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明末火器称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末火器称王全文阅读

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前往广州

    那条奇怪的“筏子”顺流而下,突兀地出现在柳州水营的典礼上,金士麒立刻命令天野号拦截。

    天野号的兵丁们一愣,齐齐望着带他们而来的千总吴永博。吴永博忙招呼他们立刻执行命令,那些水手们才缓过神儿来,纷纷跳上大船cāo桨出发。“缆绳!”有人喊道,“缆绳还没解开。”

    一片手忙脚乱。

    吴永博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些水手都是他从柳州带过来的,从小就生活在和平环境中,不适应这个快节奏。吴永博冲金士麒一包拳,低声问:“都司,这是你安排的演习吗?”

    “真不是。”金士麒回答。不过他心里却是想借此看看那些本地的柳州水手的表现。

    说话间,那个筏子又漂近了许多,可以看清上面是两伙人在拼斗,都是山民。其中一方是两个持桨的汉子,另外一伙竟然是4个男孩。男孩都是10岁出头的样子,都光着身子。那些人互相撕扯着踢打着,用桨和竹竿互相砸,好像在争夺筏子的控制权。

    天野号虽然启动速度慢,但划起来却很迅猛。20个桨手要找回颜面,都卖力地划得水花四溅。那船像大鳄一般逆流而去,径直冲向那竹筏。“小心啊!”“撞啦!”眼看着前面越来越近,桨手们慌忙反身也来不及了……竟然“咚”第一声撞在了那筏子上。

    那筏子顿时就崩裂开来,只见黑漆漆的碎石一样的东西从那竹排之间翻落河面。原来那是用竹排简单扎制的一个浮箱,里面装的竟然是煤。

    筏子上的那些山民也全都纷纷落水,那两个成年汉子就拼命往对岸游。另外几个男孩却互相拉扯着重新爬到半截竹筏上。他们哇哇乱叫着cāo起竹竿抵抗着水兵,还要把剩下的半截竹筏往回划去。水兵们打也不是、杀也不是,语言也不通,只能划着大船顶着那半截竹筏。

    最后还是“夜莺中队”出动了两条小舢板,抛出铁钩挂住那竹筏子,又丢出渔网罩住那几个男孩,把他们一一擒获。那两个成年人倒是游到了对岸上,撒腿跑掉了。

    一场挺喜庆的“水营成立典礼”就被搅和了。不过岸上的水兵们看着热闹都挺开心,就像小学生看到野猫跑到教室里来那种感觉一样。

    夜莺中队带着4个少年返航,把他们丢在岸上。他们还犹自挣扎着,又骂又打又咬人。人们这才发现,他们身上都有鞭痕,几个人的脚踝还都用一根粗麻绳捆成一串。他们抓着石头乱砸,就像几头小狼一样,水兵们根本接近不得。

    金士麒使出了杀手锏,“冯虎,把那篮包子给他们。”

    “那是给岳王的。”

    “岳爷爷是小气的人嘛?”

    一篮肉包子,立刻把几个男孩打垮了。他们纷纷抢上来狼吞虎咽,很是可怜。金士麒又招来他的小女婢白莎,就是前些rì子蓝犸送他的那两个山民小妹子中的一个,让她过去问问。

    “他们光屁股,我不去。”白莎那小妞急道。

    “你别盯着看嘛!”金士麒怒道,他身边的小妞子都是倔xìng子的。待老爷从广州回来了,要好好调教她们一番。

    白莎扭捏地过去问了,那几个少年躲闪了一阵子,才cāo着山民的“呱啦呱啦”的土话说他们的来历。他们竟然是蓝犸大王北坡寨的孩子,他们的父兄都在半月前的那场山寨内战中死掉了,他们就变成没家的野娃娃。

    金士麒有些伤感,“冯虎,把那篮水果也拿来,妈祖娘娘不会怪我们。”

    那些男孩过得苦,就四处盗窃。前些天被村子里的首领抓起来,卖给远处的铜头寨干苦活,去挖煤,苦不堪言。他们就悄悄躲在河水里,扒着这条运煤竹筏逃了出来。本以为这竹筏会在北坡寨靠岸,没成想半路被发现,他们就跟船上人打了起来,最后坐过站了。结果现在就在这里吃包子了,也挺好的。

    金士麒他们早就知道当地山上产煤,蓝犸曾经说他的北坡寨产煤最多,并以每石3钱银子的价格给卖给藏宝港。这比金士麒在广州打听到的市场价便宜很多。现在再一了解,才知道蓝犸的煤其实是跟铜头寨买的,进价才1钱5。蓝犸这老小子,转手就赚了一倍的利润。

    那几个孩子说铜头寨的那片山上有几百人在挖煤,半数都是他们这种十几岁的男娃子,都是从各寨买来的奴工。前些rì的十寨内斗中铜头寨站在了猛坎那一边,属于敌对的一派,因此被排除在“藏宝港建设计划”之外,没成想背后竟与蓝犸勾搭在了一起。

    煤是个好东西,在这个时代相当于后世的石油资源。虽然蓝犸给的价格也还算厚道,但金士麒的不能让这重要资源掌控在别人手里,他要有所作为。目前他们与蓝犸等寨子还处于蜜月期,不能挑起事端。金士麒便与查应才等人现场交流了一番,最后叫冯虎过来,令他们军情司对铜头寨进行详细探查。

    这一次冯虎不跟随金士麒去广州。他的军情司初建,当前任务是侦查山民的十个大寨,尤其是蛮王猛坎的红蹄寨,现在铜头寨也被提到了同等的权重上。

    最后冯虎又问:“那几个娃娃怎么办?”

    金士麒又看着那几个小男孩,他们已经围上了麻布遮挡住要害,都乐滋滋地坐在河边啃着妈祖娘娘赐予的水果。过去的半月里经历了那么多悲伤苦难,他们却坚强地活下来,真是小而顽强的家伙们。

    金士麒心中一热,“安顿在水营里,此事别声张。费用从我府里支取。”金士麒做了一个重要决定,“算我的家丁。”

    “家丁?”

    “没错,我要把他们养大,做我的近卫。”

    ……

    金士麒作出的决定无人质疑,4个小男孩安顿在水营里。金府的孙管家还特意来cāo办了各种细节,并指定白莎每天过来教他们汉话。

    金士麒那天午后便启程去广州。临行前自然是忙忙碌碌,如何饯别、如何与莫儿依依不舍、如何对水营和建设中的各项事务百般叮嘱不再细表。他罗嗦了一个时辰嗓子都沙哑了,临行前还握住查应才的手,“查兄啊,月底的时候那银子一定要按时给山民啊,咱的信誉可不能丢啊!”

    “快上船吧,这事儿你说第四遍了。”

    “两座大吊桥,等我回来再剪彩啊!”

    “知道知道,你一路顺风。”

    “还有甘蔗,我听说旁边来宾县就有种甘蔗的,一定帮我买一批……”

    “吴千总,快开船吧,天都要黑了!”

    七月十八rì那天下午,天野号高悬着柳州水营旗帜,又升起了一道小帆,借着风势、水势,顺流而下,前往1400里之外的广州。

    船上除了都司金士麒、千总吴永博之外,还有两位新升任的军官。

    一位名叫刘东升,他本是龙泽号的船长,因为熟悉船只技术,又能写会算、能说会道,被提拔为水营“军备司”把总,负责船只制造事宜。他还带着4名懂技术的水兵,还有3名从柳州请来的船工。有这一小队“技术人员”在侧,金士麒就不怕被广州船厂的商人们哄骗了。

    另一位是金士麒的新任私兵百总,王莱。他本是金府里看门的大旗长,当初目睹过金士麒被莫儿咬得飙血之后又与吴三桂比箭的一幕,是金士麒的老相识了。但这家伙运气差……其实是运气好,没赶上辽东一战,因此没有战功。直到金府的大部分私兵都转职去了“迁江陆营”,金士麒手下只剩下了30个私兵可用,这位王旗长才升职为百总。此次去广州,他带了8个私兵。

    天野号已经被改造一新,增加了一层甲板,变成了双层结构。

    下面是20名划桨手的cāo作区域。上甲板顶上还撑起3丈长的硬棚,里面排了6间铺位给军官。只要打开各铺之间的竹子屏风,船舱里就灌满了穿堂风,很是舒畅。至于兵丁和水手们只能睡在下甲板,满船洋溢着男人的气息。

    一路上,金士麒与吴永博算是亲密接触了一番,增进了很多感情。

    上船之后,吴永博下令水手们jīng神一点。天野号顺流而下,出了柳州便是浔州,那是“大藤峡”地界,那一带最近乱起来了。

    这些年大明的气运很差,各地的战事可谓是“连锁反应”。先是辽东建奴闹起来,朝廷被迫四处调兵。四川的jīng兵被调走之后,结果贵州压不住了,有了奢安之乱,到现在还沦陷着半个省。为了剿杀奢安,又调云南广西的兵马,结果云南广西又空虚了,各地的山民也爆起了。

    吴永博向金士麒透露一条重要消息:广西浔州有个山大王,名叫胡扶龙,听说最近已经攻了县城造反了。

    “要打仗了?”金士麒惊呼。“好呀。”

    “消息还没确定。打也没那么快,出兵也要明年了。”

    “明年?还有半年准备时间,好啊。”

    吴永博盯着金士麒,看着那一张兴致盎然的大长脸,“都司怎么这么欢畅?”

    “咱们也是水营啊。”

    “我知道。”

    “到时候咱们可就要立功,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岂不快哉。”金士麒满脸金光闪烁。他本以为到了广西会过一段安稳rì子。不过这场仗来的好,他几个月时间准备,可以发展一些初级的火器,并借机编制军队,千秋大业由此开始。

    “吴千总,明年打胡扶龙,会派哪些部队上?”

    吴永博想了想,便说:“浔州那边,是南宁参将的防区,现在南边有几个卫所顶着,一时还闹不大。‘南宁卫’就挺厉害,另外还有‘浔州卫’和‘奉议卫’,还有‘驯象卫’。”吴永博说到这里忽然扑哧一笑,“驯象卫,不提也罢。”

    “为啥?”

    “习惯了。咱广西军将们提起驯象卫就忍不住笑。”吴千总用双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把笑容平复,继续说,“驯象卫是个‘残卫’,只剩下2个千户所,据说跟当地村民械斗都挨欺负。”

    “驯象卫?名字奇怪啊。”明军的一般卫所都用驻地作为名字,譬如柳州卫、南宁卫等等,南丹卫几百年前驻守在南丹州因此得名,之后才迁到柳州来防御山民十寨。

    “没错,驯象卫是皇家近卫序列,当年威风呢!”

    吴永博解释说:“驯象卫”当年跟龙骧卫、神武卫是一个等级的。但它的驻地却是广西,责任是在南方捕捉犀牛大象等珍稀猛兽。这是帝国的威严和礼仪所需,皇帝出行需8头大象,御花园里更应有百兽出没,因此专门设立了那支部队。初期只有几百人,却也给了一个“卫”的名头,可见其受重视。

    后来明朝与安南(越南)作战,广西各卫都扩军,驯象卫当时的指挥使志向远大、上头也有人,因此获得了最多的兵员,华丽转身成为了广西头号军卫。最庞大的时候直属12个千户所,是总兵力超万人的超级部队,在入侵安南一战中出尽了风头。

    “12个千户所?”金士麒不敢想象,一般的军卫只有4、5个千户所。

    “没什么不可以,锦衣卫还14个千户所呢,呃……这个咱不细说。”

    吴永博又道:但所谓树大招风,战功都被你一家抢走了,能不遭人嫉吗?后来广西只要是一有战乱,就推驯象卫出兵。打仗时不但得不到照应,甚至还被落井下石。战场上的门道可多着呢,譬如大家列阵对敌的时候,我故意错开几百步,露出你侧翼就能让你多死几千人。曾经的广西第一卫在几百年来逐渐消耗光了,彻底惨淡了。

    “听说卫指挥使家里奴婢都没有,他的饭都要自己烧。”

    “确实惨啊。”

    “金都司,不能出头啊!”吴永博说出了真心话,“驯象卫之后,这广西第一卫就是你们南丹卫,你们也有8个千户所,但为啥在贵州死了一半的人,还不是风头太盛嘛。”

    金士麒心中一跳,终于明白吴永博罗嗦半天陈年旧事,意图是什么。

    吴永博又道:“你们南丹卫不能走驯象卫的老路啊!”

    金士麒心想你这家伙是在给我上课了。你背后一定是何参将那老sè鬼,他怕我不安分啊。“谢千总提点。”

    吴永博忙道:“岂敢岂敢,属下胡说八道罢了。中午酒真上头,到现在还晕乎乎的。”

    “咱水营也该低调发财。”金士麒点点头,“接下来再说说咱们这次去广州要见的那位海商,叫什么丁老西?他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吴永博却一笑,“什么海商,其实就是海贼。”;

第92章 神秘礼物

    这个时代海路凶险,国家政策也变幻莫测,许多在海路上混的人都有两张面孔——上岸就是商,出海就是贼。这位“丁老西”虽不及李旦、颜思齐那种“王级”的大角sè,也算是粤海一带的地头蛇。据说珠江口以西的海船半数都与他有牵连。

    吴永博却说:“我们跟他做了四年生意,广州我去了六趟,至今还没见过那老头的本尊。与我周旋的是他的一个手下,被称为鲁先生。”

    “不象话啊,竟敢小瞧我们大广西。”

    “都司爷,话不能这么讲,那丁老西可是前辈。”

    那老头身世坎坷,可谓是一段传奇。他本名叫丁西,据说是疍民出身,就是住在船上的最贫贱的渔民。年轻时因海难几乎被龙王收去,后来被西班牙人捞起来送到马尼拉去卖了猪仔。他在马尼拉干了几年苦力,不知怎地拉起了自己的队伍。他不但逃回了广东,临走还窃走了一条马尼拉大帆船,船上还有满满的银子,还有30多门炮,还有一个蛮夷女人。由此那丁西一步登天,在粤海闯出了名头,跟那蛮夷女人还生了闺女。

    吴永博换了酸溜溜的声音:“丁老西的闺女啊,当年粤海的圈里人都晓得。我爹也经常提起、我姐夫也惦念过、我舅……人们都说,她是妖jīng啊!”

    金士麒忙问:“很吓人那种?”

    “很勾魂的那种。”

    金士麒心想那一定是个华欧混血美女,大洋马什么的最让人有征服感了。他的心跳略快,“啧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三十多年前,丁老西也年过五旬了,金都司你在想什么?”

    “没啥。”金士麒感叹着,那妖jīng一样的女人现如今也是水桶腰了,相见不如想象了。

    两个男人凝望着历史的天空,陷入了沉思。金士麒早就便打探清楚了:传说中的李旦、颜思齐两位海霸王去年先后离世了,可谓一段历史的终结。而郑芝龙等人目前还刚刚崛起,还处于事业的上升阶段,天启六年的海洋正是群雄争锋的时代。壮丽的大海啊,淘尽多少英雄,金士麒的大脚也迟早要踏进去,只可惜那妖jīng一样的女人早生了十多年,人生难免有遗憾,大海也暗淡了不少……

    金士麒是广西的水营都司,海洋与他有些距离。明代的广西是一个内陆省,当时雷州半岛西边的陆地(钦州、廉州等地)属于广东。他若想接触到海水就只能顺西江而下从珠江口入海。而眼前这笔秘密生意正是他与海洋的唯一纽带。

    早在金士麒抵达广西之前,这笔生意就持续了四年。以前都是由丁老西派船把货送到柳州来,费用计在广西军方的帐上。虽然买卖双方都是大鳄一般的势力,但毕竟这生意不能见光,再则交易量年年翻番,因此才成立这柳州水营干这脏活。这一次金士麒去见丁老西,就是要详谈运货的详细事宜。

    “丁老西就生那一个闺女?”金士麒心有不甘。

    “是啊。”吴永博点点头,“而且她十年前就香消玉损了。”

    金士麒气道:“那你还说啥!”

    ……

    天野号顺水而下,船上20个桨手也很卖力,划得倒也飞快。第三rì便进入了大藤峡,吴永博命令大家打起jīng神来,这一段是非多。

    大藤峡与迁江十寨并称为广西的两大“习惯xìng造反区域”。最近传言造反的胡扶龙就是大藤峡南边的大王。上个月金士麒他们来广西时也经过了这段水域,但当时是两条大福船,船舷上还摆着火炮模型,因此一番顺畅。这次他们只有一条船,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金士麒扶着桅杆,指着头顶飘扬的“喜鹊旗”,傲然道:“这上面斗大的‘柳州水营’,我倒要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跳出来。”

    亲兵百总王莱提醒道:“蛮民不识字。”

    他们担心了两天,果然被人盯上了。那是从河汊子划出来的三条小舢板,远远地跟在天野号后面。天野号加速,它们也急追,天野号靠岸,它们也停在远处。天野号取水烧饭,那小船上的人就站在上游撒尿……吴永博说不对头,他能嗅到那三条小船上的“匪气”。

    金士麒心地善良,他猜测:那些民船是见了“水营”的旗子才跟上来一路相随,是寻求保护……大概是吧?

    “那为啥转着圈儿地瞄咱们的船?”吴永博急道。

    “咱们的船漂亮。”

    “那为啥左一条、后一条、右一条,三面包围着?”

    “好吧。”金士麒决定了,“王百总,shè他们几箭。只是恐吓,别真shè死了人。”

    “……”王百总觉得这个转变有点大,“得令!”

    金士麒指着水营的大旗,上面还有一只大喜鹊傲然飞翔。“即便他们不识字,也要让他们认识这面旗子,不好惹!”

    普通的箭矢已经不能满足金士麒的“让人铭记柳州水营雄威”的要求了,他叫私兵们释放几根火箭出去。那是从“百虎齐奔”箭箱里拆出来的火箭。那东西贵得很,只能零散着用,以体现水营草创初期的勤勉jīng神。“100步!”金士麒用他的宝尺测量了距离。

    一声令下,几根火箭接连shè过去,烟尘在河面上划出几道白痕,煞是威武。其中一根箭竟然差点命中一条小船!那三条小船见了这架势,知道对方不是军队就是河贼,竟真地逃走了。

    一切发生得简单、干脆,好像还没高氵朝就结束了。金士麒还在下意识地计算:“平均速度80米/秒,开始有个疾加速的过程,最高速度应该是120以上……等等,我发现了什么!”

    金士麒望着河面上的烟痕,心猛跳起来,“开始有个加速过程?”

