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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火器称王全文阅读

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山海雄关

    田师傅解释着:“是啊,就是把冰敲碎。其实薄的冰甚至可以不凿,那建奴出兵必是前有军马,后有楯车,上了冰面就会踩塌落掉进冰水,他们去觉华岛绝对是自寻死路。”

    “万一冰很厚呢?”金士麒胡思乱想着,他还是有些担忧。

    “几寸的冰罢了,最厚不过一尺。我龙武水师年年凿冰、年年安然过冬,这是常识!”田师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金士麒又开始担心敌人也造出大船、建设了水师,他们岂不是会抢滩登陆?毕竟对方是“渔猎民族”,即便建不出大船,小船也可以呀,木筏也可以呀,皮划子也可以呀!

    他暗自想着:“如果给我一千工匠,三年时间,金钱木材无限,我都能造出一支小舰队了!”

    说话间,金府诸人已经到了山海关关城。

    关城的气氛明显紧张了,处于一种“临战准备状态”。城门内外车马川流不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肃穆。

    金府诸人逐个递出腰牌,交给守门的兵士检查。金士麒也把腰牌递过去,那两个兵士却不敢沾手,匆匆看过之后便都站直了身子、欣喜地望着他,“啊,是金大公子,箭神哎!”“真的是啊,眼睛虽然不大,但很亮!”

    “是我!”金士麒朗朗一笑,“兄弟们,努.尔哈赤老妖怪就要打来了,你们怕吗?”

    “怕。”守门士兵齐声说。

    “……”这不是金士麒想要的答案。“放心,那老奴敢来,我就站在城楼上给他来个一箭穿心呐!”箭神金大公子把右臂抬起来,指着东边的城楼。

    他不是在吹牛,此刻的金士麒真有“万军之中狙shè敌酋”的能力——前提是努.尔哈赤站在150步之内,乖乖不动,中间不隔着别人,他也不能装备盔甲和盾牌。

    金士麒放下右臂,又问士兵们:“你们有信心了吗?”

    “有……有点吧。”一个兵士回答,“但万一老奴死了,他儿子攻了城就要屠城了。”另一个兵士吓得一声惊叫,“太可怕了!公子你可别乱shè啊!”

    “你以为我只能shè一支箭吗?”金士麒怒道。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我几天工夫就能造出一千支“必胜之弓”,产生一千个神箭手啊。这就是科学的力量,我都懒得跟你们说!

    ……

    那位兵部主事孙初阳大人,据说是在宁远任职的官僚。前几天才到山海关来公干,眼下就在兵备司的衙门里等候着。

    金士麒、孙管家和田师傅匆匆进了那衙门,只见门额高悬、人员肃穆,到处都规规矩矩的,他才有点忐忑。

    金士麒来到这时代一天多了,他接触的人大多身份低于他,几乎每个人都对他“公子、公子”地叫着……除了一个不要命的敢咬他一口。即便田师傅这种深不可测的武术高手,也要装作恭敬的样子;即便是赫赫有名吴三桂父子,金士麒也敢指点笑骂!现在他终于见到一个有身份的官僚,还指名道姓地要见自己,金士麒自然有些顾虑。

    他轻声问孙管家:“管家叔,孙大人这兵部主事,是几品官?”

    “六品。”

    “我爹呢?”

    “从三品。”

    “哈!”

    管家一把扯住他,严峻地说:“我说公子,你别唐突了大人。凡武官见文官低三等,即便是老爷见了孙大人,也要礼让的,更别说你无职无品。你见了孙大人,可要恭敬地磕头喔!”

    “磕?”金士麒胸口一闷,心想:在前世,亲爹亲娘对自己那么好,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自己喂养到了20多岁,还给自己交了房子首付,他们也从未让自己磕个头啊!这莫名其妙地跳出个大人,就要磕头,真是侮辱人格啊。

    金士麒等人转过一道大门,迎面便看到一位中年官员正站在门前,正微笑着望了过来。

    那便是孙大人了。没想到他竟迎接到门外来。

    “孙大人!”金士麒忙快走几步上去,然后双手抱拳、磨磨蹭蹭、慢慢悠悠地俯下身去。那大人忙道:“金公子不必多礼。”

    “那好吧。”金士麒又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近距离看了这孙初阳大人,是个40多岁的干瘦的小个子,高高的颧骨和稀疏的胡子,表情倒是很和善。

    孙大人召唤金府三人入内,主次坐了,他便笑吟吟地对金士麒说了几句客套话,什么将门虎子、相貌堂堂之类。随即又道:“方才听闻金府公子与吴都司的公子比试弓箭,可惜孙某被军务耽搁了,未能一睹二位公子的英姿,甚为遗憾。”

    金士麒忙欠了身:“雕虫小技,大人……那个错爱。”

    “哪里是小技。那吴三桂小公子我在宁远见过,他策马如飞仍能箭不虚发,没想到今rì输给金家公子,真是出乎意料啊!”

    “是啊,是啊。”金士麒略有羞涩,“吴贤弟他自己也出乎意料……”

    “大公子啊,我与令尊结交多年,知他有子如此,我也是深感羡慕!”

    “嘿嘿,大人过奖!受之有愧啊。”

    孙大人皱皱眉头,又问金府管家:“管事先生,贵府二公子稍晚会来吗?方才本座邀他来,就是想见识一下那神弓小将!”

    “啥?”金士麒愣了。

    孙大人问道:“你那个比箭的弟弟,他是叫士骏吧?”

    金士麒呆了,感情这孙大人找的不是自己啊。“大人,那个战胜吴三桂的……嘿嘿,是小子我啦!”

    “哈。”孙大人笑了一下,指着他,“大公子你的风流才情我早有耳闻,但你会shè什么箭啊。”

    一句话,让金士麒有一种胸口中箭的感觉。这时候,田师傅忙站了起来,“孙大人,今rì侥幸胜了吴公子的,确实是我家长公子。”

    “田老哥,我记得你是个本分的汉子,怎么也跟着开起玩笑了?”孙大人呵呵笑着,笑了半天,才发觉有点不对头,眼前这几位仍然是很严肃的表情。他清了下嗓子,“哎?莫非真是你?”

    “嗯。”金士麒点点头,心里有些酸楚。

    “喔,也好。”孙大人也有些愧sè,“公子别在意,鄙人孤陋寡闻了。”

    “不敢不敢。”

    “既然是大公子你,那……反而更好。大公子,我有两件事情与你相商啊!”孙大人悄然走进一步,“其实不是相商,而是有求于大公子你了。”

    “啊,大人请吩咐。”金士麒忙道。心想:怪不得对我这么和善,原来有事求人啊,不是借钱吧……

    “不敢。”孙大人忙说,“第一件事情,是向公子借兵。”

    “兵?”金士麒一愣。

    “我要去宁远!”孙初阳大人一语掷地,众人皆惊。

    孙大人的声音有些颤抖。“鄙人值守在宁远,现在大军来袭,我必须赶回去。只可惜身边只有几个仆从,几百里路实在凶险,不能枉死于路上。鄙人知道金将军府上有jīng兵三百,还记得金参将曾说如果战事临近,贵府兵将也会支援觉华岛。”他竟对金士麒一拱手,“如若公子出关,烦请送某一程。”

    金士麒知道,他老爹金冠驻守的觉华岛,就在宁远城南的近海,这两地倒是顺路。但那三百私兵能否轻易调动,金士麒这冒牌公子心里也没数,他谨慎地问:“大人,咱这山海关会不会派遣大军支援前方?”

    孙大人摇摇头,“高第大人虽下了令,但诸将皆推诿,这个说兵不够,那个说马不足,还有人立刻告老卸职……无人敢出关啊。”

    哇,百尺雄关里养着一群窝囊废啊。金士麒黯然道:“可是大人……”

    “鄙人岂不知此去甚危。但那宁远城本是鄙人所修设,城上火炮俱为鄙人所督造,件件如骨肉一般,孙某岂能割舍!再者,前有恩师徐大人倾囊相授,后有经略孙大人知遇之恩,鄙人宁肝脑涂地,死而无憾!”提及生死,孙初阳的双目中也晶亮闪烁了。

    忽然间,金士麒心中一跳,“孙大人,我……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惊喜道:“孙元化?”

    “公子!”金府管家立刻站了起来,他忙向孙大人深深一拜:“我家公子唐突!直呼尊上名讳,还请大人见谅。

    田师傅也忙道:“他昨rì里脑后被砸,今rì又染了些风寒,因此混混僵僵……”

    孙大人却摇摇头,“无碍。公子只是率直罢了。”

    金士麒可以肯定这位就是孙元化了。古人就是麻烦,名、字、号、别称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还不让人随便叫,早知道这孙初阳就是孙元化,金士麒会对他更热情了。

    金士麒前世学的是物理,职业是教师。他虽然对古典兵器什么的没有太深入研究,但也喜欢引用一些做讲课例子。之前给学生讲“重力”,就用了shè箭的例子;讲大气压和气体膨胀,用了火.药;讲弹xìng形变,用的是扭力投石车;讲能量守恒,用的是铅弹变形;讲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用的就是火龙出水……

    他在备课查阅资料的时候得知了这位孙元化。孙元化是明末的武器专家,编写火炮铸造和运用的书籍,还按照欧洲人的技术改善了宁远城的防御体系。此外,他还是大科学家徐光启的弟子,是这个时代少数懂得西方数学的人。

    “缘分啊!”金士麒欢喜万分。而对于此时的金大公子来说,这位孙大人还有一个更大的价值:他是兵部主事,官虽不大,但却主管着关辽军的兵工制造!

    金士麒之前对于自己的未来发展方向,还只是一个笼统的想法。就好象一个人发誓:“我要发财!”但具体如何发财却没有实际的计划。

    昨rì里,他制造那柄“必胜之弓”,是被吴三桂那混蛋逼出来的。但在制造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满腹的物理和数学知识、以及前世的一番见识,就是自己最大的“金手指”。在明末这个征战的年代,他完全可以靠兵工起家,上可保家卫国,下可发家致富。稳步扩展起来,逐步走向……霸业!

    今rì见到这孙大人,他更是欣喜,感叹这是上苍的眷顾。这孙大人是明朝军工体系中的一位主官,而且坐镇最重要的关辽军中。如果放到后世的欧美国家,他将是多少大军工企业拼命拉拢的贵人啊!

    金士麒忙站起来朗声道:“孙大人,我不怕死,我愿领兵送你去宁远!”;

第17章 惺惺相惜

    话音刚落,田师傅也跳了出来:“公子!……孙大人,抱歉啊,我家公子年未弱冠,于兵事有所不知。龙武水师本有定规——私兵出关需持觉华岛的军令;或者大敌来袭,点燃了四道烽火方可。”

    “哈!”金士麒松了一口气,“田师傅,我估算这老奴兴兵,绝不止三两万,很快就要增烟!对此你有疑议吗?”

    田师傅一时语塞,暗道:这不是此前我跟你说的嘛!

    金士麒已经铁了心地要结交这孙元化,他保证道:“孙大人,我等这就回去准备出兵事宜,只要见了四道烽火,符合了军规,就立刻出关。”他这么一说,也算是把生米煮成熟饭,另外两个老家伙就没办法了。本公子的筹谋,岂是你们能阻挡的?

    “好好!”孙元化大喜,“正巧我手头还有些事务,也要多耽搁一两天。还请公子尽快cāo劳起来,这时间紧张,敌兵不出十rì便能攻到宁远,唉!”

    “孙大人,小子斗胆问一声,宁远的守将可是袁崇焕大人?”金士麒进一步确定历史信息。

    孙元化摇摇头:“宁远总兵是满桂将军。袁大人领的是‘兵备道’职、关外诸营监军,他确实驻在宁远。”

    金士麒才明白:原来这袁崇焕是文官,并不是将领喔。这大明朝是文人治军,还挺西方化呢。他悄悄问管家叔:“‘兵备道’是几品?”

    “大概是四品吧。”

    孙元化还在感慨:“本应在最前方的锦州留道防线,事态也不会这般危机。可惜高经略和朝中诸位大人都要求退守宁远,放弃了前方的城池防御。只有袁大人(袁崇焕)和我要求守锦州。袁大人说得好:兵法有言,有进无退!”

    “哪部兵法这么说的?”金士麒惊道。他暗想:这“有进无退”说的好象是中国象棋的规矩啊……兵法里说的应该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啊!

    “其实,那只是袁兄气急而言罢了。”孙元化微微一笑,“归根结底,我们不想放弃前面的锦州,不想让宁远直接暴露在奴兵攻势之下。应在前方设下层层防御,折其锋芒,使其力衰,而我方又赢得准备时间,最后才在宁远依托坚城利炮进行决战。”

    “jīng彩。”金士麒赞叹,这是战争的艺术啊。何时自己才能号令千军,驾驭这战争的恶魔啊。

    “但现在不成了,恐怕宁远以东都撤退了。奴兵一路畅通无阻,这便凶险了!”他叹息着,“呜呼,建奴猖獗这么多年来,多少座大城都陷落了。辽阳、沈阳、广宁,哪一座不是顽城?如今这宁远……”

    金士麒却肯定地说:“既然袁大人在宁远,我倒是敢打包票:宁远绝对守得住,绝对!”

    “为什么?”孙大人惊讶地问。

    金士麒的历史知识虽然不多,但他脑筋转得快,善于推理:记得课本上说袁崇焕是明末的卫国大英雄,官至……肯定比什么四品的“兵备道”高多了。所以这一战袁崇焕不会死。由此推断:他守的城也绝不会被攻破。

    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他的这个推理却无法跟别人解释,他只能说:“我也有些……军情来源,于是便推断如此。若是不信,我敢跟大人赌一千两!”

    这话说得太扯淡了,田师傅和孙管家都很想揍他。

    但孙大人是个和善人,不跟他计较,只微微一笑:“承公子吉言!”

    金士麒心中暖洋洋的,很是愉悦。他早就决心建立一些功绩,以扭转自己在金冠老爹眼里的形象,并提升他在军中的名望。如今他带兵护送孙大人去宁远,之后无论留在宁远还是再赶赴觉华岛,都是顺理成章之事。而这辽东的局势,是“明军众将皆惊惧,唯有公子心坦然”。他在这危机之中出关,即便没战功,也能镀上一层金,危险却很小。

    这等便宜买卖,不做白不做啊!

    孙大人解决了出关护卫之事,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很是开心。但又缓缓地说:“金公子,另外还有第二件事情,是我不情之请……”

    “大人尽管吩咐就是。”金士麒笑道。

    “好吧。”孙元化清了清嗓子,“我听说你与匠户营苏长顺一家人有些瓜葛,还请金大公子高抬贵手,放过那父女吧。”

    “苏木匠?”金士麒惊道,“大人,你又误会了。”

    “怎么?难道不是你,是你弟弟?”

    “呃,是我是我……但我与那苏大叔,早已化干戈为好友了,嘿嘿。”

    “不会吧,昨rì我才收到苏木匠报信,说是他闺女遭到恶……公子的……那个关注。让我出手相救啊。”

    金士麒微微汗颜,没想到苏木匠也有这高官的后台,怪不得敢抡锤子砸人。“不瞒大人,我与苏家姑娘只是误会,后来解释清楚了。我与苏木匠父女早已和好,亲如一家呢。”

    “本官也希望信你此言啊,哈哈!”

    “大人若是不信,我有凭证——今rì我能战胜吴三桂,并非是我的shè技卓越,而是靠着一把‘必胜之弓’!”金士麒故意喘了一口气,卖了个乖,“那把弓,就是由我亲手绘制,由苏木匠亲手打造,我们合作很愉快呢!”

    孙元化当然不信,金士麒便叫仆从去衙门外面,把他的那把“必胜之弓”送进来。借着这空档,他还请教孙大人,是如何认识苏木匠的。

    孙元化便说,数年前他辅佐恩师徐光启,分别在河南和天津兴修水利屯田练兵。那时苏木匠就在直属的营里做事。他手艺卓绝,几乎每件水利设备都经过他的调试。他还帮着徐光启研究一套偶然获得的西洋水利设备图,制作了很多模型范本,因此深受徐光启的重用。

    金公子暗中赞叹:啊,我那未来的老丈人,还有这光辉往事啊,怪不得他一点都不低调……

    “还有莫儿那小妞子,当时只有十来岁吧。”孙元化笑道,“她很是乖巧孝顺,帮那木匠cāo持家务,小小年纪就会织纺裁剪。对了,她还帮我缝补过衣服哩!”

    孙大人说这话,是想强调与苏木匠一家关系深厚,从而对这风.流公子形成压力。而金士麒却听得好生嫉妒,心想:这姑娘怎么没对我好一点,见了面不是戳刀子就咬人……

    “可惜苏木匠是获罪之身,终究无法脱掉贱籍。去年还是经过我幕后运筹,把他转到蓟镇来,想对他有个关照。”孙元化正说着,正看到金士麒的弓被仆役送了进来,他立刻站了起来。

    “这就是那把弓?”孙元化捧着那弓,就像小孩子见了新玩具般,双眼发亮!

    “当然。”金士麒指着那弓上的标尺,“不信你看,这里还有苏木匠刻字‘苏记’,他悄悄刻的还不告诉我,哈哈,这大叔真可爱。”

    “不不,我问的不是这个。这尺规真是你设计的?”孙元化兴奋得几乎扑了上来。

    “当然,我给大人解释一下。”金士麒便指着弓上的器件,讲解每项设计的用法和原理:这箭台是防震的,这撒放器也是减少手颤的,这标尺最关键……孙元化果然是行家,金士麒只要稍微一解释,他立刻就明白了。

    “孙大人,你真博学,你连准星和照门都知道啊!”

    “是啊,我也设计过枪械的嘛。”

    “孙大人,你真智慧,连抛物线你都懂!”

    “是啊,我开的炮比你吃过的饭都多嘛。”

    两人商谈甚欢!

    忽然之间,孙元化表情很复杂,“但有一事不解,这些器械运用的皆为格物原理和几何规则,公子从何处习得?”

    “格物?几何?”金士麒暗道:糟糕,开始追问了。

    孙元化又道,“你不知道吗?这‘几何学’是我恩徐大人翻译的西方著作,可惜我明人不重工艺,真正学会的人屈指可数,公子师尊何人?”

    金士麒倒是知道,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是徐光启首先翻译整理,并套用了“几何”这个词汇。没想到到了明朝末年,还是未能流转开来,以至于自己被当作了怪物。“我是……是……前些rì去天津,遇到几个西洋和尚,就是天主传教士啦,我们谈笑风生……我略知了一二。”

    此乃穿越者必备的技能:所有跨时代的技术,都推到外国和尚身上。

    “哪一位教士?”没想到孙元化更惊喜了,“大明全境的西洋教士,鄙人都认识。”

    “啥?”金士麒惊呆了。

    孙元化把手伸进自己领口,“哗”地掏出个十字架来。金士麒猛然想起,那徐光启老先生就是天主徒,这孙大人竟然也是……他不禁汗流浃背,暗道:“糟糕,要暴露了!”

    “好吧,我刚才没说实话,我是怕耸人听闻……”金士麒无奈,只得说出他的秘密——“是我自己领悟的。”

    “哈!一猜就是!”孙元化大喜,“金公子,可惜呀,你只领悟了皮毛。想不想更jīng进一步?”

    “嗯,想。”金士麒暗道:老孙你不知啊,我已经系统学了十多年了,中考高考都是高分呢。哎呀,你不会是要送我一本繁体版的《几何》吧……

    只见孙元化缓缓退后一步,微笑着点点头,“金士麒,虽然你之前的名声不佳,但我见你知错有悔改,这便很好。你忠勇报国,学识又出众,真是难得的才俊啊。”

    孙元化沉吟片刻,好像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但最终还是说:“金士麒,我收下你了。”;

第18章 兵工之辩

    “收?”金士麒仔细地判读着这个动词的含义。

    “公子!”孙管家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谢孙大人,大人收你做学生啦!”

    “我?”金士麒的心狂跳起来。他先是一愣,但紧接着便是一喜,最后脸上几乎乐开了花!

    他最开始发愣,是想自己掌握的基础科学知识,已经超越了这时代的任何人类,恐怕你孙大人真教不了我呢。

    但紧接着一喜,是想到自己刚才还费力地向拉拢这大人,现在成了师徒,那就是自家人了,以后靠着这层关系不但可以执掌大明的国防军工,还可以获得文官体系的支援。孙元化,你就是我除了便宜老爹之外的第二棵大树了!

