏能开一石二的强弓,他平rì里所用也仅是一张六斗的骑弓。”

    听了这话,金士麒的信心又回来了。这一次他换了一把最软的“骑shè弓”,标注力道“四斗”。

    “最软的弓,也是一个初中女生的体重啊……啊,我拉开了,师傅你快看!”

    这公子爷身体好,俯卧撑动作做得多,所以臂力也不差。他心中感慨着,没想到“软弓”竟也这般硬,这才是杀人的凶器啊。对比而言,他在shè箭馆摸过的那些东西只能shè兔子。

    田师傅让他缓缓放开弓弦,并指点他一些动作要领、拿捏位置、呼吸方法之类的基础知识,对他进行扫盲。

    金士麒最关心的是明rì的较量,所谓“三局两胜”的规则具体如何。他虚心请教田师傅,田师傅也简单地讲解了。原来天启年间,军中对于shè箭有三种考评——

    “十步骑shè”,就是骑着马围绕着一个靶子回旋shè击;

    “二十步速shè”,采用跪姿连续shè箭,动作不能停顿;

    “五十步立shè”,这个可以慢慢瞄准。

    shè箭的靶子是长方形的,长五尺,离地半尺,宽一尺半,基本上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投影面积。普通shè手,shè三箭必中一箭,优秀shè手则要求中两箭。能三箭全中者,堪称神shè手。

    金士麒练了一会儿开弓,便要求去shè箭。田师傅却摇头道:“开始时只练习举弓、开弓就可以了,不能贪多贪快。”

    “不成,师傅,明天既要比拼了。非常时期,须用非常之法。”

    金士麒心中暗藏的计划,是用科学方法对弓进行改进,用技术手段来超越吴三桂。但是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依靠他自己的臂力把箭shè出去。因此他必须有一定基础才成。

    田师傅倒也不坚持,也许是认为这家伙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田师傅便请二公子金士骏领他去后院靶场shè箭。那二公子虽然傲慢,但对田师傅的话倒是言听计从。他话不多说便向外面走去,金士麒忙跟了上去。

    到了shè箭的地方,在远处的墙角下,正堆放着稻草和标准规格的箭靶。“好远啊!”金士麒手搭凉棚瞪着远处的箭靶,“这是五十步的靶子?”

    弟弟士骏嘴唇轻启,“是二十步。”

    原来古人计算的“步”,是左右腿各走一次,两步合起来算“一步”,将近160厘米的距离。金士麒不禁暗中叫苦,这二十步靶就已经超过了篮球场的长度。若是那五十步的靶子,岂不是达到了足球场的长度?

    金士麒用最诚恳的声音对弟弟说:“小骏啊,看在同父同母血脉兄弟的份儿上,你教教我吧。”

    “不许叫我小骏。”

    “好的,阿骏。”

    士骏皱皱眉,接过弓,搭箭拉弦,一箭中靶。“就这样,你练吧。”

    “我没看清……喂,阿骏你回来!你……你这混小子!”

    弟弟走了,金士麒闷头怒shè,不再指望别人。他连shè十箭,一箭未中,胳膊却开始酸了。又shè了几箭,肩胛的肌肉也开始疼了。

    他忙缓了下来,这时候不能逞强。他也有些运动经验,他知道现在的酸痛,明rì就会变成剧痛,到时候恐怕一箭都shè不出了。

    还有被苏小娘咬伤的手腕,虽然没伤及筋骨,又抹了很贵的药物,但此刻又开始辣辣地疼了起来。

    他慢慢调整呼吸,缓缓舒展肌肉,金宝也帮他敲背捏肩。大公子练了许久,终于有一箭戳在箭靶的角角上,但随后又是连续的脱靶。他这才深信所谓“数年才能训练一个弓箭手”的说法,真是毫不虚言啊!

    ……

    一个时辰之后,金士麒出关了。

    此时天sè渐暗,亲兵们已经纷纷收拾东西了。只是大公子还在shè箭场折腾,那帮亲兵们也不好意思离开,毕竟他们拿的是金家的粮饷。

    终于,金士麒歪斜着肩膀,呲牙揉着酸痛的手臂,走出shè箭场。

    二公子金士骏咳嗽了一声:“都散了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阿骏!”金士麒忙追上来,悄声问:“好兄弟,你明rì可有空?”

    “兄长想让我冒充你去比shè箭?我丢不起那人。”

    “我不是那意思,你误会了……喂!你别走,你真的误会了……说你呢!喂……回来!”

    金士麒又看到田师傅正在穿衣,忙凑了过去,满脸堆笑。

    “田师傅你好。”

    “大公子你好。shè得如何?”

    “田师傅,我进步很快啊。最后五箭,我中了两次!”

    “喔,中等偏下的水平。你玩够了的话,就把扳指还给我。”

    “别,师傅!”金士麒忽然凑近了他,“师傅,其实我有个法子,能战胜那吴三桂。只是需要你明天来帮个忙。”

    田师傅的脸sè一冷,“大公子,我叫你一声公子,是看在金将军的份儿上……”

    “师傅你误解了,我可没想作弊。其实呀,我最恨作弊的了。”

    “公子,别浪费时间了。吴家公子实力远在你之上,你输得不冤。况且明rì不是什么生死相决,只是小孩子胡闹。所以,请将输赢看开些吧。”

    “不不,我是为了父亲的颜面啊。如果我输了的话……”

    “老爷的颜面嘛,你也不是第一次丢了,多一次无妨。”田师傅忽然一笑,“所谓祸兮福兮!输了,对公子未尝不好。”

    老家伙说完,转身就噌噌地走了。只留下金士麒傻兮兮地站在原地,一脸的茫然。他琢磨这老头最后的话,大概就是“你小子输了活该,吸取教训吧,以后努力”之类的意思吧。

    见二公子和田师傅都走了,亲兵们都悄悄撤退了。

    “我不是要作弊!”金士麒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好吧,我不靠你们!”

    “哥儿,天快黑了。”金宝劝慰道,“今rì够累的了,早些洗了睡吧。”

    “洗什么洗,现在我的活才开始!金宝,备车回府,准备加班!”

    ……

    金士麒带着金宝匆匆回到府里,闷头冲进了书房。

    金宝点上灯,找来笔墨,在桌子上铺开了纸张。金士麒发觉毛笔不堪用,便用从炉子里掏了几根木炭来开始绘图。

    金宝在旁边挑亮了灯芯,好奇地问:“大少爷,你画的这是啥?棍棍支棱着,像个粪叉子……”

    “别乱说,这是一把必胜之弓!”

    说这话时,大公子的双眼中金光闪烁。

    金士麒之所以敢迎接吴三桂的挑战,是因为他知道在遥远未来世界生存着一种人,他们箭术更加卓绝。

    那就是shè箭运动员。

    而运动员手中的弓,绝非古代那种单纯的弓,而是配备着全套的辅助器械,主要分为“减震”和“瞄准”两类。

    最关键的是瞄准具。

    金老师虽然没有接触过瞄准具实物,但他在物理课上讲“重力”的时,正是以shè箭作为例子。他在shè箭馆玩儿了几次之后,也曾经想过买一套高档的弓箭,还上网去看了产品。但因为价格因素、缺乏场地、以及热情度消减而放弃。

    但是那些器具的形状、功用,以及物理原理,全在他脑袋里。

    古代的弓箭手全凭着数年苦练出来的眼光和直觉,来估算偏移量。而后世的运动员却有jīng良的器具。

    古代的弓箭手要凭借多年苦练出的铁手钢指来提高jīng度,而后世的运动员却可以用工业化产品来减小shè箭时的震荡。

    此时此刻,那些jīng良的设备,正在金士麒的纸上逐渐绘制出来。

    ……

    一个时辰之后,当大少爷正在灯下勤奋地绘图和计算数据时,金财满身寒霜地回来了。

    前往偏院练习弓箭时,金士麒便吩咐金财去帮他置办些工具和材料,为他连夜制造“必胜之弓”做准备。金财不负使命,果然带回了全套的斧子、锯子、凿子、墨线壶等工具。

    “哥儿,专门的工具咱府上还真没有哩,我是去了匠户营才找来的。”金财笑着凑近了,“我还探听了一些消息,是关于那苏木匠一家的,你想听吗!”

    “啊,快说。”金士麒立刻竖起了耳朵。

第9章 今夜不眠

    这金财是个伶俐人儿,见大公子有心,便去详细打探了苏木匠的身世。

    这苏木匠是山东人氏,曾是原籍营造司的书吏,十年前因罪被降为匠户。他先后在河南和北直隶做工,去年才发配到了这山海关的营造所来。这苏老汉虽然是半路学艺,但手上活儿却很灵巧,几年功夫就升级为“大工”级别。他又曾做过小吏,能读书认字,因此在匠户中有些威望。

    苏木匠的婆娘早就病故了,如今家中只有一个女儿。

    金士麒立刻呼吸急促,心道:“终于说到重点了。”

    “那小娘的名字我也打听到了。”金财故意放慢速度。“叫苏莫儿,17岁,尚未配过人家。”

    金士麒柔声说:“莫儿,莫儿,温婉的名字,像小猫一样……”

    金财见公子开心,也笑着说:“哥儿,说起来你不是第一个被砸的人呢。”

    原来那苏木匠因为女儿美貌,怕惹出是非来,一直都尽量低调。但他毕竟不能把闺女藏起来,苏莫儿的名字还是逐渐传开来,不知惹得多少人惦念。苏木匠便放出狠话,“若有敢来孟浪的,见一个杀一个!”

    去年chūn天就有兵士,只尾随了那小娘几步就被苏木匠用棍子打晕了;去年夏天又有个搭讪问路的,被铁锹拍了;去年秋天有个敲门讨水喝的,被丢出来的水缸砸了……

    幸亏那几个倒霉鬼没啥子背景,伤得不重,所以没惹出大麻烦来。这几件事儿让人知道苏木匠不好惹,再没人敢上门捣乱,保了那苏莫儿的清誉。

    “多好的父亲啊!”金士麒赞叹道。曾经的他,也幻想过生养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保护她们成长,打翻一切追求者,但宿命中却逃不脱“含泪送女出嫁”的命运……那是多么凄美啊!

    苏木匠的所作所为,深深地赢得了金大公子的认同。

    “直到前几天,公子爷你出手了……”金财嘿嘿一笑,“现在是那苏木匠发愁哩,他可得罪了咱府,正怕着哩!”

    “你怎么知道他怕?”

    “我听说啊,有几个傻巴拉唧的匠户,家里有些陈年烂谷子的破事儿,求着苏木匠给写成状子,准备去求吴三桂给做主哩。呸,他们还真把吴三桂当青天老爷了。结果苏木匠不但不写,还骂他们不知深浅。别人求得急了,苏木匠就说:他万不敢再牵扯到军爷之间的相斗了,否则死无葬身之地呢!哥儿,你说他这不是怕了?”

    金士麒略一思量,便知道这苏木匠其实不傻。他经历了整个事情,一定清楚金士麒是真心要释放他,而吴三桂则故意陷害好人!

    现在回想起来,白天在金府门前,苏木匠就不敢吱声,估计当时他就已经清醒了。只是当时他夹在金、吴两强之间,他只能装傻。

    想通了这些,金士麒心中略为畅快,也更同情那苏木匠了。

    金士麒又道,“那苏莫儿,她怎地不找婆家?”

