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明末火器称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末火器称王全文阅读

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困城突围

    魏百总忙问公子要如何行事。

    “亏你还是咱水师的百总,这都想不到?”金士麒指着那火.药桶,“去年我在天津时见识过,那里的水师有一种小船,里面装着火.药火油,遇到敌船就冲上去,用小船的xìng命换大船。”金士麒指着马车,“现在虽然是陆上,但我们也可以用马车装了火.药冲出去,只要接连爆了两辆,敌人心生惧怕就不敢再拦截。”

    “公子,那叫‘连环舟’。顾名思义,是两条船链在一起。前面的船点着了,水手可以坐后面一条船撤离。咱们这马车如何做成连环……”

    “马车怎么不能连环?”金士麒指着马车,“把小推车栓在大车后面,点燃了前车再跳到小车上,斩断了绳索,就不会摔死了。”

    “那……好像很复杂。”魏百总也没有它法,“但需要找到死士,要两个人。”

    金士麒点点头,“我算一个。”

    魏百总惨然一笑,“好,我跟着公子!”

    此刻,南门那边正在鏖战。

    城里的明军也知道那城门一破,没人能逃得脱死亡的命运,因此也开始拼死抵抗。他们找来一切砖石木料堵塞着城门,用力地支撑着城门不倒。城墙上也挤满了士兵,用石头和燃烧的木头往下砸着,不停地shè箭放铳,用长短兵器乱砍乱戳个不停。

    建奴的重步兵已经攻到了城墙之下,他们把楯车向后抬起,变成坚硬的龟壳罩在头顶上,下面用斧子劈砍城门和墙壁。斧子落下,木屑横飞。大门砰砰颤抖着,正支离破碎。筑墙的砖石被凿开了一层,里面的土砾在金属撞击下更是不堪一击……那些骑兵们在外围游走着,迎着城墙不停地放箭,压制着城头上的明军。

    金士麒和魏百总的动作很快,他们清出了两辆马车,在车后栓上了撤退用的小木车。亲兵们把沉甸甸的火.药桶搬上车,又在四周堆放着一袋袋的铅弹以增加杀伤力。

    突然间金士麒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怎么点火?有导火索吗?”

    “蹈火什么?”

    “引信呀!”金士麒急了,“难不成用火把直接戳到火.药桶里?”

    “啊?不是吗?”魏百总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必死无疑啊!他忙找到一把指头粗的麻绳。“我们没引信,只有火绳啊。”

    “这东西怎么行!”金士麒急了。火绳是用来点火铳的,它的燃烧速度很慢,一尺长能燃烧半个时辰。若是只留了一寸长,兴许一沾火就直接碰到了下面的火.药。总而言之根本无法控制时间。在高速奔袭的马车上,时间是要按“秒”来计算的,而且必须很jīng确。

    魏百总忙道:“还有办法……把火.药撒出来一道……不成,车一点颠就全散了。”

    金士麒也开始四下寻找着合适的替代物,直到他突然看到丢在地上的一袋袋粮食,突然醒悟了:“那里有白面?”

    他忙奔过去,一剑砍开一个袋子,白花花的面粉便散了出来。

    就是这东西!

    面粉可以作为钝化剂,参合在火.药里,延缓火.药燃烧速度。面粉虽然不是最好的材料,但也可以一用。关键就是两种物质的比例:火.药多了,会发生燃爆,10尺长的引信一秒钟就烧光;面粉多了,又会熄火,总之很让人纠结。幸亏金士麒在前世玩儿火箭的时候就研究过,知道大概的比例。(为了世界和平,本文不透露具体数值)

    金士麒还是匆忙地把面粉和火.药混合,配置了三种样品出来,点燃之后果然效果都还凑合。他挑了其中最快的一种配方,当街就开始配置。他找了棉布撕成长条,把混合好的材料均匀撒在里面,再包扎成引信……

    一个黑脸大汉冲过来了,是冯熊那家伙,他怒道:“都要杀来了,你还在玩!”

    “别喊。”公子低吼着,“你吐沫都掉进来了!”

    “你!”冯熊盯着他手里的动作,虽然不太明白,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我帮你。”

    “好,我一共需要六根。”

    冯熊忙蹲下来开始帮他干活,金士麒便告诉他动作要缓,小心爆炸了把我们都烧成烤鸭,量又要足,万一有漏空的地方会熄火……冯熊那汉子越听越怕,手开始哆嗦起来,最后跳起来,“娘的我干不了这活儿!我……我去杀几个鞑子……”

    “轰”地一声爆响,金士麒也吓得一跳,以为自己变成烤鸭了呢。紧接着就听到南边传来阵阵惊叫哭喊,接着就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城破了,建奴已经杀进来了。

    魏百总冲过来喊道:“公子,还是先冲出去吧!”

    “不行!”金士麒又蹲下去装配这导火索,“没这东西,冲出去也是死。”

    “我来做。”一个女子的声音,是莫儿,她蹲在金士麒身边,照着他的模样揉弄着那些棉布,把火.药一段一段地包扎进去。她出奇的平静,手上动作却是又快又稳,“就像是揉面……就像是缝衣服……就像是扎辫子……”她轻声说。

    “我也试试……”这一次蹲下来的是冯虎那黄脸兵匪。他装作平静的样子,手上却微微颤抖着,但活干得也还算凑合。

    城破之后,百姓们早都聚集在北门这边空地上,几乎瘫做一团,都无力地哭着。有些人正在撞击南门准备冲出去,虽然明明知道外面是数百计的建奴骑兵在等着杀人。有人正跪倒在地磕头,乞求着祖先保佑,有人紧闭双眼喃喃地念着神佛的名号,还有人抓着食物不停地吃着……

    南门那边的厮杀声更近了,一股股的明军正在溃败过来。金府的车马全都准备好了,除了两辆“爆炸车”之外,其余的20多辆车马上坐满了兵士和家眷们,都紧张地望着后面,等着冲出城的那一刻。

    金士麒这里,6根导火索全部完工。

    两辆马车上各有两桶火.药,共用掉4根。还有一桶火.药被塞在一处隐蔽的城墙下面,私兵们早已在那凿开了洞,马车就从那冲出去。金士麒拎着最后一根导火索,那是一根六尺长的鼓鼓囊囊的东西,就像是一根猪大肠,

    他把魏百总、冯氏兄弟和几个领头的亲兵旗长都招呼在一起,告诉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先炸开那城墙,我们冲出去,向东南方冲。”金士麒指着车马,“我和魏百总各驾一辆马车冲到前面,你们不能跟得太近。我们遇到建奴骑兵,就会点燃车上的两根引信,然后立刻跳到后面的小车上,斩断绳子缓速停下来,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接我们啊!不要丢下不管……”

    “然后呢?”魏百总紧张地问。

    “然后,就是‘轰’地一声啦。”金士麒举起那导火索,“我们的车马要接近奴兵再点火,争取炸死他几百个。来,我们试一下……”

    原来,他手里最后一根导火索是试验品。金士麒点燃了便丢出去,只见火光四shè噗噗乱响,那导火索如一条小蛇般地雪地上扭曲乱跳。与此同时金士麒还大声地数着:“一、两、三……”一直数到“十三”才燃烧完毕,空气中弥漫着一片青烟。

    “明白了,这么长的时间……”魏百总脸sè已经苍白,“公子,我们上车!万一我那啥了……”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上有母亲,下有一个女儿。”

    “你母亲我养了,你女儿我娶了!我不会亏待她!”

    “啊?她才十一岁……”

    “我可以等。”

    “可是公子,万一你也……”

    “好,那就让世鹏娶她!”

    魏百总眼眶湿润,凝重地点点头,转身向一辆马车走去。

    立刻跳出了一个汉子,拦住了他。是冯熊,他大吼着:“我没孩子,我来驾车!”

    “还有我。”冯虎也走到前面来,“金公子,只要你保证……”

    金士麒的眼睛湿润了,“只要我金士麒一口气在,就带着你们全部的人。”

    君子一言,无需多说。

    冯虎冯熊相视一笑,话不多说,跳上了两辆马车。

    就在这时,城里的明军已经全部溃退而来。一群群浑身带血的明军兵士们喊叫着冲向南门,遇到灾民便又踢又砍,拼命向南门冲去。城南这边几千人都拥挤在一起,到处都有人摔倒、踩踏着,凄厉的哭声震天。

    那门终于被撞开了,灾民和溃兵们如洪水一般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城墙边突然“轰”地一声巨响。

    城墙动摇,附近的人被震得纷纷跌倒在地。那城墙上已经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炸飞的砂石正在噗噗地从天上掉下来。尘烟弥漫之间,一辆马车已经冲了出去。

    紧接着就是一辆接着一辆,前后二十多辆马车狂奔而去。

    车轮滚滚,积雪纷飞。那些挽马纵情地扬起四蹄急驰,刹那间就冲到了城外的雪原上。那些挽马刚才在城里还在诧异:为啥今rì有大袋大捆的马料可以随便吃,现在它们终于明白了,就是为了此刻尽情地跑啊!

    金士麒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望着身后那座硝烟弥漫的小城。城墙里哀嚎连绵,甚至能看到飞扬的血水溅起来,溅得比城墙都高!他惊惧,他无奈,他万般悲伤,心好似被猫挠着。此刻他只能逃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里的杀戮……

    而南门那边还有无数的灾民溃兵正在涌出去。但附近的几队建奴骑兵等候已久,正冲过去驱赶他们,追着他们,将他们一片一片地杀死。

    那里,没人能逃脱!

    也有一些建奴骑兵发现了金府的马车,立刻判断这是更有价值的目标,都掉头追了过来。

    金府车队径直向东南方冲出去,后面的骑兵一直追赶着,一直未能能拉近距离。但他们刚刚跑出半里,前面的林中又窜出一队骑兵,竟也有数十骑。

    最前面的两辆马车立刻加速,迎头冲了过去。

    那是冯虎冯熊兄弟驾驭的爆炸车,每辆马车后面还拖着一只逃命小车。

    金士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他把半身探出车外,不惧风雪,死死盯着前面。眼看着两辆马车与建奴骑兵的距离被迅速拉近,那些骑兵们正策马兜个圈子,从侧面包抄上来,要将两辆马车团团包围。

    最前面的马车的篷子突然一掀,一个身影利落地跳到后面的小车上,两刀就斩断了绳子,正是冯熊那黑毛汉子!

    他踩着小车在雪地上滑行了一小段,转身就跳下雪地往回跑。刚跑出十来步,就听到一声震耳yù聋的声音——

    “轰”!

    那车真的爆了,一朵艳丽的红sè火球在雪地上砰然绽放,转瞬间就化作一股黑烟。正包抄过来三个骑兵如树叶一般炸得飞了出去,那拉车的挽马更是血肉横飞。

    冯熊那汉子也被掀翻在地,可是瞬间就又跳起来往回狂跑,一边还扭头看着:“娘咧,才三个!不过瘾!”

    建奴骑兵惊惧了,都吓得纷纷拍马逃开一段距离,却又互相呼喊着在聚集在一起。他们的马匹刚刚聚拢,就看到又有一辆马车冲了过去,距离不过几十步了。

    冯虎那汉子,竟然还在车上!

    金士麒急喊:“作死啊,他不要命了!”

第32章 枪骑雄威

    远远地就看到那马车正冲向建奴骑兵群,就在最后一刹那,冯虎终于从车上跳了下来,在雪地上跌倒翻滚。

    那些骑兵们慌忙扯着马头、挥着马鞭,正在四处逃散。突然间一团火球在他们中间燃爆!这一次爆炸更接近了树林,眼看着附近的树木都在瞬间被冲击得弯折过去,一片雪雾砰然绽开。

    随后,才有震耳的“砰”的一声传来。

    黑烟升腾而起,方圆百步竟有十来个骑兵负伤落马!健硕的军马也被冲得飞了起来,半空中竟然撒起一道红sè的血雾……

    还有冯虎那汉子,他摔倒在地上就一直没起来。

    金府的车马立刻径直冲过来,把他抢上了马车。他满脸的鲜血,右边的耳朵也缺了大半。但他还活着,他还在呵呵傻笑着,还扯着嗓子问:“老子炸死几个?”

    “大概八十多吧!”金士麒大吼着。

    金士麒把头探出马车,对着那些正四散的、还有倒地挣扎的建奴敌人怒吼着:“去死吧你们!”士兵们站在马车上狂呼着。他们挥舞着兵器,还有人用弓箭和火铳胡乱放着。

    突然有人喊道:“娘咧!又追上来了!”

    金士麒忙望出去,原来从侧面有几十个骑兵跟了上来。不是刚才被爆炸车袭击的那种全身披挂的重装骑兵,这一次是轻装的骑兵。这伙轻骑兵之前一直围绕着龙宫寺四周盘旋骑shè,刚才金府车马炸开城墙突围,他们就追了上来。

    几乎每个建奴骑兵都是弓马娴熟的好手,他们平行地跟着车马队,距离三十步远。马匹在他们的控制下竟然能不停地变化着速度和路线,轻巧地绕过树木,躲避着金府兵士的弓箭和火铳shè击。

    金士麒急问魏百总,那些混蛋为啥不shè我们,他们傻吗?魏百总说时机还不到,他们是想拖垮我们,最后才杀人夺马抢女人!

    金士麒瞪着那些远处的敌兵,知道自己shè不中他们,也就没必要丢丑。他只能自我安慰道:这种情况,因该用手雷啊!

    没错,手雷物美价廉,一两银子能造几十个!公子我有钱,一气儿丢他娘的一百两银子的手雷,能把那整片的林子都炸飞呀!

    “老魏!”金士麒扯住魏百总,“还有火药吗?”

    “没了。公子啊,那东西珍贵着呢,一大桶要四十两银子呢!”

    只要数字进入耳朵,就会立刻触发金士麒脑袋中的计算:一桶火药40两银子,再加上马车,还有挽马,一辆爆炸车要炸5个敌寇才回本啊。

    公子叹道:“刚才我们炸翻了十几个人,算是赚了呀!”

    “赚啥呀!”魏百总忙道,“没割首级,谁给你银子啊。”

    “啊,你不早说!”

    “说了你又不能停车!”

    躺在车后面的冯虎满脸血污地坐了起来:“我不是炸死八十多吗?”

    “……”

    罢了罢了,金士麒想。现在这情形还是别想军功了,搞不好我的首级变chéng rén家的军功呢。

    魏百总突然半跪起来,仔细盯着前面的树林子。他高声吼叫着,向驾车的兵士们发出讯号,又摇着旗子给后面的车指示。金士麒只觉得身子一晃,马车竟然又加速了,全力向前面的林子边上冲去。

    魏百总又是喝声连连,金府的车马队如游龙一般窜了过去,利用地势压住了建奴骑兵的去路。那些骑兵们已经被逼进了林子,只能逐步慢下来,互相纠集着再次列队,从后面追上来。

    “百总,快看!”驾车的兵士突然喊了起来。

    原来队伍前面出现了一个骑兵,正保持着与车队相同的方向奔驰。

    那骑兵的装束竟有些熟悉,他还回头打着招呼!

    “跟上!”魏百总惊喜万分,“是我们的斥候!是二公子他们,有救了!”

    金府车队跟着那名斥候骑兵又奔行了半里,之后绕了一个圈子往西南方向冲去。很快就穿越了一道密林,又贴着那林子降低了速度。

    金士麒刚想问这是为何,背后就响起一阵蹦豆般的火铳声!

    “埋伏!”

    是埋伏,但被shè杀的是建奴骑兵!

    一轮火铳过后,追来的建奴骑兵连续有几人落马,其余的都慌忙扯动马头逃了出去。紧接着又是一轮火铳声响,又有两匹殿后的骑兵栽下马来。

    金府的车马队逐渐慢了下来,金士麒探头望出去,就看见林边的雪丘后面埋伏着一片蓝sè罩甲的士兵,正是金府的私兵部队。

    车马队缓缓绕到了林子里,金士麒等人忙提着兵器冲了过去。见那阵上百余名军士,两侧都是刀盾和长矛手,中间夹着密集的弓弩手和火铳手。田师傅和小巨人黄百总正站在阵后指挥着。

    “大公子!”他们惊愕地望过来!

    田师傅咧开大嘴嗬嗬笑着,他急道:“你跑哪儿去了?”

    金士麒:“很曲折啊!”

    他正要详细讲述,突然听到林子后面马蹄声声,已经有几十骑兵冲了过来。那是金府的骑兵,金士麒可是头一次看到本府骑兵这番全装备的状态——他们铠甲光鲜,兵器寒光闪闪,战马装备齐整,男儿们在马上无不威严雄健。

    最前面领头的,正是二公子金士骏。

    士骏见了哥哥,也是一愣,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但随后,他却对田师傅喊道:“奴不敢应战,我迎上去。”

    士骏把手中朴刀戳在地上,又指着一个亲兵喊道:“换马!”

    士骏他人不下马,直接跳上了另外一匹战马,又把手伸出来:“枪呢!”

    士骏接过亲兵捧来的骑枪,挽了个枪花掩在身后,又喊道:“我哥呢?”

    金士麒忙招手:“在这!”

    士骏用骑枪指向百步之外的建奴骑兵,道:“帮我数着。”

    “啥?”

    士骏没跟他废话,低吼一声,策马就冲了出去。其余骑兵们忙纷纷跟上去,就已经被士骏拉下了十来个马身。

    远处的建奴轻骑兵还有三十余骑,他们今天的运气可是太差了。他们本应该跟着建奴大军杀入龙宫寺,后来又发现金府的车马队,觉得有油水就跟了上来。他们追了5里路,竟然被人打了埋伏损失了十来个骑兵。现在他们避在火铳的shè程之外,正考虑着:是索xìng撤退呢,还是派人去召集大队人马,来消灭这伙子明军jīng兵?

    金士骏一人一骑一枪,杀了过来。

    建奴骑兵们惊愕万分,纷纷拍马迎上。最前面的是一队有六个骑兵,迎头就冲了上来。

    士骏把身子微微压低,突然双手脱缰,持枪疾舞!浅蓝sè的枪头扯着一跟扭转跳跃的豹尾,迎着那六名建奴骑兵刺杀。他们瞬间接战——

    一枪捅在胸口!

    一枪划在咽喉!

    一枪刺在腋下!

    一枪挑在腹部!

    一枪戳在额头!

    一枪抹在脖子!

    当士骏拍马杀入敌阵的时候,金士麒才豁然明白:弟弟是让他“数着”的是杀敌的数量。金士麒忙张开嘴巴数着:“一、二……嚓!不是二!”

    他刚数到二,士骏那边已经杀完了。

    士骏的马窜过敌群,那六个骑兵才开始“噼里啪啦”地连续落马。剩下奴兵们吓得惊声哀叫,慌忙扯转了马头就逃。

    但士骏的马更快——

    一枪戳在背心!

    一枪斩在后腰!

    一枪舞过去……这一次中途就收枪回来。那个必死的家伙听到骑枪破空而来,他就自己跳马了,随后被踩死在雪地上。

    士骏杀得兴起,长啸着,追着建奴骑兵冲到山梁的另外一面去了,真如虎入羊群一般。金府的骑兵们也赶忙跟上去,生怕一个活物都抢不到。

    金士麒转过身来,赞叹地喊着:“田师傅,你看到了吗?那是不是真的?你怎么不喝彩?”

    田师傅:“习惯了。”

    金士麒又瞪着冯虎冯雄兄弟,“你们怎么不鼓掌?”

    “……”满脸血污的冯虎呆立着。而冯熊则惊呼:“太吓人了!他是谁?”

    金士麒眼睛烁烁放光,他盯着远方的山梁,士骏曾在那里战斗过。“那是我弟弟,亲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士骏又带着骑兵们回来了。这一次士骏的枪垂放在马鞍上,好像吃饱了饭就把筷子搁在碗边一样。

    但后面那些金府骑兵们却都在欢呼,他们挥舞武器,手里拎着割下来的头颅,他们喊着:“杀光了!”“全胜!”

    那些跟随金士麒而来的溃兵和家眷们慌忙从马车上涌出来,立刻就有人哭了。开始只是一些娘们,她们越哭越凶残,最后几乎是扯着脖子嚎哭着。惹得孩子们、老人们还有爷们们都跟着哭了起来。

    他们冲出来了!

    活下来了!

    得救了!

    士骏带着骑兵隆隆地回到阵前,他把枪丢给亲兵,翻身下马,身上一滴血都没有。

    金士麒拍拍他肩膀:“士骏!山那边又杀几个?”

    “一个没杀。”

    “为啥?”

    “你看不见,杀了也没劲。”他淡淡的说。

    一场战斗由此结束。

    众车马士卒纷纷重新集结,各部旗长都大声号令着。两位公子和几位百总军官们凑在一起,商讨着立刻前往觉华岛的事情。

    战争全面展开之以,明军就决定以宁远城为决战之地。山海关和宁远都向各部下达了军令,召集各部主力集中在宁远。甚至连觉华岛的龙武水师部队也被要求从南方策应。而奴兵出征之后就未受阻挡,正分作几路源源赶来此地。金府私兵自然不敢久留。

    田师傅拉着金士麒走开几步,指着东北方向,“你看那边。”

    金士麒忙望过去,在大雪覆盖的丘陵之后,数里之外的平原正傲然屹立着一座孤城。那一定就是宁远城了,那高耸的城墙如斧凿一般犀利,城头上浓黑的狼烟飞散……

    五道狼烟!

    “师傅啊……”

    “没错,努.尔哈.赤带着他所有的儿子和所有的兵都来了,号称二十万。”

    “二十……”金士麒轻声嘀咕着。

    这个数字代表什么?金士麒反复确认着自己的判断:历史上,宁远应该能熬过这一劫,至少是他所知的那个历史是如此。但眼前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所上演的是否是那个世界的故事?