    而最后脸上乐开花,是因为他想到这孙元化与苏家妇女有旧,到时候顺理成章地请老师做媒人,学生入洞房……

    看着金士麒还在傻笑,孙管家忙推了他一把:“还不快拜先生!老爷若是知道了,开心死了!”

    金士麒却转身望着田师傅,“可是,田师傅,我拜过你为师吧?”这公子读过武侠小说,心中牢记江湖规矩:拜新师傅要先征得旧师傅的同意。

    田师傅没读过武侠小说,一脸的茫然:“我早就把你赶出师门了!快,快给先生磕头吧!”

    “恩师在上!受我一拜!”金士麒喜滋滋地向孙元化拜倒,倒也是诚心诚意。

    见大公子拜了高官为师,那孙管家和田师傅都很感动,觉得这大公子终于转回正途,我等也不负老爷所托了。他们与孙大人相商,立刻将这好消息报告给金冠将军,等待战事平定之后再备下薄礼,寻个好rì子举行郑重的拜师礼。

    金士麒心里暖洋洋的,觉得来到明朝一整天,好运倒是不断啊。他也是真心敬佩孙元化——这孙老师又懂作战又懂科学,而且勇敢无畏、勇于承担,说话也和气。按理来说,这种高级人才是本公子“收”的对象啊!怎么反被人家给收了去了……真是戏剧化啊。

    “士麒,为师的空手而来,也没甚见面礼……”孙元化的语气变得更亲切了,“明年是你及冠之年,我送你一个表字如何?”

    “谢恩师!”金士麒忙又鞠躬。

    孙元化想了半天,“念你之前沉迷于声sè犬马,却又懂得有过则改,重回正道……就叫‘改之’如何?”

    “不可不可。我有一个姓杨的朋友,表字就是‘改之’,后来被人砍断了手臂,三十多岁都没老婆,混得很惨。”

    “喔,那为师就奉劝你轻放儿女私情,专注于军武之道……叫‘别情’如何?”

    “啊!我有一个姓王的朋友,表字就是‘别情’,后来莫名其妙地挥刀入宫了……这个更不吉利。”

    “你这小子,不喜欢也不用编排别人嘛。”

    “恩师你起得表字都是在批评人嘛!”

    孙元无奈地一笑,忽然一悟,“我师有言,‘墨道百家悉为卓杰。’就称你‘悉杰’如何?”

    金士麒“噗哧”一笑,这个名字让他想起游戏里那个又会shè弹幕、又会发火箭的地jīng英雄,倒是调皮可爱。“甚好,谢恩师!”他恭敬地拜谢了孙元化,抬头又道:“学生我也有宝物送给恩师!”

    “什么宝物?”

    “就是它。”金士麒用手指着那柄“必胜之弓”,解释道:“不瞒先生说,小子我的shè箭功夫也只是平平无奇,若非此神弓相助,根本无法战胜吴三桂。在下愿献出这些全套器械画稿,助我大军制造千支、万支必胜之弓,我大明便有千万名神shè手,定将那建奴逐出中华啊!”

    金士麒说得自己都感动了,眼眶有些湿润。

    孙元化点点头,竟然很平静。他转头望着田师傅,“田老哥,你为何摇头?”

    田师傅嘿嘿一笑,“公子有些言过其实了。”

    “喔?”孙元化疑问着。金士麒却先急了,“师傅啊,难道这弓的神奇你不信?”

    “我信。”田师傅道,“我虽然愚钝,也晓得你这是提前算好了弓的力道和箭羽的落点。公子啊,你可以造出一把神弓,但你造不出千百支神弓。因为每一把弓都不相同,你没有时间去一一测量校准它们。”

    金士麒却笑了,“田师傅你多虑了,只要严格控制工序和质量,使所有的弓都一致就可以嘛!”

    “不可能,弓不可能一致。”田师傅很坚决地说。

    “怎么就不可能!”金公子有些不快了。

    “因为弓是用木头做的,木头是从树上锯的,那山上的树,每一棵都不一样!”田师傅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呢,估计又是什么蒙古人的歌谣。

    “这……”金士麒语塞了,但立刻明白这老家伙用的是“等同替代法”,是一种诡辩术啊。“哈,田师傅,你骗不了我。因为我不要求外观一致的木头,我只要求同样的‘力’!”

    “可是力也在变。”田师傅寸步不让。“同样的一把弓,冬天与夏天不同,海边与山上不同,晴天与yīn天不同。新造时与使用数年后又相差许多。弓弦每季一换,根根不同。甚至同一支弓,在每个人的手上都截然不同,又何况千百把?你如何来同样之力?”

    “师傅你这是在苛求!”金士麒确实急了,“一切工具都有误差范围!而且我们持续地追求技术进步,总有方法来弥补这些误差!”

    “误差?那岂知是误差!”田师傅淡然地笑着,“今天我告诉你吴三桂算错了地形,相差就是三尺!这等误差寻常人如何算得?大公子你也算了半天呢!”

    “也很简单,回头我编制一个速算公式来,寻常人只要一下下就算出来……”

    “这就更不着边际了!军中有几人能写会算?寻常兵士连买米买炭都算不清楚,我不相信就算得出什么劳什子!”

    “是公式,不是劳什子!”金士麒急得冒汗。

    “我该说的都说了!”田师傅不理睬他,转身向孙元化一抱拳,“孙大人,你怎么看?”

    金士麒也忙道:“先生!你可是学习过几何的,你要理xìng!”

    孙元化低头看着那把弓,寻思了许久,最后叹了一口,“鄙人基本上……站在田老哥这边。”

    “哈!”田师傅乐了。金士麒则黯然无语。

    孙元化走过来,拍拍金士麒的肩膀,“你的创造可谓卓绝,但是你高估了兵士的水平啊!为师举了例子,你说鸟铳易用吗?你几天能学会?”

    鸟铳就是火绳枪,金士麒琢磨了几秒钟,道:“无非是装药、装弹、擦枪膛、瞄准、shè击……这还用几天学习?半个时辰便能记住,半天就能熟练。”

    “没错,你确实能如此。但我曾在军中各营教习兵士们cāo练鸟铳,一个月之后仍有大半的人记不清步骤。”孙元化无奈地摇摇头,“你再说说,火炮的cāo练是否容易?”

    “不容易。”金士麒不敢吹牛了,“但火炮cāo纵各兵士职责不同,有些工种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儿。难的工种……三五天?”

    “告诉你实话,整个关辽军中能开炮的兵士总计只有一百四十人!是从识字最多的浙江营兵三千多人中选得,为师又训练了将近半年才算草草成军。”孙元化微微一笑,“现在你再说说,你的弓弩速算之法。”

    “唉……”金士麒彻底失望了。

    “别急,悉杰你做的器件也不是百无一用啊。你造的步规……就是这个测距尺就很好,比炮手们当下装备的更简单易用!”

    “真的?”金士麒又活了过来。

    孙元化略一沉吟,“不如你便帮我做个监工,快速打造百只,我要发往关外各营去。”

    “好好!”

    “要连夜制造,明rì就造出来。还有,你这测距尺只能测一百步。但我需要两种火炮用的,分别测量二百步和六百步,各五十只,如何?”

    “很简单!”金士麒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不简单,你去匠户营做了监工,就知道了。”孙元化说完,便转身去找来制式公文纸张,手书:“此令龙武水师金士麒监造炮兵步规一百只样式规格具由金士麒绘制恒定折价……”

    孙元化抬起头来,“上等木料上等工,每只尺三钱银,一百只……就算二百两银子吧!”

    “这……恩师啊,你的算数,真是跟徐老先生学的?”

    “士麒你心地纯善,其中奥妙你去了营造司就知道了。”孙元化叹道,“二百两还未必够呢。”

    ……

    金士麒等人告别了孙元化,匆匆离开兵备司衙,天sè已经yīn暗下来。

    烽烟刚起,山海关城中便有了战乱之像——街道上杂乱的官吏和兵士匆匆而过,到处是吵骂的和叫嚷,隐约中还有女眷的嘤嘤哭泣。街口处几辆马车撞在一起,满箱的粮草和兵械散落在地。又有几辆马车隆隆而去,车上捆满了箱子行李奔出城门,向着关内逃去。

    金府的车马忽然缓了下来,孙管家指着一处院落道:“大公子,不如接了小公子一起回府。”

    原来那是一处书院,门额上提着“燕梁”二字。金士麒随着孙管家进去,立刻有一个金府的仆从迎上来拜了,急忙道:“大公子,孙管家,刚才升了狼烟,学生们都跑了。只有咱家小公子却说未放课,还在里面读书呢。”

    大公子一笑,心想这三弟金士鹏的xìng子倒是纯稚啊。

    他悄悄进去,过了门廊入了内堂,把学堂的内门推开一道缝,只见那大房间里摆放着数十个桌椅,却只有一个少年,便是自己的弟弟金士鹏了。他端正地站着靠窗的桌前,正捧着书本朗诵。堂上还坐着一个皓首老翁,正闭目聆听,桌案上两点烛火微微跳动。

    看到这一幕,金士麒忽然觉得很亲切,又有些感动。

    他独自站在书院的角落里,听着墙外隐然传来的喧嚣声,还有寒风在门廊中凛冽呼啸,还有空气中灌满了狼烟的焦臭。而他眼前却是这付清雅、端庄的画面:一师,一生,烛火盈盈,安然诵读,不闻窗外chūn秋。

    他隔着房门看着弟弟,那个十二岁的消瘦的背影。在这战乱的寒cháo之中,这男孩却如礁石般刚强。

    “山海关,这历史上从未被攻破的顽城。”金士麒心cháo澎湃,“我真的就在这里啊。”

    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喧闹。

    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哒哒”地跑了进来。课堂上的三弟也听到了,迟疑地抬起头。那白首老翁却只是摇摇头,三弟便继续朗读着。

    金士麒却已经奔了出去,正看见田师傅和孙管家迎面跑来,他们满脸肃穆,齐齐把手指向半空中。

    山海关上狼烟滚滚,已经增为四道!

    管家很焦虑,“请小公子回府吧。”

    金士麒却摇头,“让他读完这一课。”;

第19章 君此一别

    金士麒把大部分亲兵都留在了学院,等待小公子放学后保护他回府。田师傅则立刻赶往偏院,传令亲兵整装待命。

    金士麒自己则带了两个亲兵前往营造司。

    营造司的手续比预想的简单,那张孙元化手书的公文递过去,立刻有官吏cāo办起来。那薄薄的一张纸,就是“兵部”向“工部”下的订单。官吏们把“二百两”记在账上,最后会归在关辽军的本年总预算中。

    但是接下来就有麻烦事儿了,主事的官吏先是说人手紧张,很多工匠都赶着修造车辆;又说大敌来袭,要留下人手承接各营的修造任务;最后又说天sè已晚,工匠们都已经回去睡觉云云……

    看着那个肚满肠肥的小官吏的一张臭脸,正在嘴巴翻腾、吐沫飞溅。刹那间,一股怒火在金士麒的胸口腾然而起。他愤恨地想着:你别把本公子当雏儿,我前世活了二十多年,虽没吃过官场的猪肉,但见过无数的猪跑!

    金公子冷笑一声,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那官吏,“直说吧。是银子不够?”

    “这……”那官吏嘻嘻笑着,“少将军爽快。咱这营造司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地方,上上下下都要打点着。还有小将军你是监造,按规矩是要分三成。”

    “我那份,你们分了吧。还有这个……”金士麒一挥手,“咔”地一声把剑插在桌面上。他握着剑柄森然道:“明rì正午必须完工,我要带着货去宁远。”

    “宁远?”那官吏吓得站了起来,心想今天倒霉了,遇见一个不要命的。

    “没错,我是去送死的。”金士麒“刷”地拔起了剑,在那官吏的肩膀上敲着,“我不在乎,死之前多拉上一个倒霉鬼!”

    此话说得甚是狠毒,吓得那官吏连连倒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金士麒的脸上也是突然有变,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那把剑正颤抖着。

    “我在干什么!”金士麒的心怦怦乱跳。“我怎么变得这么凶残?”

    在前世里,他每天接触那么多调皮捣蛋的学生,偶尔还有更混蛋的家长,还有那些道貌岸然的领导之流……但他几乎一年都不会生一次气。但他刚刚来到这大明朝才三天,就一气再气。前rì对着吴三桂砸砖头、戳长矛。昨rì里由于吴襄的挑衅,他竟做出“持弓shè马”那种残忍的事情。现在竟然敢对别人挥剑……

    “这不是我啊!”金士麒惊呼。

    突然间他醒悟了——他变得如此冲动,跟这具身体有关!

    他的记忆和思想虽然来自未来,但xìng格却受到这具身体的影响。没错,这身体里的基因,还有那些腺体——什么胰脏、脑垂体、甲状腺,还有最重要的那两枚蛋蛋,那都完全继承于之前的那位金府大公子啊!难道自己也将是个狂妄急躁、放荡不羁的大种.马?

    “不不!我只想追到苏莫儿,就心满意足了。”金士麒真心发誓,但却不敢肯定自己能否做得到。一想到那女孩,尤其是她那眉宇间一股惹人的风情,还有走动时那轻盈的身子,如果把她抱在怀里……“糟糕,荷尔蒙又飙升了!”

    “我要压制心里的野兽……”金士麒暗想。

    那小官吏却是吓坏了,不停地劝公子理智!理智!我那份银子给公子你!

    金士麒点点头,缓缓收了剑。那小吏便进一步解释:营造司里的工匠们确实是已经放工了,如果公子不嫌弃,我这就亲自帮你干活。金士麒忙说不必,请他去找一位姓苏的木匠,那木匠手艺高超,名震关内外,早就应该加工钱了……

    那小官吏忙称是,慌忙而去,亲自寻了苏木匠来。

    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苏木匠满身霜雪地被拉了进来,金士麒忙迎上去:“大叔,又要麻烦你啦!”

    “有事儿就说事儿!”苏木匠木然地回答,不看他。

    哎?昨天咱们俩不是很亲近的嘛……金士麒暗想着,难道是这官吏在场,大叔有些拘束?

    但时间确实紧张,金士麒忙把孙元化的制作要求给他讲了。苏木匠默默地听了需求,便说这东西简单,今晚上制出样品,明rì一早等工匠们都来了,只要一个时辰的就能造好。

    金士麒依了此言,便立刻绘图制造样品。

    孙元化提出的制作要求,是制造两种不同距离的测距尺。这便透露了一个重要军情:“200步”和“600步”,分别对应着明军小型火炮和大型火炮的shè程。

    “600步”大约是一公里的距离。那么远的一个人,高度仅相当于篮球场对面的半截粉笔,已经达到了这种“肉眼几何测距法”的极限。若要再远,就必须用光学透镜了。

    金士麒仔细绘制了两种测距尺的线稿,设定长度分别是4尺和6尺。他还结合自己今rì比箭的经验,在每根尺子上规划了两套准线和刻度。其中短测距尺分为“0~50”和“0~200”步,长测距尺则为“0~200”和“0~600”。这样子就可以一尺两用,在中近距离测得更快更准。

    “不知道那些傻大兵会不会混淆。”金士麒担心着。

    苏木匠的手艺真是没得说,亦如既往。他选了木料便开工,不过半个时辰,便拼合了那两根长长的测距尺。做工依旧是严丝合缝,笔直流畅,宛若工艺品一般。

    但是苏木匠今晚的情绪明显有问题。前前后后,他只是闷头干活,根本不搭理金士麒。眼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就造好了两件样品,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金士麒生怕再没机会交流,忙找着话题凑趣儿。

    “大叔,听说连徐光启老先生都赏识你呢?”

    “嗯。”

    “大叔,你手艺这么好,是否也经常干私活攒点小财?”

    “没。”

    “大叔,你还年轻,怎么不再找个婆娘?”

    “……”

    “大叔,你还不晓得吧,孙大人跟我关系可好着呢,我们谈笑风生!”

    “哼!”

    “大叔,孙大人他……”忽然,金士麒决定暂时不说拜师的事情,等以后时机成熟时,再作为杀手锏使用。“孙大人我今天可见到了,我们都在赞赏你那弓造得好呐!这尺规其实就是……”

    “公子!”苏大叔终于抬起头来,“我可以走了吗?”说完,他不待容许便转身而去。

    金士麒心中疑虑:这大叔帮我制作弓箭的时候,对我的态度不是不错嘛!昨天我胜了比赛,那荣耀也有他的一份啊!怎么反倒怨恨起来?

    “路上黑,我送你一程!”

    苏大叔知道他惦念的是自己闺女,又气又惶恐,忙撒腿就走。金士麒当然不会放过,带着属下就跟了上去。前面走得匆忙,后面的亦步亦趋。那木匠家倒是很近,不多时便到了。

    “谢公子相送。”苏木匠拍开家门就赶紧进去。

    “大叔再聊一聊……”金士麒刚赶到,那门就关闭了。

    这大叔,真是古怪啊。

    金士麒心中懊恼,呆呆地站在凄冷的雪夜中。就这么走掉却心有不甘,他便拍拍房门,道:“大叔!莫儿姑娘……明rì一早我就要出关了。此一别,不知何时才相逢。不过请大叔和妹子勿挂念,我命好,会逢凶化吉。”

    金士麒又等了片刻,见那房门没有动静,转身便走。

    他刚刚迈出两步,忽然传来了木门的吱嘎声。他忙转身,正看见房门已经打开,正掩着一个俏丽的脸庞。

    “你?”莫儿轻呼一声,蓦然望了金士麒一眼。

    一眼就够了!霎那见,她眼睛百般情愫表露无遗。金士麒心头一热,暗道:莫儿,你真的牵挂我。

    她已经侧过脸去,不敢再言语。

    苏木匠已经抢了出来,惊讶地瞪着金士麒,“公子说的是出关?”

    “正是。”金士麒,“带着鄙府的私兵,护送孙初阳大人去宁远,之后去觉华岛。”

    “嗯……”苏木匠应了一声,“公子,保重。”他此刻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些感情。

    老木匠正要关门,莫儿却把门按住,“爹……我说几句话。”

    “……”苏木匠惊愕地瞪着女儿,片刻后说:“你屋里说,不许出去。”

    莫儿点点头,一手扶着房门,只侧着脸躲在黑暗中。背后是暗淡的油灯,金士麒忙把属下的风灯照了过去,金灿灿的光芒正勾勒出那一副幽美的脸庞。

    金士麒踏上两步,却不敢太近。他的心怦怦跳,心想现在虽然隔着一道房门,但这算是第一次……约会?

    忽然,他发现莫儿身上披着的那件长棉衣,应该就是昨天shè箭之后偶然相遇时的那件。他喜道:“莫儿,昨天是你吗?你真的来看我比箭了?”

    莫儿紧紧抓着那门,未作回答。

    “一定是,我记得你的眼睛。”金士麒心里焦急,便动用悲情**:“莫儿,明天我就出关杀敌,也许能回来,也许……我不求你等我,是我一厢情愿……”

    话未说完,莫儿突然转过身子,她凝视着他,“昨天,你为何说那弓是我爹造的?”

    “事实如此啊!”金士麒忙道。

    “好多人来打听此时,我爹他不懂,还到处炫耀……后来我才明白,你是在使坏!”

    “我?”金士麒莫名其妙,“哪里坏?”

    “你四处宣扬,就是为了让那吴三桂嫉恨我们,让我们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莫儿,不是这样!我蒙冤在先,只能说出事实。还有那吴三桂你也不用怕他,他爹是宁远的守将,迟早也要出关去。”金士麒走近了一步,“即便他来你也不用怕,有我在,我保护你!”

    “果然!”苏莫儿哀叹一声,接下来的声音便已经很决然:“金公子,你是逼迫我!”她的眼中忽然涌出泪光点点,“你如此设计,是让我只能依附于你,才能活下去……你就靠着这法子,得到我?”说着说着,她的嘴唇又开始颤抖了。

    她恨恨地说:“你卑鄙!”

    金士麒顿然明白了,自己的所作作为,莫名中竟给这匠户父女造成如此大的压力。他当然没想到这一层利害关系,更没想到莫儿外表虽然柔美,心xìng竟然如此刚劲不阿。

    苏莫儿擦了一把眼泪,忽然便抓着房门要关上。

    金士麒紧紧抓住房门,忙道:“没错!我以前确实是混蛋。但自从被你咬过一口,我心里便再容不得别人。你此刻恨也罢、怨也罢,但迟早一天,你会明白我真情实意!”

