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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机制火箭

    作为机械所的“总设计师”,金士麒向5个“项目组”各提供了一套设计稿。

    那些图稿是他多rì来的血汗,在山海关的风雪中,它们就孕育着;在龙泽号的路途中,它们被绘成草图;在天野号的旅途中,它们逐渐成型。金士麒为此倾注了大量的jīng力——当别人喝酒吟唱时,他在思考;当别人游山玩水时,他在试验;当别人闺房行乐时,他在书房发呆。身为尊贵的千户老爷,他的床上只有一个女人,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的。他把身心都扑在了工作上,化作5个项目组的几百张设计稿。

    5个项目组中,金士麒的工作重点就是“火箭”。

    他相信,火箭将成为战争的奇葩。它就像“天启六式手雷”一样,将彻底改变军队的作战模式。

    金士麒是一个“远程攻击”教派的信徒,是“火力之神”的崇拜者。他要靠着工业力量去赢得未来的所有战争。就像二战时的美国,无论坦克飞机都不算最先进,但依靠着10倍数量的兵工优势,敌人的所谓“名将”和“jīng兵”都被推平!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当前藏宝港的金属和化学工业都刚刚起步,无法研制连shè枪械。所以金士麒的把希望都寄托在“火箭”的身上。

    他的“火箭项目组”人手很少,总共有7个爷们,其中只有1位火药匠人算是个专家,其余的都像是打杂的:2名木匠、1名厨师,还有3名前龙武水营的弓箭手——这3位弓箭手都经历过觉华岛凿冰的苦难,他们6只手总计只有44根完整手指,都没法shè箭了。不过他们都粗通弓箭修造,仍心怀着对箭的热爱。

    金士麒的团队中连一名真正的“箭匠”都没有。也正因为如此,他可以不受现有技术的束缚。

    所谓“剡木以为栝,落鹏以为翎”,传统工艺造箭技术繁杂,各个部件都需特定材料和工艺,一丝马虎不得。

    箭杆须用桦木、杨木、柳条或者箭竹制造,要自然干燥、锯断刨圆、打磨做细。箭杆不是简单的圆柱形,要磨成“中间粗两端细”的流线型,很是繁琐。

    而箭羽更麻烦,“上等箭”需用猛禽的大羽,其次是大雁,最次从鹅身上拔。猛禽大雁都是天上飞的,而且都飞得很高,shè一只少一只。

    国家为了能够制造大量弓箭,常年以“税收”的方式征集各种实物。你若是猎人,你就要上缴飞禽的翎毛;你是地主,就要种植指定品种的树木;你是渔民,就要上缴鱼鳔,用来熬胶;如果你家里养牛,而且恰好那牛死掉了,就必须先把牛角牛皮牛筋割下来上缴,官老爷签收之后你才能吃牛肉。

    总而言之,箭矢的主要材料都来自大自然,因此深受限制。天上飞翔的大雁、水里的鱼、每年能宰杀的牛都有限,箭的产量就被限制在这些环节上,银子再多也没地方买去。

    但金士麒看破这个问题——他造的是“火箭”,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之前那些“火箭”,只是在普通箭矢上增加一个火药管,因此它的价格永远降不下来。金士麒的目标是把火箭当作压制武器来用,那就要使用机器成千上万地生产,而且价格要低廉。因此,他必须进行一场技术革命,针对火箭的特xìng来重新设计。

    金士麒的设计需求是:高jīng度、低成本、可规模化生产——不能指望大雁什么的。

    他要制造的,是工业时代的火箭,是“机制火箭”。

    新式火箭的箭杆用木料直接锯成,无需“刨边”、“打磨”等环节。没错,就是一根方条木杆。火箭不需要径向旋转效果,方形的截面也没问题。另外,火箭承受的不是来自弓弦的“压力”,而是火药的持续“拉力”,所以箭杆可以做得更纤细,省了大量的木料。

    新式火箭的药筒也不再一根根单独卷制,而是用卷纸机械一次xìng卷出3尺长一条,然后再切割成6段。药筒的前缘呈斜面,这不但能减小了空气阻力,还可以把部分推力转化为升力,使飞行弹道更平直。

    金氏火箭的最大特sè就是“箭羽”,不再使用鸟毛。箭尾安装的是一种“环形尾翼”,就是一截空心纸管,成本低廉得要命。而且环形尾翼与药筒的外径尺寸一致,因此火箭具备了“前后一致”的规则外形,在发shè轨道上滑行时的不会弹跳。

    最核心的技术往往最隐藏,那就是一系列“火药技术”。

    要让每根火箭的弹道都相同,每根箭的火药装量和xìng能就必须一致。

    谁都知道火药是用硝、硫磺、木炭混合而成,这三种物质都来自大自然,必然含有杂质。每一分杂质就会影响一分威力。根据金士麒的计算,火药威力相差1%,火箭的最大shè程就相差2步(3米)。你瞄准了一位将军的肚皮,shè中的却是他的膝盖,那真是太可悲了。

    明代的工匠们摸索出一番火药提纯的方法,将硝和硫磺分别处理,还使用石灰、草木灰、油脂、狗血等五花八门的添加剂,这在各营卫的兵工图谱上都有记载。

    金士麒也粗通化学,那些资料他看几眼就领会了——硝提纯,就是“融化再结晶”的方法。硫磺提纯,就是“蒸发再凝结”的方法。那些添加剂可以促进再结晶、再凝结的过程(为了世界和平,不能说太细)。而木炭则是简单了,应选择指定的木材种类,规范烧炭的工艺,并对木炭进行jīng细研磨。

    \\

    火药不仅要提纯,还要配置成多种型号。

    兵工所需的火药,分为:推进药、爆炸药、燃烧药、引信药等几大类。每种火药的硝、硫、炭比例都不同,还要再加上不同的添加剂,起到钝化、黏着、助燃等作用。譬如金士麒在辽东时就用了面粉作为钝化剂,制造了慢燃速的引信。

    迁江机械所机密技术:新式火箭中,灌装了两种火药推进剂。

    火箭武器特xìng,导致它必然有一个加速过程,达到高速之后才能穿透目标。因此一个月前金士麒被小瑶迎面shè了一箭,他胸口上只留下豆大的伤,被众人误解为神仙附体。同样道理,以后两军接战时,火箭武器对于近距离的敌人也是无效的。

    为了缩短这个“无效距离”,就必须让火箭加速更迅猛,因此金士麒在药管中装填了两种火药。首先燃烧的是“威力型”火药,装药1钱,可以迅速将火箭加速推出。此时火箭处于发shè管中,物理结构可以校正飞行轨迹。随后被点燃的是“持久型”火药,装药5钱。虽然推力略小,但其燃烧稳定,避免灼穿药管,弹道也更规整。

    金士麒还有一种“重型火箭”的设计,其定位类似于“重机枪”。不但个头大、装药多,它的药管中甚至有第3种装药:“爆炸型”火药。可以在最后关头再狠狠来上一下,使火箭带有穿甲效力。

    金士麒苦心琢磨,思绪飞扬,他从大处着手,从细微处调节,终于缔造了全新的火箭设计。他火箭箭杆和尾羽极廉价,制造环节也简化,又使用机械加工。因此他的火箭成本极低,甚至与普通的箭矢成本相近:1两银子可以造80根箭。

    若是凑一箱“百虎齐奔”,再加上发shè箱,成本也不过1两5钱。他从辽东带来的老型号的标价是5两银,二者的差值就是硕大的利润。

    知识就是白银,技术就是黄金。

    军队就是市场,战争就是机会。

    所谓“技术在手,天下我有”,那些匠人们只要根据金士麒的天才设计做出成品,就大功告成、开工生产、推向市场赚银子……这段话,纯属扯淡。

    真实的情况是:设计一件成功的产品,是一个非常艰苦、不断反复的过程。

    更何况金士麒不是武器专家转世,他是半路出家的小教师。

    金士麒的图稿只能算是一种“概念设计”。他苦苦思索、他灵光一闪、他提笔草就、他反复修改、他信心慢慢。但他的设计交给各个“项目组”之后,工作还刚刚开始。

    各组的人员在他的创意上进行反复论证、测试、修改,甚至彻底推翻、揉成纸团丢到垃圾箱里重新勾画新设计。各项设计进展顺利的话,也要十天半月,不顺利的话甚至要数月才能获得一个“可行的”的工业样品。

    那段rì子,金士麒很忙、很充实,他轮番与5个项目组的人员过招。吃喝起居在一起,开心时拥抱呼喊,争吵时面红耳赤拍桌子。

    “金老爷,你想把煤磨碎了充当木炭,嘿嘿……你不知道那煤里也有残渣吗?”

    “金都司,你这里画错了吧,两个人一起踩水车?那一个快一个慢是不是会崴了脚?”

    “不成啊!甘蔗的渣滓泡不烂,没法造纸,真不行,饶了兄弟们吧!”

    “啥?把马放在后面推车?后驱马车?金千户,你很傻很天真啊!你想过马的感受吗?马是一种傲气的生灵,它不愿居车后啊!”

    “呀,使用蒸汽的力量?金都司,这你也想得出来!快说,你莫不是几百年后的能人托生了?”

    那段rì子,金士麒过得很幸福。

    在这个过程中,“迁江机械所”也逐渐发展着,人员的专业素质飞速提升,各种设备也层出不穷。在机械所的毗邻区域,开始规划试验场所和制造场所。

    譬如,针对于武器开发,金士麒就规划了两个新的测试场:“爆炸测试场”和“弹道测试场”。

    “爆炸测试场”是为开发各种手雷、炮弹、火箭弹而准备。它建在城外的山谷里,是一个半径50步的圆型阵列,宛若一个小型体育场。中间是开阔地,坚石铺设的地面上撒着厚厚的细沙。围绕着爆炸圆心,在不同距离上设置大木板,以测试各种炸弹的杀伤效果。

    “弹道测试场”是一个长达200步(40丈)的“长廊”,未来还可以扩展到400步,测量各种箭矢和铅弹的飞行轨迹。为了避免风的干扰,使用最廉价的竹席搭建而成。长廊中间隔20步吊挂一张大宣纸,总计10张。箭矢和铅弹shè出后,将逐一穿透那些宣纸。汇集每张纸上的孔洞高度,就可以拼凑出弹道曲线。

    金士麒还想造一座“风洞”……好吧,这个计划有点太超前,等以后研究真正的火箭弹再说,那大概是天启10年的事儿。

    规划中“爆炸”和“弹道”测试场,可谓是整个大明帝国独一份的先进事物。金士麒信誓旦旦,但却迟迟无法开工建设。这不是因为银子和地皮的问题,而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人力来建设。

    藏宝港已经陷入了“用工荒”。

    他们曾向各寨雇用了6000山民,建设藏宝港新城。南边胡扶龙造反之后,查应才被迫从山民中招募了1600人充实军队,还向各寨的大王们多缴纳了几千两的酬劳。本想请各寨再补充些人,但各位大王们全都拒绝了。

    当前时值农忙季节,藏宝港的山民们担心自家的收成,更担心缴纳不起各寨大王的租子。他们多有离散逃跑的,连军队里也开始出现了逃兵,留下来的也人心惶惶。

    现在藏宝港的建设速度被大大延迟了,几座千户府、岳王庙、码头,还有预留的工厂厂房都处于半停工状态。金士麒都急坏了,他现在还住在迁江县的临时小宅里。那老房子的隔音很差劲,晚上想痛快地喊几声都不行。

    金士麒从辽东带来的2000户军民,二分之一是兵士,四分之一要种田,真正搞生产和技术的只有四分之一。

    金士麒的“迁江机械所”总计有100名匠人,他们都忙得稀里哗啦,根本没有能力进行大规模生产和建设。金士麒本盼着这批产品设计定型了,就大规模制造赚银子,恐怕都要延后了。

    但机械厂、榨糖厂可以延迟,兵工厂却不能等。战争明年三月就要开始,兵工生产其实就是战争的一部分。金士麒估计兵工厂初期需要100至200名工人,半年内甚至要扩展到500人的规模,可是他目前连10个人都挤不出来,真是急人。

    比用工荒更让人发愁的,是银子的问题。

    金士麒回到迁江之后,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多来自爱晚楼兄弟会中的“中低”阶层。公子哥儿们抱怨:来迁江小半年了,只看到你们花银子,却没有什么收益,这不是做吃山空嘛。

    金士麒的“榨糖”计划虽然挺诱人了,但技术还没成型,市场更没铺展。即便有收益,也至少在一年之后,现在只是画饼一张。金士麒的柳州水营虽然确实成立了,但也只能维持运营,未能向爱晚楼兄弟集团输送利润。

    本来大家万里迢迢来迁江,是来赚钱享福的,现在银子没着落,反而又要打仗了。迁江陆营奉命出征,更是彻底的赔钱买卖。

    南丹卫总部分给迁江陆营的银子只有1万,根本不够用。兄弟们早就计算过:若是以原先关辽军的那种装备和军饷水平,而且迁江营“实打实”地奋勇作战的话,那么银粮消耗需2万两、马匹装备2万两、弹药杂用1万两,总预算5万两。若是柳州水营也做些大动作,大概还要增加2万两。

    那些兄弟们发出感慨:战争到底能给我们什么!

    打仗固然可以让将领们功成名就、升官晋职,但最关键要“发财”才有意义啊。即便不发财,咱们至少把出征的费用5万两赚回来才行啊。

    开始时,金士麒以“战争促进技术进步”来解释,之后又以“工业化和长远利益”来劝慰那些兄弟。但基本上,没什么效果。毕竟每个人的眼光都不同,每个人的耐心都不同。

    直到9月24rì,柳州水营军情司把总——冯虎回到了迁江,他给兄弟们带来了一个最有诱惑力的“战争目的”,兄弟们又全都亢奋起来了。

第107章 良田百万

    两个月未见,冯虎瘦了。

    而且他更苍老了,一副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模样——疲惫、厌倦、麻木,浑身的腥气。他才36岁,一张蜡黄的脸变得黑灰,鬓角已经冒出银丝,牙齿也缺了好几个。这一个月来,他带领水营军情司的20名情报人员和jīng锐的“夜莺”侦察队在浔州探查军情,把那几百里山河走了一遍,历尽了凶险和坎坷。

    在金士麒手下当差,不容易。

    但这一个月的成绩很丰厚:冯虎在“浔州府城”和战争最激烈的“贵县”设立了两个联络站,招募了30几个线人。以后每过10天,就会有新的军情传到迁江来。

    冯虎还整理了一份厚厚的报告,包含了浔州的地理、航运、人物、敌我兵力、事态来龙去脉,全方位地勾画出了整个浔州战场的惨象。

    在天启六年九月末的当下,南丹大军还在cāo训,甚至武器还在研发、造船场还没动工,但水营的情报人员就已经开战了。一个月里,有4名人员死在那片土地上。

    金士麒没着急看那份报告,他也不必说感激的话。他对冯虎的信任、依靠,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就是他最大的奖励。“冯把总,把那死个兄弟的名字抄给我,他们可以入英武祠立牌位。我会用胡扶龙的血祭他们。”

    “都司,他们不是山贼杀的,是被浔州卫的人害死的。”

    “浔州卫?”金士麒惊问。搞什么嘛,那不是咱南丹卫的兄弟单位嘛!

    冯虎压着怒火,简单说了他们一行人抵达浔州之后的艰辛。几次险遭战火也就罢了,他们还处处受到当地卫所军队和各级官衙的掣肘。那4个兄弟就是被浔州卫的人故意泄露的身份和行程,死于叛贼的偷袭之中。

    “都司,他们在排挤我们。”

    金士麒忽然想起两月前去广州的船上,吴永博也有过一番告诫:让他不要插手南边的事情,他还拿“驯象卫”的惨痛例子吓唬金士麒。如此看来,浔州那边的军队和官府必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冯把总,你心里还藏着什么话,尽管说。”

    冯虎道:“官府是在逼胡扶龙造反。”

    “此话何来?”

    “此话……都司啊,我们整理这么厚的一堆资料,每一张纸都染着血,你倒是看看呀!”

    “喔!”

    那胡扶龙是浔州山民大族,祖上曾拜从三品的“宣慰使”土官。他过着悠然自得的rì子,家有农妇成百又上千,生活乐无边,更有良田数十万,幸福赛神仙。

    农妇也就罢了,他那些田产是全广西最肥沃的土地,就位于郁江两岸。赤脚踩在上面,趾缝中冒出金灿灿的油脂;埋下几粒种子,第二天就能长出参天的大树。

    于是,那些田被官家看中了。官府的逻辑简单而粗暴:只要胡扶龙造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杀了他,收了他的一切。

    胡扶龙当然不会主动造反,他又不是傻子。但官府有办法:用“辽饷”来逼他。辽饷是当时的农田附加税,用做辽东作战的军费。名义上每亩地征收9厘银子,但各级官家层层加码之后,实际征缴的达到了半两之多。

    胡扶龙是山民土司,一向享受“免征辽饷”的待遇。但去年官府就通知他了,“缴纳辽饷,人人有责”。更可恶的是:从今年开始,明朝还实行了“辽饷预征制”,每年十月预征次年的三成辽饷。上面的法令到了基层,更是变成了“全额预征收”。再连同其它的苛捐杂税,每亩地赋税总额超1两5钱银子。

    1两5钱银子啊,把田里的收成全卖了也换不来啊!要到贴啊!

    胡扶龙怒火,为了农妇和田,他做出了英明决定:反!

    胡扶龙开始造反的时候,浔州府的官僚们很开心,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后来他们才发现情况不妙。他们原以为胡扶龙只有几千人的队伍,没想到这家伙名声很大,竟然一呼百应。大藤峡以南各寨各岭各峒首领们怕胡扶龙倒下之后就轮到了他们,都跟着起事了,聚集了三万多兵马。

    熊熊战火覆盖了整个浔州,并波及到附近的梧州、柳州和南宁各地。胡扶龙的大军还曾攻占了贵县,把县太爷以下几百官吏都杀光了。

    所谓“玩火**”,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战争中,最苦的还是百姓。浔州那边十室九空,百万亩良田废弃,成为一片死地。数万计的流民散布在郁江沿线,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

    残酷的战争,就像一场巨大的赌局。

    胡扶龙在战场上押上了他的全部身家,还有那些山寨盟友。据冯虎的计算,全部造反势力可调动的资源是土地100万亩,人口20余万,贼兵3万,大小炮200余尊,大小船只300余条。

    这就是胡扶龙的赌注,说实话,很有诚意!

    但金士麒深信:现在官家虽然落了下风,但最终能赢得赌局。因为官家的本钱大,大到可怕。官家不怕输,因为他可以不停地押注。驻守浔州的2支卫所军败退了,但广西还有8支卫所军,广东还有15支,实在不行还可以调集湖广、云南的兵马。现在帝国南方20万兵马都开始了作战准备,他们都将成为这场赌局的筹码。

    但金士麒不想成为别人的筹码,他要成为这场赌局的赢家。

    他手里有半个南丹卫,他不是来当炮灰的,他要抢戏!

    一支军队千里迢迢赶赴沙场拼死拼活才打下一块疆土,难道你说声“辛苦了、真是万分感谢、以后再联络”就可以把它赶走吗?

    军队是暴力集团,一旦从笼中释放出来,就要吃肉喝血。

    金士麒很理解浔州那2支卫所军的卑劣行径,他们接连败退,还苦苦挣扎着,他们为把持战场的主动xìng不惜排挤友军,甚至为此杀人。因为牌桌上堆积的筹码是在是太诱人了——胜利者,将重建浔州的秩序,获得那百万亩田产的利益。

    没错,这就是“圈地”。虽然胜利者不能在那块地上插上旗子,更不能在地契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但胜利者可以用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它。100万亩的土地,实在是太诱人了。那里的人为自己所用,那块地上的产出为自己所得。无论是种粮食还是种甘蔗,都是百万级别的财富!

    “去浔州一战,不再是皇帝派下来的苦差事!”金士麒终于找到了他的战争目的,“我们要去夺肉!”

    但他也知道自己力量还太小。迁江陆营只有2000人……目前还没有武器,柳州水营只有1000人……目前还没招满。想要在那块敌我兵力数万计的战场上夺得一块好肉,难度很大。

    金士麒衡量着自己的力量,有一种“小狮子面对大野牛”无从下口的感觉。

    他的“夺肉”念头刚刚产生,内心还在翻腾,思绪还很乱,他很想与兄弟们交流一番。尤其是查应才那老家伙,他一定能把金士麒跳跃纷杂的思绪理顺!可惜查应才在南丹卫的总部“三里屯”,正帮着白指挥使整编部队,履行他那“练兵都司”的责任。

    金士麒又与冯虎讨论人力紧缺的问题。

    现在水营正在柳州、梧州等地招募水兵。最近半个月的进展迟缓,只招募到了200多人。这批水兵到迁江后还要建设港口和造船场,没法从事兵工生产。更何况他们是来当兵的,只能临时使用,没法留在工厂里长期上班。

    金士麒想到既然浔州百姓流离失所,正好可以去招募,给他们工作和银子,不是挺美好嘛。

    冯虎却表示有些困难,浔州山路被叛军把持着,水路也被浔州的军队控制着,没法大规模召集。而且那些难民与我们之前招募的纤夫不同,他们都拖家带口。你召集200个工人,就要解决1000个人的运输、吃饭、住宿问题,说不定浔州府还在“手续环节”卡你一下。即便你银子充足,时间也来不及。

    确实来不及,金士麒的兵工厂一个月之内就要开工。

    金士麒正在盘算着如何调配人力,忽然有亲兵进来报告:营里出乱子了!

    “陆营还是水营?”

    “陆营!”那卫兵忙说,“有士兵杀了人,逃上山了!”

    ……

    那是迁江城西南的一座小山头,山本不高,林也不密,很不起眼,连名字都没有。迁江陆营的一个大队400多步兵已经在山脚下集结,正分作小队向山上摸去。

    金士麒领着卫兵拍马赶到山脚下,正看到千总魏广良在发号施令。迁江营里职务最高的三位军官,查应才正在南丹卫总部练兵,金士骏在柳州追姑娘,这陆营2000人全靠魏广良一人维持着,他急得一头汗。

    金士麒见这搜山的架势很大,心里未免担忧,“逃了多少人?”

    魏广良:“一个。”

    “……”

    “但那小子挺猛,好像会妖术……”

    “……”

    旁边有当值的百总忙过来报告:那个逃跑的小兵名叫罗昂,是“断角”寨的山兵。今rì午时,他遭了同寨人的欺辱,被辱得挺惨。于是他就冲动了,把那两人都杀了……那小子好像会遁地之法,军营各处的围堵哨卡都没留下他,被他逃到这山上去。幸亏咱陆营的轻骑兵也在附近cāo训,拦住了山后的通道,现在那小妖怪应该还被困在山上。

    金士麒黯然,无语。

    他也亲眼所见军营里的训练之苦,还有一些肮脏yīn暗的东西,尤其是底层士兵经常被殴打折磨,这在当时属于常态。这些rì子里,由于种种原因迁江陆营里每rì都有流血斗殴,偶尔也有逃兵,没成想今天闹这么大动静。

    金士麒本来有些顾虑:陆营是查应才名下的部队,他不便过多干涉。而且陆营从召集到现在才一个月,总要有一个磨合的过程,让各种问题暴露出来。但此刻,有人死了,有人逃了……金士麒深感自己的责任还没尽到,他对陆营照顾不周,欠了那2000男人一份关爱。

    是啊,只要把每天跟莫儿厮混的时间抽出来一半……去跟魏广良他们厮混,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此刻,那步兵大队的400多人分作两部,200人在山下各处布防,200人上山搜寻,没多久就在山顶上回合了。

    折腾了半个时辰,那小兵没找到!

    “妖术!”金士麒也惊讶了。

    那只是一座直径不足百丈的小山,即便是只猫跑上去也应该被抓住了!

    不但逃兵没被抓住,有两个追兵还被打晕了。

    几个山兵正把被打晕倒霉鬼抬了下来,后面还有几个山兵破口大骂着,踢打着那些抬着人的士兵。这伙山兵都来自“断角寨”,他们鼻梁上横贯着一根黑sè的木刺,大概是为了提高空气吸入量吧……也挺科学的。

    但根据他们鼻子上木刺的形状和颜sè,金士麒忽然明白了:而那几个扛人的汉子是普通的“赤脚兵”,是农奴。而那两个被打晕的家伙,还有后面那几个正在咆哮踢人的家伙都是“甲兵”,是山寨中的“武士阶层”。

    金士麒恍然大悟,查应才从山民中征召的1600兵,各寨还派来了100名甲兵作为“督官”,就是眼前这些嚣张的家伙。

    之前,金士麒没把这个安排当回事儿,毕竟这批士兵是从十寨中“借”的,他们仍属于那些大王们的农奴。他们派遣一些小头目也合情合理。但现在看到他们作威作福的德xìng,真是很可恶啊。

    金士麒正在生闷气,突然旁边闹起来了——几个甲兵冲到士兵队伍中擒住了一个小个子士兵,乱喊着:“罗昂!”“罗昂!”