    他终于明白了,为啥半月前对蓝犸一战中,他的火箭shè不穿那些骑兵的破烂皮甲。他曾经以为是空气cháo湿或者质量问题?或者那些山民有皮肤强化秘籍?这个问题让他困扰了许久,几乎影响到了他的兵工计划。

    现在,他终于想通了——是当时交战距离太近,火箭还处于加速过程中,劲道还不够。

    “再shè一箭试试!”金士麒狂叫着跳起来。他在船头放了一块藤盾,让私兵在一丈之外把火箭shè上去。火箭准确地命中了藤盾,但无法穿透它,就直接摔在甲板上乱窜了出去。

    果然如此,火箭这东西在近距离是无效的。

    金士麒对“火箭武器”寄予了厚望,认定它是唯一可行的“连shè”武器。不是因为这东西有多好,而是他不相信明代的冶金工业能制造出合格的金属枪械结构,不可能制造出连shè的身管武器。因此只有火箭才能起到“机关枪”的作用。

    虽然火箭有着“近处shè不穿、远处shè不准”的限制,但只要针对行地改进它,这东西仍然大有作为。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武器,武器天才的将尽量挖掘其特xìng、要擅长利用它的特点。

    金士麒破解了火箭武器jīng准度和威力的双重疑问,只觉得自己站在了一道门槛之前,只要一抬腿,就能踏上一个新阶梯。

    金士麒的理想是跨过持续250年的“列队枪毙”的排枪时代,一步跨向更残酷的“密集火力”时代。没错,他是来自21世纪的四有新人,他不会受限于“初级火器时代”的战场规则,他要用炮火和速shè武器迅速解决战斗。

    ……

    天启六年,七月二十八rì,天野号抵达了广州,金士麒喜气洋洋地上岸了。

    传说中那个娶了西洋美妞、生了妖jīng级闺女的神秘角sè丁老西果然没现身。不但如此,之前与吴永博保持联络的鲁先生——也就是丁老西指定广州的首领也没出现。迎接金士麒的只是几个普通经办。

    不过他们受到的招待却很有诚意。天野号入港检修,水营的军爷们都被安顿在广州城西最奢华的“金彩楼”,每rì都派人来问候、送来jīng美吃食鲜花美酒,还派来了十几个喽罗监视着他们……

    先说“金彩楼”。它名为酒楼,其实是连绵百亩的一处宛若宫殿的酒店,金士麒一伙人被安顿在一套dú lì的楼宇。推开窗子,只见外面朱门紫陌、玉砌雕阑,奢华无比。那里也是风月场所,院子里鸟语花香,房间里莺莺燕燕温柔无边,比天津爱晚楼还要嚣张几倍。

    一群广西来的土包子都暗道:咱藏宝港也应该有一座如此的酒楼。

    其实金士麒的兄弟们早就叫嚣过要建造爱晚楼,都说咱藏宝港是繁盛的大城,不能没有一个安乐窝。金士麒也深以为然,他把名字都想好了,叫“银月楼”。但那个项目被推到了“三期工程”之中,也就是天启十年才能开工。

    丁家的大小头目没有露面,却悄悄派来了一些喽罗。他们乖巧地蹲在树荫下、躲在街角里、跟在屁股后面,持续地关注着金士麒一伙人的行踪,没多久就被金府的私兵发觉了。吴永博说以前可没这待遇,想要找丁家的人发飙,金士麒却叫他不要声张,只在暗中加强了防御。

    他们在广州等了几rì,丁老爷子和鲁先生仍没到。这倒也不奇怪,他们之前商定的见面rì期是“八月上旬”。这个时代航海条件全靠神仙——靠风神、海神、战神来决定,时间谁都说不准。

    趁着空闲,金士麒他们就去看船。

    广州一带的造船业很是兴盛,丁老西的采办们帮忙联络了据说是最有实力的几家船场。那些船场老板见了天野号,就麻利地叫出船型——当地人叫它“蜈蚣船”、“快蟹船”、“长河船”,反正都是一类东西,各家船场都有这种船的图样,说是只要银子到位当天就可以铺龙骨。

    那“天野号”在西江上还能称老大,在珠江口只算是泛泛之辈。后来得知金士麒要造的是“数十条船”,船场老板们才双眼发亮,好生伺候着这帮官爷。

    金士麒和水营军官们本想把这批河运船的宽度扩展到12尺宽,但几家船场都说那涉及到重新画样,比较麻烦。简单的办法是保持10尺的宽度,但长度从70尺延长到90尺,接近龙泽号的水平。用料则从80料增加到100料,载重从300石增加到400石。

    军官们也称如此设计更好,原本20个桨手占去了船中间最宽阔的地方。剩下只是船头船尾,无法安排炮位。现在再延长2丈,即便不设置火炮,水手们晒太阳、晾衣服也宽敞多了。

    最终的“升级版天野级”武装运输船:长90尺,宽10尺,耗材100料,载400石。设20桨(最多可以设30桨、60人划),前后2桅,报价约400两一条。

    这个价格还算实在,当前这条天野号是80料的,当年的售价也是400两银子。

    但金士麒不是简单地来买船,他还要获得造船技术。

    金士麒的计划是“合作生产”——把广州的船匠请到迁江去生产,南丹卫负责土地、港口、和全部材料,还有初级工人,甚至从柳州请了一些初级船匠参与合作,共同建造24条船,耗时半年。藏宝港由此掌握造船技术,以后若有需要,就可以像下饺子一般造出无数的船来。

    金士麒很有诚意,他保证广东船场的利润——那24条船在广州制造能赚多少银子,到藏宝港去我还保证你赚多少。这种大河船的技术本不算是什么独门秘籍,几家船场都基本认可了这种合作方式。但对于银子多寡、施工条件、各种细节的谈判却旷rì持久,毕竟是总价1万两的大生意,谁都不能轻易退让。

    正所谓商场如战场,那些天金士麒忙得焦头烂额。船场之间互相竞争,随后又一起勾搭起来哄抬价格。金士麒制定了底线,把事情交给负责军备的把总刘东升去打理,一个人回了金彩楼忙他喜欢的事情去了。

    ……

    直至八月初八那天傍晚,事情发生了变化。

    当时金士麒正在金彩楼下榻处的二楼房间里勾画“新式火箭”的图样。忽然又私兵来报,说有人来“送礼物”,已经抬到了楼下。

    私兵放下一份礼单,上面罗列的多是茶叶蜜饯熏香之类的寻常之物,但最后一项却写着“空箱一只”。

    真是此地无银啊!金士麒猜测是某个船场老板的贿赂,或者是暗藏陷阱?金士麒好奇心立刻被吊了起来,便召唤他们抬上来。几个打扮整洁的仆人徐徐上了楼,前面两人捧着几个彩盒,后面两人合力挑着一个方型的大藤箱,轻轻地放在堂中的地板上。那是长宽各三尺的一个大藤箱,做工jīng细,用红sè的绳子捆扎着。

    金士麒缓缓走过去,寻思良久,忽然嗅到了空气中多了一丝香气。

    “老爷!”王百总急匆匆地上了楼来,在他耳边说今天情况不对,楼下的暗探比往rì多了许多。

    “不怕,我有数。”金士麒抽出剑割断红绳,把盖子掀开了一道缝隙……他只探了一眼便猛然盖上盖子,颤声道:“你们出去。”

    待旁人都离开了房间,金士麒便闩了门,收了佩剑,再次掀开盖子。

    眼前的藤箱里正睡着一个少女,她一身的酒香。

第93章 香甜托付

    那个女孩一身雪白的绸衫,正小巧地躲在藤箱里熟睡着,还发出了细微的“呼呼”声。那乖巧的模样,宛若童话里最得父王宠爱的小公主。

    盖子一点点掀开,小小的空间里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还有一股子甜腻的气息,像桂花混着蜜糖的气味,让人心中丝痒难耐。那小公主一般的女孩正蜷缩着身子,手臂枕在头下,另外一只手还俏生生地勾着藤箱的内壁。好像她方才还在抵御着着藤箱的摇晃,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她大约只有14岁上下的样子,一张俏皮的小圆脸上有些明显的红晕,像是阳光晒过的痕迹。她的小脸细腻得好似被雕琢过,每一分一毫都堪称jīng美。黑发梳发辫盘在头上,一副很飒爽的样子。耳边零散地落下几道波浪卷儿,鼻子也是翘翘的,再配着长长的睫毛,就像是个洋娃娃。

    金士麒舍不得挪开目光,也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惊扰她。他蹲在箱子边上守着她,半晌之后喉咙中“咕隆”一声。

    到底是谁送来的?是派来刺杀自己的?我没什么仇家啊?怎么还不动手?她嘴唇的形状那么好看,一定不是坏女孩。或者,她是谁送给自己来宠爱的,这想法太邪恶了。一个美丽而青涩的小女孩,倒更像是让他当女儿来收养的。

    “可以抱出来吗?”金士麒暗想。

    他伸出双手,比划了半天也没敢触摸她。最后一咬牙,把双手抓了上去——他抓住了那个藤箱的提手试了试重量。手中的感觉很轻盈,金士麒仗着亢奋状态的蛮力,把女孩连同藤箱一起端了起来,这一刻他很是雄健。

    可是把她搬到哪儿呢?卧房?不能有这念头……或者放在书桌上?她会不会被风吹坏?会被太阳晒得融化吗?要不要把窗子先关起来?这“礼物”从天而降,把金士麒砸得有些惶了。

    忽然间,小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醒了。

    “这船去哪儿?”她睡眼朦胧地说着,好像还在梦里。她声音软软的,有些沙哑,然后睁开了眼睛。此刻俩人距离那么近,她身上的气息无时无刻地不飘向他,他的手臂便酸软了。

    女孩看清了当前的情形,又看到敞开的窗子,便俏然一笑:“你要把我丢掉吗?”

    “不是不是。”

    “好不容易才混进来。”她又吐了一口香香的酒气,终于彻底苏醒了过来,那一双漂亮的杏核眼就这一刻明亮起来。她神采奕奕地看着他,叫道——

    “金士麒哥哥?”

    金士麒哥哥喘了一口气,“哎!”他**辣地应了一声,“你认识我?”

    “不认识。”她揉了揉眼睛,“但我知道,你能保护我。”

    “……没错!”金士麒应声而道。“有谁欺负你?”

    “说来话长,哥哥,先把我放下好吗?”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端着她呢,忙把她连人带包装箱放在地上。小姑娘便站了起来,像是个从贝壳里出生的小jīng灵一样。果然是个青chūn期的女孩,对于这个年代、这个岁数的女孩子来说,她的身材倒是很不错呢。个子虽然不高,但婀婀娜娜,清秀迷人,她刚才是怎么蜷缩在箱子里的?

    她看了看房间四处,便轻盈地跨出藤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她斜斜地坐在那儿,双手雅致地拢在膝上,盯着金士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她那张纯稚的小圆脸上藏着一种很勾人的东西。她的睫毛很长,眼睛像含着一汪水,清澈得透亮。她才那么小就如此的眼神,真是太可怕了。

    “你不问我是谁?”

    金士麒的大脑一直处于缺氧状态,早就陷入一团迷惘了。“其实,我在等你自己说。”

    她从腰间掏出一张折叠的小纸条,递过来。那纸条被她的体温塌得cháo热。他展开来一看,上面是一行潦草、张扬、丑陋的字迹——

    “金士麒,我外孙女小瑶你好生照看着。我知你这浪仔风流成xìng,你若敢碰她,我天涯海角也阉了你。”

    落款竟然是:丁西。

    金士麒的下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是丁老西那老海寇的外孙女?金士麒哥哥的目光烁烁地望着这小妹子,心想那老贼为什么把她交到自己手上?我跟那老家伙也不熟啊,还没见过面啊,他怎么能如此信任我?他很不负责啊!这是圈套吗?是开玩笑吗?是被逼无奈吗?不会是丁老西记错了人吧?

    “小瑶?”他嚷道。

    女孩忙伸出一根香嫩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嘘,小声点。”

    金士麒忙问,“你自称是丁前辈的外孙女?有什么凭证?”

    “你手里不就是?哎呀你不识字?”

    “这东西谁都能写啊。若是上面写‘给送信者千两白银’,我也给他?”

    “若是那么写,绝对是假的,我外公绝不会只索要一千两。”女孩自负地说,“放心吧,在粤海,还没人敢乱写‘丁西’这名字。”

    “哈,我这就写一百张给你看。”

    她不禁咯咯笑了起来,“那你死定了。”

    金士麒拿她没办法,指着地上的藤箱,“蹲到里面去,我要把你丢出去。”

    “知道你就不信。”小瑶想了想,“好吧,给你一个证据。”她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听着,天启二年4500石,天启三年9600石,天启四年12000石,天启五年27000石,天启六年上半年12000石,下半年预计16000石,呼!哥哥,你想起什么了吗?”

    金士麒直觉得脑袋里一震,这一组数据他记得啊,那就是丁老西和广西军方持续数年的罪恶私盐交易的数额,这数据没多少人知道啊!此刻竟被她噼里啪啦地背了出来,记忆力真不错,那是不是该杀她灭口呢?

    真是丁老西的外孙女?

    但金士麒仍然半信半疑。那些数据虽然隐蔽,但还不能断定她就是丁老西的家人。另外这女孩的降临太过童话了,不过她真挺迷人的,倒是符合之前吴永博提及的那个“妖jīng女传说”。如果这小妮子真是那传说中的女人的闺女,天哪,难道他跟海神许的那些愿都显灵了?

    金士麒点点头,“海神……我是想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终于相信我了,费了好多口舌,讨厌。”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金士麒,随后又把那手指戳在她那刚刚隆起的胸脯zhōng yāng,“你,要养我一些时rì了。保护我,不让我饿死,也别让人欺负我,你也不能欺负我。”

    “好!”金士麒哥哥答应了。他又问:“除了我,还有谁会欺负你?”

    “该不该告诉你呢?”她自言自语道,“还是告诉你吧。我外公怀疑鲁白刀,就是你们称为‘鲁先生’的那坏人。鲁白刀和官府勾结……勾结的不是我外公熟悉的那些官府,广州的情形很乱,不是广州乱,只是我家里这些人可能到刀剑相向、咔嚓咔嚓了。总之我不能住在平rì里那些地方,会被鲁白刀找到,但现在又不能确定他真是坏人。鲁白刀虽然不傻,但想不到我会在你这里,应该猜不到吧。哥哥,我说得乱吗?别怪我,我好倦啊。”

    “我竟然明白了。”金士麒忙说。“总而言之,鲁白刀可能会害你,而我一定会保护你,对吗?”

    “哥哥你最聪慧了。”她叹了一口气,“原本外公让我隐藏身份,不告诉你我是小瑶,扮作是别的身份,譬如暹罗公主啦、马来商人的女儿啦、船场家的闺女啦。但我说哥哥你目光犀利,一定会识破我,那多不好呀。索xìng与你坦诚相待,我说得对吧?”

    金士麒暗道:“好嘛,你们祖孙倒是跟我坦诚相待了。但我是来办公事的,顺便放松一下心情。本以为过来开个会、喝个酒,买几条船赶紧回广西了。广西有温柔百倍的女人等着我呢,还有十个大寨等着折腾呢!现在要插足这豪门恩怨了,我能活着回去吗?”

    “别怕,我保护你。”金士麒收留了她,“那你睡在哪儿?”

    ……

    金士麒住的套房分为内外两间,里面是卧房,被那小妮子霸占了。

    金士麒召来仆役金财和亲兵百总王莱,告诉他们“我房里有女人,细节不要多问,不要让外人知道。”那两个家伙心领神会,自以为明白了什么,果然不多说一字,真是太乖巧了。

    金士麒安顿了一番,重新回到房间。小瑶正站在窗边,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金彩楼”的华美院落。楼下树荫连绵,青砖黑瓦延绵掩映,隐然听得到欢笑声和丝竹声。她用手勾着鬓边的一道卷发扭来扭去,好像在等待什么。

    “你没带着婢女?”

    “麻烦呢。”小瑶摇摇头,“过来时带着两个,都在路上遭了难,很可惜。”

    她忽然转过身来,很淡定地问他:“鲁白刀还没来见你?”

    “鲁先生?我等了好几rì了。”金士麒摆摆手,“他赶他的海cháo,我等我的河汛,倒也不差这三两rì。”

    “他故意的。”小瑶说,“你只要传出话去,说是调整那笔生意的付货比例,他保准来见你。”

    “比例?”

    “你们向我外公买‘白沙’(私盐),支付的不是铁和铜嘛。你就说嫌货物沉重,想用银子付账,把这话传出去。那鲁白刀半rì内就会跑来。”

    小瑶如此一说,金士麒便恍然明白一些。当时两条大鳄之间是以货易货的方式做生意。广西军从贵州、云南那边的土司手里收来的银子、马匹、铜铁杂七杂八的。其中铜铁金属作为购买私盐的费用还要运输到广州去。但在这个时代,铜铁都是管制品,其中“铜”更是严谨出口,而鲁白刀一定有门路来处理那些铜铁,获得更大利润。

    真不敢想象,这番话是从这小妞子的嘴里说出来的,果然是海贼的闺女早当家啊!

    金士麒对这小妮子的身份确认度,从三成上升到四成,基本上还是提防为主。

    小瑶又轻声说:“不过我猜测,我来了,他立刻就会来。你可不要出卖我喔。”

    “我答应过要保护你。”

    “你是个好人。”她肯定地说。

    “……”金士麒点点头“你对我知道多少?”

    “我有一份你的情报,花了半两银子买来的呢。”

    “我才值半两?”

    “因为那些事儿都是公开的,只有二百字,只录几件事情。”她甜甜一笑,“在山海关,你与人比shè箭,飞雪连天shè骏马,却只为了赢得一个风尘女子的垂青?是真的吗?”

    “……呃,其实是……好吧,大致没错。”

    “真挺傻的。”她立刻说,“那个陈姊姊,你们后来在一起了吗?”

    “没,我们分手了……小瑶,说些别的吧,那情报是谁卖给你的?都有哪些人的?我也可以买吗?还记录了我别的什么事儿?今年正月里我干了很多厉害的事情。”

    “别的?无非是打仗什么的,我没兴趣。”

    金士麒微笑道:“我也不喜欢打仗,是他们逼我。”

    小瑶一笑,忽然看到卧房的桌子上有一搭子画稿,便信手捡起来,“哥哥画的?这还写着‘制退复进’是什么意思?”

    “那是‘炮架’。”金士麒回答,“是爷们的玩具。”

    她又翻开一张,“这又是什么?好多小人儿啊!”

    “火绳枪预装弹的cāo作流程图,总之是打仗的东西,你不会感兴趣。”

    她仔细地看着那些画稿,终于平平地放在桌子上,却忽然从袖口里抽出一块绢子。那白sè的底子上绣着一个美人,绣工甚是jīng湛。金士麒一惊,那帕子本是他藏在床边的,怎么被这小妞拿到了?

    “这又是谁?”小瑶双手捧着那绢子,一双明亮的杏核眼笑凝视着他,“是那陈姊姊?”

    “不是!她是我的妾室,这也是她自己绣的。”金士麒忙伸手讨要。

    “这姐姐好美。”

    “谢谢。”

    “为何不带她来?你要另觅新欢,嫌她碍事?”小瑶把手帕放在桌子上,那张小圆脸上的表情贼兮兮的,让人很想捏她一把!

    “……”金士麒倒是觉得这小妮子竟如此直言,她的念头就不会在脑子里多转一圈,怎么从嘴巴直接就跳出来?“从广西过来这一路辛苦,不舍得她遭罪。”

    “如今只能看着画像寄相思了?”她眨着长长的睫毛,随后却悄声说:“这姐姐好福气。”

    ……

    忽然,外面传来了楼梯的响动,随后就听到金财在喊道:“爷,快起床!”他又压低了声音,“鲁先生来拜访了!”

    金士麒心想,“起床?这是下午啊,金财你在想什么?”

    小瑶却嘻嘻一笑,“鲁白刀来了?我就知道他会追上来。”

    “他见过你吗?”

    “没。”她摇摇头,“但他若是见到我,便能猜到我是谁。”

    “那么厉害?”

    “他见过我妈妈,我跟我妈妈很像,我妈妈很美,我也是。”

    金士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小妮子了。“我去帮你杀了鲁白刀。”

    小瑶咯咯地笑了出来,“不要啊。你先迎出去,别让他闯进来就好。”她转身走到窗边,“哥哥,你不会把我卖掉吧?”