    “还有个更糟的消息。”田师傅凝重地盯着金士麒。

    “你说。”金士麒有些惶了,比20万奴兵还要糟?

    “公子,你最好先坐下,我怕你支撑不住。”田师傅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吓人。旁边几个人也默默无语地看着金士麒,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了此事。

    金士麒忙靠在了车子上,心又狂跳起来。

第33章 冰海孤岛

    田师傅又说:“此事还未告知下人,只有二公子和几位百总知道。”

    金士麒脸sè苍白:“师傅你快说,急死个人啦!”

    “是老爷病重。”田师傅缓缓地说,“前rì晚上我们在前屯,正遇到觉华岛的兵士送信回关,说是金将军染了风寒,病得很重,召两位公子立刻赶往岛上,怕是……唉!”

    “喔……”金士麒长出一口气。他暗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把我赶出家门呢。

    但他的神sè也凝重起来,此事很严峻。这个小小的家族之所有今天,全靠这金冠将军一人的实力。如今将军重病,甚至说不定已经逝世,今后这一票人马的前途都成问题。

    金士麒虽没见过那便宜老爹,但莫名的,他心头也有些酸楚。也许是心里也藏着原先那金公子的记忆和感情吧……

    二公子士骏突然站出来一步,他盯着着哥哥,“这些天,你躲在哪儿去了?”

    “我遭了一次凶险,被jiān人劫持,前rì里才跑出来。”金士麒实话实说。

    士骏冷着脸,“你怎么不说你是千里突袭沈阳去刺杀老奴呢!”

    金士麒知道这弟弟有气,便又解释了几句。没想到那士骏句句反驳、连连追问,根本不相信他。

    金士麒也急了,“你不信。金宝的尸首你们可见了?难道是我杀的?”

    弟弟立刻道:“谁晓得你有些什么龌龊,或是误杀说不定。还编排什么jiān人迫害,你敢说出那名字吗?”

    “好,反正诸位都是自家人。”金士麒也憋不住了:“是吴襄父子。”

    众人听了这名字,果然都有些震惊,魏百总还四下看看以防被别人听到。二公子士骏依然冷笑道:“你厉害呀,能从吴襄手里跑出来。”

    “我还砍了吴襄两刀,一刀在脸上,一刀在臀上!”金士麒便讲述这几rì的经历,从匠户所被劫持、连夜出关、跳车逃命、最后笼络一伙溃兵抵达龙宫寺,前后都简要说了。为了提高真实xìng,他还讲述了细节:晚上在雪地里过夜,只能睡在雪窝棚里,莫儿那小姑娘差点被冻死……

    “雪窝棚?美女相伴,真是香艳啊!”士骏嘲讽道。旁边几人都神sè尴尬,都心想这正符合大公子的做派。

    “……”金士麒这才醒悟,自己无意中的言语,却污了莫儿的名节。这公子忙说:“是两个窝棚,一人一个。”

    他撒了一个小谎。他很不习惯,话一出口脸就红了。在场的几个家伙都是人jīng,立刻就察觉到他神sè不对。虽然没人追问下去,都认定了金士麒这一番故事基本上是胡说八道了。

    最后还是田师傅打圆场:“公子无事便好。快去岛上吧,见老爷要紧。”

    一提到老爷,金士麒便立刻明白了:士骏这臭小子平rì里一副酷酷的德xìng,他几乎不搭理自己。今rì他却故意炫耀武功,现在又借机贬损自己,这一切都与老爹病重有关。

    不会吧,难道这小子是想争遗产和私兵的统治权,还有老爹的军职继承什么的?金士麒真伤心啊,这老爹还没死呢,兄弟就开始反目了。

    ……

    金府兵马整装之后便立即开拔,一路向南,赶赴觉华岛。

    接下来一路上,他们遇到成群结队的灾民和明军溃兵。略一查问,竟然都是逃往觉华岛的。原来宁远的城门已经关闭,觉华岛是唯一的避难所。辽东军民皆知那里有大海相隔,冬天可以凿冰避敌,建奴无法抵达。

    灾民和溃兵们看到了金冠私兵车队的蓝sè旗帜,都像是见了菩萨。他们追过来哭喊着要求搭载、寻求庇护。可是这菩萨自身也难保——他们兵力只有200,丧失了一切补给,又携带了冯氏兄弟那一伙百余名溃兵和家眷,若是遭遇建奴大军就呜呼哀哉了。

    他们只能赶路,遇到灾民和溃兵就立刻避开,一个人也不救。他们只能远远地喊着:别停!一路向南!到觉华就能活下去!

    他们一路上也遇到了几队建奴斥候,都是几个人一小队轻骑兵。每次遭遇,那些敌兵们都是尾随一段便离开了,没人敢来挑衅。

    金府车马急行了一个时辰,午时之前抵达了海边,终于望见了觉华岛。就在海边15里之外,在漫天的雪雾中它依然清晰可见。

    觉华岛,它如一条巨鲸,搁浅一片冰原上。

    眼前的大海已经完全冻结。

    从岸边到15里外的觉华岛之间,全是厚厚的冰层。冰上覆盖着雪,但更多的地方却裸露着斑驳的、龟裂的、嶙峋的海冰。此处的冰面平整如镜,彼处又如乱峰错杂。冰原上没有阻隔,北风更肆无忌惮了。雪被风卷着在冰凌之间划出道道白sè的风痕,发出漫天的哀嚎声。

    金府的车马毫不迟疑地冲向冰原,车上的人们没有喜悦,没有即将回家的释然,更没人说话。

    车队笔直地冲向海岛,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途径过一些灾民或溃兵。马车偶尔会平地弹起来半尺,再“轰”地落下,那是压在了冰冻的尸体上。

    许久之后,海岛在视野中变得更清晰,能看得清那岛上的树木和房舍,岛屿的脚下依稀蔓延着一道灰蓝sè的线。

    “老魏,那是……防御工事?”金士麒指着那道线,问同一辆车的魏百总。

    “那是人。”魏百总回答,“是水师的弟兄们在凿冰。”

    等马车队抵达了海岛脚下,金士麒终于见识了什么叫气势!

    龙武水师总兵额近万人,分为5个营。其中金冠的“中营”和姚与贤的“左营”常年驻扎在岛上。去年局势紧张,又有“前营”和“右营”也赶来支援,此刻这岛上的的水师共4个营,七千余人。

    此时此刻,七千个男人,全在冰上忙活着。

    到处冰块和冰渣横飞,空气中震耳yù聋的凿冰的“铿铿”声,刺痛耳膜!

    “混帐!”魏百总却怒吼,“奴兵都杀来了,怎么还没凿开!”

    此时车马已经慢下来,看得清车轮下的冰层很厚。龙武的士兵们凿开了一道数丈宽的冰壕,但深度却只有两、三尺。连人的膝盖都遮不住,又哪能阻住敌军的战马?

    那冰壕里也有一些地方凿得很深,深达十余尺仍不到底,形成一个白花花的冰坑。更可怕的是很多地方发生了海水倒灌,并重新冻结。有的冰里还镶嵌着水兵的尸体和断肢,那是海水涌起时不及逃走的可怜儿。

    金士麒跳下马车,顿时差点跌倒。这风真够冷的,公子的三层皮衣都挡不住。

    就在这寒风中,那些士兵们穿着单薄的棉衣破皮袄,已经凿了半个月的冰。

    金士麒浑身战栗,他踩着冰渣缓缓走着,他周围就是凄冷的地狱。他终于走不动了,呆立在冰壕的边上,望着一个深达十余尺的大冰坑,竟产生了坠落下去的幻觉。

    突然有个弱弱的声音传来:“别踩我手指。”

    金士麒忙转身,看到一个浑身包裹的士兵,正跪在地上,手里拿着铁钎子。公子暗想:“这不扯淡嘛,我距你一丈远呢!”

    “在你脚下。”那士兵木然道。

    金士麒猛然抬脚,靴子下面的冰上果真有一条白sè的东西。他仔细一看,是根手指,是冻掉的,已经坚硬如冰。

    金士麒知道古人身体受于父母不能舍弃,连头发胡子都不剪,更何况手指。他便蹲下来,用剑把它“喀”地一声撬了出来,然后捧了还给那士兵。

    “谢了。”那士兵伸出手来。那是一张秃掌,只剩下大拇指,其余的指头全都冻掉了。

    七千个男人,像是一群垂死的蚂蚁,被抛洒在长达10里的冰壕两边。有人一边凿,一边哭。有敢停歇的,就被鞭子抽,军棍打。敢逃跑的,直接砍死。

    有的士兵长久也不动一下,被打了几棍子依然没反应。再踢他一脚,就“哗”地翻到在冰上,竟早已没了知觉。有的人爬起来掉头就走,索xìng被砍死以获解脱。最后总会有人过来,用钩子钩住他们,拖到冰渣后面去,那里早已经是冰尸一片……

    金府的车马停在冰壕边上很长时间了,才终于有几个人来过盘问。领头的军官脸也冻伤了,全是黑红sè的血痂,手里拎着一把铁铲。

    魏百总忙递去腰牌,自报:我们自山海关来,是金冠将军的私兵,这两位是金将军的公子。

    “喔。”那军官木然地应着,“为啥来送死?”

    众人皆无言以对。

    那军官便说,今年的冰,真是妖孽了!

    最厚的冰足有两丈深,直接冻到了海底上!最薄的地方也四、五尺,只要凿到海水,立刻就是倒灌,一个时辰就冻结。再凿,再冻!还凿,还是冻!凿得远比不上冻的速度!

    金士麒立刻明白:这已经不是增加几倍工作量的问题,而是超越了一个极限之后,已经进入了死循环。

    那军官还说岛上常年凿冰,经验很多,但现在全都不好使了。什么用柴烧,灌热水,用火药炸,撒狗血,用小孩祭龙王,拜菩萨……屁用没有!如今这觉华岛与岸上冻结在一起,建奴随时都可以上来,建奴号称二十万啊!咱水师才几千人,除了冻死的就是冻伤的。建奴只要分出一个零头杀过来,就足够屠光咱们。

    你们这帮公子还敢来觉华,不是活腻歪了?

    金士麒悲哀啊,“田师傅,你不是说年年凿冰嘛!前几天在山海关是谁在教训我来着?你说呀!你说呀!你干嘛不说话!”

    田师傅黯然道:“师傅也有错的时候。”

    ……

    众人上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见金冠将军。

    金士麒跟着诸人奔入半山腰的水师大营,没想到这关外荒岛上却建设得很像样。那水师指挥司也是黑砖青瓦、五大开间的规格,处处威严肃穆,不输给山海关的那些衙门。

    两位公子被簇拥着直奔后院,路上便有军将追过来呼唤行礼。金士麒应了几声,心里却忐忑,他可是头一次见这便宜老爹。

    推门进了将军的睡房,里面被火炉蒸得滚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熏香和药味。两个公子悄悄绕过屏风,凑到床边,金冠正在昏睡。

    这老爹身材并不像两个儿子那样高大,他长着一张刀条脸,稀疏的白茬胡子。金士麒仔细看了看,那狭长的眼线和鼻子形状跟自己略像,但鼻梁上面横着一道伤疤,很是突兀。估计这老爹是个犀利刻薄的家伙,此刻他面sè灰暗,毫无血sè,呼吸更是微弱。

    将军已经昏睡了半rì了,两个儿子不敢出声,悄悄退了出来。

    待出了一道门,大公子便追问医师:我老爹如何得了风寒,用了什么药,有无起sè,接下来还应如何医治等等。但无论他问什么,那医师只是木然地应着,最后却不住地摇头。二公子金士骏立刻怒了,他扯着那医师大骂,眼睛中泪水滴滴绽开。

    金士麒也被搅得心神不宁,走出了外门,正撞见田师傅。

    “师傅,我爹有救吗?”

    田师傅点点头,说:“只能活三两rì。”

    “那你还点什么头!”公子气道。

    “习惯了。”田师傅声音依然淡然,“现在不是老爷一人生死的问题,是千人万人……”他指着旁边的廊门,“公子你来。”

    金士麒随他走出几步,眼前豁然开朗,这里竟是一个平台,能遥望东边的半岛和大海。田师傅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寒风中,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师傅,你在干啥。”

    “看海。”

    “……”

    “放眼大海,才觉得自己的渺小。”田师傅仙气凛然,“如若海中一朵浪花,转瞬即灭。今夕明夕,此间是曾有我,你觉得重要吗?”

    “我觉得很重要。师傅,我这朵小浪花才刚刚升腾啊!”

    “士麒,人活百年,终有一死。我田叔光活了五十九岁了,见惯了花开花落,经历了人间悲喜,我足够了。”

    “我没够啊,我才二……我才十九岁!”金士麒急道。

    “又有什么区别!”老妖怪转身瞪着他。

    “当然有!”金士麒暗想:那些理想啦、使命啦、自我价值的实现之类的暂不提,眼前那莫儿刚刚跟我好上,还没洞房呢!“师傅,你要振作起来。你这样子对得起我爹吗?即便我爹……仙去了,你也应该继续辅佐我!”

    田师傅摇摇头,“你爹救过我,我只与他有誓,他死了,我随后赴死,也算是报答了。”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金士麒怒道。

    此刻,大公子的心中却更是焦虑。连田师傅这老妖怪都在想生死的问题了,可见眼前局势的严峻啊!

    就在半rì之前,他在龙宫寺亲身经历了一场大阵仗。虽然他逃过一劫,但数千计的军民惨死在身后,而他却束手无策。那些哭泣和哀嚎依然在他耳边缭绕,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让心怀壮志的他很有挫败感。此刻这觉华岛虽然平静,但一个更凄厉的yīn影却正悄然袭来,更是压得他窒息。

    忽然间,他觉得这田师傅……莫非是在激自己?金士麒不想跟这老妖怪打太极了,他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

    “去冰上。”金士麒把手一挥,“这岛,我要抢救一下!”

第34章 将军故事

    天sè尚早,金士麒准备去岛上查看一番,寻找破局的妙策。他叫上冯熊和几个亲兵伴随,又请魏百总当顾问。

    刚奔出水师指挥司,迎面遇到一个军将匆匆赶来。“大公子,一路辛苦啊!”那人远远地便一抱拳,“两年未见,你更是仪表堂堂啦!”

    “还好啦……”金士麒也抱拳。眼前这男人不过30出头的样子,面目清雅长须飘飘,象是个语文老师。身边没有金宝提醒,公子不知如何应答。

    幸亏旁边的魏百总抢上一步,拜道:“千总!”

    这两个字就足够了,金士麒立刻确认了此人的身份。因为“千总”、“百总”都是陆营的称呼,水师中对应的官衔是“艟总”、“舶总”,类似于舰艇大队长、中队长之类。这岛上唯一的千总就是金府的“亲兵千总”,名字是查应才。

    此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他是山海关副总兵查国宁的侄子,那人又是金冠的上司。所以老爹重用这查应才,也是为了向他伯父示好。这些关键角sè,金士麒早几rì便跟金宝打探清楚了。

    金士麒正想亲热地称他一声“查大哥”,那查应才却对魏百总说:“承蒙老爷提携,愚兄前rì里已经被授了‘守备’一职,以后在官面上还请改一声称呼。”

    魏百总忙贺喜查应才高升,又赞道跟着老爷便有前途云云。查应才又问大公子:你不在老爷身边尽孝,出来乱跑个啥,这岛上又没姑娘——他话不是这么说的,但意思就是如此。

    “我要去冰上看看,寻个退敌之法。查兄,百姓和兵士们都很凄苦啊!”

    查应才略有惊讶,片刻后则说:“好。愚兄陪你四处看看。”

    众人下山,一路上无论金士麒问什么,查应才都知无不言。什么海岛地势、凿冰的区域、兵力配备、武器装备全都说了,甚至连最紧要的粮食储备也告诉了金士麒。不知道他是把公子当作自家人,还是明军根本没有保密意识……

    不过这查应才确实有些才干,他带着金士麒走上凿冰区,又登高遥望了粮仓、兵营、海港。他言语干练,却说得头头是道。解说若是建奴大军来袭,会如何布阵、如何迎敌。金士麒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看来此人不是个靠着父辈才混上来的庸才。

    他们又回到水师指挥司,便有军官来报告今rì逃到岛上的灾民和溃兵的数目。查应才记录在在册子上,再交给金士麒看。原来如今这觉华岛上不止有龙武水师的7千人,还有山东莱登水师的近千人也困在岛上。最近十来天还收留了关辽溃兵2千人,还有本地的民户和滞留的商户4千口。逃避至此的灾民,更是多达1万6千口。

    岛上军民总数:3万。

    “大公子知道为何我愿冒风雪跟你走这一遭了?”查应才合上那册子,“三万人的xìng命啊。现在老爷病重,但军中还有几位将军在筹谋定夺。若是公子能出奇策,哪怕是……只言片语,说不定也能让我们豁然开朗啊。”

    “查大哥放心,这一趟你没有白跑。”金士麒点点头,“我已经得了三策!”

    “三……”查守备不敢相信。

    查守备正要询问是哪三策,忽然几个金府私兵跑来报告,他们远远地便喊:“大公子,快!老爷醒了,要见你呐!”

    金士麒只能立刻去见那老爹。

    ……

    金冠将军果然醒了。

    金士麒悄悄进了那卧房,心怦怦乱跳。一抬头,就看那老家伙正坐在床上,双目中充满血丝。他眼睛一瞪,指着金士麒声嘶力竭地吼道:“快!抓了他!”

    金士麒吓得转身就要跑,被田师傅一把擒住手臂。“公子别怕,老爷他神志混乱,烧糊涂了。”

    再看金冠,他正把手指向窗户:“外面还飞着个人,快shè他!”那老汉不停地胡言乱语,好像能看到虚空中的鬼怪。

    金士麒心惊胆战地凑过去,弟弟士骏早已跪在床边,他脸上泪痕纵横。

    “麒小子!”金冠突然认出他了。这老头灰凄凄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血sè:“别哭,你娘就回来,再等几rì……别怕,爹陪你们睡……”那声音,真如慈父一般和缓,红通通的眼眶中却噙满泪水。

    金士麒忽然醒悟——或者说是被激发了一些记忆。十二年前,这公子的母亲去世之后,这老爹就是如此安慰着三个儿子,哄着他们一夜一夜。

    “爹……”士骏在旁边哭了出来。

    金冠扯住两个儿子,“给你们讲故事……”他忽然四下看看,“鹏儿呢?”

    金士麒想起那母亲去世时,那金世鹏才刚出生啊。他轻声说:“三弟吃了nǎi,就睡了。”

    “好,我小声点……”老头果然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婴孩。金士麒乖乖地竖起耳朵,正想听这老爹要讲什么。他等了半晌,金冠却笑道:“我讲得好吗?”

    “好!”金士麒使劲地点头。

    “都死了!”金冠呜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竟嚎啕!“我们用肩膀扛着那浮桥,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过去,全都过去了,全都死了!”

    弟弟士骏已经泪如雨下,“爹……别讲啦!”

    “河那边的奴兵,一波一波,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四川白杆子全都被围住啦!白杆娃子一个人也没跑回来。”

    金士麒觉得脑袋中微微一震,他猛然醒悟啊!

    这个故事他听过!

    是金公子残留的记忆——这老爹讲的是五年前的浑河之战。当时的金冠是浙江水师的一员,跟随大军赶赴辽东。当时沈阳已经沦陷。他率着400水兵在浑河上架设了浮桥,三千川军便踩着那浮桥匆匆过河……最终却全员战亡。之后浑河南岸的浙江援兵也遭到数倍的建奴围攻,也是全员战亡。

    金冠呜呜地哭着。“那河中,飘满了尸体呀!那些四川白杆子,一茬一茬地被大炮炸粉身碎骨!河都是红的呀……”

    那一场战斗不仅悲壮,也是辽东战场的转折点。在明朝数百年间,四川、浙江、广西,堪称帝国最强的三大兵源地。但浑河一战,四川和浙江两地的兵被屠杀,这彻底击溃了明军的信心,之后才有关辽军溃兵千里。

    五年之后,在这凄冷的觉华岛上,金冠还沉浸在当年那悲切的记忆中。他把手在空气中胡乱抓着:“捞呀……捞起一个是一个……快抓紧我呀……”

    他死死抓住金士麒,手指烧得滚烫,皮肤都皴裂着。金士麒不忍心,便任凭他抓着。心想这老爹真是得了风寒?怎么会烧成这样子?

    那兄弟俩都被老爹扯着,充当着“被救的明军”。屋子里只听那老将军声嘶力竭地吼叫。屏风外面也站着好多人,都是金府的部属。甚至莫儿也来了,她躲在角落里也是泪流满面。

    “啪!”金冠一个耳光打在士骏的脸上。金冠指着苏莫儿,对二公子吼道:“你混蛋!又带了女人回来!”

    士骏被打懵了。金士麒忙扯住金冠:“爹!我才是士麒,那是我的女人。”

    “就是你!”金冠一把扯住金士麒,怒得喷火:“混小子,你才十四岁!”

    “我都快二十了。”金士麒忙解释。他望着苏莫儿,突然心中产生了勇气,他朗声道:“爹!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胡作了!这女子是我今生最后一个,求爹允许,我要明媒正娶她。”

    此言一出,房中诸人皆惊。莫儿更是瞪大了眼睛,竟没有喜悦,只是恐慌。

    “好呀!”那老头突然乐了,“门当户对吗?”

    金士麒黯然,你都烧成这样了,还惦记这个。他含糊道:“配我足够了。”

    “好呀!”金冠指着莫儿,“你爹是哪位将军?”

    金士麒赶忙摆手不让她说话,没想到苏莫儿却径直地走上两步,轻轻一拜,“回老爷,我家姓苏,爹是匠户营的木匠。”

    “啊!”金冠大吼一声,抓住金士麒就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让你作!你就不懂我苦心!你混!我死了谁他娘的罩着你!毛文龙的闺女你不要!”