    那小个子身子一晃就躲开捕捉,但后面又几个甲兵堵来上把他围在中间。那小个子独自鏖战着,满头的长发狂舞这,额头上的鲜血噗噗地顺着眼眶淌下来,满脸的凶残!

    他就是罗昂?

    金士麒忽然明白了,这家伙刚才竟混在了搜山的队伍中。他跟着大伙晃了一圈儿就下山来了。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那些赤脚兵都帮着他?

    那罗昂连武器都没有,他只有一块藤牌,那藤牌却被他耍得上下翻飞。他好似燕雀般在几根长矛的窜动中躲闪跳跃,灵活极了!那几个甲兵前后夹击,竟然一时制服不了他。

    那些甲兵们大怒,扯着旁边的士兵一起上前杀人。士兵们便乱声喊叫着围上来,没成想罗昂猛然一个突进连一个滚翻连一个跳跃连一个闪身,竟然从两队士兵之间窜了出去。

    “啊!跑了!”“追不上啊!”“好快!”那些士兵胡乱嚷着。他们分明是在放水,傻子都看得出!金士麒暗笑……奇怪了,他为什么有些开心?

    但突然间,一个甲兵冲着罗昂狂吼叫起来:“呱啦呱啦帕塔砰……”

    那吼声就像是一道咒语,那罗昂猛然站住了。

    稍后,他竟然跪了下来。

第108章 唤醒猛兽

    那个名叫罗昂的家伙,刚才还如豹子一般生猛,现在就像被施了妖法般跪倒在地没了动静。

    几个甲兵立刻追上去踢倒他,不停地踢他、踢他、踢他,抽他鞭子!那可怜的家伙被踢得翻滚挣扎疼得不停抽搐,“呃呃”叫唤着,却任由折磨也不敢逃脱。鲜血自七窍喷涌,一蓬蓬地洒在地上。

    在那周围,数百计的山兵们悲情地看着这一幕。

    “刚才喊的是啥?”金士麒颤声问道,那咒语太有效了。

    旁边有来自北坡寨的士兵懂得汉话,就翻译道:“甲兵爷刚才叫他‘跪下受死,否则回去杀他一家!’”

    金士麒暴怒,“你娘的狗屁甲兵,在我的地盘也嚣张!”

    一声令下,金千户的几个私兵冲了上去,营里的几个军官也跟着上去。一阵撕扯、吼骂之后终于将罗昂从拳脚之下拖了出来,再晚片刻他一定被活活打死。

    魏广良召来了那个中队的百总和几个汉族士兵,他们忙报告了因由——

    这罗昂是“断角寨”的猎人,技艺卓绝,就是那种“森林之子”类型的角sè。不过这家伙xìng子单纯,在军营这邪恶的地方却不懂得低调做人。比试弓箭火铳你出些风头也就罢了,但在格斗训练中把甲兵老爷打翻在地……这就不象话了。

    队里的几个甲兵恨他,就给他开了夜训——把他绑在林子里教育他,蚂蟥、盐巴、火药、烙铁都用上了,一连折腾了几个晚上。最后,据说是罗昂唤来也野兽咬开了绳索,又潜回军营把两个甲兵勒死了。

    “好!”金士麒鼓掌,他不知不觉地带入了角sè。

    事迹虽然壮丽,但此刻那罗昂正血淋淋地被绑着倒在地上,不禁让人感到悲戚。

    金士麒立刻发起了“侠义痴”,开始幻想如何把罗昂奉为英雄,奉为陆营的第一勇士,把他的头像铸成勋章,把那帮甲兵们全都绑起来沉河!他还要派夜莺小队连夜出击,把罗昂全家都接来,让他们在迁江过上幸福的生活。

    然后,根据剧情的发展,那断角寨肯定是闹起来了。但咱不怕他们,索xìng就放开手脚跟他们打一场,杀他个片甲不留!犯我大南丹卫军威者,虽远必诛!你山兵再多也不怕,哥哥我几百箱百虎齐奔箭shè死你们……

    \\

    随后他就冷静下来了。

    他是南丹卫千户老爷,是藏宝港的城主,是爱晚楼兄弟会的大哥,他要以大局为重。换句话说,他不能做想做的事儿,只能按照规矩办事……他娘的,真让人无奈。

    所谓规矩,就是罗昂含冤不报却私自杀人,他触犯了国法军规。

    更重要一点:他是农奴,他杀了甲兵老爷,这是死罪。

    旁边的魏广良正指着那个百总呵斥:“你是一队之长,任由他们行私刑!”

    那百总忙跪下称罪。却辩解说队中100多人,只有他这一个队长和几个汉族老兵,下面都被甲兵们架空了。魏广良没了主意,半晌之后才指着罗昂:“把他关起来,等查都司回来再处置。”

    此话一出,那些甲兵老爷们不干了!

    甲兵们咆哮着,一窝蜂地涌过来围住了那些主官,狂叫必须杀了罗昂。这伙人都好像遭了天大的冤情,满脸都是吃人般的凶狠!

    而且不只是断角寨的那十几个人,其他各步兵大队的甲兵也都跑过来跟着起哄。其实山民十寨之间由于几百年的恩怨情仇,各寨的甲兵们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此刻他们却拧成一股绳。因为罗昂是农奴,敢犯上就必须处死,这是各个山寨的一致规矩。

    罗昂的罪行不仅是杀人,他在挑战山民十寨的规则。

    金士麒的亲兵们亮出兵器挡在前面,把几个主官保护起来。现场乱作一团,有些人已经撕扯起来。金士麒此刻的心情不是气愤,而是震惊!这些甲兵实在是太嚣张了。换作辽东军中,哪有士兵敢如此啸叫的,这几乎就是造反!

    但更让金士麒悲恨的,不是这几十个甲兵的狂暴,而是外围那些千余名赤脚汉子——他们跟罗昂一样都是农奴,现在却颤栗地躲在外围。他们低声嗡嗡议论着,却不敢有所举动。

    在奴隶主子的面前,他们全都变成了废物。

    金士麒还记得三个月前初见这些山兵的情形。就是这同一批人,他们在河岸上狂舞着兵器追赶者龙泽和武腾号两条大船,他们像狼狼一般!还有随后那场对抗蓝犸的战斗,他们如钢铁洪流一般殊死拼杀。

    但此刻,他们全都不敢动,因为他们都是农奴。

    金士麒有些伤感。

    迁江陆营,金士麒曾经梦寐以求的以汉兵为骨干、以山兵为血肉的jīng锐部队,他梦想般的火器兵团,竟然是这付德行。

    好似一个顽强的野兽,却被抽调了脊梁!

    那些甲兵们一浪一浪地扑上来要去打杀罗昂。金士麒盯着地上的罗昂,那十寨最优秀的猎人,那个能召唤野兽能潜入夜暮能以一战十的猎人,现在就像只死猪一样卷曲地上,躺在自己的血里。

    即便他身上没有绳子,他也不敢逃!

    金士麒深吸一口气,“好,看我如何唤醒你们!”

    金士麒扯住魏广良,对他低语几声。魏广良立刻瞪大了眼睛,“什么!大公子,不要啊!现在已经够糟了,若是惹出营变……”

    “我有分寸,你听我的没错!”

    “不成!”魏广良竟然不听金士麒的指示。他百般为难,硬着头皮说:“老爷,这陆营的营官是查应才!我……”

    魏广良办事一向求稳,现在又拿“职责”来当挡箭牌。金士麒却继续说:“老魏,我自有安排。你不信我吗?”

    魏广良寻思半晌,最后在金士麒的压力下屈服了。他分开众人走到场zhōng yāng,高呼:“罗昂杀人,罪证无疑!我以迁江营代营官宣令……三rì后,处斩!”

    ……

    罗昂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就像一团大火燃遍了藏宝港。

    街头巷尾,人们都在传诵着罗昂的故事。他的来历、他的欺辱、他的勇猛、他的仇杀、他要被斩首了。

    藏宝港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凝重,明媚的天空中压着一层无形的乌云。正如金士麒预料到的那样,这个年轻的猎人就像是一个符号,他触动了山民们最悲戚、最压抑的一根心弦。

    为了避免营变,藏宝港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各府的私兵全都jǐng备起来,保卫老爷们的安全。骑兵大队人披甲马着鞍,随时准备出动。几座城门交给了柳州营的水兵把手。罗昂被秘密关押起来,以防劫狱。陆营的铠甲和重型兵器都被收缴了,各种火器都运到了武腾号上看管起来。陆营各步兵大队都被拉到了城外驻扎,连续三天进行持续的体能训练,耗费那些山兵的体力。

    到了傍晚,金士麒的小小千户府里开始热闹了。

    开始时是几个中低阶层的军官,跑来向金千户报告说营里的气氛不对头,是不是把斩首的事儿推一推?金士麒说这是你陆营的事儿,本千户不管。而且军令如山,岂能为人情做干扰?还请诸位这几天多辛苦,维持营里的平稳。

    几个军官刚走,随后又是一波人赶来。那天晚上,金士麒忙坏了,来说请的、探听消息的、报告军情的人不断。藏宝港工地上、工场里、作坊商人们也开始闹腾起来。人们同情罗昂,也是同情山民,更怕此事激化导致哗变。

    冯虎不断地把各种情报报告过来,说还迁江县县令大人也被惊动了。他没有来当说客,而是派人去找查应才。那老家伙倒是jīng明,知道只有查应才能改变金士麒的主意。

    金士麒一笑,“让他找去,怕是来不及了!”

    冯虎刚走,姚孟阳又跑来了。这家伙直接嚷道:“大哥你这事儿做的不仗义啊!”

    “那是陆营的军令,跟我何干。”

    “得了吧,还不是听你一句话!”他凑近了,“兄台,你是不是留了后手……你要偷放了那小子逃走?”

    “放他逃走?那岂不是灭了咱自家的威风!”金士麒笑道,“我定要当众斩他!”稍后,他却低声道:“你就等着看戏吧。”

    姚孟阳眼睛一亮,忙扯住金士麒,“哥哥你别逗弄我了,告诉我吧!”

    “不说!憋死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赶走姚孟阳,又来了一批人:白莎、白荷两个小婢,还有4个山民男孩冲进书房来跪了一地。“不能杀啊。”“老爷,求你!”“老爷,那罗昂叔很有名的,我们寨里的男孩都喜欢他!”

    金士麒很感动。

    但他却一挥手,赶他们出去。那几个山民小孩硬着头皮跪着不走,让金士麒很尴尬。这时候小桃来解围,她斥责他们,“老爷的事儿,何时轮得到你们奴才来呱噪!”

    金士麒不想吵闹,就狠了心骂他们,他们才哭着走了。

    金府关门谢客,耳边终于清净了。金士麒搂着莫儿,“你说,我是不是个恶人?”

    “你只是有一点点坏,九成九还是好的。”

    “这次你怎么没求我?好莫儿,你一求我,兴许我就放了他。”

    她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心里有数。我一求,就上你的当了。”

    还是莫儿好啊!无论外面狂风大浪,莫儿就像一个平静的小港湾,永远在他背后等他来停泊。金士麒感动了,“来来,我告诉你实情!”

    “爷你不用跟我说。”

    “不行!不说出来的话,我憋得难受!”

    ……

    距离斩首还有2天半,估计说客还会一批一批地来罗嗦,金士麒采取了一个防范措施。

    他跑了。

    他是去拜访北坡寨的大王蓝犸,商谈要事。

    临行前,金士麒把机械所各项工作都安排了一番:诸位手头的工作要加紧进行,安全第一,厉行节约,主意卫生。制作火箭的严守jīng度要求,试验手雷的不要惊扰田地里的耕牛,铁器坊的新任务一定要保密,甘蔗榨糖机一定等我回来再开工……

    金士麒把全部私兵都留下保卫家园,他只召了冯虎的一伙侦查人员和30名水兵上路。他还带上那4个山民男孩,还有白莎、白荷两个小婢。3个月前,这两个小妞被蓝犸突然地送给金士麒,她们与父母连声“再见”都没说。今天能回北坡寨省亲,还能住一晚上,她们都感激得呜呜大哭。

    金千户的车马队列沿红水河北岸而行,过了山口就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农田。阡陌纵横,溪水潺潺,很让人眼馋。其实这都是查应才名下的土地,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主人的怀抱。

    又行了10几里地,就看到红水河上正在建造的一座大吊桥。

    那是金士麒与蓝犸的“友谊工程”的一部分。两座大桥,兄弟俩一人一座。几百名汉人工匠们忙了一个多月了,现在大吊桥的主体结构已经完成,正在增加护栏和稳定绳索。桥上可以看到一些人正跑来跑去,大叫大笑着,都是些不怕死的家伙。

    依托这座大桥的建设,河岸北边一个月内就冒出了一个新生的小镇。数百计的山民已经搬迁至此居住。而对岸,就是南坡大王莫土司霸占的“平阳镇”。估计数年之后这里也将成为一片繁荣之地。

    金士麒一行车马继续向北,穿越数里的农田和丘陵地带,终于进入了山岭。车马随着山路转折在树林中穿行,在夕阳西下的那一刻,他们终于望见到了半山腰的一片暗红sè砖石。

    那是蓝犸大王的城堡。

第109章 暗夜图谋

    那座城堡藏在茂密的树木之后,任何角落都看不到它的全部。

    你不停地接近它,在树木的空档中会忽然露出一片黑漆漆的砖石,上面长满青苔,挂着藤蔓,那就是城堡的一个角落。它就像一只野兽藏匿在树林里,在一片宁静中散发着森然的气息。

    山路狭窄而崎岖,每个转折处都可以设立哨卡和埋伏。在这片山岭上,万人大军也会被割断为溪流。视线总是被林木、岩石和山坡遮挡着。据说800多年来,这座北坡寨的山岭从未被攻破过。

    山路一转,就看到城堡大门下黑压压的一群山民在等候着。蓝犸正笑盈盈地迎来,身后跟随着他30多个老婆和20来个孩子。他的臣民们都悄然无声地等候在城门之下。

    “我的大王,想死我了!”

    “金老弟,我也想你啊!”

    两个爷们拥抱在一起。

    三个月前,蓝犸大王在与猛坎那一战中身受重伤,但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蓝犸只剩下一条手臂,他便用双倍的力气在金士麒后背拍打着,砰砰作响。

    蓝犸确实很感激金士麒:这家伙够意思,大桥、水车、道路都给建好了,佣金一两不少,劳工费用也按时结算,如此厚道的汉人真是不多见啊!

    金士麒把琳琅满目的礼物丢给那些女人,只扯着蓝犸说话,“老蓝,伤口好了?”

    “好了,就是一只手不给力,在婆娘身上使不上劲。”蓝犸抱怨着。

    “那就用些省力的姿势嘛!”

    “咱又不喜欢让婆娘在上面窜达!”

    “……我倒是觉得挺好。”

    “不说那个!你,最近过得如何?”

    金士麒飒然一笑,“我有喜有愁啊!前些rì子去广州,我看中个老婆,娘的还要等一年才能娶进门。我回迁江,想经营船队,结果人都凑不齐。我昨天想杀个人,又有一大堆人来废话!真是百般不顺,我这千户没你这大王舒坦。”

    “看你说的,我也cāo劳啊,都是为了这寨子!”

    一阵寒暄之后,宾主携手进入城堡,在内堂中坐下谈正事。

    金士麒的首要事项,就是“要人”。藏宝港的建设要持续到年底,人力全都排满了。他的几家工场下个月就要开工,正是用工荒!

    蓝犸却很为难,说我比你还荒呢。北坡寨有近2万人口,曾有男丁5000多,但在对猛坎的战斗中减员千人,还有一千多人在藏宝港当兵、做工,如今寨里只剩下2000多男丁。现在寨里种地的人手都不足,说不定明年要歉收了。

    蓝犸劝他:“去南坡找‘我舅舅’吧,他人多。”

    金士麒:“我不喜欢他。”

    金士麒心里很清楚,藏宝港的建设已经榨干了各寨的劳动力,只有莫土司的南坡寨还有人手。但现在去找莫土司,一定会被他勒索一把。与其在他那里找不痛快,还不如却浔州招募灾民。虽然花钱多、时间有延误,但那些灾民到了迁江之后就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

    随后,金士麒谈及了罗昂的事儿。他简单说了情况:一个“断角寨”的赤脚兵杀了甲兵,因此营里要斩他。

    蓝犸木然地听着,“好啊,怎样?”

    “还请蓝兄帮个忙,为我牵个线。”金士麒一抱拳。

    按照山里的规矩,那罗昂因罪被斩,他全家都要沦为奴隶。金士麒说此人是在迁江军中犯事,作为千户老爷他有些自责。他想请蓝犸牵线搭桥,让断角寨把罗昂的家人卖给他。据说他家里还有老娘、老婆和3个娃娃。

    “你们汉人,麻烦!”蓝犸没多说什么,便招来手下人去cāo办此事。按照山寨里的行情,罗昂的女人值8两,每个娃娃4两,老娘白送,总计作价20两银子。此去断角寨大概4天行程,冯虎也跟着去买人。

    终于办妥了一件事,金士麒暗爽,随后开始谈及此次会晤的重点——

    “蓝犸兄,再过几rì兄弟们就要出征了。”金士麒的神情有些惆怅,“为君王效力本是分内之事,咱当兵的人……也没啥可抱怨的。不过出征前我还有一大事放心不下。”

    “金老弟你别绕圈子了,快直说吧!”

    “好!不瞒你说,我大军远征在外,迁江必然空虚,我怕某个人会抄我后路!”

    蓝犸嘿嘿一笑,“你是说我舅舅?”

    “不不,我是说猛坎那妖怪。”

    “喔……”蓝犸猜错了,有些尴尬。

    “你舅舅那人虽然脾气臭,但人不坏啊!蓝犸哥,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没啥,我想的也是猛坎,嘴里说错了。是猛坎!他最坏了!”

    “你也这么认为?”金士麒一笑,“蓝犸,帮我个忙,杀了他。”

    蓝犸一愣,“你当我不想杀他?那妖怪断了我六根骨头,撕了我一条手臂,我恨他入骨啊!可是我找不到他。他们红蹄寨远在百里之外的山岭中,那边的林子乱如碎麻,到处都是山涧,几万人扑上去也兜不住……”

    他话还没说完,金士麒已经掏出一份地图在两人之间铺开。“老蓝你看这个。”

    蓝犸瞪着眼睛看了看,“很眼熟……”

    “是你们十寨啊!”金士麒无语了,他这都不认识?

    这张地图来之不易。水营军情司探寻了迁江本地各行各业的人员,还在藏宝港务工山民中安插了20多个线人探听情报,把成千上万的纷杂信息都整理下来。最后还派出了“夜莺”侦察部队,在柳州、庆远、思恩三府的大山里摸索了一个多月,才完成这张“十寨全图”。

    金士麒指向地图角落里的一个山谷,那里标注了“红蹄”的字样,“此去山路七十八里,沿途我都探查过。”

    蓝犸依然摇摇头,“若是几月前,红蹄寨兵强马壮时,你杀去定能一举歼了他。现在他只剩下几百人,若有风吹草动就会溜之大吉。”

    “蓝犸哥,你这就小瞧人了,我若想杀他,自然会设计设伏设圈套准备得万分稳妥,他逃不出我的围堵。”金士麒开始吹牛,“说实话,若是真想杀他,当初我就能乱铳打死他!”

    蓝犸自然不相信他,“那你为何不打死他!”

    “我在等你啊!”

    “我?”蓝犸盯着金士麒。

    金士麒把他的考量全盘托出:杀猛坎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遇,可以重建十寨的格局。由你牵头把几个寨子凝集在一起,敲锣打鼓地去杀猛坎,多喜庆啊!那猛坎一旦被杀,他的“威慑力”就会立刻化作金灿灿的“威望”,笼罩在蓝犸哥哥你的身上!

    金千户总结道:“归根结底,我是个外人。蓝犸,你却可以被各寨认同,享有这份战功。”

    忽然之间,蓝犸意识到这场战争的意义。如果真如金士麒所说,那他不但功成名就,还将成为十寨的大首领。他内心逐渐变得狂野,他呼吸有些发烫。

    蓝犸却追问:“金老弟,你想现在这场仗里讨什么好处?”

    “为了迁江的安全啊!”

    “还有呢?”

    “我想让十寨永远和平,红水河成为幸福河!”

    “得了吧!”蓝犸拍了他一巴掌,“快说实话吧,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好!”金士麒摆出了条件,“事成之后,我要把十寨山兵带走,去浔州一战。”

    “我猜到了!但不能都给你,你要多少人?”

    金士麒伸出一只大手,上下一翻,“一万。”

    哪rì夜晚,金士麒与蓝犸盯着地图,筹划着未来对猛坎的一战。

    他们盘算着在何处伏击、何处包围、何处作为粮道、何处安插诱饵、何处设灶烧饭、何处埋猛坎的尸体……他们研讨了一夜,天亮时才轰然睡下。几个洗得干干净净用来侍寝的女奴也没用上。

    第二rì中午,金士麒就告辞了。他时间很紧张,藏宝港那边还有一场斩首大戏等着他去排演。

    蓝犸大王带着数百计的臣民送金士麒出了城堡,依依不舍。

    白莎白荷两个小妞哭哭啼啼地跟着上来。她们的父母也追上来跪在路边磕头,感激金老爷的照顾。这两个小妞自从去了迁江就过上了好rì子,不但没挨打受苦,吃穿用度也比寨子里好几百倍,她们都胖了许多。

    也有让人懊恼的事情:金士麒带着的四个男孩,跑了两个。

    那几个男孩本是这北坡寨的孩子,因为父兄在数月前战亡而家破无人管,最后才沦为了奴隶。金士麒好心收留他们,本想培养成铁杆亲兵,没成想竟然逃了!

    金士麒很伤心,“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金财出主意:“老爷啊,是否请蓝犸大王帮你搜寻?”

    “罢了罢了!带他们来,也是想考验他们。”金士麒苦笑着,“想开些吧!至少有两人经受了考验,留了下来。”

    ……

    金士麒拜别了蓝犸大王和30几个嫂子,一行人便沿着昨天的老路下山,穿过丘陵和原野,远远地就看到红水河上的大吊桥。

    待到了红水河畔,忽然看到河对岸的“平阳镇”树下有个硕大的身影,那竟是一头大象。

    那是莫土司的坐骑,金士麒很熟悉。

    在猛坎一战之后,金士麒与莫土司经历过短暂的蜜月期。莫土司对他非常好,请他去南坡寨做客(金士麒没敢去),还把大象借给他玩儿。听说蓝犸送给金士麒2个女奴,土司舅舅就说送他4个。

    莫土司的友好是有原因的,当时金士麒霸占了他6000石粮食,让他很肉疼。

    金士麒是个讲道理的人,答应按照市场价格买下那匹粮食。但他有个条件:同样价钱再供应20000石粮食,与那6000石都在年底付款。

    莫土司的尾巴被攥住,只能忍痛签订了合同。但没想到随后浔州大乱,广西粮价飞涨,他里外里少赚了几千两银子。

    但莫土司的目光长远,只能把泪水流到肚子里。他看到藏宝港的商机很大,蓝犸等六个寨子派遣几千劳工都获利了。而莫土司的距离最近,劳力最多,他也想加入其中,他不敢得罪那帮军爷。

    随后金士麒去了广州,莫土司就跟查应才单线联络,也获得了一些商业项目。他觉得自己打开了门路,就更看不上金士麒了,把大象也领走了,许诺过的美貌女奴也没兑现。

    俩人的感情彻底破裂,之后再无联络。

    直到今天,天启六年九月二十六rì,金士麒胆战心惊地跨过正在建设中的大吊桥来到红水河南岸的平阳镇,才再一次见到莫土司。

    这是一次偶遇。

    再次相见时,莫土司正懒洋洋地坐在平阳镇的树荫下面,看着一帮兵丁们把镇子里的几十个农奴绑起来,吊在大树上,抽鞭子。

    金士麒在水兵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过来了,“莫老爷子,你好啊!忙啥子喽?”

    “为你催粮食啊!”莫土司指着那几十个被吊起来的农奴,喝到,“给我抽!”

    “噼里啪啦!”“啊!”“噼里啪啦!”“饶命啊!”“杀了我吧!”

    金士麒吐了口吐沫,“老爷子,咱再做一笔生意如何?”