    “承蒙公子错爱,小女高攀不起。”说完,她紧紧推上房门。

    “莫儿!”金士麒面对着挂满霜雪的木门,“我问最后一句,昨天我比弓箭时遇见的,是你吗?”

    许久之后,房里传来一声哭腔:“不是!”;

第20章 整装待发

    次rì,天启六年正月十八。金士麒醒来时天sè已经大亮。

    夜里,金士麒许久未眠,他伤心透了。

    他本以为自己和莫儿经历了这些波折,如今rì出云散,终于可以收获爱情果实了。没想到这小娘子又是当头一棒,将他击落冰谷。

    “今天快过去吧,明rì一早就出征,就不会多想了。嗯,再也不要想她了,没眼光的女人,没福气!”金士麒使劲摇着脑袋,她那娇媚的小脸却总是挥之不去,“但是怪了,这小娘明明喜欢我呀!她听说我要出关,那幽幽的小眼神里藏着满满的关怀和伤感啊……为什么嘴巴那么硬,是个考验吗?……”

    他想了许久才睡,此时醒来,已经rì上三竿。

    小仆金宝听了动静,忙进来报告:方才黄百总来报过信儿,说是亲兵们从昨晚上便开始整装,今天再忙一天,明rì早晨就可以出关了。

    随后,金宝又捧着一套轻装甲具进来。从昨rì起,山海关进入了战事状态。大公子虽然没有军职,但他是世袭军户,还是个武举,所以也应装备起来。

    金士麒忙叫金宝帮他披挂上。

    男人穿了铠甲,果然大有不同。虽然只是一件薄薄的锁子甲,但他周身银灿灿亮堂堂,好似笼罩了一层霸气。他脚下踏着高腰马靴,身穿翻毛鹿皮缝制的小袄,扣上明光锃亮的八瓣钢盔,顶上一面明黄sè的小盔旗,立刻成为一位飒爽英姿的战将。

    金士麒捧着黄铜镜,左看看、右看看,很是中意。情场虽然暂时失意,但想到即将出关迎敌,心中豪气顿生。

    他心想那吴三桂长相虽俊,也不过是个小将的风范。我金士麒这可是气吞山河的霸王啊!金士麒的雄心被激发了,他决定找田师傅练习武艺!至少也应学点花架子。这身体才19岁,骨密质什么的还没封闭,习武不算晚!

    金士麒一脚踢开房门,威风凛凛地走进寒风中。

    金宝追了上来:“哥儿,外面冷,把大袍穿上吧。”

    “不穿!”

    “哥儿你听话,冻着了明天没法出关哩!”

    “好吧。”金士麒屈服了,因为外面确实很冷很冷!

    他先去营造司验收了测距尺,签了名字,又安排了运送货物的车马。随后他便前往金府偏院,检查部队的出征备战情况。

    车轮滚滚,很快就到了金府屯兵的偏院。

    眼前一片热闹的景象,众人们都在匆匆准备着。

    他们加固车辆,喂养马匹,搬运着一箱箱的箭羽,在枪杆上擦着蜡油,撬开一桶一桶的火.药分装进小皮囊。还有一些仆役从仓库里搬出一捆捆的蓝sè罩甲,铺在地面上,然后趴在上面用双手摸索检查那些甲片是否有缺失和锈损。墙角里是堆积成小山丘的粮食和草料,孙管家和几个经办仆役就坐在粮堆上面比对着帐目,讨论还要去采购多少干菜、酒水和柴薪。

    当前在金府偏院驻扎的是3个百人,其中一队是刀盾和长枪手混搭,一队是弓箭手和火铳手,还有一队是车马兵。金士麒暗道:原来300兵马的出征就这么繁琐啊,恐怕收拾一天都不够……也倒是啊,前世里跟爹妈三口人出游,老妈都要忙活一个晚上准备行李,更何况这是去打仗。

    金大公子下了马车,走进将士仆役之中。他所到之处,那些兵士们皆肃穆站立,那个小巨人黄百总也明显恭敬了许多。公子心中清楚,这是因为自己比箭获胜的威风,还有主动请缨出关的壮举。总而言之,他终于这支小部队中建立了一些威望。

    随后车马队的魏百总也奔了过来,介绍情况:金府只留下20名私兵留守,大部兵马明rì清晨出关,算上孙大人和两位公子,再加上少数仆役闲杂,人数仍为300人,共120匹马和50辆大车。从山海关到宁远城,路程约200里。考虑到关外大雪封路,行程大约是4天。之后再折返个半天,预计于23rì抵达觉华岛。

    金士麒四处查看,逐渐也就百无聊赖了。忽然却听到有人喊他大哥,原来是几个熟悉的龙武公子来了。仅仅一个晚上,金府派私兵出征的消息已经传遍的山海关,无人不敬佩,无人不感慨,当然也有暗中笑他们是送死的。

    无论如何,领头大哥明rì就要上前线了,这帮公子们便备下酒席,给大哥践行。

    鬼点子季锐还神秘兮兮地说:“兄台,今天设宴之处可是绝好啊!”

    “是翠云楼?”金士麒脱口便问,心想:哎呀,失恋之中,又要遭遇十二牡丹了的考验了,我能出淤泥而不染吗?

    “不是。”季锐有些不好意思,“本想去那的,但翠云楼这几天生意太他.妈.的好了。这战事起了,那帮辽将们心里惶恐,又不敢出关,就只能去翠云楼充爷们。但咱们今rì去的地方更好,包兄台你喜欢!”

    “走!”金士麒立刻答应了。他想到又要跟一帮公子们接触,还是有金宝在身边提醒着好。他便命令马车绕个圈子,把府里养伤的金宝也带上。

    ……

    几辆马车向东南徐徐前进,不久便到了老龙头码头,这里是龙武水师的母港。众公子跳下马车,迎着寒风,遥望着波涛滚滚的渤海,只见那海边帆樯林立好不壮观。

    “金大哥你看!”几个公子抢着指向码头,“到了!”

    金士麒放眼望去,只见近处的码头上一前一后泊着两条大船。原来今天设宴之处竟然在船上,正合了金士麒的心意。他大叫一声,奔了过去。

    那是两条十余丈长的大福船,船体轮廓饱满,线条圆润,像两个塞满肉馅的巨型饺子。它们在冰冷的海水中浑然不动,那气势犹如两座小山。待走近了再看,船竟然是新造的。鹅黄sè的船板之间严丝合缝,钉着铜钉,刷着油亮的清漆,船头还画着狰狞的大眼睛。甲板前后,艏楼艉楼相对遥望,四道百尺大桅杆挑着小旗子刺破苍穹。

    “龙武水师旗船,静候金将军久矣!”

    一个肥胖的家伙在船上大喊,仔细一看,是那名叫姚孟阳的公子,也是龙武公子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他今rì也是一身戎装在身。姚孟阳又喊道:“金大哥还记得这两艘船吗?”

    “记得记得!”金士麒忙道,一边拉着金宝上了梯子,暗中问:这船有何典故。

    金宝是个人型小百科,自走小词典,非常好用。他忙解释:咱龙武水师在辽东担负的是运输责任,装备的多是沙船。沙船,哥儿你不懂?就是小货船啦。但将军们不能坐小船啊,去年便在天津采购了五条大福船作为各营的旗船。去年里,公子你们去天津,不就是借着去船场学习cāo练船只的名义嘛。但到了天津你们根本没去看船,而是泡在爱晚楼研习闺阁之术,你跟陈珠珠的缘分就是那时结下的……

    “说关键!”金士麒忙道,此刻已经快到了甲板上了。

    金宝忙回到正题:五条大福船里首先完工的就是这两条,听说是三天前才抵达老龙头港。已经分给了龙武水师中营和左营,也就是长期驻守觉华岛的两营。

    金士麒这才想起来,甲板上那个胖子姚孟阳的祖父名为“姚与贤”,是龙武水师左营游击将军,与自己老爹金冠同在觉华岛上驻防。而这两条船,就是这两位将军的坐船……某种意义上,也是金士麒和姚孟阳的船!

    金士麒心中大喜,一步跳上甲板,眼前一片开阔。

    但他的视线很快被一个肥硕的身子挡住了,是姚孟阳,他瞪着亮晶晶的小眼睛,咧开大嘴笑道:“大哥,这船咋样?”

    “威风啊!”金士麒赞道,“若是由我们兄弟去天津把它驾回来,就更威风了。”

    “还有最威风的。”姚孟阳指着船上船下的一群公子们,“大哥,我们想好了。你不畏凶险赶赴前线,我们这些兄弟怎能苟且居安?我们也要去!”

    “你们要去岛上?”

    “没错,咱驾这船去!”

    金士麒等公子们走进艉楼,眼前是一间宽敞的大舱,居中已经摆了四桌酒菜。船舱四壁被几十只风灯照得通明,墙边还摆着十只火炉,分别由几个仆从看管着。舱外虽然是冰天雪地寒风怒号,里面却暖如初夏。

    但是,船舱里却没有婢女,更没有什么牡丹之流……金士麒暗道:这也好,省得痛苦抉择了。

    酒宴早已摆好,十几个公子少爷们推着金大哥在上首坐下,仆役们忙过来斟酒。众人又都站起来举杯庆贺:第一杯庆大哥昨rìshè箭的威风,再一杯敬大哥出关的英勇,第三杯预祝大哥得胜归来!

    灯火明艳,菜肴jīng美,酒香扑鼻,笑声不断。虽然没有美人相伴,但此间更多了一份军武豪情。酒过三巡,公子们便纷纷讲起驾船去觉华岛的计划——

    “这几天是西北风,正是顺风顺水啊。不出五天就能到那岛上!”

    “我府里早就有粮食储备,只要拿到守备司的命令,当天就能出海!”

    “咳!咱们粮食能吃多少,关键是要有酒,有肉!”

    “我能带上小婢吗?留在家里不放心啊。”

    “你府里能出多少兵?”

    “二十!我保证二十个刀牌手。”

    “我府里有五杆大抬铳,这次也带上。”

    “这要是到了岛上,我爹会乐翻天啦!哈哈……”

    ……

    从去年秋天开始,关外局势逐渐紧张。龙武水师的5个营,如今已经有4个驻防在觉华岛上,兵力7000余人。在场的公子们,绝大多数都有父兄长辈在那岛上。虽然人人皆知岛上很安全——建奴没有船只无法攻岛,到了冬天只要把海冰凿开便安然无忧。但毕竟战争残酷,也永远无法预料,所以这些子弟们还是很担忧。

    狼烟已经升到四道,恐怕又是一场改变格局的大战。

    金士麒准备带私兵出关的消息传来,其余的龙武公子们也深受触动,都萌发了出关支援觉华岛的念头。不过他们实力比不上金府,留在府里的多是几十人、十几人,能调用的兵士总计不过一百出头。再者,金士麒的行程已定,不能再等待他们。因此他们才决定乘船出行,避开陆地上的危险,直接到岛上去。

    说实话,这百多兵将去了前线也不会产生太大作用,但这是一种表态:在危机之中,向父兄们表现自己的忠孝和勇敢。这帮公子们自幼混迹营武之中,这方面都jīng明得紧。

    提及战事的紧迫,公子们更是觉得他们此行的意义重大,有个公子喝得多了,便透了想法:“金大哥,我们想好了,万一岛上糟糕了,就把咱们老爹他们接回来!”

    “别扯蛋!”胖子姚孟阳立刻喝止他,“将领临阵而逃,那满门的罪!”

    季锐也分析道:“不用担心。现在岛上的船成百上千呢,若是想走,水师随时都可以撤退。既然他们留在那里,就是因为安全无忧。”

    姚孟阳又凑近金士麒,“金兄,可惜你带兵先出关一步,兄弟们不能伴随。”他举起一杯酒,“金兄,咱们这次出航需要两条船,包括后面金世伯的那一条。我再跟金兄你知会一声,之后再去守备司那边疏通。”

    姚孟阳话里的意思:另外一条大福船是金将军的,所以需要金士麒的应允。

    “好说好说,咱们兄弟一心,孟阳你放手去做。”金士麒立刻答应了。

    金士麒却暗道:一群孩子啊!你们懂得什么,这军船岂是你们能调动的?;

第21章 热酒雄心

    金士麒暗中观察姚孟阳,这胖子虽然外表是粗线条的,但观其神sè听其言语,原来也藏着一颗细腻的心啊。这次出航正是姚孟阳所主导,金士麒前思后想,逐渐明白了此人的用意。

    姚孟阳不简单,他也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金士麒早就明白,而自己之所以成为“大哥”,根本原因就是他老爹金冠的职务最高。但军营本是多事之地,如今战事频发,这种军职高低随时会变化。倘若在场的某位公子的长辈升了职,成了副总兵甚至总兵,那么“大哥”恐怕也要换人了。

    归根结底,这帮龙武公子们的关系缘于家族地位,而非他们自身的才干能力。

    但这种情况在昨天发生了变化——金士麒战胜了派系斗争的敌人吴三桂,还敢迎着大敌出关,两件事都让他名震山海关。他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声望,展示出真正的“首领”的份量。但这些壮举对于姚孟阳以及其他的有抱负的公子来说,却是一种压力。

    之前,大伙以金士麒为首,某种程度上也只是一种权宜。反正现在大家都是20岁不到的孩子,暂且让你当个头又怎样。但金士麒的才能已经表现出来,甚至还会再立战功,旁人恐怕就要永远居于他身后了。

    因此,姚孟阳不甘示弱,也组织了这一场半旅游半冒险xìng质的“远航”。

    金士麒越想越清楚了,甚至开始赞叹姚孟阳这家伙的策略很好。金士麒之前只是“一个人”出风头,姚孟阳却叫上了几乎全部龙武公子们,此次出航必将增加这小子的威信。这帮公子们此时是酒肉朋友,但是等到大船起航,他们的关系便会悄然变为军队中的上下级,恐怕到时候公子们口中的“大哥”就是姚孟阳。

    虽然如此,但金士麒决定不干预。

    不仅仅是因为他怀疑这帮公子们能否搞掂水师守备司,让他们开船出航。更主要的原因是,金士麒的心中容得下他们。

    “既然来了,就要有作为,就要覆地翻天。”金士麒自负身怀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才干,自然也会创造盖世伟业。他心中暗道,“雄狮的身后,绝不能是羚羊斑马长颈鹿,应是豺豹成群才对啊!姚孟阳,你不要让我失望。”

    “孟阳!”金士麒举起酒杯,“海路艰辛,还需贤弟多cāo劳担责。这一杯愚兄敬你。”

    金士麒先干为敬,姚孟阳和众公子们见状忙齐齐举杯,为远航壮举干杯。

    金士麒心中痛快,忽然想起一件事,“孟阳,你我这两条船,可有名字?”

    “名字?”姚孟阳头一次听说船还能有名字。“没有,只有序号。金世伯的坐船是‘龙武九九八’,家祖的坐船是‘龙武一零二四’。”

    “都很吉利嘛。”金士麒笑道,“我听闻,西洋大船能远航万里,每一艘都有各自的名字。称呼起来方便,也是为了讨个好口彩呢!”

    “就便请兄台题名吧。”

    “嗯,既然是咱龙武兄弟的船,当以‘龙、武’二字相称。”金士麒略一沉吟,嘿然一笑:“便名为‘龙泽’和‘武腾’吧!”

    众公子皆称这两个名字既威风又讨巧,甚好甚好。又是一轮美酒下肚,自然是为了祝贺“龙泽号”和“武腾号”两船。有人追问大哥如何得此佳名,金士麒便说早已藏于心中。

    “你们想知道‘龙泽’和‘武腾’的未来吗?”金士麒已经喝得有些晕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舱zhōng yāng的空地上,“让你们见识一下……”

    金公子抓起一块肥腻的梅菜扣肉,在光洁的地板上开始画了起来。

    那是一幅地图:从遥远的白令海峡开始,向西南蜿蜒曲折勾画着亚洲大陆的轮廓。朝鲜半岛、辽东半岛、山东半岛、中华大地浑圆的肚皮、珠江湾就是个小肚脐、海南岛、北部湾、安南如女子的腰身一般俏美的曲线、那些大大小小的岛屿随便画过……之后记得不那么清楚了,但大体上还算准确的一路向远方去。

    那块扣肉在地板上吱吱响着,白花花的油脂逐渐勾勒出非洲、欧洲、美洲大陆……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金士麒扶着桌子,阵阵晕眩,他自答道:“这是天下!”

    “金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几个公子惊呼。这些海军将领子弟大多认识大明的海岸,确如此图中一般。由此类推,那整个天下的地图应该不是胡画的呀!

    “忘记说了,呃!”金士麒打了个酒嗝,舌头逐渐麻木了,“我呀,是承蒙了兵部主事孙……初阳先生指点。”

    众公子当然知道“兵部主事”在辽东的地位,更有人知道孙元化背后的文官体系的实力雄厚。众人皆呼“怪不得,那孙大人可是兵工奇才。”“我早就猜测大哥那神弓背后有高手相助,我真聪明。”“咱大哥竟然结交了这贵人啊!”

    “喔,还有喔。”金士麒又道,“昨rì里,咱已经拜在孙大人门下……呃!兄弟们,我有老师啦!”

    此话一出,船舱内却一下子都安静了。季锐忙道:“兄台你可听清了?那孙大人真是收你做门生,还是……客套话?”还有一个直白的公子也问道:“大哥不会弄错了吧,那帮文人大佬,可是看不起咱军家子弟的。”

    “我怎么会糊弄你们。”金士麒笑道,“孙先生还送了我一个表字,为‘悉杰’,各位可要牢记喽。”

    金士麒如此一说,众人再无疑虑,都抢着上前道贺、敬酒,闹做一团。姚孟阳也感慨道:“大哥,这真是你造化啊!”

    “不,贤弟。”金士麒勾住他的脖子,“这是我们的造化!”

    随后自然是齐齐举杯,又是一轮灌下。

    金士麒已经喝得天旋地转,竟站在那幅油腻的世界地图上,长啸道:“你们可知,环游天下一周圈,乃是八万里啊!”

    他张开大嘴,兄弟们又是一轮酒灌下。金士麒逐渐亢奋、狂妄起来,他呼喊着:“只要有一个出海口,我们就能远航全世界!”

    他彻底醉了,他仍然喝个不停,他大笑着,他抓着一个兄弟问道,“你知道那海洋的意义吗?是梦想,是滚滚白银。欧洲太远,咱折腾不起,但rì本和吕宋近呀,一个来回就是三五倍的利润!”

    他被搀在座椅上,仍然嘀咕着,“不堪的我们啊,时光都在岸边消磨了,必须开出我们的船去……”

    他又跳了起来,他挥舞着佩剑,“拥有一支陆军,只能算是一条手臂。再拥有一支海军,我们才双臂俱全!我要带着你们……打下那大大的疆土……”

    金大哥喝醉的样子太吓人了。他的宝剑被人夺下来,人被抬下船,送上马车。

    ……

    不知睡了多久。

    金士麒睁开眼睛,只觉得喉咙滚烫、头疼yù裂。他恍惚地四下瞪着,听着身下车轮滚滚,这才明白是在马车里。此时天sè已经渐暗,大概是回府的路上吧。

    金宝听到动静,忙掀了帘子跳进来,拿了水给他喝。金士麒说:“没想到米酒的力气也这么大。”

    “你喝了半坛子哩!”金宝嗔怪道。

    金士麒也有些悔,“你干嘛不拦着我。”

    “我也倒拦得住你呀,我都跪下了。哥儿你可吓人哩,差点踢了我。”

    “我……咳,想不到酒后是这德行。”金士麒很是愧疚。这小仆倒是真心关怀他,但是跟着自己却总是倒霉。

    忽然马车行得缓了,外面还传来了嘀嘀咕咕的说话声。金士麒有些疑虑,便把帘子掀开一道缝,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想到,还没等他问,那帘子被“哗”地掀开了。

    “哥儿醒啦?”是金财那仆役探头进来,见了公子正坐在车里,他忙道:“哥儿,糟了!”

    “啥?”

    “有人来报信,说是苏木匠家里来了什么狗屁贵客。”金财把手往外面一指,“说是去提亲的!”

    “提亲?给谁提亲?”金士麒的神志还有混沌……但刹那间他就清醒了,他“哗”地就从马车上跳了出来,“混帐!”