    金士麒被打得很惨,他苦道:毛文龙的闺女我可不敢要,再说是人家看不上我……但金冠打得兴起,下手更狠了,拎起旁边药瓶子砸来。

    莫儿忙扑上来,死死扯住金冠,她哭道:“老爷!小女自知低贱,本不敢攀附公子,更未曾妄为主妇。只求能服侍左右,作妾做婢都情愿……公子他有忠有义有才学,对我也……以礼相待,他并不是你们眼中那般不堪!”说到这里,这小娘的声音竟变得决然,甚至有些傲然,“这只有我知道,竟只有我知道。”

    “莫儿!”金士麒悲喜交加,“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心中百般感慨,万般幸福。没想到莫儿对自己真诚如此,这一路艰辛坎坷没人相信,竟只有她一人支持自己。“莫儿,我得你一人足矣!”

    突然,金冠竟然“咚”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指着金士麒大吼:“他不是麒儿!他不是!抓……”

    话音刚落,金冠突然一捂肚子,便瘫坐在地上。他手指间竟然有鲜血涌出……

    众人皆惊,忙上来抬起金冠放在床上。再扯开手臂,果然是暗红sè鲜血从衣服上渗出来。再揭开衣服,那里面竟然包裹着绷带。

    原来这将军根本就不是风寒,他早就身受重伤!

    “关门!”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急吼,“各位都不许走!一个都不许走!”

    金士麒暗中扶剑,转身一看,只见门口正站着一群军将。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老年将军,刚才喊“关门”的正是此人。

    虽然头一次见面,但金士麒立刻就认出了此人:他是姚孟阳的爷爷姚与贤,水师左营的游击将军。这祖孙长得太像了,都是胖鼓鼓,圆鼻头大眼袋的样子。而他身后的两位中年将军,应该就是另外两营的营将。

    “诸位万万不可在泄漏出去。”姚与贤说:“金参将不是伤寒,是被人用火铳打中肚肠。”

    两个公子一起吼了起来,二公子喊的是:“谁打的?”大公子吼道:“连我们也隐瞒?”

    “你爹不许说!”那老将军吼道。“你爹亲口与我们几位交代过,不许告诉别人,包括三位公子。说是三公子年幼,大公子……也就罢了,但二公子会去报仇,这只会遭来更大的祸端。”

    “为什么不让报仇!”二公子锲而不舍地吼着。

    “为什么我就罢了?”金士麒也怒道。

    但姚与贤那老头很顽固,闭着嘴巴。若是被逼急了,他就说:“等金参将醒来你问他!”若是再追问,则怒道:“我也不晓得,难道让我胡说个名字来?”

    这时候医师也赶过来拆开绷带,那肚子果然是惨不忍睹,已经开始溃烂。金士麒知道这老爹是因为感染、脏器衰竭、以及败血症等等,最后才如此高烧,恐怕真是挺不了多久了。

    屋子里没有哭声,都是见惯了杀戮和死亡的爷们。金士骏也坐在床边只默默地流泪。

    姚与贤等将领又好生叮嘱,不许把金冠受伤的事情透露出去,便抬腿要走。

    金士麒忙追上去,“姚公!还有一事!更紧迫!”他压低了声音,“关于眼前的局势、如何退敌,小子我有三道良策。”

    姚与贤皱皱眉头,“公子哥儿,你别参合了。”

    金士麒急了,“三万军民生死存亡,就不能容我说几?”

    “也罢。”姚与贤冷冷地应了一声,“跟我来。”

第35章 超级工程

    自从金冠重伤之后,觉华岛诸军就由姚与贤将军暂时统领。援兵部队的两位将军名叫乔桓、季士登(季锐公子的爹),再加上从龙宫寺运粮过来被困在这里的胡一宁、张国青,岛上总计有五个游击将军。

    再加上各营的都司、守备、艟总等军官,此刻这水师指挥司坐满了二十多个男人,都兴致勃勃地注视着金士麒大公子。

    “那我就开始了。”金士麒清了清嗓子。“先说‘下策’,‘困守而攻心!’我们岛上有十万石米粟和二十万石马料,建奴就是为此而来。我的下策便是用这些粮食筑一道冰城。我计算过,若是在堆砌四里长,高度能达到两丈!足以抵抗敌兵!”

    “两丈?”姚与贤那老头立刻反问,“那也不高啊,再说敌兵善于攻城,石头造的城池也挡不住。”

    “姚公,莫急,我还没说完。这条策略的核心是‘攻心’,等敌人来了我们能守则守,不能守就把粮食全他娘的烧掉!”

    “你说笑吗?粮食能烧几个时辰?烧光了粮食就能退敌?”

    “敌人要的不就是粮食吗?所谓攻心就是如此!”金士麒笑道,“这是一个逻辑……一种思辨。建奴见粮食烧光,岛上只有成千上万敢于死战的兵士,他们再做攻击便是无谓之举,徒增了伤亡。任何有脑子的将帅,都会选择退却。”

    “若是建奴就是要杀呢?”

    “那就……糟糕了。”金士麒双手一摊,“所以说这是下策。”

    “你这是胡闹!”姚与贤那老头勃然大怒,“你怎知道建奴是为了粮食而来?我告诉你,努.尔.哈.赤宣称的是‘复仇’!是要一举消灭我辽西的大军。无论有没有粮,他们一定会派军杀来!你连敌军目的都不知道,还出什么策!”

    “……”金士麒脸sè苍白,“是我莽撞了……我还有两策,都还不错。”

    “快说!”

    “中策来了。”金士麒的声音明显没那么鲜活了,“我们不守觉华,全军迁移去宁远!路程二十里,步行也不过半rì,我们还可以夜里行军。”

    此言一出,姚与贤还没吱声,旁边一位名叫乔桓的将军却先喊道:“公子你这主意,倒是跟我想的一样。”

    又有一个将军喊到:“别做梦!那宁远又怎能守得住,恐怕此时此刻都破城了!”

    原来这主意不新鲜呀,觉华岛的将领们早都想到了去宁远避敌,他们分成两派吵了好几天了。现在金士麒再提这个策略,那屋子里就又嚷开了。那些支持的,就说宁远城墙坚固,还有大炮,有几万战兵,总比在这冰面上驻守要强吧?

    持反对意见的则说现在岸上全是建奴的兵马。如果留在岛上迎敌,尚有一线生机。但是行进中被半路截杀,恐怕只能全军覆没了。

    支持的立刻又说可以用两万百姓当作掩护,我们大军再轻装行军,能闯出血路。还可以让宁远派兵来接援,说不定还能立下战功呢。

    反对的立刻就说宁远那帮土包子自身难保,又怎会出城?也许等我们冲到那城下去,人家也不开城门,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屠呢!

    ……

    “诸位!诸位……”金士麒无奈地嚷着,“不怕,我还有上策!”

    众人又吵闹了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现在这姚与贤老爷子听得到是认真了。

    “上策,走海路!我们是水师,我们有船啊。”金士麒指着海港的方向,“方才,小子我粗略一数,那里停泊的船只有一千多条,虽然都冻结在冰里,但哪怕凿出来一半,也足够装运所有的三万军民,退避到海上去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但每个人脸上都是黯然的神sè,没人喝彩。

    “这就是你的上策?你不知道那船是‘冻死’在冰里的?”姚与贤忍着愤怒,“你不知道已经冻了一个冬天了!”

    “我知道呀,所以才说是‘凿’出来。”金士麒举起一张纸,“我算过了,同样是凿冰,只要十天……”

    “闭嘴!”姚与贤站了起来,“浪费时间!”

    众人皆苦笑、叹气,甚至揶揄他:“公子太累的。”“公子读书太多,但对海上的粗陋事情不懂……”“公子的心意是好的。”

    ……

    金士麒黯然离开,浑身无力。

    最让他懊恼的是,他不知道“上策”哪里不对,这个计划很实际,而且凿冰技术和速度都经得起推敲。难道是军令不容许撤离?可是那伙人也在考虑去宁远啊。

    守备查应才跟了出来,“大公子,你不该妄言。应先问我才是!”

    金公子轻声道:“现在问,晚吗?”

    查应才一挥手,“我带你去看看。”

    金士麒带着冯熊和几个亲兵,跟着查应才下山去。此刻天sè渐暗,风很大,雪却停了。这一次他们走向了南边,那里是一个巨大的港湾,冰原上星罗棋布的一千条船,黑压压的很是壮观。

    “现在你看那冰!”查应才指向南边的冰原,“能看出颜sè有差吗?”

    几rì大风,已经把积雪全都吹去了,几百步宽的坚冰裸露着。他们一边走,查应才一边介绍着:近岸这百步距离白花花的是厚冰,最深的地方冻结在海底。你若是把船凿出来,可以沿着冰推行。

    可是百步之外那些黑sè的地区都是薄冰,人可以走,但是船却要陷进去。需要冒险趴在船下凿冰,以前我们试验过,几斧子下去那冰根本不动,再敲一斧子,就整块碎裂!凿冰的汉子随之落水,甚至整艘船都会侧翻进去。那薄冰区宽百余步,可谓步步凶险!往年想要送船出去,都要拿人命填。到时候恐怕一条船还没退出去,就已经有千百人死伤。

    再往前,绿sè的区域冰更薄,已经承不住人的体重。船会卡在冰上,人却无法推行,只能从甲板上吊着下去一点点凿冰……

    即便出了冰层,外面又是浮冰区。大大小小的冰块漂着、撞击着,小船根本抗不住,大船行舟也很艰难。你想把几百艘船开出去,至少一半会困死在浮冰区。

    金士麒木然地听着,一路上脑袋里各种思绪翻腾着,几乎每分钟都会产生新主意,但旋即就被自己否决。这海冰,这严寒,这即将临近的敌军和屠杀,根本没有所谓奇思妙想的余地。

    他们一路走进港湾,走到冰上,身边都是各式的木船。有水师的船只也有商民货船和渔船,查应才在一艘大船旁边蹲下,“你来看,这才是最要命的。”

    金士麒蹲下一看,心更凉了——那船板之间是黑漆漆的裂缝,粗得可以插入手指。

    这些木船被冻了整整一个冬天,在冷缩和冰膨胀的综合作用下,船板全都开裂。开chūn之后每条船都上岸修补,补一条船至少要半个月。“公子,你哪来的几百条船送我们出海啊!”

    金士麒站起身来,狠狠地踢了那船一脚。随后却无力地靠在船上。

    “公子。”查应才拉着他走到僻静的地方,躲开冯熊等人,“公子,其实你的xìng命无忧。”

    “什么?”金士麒愕然。

    “千万别声张出去。”查应才的声音更低了,“我们在石滩上藏有六条沙船,那船特别加固过。由老爷的亲兵把守着。关键时刻兄弟们拼死也会把船推到海里去。除了诸位将军和公子,还能再带上二百人呢!”

    “原来如此!姚将军他们也都知道吧!”金士麒声音发颤。此刻,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原来你们早就想好了退路!

    可是这岛怎么办!

    3万军民怎么办!

    金士麒面朝大海,径直向前走去。脚下的冰层坚实如铁……直到走出百步,竟真得变成了漆黑sè,那下面依稀能看见海水涌动。

    金士麒又走了几十步,脚下的声音就已经变了清脆……隐然间甚至有轻微的爆裂声。他不敢再走,只小心地站在那里。

    “公子!”

    金士麒刚回头,只听“咔”的一声,脚下便是一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一只大手拉了回去。

    是冯熊一把扯住了他。“你干啥嘛!”

    “我想……看海。”

    “nǎi个腿儿的,你不是要跳海吧!”

    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崩开一道裂缝,金士麒那个后怕啊,这要是掉下去……别的不说,他跟莫儿还没洞房呢,多冤啊!

    查应才也追过来,黑着脸,对他一顿臭骂。听说他要“看海”,就扯着他后退了几十步,怒道:“你要看海就在这看!你看呀,那是海,那边也是海,那是浪头,那里都是冰!你看呀,那个小的是杨山岛,大的是张山岛!后面那边的一线是辽东,全被建奴占去了!”

    “慢!”金士麒爬了起来,“你说啥?最后那段!”

    “全被建奴占去了!”查应才重复着。

    “不是!”金士麒把手指着大海,指着冰海中的一个小孤岛,“那叫……张山岛?多远?”

    “五里,你想怎样?”

    “五里……”金士麒的声音都颤抖了,“就是九千尺……好啊……我有一个……娘的!上上策!”金士麒只觉得自己的脑浆正高速旋转着,几乎化作漩涡,几乎沸腾。“来,跟我来!”

    公子兴高采烈地又冲着大海奔去,查应才和冯熊连忙扯住他,“你有话就在这说!”

    “好!”金士麒满面红光,额头上都出汗了,“你们不知道吧,我身负奇门遁甲之术。”

    “……”

    “我的授业恩师是兵部主事孙初阳大人,没听过?那我的师公徐光启大人,你们一定知道吧。”

    查应才一惊,拱手道,“如雷贯耳。”

    “好好。”金士麒笑道,“我还记得师公讲过一个故事,对我很有启发。”他便用缓缓的语气讲述着:在遥远的西方,大约船行6个月的地方有一个叫埃及的古国,那里生活着一个被奴役的部族,他们的首领……后来……面前是汹涌大海,背后是凶残的追兵……那摩西祭祀了天神……“于是,大海在众人面前分开,形成一条通途!摩西大人带领子民,从那海底穿过啊!”

    金士麒转过身来,“你们感动吗?”

    查应才点头:“有点。”

    “好!”金士麒踏上一步,指着5里之外的大海,“我要带着三万军民,躲避到那小岛上去!”

    冯熊忙问:“你……你也会让大海分开?”

    “不会。”金士麒说,“但我们可以铺一道浮桥!”;

第36章 豪赌之举

    金士麒开始尽情地讲述,如何用木筏、用三种尺寸的木筏拼装铺设,压在冰上、铺展到海面上去,用缆绳从侧面固定和控制方向……吧啦叭啦……“查兄,你觉得如何?”

    “这个主意……还不如那个‘用粮食砌城墙’的下策呢。”

    “为啥!”金士麒急了。

    “因为海浪啊!”查应才忙说,“木筏可不安稳。你别看那海里浪小,木筏根本踩不住!”

    金士麒哈哈大笑,他拔出剑在雪地上画出一道波浪,又开始标注波幅度、波高。“你们懂什么是‘浪’吗……我给你们讲一下波动的原理。”他嘴里开始叽里呱啦地描述着,什么波幅、传递、衰减、频率、谐振……各种名词横飞。最后又开始勾画他的“金氏复合木筏浮桥”的设想,是用三种不同尺寸的木筏交错拼装而成,能克服波浪的幅度……

    金士麒顺嘴就说:“太复杂了,大学物理的课程,你们还没学到……”他一抬头,看着这几个满脸震惊和迷惘的军人,他忽然一笑:“别的你们不懂,那么‘兵贵杂’你们可曾听过?”

    查应才忙点头。

    “没错!复合兵种,能适用复杂的战场变化。同样,这三种尺寸的木筏结合在一起,总有一种尺寸能恰巧地将波浪的频率……让我想一个合适的动词……嗯,将波浪的力道给‘和谐’掉!”

    寒冰上,众人沉默了片刻。查应才忽然道:“我懂了。”

    “这你都能懂?”金士麒心想我好像没怎么说清楚呢。

    “虽然不懂你说的话,但我懂你要干什么。这基本上就是一场豪赌。”查应才一笑,“需要多少木头?”

    金士麒沙沙一算,“按重量算,是八万八千石,比岛上的粮食还少呢。”

    “岛上的木料不足……恐怕只有两万石。”

    “会有办法的!”

    查应才点点头,“还差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说服将军们。”

    “唉!”金士麒一声叹息,望着半山腰的水师大营,“我先去……讲道理。”

    查应才摇摇头,“若是不听呢?”

    金士麒把剑缓缓插入剑鞘,“那就别怪公子我不客气。”

    ……

    金士麒一手扶着佩剑,一手拿着设计稿,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水师指挥司去,像是只斗鸡。

    中军营里没人。

    公子怒了,“大敌来袭,他们还按点下班?!”

    幸有卫士告之,姚与贤老将军都在后面陪护金参将呢。公子才稍微消气,这床前陪护的事情本是他的责任……但忠孝不能两全,现在几万人的生死都攥在我手上啊,老爹你原谅我吧。

    金士麒奔向金冠的卧房,迎面便看到姚与贤正走出来,旁边还跟着他弟弟士骏。姚与贤还扯着士骏的手,说着“想开些、兴许会好起来”之类的套话。

    姚与贤一抬头:“大公子,你记起你爹了?”

    金士麒没时间跟他废话,匆匆一拜:“姚将军,小子又得了一个上上策……哎,老爷子请你站下来听一下?就占用你一盏茶的功夫……”

    “我慢慢走,你快快说。”姚与贤脚下不停,“我走到大门,上马之前这段时间都是你的。”

    “好!”金士麒便扯着姚与贤的袖子,紧跟着他走,就像是个小战斗机咬在加油机的身后。他另外一只手举着几张设计图:“五里之外的孤岛……全体撤退……敌军无法攻击……浮桥……爷爷你慢点走,地上滑……三种木筏交错……木头也够……海浪我观察过浮冰也容易处置鱼虾也不会捣乱……老爷子你干嘛加速啊……你站住!”

    姚与贤已经站在了马边,一手扯住缰绳。这老头年近70岁,仍然是一副宝刀不老尚能吃饭的样子。他漠然道:“公子,时间到了,你没能说动我。”

    “我知道……我说的你们都不懂!”金士麒凑过去压低了声音,“但你要明白:我要救的是三万人,而不是六条船!”

    金士麒摊牌了!

    他不客气了!

    话不用多说,姚与贤你这老家伙应该明白。

    姚与贤果然明白,眼睛中凶光一闪,却说:“那船是你爹备下的,守卫的亲兵也都是你金府的,与我何干!”

    公子怒道:“将军倒是一身干净!待建奴来了你可莫要上船。”

    姚与贤咬牙切齿:“公子爷,到时候你那亲兵听谁的号令还说不定呢!”

    两个男人正在激情对视,另外几个将军才冲了上来:“姚公!你跑那么快干嘛,累死我们了……”

    弟弟士骏也追上来,“老将军,我兄长他……最近屡遭伤害,xìng情有些偏颇,如有顶撞之处还请恕罪。”

    金士麒瞪他一眼,到底咱俩谁是哥哥啊!

    那个名叫乔桓的将军缓和了气氛——此人是“转战宁远派系”的,与公子的“中策”相同,所以他对公子更亲近一些。乔桓追问金士麒又有什么好计策。金士麒忙把那“木筏拼装浮桥前往张山岛”的计划又草草说了一遍。

    几位将军皆摇头,笑着对那几页纸指指点点:这里不妥当、那里不现实……总而言之,皆不相信。

    乔桓将军还拍着金士麒的后背,笑道:“造什么浮桥嘛,要我说啊,不如直接造一座浮城!方圆数里,外面有城墙,里面是军营呀、官衙呀、酒肆呀、菜场呀全都建出来。咱们几千几万人上了那城里,正好顺着北风,几rì就到山东啦!”

    金士麒摇摇头:“我也想过造浮城,但工程太大,木头也不够。咱岛上只有两万石木头,我算过,只能造长宽二百尺的面积,只能躺下四千人……”

    这公子,竟然把乔桓的话当真了。

    几个将军齐声大笑,乔桓又喊道:“那就造个大风筝,把咱们全都带到天上去,飞回山海关吧公子爷!”

    “这不……扯淡嘛!”金士麒暗怒,金士麒一番拳拳报国心,竟然被当作是玩笑。大敌当前,个把时辰都是生死之分,你们还在这逗弄本公子。

    “你去做吧。”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金士麒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老爹活过来了。再转身一看,竟然是姚与贤老将军说这话。那老头已经在亲兵的搀扶下翻身上马,高高坐在鞍上。

    “姚公……”金士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觉得这老头顺眼了很多。

    “我只是没时间跟你纠缠!”姚与贤把又道:“岛上囤积的木料你不能动,那用来造军械工事。”

    “那我拿什么!”

    “别处全岛的木材随便你,岛上不是有几千棵树嘛!”

    “好……将军,分我多少兵马?”

    “你府里几百人不够?”姚与贤又生气了,这老头很容易生气,“我的兵食皇粮,要干正事,一兵一卒不会给你!”

    金士麒终于明白了,这老家伙分明是空口许诺,就是为了堵住那“六条船”的事儿。但又不给材料又不给人,这与不答应有啥分别。“将军!那些军士你情愿他们凿冰冻死也不放过他们?那凿冰……有什么用!”

    姚与贤立刻举起鞭子,最后一瞬间忍住了没有抽下来——若是金士麒他爹是个平级的将军,这一鞭子他就跑不掉了。

    姚与贤没撒出火来,更是暴怒:“军令如此!我也知道凿冰扯淡!但我等说凿不开这冰,谁会采信!经略在关门,监军在宁远,百官都在京城里,谁来这破岛子上看一看!我不凿冰,全部罪责都压在我身上,转头就抄杀了我!”

    他火撒出来了,拍马便走。其余几个将军匆匆离去。

    ……

    金士麒去探望了他的老爹。金冠仍在深度昏迷之中,呼吸轻缓。他在那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回到他的卧房。

    莫儿从厢房里迎出来,见他面sè有些黯淡,“你怎么了?”

    “不开心。”公子轻声说,“跟一个老头吵架了。”

    “你赢了?”