    一听金士麒要做生意,莫土司立刻一哆嗦。“你别吓唬我!”

    “这次对你很有利!你把南岸这片地交给我,我帮你挖水渠建设施,让你明年收成翻番,我只要分三成粮食,如何?”

    “我才不会上当呢!”

    “蓝犸都答应了。”

    “那是他傻!”

    “那我分两成五如何?”

    “我不想跟你说话!滚!”

    气氛很不愉快。

    金士麒哈哈大笑着离开。背后还传来莫土司的咆哮,他下令狠狠抽那些农奴,让他们哭嚎连天,来显现他的厉害。

    可怜那寨子里的农奴们,他们在藏宝港干活,军爷们支付每月1两银子的工钱,只有2、3钱能流到他们自己手里。他们自家的地里收的粮食大半都要上缴。还要承担一年到头无穷的劳役,还要被拉去当作炮灰,现在又被当作畜生一样吊在树上。

    金士麒知道那老家伙是在抖威风,他加快脚步走着,他知道自己走远了那些鞭子就会缓一些。他狂奔而去,直奔到半里路之外的河边仍然听得见那鞭子抽个不停。

    ……

    天启六年,九月二十七rì,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小云。

    正午时分,藏宝港临河的石滩上搭起了一个木制的高台。那个名叫罗昂的汉子被五花大绑在台子的zhōng yāng,他就要被斩首了。

    他是一个赤脚汉,他杀过两个甲兵老爷,他罪应受死。

    三天之中,没有奇迹发生,没人来救他。

    台子上各sè旗帜迎风飘展,四周是百余名名水兵把守着,之外是黑压压一片的军民。那是迁江陆营的山兵、藏宝港的务工的山民、汉人民众们,他们簇拥在台下,黯然地盯着即将被斩的罗昂。没人敢喧闹,只有低沉的议论声嗡然一片。气氛极其紧张、肃穆。

    陆营的山兵们本以为他们会被驱离,或者被拉到远处去cāo训,没想到却被集体带到了现场来观看这场杀戮。

    其实他们对死亡并不陌生,大多是人都在战场上或者乡间的斗殴中目睹过血腥惨烈的一幕幕。但眼前这场面又有不同——在这美丽红水河岸边,在煦暖的秋风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一个跟他们相同的赤脚汉被砍掉脑袋把血洒满一地,那真是格外的残忍。

    将近午时,金士麒、姚孟阳、魏广良等人坐在了监斩席上。

    几个甲兵也登上木台。他们验明了罗昂的正身,便把一大碗酒泼在他脸上,还嬉笑着踢了他几脚,引发台下一阵低吼。

    随后一名黑衣黑面罩的男子也跳上了台子,是刽子手,他怀抱着用红布覆盖的长条物品走到台子zhōng yāng。那红布掀开,一柄银闪闪的虎头斩刀赫然露出。

    “午时已到!”千总魏广良站起身喊道,同时举起了旗子。

    几千双眼睛都盯着台上,每一颗心脏都纠了起来,鸦雀无声。

    “慢!”金士麒吼道。

    这一刻,很多人的泪水滚滚而下,他们早就猜到金士麒——那带领他们来到迁江的少将军不是一个暴虐的人!他有感情!他正直而刚烈!他根本不惧怕那些山寨老爷们!

    但金士麒站起来,却指着天空,“怎么有云彩了?再等一等!”

    魏广良很紧张,“金千户,时辰到了。”

    “我!说!再!等!一!等!”金士麒咆哮着,“看不到rì头,怎么知道是午时!”

    在场的几千人的心怦怦乱跳,他们都仰着脖子看着天空,看着那朵缓缓蠕动变化的云彩。多少人都希望它不要散开,罗昂能多活儿一会儿。

    几分钟之后,太阳从云彩后面露出了一个边儿,煞是妖媚!金士麒便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坐在了椅子上。

    “行刑!”魏广良吼着,随后便把手中旗子挥下!

    但几乎就在这刹那间,满场的民众都齐声惊呼起来,好似一阵海浪乍起!“啊!”他们瞪大了眼睛呼喊着,把手指向台上——只见那即将被斩杀的罗昂,满身泛起了金光!

    那是耀眼的如太阳般的光芒,明艳艳地照耀在死囚身边三尺之内!连那黑衣的刽子手也吓得接连倒退!

    “妖孽啊!”金士麒一步跨出,他大吼:“快!斩他!”

    那刽子手连忙站稳了身姿,低吼道:“兄弟!对不住啦!”话音刚落他就冲了上去,迎着罗昂的脖颈,挥刀斩下。

第110章 横空出世

    “兄弟!对不住啦!”刽子手一刀砍下,正落在罗昂的颈间。在场的千百人都听到“喀”地一声响——

    那刀断了!

    手掌宽的虎头斩刀从中断裂,半截钢刀凌空弹起!

    满场的人们无不怀着一颗捏紧的心脏,都在这刹那间随着那半截断刀颠簸了一下。瞬间的静默之后,便听到“轰”的一声,人们爆发般地狂叫起来。

    那刀竟然断了!众目睽睽之下,竟有如此诡异的一幕。

    刽子手也傻眼了,他举着断刀呆立着。按照行刑的规矩,若是犯人一刀砍不死,刽子手也要受到重罚,至少要打几十军棍。可是自古以来只有“砍歪”、“砍浅”、“砍错人”、“刽子手晕血摔倒”等几种情况,没听说把刀崩断的呀!

    但刀断了!那绮丽的、金灿灿的光芒依然笼罩在罗昂身上,他还活着,虽然被堵住了嘴巴,他却狂笑起来。

    金士麒忙吼道:“督斩官!”

    魏广良应声而出,他冲到台上去抽出佩刀塞给了刽子手。那是一柄狭长的雁翎刀,曾经在辽东的战场上毙过四条建奴的狗命!那是一柄曾经舔舐过人血的军刀,它也能斩断任何妖法!

    刽子手重新踏上一步:“兄弟,又对不住啦!”

    短暂的喧嚣之后,现场又陷入了一片宁静,只听得到不远处的红水波浪滔滔不绝……人们盯着那柄狭长的刀,罗昂周身焕发的光芒更盛了!

    刹那间,雁翎刀破空劈落!那刀极锋利,它扯着万千民众的目光劈在罗昂脑后,如一道白影闪过。

    “铿”地一声……

    又断了!

    半截狭长的刀片飞出了丈许,在木板上弹跳个不停。

    “你娘!”满场立刻沸腾了,“神啊!”“不死啊!”

    人们疯狂了!罗昂,那满身金光的死囚,他身上不是妖法,是上天的昭示,是神祇的庇护!滚滚的泪水从方圆百尺成千上万的眼眶中喷涌而出,如江河般的呼喊声在刑场上爆发。

    “罗昂!”“罗昂不该死啊!”“菩萨灵验啦!”“花婆娘娘!”“我佛慈悲!”人们呼喊着诸位神君的圣名,如浪一般涌上来!

    维持秩序的水兵们忙把长矛木棍横过来挡着人流,用盾牌推搡着那些奔涌的人浪。军官也纷纷抽刀恐吓着他们,但已经有人往刑台上攀爬,后面的人殊死地涌上来。红水河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中……

    彻底乱了!

    金士麒恶狠狠地盯着罗昂!那家伙被捆得结结实实地压在刑台的zhōng yāng,依然痴笑着。金士麒脸sè苍白,他颤栗地抓住自己的佩剑,径直踏了过去。

    “金千户!不要啊!”满场的民众狂呼起来,不止是那些赤脚汉,还有几千的汉人民众也跟着呼喊起来。“要遭天谴啊!”“老爷你向上看呀,天上有眼睛瞪着你啊!”“都司!放过罗昂吧,他有冤屈!”“谁敢杀他就要被雷劈呀!”

    “妖孽!”金士麒不信神鬼!

    他自己就是这世界上阳气最盛的汉子,他是这明末时代的头号豪杰!来吧,一切妖孽都在这剑下显型吧!金士麒一声咆哮,声如洪钟响彻山谷。他身法飘逸,肩膀抖动,佩剑“哐”地一声拔出!

    剑锋闪烁!

    然后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台上台下几千人都惊愕地望着金士麒的手中——他的剑在拔出的刹那间竟寸断成片、跌落了一地!

    金士麒呆呆地站在台上,还保持着右手上举的俊雅姿势,手里只剩下半尺残剑。他暗自叫苦:“嚓!演砸了……”

    藏宝港绝密:今天出场的两把刀、一柄剑,都曾被神秘机构“机械所制铁组”的匠人做过手脚。

    这场大戏的前面三分之二都很顺利,只等金士麒一剑戳在罗昂的胸口,撞在他衣服下藏着的小铁板上,剑上预留的七处断层自然会崩裂。按照剧本,经过三次“神迹”的层层渲染,整个现场的气氛将推到白热化。

    但千算万算,没想到金士麒自己功夫不到家,拔剑的动作不流畅,直接就把剑给弄断了……

    这可咋整啊!

    硬着头皮演吧。金士麒激情满满地望着手中的断剑,他惊呼道:“花婆娘娘饶命!小将知罪!”话音刚落,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身份最尊贵的千户老爷,藏宝港的头号主子,大明军队的英雄,竟然跪倒在了一个低贱的赤脚汉的脚下。

    台下几百人都一起揉眼睛,他们不敢相信这一幕。但不多时他们便又惊呼起来——好像受到了什么感召一样,罗昂身上的金光竟然逐渐淡了下去。

    金士麒又站起来了,他高举双手向天,高声道:“罗昂已经受了两刀,又震开我一剑!是花婆圣母,祂显灵庇护这汉子!”

    满场的军民们一片肃穆,静静地听着金士麒的声音。金士麒伸出一只大手抚摸着罗昂的脑袋,他深情地说:“罗昂!你定有冤委。本千户蒙受感召,赦你死罪!”

    此话音一出,满场的民众立刻如火山一般爆发了!

    几千人的身影同时升腾了一下,那是他们在同时跳动、奔跑、呼喊,他们冲破了水兵们的阻挡跳上台来,哭嚎着伸出了上万只手掌要触摸罗昂!

    现场的气氛刹那间如火焰般席卷,金士麒吓坏了。那个黑衣刽子却很沉着,他忙从罗昂的胸前颈后把暗藏的铁板抽掉,以防露馅。随后那些赤脚汉们就冲上来,捡起断刀断剑割开了罗昂的绳索,把他高高举起!

    罗昂,浑身是伤的汉子,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转瞬间竟变成了英雄。

    无数双手托着他,把他传送出去,无数的手痴狂地想要触摸他。在红水河岸的石滩上,他好似沉浸在一条人肉的河流缓缓向前。无数的人跟在他身后追逐着他,喊着他的名字,喊着花婆娘娘的圣名。一场斩首竟然变成了狂欢!

    “罗昂!罗昂!”金士麒也狂吼着要追上去,他开心啊!

    他刚迈出几步就被那个刽子手一把扯住,“爷,快撤吧,别被踩死!”

    金士麒冷静了,“师傅,还是你的刀法过硬啊!”

    那个一身黑袍扮演“刽子手”的人,正是迁江营武艺教头田叔光,“赶紧撤吧,这套行头热死我了。”

    随后金士麒又对水营的其他“参演人员”连续下令——

    “夜莺中队,把藏在山坡上的几面反光铜镜都撤了,千万别让人看到。”

    “给‘制铁组’记功!那几个铁匠各赏银二两!要严守秘密。敢泄露的话,我用真刀子砍他们。”

    “各位把总、百总,盯紧了各队的甲兵老爷们,他娘的!”

    这时候魏广良凑了过来,赞叹道:“爷,刚才你真跪了?你真是……能屈能伸啊!”

    “我跪的是花婆圣母!”金士麒笑道。他心想:为了把戏演好,别说让我跪了,让我搂着罗昂亲几口都没问题!

    魏广良却叹息道,“只可惜我那把雁翎刀,可是三年前我升为百总时金老将军的亲赏,在我心中价值千金啊!”

    金士麒一笑,他把手指向那些依然在狂欢的赤脚兵们,“这一场戏下来,我们的收获又岂止万金!”

    魏广良不明白此话怎讲,他没学过政治,更不懂的“阶.级.斗.争”的学说。他当然不明白为何金士麒把一个小卒子的生死看得这么重,也不明白所有的赤脚汉子们为何会陷入痴狂。

    那一天,罗昂变成了明星。

    他是曾经被花婆娘娘用金光护法的人,因此就不能留在陆营当大头兵了。他被送到了藏宝港养伤,等伤愈之后,金士麒将重新安排他的角sè。

    罗昂的房里房外挤满了赤脚汉们,无论熟悉还是陌生的,都欢天喜地地望着他,凑过来时不时地摸他一下。人们不停地问着一个问题:“罗昂大哥!被花婆娘娘金光罩身,那是啥滋味?”

    罗昂的身体还很虚弱,他缓缓地说:“其实……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那时候……我只觉得很祥和,无忧无虑,就像睡在娘亲的怀抱里……”

    罗昂这家伙很有表演天赋,把金士麒写的台词演绎得非常到位。说那话的时候,他脸上还笼罩着一层神圣的光泽。

    那些聚集在罗昂身边的士兵们无不泪汪汪,因为这罗昂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赤脚汉,只是相貌俊朗一些、打猎什么的挺厉害,但本质上他与众人一样是卑贱的农奴。但他竟能成为花婆神的选择,金光加持、刀剑不入,甚至千户老爷也崇敬他!

    这分明是一个预兆啊!

    ……

    傍晚时分,金士麒来到了藏宝港城区。

    他视察了英武祠、岳王庙和千户府的建设情况。它们都是藏宝港的重点项目,土建已经完成,但还剩下很多细致活要赶工,估计两个月之后才能完成。交付使用时,大约要到冬季了。

    现在藏宝港的工场正一家家地开张,所需的熟练工人只能从工地上调走,金士麒急也没用。

    由于罗昂的事儿很顺利,金士麒的心情也特别好,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好的。看那低矮的城墙,遮不住城外的秋sè;脚下铺展的路面,夕阳在碎石上化作点点的金光;天上的云朵,也长得俏皮可爱;手臂上落的蚊子,翅膀上也长着花边……

    道路两旁都是军民的“排屋”,虽然都是工场里模式化生产的木房,但百姓们分得了房产之后就着手装扮起来——在房前屋后种花栽树,在墙壁上粉刷了各sè的土灰,在房檐窗棱上挂着晒干的瓜果蔬菜。门外修起了各样栅栏篱笆,街道上鸡群奔行,猫狗乱跑,猪羊逃窜。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温馨热络的景象,金士麒如痴如醉地看着他的城池,看着那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前面是一位娘亲追着娃娃打屁股,旁边是一个小媳妇在屋子里换衣服没关窗子,左边是一个少年郎帮邻居家寡妇挑水,右边那个老汉正在吱吱嘎嘎地推车;转身一看,几个娘们正隔着栅栏吵架,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生活气息极浓!

    “多美好啊!”金士麒赞叹着,这一些都是他所带来,都是他所缔造,他很有一番成就感。

    “金老爷!”民众们发现了金士麒,立刻围了上来,“哎呀呀!真是金老爷!距离我们这么近!”

    由于天还没黑,各家的男人们都在外练兵、干活、种地,此刻聚集过来的多是些娘们。她们互相呼唤着奔走过来,对着金士麒行礼、作揖、道万福、下跪,乱七八糟地在金士麒身边凑在一团。她们哧哧笑着、望着他,却都不敢说话。

    “你们可好啊!”金士麒把手一挥,“妇人们,你们不去干活,怎么都躲在家里?”

    女人们面面相觑,“干啥活儿……”

    金士麒一愣,他猛然转过身问跟随的金财,“金财,刚才我说了什么?”

    “你问她们为啥躲在家里,不去干活。”

    “我发现了什么!”金士麒顿悟。没错,他在藏宝港不止是2000男丁啊!是整整2000军户啊,他有一批女人啊!

    金士麒开始扳指头计算:2000军户中有一半分散在城外的屯堡里务农守边,暂且不算,这城里的1000户中至少有1500名成年女子,哪怕招募其中三分之一,就是一股庞大的生产力量。

    藏宝港的女人们都不是大家闺秀,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她们都是些贫困中求温饱的劳动妇女,能做饭能盖房能推车能赶猪能生娃娃,当然也能做工!这时代妇女外出做工并不稀奇,江南富庶之地的女人就常做散工,或者被各家作坊招募,只是没有形成大规模罢了。

    金士麒要开的是大工场,是后世的东莞、苏州的那种一下班浩浩荡荡几千女工唧唧喳喳涌出来的大产业!

    现在他的兵工厂正要开张。先期投产的火箭、手雷、炼制火药、铸造铅弹之类的都很适合女人生产。还有那些藤牌、军装、防具、食品……军工产业中大多数的环节都是低强度、重复xìng、jīng细活儿,都是为女人们量身打造的工作岗位啊!

    金士麒用**辣的目光注视着女人们:“你们,想不想到我的工场里去做工?”

    “做工?”女人们的眼睛亮堂起来,“有工钱吗?”

    金士麒哈哈大笑,“当然!说不定比你家汉子赚得都多!”

    “啊,那感情好!”女人们的兴致被调动起来了,立刻变得七嘴八舌,“但被坏人欺辱了咋办!”“路远不远?有没有狼?”“我好怕……”“不会把我们卖掉吧?”“若是赚了很多,男人们会不会生气?”

    “我的工场就在港口那边!”金士麒把手一挥,“放心吧,我派兵保护你们。”

    又能赚银子,又不会被欺负,女人们全都亢奋起来。但还是有人有顾虑:“那家里的娃娃咋办?谁给带啊!”

    金士麒愣了一下,随即却笃定地回答:“我给你们带!”

第111章 兵工新品

    九月二十九rì,查应才回到了迁江。

    他人不卸甲、马不摘鞍,立刻命令江陆营集合cāo练。

    一个月前,查应才刚刚把这支部队召集起来,他就出了远门。他本想去南丹卫总部讨要几十门火炮,最后炮没要回来,自己却被留下了。

    数年前贵州一战中,南丹卫的jīng锐部队和军官都损失殆尽,白指挥使就一口咬住了查应才,令他负责cāo练南丹卫的另外5个千户所,编制部队统一号令,还要给军官们扫盲。

    现在查应才终于回来了,他望着迁江营的两千兵马浩浩荡荡地排开阵势,不免心cháo澎湃,这支部队才是他的亲儿子啊!

    迁江陆营还未满月,正是一穷二白的状态。大半数士兵手中都握着竹枪,半数人打着赤脚,连旗号都不齐备。但这些士兵身上有一种很动人的东西——那就是煞气!

    查应才骑着马,矗立在他们的目光之中,他能分明地感到那些眼睛中透着一种决然的神sè。那种眼神告诉别人:他们无所畏惧,他们心中空寂,他们只等着号令。

    紧接着,千总魏广良下令演示军阵——锥阵、雁阵、平阵、行军阵,迁江陆营朝着虚拟的敌人推进、合围、策应、包抄、强袭……虽然步伐还很凌乱,各中队、大队的节奏还不够协同。但隆隆的脚步声,嘹亮的呼吼声,刀剑在盾牌上沉稳的撞击声,凝聚成一股必杀的合奏。

    查应才忽然想起金士麒曾经唾沫纷飞地描述这些山兵对猛坎一战时如何殊死勇猛。此刻,他终于信服了,甚至眼前这队伍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记得一个月前他刚刚集结这支队伍时,那些山民根本没这么勇猛。那时候他们从藏宝港工地上、作坊里、树林中聚集而来,被集结在兵营里,他们脸上还带着懈怠、疲倦、惊恐的神sè。没想到,仅仅一个月他们就脱胎换骨成为了士兵。

    金士麒策马过来,指着这队伍:“只要拿到武器,他们就可以上阵。”

    查应才低声问他,“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他们涨银饷了?”

    “我在他们的心里塞了一团火。”

    那是怒火,也是希望之火。

    那天晚些时候,金士麒便把罗昂的事情告知了查应才。

    他说迁江营看似平静,其实暗流涌动。士兵们虽然来自于相同的山寨,他们之间却存在着一道沟壑。赤脚兵与甲兵,他们是奴才与主子的区别,有着血泪之仇。此事若不得解决,必将成为陆营的隐患。

    查应才jīng通兵法韬略,但他只知道士兵有勤有懒有勇有懦,却没有想过这种深入骨髓的矛盾,这已经超过了“军官”所能处理的范畴。金士麒却说:迟早一天我们要做出决定,到底要站在谁的一边。

    “这陆营是我们的。”查应才做了选择:“把那些甲兵们都赶走。”

    “那你就要跟十寨决裂,陆营就会崩溃。”金士麒摇头,“一步步来吧,先把我们的人插进去。”

    “你想怎么插?”

    “把汉兵和山兵混编。”

    当前的迁江营编有4个步兵大队,每个大队400多人,其中汉兵只有60人。这些汉人士兵都是前龙武营将领的私兵,少数升任军官,大部分都担任弓箭手和火铳手,编制在“弓兵中队”里。

    而步兵中队只有1名百总和2名旗长是汉人,其余都是山兵,因此被甲兵们把持着。

    金士麒的建议就是把弓兵抽出一半,分散的到各个步兵中队去。他们将转职成为“小旗长”和“掷弹兵”,由此代替甲兵的地位。从此“掷弹兵”不仅仅是兵种分工,也将带有政治意义:他们是从辽东来的老兵,他们控制着各中队的主要火力,他们是各中队的骨干。

    “贤弟,此策甚好。但我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的‘转职计划’也涉及到了编制和战术变化,实施起来会很复杂。”

    “查兄多虑了。要知道我们的兵器时常在变,我们的敌人也在变化,我们已经从辽东变到了广西来。总而言之,‘变’乃是常态。”

    “但仅仅把汉兵混编进去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我还准备了全套的治军方略,共12大项60多条细则要与你研究啊。查兄,这些rì子来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事不宜迟,快拿出来。”

    “不急。趁着天亮,请查兄去看看我们机械所的成绩!”

    ……

    这半月来,金士麒主要任务就是兵工研制。查应才回来的时间恰到好处,正赶上了金士麒的“收获季节”。

    二人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城东山边的靶场上,面前200多步距离的土地上处处是弹坑、烧痕,树木都残破不堪,可见兵工试验进行得很频繁。一群机械所的工匠们都过来问候两位老爷,他们早已准备多时了。

    第一个演示的项目:步兵轻型火箭。

    金士麒没急着演示,而是将一根火箭交给查应才观看。那根火箭与寻常型号大体形似,长3尺,箭杆纤细,环形尾翼很是奇特。

    查应才把它放在手里掂了掂,“三两重?”

    金士麒得意地回答:“三两二钱七分,轻重偏差不超过三分。”

    金士麒的成就不只是各种奇妙的设计,他还为工业生产制定了一系列的生产工序、专门工具、测量手法、奖惩措施,以保证兵器成品的一致化。

    工匠在草地上架设了一盒“32装”的火箭。外观就是一个长条盒子,轻巧易携易cāo作。工匠不着急点火,他又拿了两根散装的火箭放在箭箱上的轨道中,校准方向并点燃了一根。

    一道白烟绽放,那箭笔直地shè了出去。

    新式火箭的药管有着特殊的气动外形,可以把小部分推力转化为升力,因此百步之内的弹道平直。过了百步之后火药燃尽,弹道才变为常规的抛物线。这个设计最大的好处,就是百步之内可以“直接瞄准”,不需要测定高差。

    但金士麒有意炫耀,他选定的是150步之外的靶子,是这种火箭有效shè程的极限。

    第一根测试火箭狠狠地插在了靶前15步的草地上。工匠微微调整了箭箱又shè了第二根。一道白烟之后,这次误差只有4步。

    由于火箭的一致xìng较好,两根火箭就可以完成了校验。

    “两位老爷,我要shè啦!”那工匠满面红光。火绳一点,32根火箭一窝蜂地窜了出去!半空中划出一道苍白的云浪,它笔直地冲杀向前,直至百步之后才缓缓下垂,瞬间铺展在那靶子的四周。

    查应才倒吸了一口凉气:几十根箭,落点距靶子都很近!