第94章 火箭袭胸

    听她那么说,一霎那间金士麒柔情似水。“怎么舍得。”

    远远地便听到外面有众人的谈笑声,金士麒忙把小瑶塞进卧房,便迎下了楼去。

    刚走到堂前,便看到千总吴永博陪着一个中年商人,那人抄着手、端着腔,居中走过来。一眼就认出他是鲁白刀,因为吴永博曾说过他肤sè很黑,现在一看,果然黑里透红,那是常年的海上生涯的体征。那厮迎面望过来,竟目光如炬。早就听说此人是白道黑.道红道通杀的大家伙,此刻竟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煞气。

    金士麒站在堂外的台阶上,“鲁先生!久仰!”

    “见过都司。”鲁白刀缓缓一拱手。

    金士麒迎下台阶说了些客套话:久仰大名、鲁先生一路辛苦、我在这玩儿得挺开心、多谢关照、广州这地方不错云云。

    鲁白刀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就应了。他一挥手,就有仆役送上一份见面礼。金士麒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一只“千里镜”——就是那种单筒望远镜,海盗船长什么的必备之物,再搭配一只金刚鹦鹉就更协调了。这千里镜在当时可是稀罕物,至少龙武水师的几个将军都没这装备。金士麒不由得大喜,“好好好!鲁先生在哪儿买的?”他差点要说:先生再帮我买20个来……

    “海上‘得’来的。”鲁白刀淡然回答。

    金士麒心中明白,一个简单的“得”字背后恐怕会藏着很多腥风血雨。他忙道:“得之不易,多谢厚赠。”

    说完了客套话,金士麒、吴永博便与鲁白刀一同上楼来。

    鲁白刀进了堂中,却不老实地坐下,而是jǐng惕地站在堂zhōng yāng。他悄悄煽动着鼻翼,发出呼呼的声音,竟好像嗅到了什么气息。他又斜着眼睛在堂中四处打量着,最后把目光聚集在墙角的那个藤箱子——就是小瑶的包装箱。他狠毒地凝视着那箱子,好似能看透它一样。

    金士麒的心正紧张着,忽然听到里间卧室里传来“喀”地一声。鲁白刀猛然转身盯着那扇门,好像随时要扑上去。

    “有女人。”金士麒一摆手,“见笑了。.. ”

    吴永博陪笑道:“都司好风情啊!”

    这金彩楼本是风月场所,鲁先生只皱皱眉,倒也说不出什么。三人便主次坐了,仆役们便斟茶伺候一番,纷纷退下。

    鲁白刀面sè生冷,话也不多。寥寥几句介绍了丁老西集团所属的一处码头,名叫“德兴码头”,是未来与柳州水营“交货”的地方。金士麒早就听说那是一座位于广州西关的临江码头,是丁氏的私有财产,全天候有私兵值守,非常保险。

    鲁白刀正想说些交易细节,金士麒却打断他。

    金士麒心里清楚,躲在隔壁的小瑶那小妖jīng一定在偷听。现在对她的身份还吃不准——她来得蹊跷,那一张乱七八糟的“委托书”不能当作凭证。万一她不是丁老西的外孙女,而是巡检司、市舶司的人可就玩大了。若她是锦衣卫的人,那可就彻底玩完了。还有那句“天涯海角也阉了你”更是颇有东厂的风范。总而言之,对她要jǐng惕。

    金士麒便说:“这些细节请先生安排便是,来rì到了码头上去看了再细说。”他又一拱手,“金某在辽东时就曾得闻鲁先生大名,先生是粤海商途前辈,当下正有些事情要讨教。”

    鲁白刀也不应他,只是不动声sè地听着,像个蜥蜴似的。

    接下来,金士麒不提私盐的生意,也不问任何敏感的话题,只海阔天空地讲了些他在迁江的建设——引水种田、修桥建房、跟山民做好朋友、农产品供大于求、招募水手费用低廉、当地妞子如何风情万种等等,之后便把话题转向到糖料生意上。向鲁白刀请教蔗糖行情和外贸渠道。

    这番话,若是在旁人偶然听到,绝想不到是从一个世袭千户军官口中而出,倒像是商人在互通信息。

    但鲁白刀一直冷着脸,挑着眉毛,很欠揍的神情。自从进了这房间,这老家伙就一直神不守舍,一副胃疼的样子。难道他真能嗅到敌人的气息?

    他耐不住金士麒的热情,还是简单地说了一些情况。明国和南洋所产的糖多是运往印度、西亚一带,还有rì本朝鲜的需求也很大,但很少运到欧洲去。(. 欧洲市场的的糖多从美洲获得,毕竟从亚洲运过去获利没有丝绸和香料那么大。金士麒挤牙膏一般地追问他,终于压榨了一些有用信息。

    但接下来,金都司又问了一个敏感话题:“先生可有熟悉的铜匠作坊?倒请引荐一家。”

    一听到“铜”字,那鲁蜥蜴的眉毛便微微一跳。他面sè不改,声音舒缓而冷漠地回答:“有当然是有的,不知都司问这作甚?”

    “想请一尊神像。”金士麒双手合十。便简单讲了他所在的南丹卫正与山民交朋友,他之前许诺要赠送一座花婆神庙,还要奉一座金身。广州这边金属工艺jīng深,正好来请一尊回去。

    “如此啊。”鲁白刀竟然笑了,原来他也会笑啊,太惊人了!他心情放松下来,便点头答应下来,还说回头就吩咐人去联络一家,待准备妥当了再来告知都司。金士麒忙代表迁江各寨10万山民感谢他。

    气氛终于变得融洽了。

    鲁白刀忽然问,“都司熏的什么香?”

    “香?”

    鲁白刀耐不住了,歪着身子站了起来,他“呼呼”地嗅了几下,竟又走到了墙角的藤箱子边上去。金士麒只觉得背心发凉,难道这家伙竟然能闻香识女人?

    刚刚好转的气氛转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了,不过那鲁白刀毕竟有些身份,没敢直接掀开那箱子,只狐疑地看了看金士麒。

    “都司来广府,并没带着女人啊。”

    “当然。”金士麒立刻回答,“还不是拜你所得?”

    “我?”鲁白刀反问一声,目光已经变得有几分犀利。他突然瞪着那卧房的门,好像要一脚踢开门。金士麒也站了起来,心想此人不会如此无礼吧!

    可是刹那间,那门竟然轰然而开。

    “哧”地一声,一道白烟贯穿了外堂,竟破窗而出!那是一根火箭,它擦着鲁白刀的脖子、金士麒的肩膀shè出窗外,从金彩楼的庭院上空横贯出去,“砰”地戳在了30步之外的一处房檐上,力道雄劲!

    鲁白刀这才“啊”地倒退几步,一屁股撞在侧墙上。

    金士麒和吴永博也跳了起来,看到一个少女从卧房门后闪身出来,手上正擎着烟尘弥漫的发shè器,飒爽地指向三个男人。

    “小……”金士麒惊叫,刹那间把“小瑶”的名字咬住了没喊出来。“小贼!不许动我的火箭!”

    那小丫头手臂上扛着的是一个竹子造的“四联装竹筒”,里面还搁着3枚火箭。那正是金士麒之前放在卧房里防身宝贝。

    自从金士麒从辽东带来的“百虎齐奔”火箭被拆零散之后,他就造了几个简单“肩扛式发shè器”,火箭放在里面点燃shè出,指哪儿shè哪儿。这东西的优点是轻巧易用、迅猛强劲,缺点是jīng准度较差,还容易烧到发shè者的脸蛋。

    此外它还有一个最大的隐藏弱点:它无法俯shè,只要把它往下倾斜15度,火箭就会“哗啦”一声溜下去。也就是说,在当前这不足三步的对峙距离,只要一个滚翻就能躲到它的死角里。

    但此刻这小丫头右臂擎着冒烟咕咚的发shè器,左手还抓着半截火绳,刹那间的气势就镇住了场子。金士麒不敢相信啊,这个俏生生的像是个剥壳荔枝般的女孩子,半个时辰之前还可怜兮兮地寻求保护,好像鲁白刀抓住她就会把她吃掉一样。没成想她却主动跳了出来。

    女人啊,真是不能相信!

    吴永博已经抽出了佩刀,小瑶立刻把火箭对准他,“别找死!跟你无关!”

    “她是找我的!”金士麒也跟着起哄,顺便摆脱自己的帮凶嫌疑。“我就是金士麒,你放他们走!”

    “去你的!”小瑶怒道,她踏上一步把火箭对准了躲在墙角的鲁白刀,“阿叔,你猜我是谁?”

    鲁白刀的死鱼眼睛盯着小瑶那jīng致的小圆脸,忽然间,他猛然颤栗。“我……我不知道。”

    “你不敢认我?随便你!”小瑶的胸脯急喘着,声音却亦如平常,“我只问老翁在什么地方!”

    “我也在找。”鲁白刀忙道:“你误会了。”

    “被你杀了?”

    “没!事出有因,一定是有人蛊惑你……”鲁白刀还在解释,这时候楼下已经有了动静,随后就有很多脚步声隆隆上来。吴永博不明前因后果,看了看金士麒,金士麒缓缓摇头,不让他轻举妄动。“我们不参合,这是他们的私事。”

    “不跟你废话。”小瑶说着就把火绳凑近了火箭的引信,“还有三根箭,我可以在你身上一根根shè下去。”

    这就这时,那房门轰然一震,是私兵正在踹门。小瑶的手一抖,眼看着一股白烟冒了出来,那火箭竟点燃了!

    鲁白刀,果然是多年行走江湖,经验老道。刹那间他做了一个正确决定——他猛然闪身躲到了金士麒的身后。小瑶下意识地便把火箭对准了过来。眼看着白烟滚滚、箭头闪烁着冷光、她英姿飒爽地站在烟尘之后,一双明亮晶莹的眼睛盯着金士麒。“躲开!”

    就在这刹那间,金士麒哥哥做了一个凶险的决定……他做了个足球人墙的动作:一手护脸、一手护宝,迎着火箭扑了上来。只听短促地“砰”地一声,他胸口一震。

    吴永博咆哮着就冲上去,正撞在卧房的门上,那门立刻就被闩上。吴永博连踹两脚踢开房门,却只看见卧室的窗子摇曳,早没了人影。他忙冲过去向窗外探望,只见窗外绿影摇曳,哪里看得见什么。

    “跳出去了!”金士麒在后面大叫着,“啊呦。”

    吴永博再一回头,只见金士麒已经摔倒在地。他脸sè苍白,胸口上正戳着一根箭。

    外堂门也被撞开了,王百总等私兵也狂奔进来,看到这情形无不吓得面sè苍白。“小贼跳出去了,快追……”金士麒喘了一口气,“别怕,我感觉挺好。”但随后便有殷殷血迹在那箭插落的地方洇开……许久之后,才扩散到铜钱大的一块。

    金士麒把手放开,那箭就“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众人忙撕开他的两层单薄的绸缎衣服,他胸肋之间只有一块黄豆大的小伤,血已经凝结成块。

    王百总不禁惊呼:“娘的!这也算箭伤?”

第95章 黑暗之中

    金士麒挨了一箭竟然没死,太没天理了!

    “哥儿!”金财泪流满面,“你没事儿!是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大慈大悲!”

    众人无不称奇。这可是百虎齐奔箭啊,大明兵工荣誉制造,它最大shè程150步,内含5钱重的jīng装火药——作为对比数据,鸟枪开火一次也只消耗3钱火药。这东西即便是锁甲、皮甲也能shè穿,战马都能shè翻。这利器竟然只在金都司胸前只留下屁大点的小伤。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啊!

    “刚才……”金士麒恍然说,“我好像看到了我爹突然跳出来挡住了我,一定是的!”他竟然站了起来,望着堂内金灿灿的傍晚的阳光,他悲凉地喊道:“爹!是你吗?”

    旁边吴永博也跟着起哄,“我好想也看到了什么……”

    也有人分析是火药受cháo,力道小了,又恰巧撞在肋骨上。旁人立刻质问他:地上还有两根箭,你敢来试试吗?总而言之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金都司神灵附体,金钟罩身,必有福泽!

    这帮人,甚至把小瑶都忘了。

    金士麒却瞪着鲁白刀,“鲁先生,我这一箭,可是替你受的!”

    鲁白刀面sè,只迎合着:“都司洪福齐天!”他擦了擦汗水,“可是奇怪了,那小女怎么会在都司你这?”

    “你问我?”金士麒怒了,“这金彩楼可是你安顿的!这一连十来天你送什么我吃什么,葡萄荔枝茶叶酒肉……又把她塞在盒子里送来,我只当是你们知我风流才情投我所好。老子我本喜欢风韵些的,对这小干柴没甚兴趣,还要教她床第之事,总之很麻烦。我是给你们面子才把她留下来,还没过夜呢,就让你惹跑了……现在你反倒怀疑我了?”

    金士麒把自己气得够呛,一拍大腿,“你讲不讲理?”

    耍嘴皮子,鲁白刀还真拼不过金士麒,他低声道:“都司……是我失言。”

    “她是什么人?你肯定知道!”金士麒摸着胸口,“还在出血呢,疼死了。”

    “也许是……是我们的人混杂良莠不齐,出了叛逆。”

    “你又胡说了!”金士麒恶狠狠地瞪着他。随后把众人都赶了出去,只质问鲁白刀,“这次来广州,我是要见丁老西的,刚才闹的这一番必有隐情。{.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鲁先生沉吟了片刻,便简单说道:丁老大最近几个月没消息,怕是出了事情,我等都在尽力寻找。但有人因此造谣,丁氏各部的首领们也都互相打压、互相怀疑、都想利用此机会上位。最后他断言:“这小女子……我却不知道什么来历。”

    金士麒知道他撒谎,也不揭穿他。只追问:“丁前辈不是挺厉害嘛,能出了什么事儿?”

    “不知道。大家都是险路求生的,万事难预料。”鲁白刀摇摇头,“丁老叔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还未能报答万一,我也……又悲又急啊!”

    金士麒又问了几句,鲁白刀的嘴巴却越来越严实,对细节不再透露。他还转了话题,说咱那私盐的生意不会受影响,请金都司和广西诸位朋友不要担心云云。

    金士麒知道再也问不出个屁来,只得送他离开。

    ……

    终于清静下来了。

    金士麒捏着那根燃过的火箭,静静地望着窗外,默默地思索着粤海最大的海商/海寇/黑.帮团伙这场乱子,对他自己的意义是什么。

    简直是机遇啊!

    虽然他不清楚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这丁老西的集团正陷入危机,这是毋庸置疑的。此刻无论是小瑶以及她背后的势力,还有那鲁先生,也许还有很多没有跳出来的派系,他们正处于一种尴尬的、紧迫的、奇妙的平衡状态。金士麒虽然是个外人,他在广州的力量也微不足道,但他却恰巧地站在一个关键的位置上,因为小瑶在他手里。

    他手里的砝码虽然很轻,但丢在天平的任何一端,都会起到决定xìng的作用。如果他赌成功了,他甚至能与胜利者建立一种“深刻”的关系。

    只要他能在这场危机之中有所作为,只要最后他站在胜利者一方,一个庞大的资源将铺展在他的面前。那是数百条船、数千人组成的海上力量,是老一辈海商们耗费数十年之功积攒下来的力量。那力量无论是用于战争还是作为商业前途都让他梦寐以求。

    “站在哪一边呢?……这还用想吗!当然站在漂亮的一边!”金士麒“咔”一声把箭折断,做出了决定。“没错,我真不喜欢鲁白刀那张老脸。”

    但他又自问道:“金士麒,你怎么变得这么功利?……没办法啊,要养家糊口啊!”

    金士麒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他关紧了外堂门,确定了无人偷听,才悄悄走进卧房。他坐在床铺上,用手在床沿上拍了拍,“妹子,出来吧。”

    他等了片刻,床下竟然没动静。

    金士麒又道:“小瑶,刚才哥哥摔倒时,恰巧看见你藏起来了。出来吧!”

    还是没动静!

    金士麒慌了,忙掀开床单蹲下来查看。只见黑暗中,那小妹子正静静地侧卧在床下,就像只小猫躲在缝隙里。她抱着肩膀,蜷缩着小身子,用清澈的目光凝望着他。

    金士麒哥哥闭上眼睛,幻想着把她拖出来、绑起来、吊在房梁上再狠狠抽一顿鞭子,看她再敢调皮!他睁开眼睛,看到她那副可怜的小模样,心立刻就软了。他长出一口气,“坏人走了,出来吃点东西吧。”

    她还是赖着不动。金士麒便蹲下来,最后把一只大手给她。小瑶迟疑了半晌,伸出小手扯住他的袖口。“你会保护我?哥哥。”

    “没错。”金士麒任由她扯着,“但你刚才干的事情太凶险了,我要批评你。”

    “本来也不想。”她轻声缓语地说,“我本想在哥哥你这里躲几rì,不声不响乖乖的。没想到鲁老怪今天来,非要让我撞见。我恨他……我也是临时起意,忍不住想要逼问外公的情形……我搞砸了,真丢人。”

    “丢人不怕。万一被你抓住怎么办。”

    “你会把我抢回来,对吧?”她的声音软软的。

    “……没错,没人能把你夺走。”金士麒的荷尔蒙又飙升了,“但你要保证,下次别胡闹了。”

    她摇摇头,“我还小,不懂事。”

    金士麒又劝她出来,用“地上有蜈蚣”来吓唬她,用鱼和毛线球勾引她,她却仍不出来。“哥哥,我喜欢这样子,把自己藏起来。”

    金士麒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他想了想,就顺势躺在床边的地板上。几乎是与她并肩躺在了一起,气氛变得有些暧昧。小瑶微微一笑,就躲在黑暗中看着他,把他的袖子攥得紧紧的。

    “哥哥,你箭伤不严重吧?”

    “我有神灵护体,不怕。”

    “那你不恨我吧?”

    “当然不。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

    “……”金士麒脑海中一闪,猛然想起自己桌子上那堆图稿。那是他的命根子,上面画满了关于火炮、火箭、枪械、便携式舟桥、甘蔗压榨机、合欢床、四轮车转向系统、风力提水设备……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记录。其中第一篇就是关于火箭威力的分析报告。

    “你看了我的图稿?”

    “是啊。”她的睫毛眨呀眨,随后就清清脆脆地说:“火箭由静而动,其劲道随速度递增。3步之内难破鲁缟,10步之后方可入筋肉,20步仍无法破骨,直至40步方迅猛可破甲杀敌。直至百步火药燃尽,箭矢劲力逐渐衰竭。我背得不错?”

    这小妮子竟过目不忘。金士麒惊问,“于是,你就shè我?”

    “我敢那么做,是因为我相信你写的一切。”

    “……”金士麒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有道理!我应该为自己的计算负责。”

    “不是‘难破鲁缟’嘛,你被shè中时两步都不到,你怎么出血了?”

    “那是夸张的笔法……好吧,是我不严谨。”

    “嗯,这次就算了。”

    金士麒哈哈大笑。“睡够了吗?出来吧,我要问你正经事。”

    她摇摇头,示意赖在床下不走,“我是个懒姑娘,就这样说话不好吗?”

    金士麒无奈地问:“好,说实话,你还隐瞒我什么!”

    “我隐瞒你很多事情呢。你又不是我家女婿,当然不能啥都告诉你。”小瑶哧哧笑着,“你问哪一件?”

    “丁爷爷失踪了?”