    “没。”金士麒摇摇头,“我生气啊,真想咬他。”

    莫儿嗤嗤笑了一声,忙帮他摘盔卸甲,公子的身上松快了许多。

    莫儿今rì也换了件淡蓝sè夹袄,腰间还系着小围裙,不知何处寻来的。这般打扮虽朴素,但前些rì子她都裹在大袄里,此刻顿然俏丽许多。她发髻也仔细梳洗过,就这样乖顺地跟在身边,焕发着小女人的韵味。

    金士麒想抱住她。

    “不成。”她忙躲开,还把房门也敞开了半边。她说这间屋子只是公子的睡房,她一会要回隔间去。她眼前还没有什么名分,不敢再落下什么口实。前些rì是迫于无奈,现在要守规矩才行。

    莫儿又拿出几幅衣料和几张皮子,大多是些寻常品sè。她说是冯氏那些兵士家眷们送来的,都对公子感恩戴德。莫儿推辞不掉,也只能做主收了,不知是不是做错了。公子便说无妨,他们见你收了便心安,否则总觉得愧欠着。

    金士麒对那红红绿绿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只把几张兽皮打量了一番。两张狼皮和一张黑貂之类的小兽皮,不晓得是冯家兄弟猎来的还是抢来的。那里还夹着一个小布包裹,里面是块鲜紫sè的绸缎。

    莫儿忙按住不许他碰,说:“只有一小块,妾便私自绣起来了。”

    这时仆役们送来晚饭,金士麒便坐下吃着。屋子里油灯只有一盏,莫儿寻思了一会儿,便在他侧面坐着,挑亮了灯芯绣那幅缎子。

    “绣的是什么?”

    莫儿含笑摇摇头,“不说。”

    金士麒轻轻探头去看,那缎子只有一尺多宽,在竹绷子上撑紧了,还覆着一层糯纸。那上面浅浅勾勒着一朵朵如浪花、又好似叶片的小图案,互相交错着,汇集成一个漩涡大图。

    金士麒默默看着莫儿,她纤纤细指轻巧地捏着针线,手臂优雅地扬起落下。银线扯动着缎面,那上面飘逸着浅金sè的光泽。那光芒反衬在脸上,肌肤如玉如脂,清雅可人。她察觉到公子在看自己,只抿嘴一笑,依然专注地绣着花纹。

    金士麒好像忘记了屋外的一切,只沉浸在这恬静温馨的一幕。这一切如此真切的,只让他幻想着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战事,更没有什么觉华岛。他和这女孩置身于一个远离纷争的角落里,门外是寒山幽谷,院中开着一树梅花。

    莫儿的针线可谓jīng绝,她手指连绵而动,银线绣得很致密。公子便叫她明rì把那几张皮子剪裁了,给她自己做件大袄。三两rì之后,大家还要在冰雪之中折腾一番。莫儿点头应了,只专注地绣着。金士麒凑近了,却也规规矩矩地坐在边上。只用手指捏着那紫sè缎子垂下的一角,轻轻抚弄。

    莫儿盯着他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忽然脸红了。

    她眼神闪烁,yù言又止,手上也慢了下来。那副娇媚的样子真是惹人疼爱。

    金士麒猜测又有何神机,他看看自己的手,忽然明白了:这绣的是她自己的内衣啊,怪不得还不能告诉我!

    他轻声问她:“何时能见你穿上?”

    莫儿知道他猜到了,双颊更是殷红。她含着笑,转头不看他。他紧紧追问几声,她便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应着:“你去求我爹。”

    一腔柔情化作火焰,金士麒不禁扑住了她。

    “有针。”她慌忙地说。

    “不信你会扎我。”

    “别。”莫儿把脸躲在他怀里,“迟早是你的,你就让我体体面面的吧。”

    “那就抱一抱,抱一抱。”

    莫儿像小猫一样躲在他怀里,不敢动,手里还拿着针。

    金士麒正想再说笑几句,忽听外面脚步声急促,转瞬间便奔到了门前。

    门“砰”地被撞开。“公子!”一个亲兵惊呼着冲了进来,带着一股寒风。莫儿惊得连忙站起来。那亲兵大呼:“……不怪我,你没关门!”

    金士麒也尴尬地挥挥手,“没……没事。干什么!”

    刹那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在外面传来了很多呼喊声……还有说不出的乱糟糟的声响。那士兵指着外面:“兵变!”

    兵变?

    金士麒寻思着这个罕见词汇的含义……他猛然跳了起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扭转了,迅即从胯下升起,全都滚入脑子里。

    与此同时,外面的声音更大了,到处喧闹着、奔跑着,依稀还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第37章 龙武乱军

    兵变……公子的思绪迅速翻滚着,一瞬间便产生了许多判断:士兵们要杀了将军公子们投后金了!士兵们要杀了将军公子们逃跑了!某个将军要杀了其他将军和公子们占岛称王了!士兵们要杀了将军……然后跟我干了……呃,这个可能不大!

    莫儿迅速帮他穿戴了盔甲,她手也颤抖个不停。没多久田师傅和黄百总等人匆匆赶来,都喊着:公子快出来!

    “今晚要爽了!”金士麒全身披挂,他抓起配剑,又抓住莫儿楼过来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转身冲了出去。

    莫儿心里慌张,也追了出来,两人互相凝望着……终于田师傅忍不住了,过来一把拽走了金士麒。

    大门外,几十名金府亲兵都手握着长柄兵器,小半数都穿着铠甲,还有一些正忙着披挂着。他们说兵变发生在山下岸边的军营里,情况还不明了。

    金府的私兵全都出动了,迅速守住水师指挥司。姚与贤老将军和另外一些军将也带着私兵赶来,把守着上山的三个路口,迅速接管了普通士兵的防务,又设下重重路障。危机时刻,这些私兵的作用就是宪兵,也只有他们才受信任。

    在觉华岛的西岸一带是连绵数里的营房,驻扎着龙武水师4个营。众人奔出点将台,从半山腰往下一看,只见那西边的一片营房里全是点点火光,那都是篝火和火把,其间依稀能看到人影的窜动,甚至还有车马,比除夕夜还热闹。

    紧接着就有一些火光闪动着离开了营地,竟向着西北方的冰原上前进了。

    “是乔桓的营!”姚与贤将军怒道,“他人呢?”

    “不在!”旁边有军将立刻回答,“已派人去他房里找了!”

    “不用找了。他在下面。”姚与贤吼道:“他要跑!”

    众人皆是破口大骂,这家伙一直就是“逃去宁远”一派的积极分子。他说服不了大家,今晚竟私自就出发了!在场的军将中也有不少沉默无语,暗中也在自做打算。但还是有些极端的留守派军官吼着要杀下去,斩了那厮!

    可是姚与贤却说不成。原来,前几rì山海关和宁远也有军令下达,是要求龙武水师支援宁远。只是觉华岛自身虽难保,又觉得此去宁远更凶险,这军令才被姚与贤等人则情压下。乔桓现在趁夜出逃,却可以自称是奉上级军令去“支援宁远”,姚与贤竟没理由斩他。

    姚与贤气得面sè铁青,正在想着是追还是不追。突然又有人喊道:“将军!快看!”

    姚与贤等人再往山下一看,惊得如遁寒冰——不但那乔桓的营里的灯火滚滚向西北出发,连周围几营也开始举火,点点火光正向远方逃窜。

    龙武水师,四营全溃!

    军营就是将领的xìng命。营在则将在,营溃则斩将!

    乔桓带走了“龙武前营”,又触发了另外3个营的溃逃。刚才还在山上观望的军将们立刻陷入狂暴。姚与贤和季士登两位将军慌忙召唤各自的百名亲兵,杀下山去。“龙武中营”的将领金冠还在垂死昏迷,则由守备查应才率兵镇压。

    查应才的官职虽不高,但他兼着金府的“亲兵千总”的职务,金冠在岛上的400亲兵他召集了390名,比其他将军的亲兵总数都要多。金冠是这几个将领中最有钱有势的,实力就在这一刻体现。

    二公子金士骏听说有战斗,立刻亢奋了,他全身披甲扛着长矛就飞了过来。查应才一句话就把他劝住了:“贤弟勇猛无敌,但此刻中军孤悬,全赖你一人守御!”

    大公子金士麒也跃跃yù试,查应才一句话就把他劝住了:“你能干啥?”

    “……”金士麒点点头,“好,我也守中军。”

    几百名jīng兵铠甲齐备,明火执兵冲下山去,水师指挥司旋即就空了。金二公子扛着长矛站在大门口,气势如韦陀护法一般。剩下那几个亲兵领着仆役们,加固房门、布防各处。

    金士麒身边只剩下田师傅和冯氏兄弟等少数几人一同躲在指挥司里面。

    “都怪我不好!”金士麒一拍大腿:“这趁夜行军宁远的好点子,是我说出来的。”

    田师傅瞪他一眼,“你当乔桓是临时起意?两千人马说走就走?你这法子又不新鲜,岛上已经吵了好多天了。”

    “啊,我要的就是你这话,我心里好受一些。”

    “放心,查应才下山,咱们中营定能平定。”田师傅拍拍他肩膀。隔了半晌,田师傅凑近了公子的耳朵,悄声说:“你那苏小娘,还是姑娘家啊。”

    金士麒一惊,“姑……你怎么看出来的?传说中的看……走路姿势?”

    “不是,是看眼神。”

    “她的眼神?”

    “你的眼神。”

    “……”

    田师傅淡然一笑,“谁没风.流过啊。我对男女之间的情绪也多有感悟。看你这一副猴急的样儿,浑身火气,一定是没成事。不过你已经很出息了,能忍到现在。”

    “一直没机会……”金士麒脸sè一板,“师傅,这都生死关头了,你还关心这个。”

    “我关心的是你。这些天,你不寻常。”

    “呵呵,你看错了吧。”

    “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金士麒被他盯得发毛,索xìng说:“好吧,我是个狐狸jīng,附身了的你家大公子。”

    田师傅一皱眉,幽幽地说:“我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金士麒暗道:这老头,太可怕了!

    田师傅又道:“你知道我为啥追问你?”

    “你年老了,没事做。”

    “不是。”田师傅压低声音:“我怕你在这营里胡搞。”

    “看你说的,我最近没那心情。”

    “那最好。你也知道现在是紧要关头啊!”

    金士麒一愣,随后便是又气又无奈。是啊,名分的事情暂不说,大敌当前的紧迫暂也不提,就在几十步之外,他那便宜老爹正在垂死之中。自己若是在这里贪恋男女之欢,风言风语传出去,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骂的呀。

    原先那纨绔公子混蛋透顶,也就罢了。如今的金士麒,可是很珍重这名誉的。更何况士骏那小子正死盯着自己,不能再落把柄给他。

    众人正说着,突然有金府的亲兵奔了进来,来报告山下的情况。

    “一个好……好消息!”那亲兵大口喘着,“还有两个……坏……”

    二公子跟了进来,一个巴掌打过去:“别罗嗦!”

    那亲兵忙报告:好消息,查守备已经控制了局势,咱老爷直属的龙武中营兵士只跑了50人。带头作乱的士兵被杀了20多个,都不算多。(金士麒冒汗,这还不算多?)另外隔壁季士登将军也控制了龙武右营,杀了80多,跑了200多……也还算平稳。(金士麒暗想,好吧,可以接受。)

    第一个坏消息,公子你们应该猜到了,乔桓带走了龙武前营1700人,只剩下60多没走,都是冻伤了腿走不了的。

    第二个坏消息,姚与贤老将军冲进了他的龙武左营,被扣住了,生死不明。

    金士麒暗想:“这个……应该是好消息啊!”

    但这话他没说,他满脸焦虑地跟田师傅和弟弟讨论着情况。田师傅掐指一算,便说定是那营中的下级军官起事,扣留了姚与贤,逼他一起去宁远。因为只有姚与贤去了,那宁远城才会开门放他们进城,否则一群散兵游勇谁管啊!

    旁边那冯虎凑过来:“大公子,那姚老头左右跟你不对付。小人有个点子:让查守备发动佯攻,逼得那帮乱兵弄死姚老头。以后剩下的人就都支持公子你啦。”

    二公子士骏怒了,“呸!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呃……此策很……你很用心。”大公子金士麒悠悠地说,“但是你记住,冯兄,我可不是不义之人啊!”

    “小的该死!”那冯虎忙称罪,不敢多说什么。

    “什么虚情假意!”二公子金士骏哼了一声,抓起长矛就要走。

    金士麒忙抓住他,“阿弟,你跑什么?”

    “谁跑了?”士骏怒道,“姚将军是军中主将,我去救他!”

    这汉子,是准备一条枪杀进去的。

    “不成!如果那营中只有几百人,估计你还凑合,可那营中有两千人……而且都是咱龙武的兄弟啊。”金士麒又感情泛滥了,“待为兄出一策!”

    士骏冷笑道:“兄长,我服了你的策了!”

    “长幼有序你不懂?是我先从娘的肚子里出来的!”金士麒怒了,“我的策略可以不杀人,先用我的策,等我丢人现眼了你再去杀人。”

    士骏急道:“你若是失败了又怎样?”

    金士麒吼着:“那我管你叫哥!”

    田师傅忙拉住金士麒,“大公子你如何打算?”

    金士麒把手一挥,“先下山,入营。”

    ……

    两位公子和田师傅匆匆下山,步入已经被控制了局势的龙武中营,就是金冠的直属部队。暗夜之中,一座凄冷的军营,一座座原木钉造的粗陋屋舍都门窗紧闭着。只有些亲兵把守着各处要害,空气中还隐然有些血腥气。

    他们忙找到查应才。金士麒把他的策略草草一说,那查守备狠狠打了金士麒一拳:“贤弟,妙计啊!果然是不用伤人,便挫败那两千乱兵。”

    “以后再不帮你了!”金士麒怒道。

    查应才立刻叫来亲兵们安排下去,然后引着两位公子前往作乱的龙武左营。

    几座水师大营之间不过半里之隔。他们奔出一段便拉住马头,暗藏在黑夜之中。这里能看见前面一座大营里篝火明亮,半空中黑烟弥漫,远远地便听得到吵闹声。

    那便是龙武左营,姚与贤的直属部队。现在那老头已经被部下们绑起来了,正在激烈地交流吧。

    ……

    在龙武左营最前面的冰面上,有一个孤独的小哨所。

    那哨所是用几辆破车和圆木拼凑而成,外面堆积着冰雪以增加防御。正面迎着北方的冰原,视野中一览无余,背后便是龙武左营营房。此时,这一切都沉浸在无尽的黑夜中。

    那哨所中还有六个水兵,为首的是老舵手龙傲海,他年近60岁,被别人称为老海。老海哆嗦着探头四下查看一番,旋即缩回了脑袋。

    真他娘的冷啊!

    老海紧紧抓着一柄火铳,里面火药和弹丸都已经就位,火绳也在脚边缓缓燃烧着,发出焦臭的气味。今晚注定不平静,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乔桓将军带着一个营竟然全都出发去宁远了,这让老海等人非常愤怒。“娘西皮!走就走嘛,连声招呼都不打。”

    老海是个浙江人,在南方、北方各战场上鏖战多年。他打过倭寇,去过朝鲜,讨伐过海贼,还跟红毛鬼仔干过仗。他前年加入龙武水师,听说这水师油水厚,长居海岛还安全。没想到这天启六年的寒冬竟如此凄苦。老海凿冰被冻掉了三根手指不说,更要担忧着建奴贼子杀过来。

    现在,不但龙武前营逃走了,连其他几个大营都有成百计的士兵跟随而去。老海所在这营的那些低级军官,什么舫长、舶总们却叫弟兄们暂时不动。他们挺有脑瓜,扣留了将军老爷,正在营里逼他同去宁远。此事若是能成,我这老汉兴许能熬过这关,多活上几年。

    突然有个士兵惊呼起来,“有光!”

    老海忙把头探出去,迎着北风眨了半天眼睛,果然看到那黑暗中依稀有些光亮……是火光……甚至逐渐明显起来,更接近了。

    “是建奴!”老海吓坏了。虽然这些rì子灾民和溃兵不断地上岛,但天黑之后他们就不会出现。此刻的火光定是建奴来夜袭!;

第38章 孤岛求生

    老海一声令下:“敲锣!准备着!兄弟们,给老哥留点情面,咱这次看清楚了再溜。”

    后面的兵士们早就已经“哐、哐、哐”地敲起锣,向后营发出jǐng告。眼看着那些光芒越来越明显,分明是红彤彤的跳跃的火把……下面是些人影,正迎面跑来。

    “建奴不多!抄家伙!”老海抓起火铳。

    “兄弟……别开铳!”从前面的黑暗中飘来一阵阵呼喊,很是慎人。

    老海等人忙屏住呼吸,聆听着黑暗中传来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是龙武的人!”“是……中营的!”“……前面是老海叔的哨?”“口令,凿冰!凿死娘毬啦!”

    “咱们的人?”老海把火铳抬起,死死盯着黑夜中那些火光,不久便看清了那些人影,依稀是咱龙武水师的兵士。他们已经抵达了数十步之外的据马阵前,正高举着双手挥舞着。见这边没动静,便纷纷绕过那些据马。

    没多久,那些士兵们便纷纷跑过来,竟有十几人之多,他们满身霜雪,有人身上还血迹,他们全是丢盔卸甲的可怜样。他们冲进哨所里抱着兄弟们便开始痛哭!

    他们是从龙武中营跑出去的溃兵,竟又折返回来了。

    “出去就是死啊!”他们哭嚎着,“跑出不出!”“还是家里好啊!”“咱们刚出去几里,路上全是鞑子……几万兵马!”“俺大哥、二哥、三哥……全被杀了呀!呜呜……”“乔桓他们全军覆没!”

    老海悲从心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这觉华岛,逃不掉啊!

    “逃兵再次逃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已经哗变的龙武左营。不但是老海那一个哨所,濒海岸各处都遇到了归来的逃兵,到处鬼哭狼嚎着。他们被押往营里,绝大多数兵士只是哭泣着、哀怨着,也有溃兵说得清如何在冰面上便遭遇建奴围攻,前面乔桓一营更是惨遭围困,随后便是喊杀声不断,此刻怕是已经被围歼了。

    挑头哗变的军官们彻底绝望了,原先单以为那岸上有建奴大军,没想到冰上也有人布防,这真是要绝杀我水师啊!

    他们正束手无策时,突然有人来报:金冠那营来了人,讨要自己的逃兵。哗变的军官如临大敌,忙命令军士们cāo家伙。

    没想到龙武中营只来了三骑:守备查应才、教头田叔光,还有领头的金府公子金士麒。金士麒拍马穿入营门,环顾着那些逃回来的兵士,“这些都是我中营的兄弟啊!”

    “大公子!”那些逃兵们慌忙跪倒在地。随后便开始哭求着:我们罪该万死,请公子说情饶命……再也不敢逃了……我们安心凿冰……不要斩我们啊!

    金士麒心下不忍,但他只能求望着查应才。查守备才是这营中的主官。

    “情有可原。但军法不容情!”查应才怒道,“拉回去……每人五军棍!”

    处罚如此之轻!逃兵们齐齐跪倒在马下,又是千恩万谢。如果一点处罚都没有,那么他们反而不会信了。现在五军棍……一咬牙就能挺过去!

    金公子又冲那些哗变的军官抱拳道:“多谢诸位收留,他们我带走了。”

    “慢!”一个领头的舫长(百总级别)冲上来,“公子……我们营里……还请公子出面说和。”

    几个哗变军官都凑过来,皆称已有悔意,但姚老将军被他们绑在了营里,还骂了他,有人还拔扯了他的胡子,还杀了他十几个亲兵……我们真是前无出路后无退路啦!

    公子下马,又详细询问了一些细节,连称难办。立刻便有军官过来,捧上一个包裹,里面有些“哗啦啦”的动听的声音,沉重得差点从公子手中滑落。金士麒一惊,他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好吧!”金士麒把包裹交给田师傅,“你们把老将军请出来,我劝他放你们一马。”

    不多时,姚与贤便被带了出来,身上的绑缚也去了。几个哗变军官簇拥着他,表情都是很诚恳,但此刻这营中几百名士兵都严阵以待,金士麒这边却只有三人。

    更可恶的是姚与贤这老头,脸sè铁青,仍摆着将军的架子。

    金士麒深深一拜:“老将军,我来迟了!”

    姚与贤怒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此话何来?”金士麒也惊诧了,心想这老家伙真是气糊涂了……不过也有道理,此刻我不就是在利用你的叛将来威胁你吗?“将军,现在你可悔了?这岛上几千兵士也都是有血有肉之人,若是没了出路……也只能自寻出路了。”

    姚与贤摇摇头,忽然说:“老夫今rì受此之辱,已无颜面苟活!”话一出口,面露悲壮苍凉之sè。

    金士麒暗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自己的颜面!“将军此言大谬!今rì之辱算得了什么,带明rì岛破人亡,不知还有多少人骂你,多少孤魂野鬼恨你。”他再一抱拳:“将军此前曾答应小子,我那浮桥之策,让我放手去做。此刻我深入险境,只为追问一句可否当真。”

    “我不拦你便是!”姚与贤仍然硬挺着,“还是那句话,我一兵一卒都不给!”

    “好,要的就是这话!”金士麒转身面向几百名军官军士:“我金士麒今rì承姚将军厚望,给觉华岛的三万军民寻一条后路!除了我府上的私兵,我不用龙武营一兵一卒。”

    “还有木头也不……”姚与贤忙吼道。

    “没错!”金士麒立刻抢上,“水师储备的木料我一根不碰!但除此之外,这岛上其他一切,一草一木皆归我所用。姚将军,这话可对?”

    “没错,我应允了。”姚与贤冷笑,“你不会是……想用那几千溃兵去砍树吧。”

    “……”金士麒一愣,“难道不成?”

    “成!你去做吧!”