    “我听说提亲的人排成队,但那小娘的心气很高,都看不上。”金财又笑道,“还有那老木匠是因罪堕了匠户籍的,恐怕不会甘心,想找个有身份的女婿往上攀吧。”

    金士麒大悦,“我的身份如何?配不配那小娘?”

    “哥儿你这是啥话?”

    “如果我不是死缠烂打,而是去明媒正娶……”

    “哥儿,不成的。”金财忙道:“你是何等身份,那小娘迎进门也只能做妾。但你又没娶妻,老爷不会让你先纳妾。”

    金士麒立刻来了jīng神,“对呀,我正想问哩,为啥不给我娶妻?我很迫切!”

    “这事儿老爷也急啊,但总要门当户对才成。过去三年,老爷替你的婚事没少周折。”金财便掰着手指头数着,“马世龙的小妹、孙祖寿的侄女、赵率教的妻妹、毛文龙的闺女……大明九边诸镇连同山东山西北直隶的所有将军府上,但凡有适龄小姐的,咱老爷一个个地拜访啊。本来都愿意跟咱家结亲的,但他们回头一打听,说是大公子……呵呵,他们都婉言拒绝了。”

    金士麒无力地一笑,心想这公子的名声真是香飘九州了。突然他一激灵,“等等!刚才你提到毛文龙的女儿,闺名莫非叫‘东珠’?”

    “这个不知道,小的帮你打听打听。”

    “别别!我就是胡乱一问,千万别招惹人家!”金士麒连忙摆手。

    但提到打探消息,金士麒便让金财继续留意那苏家的动向。最好安插些线人,花些银子也可以。如果有啥新消息,譬如哪个混蛋来提亲什么的就立刻禀报,他要及时干预。

    金财笑道:“哥儿,你费那劲干嘛。你只要伸出个小手指就能戳倒苏木匠,掠了那小娘……”

    “胡说,我是那无赖之人吗?”大公子指着自己。

    金财和金宝笑眯眯地看着他,不敢回答。

    金士麒也是一笑,“呃……我这一次脑袋挨砸,算是有了教训。以后行事磊落,绝不再当混蛋!”

    ……

    金士麒与财宝兄弟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手上的活儿却一直没放松。

    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画满了整整一沓子纸。这是“必胜之弓”的六件辅助设备,简称“六件套”。每件设备都用尺规jīng确绘制为三视图和透视效果图,还标注了比例尺和制造材质。如果是复杂部件,还要拆分为套图,并标明了组装步骤。

    对于金士麒来说,绘图其实很简单,真正的难点是制造。眼下时间紧张、工具简陋,更没有机床……他没有处理金属材料的可能。一切部件都必须使用木材或者用常见材料代替。

    “开工吧!”

    金士麒拎起木头画线、切割、打磨,各种工具轮流上阵,整个书房里咯咯吱吱、叮叮当当、稀里哗啦地乱作一团。

    “金财你在哪儿找的这锯子?这么这么粗!”

    “金宝,你帮我按着,快!”

    “nǎinǎi的,我的凿子咧?”

    “嚓!金宝快呀,我出血了,帮我包一下!”

    “金财,你看看这线直不直?我眼睛有点花了……”

    “金财,你会拉锯吗?帮我一下,我还有留点力气明天用。”

    一片混乱……

    许久之后,只听金宝哀求着:“哥儿,你说话呀……”

    金财也难过地说:“哥儿,你瞪着眼睛在想什么?好吓人啊!”

    “呃……金财,我在想,我真傻。”金士麒躺在宽大的书案上,仰望着屋顶,手里拎着一把锯子,桌子下面一片混乱。“其实,我不该自己蛮干,我没这能力!”

    “哥儿……别泄气,我帮你,虽然我也挺笨的。”

    “没错!”金士麒突然跳了起来,“金财金宝,立刻备车!”

    “啊,这天都黑了,你去找谁啊?”

    “苏木匠!”

    ……

    天已经全黑下来。按照这时民众的习惯,除了年轻夫妻还在折腾之外,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睡觉了。

    金士麒带着两个仆役、五个亲兵,驾着三辆马车披星带月地赶到了匠户营。匠户营里几乎是一片漆黑,这帮人明火执仗地堵在苏木匠的门前。

    “苏木匠!苏木匠!”金士麒奋力地敲着门,“猜猜是谁来了!”

    许久之后,房里一声怯怯的回应:“谁?”

    “晚生金士麒。”

    “啊!”门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定是苏莫儿那小娘了。紧接着就是“咚”、“哗”的声音,有人踢翻了什么东西。

    “苏大叔!”金士麒诚恳地喊着,“小生不是来惹事的,光天化rì,朗朗乾坤……”

    “天早都黑了呀!我都脱光了睡下啦!”苏木匠的声音颤抖着。

    “苏木匠,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啥来?”

    “……不想!”

    “大叔啊,苏莫儿姑娘!”金士麒用指甲轻轻挠着房门,“你们一定清楚,我是冤枉的呀。还有,你们清楚我的为人了吧!”

    过了许久……屋里终于传来了些许的动静,只听“咯”的一声,那门终于开了。

    门缝里,苏木匠正虎着脸,暗中拎着一把铁镐,粗声粗气地说:“金公子,鄙人今天多有得罪,你来兴师问罪……”

    “大叔你又错了。”金士麒忙道,“本公子并没怪罪你,因为我知道你的难处。过去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如何?”

    “那好!回去睡吧。”苏木匠便要推上房门。

    “等等!”金士麒紧紧抓住房门,“大叔,我深夜来访多有得罪,还请你看看这些图……”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把那“六件套”设计图塞到了苏木匠的眼前,旁边金财忙用风灯把稿子照着通亮。

    “我明天再看。”苏木匠奋力地推着门,木门“嘎巴巴”地响着。

    “看一眼,就看一眼……”金士麒拼命挤着门,还插入了一条腿卡住门缝。

    “我要关门啦……把腿拿开……”

    “大叔求你啦!你看呀……很好看的……”

    “不看!就是不看……呃?”苏木匠突然一楞,目光便在那些图纸上凝住了。“这是什么图?”

    “是弓上的器械。”

    “弓上的?干什么用的?”

    “能让弓变得很jīng准,白痴也能百步穿杨。”

    “真那么神奇?”

    说话间,苏木匠接过那厚厚一沓子,上面满是jīng美的图稿。但见满纸的线条清晰、轮廓流畅、结构jīng妙。

    “来,我讲解一下……”金士麒说着,接过风灯照在纸上。三言五语之间,这俩人就走到了屋子里,随后坐在桌前。

    世界上有两种图像,最能勾引男人的心神——那些妙曼的曲线、凸凹的变化、诱人的细节,无不诱发着男人激素狂喷而亢奋得发抖;那张弛的空间和斑斓的sè彩,带给男人无限的幻想和期盼,使任何成年爷们都沉迷其中yù罢不能。

    没错,这两种神奇的图像,一种就是地图,另一种是机械设计图。

    当苏木匠见到灯光照耀下的“六件套”设计稿之后,他大脑中最敏锐的位置被触及了,他陷入了莫名的亢奋之中。

    虽然这些设计只是最基本的机械结构,只运用了最简单的物理和数学原理。但在天启年这工学的荒漠时代,这一沓图稿竟如明月般夺目。

    半晌之后……

    藏在厢房里的苏莫儿收起了尖刀、藏起了剪子、放下了擀面杖,她缓缓拉开了门闩,悄悄从门缝往外看——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两个男人正并肩坐在桌前,指着桌上摊开的一大堆设计图稿,正唧唧喳喳地谈论着。她老爹苏木匠一手拿尺,一手拎着一只弓,正比划着。那金大公子正指着图纸的玄妙之处口若悬河。还有高矮两个仆役,站在旁边仔细听着。

    忽然,金公子转过头来看了苏莫儿一眼,便说道:“我不是找你的,去睡觉吧。”说完,他又转过头去解释那些图稿。

    苏木匠也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我们忙着呢,你快睡吧!”然后就不理睬她了。

    这姑娘瞬间惊呆了。

    但她没有听话地回去睡觉,而是悄悄地偷听这男人们的谈话。

第10章 必胜之弓

    只听金士麒的声音充满自豪感:“大叔,我绘制了‘六件套’,就是六件宝物!几件宝物一起使用,能把shè箭的jīng准度提高百倍。这个小东西是‘箭台’,把箭搭在这小杈上,比直接搁在手指上更稳定,位置也更准确。”

    “喔。”木匠冷冷地回应着。

    “这个是‘窥孔’,这小东西夹在弓弦上定位,相当于枪械的照门。照门,你不懂?我解释一下……”

    木匠竖起了耳朵,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这个最麻烦也最重要,是‘标尺’。上面有刻度和准星,也是瞄准用的。大叔你知道吧,箭shè出去之后是一条抛物线……”金士麒用手做着“抛”的动作。

    苏木匠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你胳膊酸吗?”

    “大叔啊!抛物线……就像尿尿的曲线!”他在纸上画了一根尿柱。“严格来说,shè箭还不是标准的抛物线。因为箭不仅受到重力作用,还受到水平和垂直的空气阻力。当然有些东西我们可以忽略,还是以重力为主来计算加速下落……”

    “不懂。下落就下落嘛,还加什么加?”

    “加速下落你不懂?”金士麒呵呵笑着,“我给你举个例子,为什么站得高摔得狠?比如你站在山海关的城墙上,我把你推下去……”

    苏木匠眉头一皱,“你在威胁我?”

    金士麒忙道:“不不,那就换成我!比如我从桌子上跳下来仍然完好无损,若是从城墙上跳下来,咋就摔烂了?”

    “因为,高呗!”木匠嘿嘿一笑。

    “对啦!”金公子便开始向他介绍重力和抛物线的概念。

    “这个是‘夹片’。我要标准化地shè箭……就是说每次拉弓弦的距离要相同,那么shè箭的强度才会相同。这个就是用来限定距离的,箭一到位,这个小卡片就会‘嗒’地一响,就可以放箭了!”

    “啊,这个巧妙哩!”苏木匠乐得拍手,“你别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找到解决方法……”

    “大叔你厉害啊,想到问题就是解决问题的开始!”

    “哈哈,老了老了,还是公子你聪明!”

    “大叔你别总叫我公子,多生分啊!就叫我名字吧。”

    “好啊,士麒。”

    金士麒又掀开一张纸,“看,这个是‘撒放器’,用它来拉弦放箭,几乎没有抖动!结构我已经简化过了。我带来一把铁剪刀,改造一下就成。”

    “好好,士麒,你想工艺都考虑到了,真周全。”苏大叔拍着他肩膀。“来来,你坐过来一点,你那边墙漏风。”

    “哎呀,我才想起来,我的几个兵士还在外面站着呢。”

    “这怎么行,外面那么冷,快叫他们进来!”

    于是乎,几个金府的亲兵都轰隆隆地挤进了小屋子,沿着墙边坐在地下。金士麒和苏木匠继续研究技术问题……

    “说到风啊,这个最关键。这个是‘风向仪’,顾名思义是测试风向的。其实它还能测试风速,秘诀就在下面这两个会摆动的小木片上,厉害吧!”

    “没错,这几rì风大,对shè箭有影响。士麒你明天一定要赢啊!”

    “大叔你要支持我啊!”