    小瑶黑暗中望着他,半晌之后才说:“也许死了。”

    她躲在黑暗里,轻声讲述着一些零零散散的信息——丁老西年纪大了,经常认错人,办糊涂事,手下人也开始起了坏心……小瑶得到消息后,便召集了船只赶来,来寻找她这唯一的亲人……也许是朝廷的风向有变化,或者只是广府都某些官僚的争斗,总之有人出卖他……丁老西失踪三个月了,或者更久,或者早已经死掉了……海商的生意就像驾驭着一股激流,人时时刻刻都要绷紧了神经在漩涡里挣扎,一不小心就会沉下去……那船开了好久,闯过连续半月的风暴,还被奇怪的大船追逐了五天六夜,两个女婢都病死了被丢进海里……

    她闭着眼睛散乱地说着,有些话几乎连不成句子,前后的语境也不连贯,好象说得是梦话一般。她太疲倦了,怪不得躺下来就不想起身。

    后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栗,好像要哭了。金士麒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攥紧她的手。

    “哥哥,你别怕。”没成想,她却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我总能找到他。”

    说那话时,她那双漂亮的杏核眼在黑暗中亮闪闪的,她笑得煞是动人。

    此刻rì落西山,外面的天sè已经变得暗淡,清冷。藏在床下的小女孩只看得见暗淡的轮廓。金士麒凝视着黑暗中的她,只觉得她是如此一个奇妙的存在。她jīng致、漂亮、有些帅气、有些古怪……应该是古灵jīng怪,她随时都会咬人,又神出鬼没……好吧,她就像一条小鲨鱼。

    忽然间,金士麒有一种感觉,她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女孩。金士麒对她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甚至比苏莫儿带给他的感觉还浓烈!他忽然觉得有些惭愧,竟然拿莫儿跟她比较,他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

    金士麒身上又热了起来。他暗自琢磨着:如果现在把她扯出来,亲上一口,她会砍我吗?

    现在是好时机啊,丁老爷子神龙不见尾。无论金士麒干出什么大胆的事情,也不会遭到惩罚……大概是吧!

    金士麒便抓着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任由自己的心xìng行事。

    地板很光洁,小瑶便被“吱吱”地拖了半个身子出来。开始时,她还低声笑着觉得挺好玩儿的,但稍后才觉得有些不对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男人的念头有些可怕。按照这个滑行速度,喘息之间她就会被他拉到怀里去。

    小瑶蜷起身子,把两只小脚踩在他的胸口,死死顶住他。

    “不行啊,哥哥。”她悄声说,“我是不能欺负的。”

第96章 紧急召集

    金士麒和小瑶正躺在地板上在玩儿“看谁力气大”的游戏。就在金士麒哥哥快要获胜的那一刻,有人来敲门了。

    “砰砰砰!”

    金财在外面喊道:“爷!快穿戴上!”

    金士麒正想发火,才听到楼下竟然有马蹄声,随后便有人在院子里扯脖子喊着:“柳州水营都司接令!”

    小瑶又在他胸口踩了一脚:“快去接令!”

    “我不是要欺负你……我是……怕地上凉!”金士麒胡乱解释着。

    “我知道,哥哥不是坏人。”她笑着说。

    金士麒哑口无言。有时候,他情愿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

    楼下又在催了,金士麒忙跳起来穿戴整齐、依依不舍地下了楼去。原来是“岭南道”派人来召唤他去官衙报道,说是有军令传达。

    “岭南道”的全称是“分巡岭南兵备道”,直属于两广总督,是广州及粤中地区的军政机构,相当于后世的“军分区司令部”一级的官衙。明代是文臣治军,“岭南道”的主官被称为“道员”,是四品文官。金士麒之前的老熟人袁崇焕也曾是这职务。

    这个时代朝廷对军人的管制非常严格,有着一整套的监察、调遣、登记、宣调规则。金士麒虽然是广西的军官,但他抵达广州当天就到“岭南道”登录了一系列信息:职务、事由、随行私兵、携带兵器、下榻地址等信息。如今有军情传来,岭南道便顺藤摸瓜地派人来宣他。

    军令如火,一刻钟也不能磨蹭,上马就走。

    金士麒一脚踩在马镫上,却扯住他的私兵百总王莱,暗道:“你留下!带人保护好这小楼,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一只瓢虫也不许飞出来!”

    “得令!……为啥?”

    “我房里有女人,你玩儿命也要保护好。还有,万不能让别人晓得!”

    “……等令!”王莱点点头,“老爷,怎么又有女人?没看见你领进去啊。”

    “就是shè我一箭的那个。”金士麒拍拍他的手臂,“她又回来了,厉害吧!”

    王莱瞠目结舌,眼看着金士麒已经策马奔出。

    忽然间,王百总想起半年前山海关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他亲眼目睹当时的金士麒大公子被苏家小娘咬得满手是血,结果呢,数月之后那苏小娘被纳入金府成了妾室,如今正得宠呢。. .  现在又跳出一个小美妞,这个更狠,shè了咱老爷一箭,金老爷果然又痴狂了。按照老爷的一贯做法,怕是要娶她过门了……无论如何,这保护工作一定要做好啊!

    ……

    柳州水营都司金士麒策马来到岭南道官衙,天sè已经全黑。

    官衙大堂里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几十名武官,几乎都是广州地区各位所和部队的主官,也有几个来自雷州、罗定等地的偏远州府的军官。金士麒是在场的唯一的广西军官,却不显的突兀。因为当时广东、广西两省在军事上是一体的,都归肇庆府的两广总督管辖。

    深夜集结,还是为了广西胡扶龙造反一事。

    事态已经严峻多了。

    胡扶龙是浔州山民大族,祖上曾拜从三品的“宣慰使”土官,在广西南部很有实力。他起事造反也是百般无奈的下策——据说他本来只是想拥兵谈条件,讨要一些土地和封号,没成想节奏没控制好,直接搞大了。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打几场硬仗了。这种局面,是大家都不喜欢看到的。

    但无论如何,胡扶龙的实力很强。他号称八十万,实际兵员也有两、三万,据说还有船只和火炮。最新的军情是他们跟“奉议卫”打了一仗,不分胜负,却在浔州一带站稳了脚跟。现在又分兵去攻打浔州府城了。那浔州府正位于西江水路的半程之地,若是被占了,西江就会被截断,金士麒连家都回不去了。

    岭南道员宣读了总督军令,下令两广各卫各营进入战事状态,开始备战。广西各卫除了轮防贵州的,其余全员出动;广东各卫半数被点名,各出一半兵马。

    金士麒又紧张又兴奋!这是他第一次作为部队主官参加这种战前的准备会。他跻身在一群军官之中,很有一种“归属感”。接下来,岭南道员开始宣读总督军令中各部队的具体任务。“柳州水营都司金士麒。”道员第一个点了他的名字。

    “卑职在。”

    “待开战之后,汝水营顺江而下封锁西江阻断贼船,进而水路入击敌大营。”

    金士麒字字记在心里,他又等了半天,道员大人却不再说什么,大堂中也一片寂静。金士麒抬头:“大人,那下面呢?”

    “下面没了。”

    金士麒心想这也军令也太糙了,连时间地点人物都没有,跟没说差不多嘛。“得令!”

    接下来那军令又列举了广西广东各部的出击进剿方向,皆是一句话,简洁而含糊,也算是给各部的主将留下了发挥的空间。金士麒所属的南丹卫被列入重点部队,负责从北部进击。最后约定了战争的关键时间:“天启七年正月,各部完成整训、军资齐备,二月抵达前线,三月合围。”

    金士麒掐指一算,好嘛,竟然还有半年时间,这是打仗吗?这半年之中,那胡贼能干许多有意义的事情啊!

    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当时两广大部分的军队都是卫所军。军人们都忙着种田种菜,据说还有的被卖去挖矿、筛沙子、跑输运。有的卫所平均五年才cāo练一次,想要立刻拉起来去打仗几乎是扯淡。出征所用的粮食、军械、马匹车辆也都要准备,半年时间恐怕还不够呢。

    这时代,连战争的节奏也这么慢。

    接下来,岭南道直辖各营的军官便进了内堂,去与道员大人讨论军饷分派之事。这些卫所兵平rì里自给自足,若是出战,便有额外的军饷供应。很快,那内堂便传来杂乱的声响,噼里啪啦……大概是军官们在为多寡不均而吵闹吧。金士麒等少数军官并不归岭南道管辖,只是过来听个宣,便纷纷告退。

    金士麒没急着离开。他向小吏讨了纸笔,写了一封信给南丹卫的兄弟们。那总督的军令将传达至两广各部,估计快马传驿也要5天后才能抵达南丹卫,而金士麒在广州还要耽搁几rì,回去坐船就要近一个月的行程,因此他想要尽早把自己的想法传递过去。

    他在信中请查应才等人尽快招募山民,将“迁江陆营”的建制凑齐。平rì里,卫所部队根本没理由扩军,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现在不同了,胡扶龙那厮造反了,咱南丹卫也在作战序列上了,机会来了!而且恰逢南丹卫与山民各寨的“蜜月期”,现在就有6千多山民在我们手中干活,在这个基础上跟各寨的大王们谈判增加人手简直是水到渠成、顺水推舟之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金士麒也了解了山民各寨的想法和情形。各位大王们历来把寨里的男人(也就是农奴们)当作一种可以出卖的资源,只要价格合理一切都好商量。这帮家伙的政治觉悟还不高,他们想不到一群农奴被金士麒训练成职业士兵之后,将给各位大王们带来多大的隐患。

    金士麒才不会提醒他们呢。

    金士麒在信中表示:只要是扩军之事,银两、资源等事全赖查应才cāo办,他都投“赞同票”。

    金士麒写了书信,便请岭南道的小吏送往军驿,当作“军报”送往南丹卫,快马加鞭10天就能抵达。当然2两银子的辛苦费是必不可少的。

    那小吏接了“军报”和银子,千恩万谢地送金都司出门。他刚跨出大门,却听后面的大堂中有人叫嚷起来。金士麒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差吏正擒着一个大个子军官,向院子里中押送出来。

    好一条健硕的汉子!他年30岁上下,身材高挑,竟高出常人一个头。一身六品武官的官袍被撕破了口子,双臂都被麻绳捆绑着。他怒目圆瞪,却不挣扎,只咬紧牙关任凭那几个差吏推搡着出来。旁边路上的官僚们见了,只纷纷让路,低声指点说笑着。

    金士麒忙问那拿了银子的小吏,这汉子是何人?

    那小吏忙说他是广海卫的水营守备,名叫姚守义。据说他为了讨要拖欠军饷来广州盘桓多rì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把人都得罪光了。刚才又言语冲撞了兵备道台大人,因此被绑了。“这姚守备不开窍啊。现在这年月,各部各所无不在自谋出路,谁还惦念朝廷的军饷,他活该被责罚!”

    说话间,那姚守义被当场按在了兵备道官衙正院里。金士麒吓了一跳,以为要斩首呢。随后才听领头的差吏朗声道:“道员大人有令,姚守备尊卑不清,污言诽谤上司,惩军棍二十!”

    那差吏说完就单膝跪地,装模作样地说:“守备大人,小的得罪了。”

    “来吧!”姚守义怒道,“我吭一声不是汉子!”

    差吏没想到他说这话,立刻就有气,心想你这是自讨苦吃。他挥手让属下们把那姚守义按在地上,脱掉裤子露出健硕而洁净的臀部,连月亮都羞愧地躲在了云后。“兄弟们,仔细着打!”

    那差吏头领正要下令,忽然被旁边一人扯住了,还低声说了什么。那差吏头领一愣,便又喊道:“兄弟们,用心地打!”

    姚守义咬紧了牙关,心想着自己的冤屈,感慨着世道的不公,只听着半空中木棍划破空气,“噼啪”地落在自己的臀上……还行,不怎么疼!

    “你倒是叫啊!”那差吏怒道,“甭当咱兄弟不卖力!”

    姚守义也不傻,知道这帮差吏手下留情,那一定是被自己的浩然正气所感动了,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他就开始叫:“娘哩!疼!真疼!”

    “嚓,太假了!”差吏们胡乱打完了十军棍,把他搀扶起来放在担架上。棍子虽然打得轻,但那臀部上也是鲜血淋漓紫痕累累。姚守义呲牙道:“不劳诸位,我能走。”

    “大人啊,拜托了,你再装一会儿!”差役们狠命地把他按在担架上,送往门房去生养。一个个都心想这直呆子到底是怎么当上守备的,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葩。待给他清了伤口、敷了药,才有小吏过来点明他:“姚守备,你还不知道?是广西的金都司打点过了,一棍十两银子。”

    “一百两?”姚守义立刻明白了,随后又惊道:“我不认识他啊!”

    此刻的门房里,十几个参与打他屁股的相关人等闹闹喳喳地分了银子,都开心坏了,再没人理姚守义了。他孤独地趴在床铺上,他寻思半晌才明白:“喔,金士麒,他也是水营都司,跟我同道,因此才出手相救……但奇怪了,他哪儿来那么多银子?……看来也是蝇营狗苟之徒啊,万不能被他收买了!接下来他会来探问我吧?我不想理他,我装睡吧!”

    ……

    金士麒早就回金彩楼去了,他才没心情看男人打屁股呢。他房里还有一个古灵jīng怪的小妹子让他惦念着呢。

    待进了金彩楼的院子,已经是半夜时分。只见私兵百总王莱正披着铠甲,抓着长枪守在他的小楼门前,汗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金士麒忙问:“你干嘛?”

    “老爷,我在守着那小夫人。”

    金士麒很感动,让他们先撤了,自己悄声上楼进了屋子。

    屋子里没人。

    他忙往床下看看,没有!他心里不禁一惊,又看看桌子下面、窗帘后面、柜子里面,都没有!还有那个藤盒子,可是空的。金士麒急的额头冒汗,却忽听到卧房里隐然有“呼呼”的声音。

    他忙掀开床帘,那小美人在床上正睡得香呢。她手里还攥着一根箭,已经拆掉了火药筒,被她当作防身武器。

第97章 煽动翅膀

    次rì清晨,金士麒睡梦中听到了一阵“煽动翅膀”的声音。于是他就陷入了一个梦里:他看到小瑶展开双翅从窗户飞了出去,没飞多远就摔了下去,飘了一地的羽毛。

    金士麒激灵一下就坐了起来,忙跳下藤床推开卧房的门,果然看到小瑶正坐在窗边,正把手探向敞开的窗外。

    随后,金士麒就看到一双翅膀。

    那是一只白sè的鸟儿,正蹲在小瑶探出窗子的手腕上。那时候,一缕晨曦透过窗外翠绿的枝叶撒了进来,落在她那楚楚动人的小身子上。她正把那鸟儿向窗外托去,那副娇媚的神采落在男人眼里不禁让他屏息。

    那美景只是一瞬间。小瑶听到了声音便忙抖动手腕,大鸟华丽地一转身,扑啦啦地飞走了。

    “它自己飞进来的。”小瑶咯咯笑着,“都怪你,吓跑了它。”

    她在骗人。一瞬间金士麒就看清了,那是一只顶着黄sè头冠的大鹦鹉,模样张扬而神气。它根本不是本土的品种——在他的印象中,中国的本土动物除了熊猫之外大都是又矮又挫又土气。小瑶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从信息爆炸时代而来的金士麒,他小时候看“动物世界”可是一集都没落过。

    “哥哥你也吓到我了。”小瑶从手边举起一根箭,就是昨晚她的“防身武器”。那箭头上已经被一块手巾包裹了起来,还系个蝴蝶结。那是昨天夜里金士麒怕她睡觉时不小心割伤自己,才悄悄替她裹上的。她把那根箭在手指间轻轻转动,“你是怕我偷袭你吧?”

    金士麒知道她在转换话题,他不会上当。“那只鹦鹉是你的。”

    小瑶笑吟吟地望着他,似是而非地说:“你见过它吗?”

    “它给你送信?”金士麒猜测着。

    小瑶的笑容凝结了,她咬着嘴唇,转头看着窗外不说话。金士麒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那支箭。他追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小瑶深深吸了一口气,摊开了小手,手心里是一个被汗水浸透的小纸卷。“我外公,找到了。”她说完了那话,终于放松般地长出一口气,随后的声音也变得更低落、更沙哑,“在码头的一条船上。”

    “谁告诉你的?”金士麒追问着。经历了很多磨难之后,金士麒对一切都持着怀疑的态度。

    “早就知道。”小瑶说。“知道为什么我来找你?”

    “你不是被灌醉了丢在盒子里送来的吗?”金士麒装傻。

    小瑶疲倦地一笑,“傻哥哥。”

    她说她来广州时还带着一批部下,他们在广州也有自己人,后来还在鲁白刀身边安插了内线。\/\/..\/\/他们之前就得知丁老西那倒霉老头被关押在码头上,但他们对这一情报并不能肯定,具体情形也不清楚。

    那德兴码头是丁氏海商集团的重要产业,看守很是严密,据说私兵有上百人之多。那里房屋数十间、船舶十余条,外面还有三道岗哨,小瑶等人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今天早晨才传来进一步消息,也是很确定的消息:那老头被扣押在码头边最大的那条船里。

    “哥哥,我昨rì来,是想让你带我去码头。我知道你与鲁白刀的交易,你能进入码头。”小瑶忽然把小手在金士麒的胸口轻轻一拍,好像弹落一片草叶,也好像是要推开他。“但我改变主意了,这事情跟你无关。哥哥,烦请叫一顶轿子,送我走吧。”

    要走?金士麒可不喜欢这种结局,哥哥我刚兴奋起来,你就要走?

    他追问:“你要怎么做?”

    她微笑着望着他,“我是丁老西唯一的娃子,我是海寇,我已经被逼到了家破人亡。哥哥,你说我会怎么做?”她被自己的情绪感染着,她的呼吸逐渐浓重起来,小胸脯也不停地起伏着。

    她扯着金士麒的袖口,“放心吧,哥哥,他们挡不住我。”

    金士麒皱着眉,“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把人藏在码头上。那地方四通八达人来人往,绝不是妥当地方,用来作陷阱倒是很好。现在鲁白刀也知道你来了,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对付你。你那情报真实可靠吗?”

    “当然可靠。”小瑶寻思了片刻,却又说:“哪有什么绝对可靠的事情,只能说一半一半吧。”

    “什么一半一半!”金士麒立刻生气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最讨厌莫能两可。凭我的xìng子,我才不猜他到底是真是假,一切凭实力说话!”他越说越亢奋,一把抓住小瑶的小嫩手,“甭跟他们兜圈子!干脆把鲁白刀抓起来,砍他一条手臂,看他交不交人。”

    小瑶忙摇头:“太难了。”

    “不难。”金士麒低声道,“我来做。”

    小瑶凝视着金士麒的双眼,只见他满脸决然的神sè,倒不是说笑。小瑶缓缓把手从金士麒的魔掌中抽出。她想了片刻,最后轻声问他:“你要什么回报?”

    “回报?”

    “是呀。哥哥,你要让我信你,还是说清楚的好。”

    她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的、略带沙哑的嗓音,一瞬间又回归了那个冷静而成熟的女孩。她温雅地坐在自己的面前,忽闪着长长睫毛,清澈的眼神是那么感染人。金士麒忽然意识到她是一个很独特的女孩,就像树林四处漫天飞舞着绿毛的、灰毛的鹦鹉,却只有她长满了雪白的羽毛,头顶着金黄sè翎子!

    此刻她近在咫尺,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热气息,还一股子淡淡的甜香味,如涓涓流水一般在四周缭绕着。此刻,他有一种很强烈的yù望,想要得到她。

    虽然她还很小,大概是15岁……在这个时代,这个年龄已经是女大当嫁可为人妇,但金士麒还有些不适应,觉得有些下不了手。但不要紧,年龄并不是问题。一个女孩子,只要给她充足的食物、水、阳光和空气,她总会长大的呀!眼前这个恬美的小妹子,两年之内就会成长为一个持家小美妇!