    马车外面还站着一个陌生男子,点头哈腰的样儿,是来报信的。原来前rì里金士麒吩咐金财在苏木匠那边安排点眼线,没想到这仆役倒是立刻就着手找人。也正是因为如此,金士麒才及时地获得了“有癞蛤蟆想吃苏莫儿”的消息。

    “什么个混蛋,敢抢到我身上来了!”金士麒气得发抖,“金宝,这兄弟给赏。金财你立刻回府上去,叫上王旗长,带上二十个兵。就说公子我发疯了,要出乱子了,他娘的。”金士麒胡乱下着命令,他又转身对身边仅有的两个亲兵道:“出发,我们先杀到匠户营去。快呀!”

    金士麒“唰”地跳上马车,金宝也急着爬了上去。

    金士麒急得冒火,催着马车如飞一般奔向匠户营。此时天sè已经渐暗,满地的积雪都映衬着灰蓝sè光影,旷野上刮着凄冷的北风,路上更是不见人影。一刻钟后来到了苏木匠家门前,“哗”地停了下来。

    门前果然停着几辆大车,看来情报不假。

    只见几个穿着破长袄的仆役,正哆哆嗦嗦地躲在车里,还不停地往外探头探脑。那些马车也只是寻常档次,更没敢挂旗号。估计那提亲的家伙只是个寻常的小吏土财主之类的角sè。

    金士麒翻身跳下马车,手按着腰间的剑,像头公牛般地冲了过去。

    “哥儿,别急啊。”金宝忙跟着跳下来,他肩膀的伤还在疼。

    “再不急,人家要入洞房啦!”

    金士麒在木匠的房门前站定,心想:“莫儿一定不会答应。她心里有我,即便暂时不理我,也不会看中别人……苏大叔更是如此,他一辈子找不到我这档次的女婿!”

    金士麒找到了一些自信,心仍在怦怦乱跳,他侧过耳朵听那门里面的声音。忽然间,里面竟然传来了男人的笑声:“哈哈,那就说定啦!”

    金士麒头皮一炸,踢门就冲了进去。

    他瞪眼一看,却惊呆了:只见这屋子里烛光明亮,中间的桌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竟是吴三桂他爹——吴襄!

    屋子里还藏着六个护卫,但却没见苏家父女。金士麒已经气得不清醒了,怒视着吴襄喝到:“你,为谁提亲?”

    “哈,你还在关心这事儿?”吴襄冷笑着,“真是痴汉子啊。”

    忽然间,有一些“呜呜”的声音……大约是从厢房的门里传出来。金士麒心中一紧,只听吴襄一声低吼:“拿下!”

    金士麒应声而动——

    拔剑!;

第22章 血溅三尺

    人影闪动!

    金士麒的右手刚把剑抽出半尺,他“砰”地就跌了出去。

    是吴襄的几个护卫欺身而上,把他踢翻在地。未等他挣扎,立刻就扯了绳子绑他手脚。几乎就在同一刻,房门外也响起了厮打和喊杀声,还夹着兵器“叮叮当当”的碰撞和几声哀叫……很快,外面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你竟然……”金士麒咆哮。他嘴巴刚张开,就被一团破布塞满了。

    背后的房门忽然一响,吴三桂全身铠甲地踏了进来,手里还提着刀。他四下一看,便道:“父亲,外面也收拾了,金公子只带了两个兵。”

    “你看,就这么简单。”吴襄站了起来,“我早说你多此一举,非要什么先激怒、再比箭、再怎样怎样……愚蠢啊,直接擒了多简单!”

    吴三桂狠狠地踢了金士麒一脚。“没想到他能赢。”

    吴襄又是冷笑道:“是你蠢,丢人!”

    金士麒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混蛋父子出此狠手,不是因为昨rì比弓箭受辱,而是早有图谋!

    可是还没等他多想,门外又是“哗啦啦”地进来两个扮作车夫的兵士,手里还拖着金宝。一个嚷道:“大人,还有个小崽子想逃跑报信,捉回来了!”

    那金宝浑身血迹,正哆嗦着。他看到大公子被按在地上绑成了粽子,便“哇”地哭了出来。

    吴襄眉头一皱,瞪着儿子吴三桂:“废物!”他厌烦地摆摆手,“我记得这小奴才,竟敢辱我!做掉。”

    金士麒心头一惊,哀嚎着要跳起来。却眼睁睁地看着金宝背后的一个汉子扬起短刀,对准金宝的心头便插了进去。“哧”的一声,金宝的哭声便定格了。那刀一转,血便“嗤”地窜了出来,一溅三尺。

    “哥儿……”金宝软软地跌倒在地,他眼睛盯着公子,身体无力地抽搐着。

    金士麒的脑袋中一片空白,如同爆炸之后的白烟。

    他眼看着金宝的喉结缩动了几下,泪珠正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金士麒被死死按在地上,四肢被绳子彻底绑死了。他瘫软地匍匐着,浑身无力地颤抖着。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无论前世和今世,他从未见过如此血淋淋的一幕。

    金宝的身体已经一动不动,他的眼睛正逐渐暗淡下去,好似起了一层霜雾。但他的胸前的鲜血仍在洇涌着扩散开来,缓缓流淌汇聚成片。那汪血在夯实的土地上一寸一寸地流到这边来,如同一道小小的洪水。那血终于流到了金士麒的身边,一下子粘在了他的袍子上。

    如触电一般,金士麒竟跃了起来,吓得吴襄倒退一步。正在塞他嘴巴的汉子措手不及,反倒把那麻布挣脱了。但金士麒浑身都已经被绑死,他又跌落在血泊中,他崩溃般地哭着,“金宝,我还没教你写字呐!”

    金士麒一声声喊叫、挣扎着,几个卫士忙压上来塞他嘴巴,生怕动静闹得太大。

    “真烦死了!”吴襄怒道,指着厢房,“里面的也带出来。”

    厢房的门立刻撞开,两个兵士拽了一个人出来。

    “莫儿!”金士麒惊叫。

    苏莫儿已经也被绑了手臂,发髻凌乱,嘴巴也塞着,小脸上布满泪痕。她见了金宝死在一滩血里,也吓的脸sè苍白。又看到金士麒伤心如此,更是跟着泪如雨下。

    “若今rì不死,我此生此世,定杀你父子!”金士麒眼中喷火,嗓子都扯破了。

    吴三桂怒道:“别喊了!金世兄你这境遇,说那有啥用?”他命令兵士:“这公子再敢说一个字,就割这小娘一刀子。”

    立刻就有一把刀子压在在莫儿的脖子上。

    吴襄却望了苏莫儿一会儿,道:“这小丫不错!给我带回去,水塘堡那边正缺个房里伺候的。”他又瞥了儿子吴三桂一眼,“不许告诉你娘!”

    吴三桂没说话,却转身就出门去了。

    “走吧!”吴襄一挥手,抬腿便往外走。他途径金士麒的面前,却站下来,扬手打了他一耳光,反手又是一记。“你知趣点!”他微笑着说,“老叔我只是想请你做客,不想杀你。我跟令尊有一笔生意要做,做成了,大家还是朋友。所以,别再给我添乱!”

    ……

    吴襄的兵士们拖着金士麒和莫儿到了外面,分别塞进两辆马车。

    金士麒浑身被绑得死死的,嘴巴用麻布塞了,上面又勒了一道绳子,身边还蹲着两个披甲的士兵贴身看押。这辆马车外面盖着寻常的毡布篷子,里面却是个木头笼子,看来这帮混蛋早就准备妥当了。

    天sè已经昏暗,可是车轮滚滚,跑得很快。不多时又听到了一些人声马鸣,金士麒暗中分辨,原来那是另外一队车马汇合过来。随后这笼子马车又继续跑动起来,前前后后的车轮马蹄声便是隆隆声不断,估计已经形成了数十辆车马的大队伍。

    这是去哪里?金士麒焦虑地想着,吴襄这老不死的是宁远的军官,临战了却跑到山海关来,难道仅仅是为了抓自己?莫不是他早就听说了要打仗的消息,因此才躲到关内来?现在又是大队车马奔行,又要去什么地方?

    可惜他对这个时代了解得太少,对于关辽军中情况更是几近无知,哪里能猜的透啊。

    他悲戚地躺在摇晃的车厢里,眼前一片昏暗。凄冷的空气中是一股子酸臭味,还有马粪味,还有自己身上的血腥气——那是金宝的血。

    半个时辰之前,那小孩还是活蹦乱跳的,还在喂自己喝水……金士麒黯然地想着。一个时辰之前,他孩子伺候自己喝酒……自己这混蛋,酒后好像还踢了他……“金宝,答应教你读书写字,可是这么久了,我一个字都没教过你,我真混!”

    金士麒难过得要命,短短的rì子,金宝这小孩却成了他最亲近的人。还记得这小孩跟着自己跑东跑西,冻得小脸通红鼻涕过河的可怜样;还记得金宝敢挺着小胸脯站在吴襄的马前,那么威风;还记得每当自己问些犯傻的问题时,他皱着眉头,一副无奈的小模样;记得自己刚刚来到这世界上,金宝哭着从房门外跑进来,抱着他的腿乐道:“哥儿,你活着?”

    金士麒后来才晓得,那一rì,金公子被砸倒之后就被兄弟们抬上马车送回了府,可是小金宝却被丢在匠户营,他一个人顶风冒雪地跑了几里路才回来啊!而刚刚苏醒的自己当时正懊恼着,却大吼着他赶开……

    “金宝你死了,谁帮着我啊!”金士麒悲戚地想着,转而毅然道:“不杀吴襄,真誓不为人!”

    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

    紧接着外面传来人员走动的声音。金士麒下意识地就要坐起来,被身边的两个士兵一人一脚踩住了。

    “呼”地一声,车后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戴着钢盔的汉子探头进来,低声道:“公子爷,都司发话了,你敢闹的话,就把那小娘戳死。”

    金士麒认识此人,是那个破锣嗓子李百总,前rì里跟着吴三桂当众造谣陷害他的那个家伙。

    李百总又恐吓几句,丢下帘子去了。身边那两个士兵忙凑过来,双手双膝压住了他。紧接着马车又走了起来,这一次却慢了很多,而且车轮滚动的声音变成了“哗哗”声,好像是压在石板路上。周围有些说话的声音,好象是军将、官吏之类的人员,零零散散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

    金士麒竖起耳朵听着,终于有些只言片语飘了进来——

    “关门唯一……敬佩……”

    “吴都司……迎战……”

    “……再立功啊!”

    “……宁远,竟然也敢去,真是神……”

    金士麒顿时明白了:这吴襄父子竟然连夜出关,去宁远!

    车子忽然一震,车板下面传来的声音又变成了雪地里的“咯咯”声。金士麒下意识地便侧过头去,看到车尾的毡帘子正被风吹着,正掀开了一道缝隙——

    他看见一道高达十余丈的城墙,正矗立在暗蓝sè天空下,如一道斩落在大地上的巨人之剑。

    那城墙的高处坐落着一座小小的城楼,其间只有几盏孤灯。下面的两道城门已经开启,车马正源源从门中驶出。忽然,一缕黑烟徐徐地在夜空中落下,那黑烟中还夹杂着仍在燃烧的火屑,在北风吹着旋转着、飞舞着,如繁星般灿烂。

    是山海关的狼烟。

    此刻,真的出关了。

    金士麒曾经预想过自己出关的情形——无论是在朝霞中还是在正午的寒风中,他身边都是昂扬的骏马、气势雄壮的队伍、闪闪发光的铠甲、迎风招展的旗帜、寒光粼粼的兵器。还有送别的人,那些惺惺作态的官员,那些懊恼的兵将,那些动情呼喊的兄弟们,那些冷漠的或者热诚或者悲伤的民众……他甚至还想过莫儿会不会突然追上来,求他发誓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回来接她。

    上述各种元素都在他的脑袋中排列组合过,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可悲的版本,世事不由人啊!

    ……

    天sè近乎全黑的时候,吴襄的队伍便停下来,在一处山坳里宿营了。金士麒明白,这家伙是捉了自己便立刻出关,以防夜长梦多。

    几十辆大车结成了四个圆阵,在下风处还点了篝火,烧热了干粮汤水。兵士们简单吃喝了,便都睡在各自的马车里。黑夜中风声呼啸,只是偶尔听到一些说话声。

    金士麒本以为吴襄父子会突击审问自己,或者还会嘲讽、甚至折磨自己一番。但是车子外面忙乱一阵之后便逐渐平息下来,却没人来处置他。

    看管金士麒的几个士兵轮流吃了饭,但总是留着两人坐在他身边。甚至夜深了,仍然是“车上两人、车下四人”一起看守。他们点燃了风灯照在金士麒的身上,然后用六双眼睛盯着他,没有去睡觉的意思。

    后来,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了,连说话的都没了。

    “连个窝窝头都不给。还关外首富呢……”;

第23章 关外冰雪

    金士麒只能闭上眼睛,把驼绒披风扯在身上盖严了。

    现在他已经明白了,吴襄父子一开始就准备绑架自己。他们的目的,是用自己去要挟老爹金冠。背后的勾当他不清楚,估计无非是“辽、客”两大派系背景下的一些利益纷争吧。

    但既然吴襄敢抓自己,还为此杀了金宝和两个亲兵,那说明双方的矛盾已经激化。接下来,就要看他那个便宜老爹,是否愿意为了这儿子而让步。

    一个不成器的混蛋儿子,价值……真是难以估算啊。

    越是分析,金士麒越是觉得前景不妙。虽然他没见过金冠,但直觉就认定了老家伙应该是个狠角sè。别的不说,能把吴襄这混蛋逼上了犯罪道路,金冠自然也应该有些手段。而自己的小命被这两个老东西攥着,万一任何一方出现误判断,自己就会被弄死。

    “事态很严峻啊,哥儿。”金士麒提醒着自己。

    更可恶的是莫儿也被牵连进来。无论是为了羁绊自己防止逃跑,还是吴襄那老贼真的要吃嫩草,这都让金士麒痛恨无比……如果事态恶化,她也难逃被杀被凌辱的结局。

    所以,结论很简单:必须逃!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逃!带着莫儿,一起逃!

    而且要尽快。等到了宁远,就没希望了。

    宁远是吴襄的大本营,一定是早就准备了自己的牢狱,估计床单什么的都换好了。在那种防护严密的地方想要逃跑,简直是做梦。记得美剧里玩儿越狱那哥们,身为建筑工程师,还带着建筑结构图,还是折腾了100多集才钻出去。金士麒明白自己没那本事,更没那时间。

    此时此刻,金士麒最懊悔的是自己的反应迟钝。在木匠家动手前的那一刻,莫儿曾不顾xìng命发出了jǐng报,自己竟像猪一般迟缓,真是蠢到家了!如果换作是弟弟士骏,他能砍翻所有人,甚至拿了吴襄!

    如果换了田师傅,那老狐狸甚至连屋子都不会进去。

    “停!抱怨是没用的!”金士麒jǐng告自己。“机会还会有,就在未来几天的路上。”

    他记得金府的出兵计划,从山海关到宁远需要4天时间,吴襄一伙也应该差不多。只是现在情形太糟糕了,看押他的规格相当于运钞车,简直让人绝望。“但是不行啊,不逃就是死!”金士麒的思绪翻滚着,“是应该重金收买这些傻大兵呢?还是假装投降吴襄呢?还是装死呢?……”

    他胡思乱想着,许久也没想出个啥,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

    正月十九rì,关外大雪。

    第二天醒来是,天已放亮。

    马车竟然早已开动了,在雪地上沙沙地跑着。车厢四周的毡棚有很多缝隙,露着风,也露着零星的几块视野。

    左边的缝隙中正巧是一个滚滚的车轮,上面压着一层雪,轮辐上结满了冰。车队的四周开阔,天上大雪纷飞,被风吹着,雪片满世界地翻滚着。车子正奔行在茫茫白雪覆盖的平原上。从左边的缝隙望出去,从稀疏的树林直至蔓延无边的林海,一直铺展到遥远的一道山脉上。

    前进的方向也许是东,山脉的方向便应该是北。

    金士麒看了一阵子,便扭着坐了起来,瞪着那两个士兵,“呜呜”地叫着。其中一个大胡子便抽出腰刀递送过来,割断了勒住他嘴巴的绳子。

    金士麒举起被绑的双手,拽掉嘴里的麻布,深吸一口气,怒道:“我饿了!”

    那大胡子撇撇嘴巴,“过时辰了,等晌饭吧。”

    “那,我要方便一下。”

    “不懂你说啥。”

    “我要撒尿!”金士麒吼道。

    “粗人,连解手都不会说,还是个公子呢!”大胡子批评他。

    “好,我要解手。”

    “没法停车,憋着吧。”

    与手握兵器的人是无法讲理的。金士麒只能憋着。

    他靠在车厢侧面把双腿展开,把披风盖在身上。这虽然姿势不雅观,但极大地减轻了膀胱的压力。他偷偷瞄着这两个全副盔甲的士兵,他们都跪坐在车厢前面,腰刀端放在膝上并用双手抓着,屏着呼吸瞪着眼睛,一副随时应战的姿势。

    “我应该……打不过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即便是不被绑着的时候。”金士麒分析完毕,闭上眼睛熬时间。

    他憋了许久,直到快要崩溃的的时候,车队终于停了。

    兵士们解了金士麒腿上的几道绳子,他缓缓翻下了马车。外面真是凄冷无比,虽然穿着两层皮衣,里面还有棉衣和内衫,他还是猝然打了个哆嗦。

    金士麒放眼望去,这车队已经驶离了平原,现在停歇的地方是一片稀疏的森林空地,再往前就是茫茫山岭。

    他的双手仍被绑着,脚踝上的绳子也被放松了,一步只能跨出一尺。几个士兵搀着他走到路边上。金士麒的心砰砰乱跳,这架势真像是要被处决了。但幸亏那大胡子士兵吼道:“不是要解手吗?快!”

    北风狂啸,雪“噗噗”地打在脸上。金士麒往前蹦了几下,跳进一个稍微低矮的小沟里。八个士兵也跟着过来,他们围成一圈儿,死死盯着他,生怕他会趁机逃跑。

    他在八个男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解开裤子,那一小段身体被风吹得像是刀割一般疼,他的内心也遭受着煎熬。无论是前世今世,他哪受过这苦啊。“劳驾……你们凑紧一些……好冷。”金士麒冻得声音发颤,“还有……别看我。”

    士兵们原地不动,仍然死盯着他。金士麒熬不起,匆匆了事收起宝物,重新走向车队。

    吴襄的车马并没有结营,而是在路上一字排开。

    金士麒暗中点算着,车队里大约有70多士兵,其中半数乘车,半数骑马。还有一些杂役,总人数不超过百人。装备的战马挽马总计近200匹,比金府的还多,果然是马贩子家族啊。

    明代的军队,每个“营”都由一位营将和一位都司来管辖。这吴襄就是修武营的都司,负责的是rì常军政,类似后世的“上校参谋长”。而真正的大头目是“营将”,也就是游击将军或者参将,相当于后世的“准将”和“少将”级别。

    也就是说,吴襄的军职比老爹金冠低两级,比姚孟阳的爷爷还低一级呢。如果双方见面,吴襄还应该磕头呢……“说这有啥用哩?”金士麒恨道,“我还不是被当猪捆着。”

    兵士并没把他带回马车,而是半拖半拽地带到了林边的一座帐篷里。那是个临时搭起来的牛皮帐篷,地上是几层毡子,上面铺着熊皮,还放着两个小火炉。吴三桂正盘腿坐在帐篷里,面前摆着肉和馍馍,口中喝着热茶。

    吴三桂一抱拳,装作很惊喜的样子,“呀,金兄,贵客啊!”

    吴三桂就是这副古怪德行,即便深仇大恨如此,他仍不缺礼数,听起来更是格外混蛋。估计有朝一rì这小子要杀金士麒的时候也会说:兄台,抱歉,我这刀要戳下去了,开始有点疼……

    金士麒在毡子上大大咧咧地迎面坐下,话不多说,开始吃肉。那是热腾腾的小半只羊,装了满满一盆,他撕下一条大羊腿开始啃。

    “金兄昨晚睡得可好?不周之处还请谅解。”

    “睡不着。”金士麒嚼着肉,含糊地说,“我一直在想你。”

    “我?”

    “是呀,我在想你比弓箭输给我之后,这两rì很难熬吧?”

    “兄台多虑了。”

    “你爹有没有责罚你?”金士麒又抓起一只馍狂咬,“他敢打你,你就告诉我!”