    散布的范围大概是一个直径10步的椭圆形,这接近了弓箭手的抛shè效果。查应才还记得关辽军的旧型号产品,那散布直径至少是这个的三倍!这火箭终于摆脱了“吓人工具”的悲惨定位,可以有效地shè击敌人的阵列。若是不考虑价格和负重,10名士兵就能发挥100名弓箭手的作用。

    试验的效果非常震撼,工匠们全都喜气洋洋地看着金士麒。

    金士麒笑眯眯地看着查应才。

    查应才呆呆地望着那具真在燃烧的火箭箱,它是一次xìng的,已经完成了使命。

    “查兄,想知道它为何这么准么?”金士麒掀开另一箱火箭的盖子给他看,并解释道:之前的火箭散布那么大,主要误差并不是火箭本身,而是简陋的发shè轨道。

    之前无论“百虎齐奔”还是“一窝蜂”,那些火箭都是简单地搁在2道隔板上,箭杆上只有两个受力点,晃晃荡荡,无法构成一条稳定的“发shè轨道”,因此误差极大。而金士麒的箭箱里,每一根火箭都存放在纸筒轨道中。他的火箭没有尾羽、前后尺寸一致,就可以贴合在轨道中准确地冲出去。

    查应才满脸的振奋,半晌之后他又问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

    “一箱箭,卖多少银子?”

    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问题。打仗就是撒银子,查应才已经领悟了战争的真谛。

    金士麒的回答也很专业:“那得看卖给谁!”

    “咱迁江营!”

    “咱自己人,当然是‘内部价’。”金士麒掏出一张报价单——

    32支装火箭:每箱重10斤,成本5钱银,内部价1两,对外价2两。

    96支装火箭:每箱重30斤,成本1两5钱银,内部价3两,对外价6两。

    查应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32支装的,我买它1000两银子的!”

    “别急,我还有好东西。”金士麒又令人捧来一根火箭。那是一根长达4尺的“重型步兵火箭”,它相当于轻型火箭的2倍重量、4倍的装药量,因此有着2倍的有效shè程。而且在100步左右的最佳距离上,它的穿透力比普通型增加了5成,可以穿透2寸厚的松木板。

    “这个型号只有‘48箭装’的大箱子,只能供弓兵中队使用,有效shè程300步。”

    “价格贵多少?”查应才总是盯着关键问题。

    “贵一倍。”金士麒忙说:“但它的药管更粗大,因此有很多的扩展xìng。我们正在研究各种特殊型号,譬如‘穿甲型’、‘燃烧型’、“毒烟型”。等研制成功了,你每样都来点吧!”

    “好!你给我算算,如果我们出征胡扶龙,迁江营各中队全都装备这些火箭,总计要花多少银子?”

    “大概四、五千两吧!”金士麒打了个响指,“但不止是火箭啊,别忘了我们的手雷。”

    “天启六式?”

    “天启七式!”

    现场测试的第二个项目——天启七式“拉发”手雷。

    金士麒从箱子里掏出一枚手雷,查应才认得它表面的“灰白条纹”,那表明它是一枚训练弹,只装了少量火药。但是它上面没有导火索,而是插着一根插销,下面套着一个拉环。

    “看仔细了!”金士麒说着就拔出插销、扯开拉环顺手丢了出去!一声爆响之后,几步之外冒起一阵白烟。

    “好!”查应才大呼,“就是丢得太近了。”

    “我水平不行……查兄,你看出它的优势了吗!”

    “不用点火绳!”查应惊呼道,“这……这太妙了!”

    之前的手雷产品都要用火绳点燃,cāo作繁杂而危险,因此只有“掷弹兵”才敢玩弄。现在手雷变成了如此简单的cāo作,它便可以普及使用!

    查应才敏锐地察觉到这东西的意义——刚才的火箭虽然威猛,但那只是一种武器的改进,由量变促发质变。而眼前的手雷,将使战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步兵队伍中每人装备三五个手雷,谁他娘的还敢跟我们对阵砍杀啊!

    查应才追问:“价格如何?”

    “内部价3钱银子一个!”

    “这个贵了!”

    “但技术含量高啊!”

    金士麒说这话的时候很是骄傲,这手雷的结构确实很巧妙。

    手雷中装的是“燧石引信”,就是用燧石与铁片摩擦产生火星,点燃引信并导致爆炸。燧石这狗东西很难伺候,要使用迅猛、果断、流畅的手法。在实验条件下只有8成的引燃成功率,若是上了战场,甚至会降低到6成。

    但手雷的最大问题并不在于引燃概率——在军队列阵作战中,丢出10个手雷爆炸了6个或8个,其差别并不大。其最大的技术问题是,需要把那个铁片儿紧紧“压”在燧石上,其弹力要恰到好处。

    当时的冶金技术落后,铁片弹力会逐月下降,半年之后就会完全扭曲。工匠们也试验了淬火、锻造等技术来提升铁片的弹xìng,但成本又会大幅度提升。

    后来一个小工提出了巧妙设计:那铁片平时并不压紧,把它与保险插销链在一起。当你抽出插销时,同一个动作也压紧了铁片。这个设计既简单又可靠,金士麒给予了10两银子的重奖。

    这种灵光闪烁的小故事,在机械所的5大项目组中每天都在上演。金士麒滔滔不绝,得意忘形,他却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他在机械所中缔造了一种积极的工作气氛——人们热爱钻研,探索技术,求真务实,在事实面前不分高低贵贱一律平等,因此创造力不会被压制,各种奇思妙想便层出不穷。

    查应才左手握着一杆“重型火箭”,右手拎着一枚“拉发式手雷”,只觉得战争胜利尽在咫尺。“贤弟,你下个项目是什么?”

    “手雷和火箭的集合体……火箭弹!”

    查应才猛然懂得了什么,他微微颤抖了一下。半晌之后才问:“那火铳呢?”

    “等吧!”金士麒一笑,“那东西需要jīng深的金属技艺,今年怕是没希望。”

    “可是我听说有一个机会,不知道你否把握住。”查应才告诉了金士麒一个一个内部消息——

    为了明年对胡扶龙那一战,广西总兵府扣留了部分军饷,准备集体采购一批火铳,以实物的形式分发给各卫所。总计8千只火铳,报价是8万两银子。“我听白指挥使等人提到,不止是桂林兵仗局,还有柳州军械所,还有广东的几个私商都盯着这笔声音,下个月要现场比试!”

    “比试?”金士麒的小心脏怦怦乱跳。

    “没错,各家都把火铳拿到浔州府现场演示。谁的xìng能最好、价格最公道,就选定谁家来造。8万两银子,征讨胡扶龙军费的十分之一都拿来买火铳。”

    金士麒立刻亢奋了,这不就是后世那种“兵工项目投标”嘛!太刺激了!他吼道:“这8万两银子,我赚定了!”

第112章 滴滴甜美

    九月三十rì那天,柳州水营千总吴永博从广州回来了。

    吴永博没有回柳州,而是先到了迁江。船刚刚抵近藏宝港,他便大吃一惊:两月前他来参加“水营成立”仪式时,这里还只是一片工地,现在竟幻化作一座兴盛的小城。百间房屋如雨后chūn笋般冒出来,各处烟尘滚滚升腾,最引人注目的是几十座大水车一线排开,把红水河岸都占满了。

    等他见到金士麒时,更是目瞪口呆——

    这位千户老爷正躲在一处大院儿的栅栏后面,手里拎着锤子铁钳,正在组装一匹小木马。

    吴永博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这人确实是金士麒,如假包换。

    这位老爷不但一身短打装扮,他身边还围着20多个小男孩,都是4、5岁的样子,正对他吵闹着,“你装得不对!反啦!”“金伯伯你出血了,疼吗?”“你倒是快点啊!”

    吴永博忙上前参见:“金都司……我回来啦!”

    “吴千总!”金士麒很惊喜,“这么早就回来?快进来!”

    吴永博犹豫了片刻,便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都司爷,这些孩子……”

    金士麒点点头,“都是我的。”

    “都是……”吴永博立刻惊讶了,这繁殖力也太强悍了。但他仔细一看,那些孩子衣服粗陋、面容黝黑,都是些穷人家的娃娃。

    “别误会。”金士麒解释道,“都是我所里的娃娃。他们的娘都被我雇去做工,我便帮她们带孩子。”

    简单来说,这是个幼儿园!

    修建幼儿园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金士麒要把女人从家庭中解放出来,把她们变成工人。他要榨干藏宝港的生产潜力,他连女人也不放过。

    第一批女工已经在军械所上班了,最小的15岁,最大的50岁,三代同堂闹闹哦喳喳在一起很热闹。

    就像当初训练那些山民一样,她们也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编制数千张竹席,制造“弹道测试场”的外壁。那是一种简单的竹编工作,但可以训练女人的熟练度、服从xìng和工作态度,还有她们对“工场生产”的认同感。等她们锻炼成型之后,就可以拉去生产军装、马具、藤牌、火箭和炸弹。

    在藏宝港,女人能顶小半边天。

    这就幼儿园的价值所在。

    金士麒的“幼儿园计划”在这个时代可谓是一种创举,但他轻视了一个重要参数——藏宝港的孩子数量。那些妇女们十四、五岁就嫁人,然后就敞开生孩子。金士麒招募了300个女工,但需要入园的适龄幼儿竟也有300个。金士麒只能忍痛从女工中抽调了30人,转职为幼儿园阿姨。

    好在藏宝港有一些预留的厂房,只要修一道围栏、建一个厨房就能开业。几百个孩子圈养在里面,就像是一个小农场。大大小小的娃娃在里面奔跑喧闹嚎叫,真是触目惊心……

    幼儿园匆匆建立,一切都很简陋。金士麒就发布了一道特殊的命令:每个入园的孩子都必须带一件玩具到幼儿园来。当时玩具属于奢侈品,寻常家庭也根本没有这个意识——饭都未必够吃呢,还玩具!孩子们入园的第一天,园里堆积的玩具可真是五花八门:鹅卵石、铁链子、车轮、竹弓(被没收了)、老鼠(活的)、陶罐、筷子、板凳、百虎齐奔箭(被没收了)……

    如此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孩子却玩儿得乐此不倦。

    金士麒是个好心人,便令人堆了一个大沙坑给他们,又锯了一些木块给他们当积木,小孩子们更是玩儿疯了。金士麒父爱萌发,又亲手造了一架小木马,便成了最受欢迎的一件玩具。20几个小男孩为这木马厮打了一天,最终把木马拽散架了。

    此时此刻,金士麒坐在幼儿园的栅栏下面,一边修理那个小木马,一边掰着手指头给吴永博算帐:“女人好啊!基本工钱只要5钱,干得多给奖金,但还是比男工便宜。而且她们干活仔细,为了娃娃都拼命加班,我那弹道试验场本以为10天才完工,现在估计只要6天。我怎么早没想到女人呢,我真傻!”

    金士麒还在感慨,旁边小孩扯着他吼道:“千户哥,快干活!别偷懒!”

    吴永博谨慎地问:“那……金都司,那你每天就在这看孩子?”

    “我是在放松身心。”最近他一直在忙技术的问题,火铳、火箭推进技术、压榨机、马车转向轴的材料尤其让人头疼,还有藏宝港的排水沟渠要重新挖掘,搞得他身心疲惫,因此才跑来偷闲。

    “跟这帮小崽子打架,跟他们比赛堆房子,在沙坑里躺一会儿……我觉得自己也年轻许多。”

    说话间,金士麒终于完成了那个小木马的改装,把它的四条都增加了三角形支撑,哪怕10个小男孩压上去也不会断裂。小木马刚一完工,一群臭小子都尖叫着冲了上去开始厮打。

    “多美好的一幕啊!”金士麒欣慰地说。

    吴永博凑近了,低声说:“金都司,我带来了一个消息,很重要!”

    金士麒点点头,“放心,这里没外人,你说!”

    “是丁老西!他把鲁白刀杀了。”

    “啊,好啊!”金士麒心中甜蜜。丁老西,这个名字很亲切啊!

    吴永博之所以提前回来,就是为了汇报广州的最新情况:失踪了数月之久的丁老西重现江湖,随后做了一连串的大动作。包括鲁白刀在内的几个成名角sè都被干掉了,甚至两个广东官员也莫名失踪……

    金士麒明白这是丁老西在反击。他在报仇,他在整顿自己的势力。

    “我临行之前,丁老爷子还亲自来送我呢!”吴永博有些得意。

    “倒是很给咱们面子嘛。”金士麒笑道。

    “是啊,广州我去了六趟,终于见了一次本人。”吴永博感慨道,“他还请我问候金都司你呐。”

    “他还说了什么?”

    “没啥,只说了一些客套话。”吴永博又压低了声音,“都司,你还记得那天shè了你一箭的小妞吗?她就一直跟在丁老西身边,你猜她是谁?”

    不等金士麒说话,吴永博又立刻说:“算了你别猜了,你猜一百遍也猜不到……她是丁老西的外孙女!怪不得又那番容貌,啧啧!”

    “其实我知道。”金士麒微微一笑,心想要不要把我是丁老西“外孙女婿”的事儿说出来呢?

    “这你都知道?”

    “后来我还见过她,还传了一些消息给丁老爷子。”金士麒轻描淡写地说。

    吴永博满脸的惊讶,“怪不得……丁老西提到你的时候……好像很熟络的口气。”

    “有些事你不要外传。”金士麒斟酌着词语。“丁老西除掉鲁白刀一事,我也略知一二,还出了一些力。”

    “出力?”吴永博更是震惊。在广州的半个月,他几乎没离开金士麒啊,怎么被瞒骗过去了?

    “那老家伙很感激我,你猜他拿什么谢我?”

    “……不敢猜!”

    “咱们的运盐生意,他许诺1石盐私分我3两银子。”

    “私分!3两!”吴永博惊呼,心想金都司你这也告诉我?“那一年就是十几万……你!你岂不是赚翻天了!”

    金士麒暗中好笑,心想你若知道我得到了什么,岂不是要吓死过去。他却又说:“我没答应他。”

    “为什么!”吴永博崩溃了,心想:你呆吗?

    “你当我呆吗?我当场就看透了他。3两银子是他的全部利润,又岂能轻易送我?那分明是画饼!”金士麒冷笑着,“我若敢收那银子,我之前对他的一番好处就会化作乌有。他会嫉恨我,还会把此事透露给何参将,反咬我一口说我勒索他。若是如此,我还有命吗?”

    “……”吴永博的表情,就好象正在遭受海啸袭击。

    “我怀疑是老家伙怕我抖露他的秘密,就借刀杀人。这帮海商的最是凶狠歹毒!吴千总,咱们行走江湖……我是说行船运货,一定要万分谨慎啊。”

    “是是,谢都司提点!”吴永博恭维地说,神sè很是复杂。金士麒暗中揣摩着这小子的心思,估计也是半信半疑吧。但无论如何,他的这番对话一定会传到“柳庆参将”何玉九的耳中,这就足够了。

    何参将是金士麒的顶头上司,是柳州水营的主管。现在水营正值初建,全靠着金士麒在cāo劳。他付出了很大心血,搭上了他全部的jīng锐龙武水兵。但他毕竟不是何参将的“自己人”,他担心水营建成之后会被卸磨杀驴抢夺果实。若是何参将安插一个“营将”过来,就可以把金士麒活活压死!

    这水营是金士麒安身立命的基础,以后赚银子、赚军功都靠着它。谁敢抢水营,金士麒会跟他拼命。

    金士麒要让何参将知道:都司哥哥我跟丁老西也有一腿,你老人家可千万别想踢开我!至于他与小瑶的婚事,既然丁老西没透露出来,他也暂时保密。他保留了这张底牌,等到关键时刻再用。

    二人谈论了一番广州的事情,还有船场的建设。随后金士麒又提到了“火铳大采购”的事儿,就是那笔8万两银子的大生意。

    昨rì查应才说这个项目时,金士麒的双眼立刻绽放银光,他信誓旦旦地要赚这笔银子。他的更深层目的是把这个项目当作一个“开局”,建立藏宝港军工产业的口碑,打开销售渠道,便于以后承接军方项目。

    但随后他发现了一个严峻问题:火铳制造技术不是问题,但他没有“入场券”!

    这是军方的采购计划,背后的事情很复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跳出来说:“大家好,我也会造火铳,让我来演示一番!”

    真正能参与到这生意中的,是两广官场和军队中的固有势力。不过金士麒发现“柳州军械所”也参加这个投标,这对他来说就是一条明亮的缝隙。

    他向吴永博询问此事。吴永博说“柳州军械所”确实归属于“柳州卫”,他从小就在那个军械所附近玩耍,他偷过火药、摘过芒果、勾搭过匠户家的小妹子……总之很熟悉啦!但那家军械所只是一个小工场,火铳工匠只有几个人,每年能造一百多条铳。这个数量仅够弥补柳州卫每年的损耗,怎么会参与“8千支火铳”的大生意呢,它根本没那实力啊!

    事情比想象得复杂,背后一定有隐情。

    但无论如何,柳州军械所能造火铳,这一点让金士麒很欣慰。再配合藏宝港的工业潜力,未必不能创造一个奇迹。金士麒便叫吴永博回柳州之后为他打探一番。

    ……

    当天下午,金士麒引着吴永博参观了机械所和工场区,向他展示藏宝港的实力。随后又带他参加了一个“机械试验”。

    那是一场很重要的试验,藏宝港几乎所有的老爷、军官和高级匠人都来了!他们热泪盈眶地盯着一台硕大的机械——那是爱晚楼兄弟们期盼已久的、倾注了极大希望的、堪称“摇钱树”的重要机器——水力榨蔗机。

    那是一组硕大的木质机械,横列在厂房zhōng yāng。机器前端是一个汹涌的大口,里面安装了三排狰狞的铡刀。后面是七组交错的滚轮,十几个大小的磨盘互相交叠在一起。机器侧面引出两根竹管,对准了两口大水缸。

    “那就开始吧!”

    金士麒一声令下,两个小工便把传动杆推到轴承上。机器立刻发出“咯咯”的声音,那是来自红水河的力量让机器萌发了生命,一层层地运转起来。

    工人们将清洗干净的一捆捆甘蔗送进机器的大口中,立刻被铡刀斩断成节。在机器的轰鸣声中,金士麒扯着嗓子讲解着:可怜的甘蔗们将经历了粉碎、粗榨、jīng榨、压渣四道工序,九成五的汁水将被榨取,然后再经过三层过滤才会流出。而渣滓则被压成块装,从屁股后面抛出,可以充当燃料,一点都不浪费……

    说话间,竹管中便传来了“哗啦啦”的声音,一道浅黄sè的汁水淌了出来!在场诸人们欢声雷动,都争抢着来品尝那甘甜的汁水。

    滴滴甜美,意犹未尽!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3石甘蔗全都榨干了。那榨汁机还张着大嘴发出隆隆的声音,一副yù求不满的样子。金士麒说它是试验型号,正式型号要用铸铁替换所有的活动组件,榨汁效率还将提升一倍,每天可以压榨1000石甘蔗。

    金士麒的初期计划是造2座榨糖场,分别建在藏宝港的“窑场”和“制铁场”的旁边。因为窑产和制铁场都是用煤大户,可以产生大量的免费热能。修建几条管道把热水传递过来,可以降低烘糖的成本。

    金士麒告诉吴永博,根据他的市场调查,广东工场每石蔗糖的毛利大约有1两银子。我们依靠大机械生产,再加上能源的节省,还有低价的原料和煤,能获得翻番的利润!按照一亩甘蔗榨2石糖计算,每亩地的收益就是4两银子。这还仅仅是生产环节的利润。

    吴永博不禁感慨,“把你们南丹卫30万亩地都种甘蔗,哪怕只种10万亩……怪不得丁老西也贿赂不了你啊!”

    金士麒一笑,他所图谋的可不仅仅是南丹卫那点地啊。但这话不能明说。

    “永博兄,你明白我为何拼死拼活也要建一个造船场了吧。以后生意大了,我们的船可不止几十条啊!怎样,你也来参个份子吧!”

    吴永博眼睛一亮,“多谢都司抬举!”他随后却说:“但是糖再多,也要有人买才成啊!”

    “说得好!”金士麒赞许道,“这个,我不愁。”

    吴永博还想再追问,金士麒只是笑眯眯地不说话。这乃是核心商业机密,打死也不说。吴永博便只能猜测,一定跟丁老西有关。;

第113章 战斗准备

    迁江县西北的一片山岭中,惊起一群飞鸟。高速更新 .Suimeng.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埋伏呢!”冯虎捂着胸口怒道。

    他正带着一支“夜莺”小队在密林中潜行。这七个汉子都穿着土布短衫和草鞋,缠头上面还插着草叶,都是山民打扮。这里地势险恶,山川纵横,有时费了很大功夫劈开一片灌木想要找条出路,眼前却是一道暗藏的悬崖。他们在这片山岭中跋涉两天三夜,被野兽虫蛇和山兵们折腾得快要疯了。

    这片山岭的名字叫“乌头岭”,目前它属于铜头寨,神圣不可侵犯。

    在过去的几百年间,附近的铜头、北坡和血石寨为了这片乌头岭爆发过许多次恶战,死了无数好男儿。因为这里产煤,只要扒开土层,再凿开几丈的山岩,下面就会露出厚厚的煤。把煤运下山,沿红水河顺流运抵迁江县,1石煤可以卖3钱银子,到了柳州或者浔州能卖4钱,是山寨里除了粮食、女人和马匹之外最重要的货物。

    两月前金士麒得知了此事,他很激动,立刻派军情司探查。

    由于山高路远,军情司只能在外围打探一些情况。据说乌头岭上有10几处矿洞,关押着数百名山民奴隶,年产10万石煤。为了保护这份产业,铜头寨驻扎了300多兵丁,还修建了好多道哨卡,把乌头岭保护得像是爱晚楼的头牌姑娘一样。

    上一次,军情司只能在乌头岭外围隔靴搔痒,时隔一个多月,他们又回来了。

    夜莺小队这次执行的是一次“战斗任务”。

    冯虎带着兄弟们花了数天功夫绕过那些哨卡,他们小心翼翼、万分谨慎、昼伏夜出……但还是被山兵发觉了,两次!一次靠着狂奔来摆脱追击,另外一次则伏击了追兵,杀了6个追得最快的,还有2个跑掉了。总而言之他们已经暴露了,不知道铜头寨会做出如何的反应。

    无论如何,夜莺小多已经闯进了乌头岭的核心区,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加快行动。

    他们此刻正循着一条浑浊的溪水逆流而上。那是从煤层中渗出来的污水在山谷中汇集流淌。一路上鸟虫稀声,只听得到溪水被踩踏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到了!”前面有人低吼。

    只见山坡上深陷着一块铁青sè岩石,足有两丈高,这里正是约定的集结点。那石头上刻凿着一片粗陋的符号,那大概是山民的文字,冯虎等人都不认识,其实他们连汉字认得也不多。只能猜测那上面大概是对入侵者的jǐng告,或者录着一些战士的英名,也许是一篇祭文。

    今天傍晚,还会有多少人死去呢?

    忽然,山坡上传来了几声鸟叫。

    冯虎这边忙以几声虫鸣对答,林子里便跳出几个人,都是笑嘻嘻的样子。他们是早已等候在此的“先遣组”,其中还有两个男孩子。

    他们就是之前从金士麒身边“逃跑”的那两个男孩。他们都曾被卖到矿区做奴工,负责赶车运煤,之后侥幸逃脱并被金士麒收留。他们对乌头岭的地形略有知晓。数rì前金士麒带他们去北坡寨,随后他们就跟着士兵溜走,提前进入这片山岭中探查了情况。

    能参与到一场真正的战斗,两个男孩很亢奋。

    冯虎命令大家把一部分物资掩埋在山坡上,只带上必要的武器。他们继续翻越了几道小山岭,便看到了山坡下面的矿洞。

    那是一个小山谷,中间是一片平坦空地,堆积着一座高达数丈的小煤山。左边有一条小路通往外面,路口有一架简陋的木头路障,但没有守卫,这附近都没有人影。在树木的掩盖下有一个矿洞,只有一人高宽,用厚重的木头栅栏堵得死死的。

    先遣队的小旗长低声告诉冯虎:“这个洞很僻静,方便下手!”

    他们在这附近寻查了三天,摸清了情况。这是一个偏远的矿洞,距离最近的山兵营地有数里距离。矿洞里大约有40名奴工,还有5名看守。每天傍晚都会有另外一组看守来换班并送来食物,那一组也是5个人。

    换班时,看守们会从矿洞中出来,热热闹闹地聚集在一起,正是shè杀他们的好机会。

    那些奴工不会出来,他们很安全。那些可怜汉子自从来到这矿上就被关在洞里,若要出洞里只有两种情况:10天一次的开门运煤,或者死了之后被拖出来。

    但今天是第三种情况——金士麒下达了一个作战任务:潜入矿区,选择一个矿洞,突袭之!杀掉所有的山兵,带走一洞的奴隶。

    距换班还有一个时辰,冯虎和那名小旗长绕着山谷外围探查了一圈,最后重回到原点。小旗长选择的这个地方正是架设火力的最佳位置。

    那名小旗长名叫张旋,是个伶俐的小个子。他与冯虎一样也是辽东的溃兵出身,今年20岁,家里有3个调皮儿子。

    “奴工我见过几个。半死的时候被拖出来,被戳死,再丢进沟里。”张旋指着山谷外面的一道沟,“洞里活着的恐怕也瘦成一把骨头。救出来容易,就怕他们跑不出去。”

    冯虎却说:“都司爷不是想‘救’他们,是想‘要’他们。我们背也要背他们出去。”

    “为啥‘要’他们?藏宝港的山民那么多,还不够吗?”