    金士麒也明白,他跟这女孩之间绝对不会有纯粹的感情,他们所处的环境、他们的身份,还有面临的事态的节奏……一切都注定着他们无法奢望那种纯粹的感情。那就索xìng以最直接了当的方式来行事吧。

    金士麒整理了一下衣服,扶正了发髻,他平静地提出了他的条件——

    “你嫁给我。”

    这句话真够劲!

    简单的几个字一出口,那强悍如小鲨鱼般的女孩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她终于慌了。自从昨天傍晚从藤箱里爬出来之后,她一直像个小女神一般控制着这小房间里的气场,她想笑就笑,想睡就睡,想shè箭就shè箭,想躲在床底下不出来就任凭你扯拽也没办法。但此刻,她终于乱了方寸。

    她一双漂亮的杏核眼瞪得大大的,小巧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脸蛋上逐渐多了一丝红晕。直过了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那要外公答应……才成。”

    “他会答应。”金士麒肯定道。“你呢?”

    小瑶静静地看着他,又慌忙偏转了视线。她努力地控制了情绪,轻声说:“我是女孩子,我作不得主,全听外公的。”

    回答得好狡猾!金士麒断定他与这小妹子在未来的岁月中会有很多硬仗要打。

    “哥哥在想什么?”她还叫他哥哥,但声音变得有些不太自然,有点酸酸的感觉。

    金士麒打了个响指,“你知道我要什么了?”

    “知道了。”

    “好,现在你相信了,我会尽力帮你。”

    之后的半个时辰,金士麒便与小瑶商定着后续的策略——如何引那鲁白刀出来,如何一拥而上,如何釜底抽薪,如何瞒天过海。

    但现场的气氛明显变化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活泼而张扬,而是更敏感而慌乱,她声音也柔弱了很多,语序也变得凌乱。总而言之,她的智商开始下降了。金士麒低头在地图上勾画着的时候,她就静静地望着他。金士麒能感受到那目光像不远处的小火苗一样。

    不过当他想要拉她的小手时,她会立刻闪开,就像海葵一样敏捷。

    ……

    那天上午,趁着外面还没变得酷热,小瑶招摇地离开了金彩楼。

    她是随着金士麒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出,在家丁仆役们惊奇的注视之下信步而去,他们说笑着走过朱门紫陌的院落一直走向大门。最后在金府私兵的簇拥下坐着一顶小轿子从正门离开。在临别时,小瑶还掀开了竹帘子对着金士麒摆手告别。那些躲在墙角的哨探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小瑶前脚刚走,鲁白刀派来的经办人员后脚就到,请金士麒去制铜工坊订造花婆神像。

    在这个时代,“铜”是一种极重要的资源,它既用于制造钱币也用于兵器,因此被官府垄断着。鲁白刀介绍的也是一家官营的工坊,据说是全广东工艺水平最高的一家。

    广西山民信奉的神祗属于“自然神”的宗教形态,又融合了佛、道两脉,在那片浩瀚群山中演绎了数千年。金士麒原本担心广州这边的匠人们没听说过“花婆神”,但到了那工坊才看到匠人们准备着各种的图样、泥塑、雕版,种类丰富五花八门。放眼望去,菩萨与圣母肩并肩、道君与佛祖背靠背,东西南北各路大神汇集,一派祥和团结的场面。

    原来广州工商业早已经转化为外向型,早就熟悉了天南海北一切客户的所需所想。金士麒抵达之后,便有负责人送来所需的图样,那标注的正式名称是“花王圣母”,共有11个常备式样供选择。若是不入客户贵眼,还可以令画工另行绘制。

    金士麒忙选了一副最庄重慈爱的、怀抱婴儿的图样。接下来工匠们将会雕小样,再铸等身陶像,再翻模浇铸成铜像,最还还要镀金。总计需铜450斤,价格是240两,一个月之后完工。

    金士麒本想打听鲁白刀在这家铜匠作坊中有什么业务,关系到私盐业务换来的价值数十万的铜如何消化处理。但他生怕节外生枝惹来麻烦,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天可谓好事成双,之前拖了许久的造船项目也终于敲定了合作商,并签了约书。

    整个项目将按照金士麒的计划执行,而且价格比想象的还要好。当地船厂将派遣40名匠人前往迁江藏宝港工作半年,建造6座大船台,建成第一批的24条大河运船。支付给广东船场的费用是3000两,而藏宝港还需支出的材料和人力成本大约是6000两,比预计的节省很多。

    事情过于顺利,金士麒便开始怀疑背后有假,他相信这世界上没有白吃的美餐。

    他令人探查那家船厂为何突然变得爽快了,是不是花婆娘娘给老板托梦。没多久就传来信息,竟然是鲁先生在背后推进——那厮出了狠招,他派人绑架了船厂老板的姘头,勒令那船场立刻答应金士麒的条件。

    金士麒有些愧疚,心想这鲁先生其实对自己挺好的,而自己重sè轻友,还在背后算计人家。后来他就想明白了——这鲁白刀不想让他参合海商集团的内斗,因此要尽快帮他摆平广州的几件事情,让他早点滚蛋。

    这鲁白刀真是个办事果断的家伙,金士麒很喜欢。如果没有小瑶的事儿,如果鲁先生从一开始就拿出一些诚意来,金士麒一定会好好待他。但现在已经迟了。金士麒已经跟小瑶上了一条船,活该你鲁白刀没有漂亮闺女……

    当rì傍晚,金士麒偏向虎山行,去拜访鲁白刀。

    见面的地点就是传说中的“德兴码头”。

    这次见面本在他们的计划中。宾主双方热情问候,一同看了仓库和货场,商定了rì后私盐交易的联络方式,还有具体责任人员,以及接洽时诸多事宜。整个过程用时不过半个时辰,一切都很顺畅。

    最后金士麒又提出要与鲁先生单独交交心,他们挥退了随从,信步走到了码头上去。

    这里其实是珠江水道上的一个小河湾,入口处竟然修造了了望塔、闸门,还有铁链拦截。若有危急情况,能够迅速关闭码头水域。金士麒暗想着小瑶他们若是从水上突袭而来,很容易陷入围困之中。不知道她说的“撤退后招”是什么,是假装投降吗。总而言之,换作他绝对不会来拼命。

    那码头上停泊着数十条大小船只,其中一条格外醒目,比“龙泽”号还要长上两丈。是传说中的“荷兰式”的大帆船,三根桅杆上密集地扎着布面帆,船体的横截面呈“U”字形的饱满形态,能装运大量的货物驶往万里海疆。

    它就是小瑶所说的关押着丁老西的那条船。

    金士麒指着那条大船,问鲁白刀:“先生,那条船好漂亮。能上去看看吗?”

    鲁白刀面sè一暗,淡然地摇摇头。“船上刚死过人,还没收拾,不敢有辱都司大驾。”

    这话已经说绝了。金士麒却一笑:“先生紧张什么?莫非丁前辈就在上面?”

    这话刚出口,鲁白刀“呼”地一闪身,身体竟弓成了猫形,他抬脚就要把金士麒踢到江里去了。

第98章 摊牌绝杀

    见鲁白刀进入了战斗状态,金士麒忙退后两步,急忙道:“有话好好说!我是武举,我师傅严令我不能跟百姓动手。”

    鲁白刀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恢复了标准站姿。他yīn冷着脸,“金都司,你冤枉我。”

    “啊,我也是道听途说、受人蛊惑。”

    “谁又能蛊惑得了都司爷?”

    “就是上次shè你一箭、然后命中我的那个小妞子啊。”金士麒摸着胸口,“先生你猜,她现在哪里?”

    鲁白刀哼了一声,“在你那里。”

    金士麒:“你再猜。”

    “她被你藏了一天,今晨才离开。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好吧,算你厉害。她名叫小瑶,是丁西老前辈的亲亲外孙女,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都知道,还知道你把她送到了何处。都司爷,广州这小地方,都在我掌控之中。”

    “哈,你露馅了!”金士麒立刻指着他大叫,“上次你还说不认识她,鲁先生,你骗我啊!”

    “……”鲁白刀看他那欢天喜地的样子,恨不得一拳打过去,“那又怎样!我之前却没见过她,因此不敢相认,这也说得通吧。”

    金士麒脸sè一变,“她倒是认得你,认定你是逆贼叛主。”

    “清者自清!”鲁白刀一甩袖子,昂然道:“我跟随丁老爷三十年,几经生死,情同父子,我怎会害他。”

    金士麒点点头,暗自琢磨着他这句话的语境。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丁老爷子在集团中的威望尚高,即便是失踪数月,这鲁白刀仍然不敢举起反叛之旗,还伪装成一幅恭顺的模样。

    那就利用这一点!

    金士麒指着那条大帆船,“鲁先生,咱们盐、铜生意可是掉脑袋的事儿,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交情,你对我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你如此遮掩,难免让人疑虑。”

    鲁白刀瞥了一眼大帆船,“那船上货物贵重,多派些人手看护又怎样。”

    金士麒大嘴一咧:“倒像是故意设下的诱饵嘛!”

    鲁白刀恶狠狠地盯着金士麒,恨不得一口吞了他。他寻思了半晌之后,便冷漠地说:“都司说得没错,倒也不妨让你一看。”他指着那条大船,“请!”

    金士麒遥望着那被悉心护卫的大船。那船边的码头上设置了临时的栅栏,有十几名持刀护卫在四处把守着,甲板上也有五、六个水手放哨,船舱里说不定有什么埋伏。说实话,他真不敢贸然上去,万一进入了船舱被打了闷棍,那可就冤死了。

    金士麒喊来他的私兵百总,大声吩咐道:“你带着十个兄弟上那船去,仔细查找一个受困的老爷爷。你们一边搜一边喊:‘丁老爷子我们来救你’!”

    “丁老爷子?”百总王莱正莫名惊诧,那鲁白刀却勃然大怒:“金都司,你太过分了!”

    金士麒微微一笑,又把手向四周胡乱一挥,“那船上若是没有,还请鲁先生让我们去那边的仓库,还有货站、门房去搜索一遍,如何?我这也是为了你考量,只要到处喊上一遍,就能洗清你的嫌疑啊。”

    鲁白刀气得脸都绿了,这要是被折腾一遍,他可真是有口难辩。他踏上一步,鼻子差点撞在金士麒的嘴巴上。他吼道:“你这是栽赃!”

    “鲁先生,这怪不得我,我只是替那小妮子跑个腿儿。毕竟她是丁老前辈的家人,我不能不尊重着。”

    鲁白刀怒视着金士麒的脸,在他幻想中已经把金士麒撕成了无数碎片。

    此时,金士麒与鲁白刀处于一个奇妙的制衡状态,上有丁老西的下落不明,下有40万两银子的大生意,恩怨情仇交织着。就像是共同捏着一只手雷,谁也不敢拉弦。

    金士麒不想把这生意搞砸了,否则他回广西之后,何参将会亲手把他掐死。

    而鲁白刀在未被逼到绝境之前也不敢动粗,因为这笔私盐生意对他也很重要。这笔收入在丁老西海商集团的收益中占据了十分之一的份额,也是鲁白刀所负责的最大一项业务。丁老西集团中,他这个级别的头领还有五个人,各个都jīng得像猴一样。在这群龙无首的关键时期,他若是把这生意搞砸了,一定会被其他头领借机打压。

    鲁白刀换了缓和的声音:“金都司,还是早点回广西去吧。”

    金士麒摇摇头,“我的生意还没做完呢,不能走。”

    鲁白刀明白金士麒口中的“生意”是什么——这混蛋毛头小子是想借着丁氏集团的危机而获利,他还用小瑶作为条件来要挟自己,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不过目前的情况确实不妙,这蛤蟆还真就跟天鹅厮混在一起,而这两只混蛋动物他一个都不能得罪。

    鲁白刀感觉有些疲倦。

    他忽然发现,他自己不再是20年前那个爬桅杆、扯着缆绳跳到敌船连砍数人,晚上能跟女人连续折腾两个时辰仍不知疲倦的那个大好青年。[.

    鲁白刀低声问金士麒:“小子,你真要插手?”

    “岂敢岂敢。我只是袖手旁观,想看一看最后哪边获胜。”

    说这话时,金士麒的大心脏砰砰乱跳,他终于等到“摊牌”的一刻。现在他只等着鲁白刀给出条件。无论是银子还是别的好处,鲁白刀一定会用某种东西来摆脱金士麒这只讨厌的蛤蟆。

    金士麒曾经设想过各种可能——譬如鲁白刀可能会说:“我给你10万白银封口费你给我滚蛋吧!”或者“丁老西被烧成灰了你永远找不到他!”或者“其实我也有个闺女,不知金都司今晚是否有空?”无论鲁白刀采取任何的策略,金士麒都会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好,鲁大叔还是你厉害,我跟你干!”

    没错,他就是要用“投降”的方式跟鲁白刀结成一体,把这个家伙迷惑住,然后在某个jīng心准备的时间地点猛然一闷棍把他打倒……这只是个比喻。总而言之,这是他jīng心勾画的计策,正所谓环环相扣,就像一组复杂的滑轮组一样,真是巧妙极了。

    现在就等着鲁白刀出招。

    “金都司,一切在我掌控中。”鲁白刀开始吹牛。“你在我这里胡闹,只能是自取其辱。”

    “没关系,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热诚。丁老前辈随时会回来,到时候小瑶会告诉他老人家我是如何拼命地寻找他,多好啊!”金士麒满脸的洋洋得意,腿还抖个不停。

    “你还是猜错了,你永远见不到他。”鲁白刀深吸一口气,终于亮出了他的底牌,“丁老被关在官府大牢里,没几rì就要被斩首了。”

    金士麒当场就呆了。

    他只知道鲁白刀的底牌会很强劲,没成想竟然是一张绝杀。

    你娘的,官府大牢、马上斩首,这还玩个屁啊!

    鲁白刀既然已经说出了秘密,他也就不再遮掩。“都怪老爷子太过强横,得罪了某些官家,被人擒了进去。现在我也是百般无奈啊,呵呵呵呵……”

    “你胡说!”金士麒脸sè苍白,这绝不是装出来的。此刻他有一种濒临崩溃的感觉。

    “随便你。几rì之后人头落地传示全城,你自然就信了。”

    “处斩?还是在牢狱里暗杀?”

    “是皇帝御笔所批,刑部公文所令。咱大明一向依法行事,你可不要乱说。”

    金士麒急道:“不可能!这等要命的事儿,旁人怎么能不知?”

    “老爷子被擒时,化名‘游老四’。官家便将错就错,把他当作‘游老四’去立案报斩。但我们属下们却全都知道他这化名,还有‘九把刀’、‘闹翻天’、‘海狐狸’等等,都是老爷子曾经用过的名号。到时候消息传出来,便人人知道老爷子是官家所杀了。”

    金士麒逐渐明白了:表面上好象是丁老西的运气不好,活该他用了化名,谁都没法救他,只能挨斩了。但其实是广州的官家故意装糊涂,却又明目张胆地杀了丁老西,借机夺掠海商的资源。

    鲁白刀这家伙绝对脱不了干系……可以断定,背后一定有力量推他上位,拿他当猎狗使唤。

    “鲁先生,你早就把丁老爷子的产业都安排好了吧。”

    鲁白刀哼了一声,“我事先可不知情啊。现在……也没办法了,我也很伤心!不过金都司你放心,老先生的人脉不会断,我们在广州的生意一切还会照旧,还会更兴盛。”

    之后鲁白刀还说了什么,金士麒已经听不进去了——无非是显示他的力量雄厚,最终能控制局面罢了。总而言之,金士麒的退路全被堵住了。

    两个人站在码头上,周围席卷着煦暖的晚风,远处传来江水的潺潺声响,两个人谈论着广州城即将上演的血腥一幕,还有那幕后隐藏的罪恶。金士麒又探问了一些细节,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准备逃跑。“既然广州这边事情完结,我明rì便回迁江去了。胡扶龙造反,广西军务紧急啊。”他最后硬着头皮向鲁白刀表态:“鲁先生……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都司莫要勉强。”鲁白刀面露笑容。他已经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金士麒的面前,他神采奕奕。

    金士麒心里暗自骂着,却只能采取了哀兵的姿态:“小瑶那丫头,我带她回广西,再也不让她离开。那姑娘身世可怜,也没甚亲人,就由我来照顾她吧,我有这个能力……”

    鲁白刀忙追问:“你要她作甚?”

    “嗨!本老爷看中了她,过些rì子就……鲁先生,你不会跟我抢吧?”

    “是想留做人质吧?”鲁白刀立刻揭穿他,“丁老西一死,那小丫头也就没有意义了,你道我还真会顾虑她?”

    金士点头麒默认了这一点,笑道:“有她在身边,心里多少会踏实一点。”

    “不过你小心点,那丫头伶牙俐齿,很会咬人。恐怕你还真留不住她。”

    “谢先生指教。”金士麒却暗想:我又不是没被女人咬过。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此刻竟又和好了。可怜那丁老西还没死,他的一切都被分干净了:船只产业人脉金银归鲁白刀,外孙女归金士麒。真是世事叵测啊。

    ……

    告别了鲁白刀,金士麒一行人离开码头。

    金士麒将把总刘东升叫来叮嘱了一番,令他去打探死囚“游老四”的消息。

    这条消息是真是假还不得而知,也许鲁白刀是胡说八道也说不定。但金士麒倒情愿那是真的,情愿是这种最糟糕的状况。相对而言,他更愿意面对这种“确定的”信息,而不是在迷雾中摸索。

    金士麒手下的几个人中,千总吴永博对广州官场更熟悉,更适合去打探信息。但他毕竟是何参将的人,而且与鲁白刀一伙太过接近,金士麒对他还有几分保留。另外吴永博的军阶较高,过于明显,一定会被暗探们多重围追堵截。

    而刘东升此次来广州的表现却让金士麒很欣喜。这家伙曾经是龙泽号的船长,不但见多识广,而且擅长待人处事。他几天工夫就与广州本地的船场商家们混得火热。前几天去广州水营溜达一圈儿,就结识了十几个广东的军官朋友。他去南港的市场上转悠了一圈,就总结了厚厚一本产品名录,很有商人潜力的样子。

    金士麒一直想找个机会锻炼他,提拔他,考验他的忠诚度。于是探查死囚信息这奇妙的任务就教给刘东升了。

    回到金彩楼,金士麒一头栽倒在床铺上,累得太阳穴砰砰乱跳。

    “要斩首了……”他嘀咕着。这个情况太出乎意料,也实在残酷。如果这情报被确认,那么他所要面对的问题就不是“对付鲁白刀”,而是搭救那倒霉老头。金士麒趴在床上,扯着床单,咬着枕头,脑浆翻腾了半天,最后却长叹了一声:“太欺负人了!”

    虽然有一个最极端的选择叫做“劫法场”,但他绝不敢指望那个。这里是广州城,城里有数千的差役,城外驻扎着4个卫的近两万兵马,官府还会加强“游老四”的保护力度,劫个屁法场啊!

    真是头大啊!

    金士麒知难而退,便转换思维,他暗想:其实丁老西死了也无所谓嘛!

    他对那老头又没啥感情。如果丁老西被顺利斩首了,金士麒还可以扶小瑶上位,让她当海贼女王,金士麒垂帘听政……别说,那真是一副很美好的景象!

    但转瞬间他又打消了这念头,小瑶虽然外貌出众内心强大,但毕竟是一个小丫头,没功勋没经验,也没有几个忠诚的下属。最关键一点:她是女孩。丁老西留下的那些首领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争权夺船还来不及呢,根本不会效忠她。

    难不成真的只有领小瑶回迁江这一条路了?