    “我当然支持你啦!”两个男人互相击掌,相视而笑。

    苏木匠呵呵笑着,忽然脸上有些僵硬……他猛然醒悟,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跟这公子亲近了?难道被他下了迷药?

    魔力一定就在这些图稿上!

    本来苏木匠对金公子是十分憎恶的。但看他拿出图纸,便有三分惊讶。见他确实诚恳,像是换了个人,心便安了五分。等他一番神论,已经有七八分信服了。

    再仔细看看那些图稿,各种构件并不复杂,只是jīng度要求高。苏木匠十分动心,想要亲手做出来。他是个工匠,也有成就感和荣誉感啊!

    苏木匠忽然道:“金公子!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那吴三桂是混蛋,我战胜他!”

    “可是……”

    “没错,我也挺混蛋的。可是至少今天晌午之后,我就不再混蛋了。”

    “看你说的。”苏木匠嘿嘿一笑,“工费,一两银子,我们谁都不欠谁的。”

    “成交。”

    金士麒付了银子,便命令亲兵们拿来一根风干的白松木料。苏木匠却说不成,这种松木质软,遇水易变。制造jīng密器具,必须用柚木、楠木、榆木之类质地坚实的木料,比如马车的中粱和大轴那种木头。

    “好。”金士麒立刻对亲兵下令:“去拆个马车,把大轴拎进来。”

    “你够狠……”苏木匠暗道。

    他见这公子诚心如此,也不再多说,立刻搬出全套工具开始干活。工具在手,苏木匠立刻进入状态。金士麒和一帮仆役兵士们忙在周围伺候着。

    一位优秀的工匠,干活的时候是很美的。

    但见苏木匠前腿弓、后腿绷,身如仙鹤手若捏花。他指头轻捏,木料上便划出笔直的墨痕;手腕轻抖,立刻旋出浑圆的弧线;肩头摇动,锯条如电、木屑横飞,斧劈凿砸沉稳如铁,锤落声声顿挫铿锵。

    那坚实的木料在他手下如油脂一般切开,化作线条分明的一块块一片片一条条。锉刀擦过之处,光洁如漆,榫子插落卯口严丝合缝,木料接缝之处浑然天成!

    小小的茅舍,但听嚓嚓声、砰砰声,声声入耳。油灯闪烁下,长弓舞,刨花飞,溢彩流光。

    艺术啊!金士麒赞叹道。

    此时,那苏莫儿藏在闺房的门后,一直默默偷看着外面。

    她的目光凝聚在那混蛋公子身上。那男人在爹爹身边忙前忙后,眉飞sè舞,欢叫个不停歇,就象个孩子一样。他身上沾着木渣,头上挂着刨花,手指上还缠着绷带……脑袋上也有绷带,是老爹中午时砸的……手腕上也有绷带,是她午后咬的。

    苏莫儿忽然觉得这世界变幻莫测。几个时辰前,此人还是万般该死。但此刻他竟然在自己家中,跟着自己老爹忙得热火朝天。

    而且,看上去也不是特别该死了。

    他真是……冤家啊!

    ……

    一个时辰后,“六件套”都完成了。除了风向仪和撒放器,另外四件都已经牢牢地装在弓上,并进行了初步调节。金公子拿着“完成状态”的弓,他越看越欣喜,忍不住“啵”地亲了它一口。

    但“必胜之弓”还差最关键的一步:明天金士麒将会进行实地测试。获得拉力、距离、风速等参数,经过计算后获得各个距离和风速情况下的偏移量。

    他问那五个亲兵:“诸位,我这弓能shè多远?”

    “五十步,再远就没劲儿了。”“三十步……或者六十?”“一百步没问题,我被shè过。”“骑shè奔袭,最远吊shè二百步。”“回公子,顺风飘一里。”

    好嘛,五个人给了六个答案,而且都有道理。“明天上午会很忙啊!我每十步距离算一组参数,要算出一百步的距离……”他转过身来问金财,“你会用算盘吗?”

    “不会。府里只有孙管家会用。”金财挠挠脑袋,“但小的也想跟去,我可以帮你丈量步长。”

    “好……”金士麒突然楞住了,一拍大腿:“糟糕,少了一件东西没做!”

    “啥?”苏木匠跳了起来,他忙去那堆图稿中翻找,看是否遗漏。

    “不在那里,是我的疏忽。”金士麒皱着眉头,“是测距尺!没那东西,我怎么知道目标有多远啊!”

    “那可咋办?”苏木匠忙问。

    金士麒在桌边坐下,捏起一根废弃木料,端详着……思考着……

    房间里静悄悄的,木匠、金财兄弟和几个兵士们都不敢出声。气氛很紧张,这些人虽然不懂得技术,但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xìng。

    “我泡壶茶。”苏木匠转身去找茶叶和水壶。他前后总计迈出了七步,就听背后金士麒哈哈一笑:“嘿,我想到了。”

    “这……茶省了。”苏木匠放下水壶。

    金士麒忙展开图纸,提起毛笔草草算过,便飞快地画了图样。他把图举起来,“就是一根简单的直尺,划分好刻度,上面再加一个游标”。

    “好象是根秤杆?”

    “这比喻很贴切。”金士麒赞道。其实他的灵盖来自于“狙击镜”的光学测距方法。只不过狙击镜用的是固定刻度测量目标的身高或肩宽,他却使用一个滑块去比照目标。

    “不懂。先做了再说。”苏木匠已经毫无疑虑。

    之前这金公子带来奇怪的“六件套”,苏木匠还猜测是他在某部孤僻的神书上抄的,所以也没有太惊讶。再听他一番神论,也只道他是照本宣科罢了,虽然也是很厉害的样子……但现在,这家伙竟然能瞬间画出新设计,真是让他彻底折服了。

    其实金士麒并不比别人聪明,只是他的基础知识扎实,而且在后世见过无数的产品和设计,脑袋中藏着各种方案。几个方案互相对比选择,再略微调整,就可以执行。

    测距尺结构简单,苏木匠手中刨子“擦擦”地动着,很快就成型了。

    金士麒放下心,便转身坐下。

    忽然间,他瞧见闺房的门缝里好像有裙角飘动。再仔细看,那门下依稀有一双布鞋。那还能是谁呢?

    金士麒暗笑:“苏莫儿,你一直在门后偷看我啊!”

    他心中一热,便向着那房门投去深情地一望。这公子爷的目光清澈,蕴藏着星芒点点。他心里还默念着:“再看我,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果然,那藏在门后的双脚慌乱地躲开了。

    “哥儿,你笑个啥?大叔看着你呢!”

    “喔。”金士麒忙转过身来,苏木匠已经将“测距尺”做了出来。

    金士麒忙接过尺子,他环顾着室内所有人:“你们想懂得这尺子的道理吗?来,我给你们讲讲!”

    “啥?”苏木匠惊愕了,心想:你还赖着不走啊……

    几张白纸贴在门上当作黑板,铺满木屑的桌子就是讲台。苏木匠、金财金宝和诸位兵士们齐齐站在面前充当学生,还有莫儿姑娘也正悄悄躲在门后。

    金士麒居中站定,心中大悦,他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诸位!这里应用到了‘相似三角形’的简单概念。听起来很深奥,但‘近大远小’的规律你们都懂吧……”金大公子手持着测距尺,浑身上下都焕发着迷人的教师风采。

    其实那测距尺应用的是最基本的几何规则,对金老师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的内容,根本无需备课。他三言两语便把概念讲清楚,在众人耳中却是字字珠玑。

    金士麒又提笔绘出图例,标识着视线、距离、敌人身高、尺规长度等等元素之间的关系。他举一反三、步步推导,听得众人皆恍然大悟。他在众人面前移来晃去,步履间谈笑风生,真是一派俊雅风姿!

    再看台下,苏木匠正在连连点头,仿佛茅塞顿开。亲兵们也连连赞叹,他们内心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金财金宝更是呆了,惊叹这大公子除了喝酒胡闹搞女人,也没见他用过功啊,难道是从温柔乡里悟的道?

    “同学们!”金士麒在测距尺上做着示范。“我把游标推到最远处,然后瞄准敌人,正好与其身高吻合,那么他距我多远?”

    金宝立刻抢答:“一百步!”

    这个回答立刻得到大公子的点头赞许。金宝乐得都快飘起来了。

    其余人也连连赞叹:“一百步没错。”“公子,我也知道。”“简单呀!有了这尺子我也可以当炮手!”

    “好,问个难的。”金士麒又道,“如果尺子坏了,游标卡在‘五十步’的格子上动不了。看到敌人刚好是这游标的四分之一高度,那距离是多少?”

    这个问题有点绕,一群爷们都卡壳了。“不是五十?”“应该更远吧……”“是四百?”

    “别乱猜嘛!”金老师笑了。

    只听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二百步?”

第11章 山海论箭

    霎时间,几个爷们儿都转过头去,齐齐盯着那厢房的门——原来苏莫儿这小娘没睡觉呀,她一直在偷师啊。

    “对对,是二百步。”金士麒惊呼,“莫儿呀,冰雪聪明!”

    闺门之内的苏莫儿那个后悔啊!

    她刚才听得入迷,算出了答案就竟忍不住说了出来。现在被他们听见了,真是羞死人了。“那金公子,他不会以为我是……”她想都不敢想了,急得跳上床去,把头藏在被子里。

    房门外,众人都憋着笑。金士麒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咳!”苏木匠干咳了一声,“大公子,要不然你再磨蹭一会儿?混到天亮了再走?”

    金士麒知道这大叔在赶人了,只能起身告辞。

    他捧着新打造的装备,千谢万谢,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外挪。待到了门口跨出一只脚,终于鼓起了勇气、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转身冲屋子里高声道:“苏姑娘!你明rì会来看我比箭吗?”

    屋子里悄然无声。

    门外的仆役和亲兵们大眼瞪小眼,苏木匠脸sè逐渐红了起来。

    金士麒动情地说:“莫儿姑娘,我跟那吴三桂比箭,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别人……”

    “公子,天sè已晚请回吧。”苏木匠开始动手推他。

    “莫儿!你懂的,我是为了……”

    “公子快去吧,否则我要出招了!”苏木匠开始发力。

    “莫儿!莫儿你明天一定来……啊!”话未说完,金士麒被推了出去。

    “砰!”大门关上了。

    金士麒无奈地看着紧紧封闭的宅门,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她的回应。

    山海关的雪夜凄冷无比,他黯然离去。

    ……

    次rì,正月十七。

    虽然没有再下雪,但铅灰的yīn云遮天蔽rì,北风不停地刮着。

    往年里,到了正月天气就会转暖,到了二月就应该吐绿发芽了。但这场大雪来得突然,绵绵下了几天,积了厚厚一尺。气温更是一rì冷过一rì,穷人家的棉衣已经挡不住风寒,富贵人家也要套上两三层皮衣。

    这天启六年,真是个怪年头。

    但即便这么冷,中午时分的山海关的大校场上,仍然聚集了上千人。

    场地居中的,大多是些兵将人家,一个个皮衣大袄,还有诸多家将仆役在身边拥卫着。个别爱炫耀的,还有旗手扛着旗子,上面写着营号和将领旗号。有些在山海关关城里任职的官吏们听到消息,也坐着轿子来看热闹。他们的马匹、车辆和轿子都散乱地停在栅栏内外,竟好似赶集一般。

    那外围的,多是附近几个屯堡的兵户、民户人家,一堆堆一群群地站在风雪之中。但数量最多的却是匠户,由于这场比箭源于“苏木匠被金冠将府擒拿”之事,所以匠户营各司各所的人几乎全来看热闹了,正说笑个不停——

    “哎呀,冯铁匠你老来了?地上有冰你慢着走。”

    “周瓦匠你听说了吗,高大人要清查户薄哩,说是查办冒名骗饷的事儿。”

    “巍帆匠,你也来看热闹啊?你说谁能赢?”