    “……”

    “茶!”金士麒忙指着吴三桂的手嚷着,“快!噎死我了。”

    金士麒吃得太猛,伸手把吴三桂的茶抢了,毫不嫌弃地“鼓咚咚”喝了个底朝天。他最后又啐了半口在地上,道:“难喝。”

    他瞪着吴三桂:“小三,我说实话啊,你们昨晚搞偷袭太无耻。你手下人也看不起你呢,我装睡觉的时候听他们说……”金士麒环顾着旁边的几个军士,他们都气得瞪眼睛。“算了,我不说了。”

    “金兄身居险境仍能口舌如簧,真是大将风范。”吴三桂呵呵笑着,竟然还不生气。“兄台,我只想问一句,你定是恨我入骨吧?”

    金士麒瞥他一眼,心里忽然有些疑虑。这小子的内心难道在纠结?吴三桂仅仅十六岁,是否良心还未泯灭?金士麒有意嘲讽道:“恨?当然。你安心地做你的小人吧,也不用怕被别人恨。小三啊,这是你的命。”

    果然,那吴三桂的神sè有些尴尬。金士麒的心里更是明白,任何一个十六岁的青年,谁不想当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昨rì傍晚的那一幕绝非是大义所为,而是为家族利而肆意残杀,这孩子的内心绝不会平静。

    “你们父子行事下作,更让人看不起你!”金士麒用羊腿指着他,“哥给你个机会,能讨回脸面,如何?”

    吴三桂哼了一声,“你又要捣什么鬼?”

    “这次不捣鬼,咱们再比一次,比真功夫!让我想想……”金士麒又低头吃肉吃馍,半晌之后才继续说,“想起来了,一个好题目,你我各有一半的胜率。”

    吴三桂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或者说,这小子想要堂堂正正地赢金士麒一次。他忙问:“比什么?”

    “长跑。”

    “喔?我猜你还想让苏小娘也一起比吧?”

    “那倒也不错。”

    “做梦!”吴三桂一拍大腿,转瞬便哈哈大笑,“金兄,你真当我是孩童吗?若是吃饱了,就回去歇息吧。”吴三桂一挥手,几个士兵便要过来。

    “别!我又吃不穷你。”金士麒忙摆手讨饶。这家伙现在才吃到了半饱,不知道下一顿饭在什么地方呢。“再聊点别的。我想起一件要事,跟你有关……”

    金士麒话说了一半,就继续吃肉,直到填了七八分饱了,他才意味深长地说:“小三,你爹不喜欢你。”

    “你……金兄你又胡说了。”

    “你是次子?”

    “是又怎样。”

    “那就对了。”金士麒吧嗒着嘴巴,吃得很香,“你是不是觉得你爹只对你哥好,对你很刻薄?无论你如何努力、如何做到最好,都很难得到你爹的赏识?”

    “没有!”吴三桂果然有些不快。

    “绝对有!我太晓得了,因为我也有个弟弟,跟你病症相同。”金士麒打了个响嗝,“不过我家士骏比你强,他自我调控能力强,虽略有变态,但还没到你这程度。”;

第24章 留不住我

    吴三桂听他言语刻薄,脸上神sè逐渐变得难看。恨道:“不懂兄台在说什么。”

    “你怎能不懂?”金士麒却反问,脸上立刻展露出一幅严峻的神sè。

    金士麒开始调动自己的全部知识和智慧,对吴三桂发起攻势。他先从“长子继承制”讲起——吴三桂是次子,他老爹的军职便轮不到他继承,所以这小子全靠自己浴血奋战攒军功,因此才会16岁便名震关辽,很了不起。接着,金士麒便犹如亲眼目睹一般叙述这:吴三桂如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身上遍布伤疤从马上摔下来无数次别的孩子童年幸福快乐他却孤独地忍受着伤痛每次出征都身临险境如此这般都是为了获得父亲的认可……

    吴三桂有些发呆,眼中逐渐多了些闪烁的东西。

    “可是你永远追不上你爹的苛求。”金士麒断定,吴襄是那种从草根拼搏上来的强者,他眼界和心气都很高,对孩子也是永远不满足,实行“狼爹教育”……“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不仅是你爹的苛求,还有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错觉。”

    “错觉?”吴三桂重复着这个词。

    金士麒开始给吴三桂洗脑。他暗中所用,都是师范学院里将将及格的“心理学基础”,再混杂着美剧里那种滥大街的通俗心理学。但他的口才好、脑子快,他东拉西扯、口吐莲花,一番长论竟言之凿凿,把吴三桂听得脸sè苍白。

    不过啃半条羊腿的时间,吴三桂就已经变成了一个“长期在父兄的yīn影下孤独成长,又目睹着母亲失宠之后的凄凉,因此暗藏着对父亲的憎恨与获得肯定的渴求。在这双重的折磨之下,他只能把内心藏匿在一个看似谦谦君子的外壳下,心中却满是杀伐yù念……的小青年。”

    金士麒暗中憋着笑,他的这些言论套用在任何一个16岁少年公子身上,都能验证个七七八八。这只是一种心理暗示,就像星座算命那一套。但吴三桂哪明白这些啊,他面sè苍白,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正在默默点头。

    “来,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儿。”金士麒的声音充满慈善,“让我们一步一步找出,你对父亲的仇恨是如何产生的……”

    金士麒也明白,这种心理攻势并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他只是先在这父子关系中藏下一枚种子。若是来rì方长,我再慢慢折腾你们!

    金士麒一边说一边吃,越说越开心,吃得也越多,直吃到了嗓子冒尖,他终于使用了大绝招——他盯着吴三桂的双眼,轻声问:“说实话吧,呃!你的潜意识里……或者说私底下,有没有设想过,或者做过这种梦——杀掉你爹?”

    “你混帐!”吴三桂跳了起来,苍白的脸庞已经扭曲了。

    足够了!金士麒暗道:这个恶念会变成你的噩梦,让你永远挥之不去!

    吴三桂吼着:“兄台你给我……滚!”

    金士麒哈哈一笑,拍拍肚子,打了一个半尺长的响嗝。临走了又抓起没啃完的羊腿,还顺了几个馍塞进衣服里。

    ……

    出了帐子,依然是寒冷的雪原。

    金士麒拎着羊腿,被士兵夹着往回走,他突然盯住身边的一辆马车,心便狂跳起来——

    那辆马车他有印象,是昨晚上装着莫儿的那一辆。

    “好景致啊!”金士麒大叫一声,他放慢了步子,口中朗诵道:“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

    “闭嘴!”他背上被士兵砸了一肘。

    但忽然之间,那马车的篷子被扯开一道缝隙,露出了半扇身影——窈窕细柳,梨花带露,含泪相望,楚楚可怜,正是莫儿。

    金士麒心中一暖,眼睛也湿润了。莫儿的神sè好似无碍,她手上也绑着绳子,身上衣服却也严整,看来这一夜没发生什么,公子的心终于安稳了。他半夜里都在担心吴襄那老贼,担心发生糟糕的事儿。看来那老家伙虽然丑恶,但毕竟也是个老爷,不会在这荒郊野地里胡闹,让儿子部属们看笑话……

    莫儿泪眼朦胧地盯着金士麒,虽千言万语,却默默无声。她手里还捏着一张饼子,竟一口没动。

    “呆丫头!”金士麒饱含深情地喊着。身边的兵士已经在撕扯捶打他了,他急着喊道:“你要吃饭!”

    “公子!”

    “乖!”金士麒惜字如金,“吃得饱饱的!”

    “嗯!”莫儿迅速地点了点头。

    聪明的女孩,真让人省心。

    金士麒无需再多言,赶紧走路。

    待回到“自己的”马车边,几个士兵过来按住了他,再次绑了他的双腿双脚,就要往车上丢。

    “等下!”忽然有人喊。是那个铜锣嗓子李百总冲了过来,他死死盯住金士麒手中的羊腿,喝道:“这是啥?”

    “零嘴儿。”金士麒回答。

    李百总一脚踢来,“砰!”羊腿飞到十丈之外。

    李百总又转过身,冲着那两个贴身看押的兵士大吼:“蠢物!”他指着羊腿飞去的方向,“你们眼瞎吗?那骨头一掰断,就是利器,能戳开你们喉咙!你们以为这小爷是雏嘛,他是个武举!”

    金士麒气得颤抖:你娘的!这你都猜中了……

    李百总又指着那两个士兵,“你们把刀都换掉。万一他夺了刀,就会割绳子,砍了栏杆。”

    金士麒气得脸sè煞白:你婆的!你全猜中了啊……

    那大胡子士兵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百总,我的武艺你还信不过?不是吹牛啊,六七个汉子过来……”

    “闭嘴!我谁都信不过。这人若跑了,咱一起掉脑袋。”

    那两个士兵不再言语,忙把腰刀和短刀都摘了,换成两个锏。“锏”这种兵器,金公子可是头次见到,简单说来就是一根带棱的铁棍,非常适合用来砸脑袋、打屁股。

    金士麒心中黯然,脸上苦笑,身子被几个士兵抬起来丢进马车。他爬起来,忽然看见脚边的那件驼毛薄绒的披风。他便捧起披风,喊道:“李百总?有劳,把这披风给那姑娘送去。”

    李百总走了过来,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瞪着他。

    金士麒叹息道:“长路漫漫,天亦寒冷啊。”

    “凭什么帮你。”

    “我身上里有些银子。”

    “已经在我口袋里了。”李百总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李百总!”金士麒忙叫住他。金士麒正想再恳求他,心中却傲气顿生,竟恨道:“你若今rì行此一善,我会牢记在心。如有一rì,你落在我手里……我饶你不死。”

    “哗”!一刀斩来,白光闪过,金士麒手中的披风已经断成两截,飘落在车厢里。李百总“喀”地收了刀,大笑着转身而去,好不潇洒。

    ……

    午后,吴襄的车马便一路前,不久便进入了山区。

    金士麒蜷缩着坐在车里,等待着机会。

    车厢四周都被毡布遮挡着,他只能透过小小的几个缝隙观察外面,视线还被左边的车轮所阻断。他还不敢多看,生怕那两个士兵发觉,被蒙了眼睛就彻底糟糕了。

    凭借着零零散散的景象,还有车厢的起伏变化,他发觉现在这车队走的全都是山路啊。金士麒愕然了,“吴襄,老王八,你到底要去哪儿?”

    金士麒对辽东的地理略知一二,从山海关向东北方向,明军势力都压缩在沿海的一条狭长的平原上,就是“辽西走廊”。诸如锦州、宁远等城池堡垒,都在这走廊上一路排开,后世的辽沈战役“关门打狗”也是这地方。但是此刻,这车队却进了北方的山区。

    金士麒顿然明白了,这老贼,说是出关去宁远迎战,他出来便躲了!

    他只要藏在山区的什么几角旮旯里,不但能避开建奴大军,连金府的私兵也追不到他。怪不得行了大半天都没见到一个镇子、城堡。

    不知道现在金府如何了,应该在漫山遍野地找自己吧?应该也锁定了嫌疑人吴襄吧?还有,那300私兵是否按时出征?孙元化能否抵达宁远?如果孙元化不到宁远,那宁远城能否守得住,若是城破了……那袁崇焕岂不是就呜呼哀哉了?金士麒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自己这只小蝴蝶,已经开始展露神威了。

    金士麒思绪翻滚着。车厢里的两个士兵死死盯住他,不明白这公子的为何神sè变化如此多端。他们有些紧张,不禁把铁锏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握住。

    “罢了。”金士麒深吸一口,他管不了那么多,眼下只能考虑如何逃走的问题。他振作jīng神,暗自道:“第一步,夺一条锏!”

    他瞥这那两个士兵的武器,牢牢记住长短和角度,然后便开始心算。

    “一个立体的合力计算问题!”金士麒暗道,“先计力矩!自己双臂输出100斤的力道,对方是150……也许是200。如果保持在一条直线上,那么自己就被50到100斤的力拉过去……好好,如果这时候产生一个侧面的拉力……不成啊,看来还需要运用杠杆的作用……”

    金士麒嘴里嘀嘀咕咕,掰着手指头算个不停。

    这个计划,是他午饭之前坐在马车里憋尿时产生的。人在紧迫状态下,果然会激发全部智慧啊。这个计划可谓环环相扣、步步jīng心,分毫不能差,差一步就非死即伤,很是刺激!

    计划虽然凶险,但至少有一线希望。既然他早就决定“必须逃”,那么一线希望都要付出全部努力。

    不久之后,他长出一口气,暗道:“再演算一遍。”

    金士麒又把全部计划在脑袋中过了一遍,最后暗道,“恐怕要挨一棍子,或者被打断胳膊……这也值得!”

    这一刻,马车的速度也加快了,车厢明显颠簸起来。毡子缝隙外面的车轮旋转着,根根轮辐转成了白花花的影子。

    金士麒伸出手,捡起半截斗篷揉成一条,穿进双脚之间绑着的绳子上。

    “你干什么!”一个士兵急道。

    “我怕颠,要吐!”金士麒难受地皱着眉头。他把那布缠在车厢栏杆上,也就是把自己的脚绑在了车子上。对于他自缚双脚的举动,两个士兵自然没有反对。

    忽然,车子向前一倾,正是一个下坡。两个士兵下意识地便抓稳了栏杆。

    金士麒的心狂跳着,他窥视着车厢外面。透过左边飞旋的车轮,下面正是一道很深的斜坡,更远处是森林。这真是逃跑的好地形啊!

    “如果天黑些就更好了。”金士麒暗道,“虽天时不当,但地利不可多求!”

    他灿烂地一笑,猛然跃起!;

第25章 林中袭杀

    金士麒势如饿虎,出手如鹰,瞬间抓住大胡子的那条锏!

    “我的!”他怒吼。

    大胡子忙往回夺,用出了全身牛劲。突然那条锏一翻,金士麒猛然放开了一只手,只扯住了锏的一端。眼看着另一个士兵正抡起兵器砸来,金士麒怒吼一声:“走你!”

    刹那,他的腰身腿脚爆发出殊死的力量,这股子力并不是跟大胡子抗衡,而至顺势往左边撞去……那根jīng铁锻造的三尺方锏穿过毡布篷,狠狠戳进了飞旋的车轮之中。

    “喀喀喀喀”的连续爆响声,轮辐根根断裂!

    又是“嘭”的一声,木头车轮爆裂着散作碎片,溅起数尺高。那马车一歪,冲出了路面。

    天旋地转!

    士兵们惊恐地大叫着,金士麒更是哀嚎连连。他双手死死抓着栏杆,双脚狠命地勾着车厢。他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布娃娃,掉进洗衣机的漩涡中!四周爆裂的木片横飞,那两个士兵的身体不停地撞击在他的腰背和四肢上,疼痛yù断。马车的毡帘子像翅膀一般闪动着,迅即撕破着飞出了视野。还有满山坡的积雪如惊涛骇浪,一蓬一蓬地灌满了他全身。

    他死死抓住车厢,任凭巨大的撞击力撕扯着身体也不敢放开分毫,手指几乎断裂!耳边是持续的撞击声、破裂声、哀叫声,甚至还有马匹的嘶鸣……

    一场灾难,时间竟如此之长!

    最后只听“砰”的一声,他被震得摔了出去,立刻晕厥过去。

    ……

    他醒了!

    耳边都是呼喊声,正由远及近。

    金士麒猛然跳了起来,脸上**辣的都是血。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摔到了车厢外面来,那囚笼早已破裂!身边的雪地上一片残破的景象,马车已经摔得分崩断裂。两匹挽马也跟着摔了下来,在雪坡旁边一躺一卧,都受了重伤。

    远远近近地躺着三个士兵,包括那两个看守和一个驾车手,都是血迹斑斑,不知道是否已经断气。

    “活该!谁让你们不系安全带!”金士麒暗骂着。

    马车是从数十丈高的山坡上摔下来的,山坡上留下一道清晰的雪痕。一阵惊呼吵闹中,吴襄的车队已经在山路上停了下来。十几个兵士正从车马之间抢出来,翻身跳下山坡追来。还有一些骑兵,他们互相招呼着,齐齐向道路前方冲出去,大概要绕路下来。

    不能耽搁!金士麒刚奔了一步就摔倒在地,他身上的绳索还是紧紧的。他一个滚翻冲到一个兵士身边,抽出腰刀。

    没错,孙百总你漏了一个人,那驾车士兵也有佩刀!

    那些追兵又滑又跳,有的是直接滚落下来,数十人布满了半个山坡了。金士麒胡乱割开绳子,跳起来撒腿狂奔!

    为啥要吃那么多羊肉,你当公子我是猪吗?我就是为这一刻!

    金士麒如孤狼一般冲进下面的林子,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木,脚下厚达两尺的积雪被踢得窜飞如烟。遇到坡地,他就凌空跳过去;遇到树枝树根缠绊,他劈刀便砍;遇到几处深达十余尺的断崖,他也毫不犹豫地滚落下去。

    这金公子的身子骨真是不错!他提着刀,身形矫健,脚下生风。换作前世那皮囊,估计早就累得吐血了。现在的他,虽然奔出了里许也气喘吁吁,但速度却依旧迅猛。

    只可惜天sè太早,没法隐藏在黑暗中。还有这积雪更可恨,敌人总能寻迹追来。金士麒唯一的办法就是跑,拼命跑,不停地跑,往死里跑!用速度和耐力拉开追兵的距离,至少也让追兵的队伍变得松散,他才有一丝逃脱的希望。

    虽然他武功差劲,但体力却很好。而且那些兵士都装备着全副盔甲,一身皮装锁甲的金士麒自然轻松很多。金士麒又想起那一队骑兵,他们下不了山坡,只能沿着路向前面包抄,或许是分成小队窜入林子……神佛保佑,让他们迷路饿死吧!

    狂奔了数里,金士麒摔倒了。

    那是一个暗藏的雪窝子,一下子把他绊得几乎飞了出去,掉进下面一个雪坑。他哀叫一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心肺之间热如火炙,喉咙里撕裂一般疼痛。

    “休息……就一下……”金士麒抓起一捧雪擦在脸上,“我最快……追不上来……”

    忽然间,后面传来了“咯、咯、咯”的奔跑声……

    有人追来了。

    “你娘!”金士麒惊得跳了起来,却只觉得双腿酸软不堪,如灌铅一般沉重……他忙翻了个身,靠在一棵大树后面。

    听声音,追兵只有一个,但转瞬即至。

    金士麒把身子紧紧贴在树干上,他的大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追兵已经发觉了雪地上的痕迹,正笔直地奔向这边。

    金士麒抓起一把雪,把腰刀擦亮了当作镜子。刀尖刚刚探出去三寸,锃亮的刀面上赫然映出那个追兵的影子。那是个小个子,正张开双臂奔跑过来,一张大圆脸冻得通红。

    刹那间,那身影疾速放大,正凌空跃起。

    一刀如电,金士麒转身横劈!

    只听“喀”的一声脆响,他只觉手臂一震,刀便被踢飞了出去。

    那追兵从身边窜了过去,又奔了三五步,猝然摔倒在地。他哀叫着抱着左腿在地上翻滚着,滚过的地方鲜血淋漓。

    金士麒急冲上去,他的刀不知道飞到了何处。

    那追兵确实被砍中了腿,正叱骂、哀嚎着,转眼便看到了金士麒。他忙爬了起来,慌慌忙忙地抓向雪地上——那里掉着一根狼牙棒。金士麒眼快手疾,先抓起来,轮圆了冲着那士兵的大红脸就砸了下去!

    “喀!”

    鲜血淋漓,还有骨骼的碎裂声。那人抱着脑袋翻滚着,旋即软软地瘫躺下来,身子不住地抽搐着。

    “第一个!”金士麒拎着血淋淋的狼牙棒。刚才车祸里那三个士兵不知生死,眼前这人是亲手所杀的第一个。

    那士兵的身子奇怪地扭曲了一下,便不动了。这一瞬间,金士麒的心却出奇的平静——这也许是因为惶恐至极,或者是因为心怀仇恨。或者是因为,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吧。

    金士麒举起那根狼牙棒。那是一根厚重的木棍,包着一层铁,镶着百根狰狞的铁钉,上面还沾染着丝丝血肉,透着一股特殊的美感。金士麒还是想念那把刀,毕竟腰刀比狼牙棒更像是英雄的兵器。可惜他匆匆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那刀一定是陷在积雪里了。

    忽然他发现那个死掉的家伙身上,竟然背着弓箭!