    旁边的那些哗变军官士兵们听这二人的对话,顿时明白了这岛上竟还有一线生机,都是惊喜交加。几个军官都慌忙跪下,自称罪该万死,但还请姚将军恕免众人的罪责……只要应下,我们这就放你回去。

    金士麒也劝道:“将军,现下诸军士们有了活路,便可以为生而战了。还请将军允他们戴罪立功。”

    “允了。”姚与贤淡然一声,抬步便向外走去。

    左营军官兵士们听到这话,全都解脱了,已是连声欢呼。随后,姚与贤的几十个亲兵(之前被杀了十几人,受伤也众多)也都被释放。他们被归还了兵器和马匹,追上前面正大步流星走入黑夜的姚与贤。

    有亲兵牵着马追上去,请将军上马。姚与贤苍凉一笑,顺手抽出挂在马上的腰刀,翻手便是一刀。

    姚与贤自刎而死。

    刚才还欢声如雷的龙武左营,刹那间死静。

    金士麒呆立在雪夜之中,没想到这老家伙如此刚烈,他不忍被部下劫持之辱,竟自寻绝路。原来明代军将之中,也有如此孤傲高洁之人……但你倒是把本职工作做好了再高洁啊,早知如此,你有何苦为难本公子,还设下那“不准用你的人不许用你的木头”的苛刻条件!

    金士麒正懊恼着,身后又有人哭喊着:“查守备金公子给我作证!今rì左营之乱,逼死老将军,全是我一人之责!”金士麒刚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军官也抽出刀来正准备自裁。

    “不许死!”金士麒怒道,“建奴转瞬即至,你还怕没人杀你吗?”

    事态急转直下,营中将士皆悲戚万分。金士麒等人生怕有变,忙引着本营的逃兵,徐徐出了那营。步行半里,便遇到了士骏引领的金府亲兵们,他们本是金士麒暗藏的伏兵,没有用上,可谓幸运。

    “回去领罚吧!”金士麒对那些逃兵吼道。

    逃兵们连连称谢,脸上无不笑逐颜开。所谓领罚,就是领赏。他们中间领头的都是金府亲兵,其余的也是金冠营中比较牢靠老练的兵士。之前被派出去在冰上绕了一圈儿再回来,冒充逃兵并宣称遭到阻杀,由此才吓住了那哗变的军营。

    西北方的冰原依然掩藏在浓黑的夜幕中,只有隆隆的风声。不知道逃出去那两千人,命运又如何。

    ……

    次rì,天启六年正月二十四。

    宁远和觉华岛被困的第二天。

    天未亮,金士麒猛然惊醒过来,慌忙冲出房间奔到侧屋门前。那是莫儿睡觉的地方。他推推那门,推不动。他心怦怦乱跳,只低声喊了她的名字。

    “公子?”终于那房里终于响起一声回应,是莫儿倦倦的声音。

    “好好,你无事便好。”金士麒缓缓一笑,“做了个噩梦,我睡糊涂了……”

    金士麒便叫莫儿继续睡。他回去悄悄穿戴整齐,匆匆走了出去。

    昨夜觉华岛军中惊变,两千兵士溃逃。主将姚与贤被逼得自刎而死,他倒是解脱了,剩下的活人们却忙了整整一夜。

    觉华岛上龙武四个营的将军,此刻一个病危、一个逃跑、一个自刎,只剩下龙武右营游击将军季士登,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主将。此人就是“龙武十大公子”之季锐的老爹,是个沉稳干练的人。

    季士登先是停止了凿冰的命令,剩下三营士兵皆欢喜万分。

    季士登又暗中派遣jīng兵,将姚与贤营中领头哗变的四名军官捕获并当即斩首。随后又并派了自己营中的都司王锡斧去暂管那龙武左营。对于姚与贤临终之前应允金士麒的浮桥计划,他倒是全都承认了——算是与金冠一脉的妥协。但他仍是咬死了姚与贤的条件:不给龙武的士兵和木头。

    金士麒与季士登厮磨硬泡,终于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名分!

    季士登传令诸营:任命武举人金士麒,暂任“觉华岛营造千总官”。

    这是季士登作为觉华主将所能授命的最高级官衔,而且只是“临时工”。但这就是名分啊,金士麒欢喜了一晚上。“可惜啊,连个仪式都没有……”

    至于手下的兵……这“金千总”根本就没指望龙武水师,现在水师只剩下5000人了,其中半数缺少手指脚趾,筷子都拿不住,又怎能指望他们去搬木头?

    金士麒手中最核心的力量,就是他的私兵。

    现在是非常时期,岛上军民混杂。虽然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皇帝佬儿的臣子,但仍然要凭手中实力说话!金府在岛上有400私兵,其战斗力甚至超过了寻常水兵一营的2千人。

    这一大早,他就命令亲兵们披挂铠甲、烧水早饭。然后把昨晚上从龙武左营得来的“意外之财”几百两银子,全都发给他们。“大公子保证你们,活着离开这觉华岛!后面还有更好的rì子等着你们!”

    400jīng兵气势高昂,列队整装出发。;

第39章 千总军令

    此刻天已经明亮,金府私兵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接收溃兵营和难民营。

    那些营所都是临时在岛东部山坡上搭设的窝棚,黑压压睡满了两万来人。看管他们的,是山东登莱水师的500水兵,首领是游击将军吴玉。这些山东汉的运气也不好,他们一个月前运输粮食来觉华岛,同样被海冰困在这里,跟龙武的苦难兄弟们绑成了一串蚂蚱。

    金士麒率这jīng兵冲到东山坡的营地,宣布他的第一道军令:“从即rì起,所有溃兵和民众,都归我营造千总管辖。登莱水师的五百兵士,你们既然在管理溃兵和灾民,那就继续履行值守,也听我命令。”

    山东登莱水师的几个底层军官张张嘴巴,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再看看金府私兵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也就只能点头称喏了。

    金士麒暗道:过瘾!这两千溃兵,能逃到觉华岛上来的,各个都是壮汉。一万六千难民,经历一路生死淘汰,也有半数是爷们。总计一万名壮丁供我驱使,我才不稀罕水师那点残兵呢!

    金士麒的第二道军令随即下达:“从今rì开始,妇孺老幼可以留在营里。但所有的男丁,下至十五岁,上至七十岁,都必须出工,在工地上领粮造饭!”

    觉华岛本就是辽东大军的储粮基地,此刻这岛上有10万石粮食。节省地吃,足够3万人吃一年。溃兵和灾民抵岛之后,半山腰上也增设了一个小粮仓,从大仓里拨来了几千石粮食,大概是半个月的消耗量。现在小粮仓也被金士麒控制了,他更是暗中打算:那大仓里的10万石粮食也跑不掉。

    金府的私兵数量虽然不多,但足以控制那些溃兵。因为按照当时的惯例,溃兵进入其他军队的领地,其长柄兵器、火器、旗号和铠甲就全部被收缴,以防他们作乱。在这个时代,兵贱如贼,溃兵更是被人百般提防的渣滓。

    金府私兵们用了半个时辰,平息了一些零星的反抗,逐渐甄选、驱赶了近万名溃兵和男丁出来,编排了100个百人队,每队配了3个登莱的水兵作为监督。

    没多久,查应才带了几百龙武水师列队过来。金士麒以为他来帮忙呢,查应才却说是听说这里有动静,我还以为又哗变了呢!

    “查守备请放心。”金士麒把手一挥,“这是我的营造大军。”他背后的海岸上正万人列队,好不热闹。

    查应才有点紧张:“公子……啊,金千总,你接下来要干啥?”

    “采木头!”

    “上山伐树?”

    “非也。”金士麒过转身,对那几个百总下达第三道军令:“昨rì夜晚,龙武前营已经逃散了,现在去把他们的营房给我拆了!”

    众人皆惊,魏百总和黄百总面面相窥,几个登莱军官更是窃窃私语不敢动弹。查应才忙道:“老弟,你与将军所约,不能动用……”

    “不能动用储备的木材,但除此之外这岛上一草一木皆归我。这房子也不算是储备木材吧!”金士麒严肃地说,“查兄啊,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木料不够,我连那其它三营都拆了!”

    查应才脸sè微变,“罢了,算是破釜沉舟吧!”他也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啥!听令呀!”

    军令所至,大军闻声而动。万人……民工大队漫山遍野地奔向了龙武前营,开始拆房!那营中负责看守的军士要反抗,也被查应才派来的士兵制止、带走。

    金士麒又点算了一遍那龙武前营的房子,营房和各功能房舍大大小小80多间,都是用双层木头中间加夯土的构造,大约能提供3千立方米的木料,折算为4万石,而整个工程需要将近9万石的木头。看来本千总还真要拆其他三营的房子!只是另外三营的军心不稳,我现在去拆房子,恐怕会被追打……等明天再说。

    此外,金士麒还从登莱水兵、金府私兵和溃兵民众中挑选了几十人,都是粗通营造和制作,查应才也派来了几十人,他们可是实打实的水师工程兵,懂得造房架桥之类。终于组成了一个百人“技术指导队”,由魏百总管辖着。

    “我的计划,现在只能告诉你们。成败也在于你们。”金士麒一句话,就让那些骨干们有了受到信任的感觉。金士麒把手向指向南方:“目标:张山岛!”

    金士麒把他的计划详细解说了,如何制造木筏,如何拼装浮桥,如何带领万人奔赴那小岛上躲避敌兵……

    现场百余人无人应声,他们都呆立在寒风,望着凄冷的大海,不知道该相信还是不信,总之每个人都感觉像是孤悬在一块浮冰上,惊心动魄。

    公子也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大声道:“浮桥,乃是我们金家的传统手艺。五年前我父在浑河一战中,就是靠着造浮桥起家啊!他虽然不能……莅临指点,但已将祖传的……秘籍,全部传授给我。诸位可以放心!”

    这番话也有些真实成分。他的这个策略也是被老爹那一番病中痴语所触发。

    金士麒觉得前戏差不多了,便带着百人技术队,再次来到南边的海岸上,开始实地测量。张山岛在觉华南方偏西五里的海上,是一座长不足一里的小岛。本来那更近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岛,只是它太小,而且有海冰相连,只能舍近求远。

    金士麒用的是“三角形惊奇测距法则”——这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他不知道真正的野外测绘用什么办法。金老师只是凭着自己的数学知识……觉得这法子能成!

    他在觉华岛西南端的坚实冰面上定了一个基准点,这里距离张山岛最近,作为浮桥的起始点。

    金士麒在那里插了一根长矛,然后引出两条直角边,一边对准那海岛,另外一边垂直指向侧面去。他仔细地校准了角度,确定是直角,然后派兵再沿着垂直边步行三百步,插入第二根长矛,确定了三角形的一个侧边。

    他带着一百名骨干们浩浩荡荡地来到第二个点上,再测算这里瞄向到张山岛的角度——因为他已经横向移动了三百步,观测角度便发生了偏差,不再是直角。

    “一个最简单的直角三角形斜边计算问题。”金老师打了个响指,蹲下来,开始冰上沙沙计算起来。百多名“技术骨干”惊愕地看着他的动作。金士麒暗中一笑:为啥我带着你们走来走去,就是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手段。

    不过半杯茶的时间,金千总站起来了,他宣布:“我脚下,距小岛上直线路程是1653步。”

    他又把手指向定位为桥头堡的第一根长矛的位置,“那里距离最近,是1626步。这浮桥可以从冰上架设,所以长度比我估计的还要短一些,可以节约一成的木头。”

    一个老水兵惊愕:“千总,你能测算到零头?”

    金士麒点点头,“金家祖传秘技,恕不外传。”他暗道:我能算到小数点后三位呢,那还不吓死你。

    就在他们奔波测距的这段时间,那万名拆房队员已经开始陆续返回了。他们十几人、几十人在冰雪上拖着龙武前营的房子……现在都被拆成大块小块,都是木筏的样子。

    金士麒抓紧了时间,把作业连夜绘制的图稿分发下去。他画了一百多张图稿,大半数都是莫儿帮忙描的。最可恨那小娘还必须开着门才能干活,生怕半夜三更跟公子混在一起会被人误会,她就不怕公子被冻死。

    先说设计图——

    浮桥是用三种尺寸的木筏拼装而成。木筏的宽度都是“一步”,大约160厘米,但长度分为“一步半”、“二步半”、“三步半”三种规格,可谓是“标准化组件”。各种木筏互相交错、上下双层,可以形成稳定咬合的结构,又可以“和谐”掉海浪的波动。

    因为要几千人同时开工制造木筏,每人脚大脚小、腿长腿短各有差异。还有人喜欢偷斤缺两,又有人喜欢尺寸超标以示豪迈。金士麒便亲自监督割了100多条木板,作为标准“步尺”分发各队,并声称每误差一寸,就扣一斤粮食。

    一条伟大的浮桥,救命的浮桥,长达1626步,宽为5步。再加上10%的冗余量。金士麒宣布了采购量:“二步半”规格的木筏需要3600只,“一步半”和“三步半”的各1800只。总计7200只木筏。

    他传令下去,命令8个队负责铺设浮桥,20个队制造缆绳木梁等附属设备,其余72个队全都去搜集木头、制造木筏。

    也就是说,每个百人队要上缴100个木筏,只给2天时间。看上去很吓人,但细算一下,相当于“10人一组,每天上缴5个木筏”。这工作量其实还算轻松,至少比金士麒前世结交的那个在广告公司当策划的女友一个晚上要写七篇策划案的变态工作……呼!要轻松很多。

    而且这木筏是用来制造浮桥,是为了救他们自己的命啊!诸位都是男人啊,要努力。

    金士麒迎着刺骨的北风呼喊着:“开工!开工!”

    72个百人制造队,七千人的制造大军浩浩荡荡、推推搡搡、闹闹喳喳,逐渐沿着海岸线铺开。造好了木筏就可以通过冰层拖到浮桥这里。

    金士麒又召集那负责组装浮桥的8个队,给每个队配了10名技术骨干。他告诉这些人,你们从事的工作最复杂、最凶险,但你们可以先上岛。那些人顿时明白这“先上岛”的意义——若是建奴大军突然来袭,那上岛的先后之别,就是生死之分。

    很快便有木筏被制造了出来——那些木头本就是从房子上拆下来的木排,有一些木排只要测算了尺寸,再稍作修整,就可以交工。

    一开始的工作是最快的,因为那些木筏是从冰面开始铺展。它们互相交错、上下层叠,压在冰上向前徐徐突进。上面再用木梁连接,用绳索捆缚,两侧再用缆绳斜拉着固定在礁石上,看上去就让人很踏实。

    金士麒在短短的浮桥上来回跑了一圈儿,兴奋极了。

    他又命令每隔20步便树立标杆,用来监控浮桥的弯曲情况。此刻这浮桥并没有对准海上的张山岛,而是向着外海方向倾斜了一个小角度。这是为了顾及海浪的推力——海神和月神会将浮桥逐渐推向正确的方向。

    那些“技术骨干们”们也争先恐后的献策,补充技术细节——

    如何打桩子、如何拉三角梁、如何用石头坠下海去固定浮桥、如何打绳套又结实又有缓冲余地……

    金士麒从善如流。“原来我金府的秘籍也不是很全面啊,全赖诸位指正。金宝,打赏……”他话一出口,随即黯然一笑,心想若是那小鬼跟在身边,看这万人齐忙活的盛况,一定会为我这公子骄傲了。

    浮桥铺展了二十余步之后,下面的那浮冰越来越薄,逐渐变暗、变得通透。金士麒提醒着众人要小心谨慎,以防落水。终于又过了几十步,木筏终于在“咔咔”的清脆声中压碎了浮冰,吓得最前面几个施工者慌忙后退。

    “停!”

    金士麒把技术骨干和军官们召集在一起,叮嘱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已经是海水上施工了,一定要保证质量问题。木筏的尺寸要严格检验,每一根缆绳都要扯拽试验之后才能用。

    金士麒当众问:“你们,听过三只小猪的故事吗?”

    “小猪?”

    金士麒呵呵一笑:“呃,其实是……三位小朱。三位小王爷,当然姓朱啦。他们在边关,每人建造了一座城堡……”金士麒突然住嘴了,他猛然想到这个故事若是被传出去,自己被人参上一本可就糟了。他一笑:“这个故事太长,下次给你讲。总之,这些浮桥就是我们的命根子!施工要谨慎,把浮桥造歪了最后斜到海面上去,那就全扯淡了。”

    众人连忙称是,还有人称要像爱护双手一样重视这座浮桥。

    金士麒欣慰地点点头。却暗道:别提双手,那龙武营过去半个月都掉了近万根手指了。

    这边浮桥正准备重新开工,突然从远处传来一些喧闹声。

    金士麒忙望过去,只见东边的岸边好像有些人影晃动着,随后听得见喊叫声。各队的壮丁们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伸着脖子望过去。紧接着各队的兵士便开始喝令他们站住,不许去围观!

    “好看了!打起来了!”壮丁们全都兴奋起来了。;

第40章 慈不掌兵

    金士麒最怕出乱子。这一万名壮丁们混乱地撒在冰寒的海岸上,又是临战前的危机关头,情绪都很不稳定。若是有人闹事,甚至会演变成一场空前的大哗变。

    金士麒率着私兵急赶到事发现场,看到几个登莱水兵受伤倒在地上,闹事的家伙已经跑了。黄百总忙带人追了出去。

    原来这一队里有40多人的一伙儿溃兵。他们一路的艰辛,彼此都很有感情,他们还有自己的头领。这帮人一上午都在磨磨蹭蹭,刚刚拖着几块木头过来,听说千总下令要造100只木筏,他们便丢下木头开始骂人。这队里负责监管的三个莱芜水兵给他们摆事实、讲道理,最后吵翻了天,就动手了。溃兵抢了武器,打伤了水兵,最后跑了30多个。

    但这是围困状态的觉华岛啊,将军们想跑都跑不掉,你们又能跑到哪儿去?

    不多时,私兵们便押着他们回来了。原来他们是折返回难民营去了,以为躲在帐篷里,把脑袋藏在毯子下面便安全了。结果在营门口就被截了下来。

    为首的一个汉子被绑得最结实,一张凶恶的大脸上满是鲜血,一只眼睛也肿了。他正是这伙溃兵的首领,被私兵们打得最惨。他冷笑着,用一只好眼睛瞪着金士麒,吼道:“老子是战兵,谁他妈给你钉木头!”

    “你现在是我的兵,吃我的粮,让你干啥就干啥。”

    “我有粮,不稀罕!”

    啊,原来如此!

    怪不得说话底气这么足,这些溃兵虽然是逃难而来,但他们一路抢掠,窝里还有存货啊。这也倒是,那冯家兄弟一伙儿也是溃兵,他们还有布匹毛皮送给金士麒做人情呢。

    现在这万人大军,金士麒管束他们的主要手段,就是粮食。那些灾民们大多没有存粮,因此才乖乖干活。这些家伙手里有粮,心里便不慌,竟不做金千总的任务。

    金士麒下令:“去他们窝里,把粮食都缴了。”

    那些被绑着的兵士全都暴怒、大骂不停,还有那队里跟他们一伙儿来的,刚才虽然没逃走,但眼下也受了牵连,自然也跟着吵闹起来。

    金士麒吼道:“传令下去:所有人都在我营上造饭,不许自己带粮。我下令之前都不许离营,谁要是看不起本千总的粮食,就饿着吧。”

    这军令所到之处,灾民们倒是安静,有些溃兵之流却纷纷吵闹起来,于是万人营地四处都有喧嚣声,金千总倍感压力。

    黄百总指着那些被绑着的逃兵,闻声瓮气地问道:“他们咋办。”

    金士麒有些犹豫,他深知这些军民的凄苦,即便是作乱也有无奈之处。他脑袋中还充满着前世那十多年文化教育的熏陶,什么大泽乡、石人一只眼、两把菜刀之类的故事。他怕自己压得狠了,会爆发哗变。

    还有这带头逃跑的汉子……现在看起来也有些顺眼了。如此威猛的家伙,调教一下可以收为己用,成为冯熊第二,那倒是挺美好的事儿。

    但是金士麒又不退让。

    他深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救这三万军民。此刻退让一步,他娘的这帮溃兵就能一步步把我逼到海里去。老子不能退,我背后是三万人的命……

    关键时刻,黄百总低声一句:“大公子,慈不掌兵啊!”

    金士麒心中凛然,逐渐坚硬如铁。他指着那逃兵首领吼道——

    “为首者,斩。”

    “斩”字一出口,那被绑的汉子“嗷”地跳了起来,他声嘶力竭地大骂。旁边的同伴兵士们无不跟着吼叫、哭求。金士麒心脏也狂跳,他咬牙坚忍着,直视那汉子被人推了出来,眼看着他拼死挣扎着,最终被掀翻在冰地上。

    一个私兵扬刀就砍下去,却被他躲开半边,只砍在肩膀上。他哀嚎声声如雷,暗红的血在肩头的棉袄上迅即涌出。黄百总冲过来一脚把他踢翻在地,紧跟一刀斩下他首级。

    刹那间,金士麒只觉得心头的某一根筋也随之斩断。胸口突然通畅无比,浑身也炙热起来。他走过去拎起那首级,交给黄百总,“传示全岛!”

    黄百总接过首级,双目炯炯地凝望金士麒,“千总,其余人咋办!”