    “别问,你听令就是。”

    金士麒的命令是至少带出10个奴工,当然多多益善。其实山下的小码头那里也有一些奴工,他们更容易被解救。但金士麒只要矿上的奴工,因为矿上的人最苦,最苦的人才最能拼命。

    天sè渐晚,冯虎忙对兵力进行一番布置。

    安排很简单:那2名男孩守在路口负责了望。6个人埋伏到下面的煤山上,从背后突袭。他带着3个人留在这里,分作两组,从正面用火力压制shè杀。迁江军械所已经试生产了一批“32支装”火箭,他们带来了4箱,以“交叉火力”瞄准了下面的矿洞。

    冯虎安顿好了“主shè位”的火箭,又来到30步之外张旋负责的“次shè位”,却看他正把一箱火箭的侧壁掀开,重新编排里面的导火索。

    张旋解释:这一箱火箭的导火索线都连在一起,点火后就会同时shè出去,非常浪费!我把它们分成8组,每组4根,然后用火绳一根根地点燃!可以对着敌人逐个shè杀,每次都可以重新瞄准。

    夜莺小队都是jīng锐士兵,机械所的新兵器都交给他们试用,这才没几天啊!张旋已经开始玩儿花样了。

    冯虎忙问:“你以前试过吗?”

    “当然!效果很好。就是烟太大,呛人。”

    “要是着火了可咋整?这火箭箱每次都着火,别把你自己炸了。”

    “所以动作要麻利,赶在着火前全shè完!”

    冯虎点点头,“第一箱箭还是要同时shè,你这箱作为第二轮补shè。”

    “得令!”张旋清脆地回答,他又抓起旁边的一把火铳,“把总,你再看这个,也是我整出来的新点子!”

    冯虎接过那把火铳,见火铳侧面挂着一个竹筒,里面露出了一根火绳。张旋得意地解释着:“这个‘火绳筒’,是我这两天闷得发慌鼓捣出来的。里面是个滚轮,把火绳缠在里面,不怕水,不刮树枝,不烧衣服,开铳之后炸不飞。”

    冯虎立刻就明白了这小发明的意义。当时都是用一根燃烧的火绳点燃火铳,那几尺长的火绳就缠绕在士兵的臂上,很是麻烦。而且在开火时,火门泄漏出来的爆炸力会把火绳炸得满天飞,运气不好就会飞到火药包、眼珠子之类的地方,很是危险。

    张旋把火绳卷在这个小竹筒里,只露出几寸长的一截。因此火绳飞不远,整理起来也容易,很jīng巧。

    冯虎忙道:“这东西很妙,你可以报给金都司,他会给你赏钱。”

    “真的?能赏多少?”

    “至少二两银子吧,或者二十?金都司心情好的时候爱乱花银子。”

    “好好!可是我不敢去见都司爷,把总叔你帮我问问吧,要是能多赏几两银子就更好了。”

    “你银子还不够花?”冯虎笑问。

    张旋身为“夜莺”部队的小旗长,每个月有2两5钱银子的军饷。而且夜莺部队经常出任务,有额外的补贴,若有战功更有丰厚奖金。算下来一年近40两银子的收入,这在士兵中算是高薪。怎么能不够花?

    “当然不够,我要盖房啊!”张旋抱怨着,“我家里人多,每年省不下10两银子,两年才能起一套房子!要两年啊!”

    “才两年嘛!你又不是没地方住。”

    “现在那‘排屋’太差劲了,墙太薄。冯叔你不知道,我隔壁小强那两口子夜里的动静,哇啦哇啦的!我跟老婆的声音也被他听去了,这就更不成。”

    俩人正在闲扯,忽然听到远处有些声响。

    一个负责了望的小男孩摸过来,慌忙地说:“来了!”他又喘了一口气,翻弄着双手用生涩的汉话说:“一二三……七个!”

    比预计的多两人。冯虎赶忙回到主shè位置,向山谷里望过去。

    果然一队人走了进来,都是些山兵,确实是七个人。除了打头的扛着一杆矛,后面几人都挂着刀斧,肩膀上扛着口袋,里面是给奴工送来的饭食。这帮好运的家伙,都是一副悠哉悠哉地的模样。

    他们到了矿洞门口就把口袋丢下,然后开始喊里面的人。

    “准备着!”冯虎低声对身边的士兵下令。这里架设的火箭是“主攻火力”,也是开战信号!

    下面的矿洞传来了一阵金属撞击声,随后那大门就缓缓推开。那是用原木钉造的大门,每一根木头都有大腿那么粗。那门只推开一道缝,里面的看守便一个接一个地挤了出来。

    冯虎虽然也身经数十战,但此刻他的心率也加快了。他压着声音叮嘱着:“稳住!稳住!里面有五个,等全出来了,就一锅端!”

    “出来三个了……”旁边的士兵咽了口唾沫,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火绳。

    下面矿洞里又出来了一个人,正跟来换班的人嬉笑着。其实这些“看守”也是寨子里的穷苦汉子。无论在矿洞里看管奴工挖煤炭,还是在外面造饭放哨巡山,都是苦命而危险的活计。

    山上的伏兵等了半晌,下面的看守们还在嘻哈闲聊……

    “最后一个死里面了?”冯虎怒道。

    “你娘!”那士兵低吼了一声——最后一个看守没出来,来换班的人竟然开始往里面走了!

    事不宜迟,冯虎低吼一声:“shè!”那士兵立刻就把火绳戳在引信上,随着一股青烟冒出,那箱子便是一震。

    山坡上一道白烟乍起,32根火箭一窝蜂地shè了过去。

    ;

第114章 重见天日

    那片白烟如花般绽放,一蓬箭猝然落下!

    一阵凄厉的声音在矿洞前几步范围内响彻。 .Suimeng.32根箭在山石、原木和人体之间横飞窜行,在空气中擦出道道焦灼的痕迹。那群山兵还在震惊之中,却被箭杆一次次地透shè贯穿。

    紧接着,侧面的山坡上又是一道白烟闪现,第二群火箭也泼洒在山兵之间。那两道白烟从山坡上斜插下来,会合为一个硕大的“人”字。白烟弥漫之中有许多的人影栽倒在地,又翻滚着哀嚎着四下逃奔。

    “看不清啦!”冯虎低吼着。他身边的箭箱正在起火,被士兵一脚踢了出去。满山谷里都是火药燃放的白烟,那烟随着风势迎面吹了上来,呛得他们都睁不开眼。

    但在另外一个发shè位上,小旗长张旋像豹子般跳了出去。他扛着4尺长的箭箱顺着山坡跃下去,猛然蹲下来点燃了引信。短暂的瞄准之后那火箭就一股股地shè了出去。

    下面的两个山兵正从地上爬起来,连续几轮火箭追着他们把他们shè翻在地。张旋又跳下几步避开白烟的遮挡,把最后两股火箭shè在矿洞的大门上。这一切都在几息之间就完成了!

    3箱火箭,按照“内部采购价”就是3两银子,刚才这一瞬间全砸了出去。总计96根箭shè在了矿洞门前的狭小区域里,在那里形成了一片“死地”。

    山风把白烟吹散,总计有7个山兵在地上翻滚挣扎着,他们身上、身边的泥土和大门上都钉着残留的火箭,那些药筒还都冒着烟。有人正哀嚎着爬起来,也有人正抽搐着躺在地上,四周洒着斑驳的血迹。还有几个人正挣扎着爬向大门想要躲避。

    但来不及了!

    后面煤山上猛然跃起几个身影,另一组士兵开始突击。

    原以为这场战斗会进入“对抗阶段”,再由他们从背后发动奇袭。但当前这情形,他们只有打扫战场的份儿了。他们狼群一般扑杀下来,几根短矛顺势戳在那些残兵身上。他们连矛也不拔,直接又抽了腰刀砍杀那几个正逃入矿洞的山兵。不过几个起伏之间,所有的残兵都被杀死在那片地上。

    冯虎带着另外一组人也奔了下来。那组突袭的士兵已经守在门前,有人喊道:“里面还有三个!”

    所有士兵合力将那道大门推开,一股yīn气扑面而来,眼前正是黑漆漆的矿洞。冯虎留着两个人在外面,他带着其余的人探进去。他们小心地贴着洞壁走了几步,脚下踩着煤渣和碎土哗啦作响。

    刚才还是热火朝天的一场恶战,现在竟静得可怕,甚至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前面的洞穴正扭转着方向,逐渐斜深入了地下。下面好像有些微弱的光亮,晃动着暗淡的红sè光芒,大概是篝火。

    太慎人了,冯虎不想走了。他命令后面的士兵:“叫个小娃过来喊话。”

    等了片刻,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冯虎突然把手一扬,“有动静!”

    果然有些隆隆的声音,正从黑暗的洞穴中传出来。夜莺小队的士兵们互相看着,一群心脏都怦怦乱跳。随着冯虎把手一挥,他们都立刻退到了矿洞外面,甚至把大门也关上。洞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士兵们把各种武器都举起来,弓箭、火铳、三眼铳纷纷瞄准了大门后面的那片黑暗。

    刹那间,黑暗中闪出一片昏黑的影子,几十名汉子正从矿洞的拐弯处奔了出来!

    他们就是这洞里的奴工。全都全身**,污浊矮小的身子瘦骨嶙峋。他们吼叫着,争先恐后地奔了出来,脸上映照着洞口的莹莹光芒!

    “站住!”“停下!”夜莺小队的士兵们立刻吼叫起来。两队人马隔着大门几乎撞在一起,那些奴工看到了有埋伏,他们惊恐地反身就要跑,后面的却继续往前推搡,几十个人都闹喳喳地拥挤着后退着,最后在几十步之外的拐角里。

    从大门望进去,只看到一群矮小的身子轮廓躲藏在黑暗中,只有一些惊悚的眼神闪闪发亮。

    一个山民男孩被带了过来,矿洞外面横七竖八血流成河的一幕把他吓得脸sè煞白。冯虎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并指着矿洞里面说:“告诉他们,我们来救他们,叫他们出来!”

    那男孩便抓着大门,把脸贴在沾着血污的圆木上喊了起来。他一遍一遍喊着,那清亮的声音在矿洞里回荡着。开始时他还有些惶恐,但很快里面有了几声回应。那男孩的脸上也露出了喜悦,他的声音也变得欢快起来。

    他忽然扭过头来,“他们问我们是谁!”

    “废那个话!”冯虎怒了,“铜头寨马上来杀光他们,不想死就他娘的出来!”

    那孩子立刻扯住嗓子冲里面大喊,声音中已经化作了哭腔。果然,里面一阵阵喧哗,那些奴工们试探着探身子,逐渐一群人全都拥了出来。那些奴工们都是全身**,浑身伤痕,甚至有人的伤口正在流血。这些奴隶被抓来挖煤,他们在矿洞里rì复一rì劳作,饱受着折磨和病痛,几乎没人能活过一年。

    现在,牢笼已经开启,洞外的明光越来越近,已经照shè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越走越快,有人开始哭了起来,他们马上就要冲出这洞穴!

    “慢!”冯虎吼道。

    旁边的士兵们一惊,也都跟着大吼着抵住了木门,“站住!”“停!”他们还把刚收起的兵器又全放平了对准那些奴工。

    冯虎对那个山民男孩说:“告诉他们,洞里面有三个看守。叫他们把看守都杀了。否则一个不许出来!”

    男孩如此说了,矿洞里的奴工们陷入了一片宁静。

    他们呆立在黑暗之中,像是一群石头,没人敢动弹。那男孩又呼喊了几遍,有人悄悄看了看后面的黑暗,也有人痴痴地看着大门外面的世界。此时已是傍晚,外面的世界正融化在一片艳丽的橘sè光芒之中。

    冯虎命人把山兵的刀剑拿进来,从大门原木的缝隙中丢进去,在石头上砸出了狰狞的撞击声。汉人士兵们也吼了起来:“杀呀!”“去呀!”“报仇呀!”“是爷们不?”

    那些奴工们都呆呆地看着几件兵器,他们满脸的惶恐,他们的手都在战栗。却没人敢动。那个山民男孩就急了,他竟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扑在那些奴工身上推搡他们大声叱骂他们!

    终于,有个老家伙弯腰拎起一把刀,反身冲向矿洞的深处。这个举动立刻触动所有的奴工,他们纷纷捡起兵器追了过去。几乎是一瞬间这群奴工们竟一窝蜂地消失了,但整个矿洞里都被吼声震荡得发颤。

    “终于点着了!”冯虎长出一口气。

    在行动之前,金士麒就曾经指示过:一定要让那些奴工的手上沾血!他来救人不是为了发菩萨心,他是想要一群勇士。

    趁着奴工们赶去杀人,外面的士兵们便开始检查那些山兵的尸体,评估火箭的杀伤效果——这也是金都司的命令。三箱火箭攻击之下,山兵身上少的中了两、三箭,运气最好的获得了七根箭。每处箭伤都被士兵们记在了小册子上:“右胸口、入骨、二寸。”“大腿、入肉、四寸。”“额头、入骨、三寸……真惨!”

    这批火箭都是“鈚箭”,是一种扁扁的菱形箭头,左右尖端宽达一寸。这种箭头可以在**上破开很宽的伤口,导致大量失血、迅速死亡。但它的穿透力差,难以穿透厚盾和重铠,因此只用来对付“低防护”的敌人。

    士兵们一边检查着杀伤效果,一边把箭矢拔出来。若是箭头卡在骨头上,就把箭杆撅断。那些shè在地上、门上的箭杆也全都搜集在一起,最后一把火全烧了。这是一次秘密作战,夜莺部队要低调。

    终于,矿洞里的奴工们又冲出来了。

    这一次他们满脸的狂喜,浑身散发着杀人者的狂放气息。他们大叫着大笑着冲出来,扯着木门指着后面大声吼叫个不停。紧接着后面的人就高举着三具血淋淋的尸体追上来,把它们抛在矿洞的门口,像是战利品一样!

    冯虎满意了,开门!出发!

    ……

    天sè已经暗淡,夜莺部队带着那些解放的奴工在乌头岭的山间狂奔而去。这个矿洞位置偏僻,这场战斗没被铜头寨山兵们发觉。但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他们要趁着夜sè赶路。

    他们翻越一座座山岭,穿过一片片森林。那些奴工们还要扛着军资和食物,他们本来体质就差,现在更是累得吐血。

    天蒙蒙黑时,他们已经在深谷之间奔行数里,终于抵达了一处水源,立刻分发食物迅速吃掉。奴工们都以为要睡下,有人开始采树叶搭敞篷,还有人去河边洗脚。冯虎却一声令下,“继续前进!”

    又是连续半个时辰的狂奔,有人累得喷血。此时天sè变成了暗蓝sè,后面的张旋追上来,“把总,有几个掉队的。”

    “不管他们!”冯虎回答。

    “啥?我们费多大劲才救出来的。”

    “都司的命令是要10个人,带出去10个人就够!”

    “他们太惨了!”

    “那是他们的命!”

    趁着天空中还有一层微弱的光芒,他们在乌头岭的山间继续前行。遇到山涧就扯着藤子荡过来,摔下去的没人管。遇到悬崖就爬上去,爬不上去的没人管。遇到大河就淌过去,被急流卷走的没人管。遇到丛林就钻过去,被野兽咬住的没人管!

    除了那两个山民男孩被士兵们轮流拉扯着,那些奴工们根本就没人顾惜。不停地有人掉队、失踪,有人累得哭着摔倒在树下哽咽着:“拉一把……等我……坏蛋……”

    那支队伍越走越远,根本没人回头。他们的泪水滚滚而下,这就是他们的命。

    ……

    第二rì傍晚,冯虎的队伍已经抵达了乌头岭的南边。甚至已经能听到了红水河的轰鸣声,它就在山的那一边。

    从矿洞里带来的42名奴工只剩下25个。

    天可怜他们,一天两夜的逃亡虽然凄苦,但没有遭遇战斗。现在距离红水河边的接应部队只有最后几里的距离,只要到了河边就能上船,有酒有肉,到了迁江就有房子有女人。但眼前这一带正是铜头寨防御最严密的地方,前面有两个哨所,还有一道隘口。

    冯虎命令大家吃掉了全部食物,准备好兵器准备出发。

    冯虎和张旋走到前面去了望着不远处的隘口,那里被修造了一道简陋的木墙,还有几十名士兵的把守。几天之前他们是趁夜从旁边山崖上扯着绳索爬过来,那过程极其凶险。现在队伍里有一群累得要死的奴工,根本没法继续走绳索。

    张旋低声问:“怎么过?”

    “天再黑一些,炸开木墙冲出去。”

    “要是炸不开咋办?”

    “那就只能拼死爬上去。”

    “我可不想赌命。”张旋嘿嘿一笑,“把总叔你说,咱回去之后,金都司会亲自见我们吗?”

    冯虎点点头:“应该会。这一战很关键,他很看重。”

    “好,到时候我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把这个给他看!”张旋摇晃着他发明的“火绳筒”,“都司要是看中了,我就5两银子卖给他……哎呀不对,我应该先要开价,银子到手了再给他看。”

    冯虎嘿嘿一笑,“放心吧,都司不会占你那点便宜。”

    忽然间,一阵山风席卷而过。

    紧接着就听到了一阵呼喊声,随后有士兵狂奔来报告:“后面有人追来了!”

    冯虎和张旋忙回去,只见后面2里多远的山坡下面果然有一些人影晃动,估计有几十人……甚至是百来人的追兵!可是前面就是山兵的隘口,此刻天sè尚早,若是这般闯过去就只能是正面一场恶战!

    夜莺士兵们都无声地检查着装备。那20多名奴工们却都慌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冯虎。

    冯虎又望了望后面的追兵。他忽然手指向山坡上一丛竹子,“砍25根,做成矛!”

    一声令下,士兵们就过去砍了25根一丈长的竹子,削尖一头来做当竹矛。那些奴工们惊愕地看着他们,随后就有人过去帮着他们一切看砍竹削尖。殊死的一战即将到来,谁都逃不掉!

    25根青翠的竹矛被堆在冯虎面前,此刻后面的追兵只有一里。甚至听得见他们挥刀砍断荆棘一路追来的声音。

    冯虎盯着那些奴工,“现在开始,你们是柳州水营的士兵。”

    他转身指着前面的山隘,“拿起矛!想活命就杀过那道隘口!”

    ;

第115章 火箭强袭

    乌头岭的南关口地势险要,前方俯视着红水河,两侧是连猿猴都吓得发抖的百丈山崖,它背后正扼守着数十里的矿区。/

    千百年来,这里就是各寨殊死争夺之地。现在更是设下了层层防御。

    面对着山外的敌人,一浑浊的河水从涵洞中涌出,汇入一片污浊沼泽之中。那沼泽中莲花绚烂,莲叶下暗藏着鳄鱼和能喜食人肉的尖牙小鱼。沼泽的后面则是两道深壕,四野都插满了竹刺,其间有毒蛇出没。

    最后是一道粗旷的原木高墙,它左右链接着两道山崖,横断在山路上。那木墙的zhōng yāng开着城门,四周各设一座哨塔。

    千百年来,这破地方不知有多少壁垒和工事被修造、被争夺、被摧毁。眼前的这道肮脏的木墙是当年北坡寨大王所建,那是120年前的事情,当时它高达20尺,上面每隔5步就插着一只骷髅。80年前它被血石寨夺了下来,又增高到30尺;40年前它又被铜头寨夺取,墙壁又被加厚了一倍,上面涂满了狗血和粪便,据说能抵抗百斤火炮的轰击。

    如今的铜头寨就靠这道险关抵御着山民各寨对乌头岭煤矿的垂涎,城门附近驻扎着几十名山兵,后面的小山谷里更有百名jīng兵。这道关口也阻挡着奴隶的逃亡。几十间年,凡是送进乌头岭的奴隶没有一个能活着从这里离开。

    关口后面是一个宽阔的小山谷,其间林树稀疏、车辙累累,遍地都是煤渣。两侧的山脚下堆积着几十座煤山。天气晴好的rì子里,就有绵延的车辆将煤运往到外面的码头上去。在繁忙的月份里,甚至每天都有近千石的煤从这城门下穿过。

    此时天sè渐晚,关口后面已经寂静下来。几十名山兵正在营地里烧火造饭。后来不知道谁和谁闹了矛盾,有几个人就撕扯起来,他们在沾满煤灰和马粪的地上打斗着,抡起拳头砸在彼此的脸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惹得兄弟们连胜叫好。有好心人就送来刀子和木棍,让他们发挥出全部的战斗力。

    多么美好的傍晚啊!

    突然间,塔上的哨兵开始呼喊了起来。他发现关门后面的林间有一群汉子,他们正悄然抵近。

    那队伍之中还有金属的闪光,那是刀剑、长矛,甚至还有铠甲。关口的守兵们当然猜不出那队伍的来历,但他们从关内过来,大概是自己人吧……但忽然间,他们发现那队伍中有大半的汉子都全身**着,棕黄sè皮肤在傍晚的丛林中非常鲜明。

    他们是奴隶!

    那些奴隶的手中正扛着长矛,他们是在造反!

    ) 那凄厉的声音立刻贯穿着关口内外的每一张耳膜,连一里之外的沼泽地里也浮起了几条鳄鱼,它们猜测着山谷里流淌出来的河水即将混杂着血腥的味道。

    守关的铜头寨山兵们被立刻点燃了,他们呼喊着抓起武器列队迎敌。此刻天sè尚明亮,太阳虽然遁入西山,但那半天中却弥漫着金黄sè的霞光,正是男人们殊死拼杀的好时光。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就不必再隐藏了。

    如此开阔的战场,本来也没指望能发动奇袭。

    冯虎带领的闯关部队已经从南关口背后抵近,相距敌兵不过200余步。他们列着长队,杀气腾腾地径直奔向南关口。

    长队的后面是8名“夜莺”战士压阵,他们已经全都披上了铠甲。cháo热的空气在罩甲和身体之间贯穿涌动着,汗水沿着脖梗、脊背滚滚淌下。

    前面的兄弟穿得很清凉,那是25名浑身**的士兵——他们曾经是奴隶,但在昨天傍晚,他们经历了鲜血的洗礼,冲出矿洞的牢门重新回到阳世,又在丛林中整夜狂奔历经了一场残酷选择。此刻的他们已经洗去了浑身的煤污,已经化身为柳州水营的新兵,正紧握着竹矛迎着敌人一步步踏去。

    在队伍的最前面是把总冯虎,双手各提着一杆三眼铳,腰后挂着一把斧子。他身边的士兵举着一根短矛扯起一面三角小旗子。那是一块纯净的黑sè令旗,上面用纤细的金sè笔触缝制了一根羽毛的图案。

    他们来自夜莺!这只一向闷头觅食的小鸟,现在要夺肉吃了。

    张旋扛着两箱火箭走在队尾,他后面跟着的两个山民男孩。两个男孩各背着两箱火箭,手里还都拎着一张藤牌。他们忍不住地回头探望,想看追兵是否已经杀来。

    后有追兵,前有关隘和伏兵,唯一的机会就是被包围之前抢先杀出去。他们踏着地上的泥土和煤渣,满脸的狰狞,朝着关口快速逼近。

    关口处已经sāo动起来,守兵们正窜动着、聚集着,准备迎接这支突然来袭的队伍。甚至每个敌人的面孔都活生生地跳动着,能感受到他们的慌张、愤恨,看得见刀剑的闪光。

    死神就在他们头顶的空气中蛰伏着,能嗅到到祂身上的腥气。

    紧接着,后面的山谷里也传来了喊叫声和号角声,那是追兵们在发出信号。现在他们已经逃无可逃。

    相距150步!

    \\

    冯虎眼看着几根箭从关口敌阵中跃上半空,它们徒然变大、落下,在他身后的队伍四周散乱地插在地上,那些奴隶——25个矛兵的阵列有些sāo动,后面的夜莺士兵就立刻呼吼起来。

    迎着那些箭羽,那面绣着金sè羽毛的黑sè旗帜徒然高升了两尺。队伍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他们冒着箭矢逼近敌阵。冯虎在前面压着速度保持着队列,不让体力被无谓地消耗。

    “抬起盾!”张旋低吼着,那两个男孩都忙把盾牌举到头顶上。箭矢零散地在人群之中落下,紧接着就有两个矛兵的肩膀、手臂上被shè中。他们哀叫着蹦跳着,夜莺士兵就冲上来扯住他们把箭杆生生掰断,然后踢着他们继续跟上队列。

    “等接战之后,你们跟紧我。”张旋对那两个孩子说。“你们命好,一定能冲出去。”

    “他们只有几张弓,屁都shè不到,shè中也不痛,是吓唬人的。”张旋指着那道关墙,“一会你们看我如何出手,我一个人就压住他们!”