第99章 离别相送

    那天入夜时分,广海卫的水营的守备——姚守义前来拜访,就是前一晚在岭南兵备道被打了军棍的那个军官。

    姚守义忍着臀部的痛楚来到金彩楼,送来了一张“借条”,说过半年才有银子偿还金士麒替他出那一百两。这家伙昨晚彻夜未眠,一小半是因为伤口,一大半是遭受着“人情世故”的煎熬。金士麒为啥要帮他?设什么圈套吗?他琢磨一晚上,到了天亮才沉沉睡去,再一睁眼又天黑了。

    金士麒当然不在于这点银子,他却暗道这广海卫真是穷啊——姚守义大小也是个守备,又驻扎在珠江口富庶之地,身上百两银子也没有?他正要收下借条,姚守义又追问:“金都司,咱话先说清楚,你要多少利息?”

    金士麒客气了半天,那姚守义却说必须按规矩办事,我不想占你便宜,我跟你又不熟。直到金士麒提了10厘的年息,姚守义才踏实下来。他在那欠条上补了年息的条款,在“拾厘”字迹上按了手印,以防金士麒篡改。

    金士麒彻底折服了,“姚守备,你真是个jīng细人啊。”

    “我以前被小人算计过,不能不提防着。”姚守义挠挠脑袋,“都司勿怪,我说的不是你。”

    “我想也是。”

    金士麒请姚守义一同吃晚饭——放心吧,只是家常便饭不违反朝廷的节俭规定;放心吧,知道兄台身上不适不会把你灌醉;放心吧,屁股没法坐没关系,咱哥俩站着吃。

    面对着一小桌酒菜,姚守义匆匆画了个十字,这动作被金士麒发现了。他忙问姚守义可是天主教徒?姚守义立刻承认了,金士麒便乐道:“教徒好啊,我师孙先生也是教徒,他全家都教徒……你我有缘啊!”

    终于,两人的关系由此拉近了一些。姚守义很是感慨,说自己是在故乡入教,最近才来广东赴任,身边没甚伙伴。他祷告总是遭到鄙视,现在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他低声祷念着:“主,求你降褔我们,并降褔你惠赐的这次晚餐……阿们。”

    金士麒暗道:“明明是我请你的。”

    几杯小酒下肚,姚守义的话多了起来。他有一个疑问憋了很久:听说金都司之前在辽东立了赫赫战功,你在辽东军中应该很有发展啊,怎么又去了广西?

    金士麒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奴兵实在凶残,兄弟们打不过他们不想送死,只能战略转移到低级区域练兵升级。他喝了一口酒,“我虽有报国志,奈何辽东不留爷……罢了罢了,不要提那些是非!”金士麒满脸悲戚的表情,轻声吟道:“青山处处报皇恩,我在广西也挺好。”

    姚守义感同身受,也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原来他本是福建的水师军官,两年前澎湖战事紧张时,明军招募大批的营兵——也就是非军籍的官兵与荷兰番鬼作战。姚守义之前干过团练和海防,就被委任了福建水营的一名把总。

    后来澎湖一战大捷,荷兰人被赶走,退缩到台湾(时称东番、小琉球,本书采用当代称呼),但海疆却并没有平静——荷兰人退居二线,他们扶持的海寇却猖獗起来。那些海寇为荷兰人执行海盗任务,在台湾海域截击前去马尼拉和rì本的中国帆船。他们羽翼丰满之后,就抛开了荷兰人dú lì行事。最大的那伙人就是郑芝龙一伙兄弟们,他们横行于台湾海峡和千万rì本、琉球的海域上,如今已成垄断势力。

    而立下赫赫战功的福建水师却被解散了,大批军将被砸了饭碗。郑芝龙遂出大笔银子招募他们,很多福建官兵驾了明军的战船去投奔郑芝龙。

    姚守义的rì子过得也苦,但他被天主的光芒所感召着,不想沦落为寇。最后还是借了当地教会的帮助,帮他牵线来到广东赴任。虽然被升职为守备,却陷入了新的困境。他手下只有一群老弱之兵,一条像样的船都没有,还有受到广海卫原先的世兵军官的排挤,rì子过得也很憋屈。

    两人正聊着,去探听消息的刘东升回来了。

    金士麒忙把他扯到一边,刘东升便报告说:“那消息属实!”

    他已经查到了,广州府的大牢里确实关着个名叫“游老四”的老水贼,判定了斩首之刑。刑期就定在五天之后的八月十八rì,这rì子还挺吉利的。

    “五天后?”金士麒的心哇凉哇凉,“不是应在秋后处决嘛!”

    “‘秋后处决’只是惯例,而不是定法。”刘东升解释着,“听说是提刑按察使司批下来的,说是最近本地的案件多发,要借那游老四的脑袋杀一儆百,因此才提前处斩。”

    局势逐渐明朗了,但金士麒还是有疑虑。必须找人去大牢中看一眼,才能确认那被斩的是丁老西。鲁白刀不是好人,很可能是诈他。

    金士麒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正巧眼前有一位姚守义,他是广东水营的守备,去提审那死囚可谓是名正言顺。[.

    金士麒转身回了饭局,“姚兄!来,我们再谈谈工作……”

    ……

    次rì,天启六年七月十四rì,丁老西被斩首前四天。

    清晨,一只雪白的大鹦鹉扑啦啦地飞到了金士麒的床上,落在了他的怀抱里,差点被他翻身压死。金士麒握住那鹦鹉,在它腿上绑了纸条,纸上写了个“雷”字。按照之前与小瑶的约定,这个字的含义是:事情有变,我们立刻见面。

    放飞了鹦鹉,金士麒便苦苦等候着。他本以为小瑶还会被装在盒子里香喷喷地送到卧房来,为此他沐浴更衣,还在房间里摆放了鲜花和点心。没成想,直到中午时分才有一个中年汉子来拜访。

    那男人自称名叫黄宽,相貌猥琐,身材短小,一身海腥味儿。与小瑶约定的“切口”都对得上,金士麒只能相信他,就把“老头子要被斩首”的消息说了。那黄宽惊得身子一颤,汗水便哗啦啦地淌了出来。

    金士麒头脑保持着清醒:“事已如此,咱先不擒鲁白刀了。让小瑶派个人来,去牢里辨识真假。”

    黄宽忙表示:事不宜迟,他愿意去。

    之后的事情倒是一帆风顺,金士麒之前就与姚守义约定好了,还找了个提审死囚游老四的借口——说那老家伙在广海卫的辖区也犯过事儿,必须赶在临死前让他交代。再加上适量的白银润滑,姚守义就把黄宽顺利带进大牢参观。

    整个过程,金士麒一直躲在幕后,等在大牢外面的一处生意潦倒的酒楼里。但那等待的过程着实让人心急如焚,直至半个时辰之后姚守义和黄宽才出来。

    “怎样?”

    黄宽面sè惨白,“没错,是他!浑身伤……老爷子也认出我了,他还冲我眨眼呢!”

    ……

    当天中午,金士麒带着黄宽,冒着酷热,在广州城里换乘马车、轿子、骡车、牛车、狂奔、跳墙……终于确定了没有人跟踪了,才跳上一辆小驴车赶往小瑶暂避处。

    那是城西南的一处院落,闹中取静,低调而安全,还能遥望德兴码头。原本他们想在此设圈套擒获鲁白刀,现在那计划已经没有意义了。

    进了那房子时,小瑶正静静地坐在桌边,她独自一人下着一盘围棋。那样子,很孤独。

    她见金士麒进来,便用袖子在桌面上轻轻扫过,把半局围棋都扫开。这才起身拉开椅子,让他坐下说话。金士麒言简意赅地把老头子的消息说了——那是噩耗,他几乎说不出口。小瑶沉默着,安静地听着,胸口快速地起伏着。金士麒本以为她会哭起来。但她没有,她眼睛中闪烁着晶亮的东西,却一直屏着泪水。

    她盯着凌乱的棋子堆,半晌之后才说:“哥哥,谢谢你。”

    金士麒立刻就感动了,很想抱住她安慰她疼她……可惜黄宽那厮还在旁边,真是不懂事的家伙。

    小瑶不是孤身一身来广州,她还有十几个帮手,都是最凶悍而忠诚的暴徒。金士麒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只有小瑶和黄宽与他商谈。

    黄宽提出了一个建议,可以把丁老西要遇害的消息传出去,一定会有人跳出来保他。

    丁老西与广东的官僚们可不是泛泛之交,那是几十年的利益和斗争之后才结成的“共生”局面,是上百万的白银和千百条人命所缔造的利益纽带。如今要谋害丁老西的只是一部分官僚,而获利于丁老西的那些官员们却被蒙在鼓里,否则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那广州府每年要斩几百颗脑袋,那些人不会想到“游老四”就是“丁老西”。

    可是广州这边的人脉资源都掌握在鲁白刀手里。小瑶这些人是从“老巢”来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官员哪些可以依靠,哪些是敌人。若是不加分辨地把情报传递出去,只能引得一片动荡,敌人甚至会抢先在牢狱中就把人给杀了。

    几个人分析了半天,最后唯一的可行之策,竟然只有“劫法场”这一条路了。现在那丁老西困在大牢里,随后又关在囚车里,只有到了法场上才能一博。最凶险、最残酷的方法,也许才是最简单、最可行的办法。

    “叫阿强、老瓜他们过来吧,我们谈谈法场的事儿。”小瑶吩咐着黄宽。她又望着金士麒,“哥哥,你去吧!”

    “我……”

    “放心吧,我们自己能行的,我们是专做这行当的。”

    “此话怎讲?”

    “靠帮、跳帮、冲杀、刀砍剑刺……”小瑶掰着细嫩的手指一一细数着,“类似的事情做过多次,只不过这次守卫多些罢了。”

    金士麒知道他们接下来讨论技术细节。虽然自己有大恩于他们,但毕竟还不是自己人,彼此还是要有所保留、有所jǐng惕。

    金士麒便告辞,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刚刚跨出门槛一只脚,小瑶却起身跟了上来,“我送你一程。”

    她没说什么告别的话,只是默默地送他到了院门前。但出乎意料的是当金士麒上了小驴车,小瑶竟然也跳了上去,还挨在他旁边坐下了。那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几乎是贴在他身侧,金士麒耐不住了,就伸出了大手要搂住她。

    “不行,哥哥。”她悄声说,“我是不能碰的。”

    小驴车徐徐前行,小瑶掀开车子的帘子,遥望着广州城南的江河。德兴码头就在几里之外,甚至能看到他们之前瞄准过的那条大帆船,它就静静地停泊在明亮的阳光之中。

    “我娘说,我爹是坐着一条那样的大帆船离开的,总有一天会回来。”

    金士麒早就听说过,她自幼跟着外公长大。她的母亲,就是让粤海上一代英雄们昼思夜想传唱多年至今仍恋恋不忘的那个“勾魂”美女。至于她的父亲,倒是头一次听她提起。

    “我就一天天坐在礁石上等着,想着爹爹是什么样子。”她盈盈一笑,“我身边的那些孩子,都不敢在我面提及他们的爹爹,都被我揍怕了。”

    金士麒想着小瑶挥拳打人的样子,一定可爱极了。他不插嘴,只听她缓缓地说。

    “至今,我也没见那船回来。”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清冷,“其实我娘是骗我的,她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

    没有留下名字?一个神秘的男人——他来了,他埋下一枚种子,他如风般逝去,真是又浪漫又无耻啊。金士麒说:“恕我直言,你爹那个人,我不喜欢。”

    “不是‘那个’人。那些年,我娘……很乱,她有过很多相好。她不知道‘哪个’才是我爹。”小瑶几乎是挣扎着说完了这段话,脸sè也变得苍白,“让你耻笑了。”

    金士麒无言以对。这小丫头太敢说了,这对于常人来说可是奇耻大辱……莫非她是要把丑话说在前面吗?或者拿这个让我知难而退?女人的思维真是复杂的体系。

    “对了,你姓金……”小瑶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听说辽东水师有个名叫‘金冠’的将军,他本是浙江人,你可认识?”

    金士麒微微一笑,“真巧了,我非常认识他老人家。”

    “我娘也认识他……那是我出生的前一年,我娘就去过浙江。”小瑶缓缓吸了一口气,“我猜想,我应该姓金吧。”

第100章 变化莫测

    小瑶的话一出口,金士麒“砰”地跳了起来,又软软地坐回原位。他脸上的笑容凝结了,心跳也停顿了。

    “我说错了什么?”小瑶瞪大了勾人的杏核眼,睫毛眨呀眨,随即“哧”地笑了出来,“哥哥,我逗你的!”

    “你!”

    金士麒的心狂跳起来,此刻真有“掉落悬崖又抓住枯藤爬上来”的幸福感。

    这小丫头,竟然开这种大逆不道的玩笑!而且在这紧迫危急的时候,她还有心戏耍他。这小妮子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是在试探他吗?或者陷入了某种胡乱情绪,譬如一种自我封闭状态?她是想要忘记外公即将遇难的悲痛吗?

    金士麒暗中感慨,他怕是永远猜测不透这小丫头。但无论如何,他如释重负,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惹得外面拉车的小驴子也跟着“阿呃!阿呃!”地叫唤着。

    “刚才,你慌什么?”她俏莹莹地望着他,嘴角含笑。

    金士麒压着磁xìng的、男人味十足的嗓音,“瑶妹,为什么,拿这个逗我?”

    她只微微一笑,却不作答。小小的车厢里洋溢着一股子暧昧的气息。这种感觉真够味儿,正所谓:朦朦胧胧看不透,放在嘴边吃不着……

    俩人互相挑逗着、揣摩着、打着太极拳,小驴车子已经进入了广州城。

    车轮滚滚地压在条石铺造的路面上,帘子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和叫卖声。那是一条宽阔大路,自西向东通向城市的zhōng yāng。四天之后,丁老西也将坐着一辆厚重的大囚车,沿着这同一条大路出城被斩。周围还有上百名持刀兵士护卫着,一定很威风。

    金士麒的内心很纠结。

    其实他已经有了一个救人计划——那个计划的风险也很大,但至少比“劫法场”的成功率高一些——并不是说“救出老家伙”的概率更高,而是说“全身而退”的把握更大。

    但金士麒不想以身试法。小瑶虽然很够味,她背后的势力也很有价值,但还不值得金士麒赌上身家xìng命。万一失败,广西的一帮兄弟亲人们都会受牵连。

    但是他的那个计划已经逐渐成形,在他脑袋里跳跃着,他心里很痒!若是不能实施,任凭丁老西被斩甚至让小瑶也枉送xìng命,他会抱恨终生。

    所以,纠结啊!

    小瑶掀开车厢的帘子,从缝隙中望着外面喧闹的街道,大概也是在想着那叵测的命运吧。那时候,煦暖的光芒从外面照耀进来,明亮地照在她的脸颊上。那柔美的面孔上好像笼罩着一层金灿灿的光泽,看在男人的眼里煞是动人。

    她也知道那男人在**辣地注视着自己,她也知道自己很美吧,她宁静地让他欣赏着……半晌之后,她轻声说:“外公这一劫,怕是很难闯过去。半年前他离开我去广州时,就说过很多隐晦的话,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她恬然一笑,“我猜他最悲伤的不是死,而是死得悄无声息,连自己是谁都没人晓得。”

    悄无声息……金士麒却在想如果自己也隐藏了名字,也可以混在水贼之间却又藏在幕后。他仔细地盘算着可行xìng,心里越来越痒了。

    她把帘子关上,声音软软的,“如果救不成外公,我也不想回去了。”她转过头来,凝视着金士麒,“哥哥,我若去寻你,你会要我吗?”

    刹那间,金士麒的心尖尖好像被浇了一股蜜糖,“要!”

    这是她想要的回答,她早就猜到了。她却说:“那时候我没有船,没有厉害的外公,什么都没有,连属下也没有,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你也不嫌弃?”

    “那些东西,我会一样样补给你。”

    “有你在,我还需要那些吗?”她轻轻咬着嘴唇,眼睛里噙着泪水,“傻哥哥。”

    幸福感,像一股热火般在他的身上席卷而去。终于等到了,自从前rì说出了“你嫁给我”那几个字——那不是他的请求,而是他的条件。但那之后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被动。而此刻,他终于有一种盼得花开的成就感。

    但没多久,那最初的情yù之火消散之后,金士麒却觉得内心中有些惶恐……甚至是震惊。他猛然意识到,这小丫头在把控着他的情感!她俏莹莹地望着他,她的身子也轻轻贴合在身边,她身上那股子甜腻的清香充斥着小小的车厢,她触手可得却又随时会躲避开,她是不能碰的……

    金士麒不敢确定,她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事到如今,他仍然是她所能获得的最有力援手。就像几天前她把自己装在盒子里送到他面前,那一切都是她的预谋。她蓄谋了那么久,她会轻易放他走吗?眼前这个jīng灵般的小妮子,竟然也有jīng灵般的手段?

    金士麒想起她的母亲的那些传说,那妖jīng一般的女人,惹得粤海多少英雄好汉将军富豪们竞相折腰,那段故事会不会在她身上重演?难不成,自己就是她的第一个猎物?

    这一切,金士麒都不敢确信,也许真真假假都混杂在一起吧。但他明白,自己并没有真正得到她。“金士麒,路还很远啊!”

    忽然,那小驴车停了下来,原来已经抵达了金彩楼之外,也到了分手的时刻。小瑶伤心地问:“哥哥,你何rì启程?”

    “今天,下午就走。”

    “那么早……”她轻轻地应着。

    “明rì早晨,我再回来。”

    “回来?”她终于惊讶了。

    “我回来找你。”金士麒托起她的下颌,用烁烁的目光凝视着她。他已经决心赌一把,赢了大秤分金分女人,输了亡命天涯,去他娘的!这出大戏,老子要跟你们玩儿到底。

    金士麒的脸越贴越近,嘴唇一点点地凑了过去。小瑶有些颤栗,晶莹的眼睛闪烁着,好似正看着一股大浪袭来,她却不敢退缩。没成想,他却笑着拍拍她的脑袋,慈爱地说:“傻丫头,我会让你一个人劫法场吗?”

    ……

    当rì下午,金士麒便拜别了鲁白刀,上船启程,回广西。

    “鲁先生,后会有期!哈哈!”

    “金都司,一路小心!嘿嘿!”

    千总吴永博和把总刘东生一伙人并没有跟他上船,他们还要在广州停留一个月,办理那家合作船场的启程事宜。根据签订的协议,船场将要派出40多名匠人,还有一些采办、杂工、仆役,这些人员去广西之前都需要办理官府的迁移手续。还有各种设备和配件需要采购、收货、装船运输,够他们忙活的。

    吴永博抱怨说他想立刻回广西,他家里还有两个孩儿,孩儿他娘也挺让人惦念的……金士麒说不成,刘把总经验不足,还靠你提携他。其实他是想把吴永博撇开,不让他察觉自己的小动作。

    天野号大河船荡开20支桨,满载着满舱的广府特产和广东朋友们的浓浓情意,沿着珠江三角洲密集的河道行进,磨磨蹭蹭,傍晚时分才转入西江。

    天刚黑下来,金士麒就换了一条小船回广州。

    金士麒的秘密没跟任何人说,他命令天野号继续前进,到上游的肇庆府等待。预计半个月之后他会赶去肇庆会合。金士麒只带着亲兵百总王莱和金财二人。这二人也不敢问老爷要干什么,只估计与女人有关系。

    金财低声说:“哥儿,我又想起了当年咱们去蒙古抓牧羊女的事儿。”

    “嗯,这次也差不多。”金士麒说完就躺在小船里,以防被看到。

    待金士麒重新来到小瑶的藏身之地,已经是次rì——八月十五rì的正午时分,距丁老西的“吉时”正好三天。

    小瑶引着金士麒走进那间僻静的宅子,那房间里坐着一群贼子。包括之前见过面的黄宽在内一共六个人,他们是小瑶下属中的几个小头目。那**的胸膛、刀子般的眼神、满身的汗臭、狰狞的伤疤、乱糟糟的胸毛、粗劣的纹身,他们如虎豹豺狼般坐成一群。

    见小瑶推门进来,他们纷纷站起来问候:瑶姑!