    “李木匠你这不废话嘛,当然是吴公子啊!据说吴公子是箭神啊,他天上shè大雁,要左眼不shè右眼;他林子里shè狍子,要左眼不shè右眼;他田里shè野鸡……也是要左眼不shè右眼!那金恶棍给他连提鞋都不配!”

    “韩医工,帮我看看这个鸡眼……”

    “王篾匠,你给我站住,昨晚勾搭我婆娘的是不是你?你娘的,我要跟你比shè箭!”

    “李船匠你看,那就是吴三桂,好俊的公子!”

    只见一队铁骑从关城方向浩浩荡荡地奔了过来,缓缓穿越围观的人群,停在了大校场的zhōng yāng。那队铁骑中居前的绿袍银甲的小将,就是吴三桂。

    此刻,吴三桂的心情却很差。

    昨天他去金府上门揭短、炫武杨威、挑战恶霸,最后逼得那金士麒狗急跳墙答应比箭,那真是无比风光的一幕啊。他回家后也兴奋了许久,半夜都笑醒了。但没成想,这消息在山海关传了半天,到了今天早晨却变了味儿。

    众人都在传说:这两位公子比箭,是为了抢一个娼jì,她名叫陈珠珠。

    更详尽的消息:是因为吴三桂床上功夫差劲。那珠珠美人把他一脚踢下床去,又转投金士麒的怀抱。吴三桂恼羞成怒,被迫用弓箭来讨回颜面。

    “上当了!”吴三桂咬碎钢牙,“金士麒以那娼jì做赌注,竟是这般险恶的居心!他自己臭名远扬根本无所谓,害得我也一身sāo!”

    几个与吴三桂相好的公子也都凑过来,他们都说着“吴公子箭术无敌、得胜无悬念”之类的话儿。

    有一个家伙心眼直,竟说:“吴贤弟,有人说你们是为了个贱女子才决斗的。他们几个相信,我可绝对不信!我见人就说:我吴贤弟乃是英姿才俊,他看中的一定是位良家大小姐,貌美如花、秀外慧中……”

    “兄台,你别说了。”吴三桂皱着眉。

    “贤弟你别急,我相信那陈珠珠一定是你的。你们郎才女貌,百年好合……”

    “兄台你闭嘴!”吴三桂气得直哆嗦。

    他恨恨地想:“等金士麒来了,不如就一箭shè死他吧!”

    几个驻守此处的兵士忙迎上去禀报,说是箭靶之类都预备好了,场地也清干净了,就差金公子来丢脸了。放眼望去,场地上早就布置好了箭靶,正是军中常见的“十步”、“二十步”、“五十步”规格。在十步靶的外面还有圆形围栏,以限定马匹的奔驰范围。

    但眼看rì头高升,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那金士麒还没来。吴三桂暗想:你这混蛋可千万别爽约啊,那将会坏了大事!

    ……

    同在这大校场上,另外一群金府的人也正在着急。

    金府亲兵武艺教头田师傅也赶来了,他看见金府亲兵仆役们都在,还有金士麒那些狐朋狗友们也正闹闹喳喳地凑做一团。但是主角却没来。

    “大公子哩?”田师傅忙问孙管家,“吓跑了?”

    孙管家忙回答:“今天早晨,大公子叫了守门的王旗长,又挑了三个会shè箭的亲兵,一起去后山了,不知干嘛。”

    “胡闹!王旗长怎么也跟着胡闹?”

    “大公子每人赏一两银子,他们就乐呵地去了。”孙管家忽然眼前一亮,“哎,来啦,是大公子!”

    果然,金士麒和四个亲兵都骑着马,正从北边山坡那边过来。

    那几匹马走得慢,因为金士麒在前世没骑过马,今天才知道这骑马可着实不容易啊。骑着慢慢走还可以,略微跑起来就颠得他七荤八素。身子根本不能在鞍子上坐实,大腿要卯着劲儿随着马匹的颠簸而起伏。几个来回跑下来,他的大腿和屁股都青肿了。

    磨磨蹭蹭地赶到了大校场,只见四处人山人海,金士麒心cháo澎湃。

    “赞!都是来看我的!”

    他四下环顾着,想在人群中找到苏莫儿那小妹子。可是放眼望去,上千人拥挤在一起如集市一般热闹,而且几乎每个人都是厚棉衣、大帽子,还都包裹着脸,哪分得清谁是谁啊!

    但他很快就看到了金府的亲人朋友们。

    没想到田师傅和孙管家也来了,还有两个亲兵百总也来了,大公子真是受宠若惊。而二弟金士骏和三弟金士鹏却没来,那俩小子一定是觉得兄长shè箭会很无聊、很丢人、很凄惨吧。

    但是,他的“其余兄弟们”全都来了。不但“龙武十大公子”都凑齐了。还有一些别的“客系”部队军将子弟,远远地就能听到他们的陕北山丹丹、山西开花调口音。还有些平时说不上话的低级军官子弟们也来助威。

    这帮“真心兄弟”们都**辣地呼唤着金大哥的名号,“金兄,你今天真是英武非凡啊!”“大哥,无论成败,你都是咱们最亲的大哥!”“兄台,我……我紧张死了!”

    人群之中,田师傅却是黯然皱眉。他眼光犀利,已经发现了金士麒手中的弓变了模样——变得稀奇古怪。但转瞬间,他却又发现金士麒伴随的那四个亲兵,他们竟然面有喜sè。

    田师傅悄悄过去,问那刚刚下马的王旗长:“你们陪大公子去练shè箭了?

    “不是他练箭,是让我们shè箭。”王旗长笑道,“他算着距离啦、中靶高度什么的,还在纸上算个不停,反正俺是不懂。公子爷折腾了一上午,最后记录在一个册子上。后来他就用那把弓shè了几箭。”

    “用那把弓?公子shè得如何?”

    王旗长四下看看,凑过去悄声说了一句。田师傅面无表情,只是点了下头。

    金士麒终于摆脱了兄弟朋友们的纠缠,拎着弓,挎着箭,径直走到大校场的zhōng yāng来。一场瞩目的比斗就要开始了,现场逐渐平静下来。

    “金世兄!”吴三桂迎面一抱拳,这才愕然盯着他手里的弓,那弓上支棱着几个怪东西。“你拿的是……犁?”

    “你看清楚了,你就败在这弓下!”金士麒几乎把弓戳在吴三桂的面门上。

    “我看到了,是‘四斗’喔。”吴三桂哈哈大笑,“正好是我这小青蟒的一半。”他说着便晃着一柄不知什么名贵木料打造的青sè小梢弓。

    “吴三桂你这呆鸟,你没听过‘软弓长箭、快马轻刀’吗?”金士麒说的是昨天从田师傅那听来的真谛。

    “那是说阵仗混战之法!今天是拉架势较量弓箭,我三箭一局,六箭就赢了你了,谁跟你快马轻刀去!”

    “……”金士麒傻眼了,暗道:“被老田骗了!”

    两位公子还在斗嘴,这时一名小校跑过来,他朗声道:“二位小军爷,一切准备妥当。第一局,十步骑shè。哪位先来?”

    “我!”吴三桂心中有火,便当仁不让。

    比赛开始!山海关大校场上千余颗心脏开始加速跳动,千余双眼睛紧紧盯住场zhōng yāng——

    吴三桂,修武营都司吴襄次子,16岁,名列“关辽三杰”,尤以骑shè名冠三军。身着绿袍银甲,持弓“小青蟒”,八斗之力。

    金士麒,龙武中营参将金冠长子,19岁,武举人(买来的),“龙武十大公子”之带头大哥。身穿皮大衣,持弓“必胜”,四斗之力。

    吴三桂翻身上马,策马冲向骑shè箭靶。

    风驰电掣之中,他随手便发出一箭!旁人还未等看清,那厮猛然提住缰绳将马勒得人立起来,霎那间又是转身一箭!马前蹄落地,借力瞬间窜出了出去,又是一跃而起,那银甲小将竟几乎站直了身子凌空俯shè一箭。

    吴三桂有意卖弄功夫,本应“十步骑shè”,他竟在十五步之外连shè。

    再看那箭靶,三箭皆在靶心。

    场外千百人惊愕了片刻,刹那间欢呼起来。“全中啊!”“我大明军中若有这等战将百名,何愁天下不平啊!”“关门三杰果然名不虚传。”有的人还惊道:“啊?这就开始啦?我没看见。”

    场边的田师傅也不禁暗道:“好厉害!士骏公子也未曾这般shè过。不过士骏的长枪刀剑功夫应该不让他!”田师傅根本就没指望金士麒,只暗暗拿二公子来比较。

    金士麒也在很真诚地鼓掌,他赞叹着:原来这“十步骑shè”,正是骑兵突袭、包抄、sāo扰敌人军阵之法。迅速接敌shè箭,马不停歇又能避开敌人弓兵和枪铳的shè击,真是jīng彩啊!

    吴三桂拍马围着箭靶兜了一圈,回来之后拉住马头站定,看到金士麒还在鼓掌……他便用弓梢指着金士麒,朗声道:“小弟已经献丑,请兄台赐教!”

    金士麒望着远处的靶子,笑道:“好吧,第一局我输了。”

第12章 箭箭惊心

    此话一出,现场立刻被一阵“嗡”的声音所弥漫。

    现场数千人群嘈杂着,尤其是那些匠户和吴三桂一派的军将们无不大声嘲讽着、怪笑个不停。

    金府这边的诸人自然鸦雀无声,一个个低头、皱眉、叹气,纷纷想着:“早知道来了就是丢脸,我真蠢。”“不会吧,即便一箭不中,也不能认输啊!”“我要把脸遮起来……”“我要把扳指要回来,一辈子不理这小子了!”

    但有一个人格外愤怒,那就是吴三桂。虽然胜了一局,但他却没感到喜悦,而是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吴三桂怒吼:“为什么!”

    金士麒:“屁股疼,不能骑马。”

    “你!”

    周围又是一片哄笑。

    金士麒忽然觉得手臂一紧,原来是金宝扯住了自己,还忧伤地望着自己。现在只剩下这小仆站在自己身边了,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金士麒安慰他:“别急,还有两局。”

    忽然间,只听众人之间传来一声脆亮的呼喊:“我来晚了!”

    话音刚落,只见众人分开,一队骑将从中间鱼贯而出。居中的是个肥硕的中年将领,他慈眉善目,一身油亮的黑貂长袍,腰间宝剑上镶满了红宝石,胯下一匹乌黑的骏马。他向着熟人们连连挥手致意,手指上十个翠绿的戒指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金士麒侧过头,金宝便在他耳边说:“是吴三桂他爹,宁远修武营都司吴襄。”

    吴襄,传说中的关外首富。

    那吴大财主正笑吟吟地询问儿子吴三桂,“怎样?”