    “你们长大之后,就是金都司的亲兵,甚至还能当百总,多少人羡慕你们!”张旋冲着一个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都司爷爱兵如子,但你们可别以为他心慈善软。我亲眼见过他下令杀人,可狠着呢!”

    “都司说,再过几年咱藏宝港就会像广州城一样的繁盛,到时候你们俩小子骑着大马,穿着银闪闪的铠甲,在城里面……溜达!多带劲儿啊!那时候我应该也混得不赖……”

    突然,冯虎扭头吼着:“火箭!”

    “火箭!”张旋应声而出,从队尾直冲到前列去。他把箭箱抗在肩膀上瞄准,那两个男孩追上来用藤牌护住他的左右。

    火花一闪,白烟立刻弥漫开来,几十根火箭砰然shè出。刹那间,那峡谷的空气中被生生抹出一道苍白的烟柱。那是一道长达百步的弧线,一端连着那些拼死的汉子们,一端连着他们的生路。

    士气大振!士兵们立刻呼喊起来!“去你娘的!”“见识一下!”“干死他么!”“shè他一百两银子的火箭!”

    “推上去!”冯虎带着部队快速跟上。张旋带着两个男孩子冲在最前面,不停地在灌木和矮丘之间腾挪闪避,用藤牌挡在身前,每隔10步就点燃一箱火箭。火箭不停地喷涌而出,把关门下的山兵们压得死死的!

    到了第4箱火箭,张旋甚至领悟了一个新技法:“shè时要摇一下!”张旋大吼着。火箭的喷shè有先后,在喷发的瞬间把手臂横向摇晃,竟能shè出了一个小小的“扇面”!

    火箭的白烟一次次绽放,那队士兵就在烟尘之中徐徐奔涌而出。对面shè来的箭虽然稀落了,但越来越有劲道,最前面的两个人都鲜血淋漓,后面还有个矛兵被一箭穿胸当场毙命。

    紧急着,旗手猛然一缩,一根箭穿透了他的上臂。那旗子刚一翻倒,就被冯虎一把擒住,把那根金sè羽毛猛然向前挥去!

    “长矛,横阵!”

    此刻相距30步,冯虎身后仍然跟着23名奴隶——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水营的矛兵,他们闻声而动,立刻向前插上、横移,化作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横阵:前排11人,后排12人的小小交错阵列。

    “横阵”,这些新手矛兵们一刻钟之前才听到这个词汇。冯虎说那是唯一能引领他们杀出去的队列,他们便把这个音节牢牢记住。夜莺的士兵也只粗糙地演示了一次,那些长矛他们甚至一次都没练过,现在就要冲到那关门之下迎敌!

    “并肩!”“并肩!”“一条线!”后面的夜莺jīng兵们吼着,“我们会保护你们的侧面!”

    并肩而战,这是最质朴、也是最无敌的秘诀!把你们的侧肋和背心全都交给兄弟们,心中毫无顾忌,只拿着那根竹矛尽情地戳杀吧!

    此刻的关门下白烟弥漫,已经是一片狼藉。

    在5轮火箭shè击之下,那里至少半数的山兵中箭。他们摔倒在地,他们身上插着箭杆还冒着白烟,他们抱头逃奔,他们鲜血淋漓地在地上翻滚,还有更多的山兵退缩的在山坡和路障之后,连头都不敢探出来。

    30步,已经到了火箭的最近杀伤shè程。

    “跟我来!”张旋拎着最后一箱火箭横着冲了出去,竟然跃上一座小小的煤山。他刚一站稳,就有箭矢“砰”地插在他身边的藤牌上,那是一个男孩拼命地替他遮挡着!

    “看到啦!”张旋把箭箱瞄准了路障之后的死角,那里竟然躲着10几个铜头寨山兵。

    刹那间,火光闪烁、手臂轻摇,32根箭猝然溅落在那路障后面,竟横扫一道杀戮场。那些火箭像一群厉鬼般扯着火光和白烟在人影之间横飞撕裂,在空气中擦出道道焦灼的痕迹,无情地贯穿那些鲜活的躯体。

    “矛放平!”冯虎摇动着令旗,却看张旋的身子正软软地从煤山上滑落下来。那汉子扑倒在地上就没了动静,最后一只shè空的箭箱还被他压在怀里,正熊熊燃烧着。

    火焰涌在他身上,他却纹丝不动,早就没了气息。

    那两个男孩哀嚎着跳下来踢开箭箱发疯地扑灭火焰,却看到张旋的颈间已经被一根箭shè穿。在翻滚中那箭杆还扯得他脖子上血肉模糊,鲜血浸透了半个身子。

    “矛放平!”冯虎凄厉低吼着,“一线!冲杀!”

    黑sè的令旗,金灿灿的羽毛在众人的视线中微微飘动着,刹那间就化作一道火焰!奴隶们咆哮冲杀上去,曾经遥不可及的关口就在咫尺之间!曾经暴虐横行的山兵看守们正哀嚎着溃缩在地上,他们连兵器都不敢抓起,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十根粗陋的矛尖破风袭来。

    接阵!

    白烟弥漫,血光四shè。

    矛兵们嘶吼着一线推了上去,竹矛无情地戳杀在那些山兵身上,甚至折断,破裂!再捡起刀剑追上去重新站在队列中继续砍杀。那些早已被火箭压住了心魄的敌人们溃败散退,被一个个砍翻戳死在关门之下。鲜血在喷溅流淌着,沾在那些活命的奴隶身上,把他们全都染成了红sè。

    最后是轰然一声,南口关门在一团火光之中被撕开,轰然倒塌。奴隶们穿过黑烟,朝着半里之外的那条大河狂奔而去。

    ……

    天启六年,十月初七rì。

    趁着夜sè,几条小船缓缓地驶入迁江藏宝港的码头。不等小船靠稳,有些汉子就从小船上跳落水中扑腾着冲上岸来,一头跪在那里哭了起来。

    冯虎上岸之后却只觉得身心疲惫。他对士兵们做了一番安排,他一回头,却看到金士麒正站在码头上望着他们。冯虎忙快步过来向他深深一拜,“都司,我带回来16个!”

    “夜莺的兄弟们呢?”

    “死了一个,张旋。”冯虎便把张旋的事情简单说了,如何英勇、如何战绩显赫,最后还提到了他家里尚有妻儿。

    金士麒沉吟片刻,低声说:“你去安顿吧。”

    冯虎又把张旋的火绳筒交给他,“都司,这是他做的。”冯虎的声音开始有些发颤,“我替他问你一声,这个物件能卖些银子吗?”

    金士麒接过火绳筒把弄了几下,眼中便有泪光,“很不错,机械所把它买下了。”

    冯虎砰地跪倒在地,“都司,我替他谢你!”

    随后金士麒与冯虎说了些如何安顿那些被解放的奴工,如何单独设立一队,如何找jīng兵培训他们,如何注意保密,如何继续监察山民各寨尤其是铜头寨的消息。

    最后,金士麒低声问冯虎:“你可知道,为何这次我令你亲去?”

    “大概是……只有属下知道都司的一番深意,因此才能在路上磨练他们。”

    “你说的没错,但还没说全。”金士麒指着那些赤身露体的汉子们,那些人正欢笑着换上衣服,正被士兵们引领着前往新的住所。“他们现在虽然粗陋,但他们将会承大任,如野火般燃遍这十寨。多年之后他们甚至会成为新的头人、土司、千总。到那时,他们都会记是你冯虎把他们带了出来。”

    冯虎这才明白,金士麒是让他获得了这份大大的恩。他忙跪下:“谢都司提携!”

第116章 水营新军

    那16名奴隶们抵达藏宝港的第一个傍晚,他们本以为会被好吃好喝款待一番,也许会赏些银子,甚至还有女人什么的,但那些美好的情节都没发生。

    天黑之后,他们被集结在水营旁边的河岸上,身边只有军情司和“夜莺”士兵的陪伴。河岸上还点燃了熊熊的篝火,倒是有些节rì的气氛。

    等了许久之后,金士麒在私兵和水营军官的拥护下策马而来。

    金士麒全身披甲,那是一套从辽东千里迢迢带来的、金府最贵的一件全身罩甲,穿在身上英姿威武,也热得够呛。但今天是一个重要的rì子,他只能忍耐着。

    他翻身下马,烁烁的目光在16名zì yóu奴隶的脸上逐一看过去。他们都是些矮小的山民,无不瘦小苦干,半数人带着伤。但他们顽强地站在沙地上,庄重地迎接着金都司的检阅。

    在场的数十人都鸦雀无声,只听得到篝火噼啪作响。

    “我问你们!”金士麒突然喝道,“乌头岭有十几个矿洞,为什么被救出来的,只有你们!”

    金士麒的声音刚落,身后便有一名山民士兵为他同声翻译,还把他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那些奴隶们听在耳中,却都默声不敢回答。说实话,谁知道为啥会选择他们所在的矿洞。若是非要一个回答,那就是运气好呗。

    “我问你们!”金士麒提高了声音,他今晚使用的是排比句。“你们在山里奔行了一天一夜,有无数人被累死饿死摔死,他们都掉队了,他们永远死在那片山岭上。为什么到了最后能冲到山口的,只是你们!”

    奴隶们仍然悄然无声。他们想着那凄苦的一路,他们拼命奔跑着,手脚被藤蔓缠绕着,被带着锯齿的树叶划开一道道伤口,那些掉队的同伴在背后哭喊着要他们等一等,要他们拉一把!可是停留就意味着被抛弃,怜悯就意味着死亡,他们只能咬着牙关向前奔行。

    “我再问你们!”金士麒大吼着,“南关口一战中你们杀了几十名敌人,但你们的兄弟们也被shè死,被砍死,被长矛戳死,被淹死在河水里,被丢在后面被他们活活烧死!只有你们16个人来到了藏宝港,只有你们活下来。告诉我!为什么是你们!”

    那些奴隶们无不泪流满面,那是如此血腥的一战,兄弟们一个个在身边倒下,鲜血喷洒在他们身上。有人甚至冲到了河边,在游向小船的过程中被shè死!甚至在翻身爬上小船跌入船舱之后血尽而亡!

    那凄惨的一幕幕,仍然在他们心中萦绕。他们每个人的肩膀上,都至少承担着一个甚至更多的亡魂!

    矿洞里挣扎求生的40多名努力,已经悄然凝聚为这河岸上的16名战士。

    “我告诉你们!”

    金士麒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又过了片刻,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因为你们不能死,因为还有一场更壮丽的战斗等着你们!”

    金士麒把手指向西北方,那是乌头岭的方向,此刻它正藏在那山峦背后的一片夜幕之中,那里还有十几个矿洞,还有几百名上千名奴隶在皮鞭下挣扎着,在煤山上、丛林中、牢笼中奄奄一息。

    “你们,将重新杀回到那片大山中,你们将成为十寨的英雄!”

    夜莺部队历尽艰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才从那山岭中夺来了这些16名奴隶。这绝不是金士麒善心大发,更不是因为他营中缺人。这一切,都为了一个雄壮的计划——他要把这16个人变成一支顽强的部队,培训他们,扩大他们,装备他们,把胜利的荣光照耀在他们身上。

    他们将被打造成一个种子部队,把他们重新播撒在乌头岭去,他们在那片山岭中发芽、生根,最后成长成一棵最茁壮的大树,遮天蔽rì。

    而且,金士麒不仅要用这只部队占领乌头岭,还想把它作为制衡十寨的力量。

    十寨山兵是金士麒必须完全掌握在手中的力量,是他在这世界上的立足之本。但要驯服这股力量绝不容易,各寨的大王都不会轻易臣服。现在他所能打的牌,一是藏宝港的无限商机,二是猛坎对各寨的威胁。但猛坎那怪物迟早会死掉,藏宝港也不能永远泼洒白银。这支奴隶部队就将成为他的王牌,最终完成一次必杀。

    金士麒给这支奴隶部队起了一个新的名字:“暗箭”。

    “暗箭”部队是柳州水营军情司下属的第二支战斗队,与“夜莺”并列。

    在未来的战场上,“夜莺”仍将承担侦查任务,充当金士麒的耳目;而“暗箭”将作为一股奇兵潜藏在十寨大山之中,还可以进行突击作战,充当他的牙齿。

    眼前这16名zì yóu奴隶当然不够用,甚至他们的身体素质大多在平均线以下。但这不要紧,金士麒只是想获取他们“奴隶”身份,获得他们的苦难记忆,让他们的仇恨化作这支部队的灵魂。

    /\/\更关键的一点是他们都仇恨各寨的统治者,他们想登上金士麒的战船。其中就包括之前曾大出风头的罗昂。

    上述总共30名成员,成为了暗箭部队的第一批战士。

    ……

    第二rì,“暗箭”所有成员都被分发了一套新衣服。

    那是衣裤两件的套装,都用靛蓝sè的棉布缝制。基本款式依照汉人的式样,但颈间的一圈儿窄领却更像是山民的式样。而出彩的地方,就是在领口、衣襟、袖子、裤腿上都缝制一道浅蓝sè线条。那是用丝线纺织的波浪花纹,把战士的身姿勾勒得格外比挺。

    来自乌头岭的新兵们小心地问旗长:“这褂子很贵吧,咱们没银子……”

    “这是都司爷赏的,以后每年赏发三套。”

    士兵们连呼过瘾,都说咱“暗箭”部队真是阔绰啊,还没开工就赏衣服。等他们穿上衣服出了营房才赫然发现:就在一夜之间,柳州水营的士兵们全都换上了一致的军服。

    同样的靛蓝sè,同样的浅sè裤线,同样的小窄领,同样的神采奕奕!

    忽然间,他们有些感动——那是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这一身靛蓝sè的服装中竟然潜藏着磅礴的力量。

    一支军队最标志xìng的东西是什么?

    是军服!是漂亮的军服!是漂亮而威严让人肃然起敬浑身发抖惹得女人浑身发软的军服!

    军服不仅是敌与我、军与民的却别,它还衍生很多东西——认同感、归属感、秩序、严肃、等级、荣誉、兄弟情谊……

    在这个时代,除了皇家jīng兵和私兵部队会分发军服,普通部队的士兵穿的都是自家女人缝制的衣服,红、黄、蓝、灰都随心所yù。要区分敌我和不同的编制,基本上都靠着各种旗帜,因此才有“旗在人在”之类的表述。

    但藏宝港的军队是jīng兵,是超越这时代的一支奇兵,金士麒早在山海关的岁月中就惦念着如何打扮他的军队——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给自己的部队设计军服和标志。

    他到了迁江就亲自带着几个画师和裁缝开始设计。他所用的布料选择了本地山民的棉布,物美价廉又促进两族的经济往来。他又从迁江本地染坊的几十种sè彩中选择了这种靛蓝sè,颇有原先龙武营的遗风。还有那些衣服上的花纹标志,也多是选用山民的特sè图案。

    而重要的一点,这套军服不仅装备柳州水营,它也是迁江陆营和诸军将私兵的标准军服。

    再过一个月,藏宝港的所有军人都将穿着这种靛蓝sè军服。为了区分各部队、兵种,军服的细节使用了不同sè彩的配饰和条纹——陆营采用黑sè,配用“树叶”图案;水营采用浅蓝sè,配用“波浪”图案;各府私兵使用白sè,配用“云朵”图案。

    以后诸部队联合作战时,就可以实现“远看是一家、细看有区别”的效果。

    另外,军服的制作也是藏宝港产业计划的一部分。对于部队来说,军服的开销很大,陆营、水营和私兵编制是4000余人,按照士兵每人2套、军官3套的标准,初期就需要近万套军服。

    幸亏金士麒手里有一大波女人。

    9月底的时候,金士麒的“弹道测试场”刚刚落成,女人们在生产能力得到了初步的磨练。他就立刻挑选了50名擅长缝制的女工,进入军服作坊开工裁布料,以每天100套的速度赶工生产军装。而另外的200余名女工则被拉去制造藤牌、藤盔、火箭和手雷。到了10月初,藏宝港的兵工机器开始轰然运转。

    藏宝港的河岸边,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欣欣向荣的气象。不过出乎金士麒预料的是,在这美好的时节里,一块大石却猛然砸在了他的脚下。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当时金士麒正在书房里研究迁江县本地的几个掌柜(裁缝铺、藤编作坊、染坊之类的)送来的报价单,那涉及到军方的商谈委托加工事项。他正看得头昏脑胀,就听到门外马蹄声急,随后一员骁将推门而入。

    是金士骏,飒爽英姿的杀人狂,那久违的亲弟弟终于从柳州回来了。

    “士骏!”金士麒紧紧抱住弟弟,“你瘦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是查大哥批准我去的,我是……去买马。”士骏连忙解释着,他的声音有些微弱。

    “喔,原来是正经事啊!你去了一个月,挑中了几匹马?”

    “两……两匹……这边都没啥好马,嗨!但听说过几rì有一队商人从百sè过来,到时候我还要……”弟弟话没说完,脸就逐渐红了起来。

    金士麒冷冷一笑,心想:你买个屁马啊,谁不知道你是去泡马子的!

    但随后士骏却掏出一个大纸封,上面还盖着“柳庆参将府”的火漆印章。竟然是何参将令士骏把此信送给金士麒。

    “若不是参将令你送信,你小子还不回……”金士麒一边嘲讽着一边拆开信封,他双眼立刻就瞪成了两只鸭蛋!

    那纸封里塞着一份公文和一封信。

    那份公文竟然是广西总兵府的发往各参将府的公函,令各处军械兵仗机构参加本年度的“火铳采购”事宜,那公函的下面还写着:“若应令,待火铳器械人员准备妥当,约六年十月三十rì凭此令赴浔州统一验办。”

    天哪,这就是前些rì查应才提及的那个价值8万两银子的大竞标!后来金士麒曾经托吴永博去询问此事,因为“柳州军械所”也是受邀机构之一。没成想,吴永博这小子竟然把公函原本给搞来了,这简直就是“参赛”的入场券啊!

    最让人震惊的是那公函的下面还署了柳庆参将何玉九的一行字:转令柳州水营金士麒都司代承办此事(何玉九印)。

    金士麒“嘎”地一声就笑了出来,乐得一步跳到了书桌上。

    他赞叹吴永博这小子手段高超,不但把“入场券”要来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何参将把这生意派给了他!那两个家伙倒是真够交情,事成之后一定要封个大红包给他们老哥俩!

    可是转念一想,金士麒又觉得蹊跷:那柳州的军械所可怎么办?这么大的生意他们不参与了?那军械所才是何参将的嫡系啊,这不是圈套吧……

    想到这里,他从桌子上跳下来了。

    等他再打开那封信草草一读,他的小心肝又逐渐地凉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是柳庆参将何玉九的一封信,直言不讳地笑骂道:

    金士麒啊,你小子净瞎折腾!

    那8万两银子虽多,但那水有多深你知道吗?这种采购每两三年都有一次,叔叔我的柳州军械所每次都参与——其实老子我根本不想去,是“上面”强迫我们去当陪衬!你懂吗?我们这些卫所的军械所纯粹是陪太子读书的货sè!

    此事名为竞标、择优,其实早就定给了桂林的兵仗局。那兵仗局是整个广西的最高兵器军备制造机构,是广西军政当局的摇钱树,你小子想给它松松土?你赚钱不要命啊!

    其实我的柳州军械所早就想甩掉这个破烂事儿,集中jīng力做好年底的备战生产。既然你小子想出风头,这次你就代表咱“柳庆参将府”去吧。我知道你喜欢兵工,去见见世面混个脸熟也好。但一定要注意把握分寸,别玩儿过头了。若是招惹了桂林府(当时的省城),我可罩不住你。

第117章 四轮马车

    看完了柳庆参将何玉九的信,金士麒呆坐在椅子上,心中冰凉。

    这是一种挫败感,甚至是被愚弄的感觉。他曾经热烈期盼的“两广最佳火铳产品大比拼”竟然变成了一场骗局,八万两银子更是遥不可及。若是一场公平竞争,金士麒当然有信心能赢得漂亮,即便输了也心服口服。没成想啊没成想,一切都已经内定好了,连个机会都没有!

    真是太无耻了!

    此刻他呆坐在椅子上,浑身浸透着一种无力感。他回想大半年来所经历那么多残酷的事情,无论是跟吴家父子斗智斗勇、在觉华岛造浮桥、在张山岛玩儿绝地反击,还是跟太监做生意迁徙到美丽的大广西……这些过程中都异常坎坷,但在故事最后他都修成了正果。原因很简单,局面再险峻他也仍有拼搏的机会,他只要获得机会就能逆转乾坤。

    现在,广西总兵府、桂林兵仗局的那帮滥人,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眼前这情形,浔州的那场闹剧他还需要去参合吗?

    金士麒气的呼呼喘,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到弟弟还站在旁边。他无奈地问,“哎,士骏,你杵在这儿作甚?”

    “没……没啥,想跟你聊聊。”士骏支吾着。

    金士麒点点头,心情不好,有个人陪着他一起说说话、骂个人什么的,也挺好。“来,我们开始聊吧。”

    士骏张张嘴巴,好像有些难言之隐。

    金士麒忽然想起来,这小子在柳州滞留了一个月,一定是跟龙文光府上的那位小妹子泡在一起。

    当初龙文光因上书一事得罪了整个广西的文官势力,他全家被围困。在那危机关头,还是咱们士骏踩着五彩祥云威严登场,瞬间俘获了那龙家妹子的芳心。按照剧情发展,现在他应该已经得手了。

    金士麒跟这弟弟的关系一直很温吞,如今他又当长兄又当爹,更是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士骏,你得手了吗?”——这么说肯定不成。

    “士骏,龙先生的近况如何?”金士麒找到了话题。“他不是cāo纵了一个什么上书请愿活动,请皇帝大发慈悲为广西减免税赋嘛,他……得手了吗?”

    “不知道……龙先生已回柳州,我却没见过。”士骏低着头简单说了情况:龙文光时任江西新建知县,得知了母亲殉难的噩耗后,他自然是悲痛yù绝。并当即辞掉了七品县官,已经回到了柳州家中,听说要守孝三年。至于“为民请愿免赋税”一事,士骏倒是没听到什么消息,他的注意力全在龙文光的闺女身上。

    “辞官了?太冲动了!”金士麒有些惊讶,后来想起这种情况是“丁忧”,官员父母去世就要辞官守孝,乃是当时的惯例。不晓得广西那帮官匪们是否会因此放过他,还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收拾他。

    金士麒心想:“免赋税”之事一rì不完结,龙文光仍然是一个棘手的家伙。

    “士骏,那个龙……龙妹妹你见过几次?”金大哥开门见山了。

    士骏低头一笑,“好几次。”

    “哎?她可是大家闺秀,你就这般上门去找她?”

    “那当然不成!”士骏忙说,“我趁着黑,跳墙进去。”

    “……”金士麒吓了一跳,“那怎成!”

    “怎么不成,她家墙不高,也就七八尺吧,我一个踏云梯就进去了。”

    他娘的臭小子金士骏!田师傅教他一身武艺就拿来干这个了!真是……羡煞哥哥了!金士麒感慨啊,这弟弟平rì里像个铁榔头般的呆子,竟也学着言情小说里的公子小姐私会后花园了,正逢花前月下又**,他们不会做出奇怪的事情吧?

    士骏抿嘴一笑,“后来被她爹发现了,把墙加高到一丈。兄长你说好笑不,那也能挡得住我?”

    “都惊动人家老爹了?”金士麒汗淋淋,感情的力量太强大了,这个弟弟太可怕了!“喂喂!你们两个……私底下……你娘的不会给我搞出个娃娃来吧!”

    “兄长你这是啥话!”士骏脸羞得脸通红,“我们只是说说话……偶尔拉着手……”

    “你当我会信嘛!”金士麒咬牙切齿地说,谁不是从这阶段过来的!这种17、8岁的冲动小青年做出来的混蛋事儿我见多了,你骗谁嘛!只希望这个弟弟本xìng单纯,在那方面还未开窍。

    “士骏,那龙姑娘年岁几何?”

    “快十五了。”

    “禽兽!”——金士麒暗道了一声。又问:“你想娶她吗?”