    “这位是‘齐公子’。”小瑶介绍着金士麒。她说“齐公子”是请来的帮手,有着丰富的“掠人、绑票、逃跑经验”。请得齐公子出山很不容易,诸位要尊敬着。那些水贼们都纷纷抱拳致敬,谢公子前来援手。

    金士麒一抱拳:“承蒙诸位信得过,未来几rì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最喜欢与你们这种‘船上的兄弟’打交道,你们懂技术、胆子大、手也巧,我这套营救方案,就是专门针对你们而量身打造!”

    那些汉子们都安静地盯着他,没人吱声。

    没得到预期的赞许,金士麒也不在意,他继续讲述:“前两rì我进行了一番现场考察,还探访了一些知情人,对丁老前辈的行刑流程研究了一遍。在伤感焦虑之余,也颇有收获啊。”

    他换了严肃的声音:“你们想要突袭法场?幼稚!那城外的地形开阔,官兵都展开防御,视线又好,还有很多围观群众跟着起哄。你们根本杀不进去,杀进去也出不来,出来也跑不掉。总而言之:劫法场,纯粹送死!”

    此话一说,众海贼立刻大怒,有人便开骂了。

    “不得放肆!”小瑶斥道。

    黄宽也忙道:“齐公子,你别在意,他们是粗人不懂事。”这家伙知道金士麒的身份,更知道他与小瑶的暧昧关系,便借机说好话。

    “不碍事。”金士麒一笑,“你们的机会,就在囚车离开大牢、前往法场的路上!那沿途的道路狭窄,官兵即便有千百人,能保护囚车的却只有少数,正是下手的好地方。你们来看——”

    金士麒掏出了一卷纸在桌子上展开。那是厚厚一沓12张图,包括全局地图、微观地形图、官兵押送编制图、建筑结构图、机械设计图、cāo作流程图、逃跑路线图、人员分工图、物资储备图……

    众贼子暗道:果然是干这行的!

    金士麒指点着图卷,将计划向诸人徐徐道来。“我们一共才十几个弟兄,杀上去立刻就会死光光!我的原则是‘脱离xìng作战’……来,你们看这个辘轳,要买个结实的……再看这里的高度……没错,这个窗户也有妙用……你们都是玩儿绳索的,这个你们应该比我熟……时间是关键,大门要堵死……救人重要,但寻找逃跑路线更重要……晚饭准备干粮就行,要准备双份……”

    随着金士麒口水纷飞,整个计划逐渐浮出了水面。

    那是利用了工程学的一整套设计,正可谓是构思巧妙、环环相扣、惊心动魄。六个水贼都听傻了,他们惊悚地望着金士麒,心想这人很年轻啊,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整个过程中,你们要听从号令、行动有序、不骄不躁不忙乱……”金士麒的口水都喷干了,“我说完了,诸位有何感想?能给我一杯水吗?”

    众人都沉默着,大眼瞪小眼,都不敢应声。

    半晌之后黄宽却说:“齐公子,我觉得还不如去劫法场呢!”

    “为啥?”金士麒急了。这可是他两天呕心沥血的结晶,堪称完美的设计。

    “太复杂!”黄宽一语道破关键。“公子,你这构思虽然……有趣儿,但前后分了十几道环节,分毫都差不得。兄弟们现在是赶鸭子上架,手忙脚乱肯定出岔子,差了一步便前功尽弃!”

    “没关系,可以设一名头领来发号施令,就不会乱。我还会写一本cāo作指南……”

    旁边一个家伙却问:“齐大侠,动手的时候你会来坐镇吗?”

    “呃,我帮你们准备妥当,到时候……我会在不远处关注着你们,为你们祈福。”金士麒之所以敢来救人,就是因为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只负责前期工作,不去现场执行。

    但那人立刻怒了,转身对小瑶喊道:“瑶姑,这小子不能信啊!”

    小瑶忙说:“齐兄不能去,这是我之前的约定。到时候,我在现场给你们下令。”

    众人一听,更是吵闹起来:“莫不要被骗了,他是鲁白刀的人吧?”“瑶姑,我觉得他没啥经验,是个雏儿!”“我看他像是官府的人。你看他那眼神,还有那皮肤白嫩嫩的,至少是个把总!”

    还有人大喊:“他这法子不靠谱!不如咱们直接杀他个干净。我们准备一百斤石灰,顺风一撒没问题!冲进去,见兵就砍,见人就杀,一片混乱,多爽啊!”

    金士麒冷笑道:“你们冲法场,铁定要死人!而我这计划即便救不到人,你们也能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四个字一出,众人都哑口无言了。是啊,只要有一线生机,谁也不想送死。

    “就这么着了。”小瑶拍板了,“黄宽,把银子抬出来。接下来你们听齐公子安排。”

第101章 一飞冲天

    小瑶一声令下,水贼们不再多话,立刻cāo办起来。

    金士麒早就探知了那囚车的行进路线,他们在必经的广州西门外租下了一栋三层临街小楼。这小楼就是整个救援计划的关键。

    当时一切商业活动都要有中人做保,但他们合同还没签就大方地付了120两的年租,房东也乐得让他们当天进驻装修。20来个“装修工”搬着木料、油漆、灰粉、锯子斧子工具。一车车的青砖也被推了进来,小楼里叮叮当当地忙得热火朝天。他们还买了6根大原木,每一根都有500多斤重,用绳索吊到了顶楼上。

    装修的重点就在三楼。棚顶被加固了,吊装了5支船用滑轮,这东西当时俗称“葫芦”。地板也被掀了起了半边,直接在大梁上安装了3组绞盘。房间里纵横拉扯着几十根绳索,像盘丝洞一样。为了不让水贼们手忙脚乱,每根绳索上都缠绕着不同颜sè、花纹的布条,作为辨识标志。

    金士麒感慨这广州物产丰富、造船业鼎盛,各种物资容易买到,也不惹人注意,真是劫囚的好地方。

    为了防止官兵杀上楼来,一楼、二楼的窗户都被钉死了,前后大门都安装了门闩和支架,四面墙都多砌了一层砖。除非官兵带来了大象或者攻城车,否则根本撞不开。楼梯也被改造了,只要负重超过3个人就会自动掀翻过去。

    整整两天,那座小楼微微颤动着,发出隆隆的声音,悄然化身为一座小碉堡。

    金士麒英明地指出:行动中最重要的环节,不是劫囚,而是逃跑。楼房顶上设置了暗门,还架设了索道。金士麒等人勘察了6条逃跑路线,在沿途还放置了绊马索、木栅栏、四脚钉,用来给追兵制造惊喜。几条路线的终点都在河边,那里暗藏的几条小船可以逃离广州。

    比逃跑更重要的是藏身之处。劫死囚是十年一遇的大喜事,一旦闹起来,一刻钟之内就能惊动整个广州府,城外会设置包围圈,河边更是官兵搜查的重点区域。因此他们准备了5个避难所,每处都储备了粮食、水、银子、药品、武器、小说、骨牌、骰子……那些避难所由头目们分头准备,每人只晓得其中一处,以防被擒之后泄露。

    水贼们一边建设,一边组织训练。他们学习口令、熟悉设备、掌握整个cāo作流程,一遍遍地演习。说实话,这两天金士麒过得挺开心。无论是设计制造机械,还对着给那帮暴徒们指手画脚,都挺有成就感。到了私下时间,又可以跟小瑶腻在一起:虽然不能越线,但捏个小手,说个贴心话什么的,也很有情趣。

    也有残酷的事情——临战前一晚上,贼子们歃血发誓:万一事败被擒就要自尽。万一自尽不成,也要熬过半个时辰的殴打刑讯,给兄弟们留下逃跑时间。只要熬过了半个时辰,你再说些什么都不算叛徒,否则的话……老家的那些亲人就没有好rì子过了。

    风萧萧兮,粤水暖!壮士备战兮,忙三天!

    ……

    天启六年,八月十七rì。半夜时分,距离丁老西处斩还有六个时辰。

    南门外的小楼上,一切装置、设备、工具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水贼们也cāo练熟练了。明rì正午,小瑶将坐镇现场,负责全局战略;黄宽负责发号施令,指挥20个水贼的具体行动。金士麒编写了一套200题的“题库”,对小瑶和黄宽进行最后的考核。

    金士麒:“黄老大,如果绿sè的缆绳突然断裂怎么办?”

    黄宽:“换豹纹的那根备用绳!”

    金士麒:“如果官兵攻破楼下大门怎么办。”

    黄宽:“扣上三根大门闩,立刻停止cāo纵,全体撤离!”

    金士麒:“不对,cāo作还可以继续,别忘了楼梯也是一道关,也能堵半天。要听到三楼门有动静才撤离,明白?”

    黄宽:“是,我记住了。”

    金士麒:“如果官兵丢钩子扯住了囚车怎么办。”

    黄宽:“用钩镰枪断绳子!”

    金士麒:“好,黄老大你擦擦汗,可以休息了。小瑶,我来问你。如果囚车不走这条路怎么办。”

    小瑶:“立刻下楼,去前面路口用备用设备劫车!”

    金士麒:“如果打开囚车,糟糕,里面不是你外公可怎么办?”

    小瑶:“杀了那人,全体撤离。”

    ……

    考试完成,金士麒宣布成绩:小瑶得分99,黄宽得分86,金老师对此基本满意。“小瑶,你应对机智,杀伐果断,能成大事。黄老大,你……领悟力虽然差点,但记忆力还可以。勤能补拙,今晚把cāo作手册再看两遍。”

    “是,公子。”黄宽点头应了。

    “总体上问题不大!祝福你们明rì旗开得胜,心想事成,替我向丁老爷子问好。”金士麒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没啥事儿了,我先撤了。”

    小瑶与黄宽对视一眼,随后她拍了两声巴掌。“啪啪!”

    几个彪悍的水贼应声而动,向着金士麒飞扑上来。金士麒是武举出身身手矫健早有准备。只见他身形摇晃挥拳连挡,脚下如风般踢去,最后被死死按倒在地。

    金士麒惊怒交加,“小瑶,你敢劫我!”

    小瑶微微一笑,“怎样,你报官啊?”

    金士麒心念如电,猜测帮水贼莫不是要过河拆桥,杀我灭口?这不合理啊!我还有价值啊!他胡乱想着,那几个水贼已经拿来绳索把他的双臂绑上了。可笑那绳子还是金士麒前rì亲自挑选的,又细又结实。

    “别生气,公子哥哥。”小瑶蹲下来轻拍他的脑袋。“你这套装置太过jīng妙,我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若不在,我心里没底。所以明rì还要请公子你来坐镇。”

    “不成!”金士麒可不想被绑在这条贼船上。万一被擒(高达40%的概率),那可是满门的罪啊!“小瑶你听我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没得商量。”小瑶说,“公子你别忘了我是什么人,杀伐果断,成就大事!今天我就看中你了。”

    反抗是没用的,六个贼子把他按坐在地板上,把他双臂反绑在柱子上。这帮水贼的绳技卓绝根本挣不开,他们都是船上出生,没断nǎi时开始就玩儿绳子。金士麒喊叫了几声,嘴巴也被粗麻绳堵住了。

    金士麒气得脸sè铁青。暗道老子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号令过千军万马,见识过尸横遍野,今天竟栽到你小丫头手里……

    黄宽等人“处理”好了金士麒,他们也不觉得愧疚,嘻嘻哈哈地就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小瑶一个人。

    她走过来摘了他嘴巴里的麻绳,倒是一副怜惜的样子。金士麒心中忽然一动,“小瑶,你这么做,是想跟我在一起吗?”

    “不是。”她摇摇头,“我再安慰安慰你,然后便走。外面有人守着,你可别闹啊。”

    “气死我了!”

    小瑶莞尔一笑,贴着他并排坐着,半天也不吭声。

    金士麒却憋不住了,“你倒是安慰呀!”

    “哥哥,你杀过人吗?”

    金士麒心想:好嘛,这算是安慰我吗?“岂止杀过!”

    “那就好。”

    又过了半晌,小瑶缓缓地站了起来。她转过身去轻轻撩开衣裙,解开腰带,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金士麒心砰砰跳,“不好吧,你……你还小啊!”

    她不吭声,从腰间摘下一柄短刀,然后把衣裙整理好。那是一把rì本风格的狭长的小刀子,长约一尺。手柄和刀鞘只是灰暗的皮革,但刀子拔出半截,房间里立刻亮出一道明光,看上去很贵的样子。

    “哥哥,这把刀送给你,一定要带在身上。”

    “唉。”

    “明rì撤离时,你和我一路走。若是路上逃不出去了……你一定先杀我,一定用这把刀。”小瑶把刀放在远处的地板上。“我……我知道对不起你,我不知道怎么说。”她犹豫了半晌,忽然颤声说:“哥哥,我好怕。”

    她像个小女儿一样爬到他身上,坐在他怀里,把小身子躲在他胸口紧紧抱着他,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无论是与鲁白刀生死相对,还是得知外公处斩的噩耗,还是与金士麒的伤感离别……她承受着,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子。万般的委屈伤感和苦痛终于冲破了堤岸,化作滚滚的泪水。

    前尘往事,多少坎坷,一路艰辛来到广州出生入死苦苦寻找外公,这几rì又顶着压力cāo持着营救事宜。终于到了这临战的黑夜里,所有那一些都集聚着而崩溃。她咬着手指压抑着着哭泣声,哽咽着几乎窒息。清澈的泪水如小溪一般沿着jīng致的脸蛋泊泊淌下,在金士麒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那一晚,她哭了许久。任凭金士麒百般安慰她仍哭个不停。“哥哥,我好怕。”她只说这一句话,之外就再也不说什么。她只是紧紧搂着他,单纯地哭着、发泄着。

    看着那带雨的梨花在怀中摇曳,金士麒哥哥的心都碎了。他只恨双臂被绑着,没法爱抚她。“小瑶,哥哥不走了,放开我,我要抱抱你。”

    小瑶抽咽着使劲摇头,又爬上半尺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满脸的泪水和鼻涕擦在他肩膀上,cháo热的气息沾满他的脸庞。

    直到许久之后,她终于累垮了,她蜷缩着身子卧在地板上,抱着金士麒哥哥的一条大腿。她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呼呼声,像小猫一样。

    金士麒更没法跑了。

    他疲倦不堪,睡眼朦胧地靠在柱子上。他想着如何脱身,明天的事儿绝对是凶险无比,万一失手被抓可糟糕透顶,所以一定要走,一定要走……然后他就睡着了。

    ……

    天启六年,八月十八rì,煞星袭rì,下下大凶,宜斩首、宜入葬,其余诸事不宜。

    丁老西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来了。

    正午时分,广州的天空万里无云,湛蓝的油亮!城里的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他们穿着新浆洗的衣服,脸上洋溢着节rì的喜悦。

    囚车来了!

    大队官兵押着一辆大囚车沿着广府西大街徐徐前进。前面是扛旗子的骑兵,紧跟着的是红布缠头的刽子手和补刀手,随后是盾牌手和弓箭手的混编队,再后面是一辆“流动贩售车”——那车上装着一筐筐的杂物,上面明码标价:“泥球3文、白菜5文、石头10文”。

    百姓若是掏钱买了泥巴白菜,就可以丢后面的囚车。如果谁用“非专卖品”丢囚犯,就会被兵丁用棒子敲脑袋。站在贩售车上收费的差役还嚷着:“死囚来喽!恶名远扬的大水贼呦!有仇的报仇,没仇的找乐子喽!”

    再后面的就是囚车了,基本上就是一个带轮子的大木头笼子,用一头青毛大骡子拉着。十几个长矛手、短矛手紧紧护卫在周围。不许踏进3尺之内,违者会被当场捅死。

    一群百姓喜气洋洋地跟在后面看热闹,但其中一个人是水贼。他悄悄走近囚车看清了里面的人,然后戴上一顶白sè的草帽作为暗号。

    城门边的小楼上,金士麒早已经被松了绑。他吃饱喝足,上了厕所,腰间挎着短刀——他自己的佩剑上有南丹卫的标志,他可不敢带来。可谓万事俱备,只待吉时。小瑶那妮子哭了一晚上,醒来之后神清气顺、英姿飒爽,正文静地坐在角落里喝茶。

    街道上的情报正不断地传上来,“到了楼外楼!”“过了杨家桥!”“到城门内啦!”

    气氛紧张啊,金士麒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大声道:“准备着!”

    一声令下,5个勇敢的黑衣水贼纷纷检查自己腰间的绳索,房间里一片肃穆,只听绳索摩擦、木头磕碰、金属撞击的零散声音。一切准备妥当,他们就蹲在临街的窗户旁边,其中的首领回头望了一眼小瑶,颤声道:“瑶姑,我们要去了!”

    小瑶安慰道:“有去便有回!”

    “快到楼下啦!”外面有人低吼着。“紧张啊!”

    果然来了!丁老西的囚车在百余兵士的护送下徐徐而来。机会只有一次!金士麒探头望着下面,看着那囚车一步步地接近预估的位置,现在已经没了退路!“三!两!一!动手!”他猛然敲响了铃铛。

    刹那间,街边楼上的窗户噼里啪啦地推开,人影闪动之间,几筐灰粉就倾倒下来。整条街道上立刻烟尘弥漫,一片白滚滚。兵丁们吼叫起来:“造反啦!劫囚啦!”

    那街上已经乱了。只听马嘶鸣,人惊叫,白烟滚滚中一片动荡,看热闹的百姓们哭喊着蜂拥而逃。

    忽然间,5个黑衣水贼凌空而落!

    他们在绳索的控制下疾速坠落,但最后一刻绳子徒然绷紧,他们的降速便一缓。其中3个人稳稳地落在囚车上,1个踩空了悬在旁边,还有1个竟跪在车前的大骡子背上。他们顺势把手里的铁钩子勾在囚车栏杆上,同时吼道:“老头,抓稳了!”

    电光石火间,时间却宛若冻结。

    周围的士兵们也醒悟过来,正纷纷举起长矛,要戳上去。

    刹那间,一股磅礴的力道从绳子上传来,那几道绳索纷纷绷紧。只听“呼”地一声,那几个水贼连同大囚车从一片烟尘中腾然而起,一飞冲天!