    “这个,我在行啊!”金士麒忙摘了那弓箭,连同他的扳指也拽了下来。他正想要试一下这弓的强度,忽然听到后面又传来踏雪的声音。

    金士麒忙跃上雪坡,藏在一丛荆棘后面望过去,果然是个追兵。

    那仍然只是一个人,金士麒心中稍安。他抽出一根箭搭在弓弦上,蜷着身子,默默等着。

    箭尖之下,那家伙呼呼喘着追了上来,有点面熟……竟然是李百总,那个凶悍的大嗓门。李百总抓着腰刀,淌着积雪跑过来,口鼻之间满是白花花的热气。眼看他越来越近,连鼻毛上挂着的冰碴都看得见了。

    一箭破风而去!

    “咻……”没中。

    李百总一个滚翻扑倒在地,再跳起来,已经拔出了腰刀。他辨了方向,身影在几棵树之间轻轻晃过,转眼就逼了上来。

    金士麒脚下急退,手中惶惶地抽箭、搭箭,那箭尾的凹槽还要嵌在弓弦上才行!手忙脚乱中那李百总已经举刀冲了过来,相距不过五步。

    “受我一箭!”金士麒第二箭拉开便疾shè。

    这一瞬间,李百总惊得双目圆瞪,身子都僵了。

    他冲上来就是要赌一把,没想到这公子shè箭如此之快。他知道,金士麒可是新科“箭神”,连吴三桂小主子都甘拜下风啊!眼看着那弓对着自己的面门释放,李百总在一瞬间竟呆滞了,他脑中闪念:“罢了!”

    只听“喀”的一声巨响,弓弦狠狠打在了金士麒的小臂上。

    那根箭根本没压准位置,原地掉了下去,斜斜地插在了雪中。

    “我活着!”李百总大叫,立刻轮着刀跳了起来。

    金士麒惊惧交加,他忙抓起那根箭想要再搭弦,却眼看着李百总的刀已经砍来。电光石火之间,时间却宛若冻结。不知何处来的念头,他竟把那跟箭当作刺刀,对准李百总的胸口直接戳了过去!

    正中小腹,插入半尺!

    “哧”地一声,血顺着箭杆喷了出来。金士麒直觉后背一震,挨了一刀!但李百总的手臂已经失了力道,这一刀平平砍落,没能砍开金士麒身上的皮衣和锁甲。

    金士麒哀叫一声连忙跳开,李百总追了几步,缓缓跪倒在地。他想拔箭,却又不敢,只是呆呆地盯着血从自己身子里泊泊的冒出来,不停地渗在雪地上。

    接着,远处又传来了奔跑声,依稀还有吆喝。

    李百总忙张开嘴巴想呼喊,忽听一个声音低吼:“别出声,否则杀你!”那正是金士麒,他站在前方,用半拉开的弓箭瞄着李百总的额头。

    相距不过两步,这一次应该能shè中了。

    “不……”李百总哽咽着,他不停地摇着头,却不敢再说话。他很怕死。

    金士麒点点头,手中的弓箭一寸不敢离开。远处的声音很清楚,大概有几十个人踩着雪的“咯咯”声。那声音逐渐鲜明起来……稍后又逐渐分散了。

    金士麒思绪急转,忽然明白这些追兵们是“分散拉网”的方式追赶自己。他撞到的就是刚才那个狼牙棒还有这李百总,而其余的人已经追了过去。

    金士麒低声问:“你们排成的是一道横线?”

    李百总忙点头,又哽咽着:“救我……好疼啊。”

    其实,在这个时代,在荒野中腹部中箭,又shè得这么深,基本上也就没救了。追兵的声音已经消失了,金士麒长出一口气。他缓缓把弓弦拉紧,箭一寸一寸地向后缩着。

    “你说过放我!公子……”李百总哀求着,泪水噗噗地淌了下来。

    刹那间,一声凌厉而短促的啸声。那根箭贯入李百总的额头,他旋即栽倒在雪地上。

    金士麒收了弓,轻声道:“我骗你的。”

    他放下弓,转身凝望着逃来的方向,暗道:“轮到你了,吴襄!”;

第26章 猜我是谁

    茫茫林海雪原,金士麒一路疾行。

    那些追兵们撒网追来,恐怕想不到这公子已经在网上撕开了一条口子,转身向主人杀去。

    “我回来了,救我的女人!”金士麒在积雪中坚毅地跋涉着,“吴襄你别跑!”

    吴襄曾经以苏莫儿作为人质,防止金士麒路上逃跑。但是金士麒还是毁车逃掉了,他之所以敢冒险,是因为他深信:自己跑了莫儿也不会死!

    这是一个逻辑问题。

    吴襄那老贼的逻辑很简单:“你敢跑,我就杀她。”

    金士麒怕吗?当然怕!那么好的姑娘,谁不心疼?而且吴襄昨晚上下令杀掉金宝,血流了一地,就是为了恐吓他。

    但是金士麒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我真的跑了,你真的会杀莫儿吗?她的价值,就在于要挟我。我跑了,你又杀给谁看?

    金士麒,师范学院的理科生,他有一颗被C/C++折磨过的脑子,还与很多脑筋怪异的中学生较量过。他的逻辑思维能力远超过普通人类。他能跳出吴襄的框架,建立新的规则。

    没错,只要他逃跑,那么苏莫儿的“旧价值”就立刻消失。只要吴襄有脑子,就要重新衡量苏莫儿的新价值。第一,她又姿sè,那老sè鬼无法割舍,这个不用说太细。第二,万一金士麒抓回来呢?便可以继续用来要挟,或者当他的面杀掉以泄恨。吴襄当然有信心抓住金士麒,因此留着莫儿更有利!

    因此金士麒逃跑,莫儿不会死。即便是死,也是要等到自己被抓之后再当面杀掉!所以,结论很简单:只要吴襄不是猪脑子,就不会立刻杀人。

    吴襄应该不是猪脑子,否则他不会从马贩子华丽转身成为官兵都司。万一他是猪脑子……那就没办法了,毕竟现在大家就是在赌命!金士麒深信自己的胜率大,他就要赌!

    此刻,金士麒已经赌赢了一次。他还要回去,再押一把更大的。

    雪地上的痕迹被大风吹得所剩无几,金士麒仔细辨别着,循着方向回去。幸亏天sè还早,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又见到了那座滑落的山坡,吴襄的车马队果然在上面等着。

    金士麒绕了个圈子,从车队的尾部悄悄抵近。他躲在树后看清了局势,吴襄的士兵大多派出去了,剩下看守车马的士兵有十几人,还有一些仆役。吴三桂也不在,大概是领兵去追自己了。

    他发现那三辆档次较高的马车,吴襄就应该在其中一辆中。

    金士麒的小心肝怦怦乱跳。

    他缓了缓呼吸,决然地从树后走出来,径直走进了车马队伍。没错,他不怕被发现,因为临回来之前,他已经扒掉了那两个追兵的罩甲和头盔换上,还掏了他们的干粮银两和杂物,还用长巾包裹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上去,他就像是队中一个兵士。

    没人太关注他。他还是走走停停,蹲下来烤烤火,暗中观察情况,然后再走近一些。寒风呼呼吹着,剩下的士兵和仆役们大都哆嗦嗦地躲在车上。

    终于捱到了!那三辆马车,都用厚毡子严严实实包裹着,旁边有两个士兵守着。他又仔细观察,其中一辆马车旁边的雪地上脚印纷杂,应该就是这辆没错。

    经过了之前的林海雪原的追击、袭杀,金士麒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洗礼,他变成了一个崭新的家伙。此刻,他的心中仿佛笼罩了一层甲壳,已经变得坚忍和果敢。

    “动手!”

    四下无人注意,他从篝火中抄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木头。正巧那车前的挽马把尾巴摇了起来,金士麒立刻把火戳向它的双臀zhōng yāng。

    那马一声哀鸣,蹦起来足有丈许,落地又是乱跳不停。旁边的马吓得一哆嗦,也跟着跑了起来。马车立刻冲了出去,众兵士们惊叫着追上去:都司!都司!

    眼看着那马车一歪,“轰”地撞在前面的路旁的树上。金士麒已经抢先赶到,一道砍开毡帘子,探手就把里面的胖子给拎了出来。

    “吓死我了!”吴襄脸sè苍白,“还是你忠勇!”

    金士麒一刀挑飞他的帽子,扯住他的发髻把刀卡在他脖子上。“猜我是谁?”

    吴襄的身子一抖,喉咙中哽咽几声,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张胖脸却逐渐变成了青sè。

    “昨晚我留下了暗号,我府上兵马已经追上来了。”金士麒恶狠狠地说,“我的300名jīng兵,60多弓箭手,冻得够呛!你的兵在那林子里被绞杀个干净……还有你的宝贝吴三桂,你猜我会怎么对他?”

    虽然只是胡说八道,但这一刻,真他娘的过瘾!

    那吴襄果然震惊,他目光空洞身子颤抖,便有些瘫软了。但所有的兵士和仆役们都冲了上来,他们挥舞着兵器又骂又吼,还有人正从侧面包抄过来。

    “别过来!”金士麒怒吼着,“我的刀会杀人!”他乱抖着刀子在吴襄脖子上来回窜动。

    “别过来!”吴襄也惊呼着,“远点!滚远点!”

    士兵们只能站住了,终于有人喊道:“他是金公子!”“他还活着。”“神弓金士麒!”。忽然人群后面有人喊着“你小子作死!”只见两个军官奔了过来,手中正架着苏莫儿。他们冲到前面来,也把刀架在了莫儿的颈间!

    金士麒暗道:来得好!他把刀贴在吴襄的下巴上,“叫他们放人!”

    “放!放!快放了她!”吴襄惊叫连连。

    那两个兵士立刻急了,心想都司你也太差劲了吧,这小娘若是放了你还有命?他们正迟疑着,只见金士麒刀子一窜,那吴襄的脸上已经是一道血痕!

    “嗤!”

    吴襄杀猪一般哀嚎着,哆嗦在地上。金士麒死死扯着他的发髻又把他提了起来。这公子暗中鄙视:前有李百总后有吴都司,平rì里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关键时刻都是这付窝囊德行,关辽军果然是外强中干啊!

    吴襄的脸上见了血,局势立刻明朗了。

    兵士们慌忙放了苏莫儿,金士麒又叫她牵两匹马过来。又呵斥那些士兵们退后、退后!退到山坳后面去!吴襄也帮忙喊着:滚开滚开!

    金士麒拖着吴襄往前走了几步,心想是不是应该杀了这胖子,给金宝报仇。但是刀子在手,他却有些迟疑,总觉得这个动作太大,甚至会对辽东的局势有影响,也对自己为未来造成隐患。一时间,他有些犹豫。

    那些士兵们都已经退到了几十步之外。莫儿也牵着马过来了,只有一匹。

    “两匹马!”金士麒急道。

    “还有一匹不听话!”莫儿忙说。

    “罢了,快上!”金士麒刚说完,忽然听到远处的山下传来了马蹄声!

    吴三桂他们回来了?

    金士麒一愣,忽然觉膝盖一痛,被吴襄踹了一脚。那马贩子竟用了撂蹶子的暗招,拼着头皮撕裂也冲了出去。金士麒下意识地便挥了一道,划了他臀上一刀……那吴襄如野猪一般狂奔,一边喊着:“金冠的兵杀来了!”

    金士麒还想再追,眼看着那些吴襄的兵士们正迎面冲上来,其中几人还拿了弓箭。他忙转身上马坐在莫儿身后,踢马便冲了出去。

    几只箭破空而来,却都擦肩而过。金士麒二人一马已经跑远了。

    ……

    “你压得好紧!”

    莫儿几乎是匍匐在马背的前半截,紧紧搂住马脖子。可恨那是一个元宝马鞍,鞍子前后都高高翘起。两人的身子都紧紧卡在里面,随着马匹奔跑而颠簸着,她很不舒服。

    “谁让你只牵了一匹。”金士麒笑道,这一刻他紧紧贴着她身后,虽然隔着至少2寸厚的衣服,但他仍然浑身洋溢着亢奋的感觉。

    莫儿又羞又急,都快哭了,“把我丢下去。”

    “舍不得!”

    金士麒虽然陶醉,但屁股下面也不好受,正颠的厉害。战马是一种很有灵xìng的动物,它能分辨出背上的家伙是生手或熟手。熟手骑马,马也会感觉顺畅,跑得自然会更快。而生手压上来搞的马浑身不爽,它就会故意捣乱,甚至想方设法地把你甩下去。

    此刻这匹马就在不停地耸动着,想摆脱身上的两个家伙。

    金士麒逐渐摸索着策马之术,骑马其实根本不是坐在上面,而是腿撑着“马步”。还要随着马匹的步伐调整自己的起伏,在马每次踏落的瞬间把自己的体重也压上去,给马助力……“根本上,就是频率问题啊!”金士麒开悟了,他喊着:“你舒服一点了吗?”

    “没……”莫儿被颠得快要吐了。

    “我在问马!”

    “……”

    “抓紧!”金士麒忙喊。他已经看到,前面的林子里有人影晃动,竟与那伙子骑兵遭遇了!更糟糕的是那队骑兵诧异了一会儿,也发觉不妙,正追上来。

    金士麒使劲地踢着马,在冰封雪覆的山路上一路狂奔而去。可怜的男女在马上摇摇yù坠,颠得五脏翻滚。

    寒风呼啸,积雪被踢得如浪花般翻腾着。忽然间山势一转,那马已经下了山坡。金士麒拽着缰绳纵马冲向前面的林子。但那马突感惊惧,只绕着林子的边缘狂奔。后面的骑兵穷追不舍,没人喊叫什么“站住”之类的废话,他们只是闷头呵斥着马匹,抽着马鞭急追。

    金士麒的马跑得并不算快,但吴三桂等人的马也奔行了大半个时辰,大雪中来回十几里,也都很疲惫了。暂时竟也追不上去,只能一路跟在后面,还有人远远地放了几箭。

    金士麒听到箭声,忙抱着莫儿把她压倒在马背上。忽听到四周是树木哗哗的撕裂声,腿上、头上都被抽打着,这马已经窜进了林子。“别抬头!”金士麒紧紧压着莫儿,“抓紧!”

    忽然间,眼前一片开阔。

    马已经窜出了林子,前面竟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平地,宽不过百余步。更远处是连绵山脉和黑压压的森林。金士麒不待多想,忙策马冲了出去。

    “咔嚓”一声,马的身子竟陷了半截下去。

    金士麒直觉天地倒转着,“砰”地摔在雪地上,莫儿也一个滚翻躺在了旁边。更可怕的是,此刻他们的身下竟然传来了“喀喀”的冰裂声。

    这下面竟然是一条冰河!

    突然“轰”地一声,那匹马全身都掉了下去。冰水四溅之中,只剩下马头在上面嘶鸣着。

第27章 冰雪初夜(可以求收藏了)

    作者的话:好吧,本章有一个怪怪的标题。

    本作终于改成A.签.约的状态了,什么完本啦、感谢啦、努力啦之类的话无需多说。从即rì起,开始一rì双更!

    诸君,要收藏啊!

    —————以下是正文———————

    苏莫儿也看到了那匹遭难的马,虽然一路上被它颠得七荤八素,但它毕竟是救命的……恩马,她不禁又惊又悲,竟想伸手抓它。

    “躺下!”金士麒立刻拖住她,“下面是冰,我们滚过去……”

    金士麒看准了方向便往对岸滚了一圈,刚离开的地方便崩塌了一道裂缝。莫儿不敢迟疑,忙照着样子滚过去。

    就在这时,那伙骑兵也冲出了林子,他们看到冰面上的情形都慌忙扯住马。只有一骑冲得太猛,连人带马都戳进了冰里。几个骑兵忙下马帮他,结果河冰接连爆裂,四个家伙连续掉了下去。

    金士麒动作利落,哗啦啦地便滚了一大半。一抬头,莫儿没跟上来。那姑娘已经落在了后面,她在雪地上翻滚的样子……倒是很好看。

    金士麒正在欣赏,猛然听到空气中一声啸叫,一根箭“喀”地戳在两步远处。

    莫儿听到shè箭声,爬起来就跑,脚下都是咔咔的碎裂声。突然她身子一矮,一脚踩在了冰里。她刚刚下坠,手臂却一紧,被生生提了出去。金士麒拉起她就跑,大步如飞,瞬间便奔到了河边。

    “咻……”又是一箭shè来。插在他身旁两步之外。

    河对岸的骑兵都已经下马,十来个家伙正在冰上匍匐前进。那岸上还站着一个人,手中持弓,正是吴三桂。

    相距百步。

    吴三桂不慌不忙地又抽了一根箭出来,搭在弓上。

    金士麒却觉得奇怪,刚才这厮shè了两箭,选择的都是自己正停下来的好时机,他竟然都没中!这小子,是不是故意放我?

    “公子……”莫儿也爬了起来,“快跑啊!”

    金士麒站在冰岸上,他在等下一支箭!他思绪万千,难道吴三桂这小子,真被自己那一番高谈阔论侃翻了,正在展现骑士jīng神?

    第三箭!

    那箭正撕开寒风,猛然shè来。躲还是不躲呢?金士麒脑筋急转。“呸!当然要躲!”他猛然向旁边跳开两步,只听“喀”地一声,那箭正shè在他双腿之间……

    插在下面的雪地上。

    金士麒惊叫一声,连忙退开。他若不跳这一下,那箭又是偏差两步。“吴三桂你小子果然在让我……还是故意让我放松jǐng惕?随后才追上来?我想得太多了……”

    “公子!”莫儿吓得忙扑上来,“你怎样?”

    “没shè到重要的东西,放心!”

    莫儿气的一跺脚,“快走!”

    ……

    风更大了。如果非要一个数值的话,他估计是八级。

    森林中白雪被大风席卷着,在树木之间犹如一股股的白浪横扫而过。

    金士麒早就筹划过,他要去南边,到辽西走廊那边去寻找人烟。只要走出大山就是一片平原,几十里之类一定会有村落。此刻他还有一把剑、一张弓、二十羽长箭。还有一个属于他的女人,可以给他增加无穷的勇气。

    此刻天sèyīn沉,无法辨别方向。幸好这些天一直在刮北风,只要顺着风的方向,就不会有错。他估计追兵们也会预料到自己会逃向南边,所以他决定暂时向西走,先逃过一命再说。

    他让莫儿跑在前面,告诉她保持“风从右边吹来”的方向。他砍了一根树枝,一边跑一边扫掉雪地上的脚印。追兵在冰河上会耽搁一小会儿,因此时间还略有余地。“风神、森林之神、土地爷爷……之类的神祗啊,该你们出场了!”金士麒刷刷地扫着背后的雪。横向的风,确实更容易吹掉雪痕。

    他们足足逃出去几里路,后面再没发现追兵。他们放弃了?迷路了?被狼群吃光了?金士麒胡思乱想着。

    天sè已经渐暗,莫儿也是越走越慢,最后只能捱着一步一步地挪,最后靠在了树上。

    “别停!”金士麒忙挽住她的手臂,“我背你。”

    金士麒弯下身子,用健壮的腰等着她。她执拗地躲闪开,怕是心里还有隔阂吧。金士麒转过身来,“你午饭吃饱了吗?”

    奇怪的问题……

    她点点头,忽然拍拍衣服,“我还攒了半块。”

    “真聪明。”金士麒笑着,也拍拍自己的衣襟,“我赞了三个馍,后来又抢了三个,还有一块干肉,够我们吃到明晚。”

    “说这干嘛?”

    他微微一笑,“莫儿,我们要活下去啊。”

    她的目光闪烁,片刻后才说:“真的能吗。”

    “能。但你要听话。”金士麒又半蹲下来,“上马!”

    这一次,她乖乖地爬了上来。那轻轻的软软的一个身子,就贴在他的后背上。

    金士麒大步流星,在雪地里又奔行了几里路,走不动了。“应该造个雪橇啊!”他大口喘着。可惜没有材料,这起起伏伏的地面也不适合滑行,更没有时间。

    天sè已是灰蓝。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全黑下来。

    不知道追兵是否还在后面跟着,不知道他们心情如何……

    “他们一定撤了!”金士麒对莫儿说。天黑之后林子里的气温又会下降许多,若是身体暴露在外,很快就会冻僵。追兵必须撤回去,否则一定会冻死!

    他揣测着:“吴三桂,你一定是认为我也会被冻死吧,因此在我临死之前还留个人情,你很坏嘛!”

    “脚好疼……”莫儿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也要冻死吗?”

    “不会!”金士麒立刻保证,“今晚,你会睡得很暖!”