    吴三桂连忙一抱拳:“孩儿侥幸,先赢了一局骑shè。”

    旁边有人凑趣道:“吴都司你没看见啊,贵公子人如飞鸿箭若闪电,连中三箭啊!那金士麒,哈!他根本不敢上马。”

    吴襄一听,便笑着望过来,“这位是金大公子喽?模样倒也不差。”

    金士麒走上前去,他只是一拱手,“吴都司你好啊!”他根本没有晚辈的恭顺。

    吴襄浑不在意,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金公子,早知道如此你何必逞强呢!我听说你从来没shè过箭,那来比什么啊!”

    “我shè过,很多呢!”金士麒没说谎,他昨天匆匆练过,而且前世在shè箭馆也花了一百多块钱呢。“我还能赢,至少赢个一局半局!”

    “公子若是能赢了小犬一局也好啊。”吴襄立刻拿出富豪的霸气,拍着自己黑sè坐骑道:“你能赢一局,我把这马儿送给你!”

    “当真?”金士麒大喜,他终于鞠了个躬,“那就先谢过吴都司啦!”

    吴三桂却道:“父亲,你这不是为难人嘛,那金世兄恐怕一箭都shè不中啊!”

    吴襄哈哈大笑,“你这孩子不知深浅,别瞧不起人,万一天外有天呢!”

    金士麒也跟着笑,“你这孩子不知深浅,别瞧不起我……”

    “要shè你就shè!”吴三桂怒道!

    “那好……”金士麒不再多话了,他凝视着剩下的“二十步”和“五十步”两个靶子,陷入了沉思。

    他早就知道,自己虽然打造了“必胜之弓”,但这弓的jīng准特xìng只能在远shè上有所表现,而骑shè考较的是shè箭和骑术的综合能力。自己这两把刷子,即便上马,也跑不起来,跑起来,也shè不中。搞不好还会摔下马去,那更丢脸。

    所以他早就决定放弃骑shè,争取在其余两个项目上获胜。相对而言,五十步的靶子更远,他的胜面更大!

    “小三,我们先shè五十步的靶。”金士麒笑着问。“你不紧张吧?”

    “请!”吴三桂怒道。吴三桂虽然气得要爆炸,但心里却通明。他知道对于新手来说二十步靶子比较容易shè中。虽然规矩是“速shè”,但如果金士麒耍赖慢慢shè,我又不好跟他这无赖纠缠。那就索xìng先来五十步的,让他直接吞鸭蛋!赶紧结束这无聊的比赛吧!

    第二局,五十步立shè。金士麒先来。

    金士麒站在雪地上,四周都是哄笑声。

    他再次在人群中找寻苏莫儿的身影,依然分不清哪个是她。也许,她真的没有来吧。

    他望着遥远的靶子,靶子看上去只有一粒花生那么大。五十步,相当于80米的足球场长度……“让一个守门员朝着对方守门员shè箭,而且要三箭全中。这根本不是神shè手,是妖啊!”

    开始吧!

    众目睽睽之下,金士麒把弓交给仆役,先掏出了风向仪,开始测量。

    “侧后方二级风,很好。”他又举起长长的测距尺,一端顶在自己眼角,另一端瞄准遥远的箭靶。他缓缓调校游标,使游标尺寸与箭靶高度一致。“怎么是四十五步?看来是尺规标准不一致,以我自己为准!”

    获得数据,他又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开始查找对应的数据。

    现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帮兄弟们嘀咕着:“大哥在耍什么?”“好象是在看风水。”“你懂什么!那是一种仪式,求得武圣人的庇护。”“别吵,开始shè了!”

    金士麒再次接过了“必胜之弓”,小心地调校了瞄具的刻度,最后一次检测所有设备,然后将弓平平举起……搭箭……瞄准……拉弦……

    雪原之上,千人肃穆。

    耳边弓弦“咯咯”地响着,箭杆在夹片挤压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手中的撒放器(用铁剪刀改造的)在手心中崩得越来越紧。

    目光所及,准星正牢牢钉死在那遥远的箭靶上,箭头却少许倾斜向上。

    这一瞬间,金士麒的内心恍然藏匿在一片空寂之中。他忽然有些感动,为自己、为此间的一切所感动。他的唇间轻吟:“第一箭,向牛顿致敬。”

    耳边突然“哒”地一声轻响,箭已经到位!下意识地,撒放器被轻轻一捏,弓上便是一轻。

    “咻……”

    金士麒死死盯住那小小的黑点,它雪原上轻轻浮动一次,瞬间落下。心脏还未多跳一次,就只听“砰”的一声传来!

    “中!”

    瞬间的寂静,霎那间一阵欢呼在身后爆发。金士麒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一帮朋友和仆役、兵士们一定在欢呼雀跃吧。五十步一箭中靶子,对二公子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这竟然是大公子shè出的,这真是关二爷显灵了。

    但他真地shè中了。虽然这一切都在金士麒的意料之中,他的心却立刻狂跳起来,连手也开始抖了。

    “大哥!”有人忍不住动情地大呼了一声,随即又有别人急道:“别乱喊,扰了金大哥。”

    没错,还有两箭呢。

    金士麒宁静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起风了。

    他前世在东北生活过,对于严寒温度多有体会。昨rì的气温大概是零下10几度,属于那种“可以忍受”的寒冷。今rì徒然降低了许多,每呼出一口气,眼前便是一层白雾,连领口和皮帽的下沿儿都结了冰霜。估计零下20多度的样子,皮肤被寒风吹着,是“难以忍受”刺痛。

    “侧顺风……四级。”他小心地测试着数据,“左偏1尺5,高差19格。”

    他再次举起弓,依然是缓缓拉弦、用准星牢牢钉住靶子……但这一次他嘴边却笑道:“第二箭,向欧几里德致敬!”

    一箭飞去,刺破雪原上弥漫的霜雾……

    “中!”

    这一次,背后的欢呼声小了,只是零星的几声欢笑。金士麒知道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等待他的最后一箭。“好想回头看看吴三桂的脸啊!”他暗想。

    风更大了!

    “五级风……偏移2尺,高差18格。”

    “第三箭,向伽利略致敬!”金士麒放开嗓音说出了他的咒语。转瞬间那伽利略之箭离弦而去,它被风席卷着,在凄冷的空气中撕开一道弧线……

    “莫儿你来了吗?你看到了吗?”他心中默默地念着。

    “中!”远处的小校高呼道,“还中了靶心哩!”

    三箭全中。

    那些兄弟朋友们终于按耐不住了,冲过来说笑个不停,这一次他们对金大哥真是由衷地恭敬了。隔着他们的身影,金士麒看到田师傅,那老家伙也是满脸笑意。田师傅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对他凌空一点。金士麒装作胸口中箭的模样倒退几步,终于放声长笑!

    突然间,有人大吼一声:“看我的!”

    吴三桂提着弓,大步走上前来。那家伙冷冷地瞥了金士麒一眼,便凝神盯住远处的箭靶,举弓开shè。

    吴三桂拉弓的姿势很帅,他双腿前后展开,上身随着拉弦的动作缓缓后倾,身体也如强弓一般积蓄着力道,但看上去却又那么舒展!鲜亮翠绿的长袍被寒风吹得烈烈飘动,如果耳朵再长一点就彻底是个jīng灵王子了。

    青sè弯弓轻轻一震……“中!”

    这一次,金士麒终于明白什么叫“欢呼”了,大校场上千余人都沸腾起来,比刚才自己赢得的欢呼声震撼多了。他四下看看,这才醒悟:那帮匠户们和军士们,大多是支持吴三桂的。

    “中!”远处又传来一声呼喊。金士麒忙转过头来,原来在自己走神的片刻,吴三桂竟然又shè了一箭!那厮不但箭准,他动作也好快!

    动作快,代表的是信心足!

    金士麒有些呆了,没想到吴三桂箭法如此了得。如果他再中一箭,就是平局!下一场就必须获胜,否则根本没有翻盘希望。

    出来混,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朋友。当金大少爷脑中一片空白时,他的朋友们跳了出来。这帮纨绔公子们最擅长捣乱,也最喜欢耍无赖。他们当然明白眼下的局势紧张,便扯着脖子乱喊:“吴三桂,你看这里!”“吴三桂呀,你背上趴着个老鬼,咬你的脖子哩!”“吴三桂,你和你爹怎么长得不像?”“吴三桂,你踏得太靠前了!”

    吴三桂冷笑一声,他竟然“哗哗”地倒退了五步,怒道:“够了吗?”

    忽然间,风又大了起来……比之前猛得多了。

    吴三桂眉头一皱,便抓起一把雪,举在头顶任凭雪在指尖飘散。这个动作立刻招来了龙武诸多公子的揶揄嘲笑。但金士麒却明白,他在测试风速。在金士麒的风速仪上,两张小木板已经倾斜到“六级”的角度。

    “shè飞!shè飞!”龙武公子们闹着吼着,“再高一点!三桂,不够高啊!”“相信我,应该是左边偏!”

    在寒风和吵杂声中,那一箭迎风而去……

    “中!”

    众人心中一惊,突然听到报靶的小校又喊道,“哎?……”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那箭只戳在了箭靶的左缘,风一吹,竟然歪歪扭扭地跌了下来!

    “没中!”龙武公子们哈哈大笑!“大哥赢了!”“第二局胜啦!”

    场边看戏的吴襄终于按奈不住了,拍马就冲了出来,他对远处的小校怒吼道:“不是shè中了嘛!”

    那小校忙跑上几步,遥遥地喊道:“都司,军中规矩如此,中靶不实……”

    “滚!”吴襄凌空抽了一鞭子过去,吓得那小校赶忙退后。

    吴襄正懊恼,却见金士麒已经笑盈盈地走了过来——他挺着高大的身材,装模作样地一拜,大声道:“吴都司!你之前不是答应小子了嘛,只要能赢一局,就以宝马相赠?”

    “你……你还记得喔!”吴襄惊呼。

    金士麒又是一拜,口中高声道:“谢吴世叔赠马!”他又转身喊:“金宝,去把马牵来!”

    “哼,给你也养不起!”吴襄是有身份之人,又以多金著称。话已当众出口便不能反悔,他只能忍气吞声、磨磨蹭蹭地下了马。

    吴襄见到金宝那小仆正喜滋滋地跑过来,他心头更是愤恨无比。他暗中把手指咬在舌间,猛地吹了一声哨子!

    那黑sè骏马立刻惊了。

    它嘶鸣连连,竟然人立起来把蹄子乱挥。金宝躲避不及,被“砰”地踢飞了出去。

第13章 一箭威风

    金府一帮人惊怒交加,金士麒更是怒不可遏。

    早有听闻,吴襄早年以贩马致富发家,于驯马什么的很有一手。据说他曾在战场上以长啸声诱捕了后金的军马,立下奇功。他恨那金士麒,更恼那金宝不恭敬,于是就故意惊马伤人!

    金财和另外两个仆役早已经抢上去,把金宝搀了坐起来。金宝这才缓过神儿来,只吓得呜呜哭着。那黑马一蹄子踹在了他肩上,恐怕伤了骨头,万幸无xìng命之忧。

    “喔,伤了你了?”那吴襄轻描淡写地嘀咕一声,顺手掏出丢了一小锭银子,丢过来摔在雪地上。

    没想到金宝却忍着疼,站起来大叫道:“我是金家的人,不受旁人的恩!”

    这小子有骨气!他忍着痛,竟过去牵了那黑马过来,站在金士麒身后。龙武公子兵将们都大声叫好,这小仆此刻的风头,竟比金士麒还盛了三分呢!