    金士麒早有主意,他本想训斥那些逃兵,最后再让他们选:是饿一天肚子,还是工程量加五成。可是此刻他却暗道:屁,你娘的,我是千总,凭什么让你们选。金士麒冲着那些面sè惨白的逃兵们大声道:“此队,工作量翻番。以后任何一队出现逃兵,工作量都翻番,再逃再翻。”

    一场风波暂时压住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孤岛,管他们的是个暴君。只有安心干活才能有饭吃,才能活命。

    没错,这就是一个监狱。

    现实比金士麒想得要复杂,更残酷。他本以为自己靠着粮食作为工资,又有大敌来袭的紧迫xìng作为压力,所有军民都会心灵与公子相通,埋头苦干。没成想这些人如此懈怠,更没想到营中危机四伏。他只能一再追加军令,用刑罚来约束这万人大军。

    金士麒开始感觉人手不够用了。

    查应才的龙武水兵不听他的,几百名登莱水兵都分散在各队之中,原则上也不归他管。金府的私兵总计才400名,要守卫水师指挥司,还要把守溃兵营地,还有几十个人战斗在最重要的浮桥搭造前线。剩下的只有黄百总这几十名刀盾长矛兵。

    金士麒只能动用冯虎冯熊那伙人了。

    前几rì,金公子收拢冯虎一伙溃兵时,曾经漫天开价,许诺收他们当私兵,还许诺冯虎当百总。到了岛上他就向查应才提出此事,查应才却说亲兵百总需金冠任命,把这事儿压了下来。但这20多人还是被录了名册,查应才保证战后就去调他们军籍到龙武营来,享受了私兵的待遇。金士麒更是许诺那百总之位早一rì晚一rì一定给冯虎。

    因此,冯氏兄弟目前对金公子的感情仍很好。现在这冯氏20多人在看守粮仓,这也是金士麒的一点私心,他心里愧疚,就给他们一个轻松的活儿。

    眼下,金士麒只能召唤冯虎冯熊那伙人过来。又派一个亲兵去大营里,把冯虎他们送来的两匹棉布拿来,一匹红的一匹蓝的。

    一匹棉布,宽2尺,长30尺。金士麒让他们把布撕成一寸宽的布条,总计600根。他庄重地对冯虎冯熊宣布:“现在我暂升你们为‘宪兵把总’。”

    冯虎忙问:“啥叫线兵?”

    冯熊举起一个红布条:“是红线吗?”

    “线……好吧,就是督战队。”金士麒告诉他们:现在这里有100个百人队,你们兄弟到每个队里去挑选6个最强壮、凶残、臭脾气的汉子,给他们左臂上扎上布条。这些人不用干活了,转职为督战兵。你们红蓝两队各300督战兵,负责四处巡查监工。

    兄弟俩欢喜地应了军令。冯熊还说他喜欢红sè。

    金士麒再次叮嘱:一定要挑选凶恶的家伙当督战兵,不要好人。这是他前世在学校里学到的一个窍门:对于那些最调皮顽固的学生,就索xìng让他们当班干部,封个体育委员、劳动委员之类的头衔,有奇效!

    军中也是如此。

    现在生死关头,只能出狠招了。

    金千总给红蓝两个督战队下达了命令:壮丁敢偷懒怠工的,就抽鞭子;私藏食物的也抽鞭子;家眷也不许来送吃的,遇到就赶走,赶不走就抽鞭子;若是敢逃跑的、持械反抗的,扭送到我面前来,斩首!

    金士麒最后道:“督战队管束众军,但你们二人也要管束督战队。若是你们有错,别怪我铁面无情。”他也知道,这种“一元化”的监察体系,最是腐.败和罪恶的摇篮。但没办法,现在只能实行军.政恐怖统治了。

    那冯氏兄弟连忙称是,忙捧着红蓝布条奔去了。金士麒本想给每人发个“臂箍”,那戴上才jīng神呢,可惜布料也紧张啊。

    ……

    这一rì清晨,觉华岛的临时主将季士登派出了三支斥候骑兵小队,前往北方探查消息。

    整整一天,北面的冰原上仍是一片寂静。排出去的斥候骑兵杳无踪影,昨rì逃亡的龙武士兵也都没消息。更恐怖的是再无辽东溃兵和民众投奔,好像所有人都把觉华岛……遗弃了。这个现象,只能理解为海岸已经被建奴封锁了。

    直到傍晚时,才有零星几个斥候陆陆续续地回来。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是:宁远已经被围城,正在鏖战,远远地便能听到炮声。斥候们刚上岸就被建奴的大队骑兵包抄袭击,只能远远地望一眼宁远便迅速开溜……有些斥候是跑向了山海关方向,做了逃兵。

    还有,这一路上都是龙武士兵的尸体。冻死的士兵零散地撒满在冰原上,孤单单地卷曲在雪中。岸上有些毗连成片倒下的尸首,都是血迹斑斑,那是被建奴骑兵所围歼。至于乔桓将军是否抵达宁远、是否进城,却不晓得了。

    主将季士登,孤独地坐在营中。

    他盘算着宁远守得住几天,觉华岛还有几天迎敌。

    此次建奴举国兴兵,号称20万。经过各方信息汇总分析,估计建奴的主力战兵在7万左右,辅助兵士和劳役也不少于此数。现在这大军几乎都在围攻宁远。

    宁远虽然是关辽军苦心经营的最坚固的一座城池,但城中配属的兵力不足2万,战前紧急召集附近的部队支援,如今也不过3万多人。宁远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三rì、五rì,恐怕最多十rì!

    宁远一破,下一个就是觉华岛。觉华岛的时间,最短只有两、三rì!

    季士登正在扳算手指,营造千总官金士麒推门而入。“将军。”他草草一抱拳,“给我木头!”

    “你又来了!”季士登气道,“不是把山上的树都给你了嘛。”

    “我试过了,砍树太慢,锯木工具也缺。而且鲜木头含水高,浮不起来。”

    季士登半晌无语,终于低声说:“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主意……港里有些渔船商船,反正都冻裂了,你就利用上。”

    “船我已经开始凿了!但不成,船板木头的质地厚重,都不堪用。只有甲板上的松木还凑合,但又太薄。”金士麒又叹了一口气,“而且那些民户死命抗争,不许碰他们的船,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那你要什么!”

    “龙武三个营的营房。”

    “让你拆房?那军心便乱!”

    金士麒急了,“将军啊,你去海边看看,我那浮桥已经完成了一半!”

    季士登苦笑一声,“公子啊,我去看过了,是三成,你别蒙我。”

    “喔……”

    “但半截浮桥飘在那里,军心会更乱。”季士登也是万分痛苦。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赌局。若是支持金士麒这小子,拆了营房让几千士兵在寒冬里冻着,会损伤战斗力,恐怕又会溃营。若是那浮桥被一个浪打翻了,更是满盘皆输。但如果不支持金士麒……凭着几千残兵,又怎样对抗建奴大军?

    把赌注压在哪一边,将军都很痛苦。

    季士登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我只有……先把营中藏着的两万石木头给你。”

    “不够!”

    “那……港口里的军船……你也去搜集一些材料吧,动静小一点啊!”季士登叹了一口气,他竟然出让了军船,这道命令能定他的死罪啊。若是岛被人占去了,那些船也一定保不住。但兵部刑部和万岁爷又怎能承认这道理呢。

    金士麒匆忙抱拳:“那还差不多,谢将军!”

    “谢千总!”季士登也惨然道:“我们只有两三rì了。你可要造好一些啊!”

    ……

    季士登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

    第二rì上午,第一股建奴骑兵便抵达了觉华岛,朝着浮桥的工地杀来。

第41章 骑兵突袭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五rì。

    从昨rì起,觉华岛龙武水师就不凿冰了,终于回归了本职。三个水师营中,金冠的“龙武中营”装备和训练最好,在之前的兵变中损失最小,因此是防线上的绝对主力。

    这营的当值主官,是守备查应才,32岁的甘肃爷们。

    他本是金将军的亲兵千总,过去几年中指挥的百人规模的jīng兵作战,走的是技术流。如今他被临战提拔,还要代替金将军统领一营,迎接殊死的一战。真是百般滋味交汇于心,酣畅之中藏着酸楚,而且……略有紧张。

    查应才低吼:“听令!迎面西南,列御虏重方阵!”

    前任辽东经略孙承宗给龙武水师的定位,是有双重功能:平rì运粮运兵;战时化身为海军陆战队,配合陆营作战,或者远程登陆奇袭建奴。因此营中配备着全套的陆战装备。

    按照孙承宗的筹划,水师营的基层力量是100条沙船,每船15个水兵,船上还搭载战车1辆。

    明末的边军,已经实现了很高的火器化。尤其是辽东这些主力部队。龙武营的主力战车就是“偏厢车”,其侧面装着楯板作为装甲,车上安装2门轻型弗朗机炮——也就是子母炮。队中还有火铳手辅助攻击,还有长矛兵和刀盾手护卫。多兵种配合,打起仗来比厨房还热闹。这种编制源于当年戚继光的“车营”,后经孙承宗、茅元仪等文官改编,以适应辽东战场的情况。

    但编制归编制,造车买炮都要银子的。实际的装备,跟孙大人讲的,略有差异。

    龙武中营的100条船确实装备100辆车,但只有40辆是标准偏厢车,每车上也只有1门弗朗机炮,另外1个炮位一般用来放热水壶。营中另外还有10辆架火战车,可以释放火箭——这种火箭,就是在普通的箭上面加一个小火药管,点燃了可以飞出百步远,撒得满地都是。一个箱子装了100支火箭同时释放,被称为“百虎齐奔箭”,这名字就让人很期待。

    其余50条船上装备的都是楯车。士兵们可以躲在大木板后面shè箭放铳,很有安全感。

    据说孙大人还给每个营配备了几门“千斤弗朗机”重火炮,又称大将军炮。可惜这个也只是在编制上存在。据工部的计算,大约要到天启15年才能配备。守备查应才自幼混迹军中,他很懂事,他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追问,问得太多了容易被灭口。

    金冠这营算是不错的了。龙武的另外4个营更单薄。

    同在觉华岛的龙武左营,“偏厢车”只有20辆,并只配了13门弗朗机炮。其它那三个营连弗朗机都没有,只有几十门“虎蹲炮”。这玩意名字很吓人,却是一种二尺长的小炮。水兵们私下都叫他“夺命天猫”——因为这炮很轻,只有30斤重,开炮时必须用大铁钎子钉在地面上。否则一开火就会打着转儿向后翻飞,将十几步之内的自己人统统砸死。

    在天启六年的这场大战中,第一股建奴骑兵抵达觉华岛时,龙武中营刚刚列阵完毕。其它两营的军士们还在洗漱。

    中营守备查应才正在巡视队伍,他跳到一辆偏厢车上,考问着主炮手。

    “半药加散丸,半高能打多远?”

    “回守备,最远飙二百五十步。”

    “全药加一两大铅丸,全高能打多远?”

    “回守备,最远飙四百步……差不多是那群骑兵那么远。”

    “喔,那群骑兵……我估计足有五百步了……嗯,现在是四百五十步……哪儿来的骑兵!”

    查应才忙站直身子。一里之外的冰原上,一队披甲的骑兵正中速奔来,斜插向龙武营的右翼。

    大约是200名骑兵。

    他们没有打旗号,穿着与明军相似的全身罩面甲。但那滚滚马蹄和依稀可见的兵器闪烁,分明带着浓浓的杀意。

    他们很狡猾,从西南边的杨山岛那面绕了过来。那座小岛已经与觉华冻结在一起,好似一座小山丘阻挡了视线。他们徒然杀出来,此刻距离不过一里。

    军阵之前,刹那间的宁静!

    不是海市蜃楼……

    如此突然的变化,查应才的心思如电,闪除了十几个判断。最后决定:再等他们近一些。他正要发出军令,只听爆炸声四起,一片硝烟绽放!

    水师的兄弟们动手了。

    鸟铳砰砰作响,此起彼伏;弗朗机炮轰然如雷,浓烟中喷shè着火焰;箭雨如飞蝗一般泼洒过去,在刺骨的寒风中撕开道道白光;最赞叹那“百虎齐奔”火箭,如繁星点点一般撒向天空,再砰然而落……那个好看……全他娘的撒歪了!

    转瞬间,阵前便烟雾滚滚,蔽rì遮天。查应才怒吼着:不许开火!谁他娘的让开火的!

    那200名骑兵观看了一会儿烟火,突然加快马速,连续两次转折机动,已经逼近在150步远的距离。他们没有杀来,却在龙武阵前横向冲了过去。这个距离恰到好处,正是各种轻兵器的jīng确shè程之外。

    火铳声已经稀疏了,阵前硝烟迅速被北风吹散。兵士们正在哆哆嗦嗦地装弹药装弗朗机的子筒,只有箭羽还在绵绵地shè去。“不能开火!”查应才的喉咙都喊破了,他转身抓住一个号令兵,“传令各艟各舶,要听我号令。”

    这个时代火铳火炮装填一次都需要很长时间,火力的间隔正是骑兵杀入的好时机。

    那号令兵刚奔出去,四处又是一阵火光冲天爆声连连。军士们全都荒了,哪里还管他时机不时机!连查守备身边的炮手也忍不住了,悄悄点了火。那车子一震,查应才险些被掀翻下去。没想到这第二轮弗朗机开火竟有所斩获……中间四个骑兵纷纷摔落马下。

    “胜啦!”“他们逃啦!”龙武营里一团咆哮,士兵们疯癫了。“割首级!”

    查应才忙扶住车上的楯板再看,突然看到敌人阵形有变——已经拆为两队,分头向着南北方奔去。

    “包抄……不是!”查应才思绪如电,瞬间明白了。

    这股子骑兵,是来“武装侦察”的,刚才只是试探我营中的火力,现在要探我全岛了!那两队各百名骑兵,一队冲向北面的龙头大粮仓;另一队去了南边,那边本来只是海岸线,但如今是金士麒的浮桥工地!

    查应才的头都大了,“我追哪个?”

    他心中的小天平轻轻一晃,嘶哑着喊道:“右艟留守变阵,中艟左艟听令,追击南边那股……逃兵!”

    水兵们士气正高,军令所致旗帜翻滚、嚎叫锣鼓齐鸣,旗长迅速喝令士兵们变阵出发。浩浩荡荡1000多步兵便压了过去。

    查应才用步兵和少量车兵追击jīng锐骑兵,看似很搞怪,其实自有一番道理。骑兵的马虽然快,但不可能长久地撒开了跑。因为马也是爹生娘养的,也会疲惫。骑兵策马分为缓步、慢步、中步、快步、疾步。疾步冲锋跑不了几里就会把马累得直哭,所以平rì里多以慢步、中步前进,这速度跟士兵奔跑也差不多。

    而且这觉华岛本不大,南北一共才5里长,除了山就是卵石和冰雪,并不适合骑兵奔驰。步兵只要不停地追击、压迫,骑兵就一刻不得闲。

    更何况查应才还有弗朗机炮,他开始有信心了。

    南边那队建奴骑兵,正沿着海边的浮冰带突进,速度已经逐渐慢了下来。他们刚刚冲上一到小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慌忙拉住缰绳,惊讶地看着那波澜壮阔的一幕——

    在一片冰雪覆盖的海滩上,竟聚集着黑压压的万名兵众!到处堆积着累累的木料,其间炊烟袅袅,参天大树被百人队伍拖下山来,那远处的海港里许多船只已经被拆成了鱼骨,转瞬间又看到一根桅杆被放倒……

    更jīng妙是那冰海上,已经赫然横行着一道浮桥。它如长矛一般,笔直地戳向大海深处……五里之外的一座小岛。那浮桥上人影匆忙走动,前后近百组木筏正在浮桥的两侧被拖拽前进,它们正不断地延伸着浮桥的长度。

    建奴骑兵们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他们立刻明白了!“是要逃!”

    领头的首领权衡了片刻,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拎起一杆骑枪:“杀一番!”

    百名骑兵,迅即冲着桥头堡的方向杀来!

    马蹄疾踏,冰雪翻飞,寒光粼粼。那海岸冰原上的民众们突然听到了声音,开始只是几个人,转瞬便是千百人,刹那间便如野火燎原一般爆发着惊呼哀鸣,刹那间,万人如退cháo一般狂奔。

    此刻,金士麒正握着一把匕首虎踞在桥头,在浮桥第一块木筏的第一根木头上,认真地刻着字。一行大字:“大明辽东觉华岛雄起大桥”;一行稍小的字:“蓟镇觉华岛营造千总官金士麒设计监造质保壹月”;一行最小的字:“天启六年正月二十六rì”。

    “本来应是明天再刻的。”金士麒笑眯眯地站了起来,“但是本官忍不住啊!”

    他抬起头来,便看到那队骑兵已经迎面杀来,相距不过百步。

    金士麒呆立了几秒钟,怅然道:“娘的,果然刻早了。”

    “公子!”立刻便有亲兵奔来,还牵着马。

    公子怒道:“杀奴啊!”

    敌兵已经冲杀过来,刀起血水飞溅,枪挑人声凄惨,所到之处死伤无数,他们在人群中生生杀出一条死路。

    亲兵们再不迟疑,抓住金士麒便抬上马,前拥后护地向外逃去。前面有跑得慢的壮丁,立刻被马撞翻了出去。一晃的功夫,竟然带他逃到最前面去了……亲兵的逻辑很简单,他们判断能否战胜敌人——胜率大于五成,则战!胜率低于五成,则带着主人逃跑!

    只剩下魏百总带了十几个亲兵,正四处呼喊联络着众人,纷纷向浮桥上退去,他们还喊着上浮桥!建奴骑兵不敢上来!

    金士麒挣扎着翻身下马,一转身便看到千百计的壮丁们正迎面逃过来。

    金士麒,这营造千总官颤抖着,面sè苍白如雪,但他顽强地站立在冰雪海岸上。他眼看着那人人面目凄凉惶恐,正翻滚跌跪着逃过来。那百名建奴骑兵还在远处厮杀着,真如死神一般。

    金士麒声嘶力竭地吼着:“我们有一万人!踩死他们,他们挤下海去!”那声音在这混乱的军中宛若细雨洒入江河。

    旋即!他看到那些建奴骑兵已经不杀人了……他们正在砍伐那些浮桥的基座,还有那连绵的缆绳!那是浮桥的根基所在,保证这浮桥笔直地通向大海不会被海浪和北风吹开……他们正无情地挥舞着刀剑,砍杀着金士麒的心血和觉华岛万民的命脉!

    “都回去……给我杀敌。”金士麒低吼一声。他终于一根救命稻草——几百个手臂上扎着红sè、蓝sè布条的士兵,他们都携带者刀剑和棍棒。

    那是冯虎冯熊率领的600督战队!

    “本官下令!冲杀建奴骑兵!”金士麒冲着督战队吼道:“你们要拦住所有的逃兵……”金士麒指着已经奔到身边来的千百计的壮丁,“凡逃兵,杀无赦!”

    “杀……”冯虎惊呼。

    “杀。”金士麒此话一出,泪水便涌了出来。

    泪水遮盖了他全部的视线,一片晶莹朦胧之间,那些督战队员们已经拉开了jǐng戒线,正迎着那些逃溃而来的壮丁们踢打砍杀起来……第一刀还在犹豫,第二刀便已是决然,第三刀第四刀已连贯如风!

    有血洒在金士麒的脸上,视野中的一切染起红云。

第42章 火铳连射

    冯虎冯熊是两个兵匪暴徒,他们逃难这一路上洗劫了好几个村子,手上沾满了血。他们招募的那些“督战兵”,大都是有着同样经历的混蛋。这皇朝末代的乱世,在生死抉择之下,人xìng泯灭兽.xìng横行。

    这群暴徒,从金士麒的笼中释放而出。

    冯虎虽然也下了命令:“用棍子!别砸脑袋!”“用刀背,别真砍死了!”可是真打起来便难以顾及这些。眼前有千百计的溃兵如cháo水般涌来,棍子迎着他们无情地挥舞,分不清是什么脑袋屁股;刀身上都沾满了血,看不清是刀背刀锋。

    数十上百的溃兵被打翻在地,翻滚着哀嚎着,不乏被当场斩杀的。后面再涌来的人,眼前已是凄厉的一片,督战兵们正挥舞着鲜血压上来。

    有人转身便逃,有人瘫软在地,有的被后面的人撞倒在地,生生从身上踩了过去,人群中一片动荡混乱。

    逐渐的,天平倾覆了。

    一里之外。建奴骑兵分作了两群,一群正远远地shè箭,压制退在浮桥上的明军。其余人都在拼命砍着那些缆绳,还试图用马匹拽开浮桥的基座。忽然间,他们听到这海岸上的声音变了……刚才那些被驱散的壮丁溃兵,竟又滚滚奔来。

    如一道洪水一般。

    他们竟呼喊着冲杀过来。

    他们手里拎着木头、锤子、锯子、铁钳,更多的人是赤手空拳,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恐无措的,哀声呼喊着向这边。那些汉子们在慌乱中被人群夹带着冲撞着,都陷入了无意识的恐慌之中,宛若孤独的小鱼在漩涡中挣扎。他们只能把自己融在人流之中,不停地奔跑、奔跑!稍慢一步的就被人撞倒、被踩踏。

    那背后正在驱杀他们的,是何等的恶魔!竟然比建奴骑兵还凶残?

    金士麒已经近乎癫狂了,他拎着剑狂奔狂呼:“浮桥!保护浮桥!那是我们的命!”

    督战狂魔们也咆哮着:“回去!保护浮桥!踩死建奴!砍死你们!”

    “浮桥!”“保护浮桥!”“我们的浮桥!”几百人呼喊着,紧急着就是上千人,上万人……

    骑兵们看到那壮观的队伍,忙纷纷上马,抓起武器准备应战。可是滚滚人流实在吓人,即便是一万头猪也能顶翻人,何况是一万崩溃的暴民。

    首领顿然想起来:“哎,吾乃斥候也……”他拉起缰绳转身便走,其余骑兵忙拍马赶上!