    金士麒又撑着走了半里,终于找到一个扎营的地方,那是一棵倒伏的大树。他砍了许多树枝和小松树,在那树干“大梁”的两侧倾斜地铺开。虽然四处都漏着风,但能看得出是个“人”字帐篷的形状。

    与此同时,莫儿已经点燃了篝火。火镰火石都是从李百总身上缴获的,愿他安息。雪地里没有干树皮之类的引火物,金士麒就直接撕了一快衣服点火。很快,一团篝火缓缓燃起,夹杂着冰霜的树枝在火中啪啪作响。

    金士麒持续地加固房子,所用的材料就是雪,唯一的工具就是头盔。积雪一蓬一蓬地压在那些树枝上,形成一道厚达半尺的雪墙。直到天sè全黑,依托着那根倒伏的大树终于形成了一道小窝棚,外面留着只容一人的入口。

    俩人一起挤了进去。

    金士麒挪了几块大石头当作火盆,把篝火也挪了进来。莫儿忙说:“会被熏死的!”

    “放心。”金士麒指着头顶,“上面开了通风口,空气从下面进来从上面出去,形成对流,我们获得辐shè的热量……”

    火焰噼噼啪啪,青烟徐徐涌了出去。小雪窝棚里逐渐明亮起来,火光照耀在四周的冰雪上,一时间万千明亮闪闪烁烁,竟如水晶宫一般绚丽。莫儿看得有些痴了,睫毛忽闪忽闪的,她惊喜道:“你怎么会做这么多?”

    “是个老兵教的。他是个番蛮,被尊称为‘贝爷’。”

    金士麒没心情欣赏,他又清理了窝棚一侧的斜坡。把积雪推下去,把树枝压在一起,最上面铺着那副罩甲。

    “这是我们的床。”

    “……”莫儿意识到,有奇怪的事情要发生。

    “暖的空气,会飘到上面去!”金士麒指着那床,“快上去。”

    好吧,她实在是太冷了,只能爬上去……忽然,她淬不及防地跪倒在地,紧紧捂着右脚,竟然全都麻木了。金士麒这才发现她的右腿和脚上已经冻了一层冰壳。

    之前她曾经踩在冰水里,一路上又是踏雪而来,岂不是很糟糕?金士麒后悔啊,怎么早没注意到呢。

    “没有知觉……”莫儿也意识到这一点,颤抖着捂着自己的腿。

    “我看看!”金士麒就要脱她靴子。

    “别碰!”莫儿惊呼,忙把脚藏起来,双手拼命地摇着。金公子明白了,这个时代女子的脚可是私密之处啊。一个女孩被摸了脚,几乎等同于被揉了胸。

    他急坏了:“不疏经活血,你的脚会冻掉!”

    她还是不从,拿出了天生的犟劲儿,挣扎着、挣扎着……直到最后,金士麒说了一句咒语——

    “我娶你。”

    这句话魔力非凡,她立刻楞住了。

    金公子忙把她的腿板起来,用剑敲开冰壳儿,拆开一层一层的护腿似的东西——都已经被冰霜浸透了。最后才脱下里面的小靴子,再掀开包布,那脚已经冻得白惨惨了。

    她下意识地便往回一缩。

    “别闹!”公子抓住她的脚踝,捡起雪块便擦拭着,玉石般的肌肤发出吱吱的声音。冰冷的雪水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足底、足弓、脚踝,一直向上……她又羞又急又怕,侧卧着身子缩在床铺上,紧闭着眼睛。半晌之后他问:“有知觉吗?”

    她急忙摇头,哭着说,“冻坏了吗?”

    “冻掉了也会娶你。”他解开自己衣服,把冰凉的脚丫子贴在自己的热肚皮上,冰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莫儿见他如此,小脸更是羞得红彤彤的,再也不敢看了。金士麒捂了一会儿,又用雪擦,不停地揉着那小腿……许久之后,她的脚上终于逐渐恢复了一丝血sè,好看多了。

    篝火的映衬下,足间美妙的曲线如一道弯月,托在掌中丰韵细腻,触手处丝般柔滑……没想到这小小的东西,也如此赏心悦目呢!他心想此物可真是美妙,竟如女人身体的浓缩一般。

    “别看,丑死了!”她羞得不成。无意间,脚趾轻轻拢了一下。

    “动了!”金士麒忙道。

    她慢慢有了知觉,血sè回来了,红彤彤的。公子更是不舍得放下,“还是放下吧……不成,再疏通一会儿……放下吧,差不多了……再医治一下……”

    莫儿不知道这厮心里想什么,只看他闷着头,用雪搓着。不由得感激万分,“公子,谢谢……”

    “谢什么!你的人都是我的,脚也是我的,我揉自己的脚,你又谢什么?”

    金士麒的脑子,纯粹是理科思维,因此张口就是这种激辩的套话。莫儿听在耳中,心里却想着:“最后呀,还是被这油滑的家伙骗了去……罢了罢了!”

    她的脚终于无碍了,金士麒又毫不顾惜地斩了半幅皮袄,把她双足都包裹起来。把她在那简陋的床铺上安置好了,最后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抱在一起睡吧。”金士麒严峻地说,“抱在一起可以保存热气,否则还是会冻死的!”

    这话说的,真让人无力抗拒。

    “不行!”她坚定地否决。

    “别害羞了,你迟早是我的。”

    “还没有嘛……现在不成!”

    “都什么时候了,莫儿,你计较的是细枝末节!”金士麒急了,直接上了床。莫儿见他来真的,立刻开始挣扎,还把白花花的脚丫子从皮袄里抽出来,狠狠踹他。

    金士麒有些急了,他心想这小姑娘,看似纯洁,为什么总想那些奇怪的事情呢!他终于不耐烦了:“别闹!你我都穿着衣服呢,又能怎地!”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啊。

    苏莫儿还在想哪里不对,已经被他按倒,从背后抱住了。他抱得紧紧的。

    小窝棚里一片宁静,只有篝火啪啪响着。金士麒轻声说:“莫儿,我要娶你,但我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莫儿“嗤”地一笑,“睡吧……”

    ……

    这一夜,难熬啊。

    他怕她的脚冷,就夹在自己双腿之间;怕她头冷,就把脸贴上去;怕她手儿冷,就一直攥着;怕她身子冷,就紧紧抱在怀里。说实话,虽然隔着十来层衣服,包括三层皮子、两层棉袄,金士麒还是很有感觉。

    苏莫儿静静地躺着,一声不吭,不知何时睡着了。

    金士麒呼吸浓重,无法入眠。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一条小蛇在缓缓游动,惹得他浑身炙热难耐。

    他不敢想那些温情的东西,只能用理xìng分析,“这金公子的身体,荷尔蒙胆固醇肾上腺素分泌量超过平常人啊!因此才诱发冲动,原来公子爷之前的放荡行径也是有物质基础的……但我不能折腾呀,在这寒冷的夜里,如果消耗大量热量,会导致热量和水分消耗……热量还会造成雪窝棚的塌落……增加次rì的食物消耗……万一被她咬伤……”

    他思绪越来越乱,脑袋里一片飘渺。只有那条奇怪的小蛇仍然在啃咬着,啃咬着……

第28章 小村兵灾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rì。

    战争爆发第七天。金士麒大公子和苏莫儿,还在不知何处的山沟沟里跋涉着。

    金士麒清早醒来时,莫儿还在熟睡。他便开始做男人该做的事情:他砍伐了几十根笔直的树枝,用树皮捆扎起来。金士麒本想造一个雪橇,待完工了,才发现那更像是一个木筏。他索xìng竖起一根桅杆,把皮袍子撑在上面,不但能遮挡寒风,还能当作风帆!

    皮子风帆被北风吹得鼓鼓的,他忽然想起:龙泽号和武腾号那两艘大船是否起航了。自己失踪之后,那些龙武公子们是打消了出关的念头,还是更加坚决?山外的战争到了什么程度?

    他们吃过干粮,便一路顺着风势走。每过一个时辰,再向那条冰河的方向靠拢一些。虽然不知那条河流的名字,但它最终会流向南边汇入渤海。这一路上便很容易看到人烟。

    遇到平地或者下坡,莫儿就会坐在木筏上滑行一段。金士麒在前面拖着她走,时不时地回头看她一眼,好像要确认她的存在。每一次,她都乖乖地坐在那里,与他相视一笑。

    金士麒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女孩,已经属于他了。

    这算是……爱情吗?金士麒不敢确定,“至少这绝不是一种纯粹的、经典的爱情。”他明白,他与莫儿之间曾有一段不堪的往事,还有巨大的门第差别。她心里恐怕总有一种被强迫的、无奈的感觉。或许就是“认命”吧。但无论如何,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以后对她好就是了。

    他再次回头,嗯,她还在。

    连绵的山脉和树林,满世界的皑皑白雪,总是让人怀疑饶了弯路。幸亏风一直很大,只要顺着风势就不会有错。金士麒暗中计算,每个时辰能走7、8里路,一天能走30里,无论如何明rì也能抵达平原。

    一路上都没遇到人烟,甚至连野兽都没有。直到正午,才遇到了一只野鸡。

    那只野鸡刚从灌木丛中飞起,金士麒便抓起弓。距离不过10多步,那野鸡几乎困在了积雪里。金士麒shè了一箭,没中。他追上几步又shè了一箭,仍然没中。

    那野鸡慌了,“扑啦啦”地飞了起来,竟想从金公子头顶上飞过去。金士麒又急又气,扬起弓朝它打去,竟“啪”地一声把它打伤在地。金士麒一个虎扑,按住了它。

    莫儿咯咯笑个不停,“今rì又见识了‘弓王’的手段!”

    “喏,我这手腕。”金士麒扬起右手,“若不是被你咬过,刚才一定能shè中。”

    莫儿娇嗔地说:“这事儿,你要说一辈子呀。”

    一辈子,一辈子……这话说的太动人了!

    “莫儿!”金士麒忙跑过来抓住她的手,“告诉我,那rì我比箭之后见到的人就是你,没错吧?”

    “我……忘了。”她羞涩地甩开她。

    金士麒心中又暖又痒,暗道:等到了晚上,找到歇息的地方,看我不吃掉你!

    ……

    他们运气很好,天sè刚刚变暗,越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便是无边的大平原!

    皑皑白雪覆盖下,阡陌纵横,都是田地。期间果然有个小村子,就在几里之外。但他们的兴奋只是一瞬间,心弦却又绷紧了:那村落里竟然有黑烟滚滚,好像房子在燃烧着!

    金士麒暗中叫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他带着莫儿悄悄接近那村子,远远地便闻到焦糊的气味,再走近里许,隐约便听到了哭喊声。

    金士麒独自去探查一番。他把莫儿藏在田间秫秸堆里,清扫了地上的痕迹,然后独自去了。

    莫儿一个人躲在秫秸里,手里捧着最后两只饼子,身上盖着公子的皮衣,犹自冻得发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见外面的天sè正在逐渐变暗,而一丝丝地还听得到远处的哭声。她心里更是惶了。

    不知道那村子里是遭的什么灾,怕是建奴已经打来了。那些奴兵各个都是茹毛饮血的凶徒,一路烧杀抢掠,甚至还会把人吃掉。他去探什么嘛!绕开走不就是了,他遇到奴兵又怎么跑得掉……

    “不该让他去……不该让他一个人去!”她伤心地想着,“无论怎样,总强过现在我一个人孤单单的,不知他死活。”

    莫儿把那秫秸悄悄推开一道缝,想早一点看到他的身影。可是外面依然是一片荒凉的冬rì荒野,只有黑烟在半空飘荡着。“现在还不回来……怕是已经被……吃掉了吧?”莫儿急得都快哭了。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些声音,是说话声,还有车马的声音。

    莫儿赶忙把秫秸拢起来,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果然有车轮也有马蹄声,没多久竟然在附近停顿了下来,随后就听到了一些吵杂的男人声音,好似都是辽东的口音。

    “……高台堡怕是被占了吧,他大爷个毬的!”“幸亏救出这车出来,粮食还够十天。”“阿六,你爹怕是救不活了,就放在这吧……”“冯二哥,前面那村子被人赶了先,我带人去看看。”“当初就不该指望山海关,杨麒那王八蛋!”“那下一步往那边走啊!”“不知道前屯还开不开……”

    这些话,听得莫儿阵阵欣喜。

    这伙人,是明军!

    她悄悄掀开秫秸往外看,空地上果然停着几辆车马,还有一些兵士。虽然没有旗号,但他们的服sè装扮倒真是关辽明军!

    莫儿忍不住了,立刻钻了出去。

    几个士兵“哇”地怪叫一声四处跳开,纷纷cāo起兵器。回头再看这莫名钻出来的小娘子,虽然穿得臃肿,竟然是美人。她正羞地躲闪了几下,支吾着:“小女……我要见你们百总。”

    那些大兵们的眼睛瞪大了,“她会说话哎!”“狐jīng!”“没有尾巴,有影子!”短暂的惊愕之后,又都惊喜地嚷着:“这小娘真是宝贝!”

    莫儿吓得退了一步。他们全都扑上来,瞬间就把她按在了秫秸堆边。

    “大哥来了!”有人喊道。接着就听一个如雷般的吼着:“见到女子就这毬样儿,真是混帐!……先让大哥先受用嘛!”

    几个士兵悻悻地躲开,只剩下两人还按着莫儿。只见两个全副盔甲的汉子兴匆匆地走来,一个黑黑壮壮的圆脸汉子,眼睛瞪得如铃铛,脸上黑毛丛生。另外一个个子稍矮的蜡黄脸,眉梢高高吊着。

    那黑毛鬼又吼了几声,上来一看,便楞住了。他惊叫着,“大哥大哥,这个赏给我吧。”

    “呸!”那后面的黄脸大哥走近几步,也有些惊呆。他暗暗称奇,却不慌不忙地说:“山野中怎有这般美sè?”

    旁边有士兵说:“大哥,她没有尾巴,所以不是狐仙!”

    “是狐仙我也嚼了她!”那人哈哈大笑。

    莫儿悲痛yù绝,只道那公子还不知生死,自己却要呜呼哀哉了。

    刹那间,一道寒光闪过!

    那黄脸大哥只觉脖子上一凉,竟冒出一把刀。“公子!”莫儿惊呼着,正是金士麒斜刺里冲了出来,擒了那头领。

    他来得正是时候。

    之前他在那村子里暗查了一番,见到的可是一片惨象!那是另外一伙儿兵匪刚刚杀掠过,金士麒听得风言风语,说是建奴大兵还未到,各军镇屯堡的士兵们却全都纷纷溃散。他们在沿途的村镇抢粮烧房,遇到抵抗便杀人,真是比建奴还凶残。

    金士麒见那村子凶险,只能原路溜回来,没想到正看到莫儿被这伙子人劫持。他悲从心来,索xìng便放手一搏,竟真的擒了那首领。他用的,正是昨rì擒获吴襄那一招,这叫“一招鲜,吃遍天!”

    此刻,他的刀子狠狠压在那汉子的脖子上,几乎割出血来。金士麒扯住他的头盔低吼着:“放人!”

    那首领口中忙说“好好”,却突然抓了他的手腕,顺势肩背用力,一个背摔把他丢了出去!

    金士麒“砰”地砸在地上。他忍痛跳了起来,顺势斩向那两个正按着莫儿的士兵。那两个家伙没有兵器只能逃开,但其他的士兵们全都围了过来。

    “兵匪!”金士麒挡在莫儿身前,提刀怒骂。“都退下!国未破,你们先作乱!你们长官何人?”

    “你是谁?”那黑毛大汉怒吼。

    “听清楚了!”金士麒朗声道:“我是龙武水师金将军之子!”

    那黑毛却哈哈大笑:“你听着,我是宁远总兵满桂!”

    金士麒一惊,立刻明白这厮是胡说,他根本不信自己的身份。那些士兵们已经把二人团团围困,那黑毛低吼着:“别废话,一起上!”

    “公子!”莫儿一声哀叫,跪倒在金士麒腿下。“快……杀了我……”

    金士麒也是悲痛万分,泪水立刻就要滚落。他心想这妹子贞烈如此,竟宁死不辱,真不负我钟爱她。可惜自己没本事,连女人都保护不了!

    “慢着!”那黄脸的头领突然喝道,“他真是……什么公子!”

    黑毛汉又嚷着:“公子又怎么,照样杀了!”

    万分紧迫的一刻,金士麒突然把剑凌空一舞,“喀”地一声插在面前的地上。

    “杀我容易!你们又能苟活几rì?”他竟把双手负在背后,昂首怒道,“如今关外建奴大兵压境,铺天盖地,无人能躲!你们杀了我们,只是图一时之快!不出三两rì,在场每个人,都将死于乱军无疑!”

    他言之凿凿,铿锵有力,一帮兵匪们竟然呆了。

    “你不想活吗?”金士麒指着一个士兵怒斥,转瞬间又换了另外一个方向,“你呢?你才几岁?还有你,你过了半辈子苦rì子,这么死了甘心吗?”

    他竟迎着那些兵匪踏上一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们……就是我!”

    这一番言论,果然立竿见影。那些兵匪们都是面面相觑,没人敢动粗。“大哥。”那黑毛汉子低声说,“他……他好象是诈我们咧!”

    那黄脸家伙的心思果然更缜密一些,他寻思片刻后追问:“你说你是什么水师的公子,有何凭证?”

    “原先有,丢了!”金士麒的腰牌早就被吴襄他们收缴了。

    “哼!”那头领又问:“你自身难保。又怎么保我们不死?”

    “山海关!自古从未被攻克的雄关。”金士麒傲然道,“我们龙武水师驻地就在那里,我可以带你们进关。”

    “呸!”没想到那头领立刻怒了,“你们混蛋山海关,不但不派兵来援,还下令封关,说是一兵不许入关,见溃兵立斩。你就蒙人吧!”

    啊?还有这事儿?金士麒的额头立刻冒汗了。;

第29章 血腥之路

    金士麒早就听说过,明军早有预案:战争时关闭山海关,以激励关外诸军殊死作战。但现在战争真的来了,关外兵将斗志尽失,又逃命无门,也只剩下烧杀抢掠这一条路。

    “好吧,我带你们去觉华岛!”金士麒的声音充满无奈。

    那些兵匪们微微一震,觉华岛这名字很响亮,那可是关辽军的大粮仓啊。

    “其实我不想去!”金公子表露着心里话,“我怕我爹管束我……你们想啊,困在那孤岛上,四周都是大海,冬天把冰一凿就更是插翅难飞。虽然安全,虽然粮食随便吃,但岛上除了鱼虾就没别的,真是淡出鸟来!还有啊,那岛上大军上万,舰船大炮无数,却连个寻欢作乐的地方都没有,真他娘的没劲!”

    金士麒把自己气得呼呼喘。

    “呸!”那黄脸首领憋不住了,“你别胡扯了,那龙武水鬼怎么会收留我等。”

    “有我呀!”金士麒哼了一声,“好吧,你们能送我觉华,我就收你们当我的私兵。”

    此言一出,众人果然动容!

    私兵啊,可谓是军中的贵族啊。待遇好、报酬高,有了军功还容易升迁。这些兵匪们大多是世代继承的军户,乱世死里求生的苦哈哈。若是当了私兵,那就是翻身了。

    黄脸首领也是砰然心动,听这家伙一番大话,还有身边带着那般美貌的女子,应该是个有来历的人,说不定真是那水师将军的公子。

    那公子正在趁热打铁,说着金府私兵的待遇,什么“军户月钱二两半,民户良籍的三两。若是有功劳苦劳、逢年过节,本公子还会打赏。一年下来怎么也有五、六十两吧……不想当兵,我一次给一百两安家费!”这公子倒是极会笼络人心。

    “大哥!”那黑毛汉子也凑过来,“这出头的机会,一生能有几次啊,”

    “这公子!”黄脸首领终于耐不住了,走进了一步,“你府上现在私兵有多少?”