    “不识抬举!”吴襄怒吼。

    金士麒踏上一步,“吴都司!你倒是大人大量,跟我家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较劲!原来你是这般顶天立地的豪杰啊!”

    吴襄憋得满脸赤红,瞪圆了眼睛。他儿子吴三桂忙跳出来解围,他挡在父亲面前,“金世兄,多说无用,还是弓箭上见真功吧!”

    “没错!”金士麒吐出一口浊气,他举着弓说:“吴公子,二十步靶已经无法分出高下了。我们换个题目,shè移动靶如何?”

    “移动?什么意思?”

    “就是会跑的靶子,你敢吗?”

    吴三桂眼中jīng光一闪,“你不会在靶子上捣鬼吧?”

    “小人之心!”金士麒哼了一声,他指着身边那匹黑sè的骏马,大声道:“这马可是你爹骑来的,没人捣鬼吧。”吴三桂正在惊诧,金士麒已经转身喝道:“金财!你骑上这破马到南边那小山上去,然后把它放开。”

    金财惊呆了,“公子你要shè马?”

    “没错!谁让它胡乱撒泼,又是黑毛的,在雪里那么明显,活该当靶子。”

    这话指桑骂槐,对面一身黑衣的吴襄气得差点吐血……

    “金兄,这可是千金宝马啊。”有人劝道。

    “宝个屁!”金士麒拍着旁边的金宝,“千金亦不足以偿我属下!”

    此话一出,现场诸人皆是心中凛然。昨rì那个沉迷于温柔乡中的纨绔公子,今天竟然焕发着将帅般的威风。他掷地有声,心意已决,竟无人敢多言。

    金财见公子竟替他弟弟打抱不平,心中更是激动万分。他翻身上马就冲向远处的小山,这情形看在吴襄等人眼里更是无尽愤恨。

    那是大校场尽头的一座小山,背对着北方的群山。几座山头相连,山上连绵的稀疏松林。那果然是一匹宝马,四蹄翻飞,轻轻盈盈却跑得飞快,很快就爬上了山坡。远远地就看得金财翻身下马,他还踢了那马一脚,然后才调头跑开了。

    金士麒用测距尺瞄准了那黑马。这测距尺设计巧妙,上面的游标是按照男子的平均盔高“5尺5寸”作为标准——这也是明军定制的箭靶高度。但只要把尺子侧过来用,“5尺5寸”又正是蒙古马的平均身长。

    在战场上,最常见的目标就是人和马,因此可以作为测距的参照物。自古以来军人们就使用手指、手掌、箭头等物品进行对比估算,但准确度哪里比得上金士麒这把测距尺。

    那匹马并没有跑开,而是无聊地站在山坡上刨着雪,好像在找吃得。它的距离已经在测距尺的“一百步”范围之外,也就是比推到最远格子的游标还要小。不过没关系,金士麒忙速算了一下,是120步远。

    “托大了!”金士麒有些忐忑,“已经超过我这小弓的有效杀伤距离了……”

    此时,吴三桂就在瞪着肉眼、用肉手比划着那匹马。他寻思了片刻,突然转身向自己的家丁吩咐道:“换大弩来!”

    “弩?”龙武一伙的公子们立刻怒了,“开什么玩笑!”“吴三桂你无赖!”“说好的是比弓箭,又不是弩箭!”

    弩,天然就比弓更准。因为弩是先上弦,再shè击,shè击的时候肌肉松弛、不会颤抖。

    吴三桂没做辩白,但他的兄弟朋友们跳出来帮腔:“你们公子用那古怪的弓,我们又说过什么?”“弓弩本是一系!”“军阵上的弩难道不归于弓兵用?”

    两伙公子们大呼小叫,金士麒却一锤定音:“让他用去,出弩炮我也不怕!”

    这话说得痛快,但他等看到吴三桂的家丁抬来的那只弩,才暗自悔恨:“又托大了!”

    那是一黑漆漆的大弩,弩臂半人高,弩弓足有一人高。

    “金兄,如果我先shè中了马,是不是你就不用shè了?”吴三桂微微一笑,便上前一步把弩抓稳了,踏住前端机构用腰背之力拉开了弩弦!

    风更大了!

    “风啊,吹得更猛烈些吧!”一帮龙武公子们又开始捣乱,他们齐声咆哮道:“风!风!来吧!来吧!大风!大风!……”

    “哐!”那大弩声音狰狞,竟如金属撞击一般。那弩箭果然犀利,“嘶”地一声就消失在视野。

    众人屏住呼吸望着远处的小山……突然间,只见那马蹄边上的一丛荆棘剧烈一颤,溅起了一片雪。弩箭虽然shè过百步仍力不竭,但并未shè中。那黑马惊得逃开了几步,四下看看,又低下头安心地扒弄着积雪。

    一片嘲讽、失望的声音中,吴三桂又弯腰开弩,瞄了许久……终于shè了第二箭。吴三桂忙放下弩,紧紧盯着远方。无数人跟他一样,瞪大了眼睛瞄着那匹马,等待着奇迹发生。

    他运气不好。这一箭shè去竟然无影无踪,那山坡上连一点回应都没有。那些树随风晃个不停,满山的风吹得雪漫天飞舞,马仍然在玩雪……

    “再换个床弩吧!”不知道哪个龙武公子揶揄着喊道,余人皆大笑。

    吴三桂呆呆地望着手里的弩,他也意识到情况很不妙,若是最后一箭shè不中可就糟了。他现在也知道金士麒这家伙身负秘技,恐怕真的能shè中那马。万一如此,自己就全盘皆输!

    吴三桂忽然转身回到自己马前,放下大黑弩,重新拿起了那柄名为“小青蟒”的小梢弓,然后从箭袋里挑了一根箭出来。

    他转身,搭箭挽弓,根本没怎么瞄准,向山上随便一箭。

    刹那间,漫天一声凄厉的声响,如苍鹰在云端的嘶鸣——

    “嘎……”

    众人皆惊,那声音让人浑身汗毛倒竖,一些女人随之惊叫起来。“哨子箭?”“响镝!”有人喊了出来。

    紧接着,几个龙武公子齐声痛斥道:“无耻啊!”“吴三桂你耍赖!”

    原来那响镝shè去,那马一惊,竟然溜溜地跑了起来!

    这吴三桂知道自己shè不中,他就故意使坏让金士麒也shè不中。这一场就是平局,之后他才有回旋余地。所以他故意用响镝把马赶走。

    “有勇有谋!”吴襄乐道,“这才是我儿子!唉,只可惜马没跑远……”

    幸亏那山海关积雪深厚,那马也懒,它跑了一阵,就停在一个山坡上继续翻着雪找吃的。金士麒忙用测距尺瞄了过去,立刻就算了出来:是150步,相当于220米!

    “金兄请!”吴三桂大声道。

    其实,150步远的马,并不比50步远的人型靶小多少。但三倍距离下,箭的散布范围会扩展到十倍,由此就更多地靠运气了。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马的躯干是横向的,比纵向人型靶难很多。

    还有杀伤力问题,箭的风阻大,衰竭极快。金士麒的四斗弱弓,10步能穿透人体,40步之内也能半透。但到了百步之后力道就只剩下小半,无法击穿肋骨和颅骨形成毙命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就是这道理。

    只希望武圣人保佑,让这根箭能穿透150步之外的那一层马皮!

    呼啸的北风从遥远的蒙古高原吹来,吹过yīn山,吹过燕山,跨过喜峰口的长城,卷过渤海之滨的苍茫雪原,狂暴地撞在金士麒的身上。

    “七级逆风,稍偏左,风速15步每秒……”

    逆风,再加上遥远的距离——这距离已经远超出了测距尺的范围,也超过了他的上午准备“偏移量手册”的内容。但没关系,这难不住金士麒。

    千人注目下,金士麒“呼”地蹲了下去。他抓着一支箭在雪地上沙沙地划着,闷头算算数。“代数……再解方程式……余弦……”

    几个龙武公子们心下好奇,悄悄凑过来看,只见满地奇怪的文字。“好象是蒙古文。”“我觉得是琴谱……”还有一个公子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惊呼:“是萨满咒语……可怕!灭!灭!”

    “灭你个头!”金士麒站了起来,“这些法术,回头我会教给你们,让你们个个都成神箭手。”

    说完,他调节了瞄具的刻度。再抽出一根箭,凑在嘴上狠狠亲了一口,搭在弓上。

    弓已经高高扬起,斜指向了北方的天空。

    龙武兄弟们互相挤靠着,站在一起,手都互相攥着。交头接耳地评论着:“这行吗?”“在shè鸟吗?”“你明白啥,大哥的弓软,所以必须吊shè。”“我倒是觉得这只是一个‘起势’,接下来还有动作……”

    金士麒正缓缓拉弦,忽然听到有人喊道:“慢着!”

    转头一看,是田师傅,正匆匆走到过来。

    “士麒你听着。”田师傅竟然直呼了他的名字,声音小小的。金士麒忙凑过去,只见田师傅闭上眼睛,轻声道——

    “小鹰飞向深谷时,它的翅膀会变得沉重。小鹰飞向山峦时,风会托起它!”

    “……”金士麒惊愕了。在他的印象中,田师傅就像游戏中的那种满级的猎人角sè,难道他还有一个隐藏职业是僧侣?“师傅你这算是……在祝福我吗?”

    “这是我听过的蒙古弓箭手的歌谣。”这老家伙用烁烁放光的眼睛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你果然还是猎人……等等!深谷?山峦?”金士麒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顿时心中通明。“难道……这诗歌说的难道是地势对气流的影响?”

    “师傅,那马儿就在小山坡上,背后是大山,我们是逆风……你是说远处来的风受到地形落差的影响,会把箭也压下来?”

    “我什么都没说。”田师傅却笑吟吟地点点头,“吴公子箭法有余,却经验不足,未能领悟这一点,因此他第一箭shè低了三尺,第二箭做了弥补,仍然低了一尺半。”

    这老家伙竟然看得那么清楚,他是妖怪?还是在胡说?

    金士麒的理科大脑迅速运转着:“120步shè低了3尺,我这150步……再算上风阻导致的速度衰减……而且我的箭更慢更飘……但高空风势受到的影响又略小……不好,参数太多要溢出了!”他蹲下来,在雪地上又迅速计算了一遍抛物线数据。

    他突然跳了起来,惊呼:“我岂不是要补充五尺的高差?”在之前计算的基础上,再瞄准马背上空5尺的地方?有那么多吗?但他相信,数学公式不会骗人、物理规律不会说谎!

    “还有那老猎人……再信你一次!”他暗道。

    金士麒再一次扬起弓。

    一百五十步,北风迎面,四斗弱弓。那根箭被撒放器紧紧扯住,缓缓拉向后方,下垂的准星却瞄准那马背上空五尺的地方。那里,是大明帝国北方连绵的山峦。

    金士麒放声喊道:“这一箭,向大明神工苏木匠致敬。”他心中暗喜:啊,终于轮到他了,过瘾!

    话音刚落,箭已离弦而去。

    在众人屏息等待的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已凝结。山海关大校场上,千百人都望着相同的北方,有人在空中寻找,更多的人则死死地盯着那匹正在踩着雪玩儿得兴起的黑骏马。

    “shè飞了?”不知谁在问。

    但眼睛好的,却看得到:那箭正在半空中兜出一道弧线,正猛然下坠。

第14章 获胜感言

    忽然间,那匹马好像听到了什么。它的耳朵一抖,身子猛然跳了起来。它几乎跃起了半人高度,落下后就摔倒在地。

    那白雪皑皑的山坡上,立刻绽开血花!