    士骏眼睛闪闪发亮。他只嘿嘿笑着,不敢应声。真不敢想象辽东战场上横刀立马杀人无数的大英雄,竟变成了眼前这付甜蜜蜜的小模样。

    金士麒却有些犹豫。

    先不说龙文广眼下的窘迫状况,只说两家的身份差别,就让金士麒觉得很棘手。

    当初,金士麒听说龙文光的时候就有结交之意,他在广西的发展离不开文人的支持。若是能两家能联姻,那当然是很美好的事儿。但事后,他才意识到cāo作难度很大。

    金氏兄弟虽在藏宝港称王称霸,但在当时的社会上,军人属于“下等人”。尤其是他们这种世代军户,从来都被文人瞧不起,哪怕做了将军也矮上三级。龙文光虽然辞了官,但人家是进士出身,与金家有天壤之别。彼此做做朋友、做做生意还可以,但若想迎娶他唯一的闺女,恐怕会遭白眼。

    但现在看着弟弟那副面带桃花的俏模样,金士麒又坚定了信心,要把此事办成。是为了弟弟的终身大事,更是为了那份能跨越一丈高墙的真挚情感。

    “龙先生才回柳州,一定还很伤感。等过两个月我就去拜访他,为你提亲。好啦好啦,放开我……都是爷们不要抱这么紧。”

    ……

    应下了弟弟的亲事,金士麒心中顿时有种幸福感,连“火铳竞标事件”的失落感也淡薄了很多。

    毕竟在这个庞大的军政体系中,他是后来者,甚至只是一条小游鱼,当然不能事事皆尽他愿。

    那几天,金士麒暂时不想火铳的事情,只专心于其它几项技术开发。而且暂停了火铳计划之后,他反而可以把人手抽调到其他项目上去。譬如水力锻造机、水力鼓风机,以及各种切削、钻孔、打磨等冷加工设备。

    藏宝港最薄弱的环节就是金属技术,金士麒临别山海关时只招募到少数几名铁匠,后来又在柳州补充了部分匠人,但总数仍不超过10名,根本承担不起整个藏宝刚的金属加工产业。金属技术是工业的基础,这个环节的缺失,自然影响到很多项目的开发。

    比如说“四轮车辆”。

    金士麒一伙儿人来自辽东。“关辽军”的编制和思想,都源自当年戚继光抗击蒙古的治军体系,很注重火器化和车辆化,藏宝港的军队自然也沿袭了这一传统。而且金士麒是“火力压制学派”的信奉者。他的战争理想是依靠jīng兵和海量弹药的投shè,用工业实力和经济实力去压垮敌人。换句话说,他走的是“奢侈”打法,因此也倚重于充沛的运输能力,需要先进的车辆技术。

    金士麒的切入点,就是四轮车辆。

    当时的牛马车都是单轴车辆,结构简单可靠。但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当货物装车后,如果货物装得靠前,就会有部分负荷压在马匹身上;若是装得靠后,马匹又要受到一个提升力;若是马儿拉着车走在起伏的山路上,身上就要承受着上上下下的力道,被折磨得非常痛苦。

    金士麒很在乎马儿的感受,他坚信只有四轮车辆才是道路运输的最佳选择。它不折磨马匹,它承载更多,它甚至还能演化为先进的火力平台。而最关键的一点:在后世,四轮马车是一种非常成熟的产品,金士麒有信心获得它。

    承担这一重任的,就是金士麒的首席匠人、他的亲亲苏老爹苏长顺。

    四轮车可不是增加一对轮子就能成功。它还要设置转向轴,还要制造悬挂系统。正如:四条腿的桌子放在不平的地面上,必然会有一条腿悬空。如果车辆出现这种状态,轻则会打滑,重则会被负重压坏车架。因此必须依靠悬挂系统把四只车轮始终压在地面上。

    在金士麒的设计基础上,苏木匠带着“车船组”的jīng兵强将们奋战10几天就完成了实验型。一切进展顺利,他们屁颠屁颠地把车拉到山路上去试验,当天就成功地把车子搞“趴窝”了。

    藏宝港目前能提供的铁制部件都不尽人意。无论使用弹簧、还是簧板的方式,奔波几天之后那些部件会丧失弹力,甚至会弯曲、断裂、崩成碎片插入马腿。

    但金属技术的发展却没有近路可走,全靠经验、摸索、投资、引进技术、撞运气……于是匠人们只能继续改进马车的设计。那些rì子里苏木匠很辛苦,他带着徒弟们rì夜思索、试验、创新。他们不断地推出了各种奇思妙想,“双重复合弹簧”、“伪dú lì悬挂”、“多重反向连杆”、“回旋变速器”……那些设计越来越复杂,甚至金士麒都看不懂了。

    到了10月初,一辆最新式的四轮马车的设计草案中,已经包含了620多个零部件,其成本逼近了一条中型河船。

    金士麒决定投降了。

    但就在金士麒升起白旗前一天,终于有一个青年……其实他只是个16岁的半大青年,战战兢兢地送来了一个新的车辆模型。

    金士麒一看,却觉得有些无奈甚至愤懑,“这是逗我玩儿吗?”

    那是一组很简单的设计,甚至可以说简单得就像是玩具一样,它的设计语言就是:粗壮、直白、蛮不讲理。

    它也是一辆四轮车,但它的“转向”部分采用了整体式,让整个前轴在大梁上直接旋转。车轮组件没有任何的悬挂结构,又在前轴上增加一个水平轴的旋转来应付各种地面起伏。若是怕部件无法承担负荷,就直接把部件加粗!甚至车架与车体之间也不用减震,而是4脚各撑起2个支撑杆,用8根绳索把车厢吊起来。这种方法既简陋又危险,但竟然把弹力问题变成了拉力问题,不需要任何的金属部件。

    “这能行?”金士麒不敢相信。

    送来这套模型的青年名叫李淳,是金士麒从宁波榨油作坊里买来的一名小工,一直在机械所“农机组”打杂。如今农机组的“榨糖机”项目完成了,他就偷空做了这个四轮车来。

    金士麒谨慎地下令开工,造一辆缩小尺寸的原型车出来。他本没有指望这东西能成功,心想不成的话就送到幼儿园去当玩具。

    没想到样品在山路上走得还挺好。金士麒喜出望外,就下令把它送到河岸鹅卵石滩上去试验。因为马车必须符合“野战”标准,在最恶劣的环境中奔行。那样车装载了2石重的负荷,在鹅卵石滩上奔行了整整一天,累坏了4匹马,最后依然亭亭玉立完好无损!

    “这么简单……竟然也行!”金士麒把手伸进口袋开始掏银子。

    “老爷,我觉得还能再简化。”名叫李淳的设计师骄傲地说。

    “你放手去做吧,造5只全尺寸的。”金士麒下令,“然后交给伐木队去试用!”

    金士麒的命令乐坏了李淳,也让他所在的“农机组”很振奋。但苏木匠统领的“车船组”却很有意见,“四轮车是我们组的项目啊!”“若是这种简陋货我们早就做成了!”“这不合符我们藏宝港‘jīng益求jīng’的设计理念!”

    金士麒也是百般为难,不知道怎么安抚这批技术入魔的狂热分子。幸亏当天把总刘东升带领广州船匠来了,藏宝港的造船场终于可以开张大吉了,金士麒就顺水推舟地把“车船组”全体人员派了过去,堵住了他们的嘴巴。

    一个月前金士麒离开广州时,把总刘东生留在广州办理船场搬迁的各项事宜。终于在10月8rì这天,他带着40多名匠人,还有一些采办、杂工、仆役,总计100多人乘坐了8条大河船抵达了藏宝刚,还带来了大批的设备和材料配件。

    不但如此,他还带来了一个人。

    当时金士麒正在河边跟那些工匠们挨个问好,向他们保证住宿、伙食、安全、娱乐各方面的待遇。刘东升却指着一条最大的河船说:“船上还有一人,是丁老爷子派来的。说是身份特殊,现在还在船上等着都司爷你安顿呢!”

    “丁老爷子的人?是谁?”

    “那人名字不肯告诉我,却说是你的旧相识!”

    “旧……相识?”金士麒猛然意识到什么!

    难道是小瑶?不会吧,不是说一年之后才相见嘛,至少也要大半年吧。她耐不住寂寞了?若不是她又会是谁?金士麒哥哥在广州的朋友不多啊!

    金士麒的呼吸变得滚烫!

    “你们!别跟着我!”他低吼一声赶走亲兵。立刻拔起路边的一束野花,转身就淌着河水冲到那条大船,一个箭步窜了上去。

第118章 两件礼物

    金士麒展翅跳上那条大河船,守在甲板上的水兵忙来参拜:“金都司!”“想死小的了!”那几个水兵当初都曾护卫金士麒去广州,很敬重这位经常打赏银子的都司。

    “嘘……!”金士麒忙摆手,“我要给她个惊喜!”

    话音刚落,那舱门就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嚓!怎么是你!”金士麒急道,手中的小野花恍然落在船舷只外,被滔滔河水中卷着漂远了。

    这船上的所谓“旧相识”,竟是那个黄宽——就是当初跟随小瑶到广州并参与救援丁老西行动的那个相貌猥琐的叔叔。

    “小民黄宽,见过金都司。”没想到那黄宽竟屈膝行了大礼。

    “快起来。”金都司木然地说,“唉!”

    “谢都司爷。”黄宽爬了起来,又笑眯眯地凑近了,低声道:“属下拜见姑爷。”

    “姑……姑爷?”金士麒没想到这汉子竟然如此称呼他。原本酸楚的心中,不禁荡起一丝甜蜜,“呵呵。黄先生一路辛苦,能见到你,我其实也挺开心的。唉。”

    “不敢当,折煞小的了。”黄宽低眉顺眼地说。“姑爷以后叫我阿宽就是。”

    随后黄宽把金士麒请进了内舱。那狭小的舱室内堆积了大大小小的藤箱、木箱、柳条箱,都用细绳和红布捆扎固定着,几乎占据了小半个舱室。那一瞬间,金士麒心中产生了一种期盼:他幻想着小瑶就藏身在其中某个箱子里,然后俏媚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像当时那绮丽的初见。

    但他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他心中更是一阵酸楚。

    金士麒走到那只最大的藤箱边上,他蹲了下来,一边摩挲着它的盖子,一边低声道:“小鹦鹉,你在里面吗?”

    过了片刻,那箱子仍没有回应。身后的黄宽却悄然一笑。“姑爷对瑶姑思念得紧啊。”

    “是啊。”金士麒懊恼地站了起来。

    黄宽却从铺子上的皮箱里拿出一个小包裹,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个绸缎包裹的条形物。“临来时,瑶姑曾经吩咐属下——她说如果姑爷与我相见五句话之内没提到她,这个就不给你了,直接丢在河里去算了。”黄宽说完,便把那绸缎包裹的东西双手奉上。

    金士麒将它一把抢过来紧攥在手里,他本想矜持一些,回府再打开看。但下一秒,他十根指头就已经颤抖着扯开了外面的蓝sè绸布,一层一层“咔嚓嚓”地把它撕开,里面是一幅画卷。

    他走到舷窗边展开一看,那画中所绘正是小瑶。

    只见她一身红sè长裙,正俏美地坐在一条小船上,宛若待嫁的新妇。旁边没有题诗,一个字都没有,只是孤零零的一个小娇娘和一条小船。那小船空灵地悬浮在画中,不知身处江中、湖中,还是大海中。

    但有她在那里就足够了。画中的她正侧着小脸儿,倦倦地瞅着画外的男人。仍然是那张细腻得好似被雕琢过的面孔,仍然是那副迷人的神sè。金士麒忽然觉得画中的她好似年幼了许多,也许是她过于成熟的心智给自己的记忆造成一些错觉吧。

    黄宽说此画是小瑶寻了广州最好的画匠所绘,用了半月功夫。那画工果然jīng妙,把小瑶的眉眼勾画得栩栩如生。好似还有些西洋的笔法,极写实的那种。金士麒忽然想起小瑶曾经见过自己随身带着莫儿的绣像,如今她千里迢迢地把画像送来,自然是想在夫君的怀中抢占一席之地。这就是女孩家的小心思吧。

    金士麒捧着画卷痴痴地看了半晌,才把它小心地卷起来。随后叫来金财令他专程送回府里去,谁都不许碰。

    黄宽又指着舱里那些箱子说:“都司爷与咱家瑶姑的好事,现在丁爷的主要属下、头领们都知晓了。大家伙儿备下这些薄礼以表寸心,我们都是没见识的,都是些粗陋什物还请姑爷笑纳。”

    “来了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金士麒客气道,“宽叔你来一次不容易,一定多住几rì啊。”

    黄宽微微一笑,却说:“姑爷,我来了就不走了,成吗?”

    “啥?”金士麒一愣,难道以后就住在自己家里?还要管他吃饭了?

    “小的莽撞,这才是真正要紧的事儿。”黄宽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那是丁老西的信,没想到那满篇的字迹如凤舞龙游一般,俊雅之中更藏着三分英气。金士麒虽不懂书法,也感觉到纸张上一股铺面而来的劲力。但他突生了一些疑虑——他还记得在广州时收到的丁老西的一张字条,就是写着“天涯海角也要阉了你”那个,上面的字又潦草又丑陋,跟眼前的截然不同。

    金士麒试探着说:“丁老先生的字倒是漂亮啊!”

    黄宽忙解释:“老先生不识几个字,此信是瑶姑代写的。”说完这话,黄宽也立刻就察觉到了金士麒的疑惑,他又说:“上次那张字条,也是瑶姑写的……当时她用右手握笔模仿老爷子的字迹,这次才是她惯用的左手笔迹。”

    金士麒点点头,原来如此啊。不过这小丫头真是奇异,不知道她还瞒着自己什么。

    这信应该不会有假,其大意是说:从此以后金士麒你跟我丁老西就是一家人了,你的生意也是我的生意。这个黄宽虽愚钝,但是个可靠的人。他跟了爷爷我几十年了,多少也学会一些经营商贸的皮毛,以后此人就留在你那里,一则是帮你打理生意上的事儿,二则也作为你我之间的联络人。

    金士麒心想黄宽这家伙当初护送小瑶去广州,又帮她拼死营救丁老西,刀里来火里去,也算是立下了大功。如今丁老西把他送到迁江来辅助未来的外孙女婿,这对黄宽来说应该算是一份美差吧。而他的到来,是否也从侧面证明了金士麒被丁老西看重,当做家族的继承人——呵呵,至少是候选人——来看待呢?

    无论如何,黄宽的到来让金士麒心里更踏实了,从此他与丁老西集团的合作进入了实质化的阶段。

    随后他又询问丁老爷子的近况。他知道那边的剧情很凶险,他便只是试探着问了几句。没想到黄宽倒是爽快,稀里哗啦地说了很多。

    丁老爷子死里逃生之后,下手更狠了,他进行了一场大清洗。

    仅仅半个月,他下属中那些反叛的、或者有反叛嫌疑的二十多人都被处置了。丁氏海商集团的高层都被整顿了一遍,原先的八大金刚被浓缩为四大统领;管理体系变成了行政与检察双规并行;他还砍掉了许多项目,把大半的资源转移到作战体系上。如今他已经基本控制了局面,不过罪魁祸鲁白刀却跑了。

    “鲁白刀复生了?”金士麒惊问,这与他之前得到的消息不一致。

    “他本来就没死,那是老爷子的烟雾弹。”黄宽悄声说,“鲁白刀jīng明着呢,老爷子获救当天他就听到了风声,开始时他试图绞杀我们,但被我们识破了。他失败之后就跑了,他集结了一些叛逆余党带了几条船逃往了福建。现在老爷子正跟郑芝龙他们谈判,要一起铲除这个后患。”

    金士麒点点头,忽然想丁老西要与人合作,那恐怕不仅仅是“几条船的叛逆”这么简单。不过他也很欣慰,黄宽竟然能把这等机密告知自己,看来他们确实是把自己当做了自己人。

    ……

    当rì,金士麒便在迁江老城中设宴款待黄宽,并把他介绍给家人。黄宽见了金士麒的两位弟弟,忙恭敬地叫着“二爷”、“三爷”,又仔细地磕了头。见了孙管家,他也是一拜至地。

    随后,孙管家陪着黄宽去了金士麒临时的小府邸,并引着几个亲兵把广州带来的几十件礼物送到内堂里。

    苏莫儿听着外面吵闹,就抱着一只小猫出来,却见有一些爷们在堂中正在点查货物。她正想悄悄退回去,那几个亲兵却抢着过来拜见,恭敬地问候小夫人。

    孙管家便向黄宽介绍道:“这位是咱府上的苏娘。”他又把黄宽只给苏莫儿,“这位是黄宽先生,是广州丁老爷遣来的差办……是从丁家来的人,苏娘你懂的。这位先生以后留在迁江跟着咱老爷做事。”

    孙管家刚介绍完,黄宽便走上一步,恭敬地跪下,仔细地磕了个头,“属下黄宽,见过苏夫人。”

    莫儿听说他是未来那夫人家派来的人,心中便有些波澜。又见他行此大礼,口中又如此称呼,脸上便是一红。

    其实按照规矩来说,只有金士麒的正室妻子才能被称为“夫人”。苏莫儿是妾室,旁人称一声“苏娘”就已经是尊称,若是称一声“侧夫人”或者“苏夫人”,那更是极其恭维了。

    苏莫儿心里明白,这黄宽的称呼绝不是随口道来,他一定是受到了原先那主子的提点。

    她虽然是妾室,但当时大户人家妾室的地位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其一看出身门第,其二看与主子的亲疏。地位低下的只比奴婢略强,每个月多几钱银子罢了。地位高的可以登堂入室,与大老婆相差的只是一个名分。如今黄宽一声“苏夫人”的敬称,再加上他来自丁家的身份,立刻让苏莫儿有几份欢欣,又有几份惶恐。

    “不敢妄称,称我苏娘便好。”莫儿忙说,“啊,先生快起来。”

    黄宽站起来又是一拜,“临来时我家小姐百般叮嘱过,说姑爷现在身边有一位侧夫人,是姑爷极珍惜的人,叫属下见到了万分敬重。”

    莫儿微微一笑,“果然……丁家小姐心思细腻,这都惦念着。”

    黄宽点点头,“姑爷在广州时,他曾多次跟小姐提及过苏夫人。你和姑爷在辽东时曾共患苦难,几经生死,又一起千里迢迢来广西。如今这府里也是苏夫人你一力cāo持着。我家小姐自然赞不绝口,所以我等下属们也略知此事。”

    莫儿听金士麒在那女人面前也提及自己,心里自然欢喜。但听这黄宽一口一个“姑爷”地叫着,觉得好似自己的东西写上了别人的名字,心中略有不爽。

    “我家老爷是极重恩情的,这是我的福分。”莫儿轻声慢语地说着,空气中便开始产生了一丝战斗的气息。

    她在堂中缓缓地坐了,手儿随意地摆在桌案上,轻声道:“其实我只是一路随着老爷罢了,那里敢贪半点功。如今营建门庭百事繁忙,都靠着管家叔cāo劳着,我妇人家,也只担负些内院里的些许杂事,只图着让老爷省心。只是老爷身家越来越大,府里不能没有主妇,我也盼着小姐早rì嫁来。”

    黄宽忙说属下们都盼着两家早rì结好,rì后小姐与苏夫人亲入姊妹和和美美,这也是下属仆役们的福气。随后他又从“礼品堆”上取来一个jīng致的小盒子,小心地放在边桌上。“苏夫人,旁的那些都是各位属下们的送来的薄礼。只有这份不一般,是我家小姐亲自备下送给苏夫人的。”

    “喔,连我也有?”苏莫儿甜甜一笑。她却不看那盒子里装得是啥,立刻叫小桃将其送到房里去。她又从金财手里接过礼品单子,简单瞄了一遍,便吩咐金财:“倒都是贵重什物,把单子抄了送到二爷和三爷房里去,由他们先挑了吧。”

    黄宽一惊,这些可都是丁老西集团诸位大佬、船老板、分舰队掌舵一级的大角sè们jīng心备下的礼物,他千里迢迢地送了来,那金士麒还没过目呢,这个小妾就要给分了。但这府里水深水浅他不清楚,不敢多问。

    旁边孙管家也是个敏感的家伙,也感觉苏娘今天的动作很大。她刚才还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从这一刻开始竟然焕发了女主人的光辉。但孙管家也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只有金财想不通,瞪大了眼睛看着孙管家,不知如何应承。

    “老爷若在,也会如此行事。”莫儿微微一笑,“他的xìng情我最清楚。”

    孙管家一挥手,金财便捧着礼物单子去了,莫儿请黄宽和孙管家在堂中坐下,并送了茶过来。

    苏莫儿先是问候黄宽一路的辛劳,又谈及藏宝港的千户府的修建。随后她就向黄宽问询小瑶的事情:小姐rì常的吃穿用度、起居习惯、喜好和口味如何,平rì里有几位婢女伺候等等。待明年大婚之前她会把一切事宜办理妥当,她知道黄先生是来帮老爷做大事的,但主母的事情也是大事,请他忙帮一并cāo办着。

    黄宽一路点头称是。

    最后,苏莫儿赏了2两银子给黄宽,说是请他置办新衣。那黄宽微微一笑,忙恭敬地接了。

    等孙管家带了黄宽出去,金财才凑到苏莫儿身边笑嘻嘻地说:“苏娘,我听说这黄宽之前在丁家打点生意,每年有几千几万银子过手,他自己也是个小财主。咱家才给2两,是不是少了点。”

    莫儿笑着摇摇头,“我赏的可不只是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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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暗火奇香

    送走了黄宽等人,苏莫儿忽然想起小桃那婢子刚才捧了礼物进了内屋,之后就再没出来伺候。不知是躲在房里偷懒了,或是跑去厨房偷吃了。这些天看她就有些不爽,正想找个机会骂她哩。

    苏莫儿抱着小猫左右寻了几步,就听到老爷书房里有些声音。她悄悄走过去,却看到小桃和白莎、白荷三个丫头正聚在书案前,凑着脑袋看着什么,她们还发着“啧啧”的赞叹声。

    莫儿顿时懊恼,她猜想小桃一定又偷看那本《三十六式》了,上次已经骂她一次仍不知悔改,这次竟还拉了那两个丫头一起来,真应该把她吊起来打一顿。

    莫儿把小猫丢在地上,那猫儿“哇”地叫了一声,几个小丫头才慌忙地四下躲开,神sè都怯怯的。莫儿这才发现她们围观的是书案上的一副美人图。

    小桃支吾地说:“是金财送进来的,说是丁家小姐的画像,送给老爷的。”

    她见莫儿沉默无语,又小心地说:“娘,我们只是看看,你别告诉爹啊。是她们俩要看的!”“是小桃先打开的。”旁边白荷立刻狡辩。几个丫头互相推卸着责任,叽叽喳喳嚷个不停。

    可是莫儿却好像听不到她们的话,她呆立在案前,静静地看着那画中人,半晌没有声音。

    她有些心痛。

    她原以为小瑶只是家世显赫,金士麒出于门第考量才与其联姻,没想到她竟有这般美貌。莫儿又想到金士麒说过他与小瑶“曾经见过几次”、“相处的还不错”、“有些恩情与她”……现在想来,以金老爷那风.sāo的xìng子,他一定对这小美人动了真情。金老爷在广州待了那么久,那二人说不定浓情蜜意到什么程度。

    苏莫儿越想心越凉,过了半晌才探手把画卷卷起来。小桃察言观sè,也大概地明白了什么。“娘,你不会要把它丢掉吧。”

    “我收着它。”莫儿倦倦地说,“等新府建成了,再挂在正房里、书房里……随便什么地方,都由着老爷吧。”

    ……

    到了晚上,金士麒晃晃荡荡的回府了。

    他还随手抓着一沓子的图稿,那是刘东升从广州带来的那8条大河船的结构图。那8条船本属于那家广州船场,暂时由柳州水营租用。金士麒决定物尽其用,将其中4条船增添装甲、设置武器发shè平台,改造成武装巡河船。他自己的新船要等到2个月之后才能下水,先改造这几条小船用于水兵的cāo练,还可以对红水河上游进行武装巡察。

    金士麒决定今晚熬夜加班,把4条船选出来,明天就可以开工改造。

    刚走入府宅,莫儿正候在门内,婀婀娜娜地迎拜他。金士麒便笑道:“听说你今rì赏了银子给黄宽?”

    莫儿轻轻贴近男人,“只是府里的几两银子,我动用不得?”

    “当然动得,府里的老爷你都随便‘动用’,又何况银子。”

    莫儿悄悄推了他一把,又扯着那堆船只的图稿,“今儿又要熬到很晚?”