    金士麒以为他在考问自己,便轻松回答:“五百人,由五位百总领着,上面还有一位亲兵千总,还有位武艺教头。”

    “好,我送你一程。”那首领应了,“到时候留不留在你府上另说,若是不留,每人百两银子你可是许下的,别怪我拿你做抵。若是留下,我们这些兄弟要单成一队,我和我这兄弟为正副百总。”

    “君子一言!”金士麒立刻应了,还伸出手来。他那一颗悬着的心立刻落地,还没等那首领跟他击掌,他却跌坐了下来。这时才感觉到,他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

    傍晚时,金士麒和莫儿跟着那伙溃兵进了那小村子。

    他之前只在外围查看了几眼,如今走进村子,才清晰地看见那处处惨状。被焚烧的房屋仍然在冒烟,街头的横尸都已经冻结。断壁残垣之间哭声不断,还有伤者在哀嚎着。

    之前窜入村中作乱的那些兵匪还在,他们人数不足百。两伙兵匪互相言语几声,分别占了村子的东西两端,都互相提防着。

    这伙兵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分成几个小队四处搜掠。所到之处又是一片哭喊哀嚎声,不知又有几人惨遭毒手。金士麒搂着莫儿躲在墙角,把她紧紧藏在怀里。

    最后,那些兵匪搜刮了几瓦罐粮食和三只鸡回来。

    天黑下来时,这伙兵匪占了五间土房,还升起了火。随后又带来了一些老幼妇孺,人数近百。金士麒小心询问,才知道竟是这伙溃兵的家眷。原来他们都是一个堡的世代相承的军户,本来有士兵80多人。战争爆发之后,管辖他们的百总就带着亲兵先跑了,剩下这些士兵也只能逃跑,家眷们也都一路跟随。他们这几天跟别人火拼争斗,遇到乡民抵抗也有死伤,如今只剩下30名士兵。

    为首的那两个汉子是堂兄弟,黄脸的哥哥名叫冯虎,黑脸大汉名叫冯熊,名字可谓简单粗暴。

    明代军人喜欢用鸟兽之类的给孩子取名,譬如金家三兄弟的名字就是“士麒、士骏、士鹏”。估计如果金将军和夫人生养得多,家里也一定会布满名叫“虎豹豺狼”的一群弟弟。兄弟们凑在一起,就可以玩人形兽棋了。

    名叫冯虎的首领,之前是一个小旗长,平rì里管着十来个人,略有些手段。他安顿好了宿营,又指派了轮岗的兵士,以提防村子里另外一伙儿人黑吃黑。之后便走到金士麒身前,公子下意识地把莫儿抱紧了。

    冯虎道:“去觉华岛三天路,倒是不远,只是不知道奴兵到到什么地方。”

    “据我所知,建奴的目标是宁远,应该没人顾暇我们。”

    “建奴十万众!宁远只有两万多兵,随时可能攻破。怕是一天都挡不住。”

    “所以嘛!”金士麒抓住了话题,“冯首领,这一路上别再抢掠了。早点赶到岛上,什么都有!”

    “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那冯虎怒道,“别把自己当主子!”

    他吼了一嗓子,展示了威风,就离开了。

    金士麒搂着莫儿在屋角坐下。面前有篝火,身下有草垫,还分发了果腹干粮,这rì子也算是过得去了。

    莫儿之前受了惊吓,一直默默无语地紧抱着他,许久之后才悄声说:“公子,我们算是又当了俘虏?”

    “总好一些吧,至少不是绑着。”金士麒用袍子把她盖起来。夜深人不静,外面依旧是哭声隐然传来。

    ……

    接下来的两天,这伙兵匪们便一路向东连续行进,沿途所见都是惨状。

    大大小小的屯堡里,士兵们几乎全都逃散了。沿途上村落无不被抢掠焚烧,一路上都挤满了难民,却很少能听到他们哭泣。那些人只是木然地在北风中走着,不断有人被饿倒、累倒,最后只能蜷缩在路边,等着被冻死。

    道路两侧的雪地里,横七竖八的都是倒伏的尸体,上面盖着一风吹来的寒雪。偶尔有些人在那些尸体周围晃悠着,翻找着什么东西,或者割肉吃。

    若是灾民中忽然响起喊叫声,那多是遭遇了溃兵。他们抢走一切所见的粮食、棉衣、牲畜车辆,还有女人,遇到反抗挥刀便砍。他们席卷而去,只留下一群灾民哭坐在路边,在这严寒荒野中只能等死。

    溃兵多是几十人的小部,也有军将统领数百人规模的大部队,队中车马隆隆还打着旗号。最远的是从锦州那边逃来的,一路抢劫夺掠着,向山海关那边逃窜。

    一条凄寒的大路上,竟只有金士麒所在的这伙兵匪是向东走。他们要赶在建奴之前抵达觉华岛。

    直到二十二rì中午,他们终于抵达了一个名叫“沙后”的千户所。

    那是少数没有逃散的屯堡,城墙上还打着黄灿灿的旗号。看到这伙兵匪到来,那屯堡上立刻shè了箭下来,不许大队接近。最后喊了半天话,只容许首领冯虎和金士麒两人过去。

    这屯里驻扎的是宁远所属的部队,又称为“宁远中后所”。守屯的军官没有露面,只有一个浑身披挂的百总站在城门上应答。金士麒报了身份,那百总便说:“巧了,金将军的车马昨晚在这里过夜,早晨出发去宁远了!”

    金士麒大喜,忙仔细问。原来那队中果然有孙元化大人,还有他弟弟金士骏、田师傅和两位百总,人数只有200人。

    原来他紧赶慢赶,比府上私兵们还是晚了大半天。

    那百总见金士麒谈吐不寻常,而且相貌与昨rì领兵的那个金二公子略有相似,便说可以让这伙溃兵进入沙后所,条件是交出队中的长兵器和铠甲,以防作乱。

    金士麒有些动心,但又猜想这小屯子未必守得住,所以决定还是去觉华岛。他向那百总问路,那百总就在城门上用手指着:向正东方向穿越树林,二十里之后能到海边,沿海边继续走就望见觉华岛。若是想走大路,就继续向宁远的方向走,到了龙宫寺再折向南边。

    那百总还补充了一条信息:“那龙宫寺是宁远的储粮所,他们正忙着把粮食也运到岛上去!你们过去,可以跟他们顺路去觉华岛,更安全。”他叹了一口气,“这次算遭难了,建奴老魔带着八个儿子都来了,老子我算是交代在这了。”

    金士麒和冯虎匆匆谢了,便带兵继续赶路。

    经此一事,那冯虎也确信了金士麒所言非假,对他有稍微恭敬了一些。

    ……

    当rì傍晚,金士麒众人抵达了龙宫寺。与沙后所那种严防死守的情况不同,龙宫寺却大门敞开,任凭四方难民和溃兵进入。

    这地方名为“寺”,其实那寺庙早就迁到了觉华岛上,这里空留一个名字。后来围绕着旧址修起了一道城垣,变成了一座长宽各百余步的屯堡。这里是宁远所属的一处储粮所,距宁远只有五里路。

    只是天sè已晚,漫天的都是雪雾,金士麒翘足了望了许久也没见到传说中的那座宁远孤城。更不晓得弟弟领着私兵护送孙元化,是进驻了宁远,还是已经折返去了觉华岛。

    待进了龙宫寺的屯门,他们才明白这里为啥会大门敞开。

    龙宫寺的守卫部队早已撤退了,粮食更是搬运一空。但那城垣之内却挤了数千难民,数千溃兵。那些粮仓营房自然被溃兵们占据着,难民们只能聚在空地上点燃篝火。到处篝火滚滚,黑烟弥漫,遍闻哀嚎,真宛若地狱一般。再仔细看,那些难民也多是青壮年,估计都是从东边一路逃难而来,被兵匪们抢夺过许多次。他们多是妻离子散,只剩下苦命一条。

    冯虎那厮有些手段,竟然联合了另外一路溃兵,杀进了一所粮仓,把之前占据那里的一伙人全都赶走了。虽然又有两个士兵因此负伤,但毕竟分了半间粮仓,他们这百来人都拥挤进去。否则在外面待一夜,会冻死许多人。

    金士麒也算是享受到了这带血的福利。他抱着莫儿挤在一群家眷老幼之中,身边都是腥臭的气味。他悄声安慰莫儿:“明天!熬到明天,到了岛上就一切都好了。有吃有喝有热水,可以洗得干干净净……”

    ……

    次rì,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三rì。

    金士麒沉睡中,忽然听到“嘶嘶”、“哗哗”、“咚咚”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的说:“莫儿,别闹……”

    他猛然醒过来。

    他是被如狂涛般的哭喊声惊醒的。莫儿也爬了起来,惊惧地与他对望,她面sè苍白如纸!

    吼叫声、哭喊声,夹杂着马蹄声,还有箭羽破空而来的凄厉风声……那真真切切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正从粮仓外面传来。

    粮仓里的兵士们纷纷惊醒,忙爬起来抓着兵器声声吼叫着。突然那大门被撞开,有人冲了进来哭喊着:“奴兵来了!已经围了我们!”

第30章 身陷困城

    龙宫寺里全都乱了!

    就像是被掀开的蚁穴,屯城里乱作一团,灾民们狂喊着到处狂奔躲藏。士兵们也惶恐地四处乱窜。

    有些兵士立刻登上城头准备抗击,也有人冲到南北城门去关闭大门。城门刚刚抵住,又有人冲过来要开门逃命……紧接着后面又着火了,滚滚浓烟被风吹得四散开来……墙角那边传来了砍杀声,却不是敌兵攻进来,而是两伙溃兵在内斗。

    冯虎冯熊兄弟俩叫大家都cāo持起来,“死活就这一战!”

    那些士兵们胡乱地拎着兵器,多是长枪和单刀,少数配着弓箭和火铳。他们的家眷们开始哇哇地哭喊了起来,有些女人孩子冲出来,抱着爷们死死不肯松手。

    莫儿也赶了出来,把弓和箭囊交给金士麒。他没多说什么,扯住木梯子翻上了城头。

    城外,就是建奴大军。

    在大雪纷飞的辽东荒原上,远处的山梁上有一道黑压压的骑兵队伍在横向行进。在天光的映衬下如一条黑sè的大蟒,在那山梁上蜿蜒而来,从东南边包抄而来。马蹄践踏而腾起的雪,还有骑兵和战马呼出的热气交织在一起,宛若一道白sè的烟云笼罩在那黑蟒的身上。

    在正东面,一队队骑兵纷纷汇聚,如几条大兽聚集在一起,盘踞在一里之外的树林前面。那里各sè的旗帜飘舞,旗杆被北风吹得弯曲。

    更近处,十余支骑兵分队正在包抄。好似一条条游鱼,城下交错旋转。他们踏雪飞驰穿插,零散地往城上shè着箭。

    敌兵在布阵!

    金士麒又想宁远是否也被包围了……“还想别人干啥!”他怒道,“这些人是来杀我们的!”

    突然,只听“轰”地一声响,南边的城门竟然开了,一队明军迎着奴兵冲了出去!金士麒忙眺望过去,他以为有忠勇的将领敢去迎敌。再仔细一看,那些步兵们竟然是丢盔卸甲武器凌乱,队伍也松散无形,竟然是出城逃命了。

    紧接着,南门中又一股兵士跑了出去,稍后又是一股……前前后后几百名士兵们遍布在那雪原上,像放鸭子一般。

    那队建奴骑兵队伍忽然一动,犹如巨蟒嗅到了猎物的气息,其中的一半便兜了过去。此时南门又涌出最后十几个明军,他们见了那敌人骑兵的气势,竟掉头跑了回来,还死死推上了城门。

    已经跑出城的明军也慌了,散乱地逃散开来。建奴骑兵们便把队伍散开,兜着圈子驱赶追逐他们。

    那些骑兵的马速并不快,而是蓄意保持着体力,把那些逃兵们往一起聚拢着。不停地驱逐他们,只砍杀那些零散的和掉队的兵士……眼看那那些明军已经跑到了远处的山梁下,从山后面竟又冲来一股子骑兵!

    那些逃兵们已经狂奔了数里,慌忙地转身向着侧面突围出去。这一次,建奴骑兵不再迟疑,他们加快马速追上去,从逃兵队伍尾端开始逼近,他们扬起刀剑、摆动长矛,几乎每一瞬间都有人倒下,兵器上带出道道淋漓的鲜血。

    守在城上的明军望着那遥远的一幕,无不惊恐万分。虽然远得听不见喊杀,但那些小小的人影却分明地一个一个栽倒在地。那些逃亡的明军队伍是那么慢,根本无法摆脱那被杀光的命运。

    他们身后,那黑压压的骑兵队伍死死咬住他们,如巨蟒般不断地吞噬着、吞噬着……

    “北城门要开了!”不知道谁喊着。

    城里到处都是呼喊和哀嚎声,可是转瞬就又有很多人喊着“北门”。随后便分明地感觉到很多人在向这边聚拢。

    这一次明军聚集了上千人,又要从北门冲出去。大大小小各股溃兵互相呼喊着在北门内聚集,不多时就有人开始推门。

    突然那门竟然就开了!

    门前个士兵正准备冲出去,只听“砰砰”两声,被迎面撞飞了起来。刹那间外面便冲进来几匹马!

    是建奴的骑兵!

    虽然只有几骑冲了进来,但如此近距离遭遇,城门内外的两军竟瞬间都愣住了。那几个建奴骑兵慌忙马头原地转着圈子,他们也没想到城门里竟然有上千人之多!

    瞬间的死静……

    “哗”地一声,上千明军竟全都转身而逃,如退cháo一般躲向城里!

    那几个建奴骑兵立刻呼喊着什么,一起向里面冲来,后面又跟上来十几骑。

    突然间,那边响起“啪啪”的清脆爆响声,是火铳!窜进城门的骑兵立刻摔下来三人。眼看着旁边的一道矮墙后面白烟蒸腾,听见有人高呼着“放!”又是一阵火铳声响,又有两个骑兵落马!

    “放!”又是一阵隆隆的火铳声。

    建奴骑兵没想到有此之变,瞬间便伤亡半数,他们冲杀了几十步,没想到明军的火铳竟然连绵不绝,他们只能呼叫着转身冲出城门。

    白烟弥漫之中,一队青sè棉甲的明军正从街角那边冲出来,纷纷呢端着三眼铳追着放了一轮!

    金士麒大喜过望,忙跑上几步仔细看。见了那伙明军的旗号,把他惊得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娘咧!那是……我的部队啊!”

    海蓝sè的一面大旗,上面缝着斗大的“金”字,正是龙武水师金冠将府的私兵。

    金士麒连滚带爬地跳下城墙,抓住莫儿就奔过去,把她扯得都飞了起来!他狂呼着:“我的兵来了!”

    冯虎冯熊兄弟俩听了这话,立刻叫上几十个溃兵也跟了上去。

    金士麒扯着莫儿奔到北门旁,只见几个金府私兵正用木头抵在大门上,其余的人都蹲在墙角下装填着火铳,他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金士麒忙跳过去,“魏百总!”

    那人忙转过身来,果然是金府车马队的魏百总。他楞了一下,“……是大公子!”他忙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金士麒乐得泪水横流,忙扯起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魏百总也是泪花闪闪,“我怎么……我不知道啊!”

    他忙简单地说了:金士麒失踪之后,金府寻找一天也没头绪,只能让管家等人继续找,并留下了足足一百亲兵留守。二公子金士骏带着大家一路赶来,昨rì中午才抵达这龙门寺。随后便听说建奴的先锋部队已经迫近了宁远,便只由一百多的战斗人员护送孙元化去宁远,而魏百总带着车马辎重留在龙门寺,约定午时在此回合。

    金士麒感慨万千,原来昨晚这一夜,魏百总等人就已经在这里,他还带着50来个亲兵。这一夜,他们与自己相差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魏百总还在追问:“公子你怎么在这?”

    “这个不重要!”金士麒急道,“眼下的问题是如何逃出去!”

    魏百总忙称是,都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时机,驾驶车马冲出去!他还分析道,建奴的正职骑兵只有200骑,只要我们的马车抢得先机冲出去并拉开距离,他们未必能追得上……

    就在这时,城墙上忽然有人哭喊着:攻城啦!奴兵上来啦!

    之前在林边聚集的部队已经整编完毕,开始迎着龙门寺的南门攻来。

    最前面的是楯车,是一种用厚木板拼装的六尺大盾,蒙着双层牛皮,架在推车上,由四个步兵推着。那些楯车列成宽阔的前后两排,迎着北门缓缓推来。

    紧接着一队又一队骑兵追到楯车后面,他们纷纷下马,列队步行跟上。前后汇集了数百人,放眼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下马的步兵全都披着铠甲、挎着弓箭。前面的几排兵士还扛着木盾,以低档防御的死角。后面的则把各式的长柄兵器高高竖起,大扫子刀、长斧、勾枪,五花八门寒光闪闪。

    最有,又有几队骑兵缓缓跟上,他们或压在阵后,或保在两翼。都把马速压得缓缓的,跟步兵们保持着一致。

    城墙上的明军喊叫着,“来凿城门啦!”“攻城了!快过去!”随着喊叫声,便有人纷纷从别处汇聚过去,也有人吓的跑开。

    金士麒浑身杀气,心想我也是个弓箭手啊,也跟着跳了上去。他刚刚站稳,旁边的几个家伙就已经开弓shè箭了,此时敌兵阵列还在三百步之外!

    箭羽稀稀拉拉地shè出去,大多数都插在中间的雪地上。只有几根箭插在那楯车上,远远地便能听到嘭嘭的响声。

    这边明军的弓箭和火枪正胡乱放着,突然斜刺里冲出几队建奴的轻骑兵。他们突然急冲过来,抵近了shè箭上来!

    金士麒胡乱shè了几箭,就听到旁边“砰”地一声,一个家伙栽了下去。那建奴骑兵的一轮箭shè过,城上便哀嚎连连,竟然再没人敢露头。

    敌人攻城队伍都呼喊着什么,推进的速度更快了。

    距离城门已不过百余步……

    金士麒心中悲戚,心想接下来门一破,城中百姓军民怕是全都惨遭屠戮了!自己这几十兵马又怎能突围出去……

    “快!公子!”下面的魏百总喊他下来,原来那些兵士们已经在准备突围,把金府的车马全都赶到北门那边去。他们竟然有30辆马车,半数马车上装着马料和粮食,还有一些衣物等杂物。

    “站住!”背后突然有人喊,是冯虎冯熊兄弟带人包围上来。冯虎死死盯着金士麒:“金公子,你要逃了?你说过带我们去觉华岛!”

    那冯熊更是着急了,“你们他娘的有车有马,我们的老人孩子怎么办!”说着就拔出腰刀来。

    魏百总连忙一声大吼,在场的金府的私兵们全都举起兵器火铳,对准了那些溃兵。魏百总用长刀对准那冯熊,“大公子,等你一句话!”

    “别动手!”金士麒忙喊道,“都把兵器放下。”

    魏百总追问:“他们是什么人?”

    “我的人。”金士麒指着马车:“把粮食粮草都丢下,装人!”

    “公子!”魏百总急了,“不是我舍不得粮食,可是这车马……”

    “别说了!”金士麒喝止他。他指着身后硝烟滚滚哭声遍天的龙门寺,“这里有几千人吧,恐怕一个时辰之内都会惨遭杀戮……我却束手无策!”他无力地笑了一声,“多带上一个,便多积一份功德吧。”

    魏百总叹息一声,“谁知道我们能不能突出去呀。”

    众人不再多言,纷纷赶往马车那边,将车上的辎重纷纷丢下来,马豆、干草、粮食、火.药、背负、兵器、箭羽……被一袋袋一桶桶地丢在地下。冯氏兄弟的溃兵和家眷们纷纷拥挤着上车。还有不相干的溃兵和民众拥挤过来要上车,都被他们毫不留情地踢打下去,甚至动了刀枪杀了人也不惜。

    魏百总指挥几个士兵把火药桶推到北门下面,准备炸开城门冲出去。

    紧接着,就听到后面传来沉闷的“轰轰”声,是南门那边开始凿门了!

    “他们攻城太急了!”魏百总急道,“现在冲出去也不成,他们外面还有骑兵等着我们。”

    金士麒忙问:“会尾随我们追击?”

    “那是追步兵的战术,我们是车马,他们会迎头拦截。”

    金士麒一声哀叹。他抱着脑袋,到处是喊叫声,哭泣声。那些争抢哦人们把车推得咯咯作响,有人从那车上翻滚下来。那些兵士和百姓们撕扯着,有人要抢马,被人砍断了手臂在地上翻滚着,后来有人“轰”地开了火铳!

    一团糟!

    忽然,他腰上一紧,是莫儿的双手,她在背后抱着他,把身子贴在他背上。无论生死,我们在一起不是?

    金士麒抓紧她的手,却猛然转身。他指着几个大圆桶——那每个里面都是数十斤的火.药。“这东西好!”他喊道,“你们只用一桶,剩下几桶给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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