    骑兵们策马奔行,还胡乱地转身shè了几箭。那后面已如雷鸣般的欢呼,万千民众在海滩上呼喊、咒骂、咆哮着,又有无数人在哀叫哭泣。他们冲到浮桥边,纷纷跌跪着、扑倒在雪地上。也有人仍疯疯癫癫地追了出去。

    那队建奴骑兵迅速离开。他们刚刚翻上山梁,迎面便遭遇了水兵。

    那道矮矮的山梁正阻挡了双方的视线。龙武中营的2个艟(千总队),1000多名步兵正列着雁行阵疾速奔来,队形还未展开。

    相距不过百步。

    建奴骑兵首领立刻做出判断:“明军傻,乱开火,要躲开。”他连忙扯开马头,带队从明军侧翼绕开。转瞬间,水兵们便开火了,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火光冲天。等硝烟散开,那队骑兵已如归林的野鸟一般,飞到远处去了。

    那队骑兵只沿着浮冰奔行,他们探测到了明军修造浮桥的情况,已是巨大的收获。他们甩开了龙武水兵便放缓了马速,再次绕行那座与觉华冻结在一起的杨山岛。只要绕过那岛上的树林,便可以直奔西北的大陆海岸。

    又是一阵火铳爆起,铺面而来。

    数十只火铳,竟几乎是同时爆发,化作一声隆隆的惊雷。90名慢速前行的建奴骑兵,立刻有20余人马翻倒在地。

    “埋伏!”骑兵们立刻炸响了,“林子里!”

    建奴首领立刻判断:那林子很小,埋伏的人不多,这一轮火铳密集,正是冲杀的好时机。

    “杀。”相距不过30余步,骑兵们纷纷掉转马头冲上来。

    那林子中果然埋伏着一伙jīng兵,火铳手都在退后,弓箭手正稀疏地shè箭。又有几人中箭,这骑兵迎面扑杀上来。战马冲上缓缓的丘陵,稀疏的林木根本阻挡不住他们。

    刹那,那首领的面前绽放了一片耀眼的明亮!

    伴随着硝烟和火焰,又是雷鸣般的火铳声声爆响连绵不绝……那一刻,建奴首领在想“怎能如此之快又一轮开火”,可是一股剧痛正从脖颈处绽开。他头一歪,跌落马下,魂飞魄散。

    一轮怒shè,半数骑兵落马!

    林中jīng兵已经抛下火器,抓起长矛列阵。骑兵正慌乱地呼喊着准备继续冲杀,却见侧面又有长矛闪闪,在十几面蓝sè藤牌的掩护下徐徐逼近。

    首领坠马,剩下的建奴骑兵们慌忙扯起伤者,转身便向外冲去,待重新踏上冰原时,只剩下了40余骑。那林子中的杀戮还在持续,十几个重伤的奴兵犹自苦战着,最终被长矛手一一戳死在森冷林中。

    “40个首级。”田师傅点算完毕。

    “2000两银子!”金府的私兵们立刻算出来了,他们狂叫着,这一场下来就赚了一年的银饷。

    田师傅却叹道:“但我们暴露了。”

    ……

    激情散去,浮桥施工的海岸上一片凄惨。

    这一场战乱,金士麒的壮丁营中死了200余人,还有100多个重伤的,估计也活不过今晚。他们有被建奴砍死的,有被督战队打杀死的,有互相拥挤踩踏而死,还有慌忙逃窜时坠冰而死……再加上其余受伤的和jīng神崩溃的,总计减员1000余人。

    万幸的是,那浮桥无碍。

    金士麒的浮桥保质一个月,那是考虑到海浪、浮冰和北风的多重侵袭,还有数万人员的流通量,自然有其牢靠的设计。浮桥的基座上已经打了20多根木桩,深深陷入冰层和鹅卵石海滩上,只被骑兵们捣毁了4根。浮桥两侧还有百余根斜拉绳索,约束浮桥的角度,被斩断了30多根。虽然一番暴虐,但这座浮桥承受得住。

    金千总下令:召集人员列队、点算人数,准备开工!

    7000名壮丁缓缓集结着,气氛沉闷,心情惨淡,海岸上缭绕着不绝的哭泣。还有近千名人员在照顾伤者,在收敛尸体。200多具尸体被汇集在一处,他们是从海岸各处拖拽而来,尸体在冰雪上留下了一道道放shè形的拖痕,冰雪上撒满了血迹。

    金士麒望着那狰狞的一幕,他过去跪下,朗声道:“桥,我们保住了。明天,我送你们上岛。”

    北风呼啸,海浪声声,万民无语凝噎……

    他匍匐在地,给死者磕了三个头。

    等他站起来时,整个海岸上万千的民众都齐齐跪下,开始爆发地痛哭起来。连几百名督战队士兵也泪水泉涌,低声哭泣着。

    “哭吧,给你们一刻钟。”金士麒下令,“一刻钟之后开工。”

    ……

    安排了浮桥那边的事项,金士麒带着人前往杨山岛,就是那个近岸的小山丘上,他要去见那支伏击建奴骑兵的jīng兵。

    那是一队金府的亲兵。

    “田师傅,果然是你。”金士麒翻身下马,“怪不得这两天不见。”

    “千总。”田师傅一抱拳。“刚听说,岛上传说你下令……”

    “杀溃兵。”金士麒点点头。

    田师傅凝视着金士麒,随后把手向半山的大营方向一挥,“想去喝酒吗?”

    “不想。我来是想确认一件事。”金士麒赖着不走。“查守备跟我提到过六条船,就在这里吧?”

    田师傅长吐一口气,“瞒不过你啊。”

    金士麒跟着田师傅穿过那片小山丘,走到那小岛的南侧,果然在礁岩下面的冰雪中看到了几个轮廓,被掩藏的倒是很好。这里的地势陡峭,涌浪高,浮冰只有百来步宽。虽然依然很艰辛,但是有可能把船推下水。而且那6条船都是平底沙船,对冰层的压迫小不易下陷。即便只推下去3条,就能带走岛上所有的军官和家眷。

    金士麒冷冷地盯着那些藏在雪下的沙船,就像饿狼盯着小羊。

    田师傅有些紧张,“你要干啥?”

    金士麒轻声:“看看,我就是看看。”

    他们折返回林子,那里有几间破旧的小房舍。里面挤满了金府私兵,40个火铳手,还有弓箭手和刀盾手,总计70人。正是他们伏击了那队建奴侦察骑兵。

    田师傅道:“我们本来有一百人,还不是为了找你,留了30人在山海关。否则剩下那些骑兵也跑不掉。”

    见了金士麒进来,私兵们纷纷站起来问候,但他们的情绪与以前却不同。金士麒发现他们明显肃穆了许多,无人说笑,也几乎不敢直视金士麒。他们甚至不再称他为公子,只称他千总。打完了招呼就各自散开,低头装出发呆的样子。

    现在的金士麒,他身上、手上也沾着血。与山海关那欢欢乐乐的公子,截然不同了。

    “关键时候,还是要靠私兵啊。”金士麒暗道。忽然他脑袋中闪出一道亮光。“田师傅,你听说过‘三连击’吗!”

    三连击:穿越者的战场法宝,无敌之术。

    “啥?”田师傅果然疑问。

    金士麒便指导他:应该把火铳手分成三组,分批次shè击。开火之后便可退后擦枪装弹药,此法可让火铳连绵不绝,乃是火器时代的制胜之法啊。“可惜呀,我现在才想起这个,恐怕你们训练不及,这都怪我啊……”

    “喔……就这啊。”田师傅明白了,“弓箭手一直是如此cāo行啊,一两千年了吧。”

    “……我说的是火铳。”

    “自从有火铳,也沿袭这法子啊,也有两百年了吧。”田师傅望着虚空,好似在回忆历史。又道:“而且岂止三组啊,真正善战的军将还需根据敌情来发令——敌人若缓,则三轮、四轮释放;若近,便两轮甚至一次全shè。还要控制急缓,待敌人近了再突然shè击,甚至还要故弄玄虚,让敌人猜不透我铳中是实是空……你当军官只是嗓门大嘛,门道多着呢!”

    “……”金士麒点点头,“师傅,你真是师傅啊!之前我遥望你们伏击那些建奴骑兵,便是shè击了两轮?”

    “两轮?其实是全队一次齐shè。当时骑兵迎面袭来,哪有轮次的机会啊。”

    “啊?”金士麒惊呼,“我明明看到前后两股烟啊,难道你们装弹那么快!”金士麒记忆中间隔就是几秒钟,难道还有公子我不知道的技术?

第43章 大军压境

    “装什么弹啊!”田师傅哈哈大笑,“我们有两只铳!”

    “这也行啊!”

    “这也是因为你。我们留了30个兵在山海关找你,就多了30多个三眼铳。现在我们是双手握鸟铳,屁股后挂三眼。沉是沉了点,但管用啊!”

    金士麒与田师傅谈论着军中事,正聊得开心。突然有私兵跑来报信:糟糕,竟有几百壮丁从海岸上过来,冲着这小岛来了。

    “喔,不用怕。”金士麒站了起来,“是我的人。”

    田师傅立刻明白了:“你要那六条船?公子,我们是奉军令守在这里。”其余几个领头的旗长也纷纷称是,请公子不要为难我们。

    金士麒便开始挑拨:那几条小船装不下百把人,岛上那几将军军官还都带着家眷,容不下所有的亲兵。那些人虽然也很伤感,却道:“军令如此啊!”“我们又不怕死!”

    “我要带你们生!”金士麒怒了,“我需要那船与山上的将军做交易。我要救你们所有人。”

    可是田师傅与众亲兵仍然寸步不让。那是几个将军联名发的军令,大公子也改变不了。最终金士麒退让了:“那我也下一道命令。与军令不相悖,你们执行吗?”

    众人小心地问:“说来听听?”

    金士麒凝重地说:“今rì,你们在这里守着你们的船。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任何人都不许出去。”

    金士麒抛下那些茫然的私兵,出了林子。

    他向壮丁队长交代了如何行事,又吩咐冯虎包围小岛,不许岛上与外界通风报信。随后他前往半山的水师指挥司,去找季士登将军摊牌。

    此时刚过晌午。

    觉华岛主将季士登正与几个核心军将商讨着战情。见金士麒进来,便告诉他:情况很严峻啊,上午那批斥候已经探清了我们的虚实。他们下午召集兵马,恐怕明rì就会开战。

    “好呀。”金士麒立刻说,“我要木头。”

    季士登怒了,“你总是这句话!我连军船都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不够。船能拆的我都拆了。”金士麒把手一挥,“连藏在杨山岛上那6条也拆了。”

    季士登等人呆了片刻,都“嗷”地跳了起来。他们唯一的退路就是“万一糟糕了就乘船逃跑”金士麒这家伙竟如此胡作非为,他们都喊叫起来:“你作死!”“公子你别吓我!”“金士麒我与你不共戴天!”

    查应才也惊呼:“公子你开玩笑。”

    “不信你们去看。”

    金士麒一挥手,几个游击、都司都冲了出去。

    季士登终于忍不住了,也跟着出去站在望海台上往下一看,只见杨山岛那边熙熙攘攘,数百计的壮丁们正拖着船板、木料往外走呢,10来个人扛着一根大桅杆还一边走一边唱,一派丰收的景象。

    此刻的季将军,如陷烈火与冰霜。

    金士麒跟了过来:“将军,我那条浮桥,还差最后3万石木头。”

    “你杀了我吧!”季士登怒道。

    关键时刻,查应才道:“将军,我们三个营挤挤,各拆了一半的房子就能凑够木材。”

    季士登怒道:“要是不成,我先杀你们俩!”

    其他几个将军、军官也都恨得要命。但事已至此,舟已成木。他们只能传令各营:收拾行李准备搬家!为了防止军心不稳,主将军官今晚都要去坐镇。

    一片忙乱。

    待出了那指挥司,查应才扯住金士麒低声道:“你现在胆子可太大了。”

    “放心,没碰你的船。”金士麒指着山下,“他们抗着木材来回晃悠一圈儿,是演戏罢了,你们倒是真信……”

    “我早看出来了。”查应才低声道,“小沙船上哪有那么长的桅杆啊。”

    “查兄……你是个好人!”

    ……

    这天傍晚,“雄起浮桥”终于铺到了张山岛上。

    两天前,金士麒曾经测算过浮桥的长度是1626步,合计2600米。

    此刻,天sè变得暗蓝,金士麒正用双腿丈量着他的浮桥,向着张山岛走去。拼装的木筏在海水中轻轻浮动,脚踩上去就会起剧烈伏摇晃,海水便从接缝处涌出。风凛冽地吹着,两侧的缆绳被吹得嗡嗡颤抖。

    拼装最前面几百步浮桥的木筏,曾是龙武前营的营房。之后是觉华岛上树木,是冻结在港口里的船只,然后是齐整的各sè木料。直到最后,是龙武左、中、右三营的营房。觉华岛上的一切资源,都汇集在金士麒的脚下。

    张山岛越来越近,已在咫尺之遥。

    每组木筏正是一步宽,第1588块木筏便已经碰到了坚实的冰面,1610号下面已是数尺坚冰。金千总要求工匠们继续:我们木料足够,继续向前!直到1626号木筏落下,正压在一块黑漆漆的礁石上!

    “竟算的如此jīng准!”金士麒赞叹着。他转身遥望修长的浮桥,想起施工中因为坠海、撞击、伐木、抢船等事故,死了80多名军民,还有上午死在那场战乱中的近300人……这浮桥,真是人命换来的。

    建奴……不会不来吧……啊,这种念头要不得!

    无论如何,张山岛,我来也!金士麒看那些工匠们钉着最后一块木筏,他心想应该是我——这浮桥的设计者首先踏上那小岛,公子我应该先落哪一只脚呢?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公子还在遐想中,随着最后一枚钉子砸入,那些工匠们便狂呼着冲上岸去。随后是上百工匠接连不断地涌过去扑倒在张山岛的雪地上,打滚、哭泣、欢叫,每个人都在等着这一刻啊!

    现在这浮桥还不稳,还不算完工。张山岛这边还需要打桩子造桥头,再斜拉百根绳索固定在礁石上。工匠们已经点起了篝火,要连续奋战一夜才能完工。

    觉华岛那边也有更多工作要做。要制造栅栏以舒缓人流,否则一开闸,肯定堵成广州火车站。到时候踩死人都是小事,把桥踩翻了可就全完蛋了!金士麒设计了4条大通道和2条备用道的复合型栅栏,通道上都设有闸门,此外还有1条“贵宾直通道”。

    此外还要运输粮食。这是季将军的要求:龙头大仓10万石粮食,能运多少就运多少。还有军民上岛之后的帐篷、木料、燃料、船上的设备,还有武器。总而言之,8千劳工的工作被安排得很满。

    金士麒返回觉华岛的海岸,天sè已经全黑。

    这边的海岸边,万千民众都遥望着浮桥的尽头,看着那边的篝火,那就是生的希望。金府亲兵和督战队严守着浮桥,以防止民众贸然冲上来。

    待金士麒回来,在场的军民无不拜谢他。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千百双眼睛望着他,声声赞叹和感激。金公子,简直如神话一般。

    金士麒站在万民面前,他心情澎湃,久久没有说话。大家以为他在酝酿一番长篇大论。他却一挥手,喊道:“今晚,加班!”

    ……

    天又亮了。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六,传说中的那一rì。

    后金大军于黑夜中出发,天蒙蒙亮时踏上了觉华岛西北的冰面。

    此刻,亲兵冲进金士麒的卧房,“敌报!敌军已经杀来了。”那亲兵使劲摇晃着公子,“杀来了,一个时辰就到!”

    “谁来了……”金士麒只睡了2个时辰,他头痛yù裂,“我的桥还在吗。”

    他匆忙穿上满满一身的衣服,刚推开门,莫儿那小娘便冲进来抓住他,“公子,你爹醒了,快去见!”

    金士麒呆立了瞬间,终于明白是金冠回光返照了。这老爹可真会赶时候啊!他忙奔出去,心里想着那老头躺在床上的可怜模样……刚踏进院子,赫然看见金冠将军,正站在雪地zhōng yāng。

    他一身暗红sè的棉袍,身体笔直双臂平展,正让亲兵帮他穿戴铠甲!他脸sè苍白如雪,脸颊也浮肿着,但一双眼睛却赫然有神。

    他一挑眉毛,喝到:“麒小子,你怕吗?”

    金士麒吓得一哆嗦,这老爹哪里是回光返照啊……简直是神灵附体啊!

    “我……”金士麒忙走过去。旁边田师傅、几个亲兵百总都在,紧接着便有几个军将奔跑进来,悲情四溢地扑跪地上。

    金冠喝到:“报军情!”

    军将们忙报告:建奴大军已经到了冰上,是女真和蒙古的骑兵混编,兵力约一万!看旗号,主将是蒙古人武讷格。

    “武讷格。”金冠应了一声。“龙武,还有三个营可御敌,我亲领之。我若在,营不会溃!”

    他盯着金士麒,断断续续地问:“我问你,田师傅说你,被初阳大人收为弟子……你还当了千总?还跟吴三桂比武……”

    “那都不重要。”金士麒忙说,“我造了一座浮桥,要解救岛上百姓。”

    “我听说了。”金冠烁烁的目光盯着他,“爹帮你断后!”

    此刻,两个亲兵已经披甲完毕。刚把手拿开,金冠身子一晃便砰然坐到在地上。他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众人忙抢上去,心中皆悲痛不已。

    士骏终于来了,他全身铠甲手握一根包铁长矛,腰悬两把刀,背后挂着三壶箭。随后是小巨人黄百总那一队亲兵也全副武装地冲了进来。金冠却指着士骏:“你们兄弟俩一起上岛。士骏过来……”他扯着金士骏的胳膊,“不要问我的伤,不要替我报仇。”

    士骏听了这话,咬着牙不应声,泪水噗噗地流淌。

    “麒小子过来!”金冠颤抖着掏出个东西递过来。他那手抖得厉害,那东西便滑落在地上。金士麒忙捡起来,那是一串钥匙,上面还有栓着“内库”字样的牌子。

    金冠沙哑地喊道:“你过来!”

    金士麒又凑近了。

    “再过来呀!”

    金士麒几乎把脑袋贴在了金冠的胸口。这老爹勾住他的脖子,几乎是咬着他耳朵说:“爹恐怕……上不了你的桥了。”

    “爹!”他自然而然地喊了一声,只低着头,泪水忍不住地淌了出来。

    “没看到鹏儿……可怜。”金冠的声音逐渐轻了,“等开chūn了,你带着弟弟们去南方……远离战事,远离营武。”

    金士麒哽咽着:“记住了。”

    金冠再无嘱托,黄百总便过来,把他背在身上。在一百亲兵的簇拥下,急匆匆地奔下山去。金士麒遥望那老头的背影,他那瘦弱的身子在黄百总巨人身上颠簸着,转瞬就绕过了松林。

    那山下,龙武水师3个营5000水兵已经列阵。zhōng yāng一面海蓝sè的六尺将旗,上书“三军司命”字样,正迎着北风舞动。

    金士麒再抬起头来,只见西南方的冰原上十里之外,已是黑压压的一万骑兵。

第44章 铁骑狂潮

    觉华岛的大浮桥早已苏醒了。

    桥上每隔5步便有一名督战兵坚守,一手提着刀棍,一手举着火把。点点火焰在浮桥上绵延,它宛若一条暗红sè的长龙。

    昨天夜里,金士麒做了周密的安排——

    甲、500名山东登莱水兵最先过桥,负责守张山岛,看护粮食物资、安顿民众。登莱水兵对这个安排表示欢迎。

    乙、200名金府私兵守觉华这边的桥头,维持秩序,准备抗敌。还有100名工匠也留在这里,负责在最后关头断桥避敌。私兵们表示将不负使命,工匠们黯然无声。

    丙、冯熊的300名督战队(红队)守张山岛那边桥头,责任也很重:督查每个过桥的百姓。妇孺老幼可以放过去,男人则必须携带一件物资,譬如粮食、木头、帐篷、军资。凡是空手过桥的,见一个杀一个!所有男人过了桥,放下东西就必须重回觉华岛,继续运送物资。

    丁、冯虎的300名督战队(蓝队)守桥上,督促军民快速前进,敢磨蹭的见一个杀一个。

    这些命令被四下宣告,民众们默默无声,没人敢质疑。如今金士麒在岛上威名赫赫:他是个能人,更是个狠人,他杀溃兵毫不手软,他手下有一群恶徒。

    二十六rì凌晨,天还是黑漆漆的,海边的人群便聚集了。

    登莱的水兵们首先过桥,于是百姓们就惶了,立刻就有不要命的往前冲。督战队和金府私兵们毫不客气,当即杀了几个跑得快的。把他们尸体绑在栅栏上示众,这才控制住局势。

    昨rì从黄昏一直到半夜,壮丁们搬了无数的物资堆积在海滩上。大堆的粮食、草料、木料,还有一捆捆的帐篷材料,还有武器、马车、猪马牛羊。现在,男人都开始搬东西。老幼妇孺们先上了浮桥。那些小孩子冲到最前面,欢叫个不停,有的孩子哭着抓着大人的手臂,不敢走在那些浮动的木板上;有的孩子还在母亲怀抱中,犹自酣睡着。还有些老头老太太,跑得那个飞快啊……

    北风呼啸,海浪徐徐,大块的浮冰已经堆栈在浮桥两侧。那些木板被踩踏得乱摇晃,冰水纷纷涌上来。桥面上结冰了,人们不停地摔倒,甚至落水。经常看到桥边绽开水花,紧接着就有亲人扑过去哭嚎,督战士兵就会抛一根绳子过去。能抓住绳子就拖上来,抓不住就罢了。

    同样的一条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抵达桥的那一端,这就是命。

    按照金士麒的计算,这5步宽的桥面上一分钟能通行200人,3万人过桥需要一个半时辰。但是男人们需要不断折返搬运货物,再加上人员流动的不均衡,恐怕三个时辰都不够。但是运粮也很重要,现在不知道会在岛上困多久,一个月消耗的粮食就要一万石。

    老天爷再给半天就好了。

    ……

    金士麒带着家人和亲兵来到了海滩上。

    太阳还没出来,海滩上到处都是粼粼的篝火,万千黑sè的人影晃动,脚下是白皑皑的冰雪,这一切都弥漫在灰蓝sè调之中,显得格外冷峻。

    桥头那边是黑压压的一片民众,至少有一万人在等候上桥。“很安静。”金士麒凝望那人群,“那边一定是杀过人。”

    他没猜错,从开放浮桥的那一刻到现在,已经杀了40多人了。

    金士麒身边只有田师傅、苏莫儿和几个私兵。他四下一看,发现少了个重要的人。“糟糕!我把弟弟丢了!”