    “胜!”

    一百五十步,四斗软弓shè出的箭力道很弱,却刚刚足够插在那黑马的臀部上。那箭像是一株倔犟的草——它虽然摇摇晃晃,但就是不倒。

    那黑马跳着、嘶叫着乱跑,它朝着人群冲了几步,又掉头越过小山逃跑了。金府的几个亲兵忙追了过去,他们一路欢叫着冲上那小山。还有更多的公子们、仆役们和兵士们朝着金士麒奔跑过来,他们抱着金士麒狂笑、大叫个不停歇。

    但此时的金士麒,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原来,胜利的滋味是这样的啊。”

    虽然周围被欢乐所萦绕,但这些好像与自己无关。他的心中平静得如一壶温水,身体软软的再无力气,脑袋中却晕晕涨涨好似塞进了棉花。

    “爸爸妈妈,可惜你看不到我此刻的风采。唉,我那还没还完贷款的房子,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处理……”他的眼睛里晶莹的泪花,瞬间被北风吹成了寒霜。

    金士麒正在感怀往事,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响:“啪”!

    好像是耳光的声音?

    金士麒忙转身去看,竟然是吴襄那老胖子打了他儿子一个耳光。吴襄还怒道:“多此一举!”

    金士麒暗想:“多此一举”,什么意思?

    吴三桂提着弓,呆立在雪地上,悲戚地看着父亲上马离去,真是一副可怜的情形。就连他的朋友们、家将们也悄悄跟着吴襄等人离去了。

    但他并没孤独多久,很快就有人来凑热闹了——那些龙武公子们嬉笑地围了过去,“吴三桂你箭法卓绝啊,我们金大哥只是险胜哩!”“哎呀,脸上怎么肿了?这老爹真狠。”“早就说过,你跟你爹长得不像,嘿嘿……”

    还有更恶毒的,就是季公子,他扯着嗓子喊:“吴三桂!去年在天津你跟金大哥比棒棒你不成,今天比弓箭你又不成!你他娘的还是男人吗?”

    “你!”吴三桂猛然盯住他,“原来谣言都是你放出来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如此惶恐,莫不是心里有鬼?”这段话套用了昨rì里吴三桂质问金士麒的话,听来真是格外刻薄。

    这位季公子,名叫季锐,是龙武右营游击将军季士登的次子,他在龙武兄弟中以足智多谋而著称。这个“舆论打压吴三桂”就是他的鬼主意,他还伙同各位公子们广泛散布消息,搅得满世界都认定这吴三桂与金士麒比箭是因为争夺娼jì。

    吴三桂见了这谣言的源头,果然勃然大怒,瞪着眼睛就逼了上来。

    那些匠户军民们都见这边热闹,都兴高采烈地围聚了过来。他们议论着:“看,公子哥儿们又要争斗了。”“我早就说嘛,这比箭只是开始,接下来就要动刀哩!”“有群殴最好,咱山海关真是比过年还热闹。”

    “都住口!”有人喝道。

    众人转身一看,是金士麒正走过来。诸人忙让开一条道来。

    金士麒胜利之后,心中却逐渐超然了。他不想为难这吴三桂,因为此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败将。

    金公子拍拍吴三桂的肩膀,“小三,别泄气,你还年轻。你的箭法也不错,今rì愚兄只是侥幸获胜。但既然胜负有别,还请遵照昨rì的约定,请你立下誓言。”

    旁边的金财递过去一张纸。吴三桂展开看,那纸上写道:

    “大明蓟辽修武营吴都司之子吴三桂今誓此一生绝不结交陈姓女子为妻妾家私侍婢违者甘受万人唾骂之辱立誓约于天启六年正月十七山海关诸多人见证”

    原来这金士麒早有准备啊!吴三桂捏着纸,却淡然一笑,“本该如此。”说完,他竟把自己手指咬出血来,在那纸上狠狠按了个糊涂的大血印子。他丢下纸,转身洒脱地去了,身上不留下一片雪花。

    “唉,我只想让你念一遍就罢了。”金士麒埋怨道,“咬什么手指头嘛,粗人!”

    但其他的龙武公子们却不罢休,而是捡起那“誓词”齐声朗诵起来。他们摇头晃脑抑扬顿挫,把那“绝不结交陈姓女子为妻妾家私侍婢……”喊得山响。惹得周围匠户军民们都纷纷议论:吴三桂来比箭真是为了个娼jì啊,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金士麒很欢喜:他断了吴三桂和陈圆圆的缘分,虽然有些不地道,但这是为了多年之后的帝国安危啊。只可惜立此大功却没处讨赏……

    他却没能预料到:自从“山海关比弓箭”一事之后,陈圆圆便永远湮没在历史尘埃之中。但那卫爱晚楼的陈珠珠姑娘却出名了。她从此门前鞍马不绝,凭空提升了数倍的夜资。很多恩客都是从山海关军中来的,都想讨教一下这姑娘有何特殊手段,能挑得两位小军爷大张旗鼓地争斗。

    多年之后,金士麒和吴三桂都成为名扬天下的豪雄。那陈珠珠也随之鸡犬升天,成为了许多文人墨客UU小说的传奇……那都是后话了。

    龙武公子们把那“不娶陈姓女”的誓言念了一遍,尖声怪笑个不停。忽然那吴三桂却掉转了马头,又回来了!

    他指着金士麒:“你听着!虽然你好似赢了,但小弟还是奉劝你不要多行不义!放过那苏家父女吧,否则我还是要与你周旋到底!”

    这家伙,说的漂亮啊!他输了比赛还能这般强硬,如果赢了岂不是要飞上天去?

    但这些话又引起了那些匠户群众的共鸣,他们黯然:吴三桂是好人啊,只可惜沉迷娼家,又输了弓箭……

    金士麒却笑道:“吴三桂,你还要欺瞒到何时!昨rì苏木匠明明是被我送回家,却被你半路劫持,然后再陷害我!”

    “谁信啊!”吴三桂冷笑道。现场的民众低声议论着,大都怒视着金士麒。

    “千人不信万人不信,那都不要紧,只要一个人相信就足够了。”金士麒大声说:“你别忘了,还有人知道真相……”金士麒冷冷地扫着现场的民众,再多的横眉冷对,他也无所畏惧,因为他无愧。“是苏木匠!他不像你们这般愚人,他心中清楚是非曲直,早就跟我和好啦。”

    “哈哈……”吴三桂狂笑起来,民众们也是嘘声连连。

    连金士麒的兄弟们也都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忍不住喊道:“兄台,果真如此?”

    “当然!我有证据。”金士麒把“必胜之弓”高高举起来,对着现场千百人高声问道:“你们知道我这弓是哪来的?”

    没人回答,都知趣儿地等着他的下文。

    “是苏木匠!”金士麒乐不可支地说,“我那亲亲苏大叔,他老人家亲手替我造的啊!他连夜造此神弓,就是让我今rì一战,讨回公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那些匠户,基本上都不相信。

    “胡说!”吴三桂怒道。他不敢相信,这金士麒竟然能一夜之间收拢了苏木匠的人心。

    金士麒潇洒地把弓抛向那些匠户,“你们看吧,苏木匠的手艺,山海关有几个人有?”

    那些匠户们接了弓,都传递着看着,纷纷窃窃私语。“这小棍子上有苏大哥的刻字!”正在查看那弓的匠户喊道,“这字迹没错!”“真是苏头儿的手艺!”“难道我们真错怪了金公子?”

    “谁说不是啊。”金士麒暗道,此刻终得昭雪,他委屈得鼻子发酸。

    突然有个小孩指着后面,“吴公子跑了!”

    果然那吴三桂正骑着马悄悄后退,已经绕开民众准备开溜了。一帮民众们都“嗡”地吵闹起来,“看来是真的!”“吴三桂你说清楚!”“吴公子你怎么看?”

    这时候,那个名叫季锐的公子却跳出来,冲着众人大喊:“金兄啊,我担心那吴三桂会记恨苏木匠,会杀人灭口呀。”

    金士麒暗中赞叹,“哇,这兄弟的思路跟我契合!”他便放声呼喊:“吴三桂你听着,千百人作证,如果苏木匠一家有个三长两短,你逃不脱干系!”

    吴三桂气得脸sè煞白,一甩马鞭,加速逃跑!

    金士麒惊叫,“不好,他去害人啦,快去抓住他!”此言一出,其余的龙武兄弟们心中就全都通亮了,一起呼喊:拦住吴三桂、保护苏大叔……

    现场的一帮匠户民众们果然都耿直啊,他们立刻狂吼起来“吴三桂你站住!”“抓吴三桂!”“是爷们就上啊!”“用石头打!”还有一个匠户跑过来,把那把“必胜之弓”交到金士麒的手里,急道:“金公子,快shè他……”

    刹那间,山海关的雪原上出现了一道盛景:一骑银盔绿袍的小将策马狂奔,那正是16岁的吴三桂。他身后竟有数百名愤怒的男人在狂追,还有漫山遍野的民众呼喊着鼓舞着……

    金士麒追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他哈哈狂笑,这真是解气啊!

    那吴三桂骑着马一路向东狂奔,分明是回关城去了。经历了今rì的一幕,恐怕他几年之内都有心理yīn影了吧……该死,他不会提前投降建奴吧……

    金士麒还在胡思乱想,但忽然间,他的心猛跳了一下。

    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在那些正纷纷追逐、欢笑、看热闹的民众之中,一个女子的身影勾住了金大公子的心神。

    那女子悄悄站在不远处的雪坡上,双臂紧紧抱在一起。虽然她也穿着厚厚的棉衣,用头巾包裹了整个脑袋,也盖住了整个面容。但在刚才她转过身子的刹那,那蓦然飘来的一瞥却如透过树梢的晨光般夺目。

    是苏莫儿?

    昨rì金士麒与苏莫儿近距离、零距离地接触过……如果算上她牙齿的咬落,那简直是负距离接触了。他深深地记得她的容颜。那女孩虽不是倾城之美,但昨rì在那一片白雪皑皑的街头初见,却让金士麒砰然心动。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如明月般幽静娴雅。明眸流盼之间,隐然藏匿着万般柔情。

    她好像也发觉了金士麒的注目,立刻转身离开。那匆匆前行的轻盈体态绝不会有错,就是她。

    她真的来看自己比箭了!

    “苏姑娘!”金士麒忙喊道,拔腿追了过去。那女子好像听到了,却加快了脚下的速度。金士麒只觉得自己口鼻间呼出的气都发烫了,“是她!她心中真有我?”他越来越欣喜,追得更急了。

    “金大哥,在追姑娘啊……”几个龙武公子笑嘻嘻地斜插着跑上来。

    “闪开!”金士麒推开他们继续追。

    那女子虽然走得快,但也快不过金士麒那猛虎下山般的速度,眼看三步两步便越来越近了。她突然站住了,蓦然转过身来,只静静地望着他。

    猛虎金士麒也忙站住了,舔了下嘴唇,颤声道:“莫儿,是你吗?”