    “呃,船场里等着开工。莫儿你也知道,你男人能力大所以责任也大……”

    “那早点过来。”莫儿咬着他耳朵喵喵地说,“奴得了件宝物。”

    “什么宝?”金士麒问着,却见怀中人腰肢软滑、俏媚如花,尤其是眼神中的朦胧更是媚出水来。于是乎,那一沓子大船图册就被他“唰”地丢在了身后,“我吃口饭,马上就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金士麒已经吃过饭、洗漱干净,还在院子里做了一套体cāo活动好了腰身,然后大步流星地踏入卧房。

    只见卧房中烛光闪闪,莫儿正斜斜地躺在床铺上。她身上穿着一件艳紫sè的睡裙,在帐子中衬托出一个俏媚的身姿,只有赤着的腿脚在烛光的映照下如玉一般。更奇妙的是那纱帐中好似还有淡淡的青烟缭绕,如梦如仙。她轻轻把帐子掀开一角,身上的紫裙便如水一般滑在她的肌肤上。

    “好美。”金士麒一个大鹏展翅就飞入帐中,压住了猎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好香!”

    “小心烫到你。”莫儿轻声道。她臀边的床铺上正放着一个小巧的香炉。那是一对黄铜镂雕的鸳鸯,它俩躲在同一朵浪花里,互相身体相叠、脖颈相交,正是一副嬉戏欢好的媚态。

    莫儿探出手臂把床边的烛灯熄灭一盏,帐中暗淡一些,那对鸳鸯才显出了神奇。它们每一片羽毛竟然都单独雕琢了,互相搭叠着浮贴在鸟儿身上,此刻那些羽毛的边缘中就透着丝丝的金光。两只鸟儿通体光彩烂熳,竟如千百道金缕勾勒过一般。更妙的是一股子甜腻腻的香气正从炉中悄然散开,一丝丝地钻入口鼻、侵入心肺,惹得床笫间的男女都热了起来。

    莫儿托起香炉,在下面轻轻扭压机关,两只鸳鸯就纷纷展开翅膀。雌鸟的翅间藏着一块红sè的火炭,雄鸟的翅间却嵌着一块只有豆子大的香料。两只鸟儿的下身贴合在一起,那香料就被火炭柔和地熏烤着,散发出淡然的香气。

    “是龙涎香呢。”莫儿悄声说,“书上说,此物最是惹人。”

    “什么书?”

    “还不是你那些坏坏的书。”此乃闺房密语,“坏坏的书”就是原先金大公子典藏的那些秘籍,被他们从辽东千里迢迢带到了广西来,就藏在书房里。闲暇时这他们就一同研读、寻找灵感。

    “我就知道你在追看。”金士麒摩挲着她的腰身,又追问:“它又如何惹人。”

    她扯过他的大手把那香炉搁在他手心,柔声说,“这一次,我教你。”

    莫儿引着男人的手缓缓解开她自己的衣衫,让他一手搀着自己的手腕或脚踝,一手持着香炉在肌肤下游走,由着那热浪在她肌肤上缓缓熏过。那香极奇妙,它在空气中清澈无影,一旦触碰到女子的肌肤就化作一丝丝银sè的雾气,如波光一般在肌肤上萦绕流淌,映衬得她每一寸都如玉如脂般晶莹剔透。

    那龙涎香的气味更是神奇,初嗅时是一种淡然的油脂气息,暖洋洋地像是和煦的rì光。但逐渐地,那些暖意在小腹中悄然聚集着,最后竟如热油沸腾一般滚动起来。金士麒把她怀抱起来,扶着她跪起身子把香炉放在下面,于是边边角角的地方都任由那龙涎流淌而过。她身上逐渐燥热起来,几滴汗水随着腿侧缓缓淌了下来,丝丝痒痒的如小虫爬过,最后“嗤”地落在香炉中,那帐子中悄然展开一朵花般的水汽。紧接着,一股异香随之升腾而起。

    金老爷立刻被点燃,他展开双臂要施展饿虎扑食之技。

    莫儿与他cāo练数月,早就熟知了他的全套招式,她立刻把那小铜炉横在两人面前。“看你急的。”她轻声说,“可知这炉、这香是哪儿来的?”

    “管它哪儿来的,给我拿开!”金士麒迫不及待。

    莫儿哧哧笑着,只把香炉当作护身法宝挡在胸口。见男人急得冒火了,她才又说:“是你那未过门的夫人,好心送我的。”

    “小瑶?”金士麒惊问,忽然才想起黄宽来过府上,定是他送来了此物了。

    “你那美人啊,奴家也见过了。”莫儿用下颌点向床侧,那案子上就悄然放着那幅画像。

    “怎么在你这儿?”

    “你呀你呀,那小姐如此珍重的画像给了你,怎能让粗男人沾了手?是奴家见了便替你收着。爷若是不放心,只管拿走吧。”

    她说完那话,只娇媚的望着男人,简直美极了。金士麒被挑拨的血脉贲张,迎着香炉就扑了过去。莫儿忙把香炉放在远处,也盘身在男人身上,甜腻腻地在他耳边说:“爷,那画儿与真人有几分像?”

    “七八分、六七分,哎呀我说不清。”

    “她比画上的还美吧。”莫儿悠悠地说,“她倒是很知趣儿的,连这香的妙处都懂得。爷,你们俩在广州也曾这般好过吧?”

    “没有没有,我只有过你一人。”金士麒贪婪地允吸着她,“到目前为止。”

    “不信。”她捏住男人的嘴巴,“你怎么会放过她?”

    “她……还小。”金士麒胡乱解释着。当初他把小瑶从床底下向往拽的时候倒是没嫌人家小。

    “如此说来,你对瑶姑娘倒是极珍重的。”莫儿忽然把身子一缩,躲在男人的怀里。“我呀,当初在那小岛上就不该早早给了你。”

    “姐姐饶了我吧,当初你差点憋死我!”

    “那后来还是我轻浮了。”

    金士麒知道这莫儿虽然看似温婉,其实xìng格很倔。而且她心思重,一旦执拗起来就会闹上许久。他忙说:“当初都是我不好,是我逼着你,你不记得了?爷那么猴急,也是因为爱你太深嘛!”

    “你对她不急,就是不爱喽?”

    “呃……好吧,至少比不上你!”

    “才不信你。”莫儿终于开心了一点点。

    “来,这边。”金老爷兴致勃勃地把女人轻轻扶倒,摆出了“第八式”的美妙姿势。莫儿侧着身子卧在床铺上,眼中却默默凝视着那盏明艳艳的小炉子。她探出白嫩嫩的手臂握住它,手指缓缓摩挲着那烫手的黄铜。片刻后又说:“爷,你说这两只鸳鸯,是你和我,还是你和她?”

    “啰嗦啰嗦!”金老爷舞着长枪,他吼道:“她远在天外,此间只有你我。”

    “那等她嫁过来了呢?”

    “还是你多一些,此事不是早就规划过嘛。”

    又过了片刻,她咬着手指说:“你那都是敷衍我。”

    “你这痴丫头,今天谁招惹过你吗?”

    “是她。我又没指望她对我好,她为什么把这劳什子送给我?”莫儿忽然感到很委屈,“明明一年后才嫁来,现在就把东西放在我眼前,是在提醒我吗。”

    “你慌什么,”金士麒笑道,“她送给你,又没有逼着你放在眼前。”

    “我若不拿出来,你又会怪我藏起来,怪我看不上它,那岂不是不尊重?”她幽幽地说,“我总是被你欺负的。”

    金士麒哈哈大笑,只觉得今晚的莫儿着实有一番特殊滋味。她那种柔弱的、委屈的、又带着一点点倔犟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渴求垂怜的女俘,让人很有征服yù。不知道是这种特殊气氛的感染,还是今夜那股子奇妙的香气的刺激,让男人早早就缴械。

    随后金士麒就紧紧搂着她,缓缓回复着法力值。怀里的她却悄然无声,他低声问:“还在胡思乱想?”

    可是无论他问什么,莫儿都不吱声。金士麒知道莫儿今晚的心思很重,难道是黄宽下午来时说过什么不当的话?或者小瑶送来的礼物有何不妥?可是无论画像还是香炉都是合情合理的东西啊,没有暗藏什么玄机啊。女人真是莫名其妙让人捉摸不透。莫非是小瑶的气场太过强劲,她人还没来,就让莫儿乱了阵脚?

    金士麒有些忧虑,他现在只有两个女人……其实只能算一个半,彼此都没见面就已经开始争斗,那明年大婚之后岂不是更糟糕?若是以后他再多收几房岂不是要闹翻天了?他知道苏莫儿只是小女人的心xìng,终究能哄好。可是小瑶那妞儿才是真妖jīng,以后的千户府里会很不平静啊。

    怪不得古人说要先“齐家”,之后才能治国、平天下什么的。金士麒暗想自己的小小府邸也要进行一番治理。

    他顺手扯动了床边的绳头,隔壁的小铃铛便叮当响了起来。小桃听到了召唤就笑眯眯地推门进来:“爹,今rì真快啊。”

    “多嘴!”金士麒呵呵一笑。“快去倒水,再把帘子和门窗都开了,透透气。”

    莫儿默默地坐起身子,摸索着把睡裙披在身上,又用一件袍子遮住男人的腰间。

    小桃却忽然凑过来,掀起床上的帘子,“爹,那鸳鸯炉先撤了吧。”她说着就跪坐在床铺上探手去拿炉子。那时候她只穿着贴身的薄衣,她翘着身子向床铺上摸索的样子也很是婀娜。

    金士麒未免多看了几眼,男人嘛。

    莫儿突然厉声道:“你这妮子,竟浪到我床上来了!”

    小桃以为她在开玩笑,便咯咯一笑。可是她抬头看到莫儿正冷着脸,才慌忙从床铺上跳了下去。莫儿仍不依不饶地训斥她,说她行事张狂,不守本分。小桃站在床边侧着头,眼圈儿一点点红了,但她咬着嘴唇就是不认错。

    后来莫儿又骂她这几rì姿态轻佻,总黏缠着老爷。小桃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我往rì里也是这般,没见娘说过什么。”

    “还敢顶嘴!”莫儿伸手抓扯她。

    金士麒一直保持沉默是因为他觉得挺好玩,他没想到自己的小莫儿也有如此犀利的一面,真有一种格外的风情。现在莫儿真动手了,他才伸手阻拦。没成想莫儿立刻怒了,她冲着金士麒嚷道:“果然!我早就发现爷你看她的眼神不安分,莫非你与她也有勾当。”

    “什么叫勾当,说得这般难听。”

    “你是老爷,你真想收了她我又不会拦着你。”

    “我……没!”金士麒急道,“你今儿怎么了?竟不讲理?”

    “我从来都是不讲理,你现在才知道!”莫儿一下子挣脱了男人,指着小桃呵道:“你不许躲!”

    小桃吓得抱着金士麒的腰:“爹,救我!”

    当时金士麒只披着一件睡袍,被那丫头一扯就赤着身子,又被她贴身抱住。莫儿看在眼里更是恨了,立刻胡乱抓起身边的东西丢了过去。

    只见红光一闪,那东西“砰”地在床边桌角上砸得翻飞,火星子随之四下绽开。

    莫儿丢出去的竟然是那只鸳鸯香炉,只见几点火苗在桌子上噗噗蹿动着烧了起来,竟把小瑶的画像也点燃了。;

第120章 夜半搜营

    火光一起,金士麒“腾”地就从床上跳了下去。

    他挥起裤子拼命灭火,连拍了几下之后那裤子引燃了,他又用垫子拍,结果垫子也被点燃了。“没救了!”金士麒一把揽住莫儿,准备扛着她跳出窗外去。这时候小桃从房门外提了水桶进来,她扬起小瓢不停泼水,三下五除二就把火浇灭了。

    幸亏抢救及时,屋子里没有造成太大损失,连外面几房的人都没惊扰到。莫儿忙把旁边窗子推开,把烟散了出去。

    “小桃啊,还是你机灵!”金士麒赞叹道。

    “幸亏我早有准备。”小桃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爹你这人很古怪的,好好的灯盏不用,却喜欢点蜡烛。早就猜到你会出事儿,害得俺睡觉都不踏实,哼!”

    她正得意洋洋地说着,脸sè却突然一变,“哎呀……爹,你那美人图儿!”

    金士麒一惊,才发现桌案上那卷画儿被烧过了。他忙把它打开来,只见画中的小瑶已经被烧掉了大半个身子,余下的脸庞、上身也被水洇湿了,她所乘的小船也只剩下乌篷的一角。金士麒哀叫一声,忙抓起睡袍沾那画上的水渍,水彩反而被抹得更混了。

    旁边的莫儿吓得悄然无声,她偷偷瞅着男人,只见金士麒脸sè黯然,双手都颤抖起来。她不禁更加伤心了,泪水噗噗地流淌出来。

    金士麒很沮丧,他与小瑶相隔千里,写一封来回都要一个多月,能寄予相思的只有这一幅画。而且这画儿他晌午才拿到手,还没仔细看一看呢,转瞬间就被毁了。这祸若是旁人闯下的,他早就一脚踢过去了。但刚才丢燃烧弹的却是他的宝贝莫儿,真是骂不得打不得,只能空悲切。

    此刻的莫儿已经哭得梨花带雨,金老爷又想到这女孩家的种种可怜,他心肠就更软了。“不哭不哭,不过是一幅画罢了。”他搂着莫儿安抚着,“画得又不怎么像……”

    “那岂止是画,那是丁家小姐的一番情意。”莫儿说着就哭出了声来,“都怪我不好,你责罚我吧。”

    “责罚个啥。”金士麒指着那画卷残片,“这不还剩一半嘛,能看清脸孔就好。”

    “你心疼的像是掉了块肉似的。”

    “没没,我是被烟熏得难受。”金老爷搂着莫儿的小腰身,“放心吧,你家相公心胸宽如海,绝不会怪你。你不过是……想打小桃没打中罢了!”他话虽那么说,心中却好无奈:明明是你放的火,现在还得我来劝慰你,好像错在我身上似的,这女人真是难伺候。

    莫儿哽咽着躲在他怀里,“我知道你疼我,我无论怎样你都能容我,但那丁家小姐却不同。奴家本是低贱的,在她面前自当小心谨慎。现在倒好了,等她嫁过来知道了此事,一定会认定我是故意的,一定会恨我。”

    金士麒头好大,“那……以后她若问起,就说是我烧坏了!没错,我把画揣在怀里,在营造所里不小心引燃了,是鼓捣火器的时候身上落了烟火。”他又扯过小桃,瞪着眼睛说:“此事你可不许说出去,否则我饶不了你!”

    小桃鼓着脸儿噘着嘴,“爹你没良心,若不是我救火及时,现在不定惹多大的祸。你不赏我,反而还吓唬我!”

    “这婢子,真是越来越张狂了。”金士麒笑道,“爹当然会赏你,你要什么?”

    小桃却伶俐地反问:“我一个贫贱的小丫头,岂敢要什么?”

    说完,那小丫头就撅着小嘴,在主子面前轻轻扭个不停。

    金士麒依稀地知道这丫头的念头。看着那幅得意洋洋的小模样,他很想在她小脸上掐一把。可惜莫儿在身边,这种轻浮的行径必须收敛。

    他正想调笑几句,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声响,竟有听到好几个人急匆匆地进了院子。之后便有人在门外喊道,“都司爷,睡下了吗!”

    “不是来救火的吧?”金士麒低声道,忙披上衣服出去看。

    门外急匆匆地站着几个私兵和一名水营军情司的百总。那百总报告道:他们这几rì追踪一名行踪诡秘的家伙,没成想那厮竟然躲在迁江陆营里。现在兄弟们已经进入了陆营准备抓人,把总冯虎正在现场指挥。但此事牵扯甚多,请金都司去主持大局。

    金士麒知道事情很复杂,否则冯虎绝不会三更半夜来找自己求助。

    老爷又要上阵了,莫儿和小桃忙帮他更衣披甲。金士麒身上只披了一件睡袍,小桃见了他里面的身子就“哼”了一声,只低着头整理甲衣。莫儿低声抱怨着:“这丫头,都不知道避讳着。”她说着就挡在老爷身前,匆匆替他穿上袍子。

    但就在这时远处竟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震响。

    是火铳声!

    莫儿和小桃齐声惊叫,都有些恐慌。毕竟这藏宝港是和平之地,她们已经好久没感受到战乱。金士麒皱皱眉,提起腰刀推门便走。

    莫儿和小桃提着盔甲追上来,“老爷,你的盔甲。”

    “来不及!”金士麒在亲兵的簇拥下冲出了府,翻身上马,沿着黑漆漆的街道直冲出迁江城门之外。

    ……

    迁江陆营总计有1个“骑兵大队”和4个“步兵大队”,分散驻扎在藏宝港周围的几处屯堡和兵营中。城西的这座兵营距离河岸很近,里面驻扎了1个步兵大队的400余人。

    此刻兵营中已经点了篝火,几百步兵们都被集结起来,正在营房之间的空地上列队。他们服sè杂乱,只装备了少数兵器,都神sè凝重地注视着兵营一角。那里却突兀地集结着一群水兵。

    在十月初的时候水兵们就都分发了军服。眼前的水兵虽然只有50余人,但他们服饰齐整,并披着铠甲,都手持着钩镰枪、火铳,可谓是有备而来。现在他们正分作几队,把兵营一侧的三座大屋团团包围着。水兵们正跟屋子里的人互相喊叫、叱骂着,外面的人不敢杀进去,里面人的也不出来。

    金士麒领着10名亲兵策马奔入营中,“刚才谁放铳?”

    “是我们。”冯虎应声而出。“都司,咱们准备好了,只等你下令突袭。”

    冯虎所管辖的水营军情司是一个综合xìng的情报组织,几个月来在浔州和柳州南部布下了网络。前几rì有线人报告了两名不寻常的家伙——他们身揣大量银子,却借宿在迁江县城的寻常百姓家,他们破衣烂衫却好吃好喝,他们不像商贩也不像旅客更不像书生,总之很可疑。军情司立刻派人盯梢,发现这两人在藏宝港到处游走,窥探了码头和几处兵营,后来还与陆营的几名“山民甲兵”也有接触。

    再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这二人是从南边宾州过来的。宾州那边有个关口,名曰“古漏关”,那关外就是浔州战乱之地。冯虎立刻派人去拘捕他们。当时官方抓人并不需要太多的证据,只要有怀疑,就可以抓起来审讯一番。

    没想到那两人身手了得,竟然从夜莺小队的包围圈中冲了出去。夜莺小队穷追不舍,其中一人被火铳打死,另外一人却窜入了陆营的这处营房。现在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个逃亡者身上了。冯虎带了大队人马一路追来,之后就遇到了阻碍。

    先是陆营的军官不放他们进去:“你们是水营的人,凭什么来我们陆营搜人。”

    冯虎只能找了该大队的把总,厉声道:“无论水营陆营,我只告诉你,我是金都司的人!”

    金士麒的名义果然奏效,那把总立刻放他们入营。但没成想,那贼子却躲在了“山民甲兵”的营房里。

    那些甲兵都是山民各寨的小奴隶主,是世传的武士阶层。陆营从各寨中雇了那些山民来当兵,这些甲兵老爷们就奉各寨大王的命令来监军。虽然上个月陆营进行了整编,查应才把汉人老兵分散加入各步兵中队,逐渐分离了甲兵老爷们的权力,但这些甲兵老爷们仍然盘踞在营中作威作福,没人敢得罪他们。

    那名贼子跟甲兵们有勾结,并藏在他们的房子里。那些甲兵老爷当然不许水兵们去搜查。刚才两军对峙情况最严峻的时候,冯虎甚至对空开了火铳。

    幸亏陆营里一直提防着那些甲兵,他们手里没有火器,只能退在各自的营房中,但他们毕竟装备各种冷兵器,他们又都是强悍的武士,水兵们也不敢贸然冲进去。于是就形成了眼前这种尴尬的局面——水兵和甲兵们在屋子里外叫骂着,而普通的陆营士兵们都在远处看热闹。

    冯虎报告道:“都司,那人一定就在某座房里。”他又压低了声音,“陆营里也有咱们的眼线,刚才看到了。”

    “别急!”金士麒摇摇头,“咱不能在陆营里撒野。”

    金士麒又仔细观察了眼前的情况。那三座大屋呈“品”字型,每一座里都住着十几名甲兵,门窗都紧闭着。那些甲兵们虽然飞扬跋扈面目可憎,但毕竟是还算是“自己人”,不能真正打杀他们。金士麒一拍大腿,恶狠狠地说:“用新玩意轰他们出来,他姥姥的!”

    又等了足足一刻钟,查应才全副铠甲地赶了过来。金士麒忙迎上去,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最后又说:“查兄,我可没轻举妄动喔!”

    查应才一笑:“陆营水营是一家,这无所谓。只是里面都是他娘的甲兵,你可不能伤了人!”

    “放心吧,我准备妥当了。”

    两位都司又做了一番分工,由水兵负责突击三座大屋,陆营士兵们负责外围的包围和支援。等各部都准备妥当了,金士麒便一声令下——

    “动手!”

    十几个水兵立刻扛着一根檑木,他们迎着其中一栋大房冲了过去,“喀”地就撞开了那道房门。后面两个水兵紧跟上去,合力将一个烟尘滚滚的匣子仍了进去。只见房里面火光闪烁、浓烟滚滚,里面立刻哭喊声四起!

    紧接着,白sè的浓烟便从那屋子的房门、窗户、屋檐四处滚滚腾起。毒辣的烟尘立刻绽开,如波浪般向外翻滚着,连屋子外面的水兵们都忍不住纷纷退后。

    这就是金士麒的“新玩意”——毒烟!

    水营装备的并不是“大规模化学武器”,他们使用的只是一箱“毒烟”型火箭。

    机械所新研制的“重型步兵火箭”有各种扩展型号。其中“毒烟”型火箭没有箭头,而是换成了一个大药管,里面灌装着硫磺、砒霜、胡椒粉、巴豆和石灰,点燃之后就能爆发出毒辣的烟雾,比单纯的石灰还要厉害数倍。

    毒烟虽不能造成直接杀伤,但它可以扰乱敌人的阵型、打击敌人的气势。而且铠甲和盾牌也无法抵挡,真是一种很卑鄙的武器。金士麒原认为这是一种下三滥的战术,但后来才知道“撒石灰”是当时水师的一种通常战术,甚至用于大规模海战之中。

    今天晚上,毒烟火箭初次登场就发挥了“催泪弹”的作用。水兵们为了避免shè伤那些尊贵的、狂暴的甲兵老爷,并没有对着房门“发shè”那些火箭,而是把整箱毒烟火箭浇上油脂点燃了,直接丢进了那座大屋里。在那种封闭的空间中毒烟的作用将发挥到极致。

    果然,随着那烟尘越来越越浓烈,盘踞在里面的甲兵们慌不择路地狂奔而出。他们凄惨地咳嗽、喘息、咆哮、呕吐,纷纷跌倒在地上挣扎着,揉着通红的眼睛哭喊着。陆营的士兵们忙冲上来把他们缴械、捆绑、拖走。

    “金贤弟,你这偏心眼!”查应才亢奋地抓住金士麒的手腕,“这东西你怎么没给咱陆营?”

    “查大哥!你们的银子没送来,这怪不得我!”

    “nǎi个熊,分明是咱自己的银子,我的采购单却必须交给白指挥使过目,那老家伙拖了我好几rì了!贤弟,不如你先把货送来吧。”

    “也好,不过每样只能给几箱样品,多了可不行!”

    金士麒不是小气鬼,只是他的兵工厂才开工,女工的生产力水平还很低。兵工厂每天能制造几十箱火箭,只能先供应他的私家水营。

    两位都司正在讨价还价着,旁边那第一间屋子已经被毒烟清空了,可惜那个贼子并不在其中。水兵们立刻就cāo起檑木撞向第二栋房子,撞开之后又是一箱火箭丢了进去。那白烟刚绽开,屋子后面就有人叫喊起来,原来是有人从后面的窗子跳了出去。

    “给我抓住他!”金士麒怒吼道,“要活的!”

    这里是兵营重地,那人当然插翅难逃,几个起落之间就被士兵们用钩镰枪扯翻在地死死套上了绳索。军情司的一帮老手们立刻扑上去,把他拖到隐蔽的地方去进行刑讯。只听到那边传出了几声哀嚎,之后就被捂住了嘴巴。

    此时夜sè浓重,两座大屋的白烟还在徐徐翻滚着。数百名士兵们被重新编队,分别列在各处。气氛依然很紧张,只听得到那些甲兵老爷们气急败坏地咆哮着。

    又过了半晌,冯虎匆匆赶到两位都司身边,他低声道:“那厮果然是个jiān细,已经招了。”

    “招了什么?”金士麒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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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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