    田师傅叹道:“还用说嘛,他去阵上了。”

    金士麒心中凛然,紧紧抓住莫儿的手。莫儿穿着她自己裁做的皮子大袍,胖鼓鼓得像是个小熊。金士麒指着浮桥正要说什么,那小熊坚定地回答他:“你不走,我也不走。”

    金士麒对亲兵道:“拖她走!”

    莫儿开始挣扎,哭喊着你死我死之类的话。金士麒又道:“绑了!”亲兵把她绑起来扛走了。

    金士麒和田师傅来到桥头。他开始计算过桥的物资,估算着人数。

    没多久,季士登将军骑着马,领着他的几十个亲兵奔来。他远远地就喊:“桥通了吗?”

    金士麒迎上去,“通了。但粮食才运了三千石。”

    “只剩下半个时辰……兴许半个时辰都没有。”季士登压低了声音,“敌兵是一万骑兵,这还只是先锋,谁知后面有多少!龙武兵马上就过来,你把桥上清空。”

    “来不及……”金士麒悲道。“我这里还有七千人没过去。”

    “你蠢啊!”季士登怒道,“你爹也在前面,还有龙武的几千兵,你要害死我们吗?”

    一阵宁静。

    忽然空中袭来一道狂风,大粒的冰雪被卷着漫天扬起。

    随即,隆隆的声音自西边响起,脚下的冰层在嗡嗡颤抖着。

    季士登的战马嘶鸣着人立起来,众兵士们忙迎上去。只见远处那龙武营中人影窜动,阵上的粼粼的将旗、军旗、令旗都被吹得凌乱……

    是建奴进军了!

    这天还没亮啊!

    季士登的几个属下慌忙扯住马头,“将军先上桥!”“来不及了!”

    季士登紧紧抓着缰绳,望着二里之外的军阵。那里人群波动,竟然有出现了零星的逃兵!他又转身看着浮桥,那上面密密的人群也在惶恐奔行,有些人已经丢掉了粮食,随即被督战兵打翻在地……

    季士登凝视着金士麒,片刻后,他策马奔向军阵,“迎敌!”

    “将军!”金士麒在背后喊道:“我守桥头,等最后一名龙武兵上桥!”

    ……

    这一刻,龙武水师左、中、右三个营一线排开,毗邻相联,各列成品字方阵。

    zhōng yāng主将旗下,金冠坐在一张椅子上,前后两百私兵护卫。他面前的冰原上,一万建奴骑兵正徐徐而来,相距不过三里。

    几乎看得清那每一匹马、每一件铠甲、每一张弓、每一张脸。敌军也被北风肆虐地吹着,他们浑身挂满霜雪,万千兵器寒光闪烁如星河,阵上千面旗帜遮天盖rì,如一道翻腾的火云。滚滚马蹄声如波涛,向四周涌动开来。

    冻结数月的冰层被惊醒了,雪雾腾然而起漫天纷扬。

    金冠探出手,抓住身边亲兵握着的矛杆,那根矛正微微打颤。还有那些弓箭手和火铳手,虽然只看得见他们的背影,却猜得到他们脸上的惊恐。那些蛰伏在楯车后兵士,那些蹲在弗朗机旁边炮手,无不静得像是雕像。

    再外面,冰原上排列着一道道据马木桩,还有散布的鹿角阵,再向外还有一道浅浅的冰壕。仅仅两天,那壕沟已经重新冻结,被北风灌满了霜雪。很多地方都看不清模样了。

    敌兵不足一里!

    金冠沙哑的嗓子吼道:“不能动!一动便溃!一溃全亡!”

    下一刻,冰原上几乎所有的战马都嘶鸣起来,转瞬便急奔而来!龙武营中立刻开火。炮声四起如狂雷,火铳连绵似冰雹,火光如万千繁花绽放。各sè的硝烟翻腾弥漫,天空中万千箭矢飞向敌阵。

    火器的爆响声刚刚一缓,浓烟便被北风吹开。

    建奴骑兵正迎面压来。

    那一瞬间,空气凝滞!千百计的骑兵已经踏过冰壕,如滔滔铁水一般绕过据马,从四处缝隙中杀入。瞬间,接战!

    空气中立刻激荡起凄厉的金属碰撞声,兵器挥舞过去,鲜血喷溅。战马被戳翻在地,发出阵阵嘶鸣。营中一阵又是一阵连绵的齐shè,骑兵的铠甲都崩离溃散。鼓声连绵,一阵密过一阵。破营处士兵被砍翻在地,哀嚎声声撕破耳膜。半空中几十块点燃的火砖凌空丢出,落在冰面上顿然爆裂。箭如雨一般落入阵中,“砰砰”地戳在藤盾上,接连有人中箭栽倒在地。

    前面的几辆楯车被连续掀翻,骑兵腾然越起,冲杀了进来,一队长矛手齐声嚎叫着冲上去。那队骑兵刚退开,转瞬又有一队骑兵从侧面穿插进来。那里的几个盾牌手慌忙抵挡,被马踢着、踩踏着翻滚在地。

    刹那间火光冲天,十尺长的火焰滚滚喷涌。战马惊跳着四下冲撞,将骑兵掀翻在地。那些水兵丢下喷火筒拔刀再追砍,四处黑烟中满是焦臭。

    在阵外,更多的骑兵正源源不绝奔驰而过,拉起了一道雪烟!他们向着阵后包抄过去,如利刃一般刺入龙武诸营的空档,将他们分割开来!

    金冠沙哑的嗓子吼道:“要抗下这一轮!”

    查应才慌忙奔来:“将军!左营全溃!右营后移,是要上山去,也快溃了!”

    金冠目光凄厉:“那他们死了。”

    一轮下来冲击,中营已经陷入重围,仍然还在抵抗。

    最惨的就是先溃的左营。

    冷兵器时代只要列阵对敌,以楯车、盾牌和铠甲抵挡,以兵锋迎战。只要阵型不破,就可以保证士兵们的背后和侧面不受攻击,也可以暂保多数人的xìng命。一旦溃败,就只能被追杀了。

    一支败军之中,被迎面斩杀的士兵往往只有两成,八成都死在逃跑的路上。

    龙武左营一散,士兵如崩塌一般向南边逃窜,满布了冰原。一队队建奴骑兵如刀子一般撕开他们,穿越他们,包抄到前面去拦截他们,拉成网从后面驱赶他们。无论他们如何奔逃,迎面都是敌兵。转瞬间就被追兵砍翻在地,被长枪戳死在冰雪上。

    溃兵们慌不择路,狂奔向浮桥。

    浮桥那边也是一片动荡,凄苦不堪。

    金士麒已经下令全体过桥,不再运货。现在溃兵蜂拥而来,几千人都拥堵在一起,到处都是厮打和砍杀!幸亏那几十道栅栏的阻碍,桥才不会被冲毁。人群都被捆缚在那些栅栏木梁之中,他们只痛苦地涌动着,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推倒、被踩踏致死。要冲到桥头这边的栅栏出口,才能冲上那浮桥。

    此刻,桥比人重要!

    无论多少人被踩踏拥挤而死。只要桥在,还有更多的人冲过去。

    现在也无需维持秩序了,金士麒的200jīng兵在桥边列阵。刀盾手和长矛手居前排成一个月牙阵,中间是火铳手和弓箭手。

    龙武左营已经不存在了,数百计的尸体残留在滨海的冰原上,只剩下少数人还在苦苦拼杀。龙武右营已经退到了山坡上,距离浮桥不过半里。他们只剩下一半的兵力,阵型也已经散乱不堪。

    只剩下龙武中营,被团团围困在数千骑兵之中。那阵型已经转成一个大圆阵,被骑兵挤压着逐渐变成一个菱形……他们向着海岸这边徐徐行进。各种火器齐鸣,爆炸声声不绝。在掩映的楯车和偏厢车之间黑烟弥漫,好像是正在徐徐燃烧。骑兵接连地冲杀向龙武中营,士兵一批一批地倒下。他们走过的地方也抛下了一地的尸体。

    紧接着一道白sè的骑兵从侧面突进,他们全身重铠,连马身上都是一sè的铠甲。他们顶着车阵冲杀,前面的骑兵接连被shè杀、被烧下马,后面仍然连绵地冲压上去。

    那队白甲铁骑终于在水兵防线上生生砍出一个缺口,杀入那中营阵中,将龙武中营分割为两部。

    转瞬间,他们杀到了金冠将旗之下!

第45章 杀出血路

    金士麒的心被紧紧揪起。

    距离只有2里,他老爹金冠就在那营里,弟弟士骏也应该在那里。

    还有黄百总,还有查应才,还有那么多熟悉的亲兵、部属,现在都在那困军中鏖战。金士麒眼睁睁地盯着那战场,眼睁睁地看着那营军阵被不断地冲击着,车马都已经所剩无几,灰蓝sè的水兵阵列正被一层层地斩杀掉。

    他吼道:“全队静待!我要看到龙武师被杀至最后一人!”

    田师傅抓着他的手腕,“他们已经过来了。他们不能乱,那阵一乱,那全营就会崩溃。”

    站在前面领阵的魏百总突然吼道:“该我们了!”

    远处的山脚下,数百名敌人骑兵正冲杀过来。他们服饰奇特:穿的不是罩甲,也没戴铁盔,而是各sè的皮袍子里面掩着锁甲。领头的骑兵举的短矛上挂着一道狼皮,在风中乱跳个不停。

    他们的队形拉成散乱一线,正从侧面包抄过来。距离不足百步。

    “是蒙古骑兵。”魏百总大吼道:“准备。两轮齐shè。”

    没想到那群蒙古骑兵突然变换了路线,躲入那群民众之后。魏百总怒道:“吓唬人嘛!”

    浮桥那边挤满了黑压压的几千军民,都困在栅栏之中挣扎着前进。那伙骑兵窜到了人群背后去,便挡住了身影。前面的魏百总惊呼:“包抄我们?”

    田师傅却喊:“诈你的!还从前面来。”

    魏百总吼道:“火铳两队,分前后伺候着!”队中有60个火铳手和20个弓兵,立刻有一半转过身去。

    田师傅大吼:“哈!还不信我!”

    话音未落,那队骑兵果然又从前面绕了回来,这一次竟是紧贴着那些人群冲了出来,相距不过30步。但魏百总一声令下,便轰然开火了,冲在前面的十几骑纷纷中弹。

    这是金士麒头一次近距离感受火铳的威力,震得他耳朵嗡鸣浑身发麻。几乎是就同一刻,那旁边的几千民众也慌了——战场就在他们身边!

    刹那,几千人像是炸窝了一般涌动起来。蒙古骑兵正要继续冲杀上来,却听到那些难民中爆发着惊天动地的吼声,“咔嚓咔嚓……”声音不断,他们竟然撞开了栅栏,如洪水一般狂泻出来。

    太可怕了!金士麒眼看着几千人涌过来,比昨天那次还要密集。那些黑压压的人群冲开了栅栏冲开了蒙古骑兵,一浪一浪地越过金府私兵的防线,全都冲向浮桥。后面的几道栅栏也被纷纷推到,上千人一起涌上桥面。

    浮桥开始的30步铺设在硬冰上,成百计的民众挤不上浮桥就继续向前跑。紧接着,冰层就开始断裂……前赴后继,数十人都摔进了那冰海里。浮桥被压迫着一段段地沉浸在海水里,等灾民落水之后,又“哗”地浮起。它就像是个受伤的大蛇一般扭曲着,数根缆绳根根扯断。

    “我的桥!”金士麒狂吼着。若是桥断了,这边几千军民就全被屠杀下海。

    海里的浮桥已经承载不堪,后面的人拼命涌上去。黑压压至少还有3000人拥挤在宽不足百步的冰层上。金士麒的私兵们也全都被拥在一起,这时候别说作战了,所有人都混杂拥堵在一起,哪里还分不清是兵是民是好人还是建奴……

    但转瞬间,外面厮杀声阵阵传来,建奴骑兵已经杀了过来。

    金士麒只觉得周围的压力顿轻——民众们又开始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这一次他们彻底慌了神儿了,他们哀嚎着四散开来,浮桥上不去,竟有很多人冲到海里去、往山上跑、沿着海岸向东边跑、迎着建奴的铁蹄跑过去……

    “公子!”田师傅一把扯起他半边身子,“你还活着,真结实啊!”

    “上浮桥!”金士麒吼道,混乱到了极点,他脑子却更冷静了。魏百总等人正慌忙集结队伍,一片混乱中私兵的阵线也全都乱套了。四周都是敌人骑兵。他们冲出人群,且战且退,也被逼到了冰层的边缘。这时候才发现最要命的事儿:金士麒召集的那批工匠们全不见了!

    那伙工匠本应该在最后关头毅然冲出来,拆除浮桥以阻断敌兵。可是这一阵混乱,他们不是跑了,就是被踩死了、淹死了……

    “退到桥上去。”金士麒吼道,“我们来拆浮桥。”

    上桥的路是很艰难的。

    前面一堆堆的民众在冰水里扑腾着往浮桥上冲,后面是一股股的建奴敌人追杀。只剩下这160多名私兵排成紧密的三角队形往前冲,用盾牌和刀剑拼命闯出一条路来。箭矢不停地落下,身边的同伴便哀嚎着摔倒在地。斜刺里又截上来十几骑建奴骑兵,那些长矛手便迎着他们撞上去,长矛“喀”地断裂着戳在马肚子上,自己也被砍开半个头颅!等他们终于冲上了浮桥,只剩下100人。

    但他们终于夺回了浮桥。再奔出几十步,桥下面已经是薄冰和海水,很多尸体在冰水中起起伏伏。

    金士麒指着浮桥上的木筏构造,告诉亲兵们如何进行破坏。“这里!这里!用力砍……不是现在,听我命令!你先住手……对,还有外面的缆绳……嚓!早如此我该准备火药!”

    十来个刀盾兵纷纷找准位置,准备开工。无数灾民蜂拥而至,从他们身边狂奔而过。他们看到私兵们要拆桥了,跑的更猛了。

    那岸上,已经杀成了一片。

    战场已经到了桥头。

    是龙武中营和右营的残部正排着密集的阵型,分别从西、北两侧缓缓杀出,聚会在桥头的海滩上。

    虽然都只剩下几百人的队列,但水兵们仍然顽强地并肩列队,一边行进,一边迎着四方的敌人殊死鏖战。战车已经全都被抛弃,火炮也丢失了,火铳只是零星地开火,只剩下长矛、刀盾,阵中还有少数明军骑兵作为先锋拼命搏杀着!

    在龙武中营的zhōng yāng,还高举着半截染血的将旗。他们终于聚集在海滩上,终于一步一步逼近浮桥,他们士气大振!

    转瞬间,两队并拢合营,化作一个空心方阵。

    建奴骑兵成群结队,如群蛇一般在他们四周阻击,不断地发起一轮轮冲杀。此起彼伏的攻势,每次都从那蓝灰sè的明军结阵中撕扯掉几十名甚至上百名水兵的xìng命。更远处的几队建奴骑兵正纷纷下马,从百步之外shè箭过来。那箭如雨下,从每个水兵的额头、肩膀、脸颊上戳杀进去。

    忽然,海岸边吹起了一声凄厉的号角,一些外围的骑兵部队纷纷掉转马头分开。只见一队200名金甲铁骑正急驰而来。

    居前的骑兵持大戟,扯着金灿灿的五尺长条战旗,上面绣着一条黑sè云龙。后面的骑兵也是同样的明黄sè罩甲,盔上翘着野鸡翎,手握八尺铁杆钢刀,胯下骑着的都是青黑sè骏马,都披着厚重的马铠。他们姗姗来迟,却傲然地奔向浮桥,仿佛他们才是这场盛宴的……主菜!

    数百步外,血阵之中——

    “一百一十五!”金士骏吼道,一枪刺出,枪尖刚有刺入的生涩感,他反手又挥向左边,正砍在一个偷袭过来的骑兵脖颈上。“一百一十六!”

    “你太慢!”金士骏吼道,他眼睁睁地看到一柄长刀砍在自己胸口。但那挥刀的人前一秒已经死在自己枪下,那无力的一斩根本破不开他的三层甲。“一百一十七!”

    身下的马哀鸣一声,“噗通”地跪倒在地。士骏踩着马头凌空跳出去,一脚将前面的敌兵踢下马,顺势跨在那鞍上。转身一看,“没踢死你?还是一百一十七!”

    金士骏领着军阵已经杀了两里路了,只觉得自己杀敌的频率略有下降……分明几十上百的建奴骑兵就在前面游弋着,他们为何只乱shè箭,不敢上来拦我了?

    士骏怒了,把矛向前凌空一刺,怒吼道:“谁他娘的是一百一十八?”

    像是回应他一般,那些零散的骑兵竟然纷纷向两边散开!后面露出了200百金甲骑兵。他们列成了一个长阵,横向20骑,纵向10骑,威严地把守着浮桥的一端。他们长刀两两交叠,化作一个骑兵刀阵。

    士骏暗道:“够多的!”

    他的背后近千名龙武水兵云集,都齐声咆哮着要迎接这最后几十步的厮杀。士骏高举长矛,准备杀开血路。这刹那间,那黄金骑兵方阵的后面硝烟滚滚,响起连绵的爆裂声——

    浮桥上,金士麒一伙私兵们开火了!

    百步之外的桥面上,50名火铳手列成纵队正在狂shè不休。他们分作五组,火铳声声不绝!shè完便立刻跪倒在冰水扑涌的浮桥上匆忙装弹,一声令下便站起来shè击。

    100步,几乎是一切单兵武器的最大有效shè程。这所谓的“有效”,是“jīng度”和“力度”双重考量——既能打中目标,又能杀死目标。若是箭矢,百步之后的力道和jīng度双双衰竭。因此吴三桂也无法shè中远处的马匹,金士麒那光环萦绕的一箭,也只能刺破一寸马皮。

    但弹丸不同,它衰减的只是jīng度,但力道仍然足够强劲。火绳枪都是滑膛枪管、圆形弹丸,中远程的jīng度非常丢脸。但那铅弹重达3钱,100步处的动能仍足以杀人,因此非常适合shè击集群目标。正如此刻的金府私兵,他们瞄准一个骑兵,打中一般会是几步之外的另外一个倒霉鬼、倒霉马。但谁让你们排成了密集队形呢!活该!

    短短时间,50名火铳手完成一轮shè击,六成弹丸都shè中了目标。

    那些黄金骑兵暴怒了,慌忙掉转马身冲上来,狂奔之中连续shè箭。浮桥两岸的其他建奴骑兵也全都跟上来shè箭,刹那间箭如大雨泼洒而来。但火铳手们浑然不动,如一片毫无知觉的机械,麻木地shè击、装弹、倒下、瞄准、死亡……

    黄金骑兵的阵中马匹翻到、骑兵惨叫,终于后面杀声如雷——士骏引着一千决死的龙武水兵冲杀上来。

    一场恶战!

    如绞肉机一般,血肉横飞!

    骑兵金灿灿的身影交叠凌乱,百匹战马哀鸣碰撞,水兵的肢体横飞,各式的兵器夹杂着明暗的光芒劈砍抗击在一起!士骏好似陷入了一种空灵的状态,枪尖如惊鸟般翻飞。寒光突袭之处——

    铠甲被生生刺破,甲片被枪尖压在了脾脏深处。

    眼珠猛然反转,一股浓稠的脑浆喷涌而出。

    心脏仍在搏动,鲜血却从一个新的出口砰然绽开。

    肌肉震撼之中,股骨随之阵列成两段,直刺破动脉。

    出征前吃下的肉包子刚刚进入胃肠,转瞬又暴露在空气之中。

    ……

    金士骏拉住缰绳,马蹄正踏在了浮桥之上。血水浸透了他三层铠甲,枪上只有浅浅的一道血痕。“一百五十五。累了。”

    转瞬间,几百名龙武士兵咆哮着冲了上来,他们砍翻最后那些零散的骑兵,纷纷涌上桥头,朝着遥远的张山岛扑涌过去。

    金士麒侧立在浮桥上,看到士骏引着千百计的浑身血污的水兵们,从他身侧奔跑过去,桥板在密集的踩踏中几yù绷断,刺骨的冰水涌在金士麒的腿上,他竟浑然不觉。

    冲出来了!

    龙武最后的两营终于杀出了血路。

    背后的建奴骑兵还在掩杀,箭如蝗灾一般袭来。还有些骑兵纷纷下马,几十人,几百人,竟上千人追了上来。前面的追上明军便刀砍枪挑,后面的便纷纷shè箭。浮桥上连绵的士兵混杂在一起,砍杀厮打着,互相扯拽着摔进冰海。

    金士麒立刻下令砍绳子,断桥!

    他们已经且战且退逃出了几百步,桥下都是滔滔海浪,大小浮冰激荡着。后面的桥面上还残留着至少200水兵,正在跟建奴混战,还有那海岸上至少还有千余民众正在哀嚎中被屠杀。但此刻决不能有妇人之仁,那些已经被追上的水兵,都难逃一死,现在必须断桥以保证后面岛上那两万多人的xìng命。

    几个刀盾手连忙开始砍绳子,刚斩几刀,头顶上箭雨落下,身边几人接连中箭翻到在地。

    金士麒抓起一只盾牌挡住身子,抄起一把刀。他刚跳起来,膝盖上中了一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035/ 第一时间欣赏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作者:顽城所写的《明末火器称王》为转载作品,明末火器称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末火器称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末火器称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末火器称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末火器称王介绍:
明末火器称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火器称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