    她不说话,两手紧紧勾结在胸口。

    金士麒踏上一步,她便袅袅地退一步。她像被猎人盯住的小鹿,正紧张着,好像随时都会突然跑开。

    金士麒不敢再迫近她,乖乖地站在几步之遥。此刻,他不但看得清她清澈的眼神,连每一根睫毛都看得清楚。“莫儿,昨天话没说完,就被你爹踢了出去……我想说,我以前虽然……以前就别说了……我真的对你……”

    关键时候,金大公子结巴了。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雪地上,用那双幽美的眼睛,率直地凝视着他。他忽然抬起手来,笑道:“你看,如不是被你咬过,我还能shè得更好呢。”

    她的眼睛悄悄瞥了他的手腕一下,眨了眨……

    现在可以走近她吗?可以去揭开她的面纱了吗?

    金士麒在前世还没有完整的恋爱过,他赞叹道:原来坠入情网是这般其妙的感觉啊!除了那种洋溢全身的冲动,还要百般揣测对方心意、百般思量自己的步伐,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竟如狩猎一般的刺激啊!

    “冥冥之中,她是我的!”金士麒鼓舞着自己。“上!”;

第15章 狼烟遮天

    金士麒正要上前,一群公子哥儿们却追了上来。

    “金兄,抓住你啦哈哈!”“金大哥,今晚我们包了翠云楼,让十二牡丹一起上阵跟你较量!”“金兄今晚要箭箭开花!”

    “让开!”金士麒大叫道。

    吼叫是没用的,那帮公子哥儿们今天兴奋到了极点。他们涌上来,抓住金士麒把他高高举起来。“金大哥,威武!”“咱大明龙武水师,威武!”他们把金士麒高高抛了起来,坠落、抓住、再抛,一而再、再而三……

    金士麒在众人的头顶上跌宕起伏,飞起落下,叫苦连连。虽然挺刺激的,却眼看着那苏莫儿已经悄悄退开。“啊,看不见……”金士麒跌了下去,再飞起来,只是隐约看到她已经混在民众之间。

    金士麒大吼:“你们换个角度抛,我要看她!”

    突然,他觉得这次下坠的时间有点长……

    “砰”!他摔在雪地上。

    胸口一阵血气翻腾,险些晕厥过去。金士麒呻.吟着,“作死啊你们!”他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一帮公子哥们情况有异:他们都呆立着、望着同一个方向。

    都变木头了?

    金士麒忙站起来,立刻就惊呆了——只见东边的山海关城城方向,三道黑烟正腾然而起,被大风吹得四散飞舞,正旋转着飞升直至千尺云端!

    好凶猛的黑烟啊?金士麒不由得向后倒退着,“砰”撞在一个人身上。转头一看,是田师傅。

    “糟糕了!”金士麒抓着田师傅大喊,“是火山!火山爆发!”

    “那是狼烟!”田师傅要紧牙关,“建奴打来了!”

    ……

    天启六年一月,辽东的战争再次爆发。

    努.尔哈赤于正月14rì率军出征,正月17rì便过了辽河,与明军正式接战。正是这一rì午后时分,狼烟一路传递到了山海关。

    这一瞬间,在山海关西的大校场上竟然是无比宁静。

    只听见北风呼啸不停,千百人全都呆呆地站立在平地和山坡上,凝望着那滚滚狼烟。紧接着,东边的山海关关城大门里冲出了十余骑赤甲骑兵,他们提着马刀,吼着:“八百里急报!挡者死!”铁蹄滚滚踏雪西去,是向京城送消息去了。

    刚才那狼烟的升起,只是让所有人瞬间陷入了惊骇。但此刻那队军马,却犹如引信被点燃,哭声立刻喷涌而出。

    从七年前萨尔浒之战开始,明军与建奴作战就一败再败,从未胜过。四千里关东沃土,只剩下辽西的几百里。二百万辽东军民,大多被杀、被掠、被冻死饿死。

    从去年秋天就有传言,建奴将要出兵,是要横扫辽西,杀到山海关来。

    从去年秋天开始,蓟辽十万明军就一直严阵以待。但秋去冬来,如今冬天也熬过了大半,正当军民逐渐松懈时,狼烟还是终于升起来了。

    此刻,建奴还在数百里之外,山海关的惊恐已经如黑烟一般弥漫开来。放眼望去,四处的人们跌跌撞撞,吵闹着奔跑着,到处是哭喊声,竟宛若世界末rì一般。

    “莫儿!”金士麒心头一紧,忙追了出去。现在眼前一片混乱,到处是情绪不稳定的民众,她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

    但眼前到处是人影晃动,都穿着灰的、黑的、青蓝sè的衣服,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哪里还能找得到她啊!金士麒急得额头冒汗,从刚才偶遇的地方向着匠户营的方向一路寻着。

    每跑过一群人,他都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莫儿!苏姑娘!”

    可是周围还有很多人也像他一样喊着,“天哪!鞑子来啦,怎么活啊!”“老汉,你在哪儿?”“婆娘,快回去收拾!”“还钱!再不还我连棺材都买不起啦!”“娘,你回来呀!”

    金士麒正焦急万分,忽然觉得手臂一紧,被谁抓住了。

    他心里猛然一跳,忙回头……

    是仆役金财,那小子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我不要你!呃,罢了罢了。”金士麒叹了一口气。他更是担心苏莫儿,便吩咐道:“金财,我不是要赶你走,不急!刚才苏姑娘在这,大概回家去了,你一路寻了去。”他指着匠户营的方向,又叮嘱道:“不要惊扰她,见她平安到家就回来告诉我。现在四处都乱,我担心啊。”

    “若是她有麻烦,小的拼命也要护着!哥儿你放心吧。”金财立刻说。

    啊,有属下帮忙,追求女孩子真方便啊。

    追女孩的事情刚刚安排妥当,就看到田师傅、孙管家等人一众人马追了过来。

    金士麒暗想:要不要派人去保护我的莫儿呢?这话有些难以启齿,他正犹豫着。田师傅却急匆匆地说:“请公子立即去山海关关城,兵部的孙大人指名道姓地要见你。”

    “关城?”金士麒惊道,“孙大人?是孙承宗老先生要见我!哇,先回府换件衣服吧。”

    “公子,你消息太闭塞了。”田师傅很无奈,“孙老先生去年就离任了,现在乡下教孙子背唐诗呢。你记住,现任的蓟辽经略,是高第大人。今天要见你的,是兵部主事孙初阳大人。”

    “啊,我的事迹,都惊动了兵部了!”金士麒喜道。

    “别呱噪了,上马!”田师傅一把将他提了上去。

    金府一众人马匆匆向东,前往山海关的关城进发。

    原来这山海关绝非是一道城楼那么简单,在城墙大门之内是层层叠叠的军营、官衙、军械所、粮仓、庙宇等建筑,被统称为“关城”。后来又在增设了南北两翼城、东西两罗城、宁海城、威远城等几座附属城池。

    以前,山海关只驻扎了“山海卫”一个卫所,辖了几千兵马,是单纯的守关部队。在自从后金崛起,关外疆土几乎尽失,山海关便成了明帝国最重要的边防军镇,这里是主管对后金作战的“蓟辽经略”驻地,是关辽十余万大军的最高统帅部。

    那十余大军,也有半数驻扎在山海关,再算上军属和匠户等人,原有的关城根本无法容纳。于是山海关西边十里范围内又增加了数十个军屯驻地。大的称为“屯”,小的为“堡”,彼此毗连成片。

    金冠将军的府第就位于龙武水师的一处屯镇,在关西三里的滨海之地。金士麒来到明末时代已经整整一天了,他才终于前往这座雄关,感受大明边防的险峻。

    车马队伍走得越近,关城在视野中逐渐放大,越发地雄壮了。但金士麒最深刻的印象,却是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腥臭的气息——大烽火台上,狼烟依然在弥漫海天!

    一路上,金士麒跟田师傅攀谈着。刚才金士麒比箭时,这老家伙给了他重要的指导信息,算是二人合作获得了胜利,因此二人的关系又近了一步——金公子对田师傅更加崇敬,田师傅也觉得这公子爷浪子回头、还可以再扶持一下。

    看着路上纷纷惊慌奔走的民众,金士麒便问田师傅:这烽火传军情,是否有可能误报?

    田师傅立刻坚决否定。他解释说,从这山海关到建奴霸占的辽河之滨,之间有几十座城堡,还有三座大城——最远处的“锦州”,之后是“宁远”和“前屯”,这三处都驻有重兵,还有总兵一级的大将。狼烟传递到这三座城,城中会派遣斥候游骑去前方探查消息,再次确认之后才会继续向后传递狼烟。这么做虽然会延误时间,但不会误报。消息能传递到山海关,已经经过三处军镇的确认:至少是万名奴兵来袭!

    “万名奴兵?怎么知道的?”金士麒忙问。

    “大公子,你那武举的身份……以后别在外人面前提了。”田师傅叹了一口气,便解释“边军的常识”——大明九边预jǐng狼烟的含义:

    一道狼烟:敌军不足千人。

    二道狼烟:敌军千人以上。

    三道狼烟:万人以上,堪称大规模军队。

    四道狼烟:三万人以上,可谓大军压境。

    五道狼烟:十万人以上,敌军倾巢而出。

    金士麒心中更焦虑了,这三道狼烟就吓得山海关鸡飞狗跳,若是五道狼烟,岂不是集体跳海了?

    “你以为不会升到五道?”田师傅森然道,“现在只是初步的消息。恐怕明天就会增烟!”

    田师傅回忆着,前些年辽军接连败退,后经孙承宗等人的苦力维持,终于恢复了一些战斗力,还兴建了大大小小的城池堡垒。而建奴也要把吃到肚子里的地盘进行消化,所以过去三年里,关外倒是没啥大阵仗,处于短期的平静之中。

    但是去年秋天,当时的总兵马世龙想建立些功勋,便冒险突进,却因调度失误而败了一阵。原本马世龙只败了一场小仗,战死了几百人。但关辽军早已吓破了胆,几万兵马竟然闻风而逃,演变成了几百里的溃败。努.尔哈赤那老妖怪何等jīng明之人,识得辽军皆羸弱,便叫嚣要来报复!

    “这不,老奴来了!”田师傅恨道。“那老奴兴兵,绝不止三两万。他嚷着要‘屠光辽西地,推倒山海关’呢!”

    “推……”金士麒暗擦冷汗。但他转瞬一想,山海关不会那么容易被推倒。毕竟历史上的吴三桂将成为山海关总兵,在崇祯末年才开关引敌,那说明山海关能挺过眼下这一劫。他笑道:“田师傅,我敢断定:建奴虽凶悍,但破关应该无可能。”

    “勿妄言兵事。”田师傅立刻说,“那阵仗之上讲究的是真刀真枪的功夫,是拿命去填的!岂是你们娃娃比弓箭那般简单?”

    “嗯?师傅,你好像对我的弓箭有些偏见呢。”

    “算是吧。怎样?”

    “没啥。”金士麒忽然心头一紧,又问:“师傅,我爹他老人家驻守那觉华岛,可是在关外了,会不会有危险?”

    “哎呀,孝子啊!公子你终于开始关心老爷的安危啦!”田师傅揶揄道。

    “我……我长大了。”

    “老爷那里很安全。”田师傅轻描淡写地说,“咱龙武水师驻在岛子上,隔着几里宽的大海,建奴没船过不来。冬天海面上倒是会结冰,但只要把冰凿开十丈宽,就能安枕无忧。”

    “凿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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