第102章 老贼出笼

    那囚车在半空中扶摇直上,最后“砰”地卡在了三楼的屋檐上。

    “漂亮”金士麒大吼着,这节奏控制得太好了

    “齐公子,果然还是你的号令jīng准啊”贼头黄宽赞许道,“把你留下来就对了”

    金士麒怒道:“过奖了”

    房间里,十来个水贼正牵扯着绳子推着绞盘。他们方才那一连串动作:放缆绳/减速/提囚车/卡位,全靠楼上一系列牵引绳和减速轮控制着。

    而最粗的那根缆绳,它的一端绑着六根巨型原木。当那几个“吊丝水贼”勾住了下面的大囚车,上面的“蛮力水贼”就把那些原木从楼的另一侧推了下去。那些原木都连在一起,只要推下一根其余的也被拽下去,最后形成了3000斤的拉力,瞬间就把囚车提了上来。

    不但囚车,甚至那只拉车的大骡子也被拎了上去。它大头朝下悬在半空,吓的蹄子乱蹬嗷嗷乱叫。街道上的官兵可就全傻眼了,一百来人仰着脑袋看着那囚车,就像一大群猫瞪眼瞅着挂在高处的鸟笼子。

    这就是金士麒的“脱离战术”——你纵有千百士兵,但我不跟你直接对抗

    那些跳下楼挂钩子又跟着囚车一起“飞升”上来的几个好汉被震得七荤八素几乎吐血,但此刻脱离了官兵的矛阵死里逃生,他们不禁狂呼起来。房子里的水贼们也大笑着乱蹦起来:“上来啦”“大鱼”“丁老……靠,这个不能喊”“我要升职啦”

    “斧子,开笼”金士麒立刻下令,“盾牌保护”

    那囚车正好卡在了三楼的窗外,几个汉子踢开窗子用钩镰枪把它拉近过来,甩开斧子照着木栏杆“噼里啪啦”地一阵狂砍。

    下面的街道可就热闹了,五颜六sè的官兵们全都聚来了。一个骑马的将领咆哮几声,一队刀斧手立刻冲向这栋楼的大门。剩下的兵丁们就开始放箭、放箭、放箭……那箭像是不要钱似的乱放。

    楼上的水贼早有准备,他们将几块厚门板挡在身前身后,箭shè在上面“哐哐”乱响。可怜那悬在半空的大骡子,被shè成了个刺猬。

    几十个官兵们拥堵在下面,疯狂地砸大门、拆窗户,小楼被震得直椅。

    斧子飞扬、锯子狂舞,几个水贼拿着铁棍疯狂地撬着栏杆。猛然间,楼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大门已经被凿开。金士麒立刻令人把支架堵住楼上。

    小瑶开始慌了:“齐公子,来得及吗?”

    “稳住稳住”金士麒吼道,“我看快了,再来几十斧……”

    他话音刚落,“咔嚓嚓”厚重的栅栏终于架不住斧子的劈砍而破碎开来。几个贼子连忙掀开残破断木,从中拖出了一个老汉。他脖颈上戴着木枷,手脚都绑着铁链。那花白头发披散着,满脸赤红伤痕累累,很是凄惨。他紧闭着眼睛,半身瘫软这,但好像还有气息。

    “外公”小瑶轻声叫唤了,那老贼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悲情地一笑。

    果然是丁老西他竟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而是满脸的凄凉和木然。估计过去几个月里他身心遭受了很大折磨,可以理解。但无论如何,一场生死大救援初步成功了,亲人终于团聚。满屋子的贼子们泪水横流,都狂叫着,随后纷纷跪倒了一地。金士麒也踌地大叫一声,他喜道:“可真折腾死个人啊,老爷子你下次别被抓了。”

    老贼丁西猛然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在说谁?”

    “别装凶啦”金士麒立刻继续指挥,“帮他松绑……该死”

    所谓“该死”,是因为一个新问题出现了——丁老西的脖子上还套着大木枷,浑身缠着十几道铁链子,那威武的样子像是一只海蟹。但些装备非常结实,贼子们用短刀撬不开,黄宽轮着斧子劈了几下,差点把丁老西的脸劈开。

    水贼们正在忙活,却只听到三楼的房门被敲得山响,“开门开门你们死定啦”

    幸亏那门早就用百斤好木料加固了,任凭他们踢着撞着暂时还砸不开。“快撤退”金士麒一声令下,水贼们全都跳起来冲向岗位。“甲组开道,丙组断后,乙组抬着老爷子跟上啊”

    水贼们忙架了梯子往上爬,掀开瓦片翻上了屋顶。金士麒也用黑布遮脸,拉着小瑶跟上。他们上了房顶,扯住缆绳像群鸟一般滑向十几丈之外的屋顶,沿着毗邻连接的屋顶狂奔而去。

    官兵们遥遥望见他们,都惊呼着胡乱shè了几箭。被远远抛到了后面,转瞬间就不见了身影。

    他们搬着全身枷锁的丁老西一路疾奔。路线早就勘察过,沿途藏着的绊马索、木栅栏被一路掀开来。官兵们从远处的街道绕行过来,想要包围。他们就翻过道道墙头、踏过一道道屋顶一路飞檐走壁往外逃。

    但智者千虑,还是他娘的疏忽了

    “劫死囚啦”方圆数里的街坊们都惊觉了,这一幕真乃是老百姓所喜闻乐见啊。人们蹦着、追着、喊着,“在那边”“贼跳到粮仓顶上啦”“跑到染坊后面去了”“官爷,你们从那胡同过去就能截住”

    贼子逃命,人人喊打。

    到处都是锣鼓声和呐喊声,城市里的民丁差役们也纷纷出动。四周的追兵也越来越多了。

    谁说大明朝的兵丁贪生怕死?那些追兵知道水贼们没啥兵器,立刻瞪红了眼睛追上来。那丁老西全身是铁链木枷,需要四个人扛着他跑,一路跌跌撞撞苦不堪言,丁老西暗道还不如拉去砍头痛快

    金士麒跟着跑过了几条巷子,忽然醒悟:“我跟着跑个屁啊”

    他一个闪身就站丁了,悄然解开衣服,想要变身为一名良民。没想到追兵们看到百姓也一并先打翻再说,后面一片棍飞刀闪。“混账”金士麒见势不妙,撒腿追上了逃亡的队伍。

    “前面也有兵”小瑶正指挥着,“南边过不去分散,去避难所”

    金士麒一把扯住她,“你跟我走。”

    城里的各个路口都有官兵的堵截。金士麒领着路,拖着小丫头跑在前面,她累得脸sè苍白随时要跌倒在地。水贼们一地向四周突围,后面的水贼越来越少,只剩下三个最勇猛的扛着丁老西。远处边听到了厮杀声和刀剑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估计已经有兄弟门遭了难。金士麒暗中叫苦,开始设想是不是应该甩掉老贼这包袱。

    听到了喊杀声,老百姓们也纷纷闪避了。各家各户的门窗纷纷关闭,猫跳墙、狗钻洞,街道上逐渐空了。

    金士麒辨别了方向,领着贼子们向东边冲了过去,他在前面早就做了准备。

    “放下我”丁老西突然吼着,从属下们手中挣脱开来,“他带的路不对”

    金士麒忙道:“老爷子别闹,我有安排。”

    “放屁”丁老西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你要害我”

    金士麒楞了,我可是把你临死一刀扯了回来,我害你个头啊这老家伙是不是jīng神崩溃了?

    “阿公”小瑶忙扯住丁老西,“齐公子是咱恩人,他冒死救你。”

    “别当我糊涂”丁老西指着前面,“那边是进城的方向,我认得”

    小瑶更急了,“公子自有安排,必须信他”

    “你要跟他跑了?”

    小瑶惊问:“外公你说什么?”

    金士麒也跟着问:“外公你说什么?”

    突然间,丁老西“嗷”的一声怒吼,脸上立刻乍起狰狞的表情,身边诸人都吓了一跳。“啪”丁老西竟然打了小瑶一个耳光,把她打倒在地,“你只信野男人你滚吧,当我没养过你”

    金士麒惊得风中飘凌了……

    可是刹那间,那老家伙又顿悟般地颤栗了一下。他猛然抱住小瑶,“眼瞎了……我……看错了你不是她……”

    小瑶脸上肿了半边,她硬撑着不敢哭出来,竟笑着点点头,“外公,是我”

    “我又把你当成你娘了。”丁老西满脸的懊恼,万分伤痛地看着小瑶,用老脏手轻轻爱抚着她的小嫩脸。小瑶泪光闪闪,紧紧搂着外公的脖子,低声劝慰着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凄美的亲情,真是无法想象他们是一对亡命祖孙。

    金士麒暗道:这一家子的混乱jīng神状态,估计还藏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家族苦难史,看来水贼这职业确实折寿啊……

    “别矫情了”金士麒厉声道,“快走”

    金士麒和水贼们扯起他们就跑。绕进一道小巷子,钻过一道塌陷了半边的矮墙,进入了僻静的小路。

    金士麒扯着小瑶刚一闪身,就看见两个民丁。他们手持梭镖,正守着一道栅栏。

    当时的城市都施行“分区保甲”的制度,每个大小区块的居民都轮流执勤。区域之间都有哨卡和栅栏,拦截盘问过往的行人,到了夜晚或紧急时期更会彻底封闭路段。现在就是紧急时刻,到处都是锣声和喊叫声,民丁们就都上岗了。

    这两位好运的民丁看到金士麒扯着个小美妞从巷子里钻出来,还没太在意,只嬉笑着凑过来想问问是哪家的公子秀。但随后就看见三个水贼扛着铁链缠身的丁老西也冲了出来,现场的空气刹那间凝结了。

    “上”小瑶一声低吼,两个水贼提着刀就杀了上去。那两个民盾机灵,做出了正确选择——他们撒腿就跑,同时凄声狂叫、敲着破锣。

    水贼们正犹豫是不是要追着杀了他们,不远处的巷子里便传来了隆隆的奔跑声,官兵追上来了

    金士麒等人一路狂奔,累得胃都翻出来了。他们穿过成片贫民棚户区,四周都是连绵的木头房子,散发着cháo湿的腥臭的气息。后面的追兵紧迫,恐怕不过几十步远。“你娘的,每条街都一样”金士麒迷路了,“在哪儿?”

    刚窜出一道矮房,前面赫然是一道棕黄的江水,宽达数丈,金士麒差点摔下去。

    那是一道水渠,正拦住了他们的出路。众人正在惊慌之中,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号子。

    “这边”一个汉子站在旁边的屋顶上吼着,正是金府的私兵百总王莱

    金士麒等人忙狂奔过去,只见一棵大榕树的树荫yīn影压在那河面上,一条脏兮兮的小乌棚船正从那yīn影中悄然划出来。

    金士麒双腿一软,“到了”

    那条水渠连着护城河与珠江。众人跳上小船,王莱着掌舵,三个水贼和金财同时cāo桨划船,沿着平直的水道一路向南,不出小半个时辰就进入了珠江宽阔的水域,摆脱了追击。

    不知道黄宽等十几个贼子们下落如何,有多少人被杀,多少人被擒,多少人还在殊死奔跑。幸亏金士麒之前安排过,各队都不知道彼此的藏匿处,不会被一网打尽。

    金士麒进入后舱,看到小瑶守着丁老西。丁老西的身上仍然是全套的枷锁,他却浑然不觉地低头在船板上刻画着什么。

    “哎呀,珠江好开阔啊”金士麒开始臭显摆,“刚才谁不信我来着?”

    丁老西没理他,继续用手指在肮脏油腻的船板上划着道道,那指甲划过木头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他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好像是很多的名字。

    金士麒迎面坐下来,直等了半晌后,丁老西才划够数量,并挨个数了一遍。“三十七个人。”丁老西用红彤彤的眼睛瞪着金士麒,“都是我要杀的”

    “祝你顺利。”

    丁老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金士麒,猛然把目光凝聚在他的腰间,厉声喝道:“小瑶娘的刀,怎么在你腰里?”

    “是我送他的。”小瑶忙解释着。

    金士麒很是惊讶,没想到这把不起眼的小刀子竟然有些来历,大概是母亲的纪念物一般珍惜。难道那小妮子真地很珍重自己?

    金士麒心中正甜蜜这,那丁老西的目光却更盛,他颤声道:“齐公子,你到底是谁?”

    金士麒微微一笑,低声说:“柳州水营都司金士麒,以后还需承蒙前辈照应。”

    “原来如此。你终于来了”丁老西的面sè平缓了一些,看来他早就知道广西军方拉金士麒来做生意的事儿。“你救了我,好大的恩情啊。是要跟我谈条件了?”

    “条件?”

    “是啊,你救我出来,你想要什么?但谈条件应在事前说嘛,现在我这老虎已经出笼了,恐怕……”

    金士麒一笑:“老爷子,你是前辈,我可没想用救人来要挟你。”

    旁边小瑶却一笑,“外公,他这笔生意,是我做的。”

    丁老西转头看着小瑶,又转过头来盯着金士麒,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凄凉、伤感。黑漆漆的船舱里压抑得可怕,只听得见外面几根船桨接连劈开江水的哗啦声。

    丁老西终于长叹一声,“我知道你要什么了。但你是妄想”

    ~∷

第103章 重返迁江

    丁老西说得没错,现在这他已经死里逃生,金士麒就丧失了讨价的最好时机。就好似本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在你“货”不在手,谁还听你报价啊

    但金士麒无所谓。因为他图谋的不是一笔“生意”,他要的是丁老西的信任,他要的是小瑶。

    此刻,小瑶正优雅地跪坐在丁老西的侧后,懒懒倦倦地靠在船帮上,用几根白嫩的手指缠绕着一根发辫玩耍着。真是不敢想象,半个时辰之前号令贼子四处突击狂奔的那副飒爽英姿,现在成了如此乖巧的小模样。

    她一定知道金士麒的念头,他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小瑶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瞄着金士麒,脸上洋溢着得意的微笑。那表情实在让人心慌,她随时都会突然冒出一个害人的点子惹得男人焦头烂额,最后她却俏莹莹地拉着你的手说:“哥哥别慌,我是逗你的……”

    在金士麒的眼里,这种问题少女最有味道了。她变换莫测若近若远不可捉摸,她就像是一匹小烈马,让他情愿摔得头破血流也要骑上它

    金士麒深吸一口气,悄悄压抑着内心的火热。他冲着丁老西恭敬地一拜,“丁老爷子目光如炬,果然猜透了在下的心思,那在下就冒昧……”

    他还没说完,丁老西突然把手在船板上重重一敲,他浑身的铁链子也“哗啦”一响。丁老西低声问:“金都司,何参将派你来运盐,分了多少利给你?”

    金士麒一愣,心想在这浪漫的时刻,你提运盐那种俗事儿干嘛喔,莫不是嫌弃起我金家穷,养不起你外孙女?金士麒微微一笑,“我只是奉公办事,并未顾虑私利,只想把水营建设起来。”

    丁老西摇摇头,“我那私盐的成本几何?你知道吗?”

    金士麒更是惊愕了,不知道这老家伙要把话锋转到何处去。不过“私盐”的来路和价格他早就打探过。海边晒盐的人家被称为“灶户”,都被官家严格管束着的。每石盐的官府收购价不过2钱银子,只能糊口。因此灶户冒死也愿意把盐卖给私商。而丁老西这种商人收购私盐的价格大概是1两白银,再加上运费和各种事故导致的损失,成本绝超不过2两。但他却以10两的价格卖给广西军方,这价格比广州市场的官盐都贵,可谓是暴利加无耻。

    “我只知道老爷子的盐来自钦州和琼州,海路遥远,一路凶险,卖10两银子给我们……确实很低廉啊”

    “你知道就好。以后我每卖一石盐给广西,就暗暗分一两银子给你,作为今次相救的报答。”丁老西一摆手,“我们两清了。”

    两清了?金士麒却懵了,他要的不是这个

    虽然丁老西许诺的乃是几万两银子,未来甚至更多,这确实挺诱惑的。但跟海商集团的整个盘子来说,这只算是九牛一毛。

    他忽然明白了,丁老西在踢皮球。

    金士麒望了小瑶一眼,她正偷笑着。金士麒心里就踏实了,他朗声道:“丁前辈,诗经有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唐人有诗,亲迎骥子跃,吉兆凤雏飞。我和小瑶正值青chūn年少,年龄相差也不算大……”

    丁老西脸sè一暗,果断地摇头:“小瑶还小”

    金士麒忙摆手道:“不小不小,该懂的她都懂了。”这个年代,小瑶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

    丁老西忙说:“对我来说太突然,来rì方长,以后再说。”

    “不突然啊您老躲在牢里这段rì子,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

    “金士麒,我给你的银子够多了。那盐一路运来,有几百官爷军爷要孝敬,老子我没得赚啊”

    金士麒接他话茬,只顾表白这:“我们这几rìrì久生情情投意合……”

    “给你二两”丁老西指着他大吼,“你给我住嘴”

    “银子我不缺,我要的是人。”

    丁老西哗啦一声站起身,脑袋都撞在了棚顶上,满身的铁链子都飞扬了起来,他暴怒着:“三两你再不答应我杀你”

    啊这是对感情的考验吗?

    金士麒挺着胸膛,“我非她不娶。”

    “娶?”丁老西斜着眼睛,“你会让她当你的正妻?”

    金士麒。“当然。”

    “开玩笑,你是官,是堂堂世袭千户,我家又是什么?金千户,道不同不相成亲。”

    “哎?丁老先生做的不是合法生意嘛”金士麒反问道。其实他早就像到了“社会地位和职业差别”这一点,他对此早有准备——当前的丁老西是商、匪混合状态,在社会上被人所不齿,而迎娶他的外孙女确实有损金士麒的形象和威严。但当前的明末时代啊,是大航海大战争大商贸大动荡的翻天覆地的时代。金士麒的目标是控制丁老西的势力,并改造它,把它打造成一个叱咤海疆的大商团。那时候丁氏族人将焕然一新,成为红顶商人和海军世家的混合体。

    “你错了我骨子里就是贼,是该杀头的。”丁老西猛然转身盯着小瑶,“丫头,我想好了,过些rì子把你嫁给郑芝龙。”

    小瑶扑哧一笑,“外公,你在牢里还想着这个?”

    “当然,与我家门当户对的只有他,年龄也合适”

    金士麒勃然大怒,暗道丁老西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你是看不起我大明柳州水营都司金士麒这小小五品武官啊他怒道:“郑芝龙他有老婆”

    “那么……郑芝龙还有十二个弟弟,总能挑一个合适的”

    “同行是冤家啊老西,你昏头了”

    “同行一家亲,而你小子,那么多银子都没法打动你,你是瞄着更大的你图谋的是我全部身家,你这骗子”

    金士麒终于被激怒了,他憋了许久,脸一点点地红了起来,终于使出了绝招——他说了一句最狠话:“老爷子若小瑶继续过这种rì子,那她的结局,就跟她娘一样”

    此话一出,果然犀利。旁边的小瑶僵住了,她脸sè苍白地盯着金士麒,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丁老西却面露凶光他一把扯尊士麒的脖子。“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金士麒的嗓子都被快捏暴了,“我只是猜测……你对她娘……有愧”

    过去的半个时辰里金士麒一直在猜测着,他捕捉着蛛丝马迹,他以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心思揣摩着老贼的心理。没错,那就是“愧疚”。小瑶母亲生前的混乱的rì子,她恐怕被遗忘、被孤立、被利用、被嘲讽欺辱……最后她正值妙龄便香消玉损,而小瑶也正笼罩着她母亲的yīn影成长着……这一切,无不在那老贼的心中化作了深深的愧疚。

    丁老西颤抖着,汗水噗噗地落在甲板上,他的手逐渐放开了。金士麒知道,老头子心中最柔弱、最隐蔽的一个角落,被他狠狠地触痛了

    “老爷子,我会照顾小瑶。”金老师开始给他阳光,“她跟了我,会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有夫君宠爱子女绕膝,尽享女人的福泽,一生平安。”

    丁老西好像被击溃了一半,颓然坐在地上。小瑶凑在外公的身边,紧紧挽着他的手臂,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她只是静静地守在老头的身边,静静地等待着。

    “金士麒,别忘了你今天说的话。”老头说,“我答应了。”

    金士麒缓缓、缓缓地长出一口气,恭敬地一揖至地。

    小瑶却抬起睫毛,“我,还有话说。”

    “好啊”金士麒心头却一紧,心想这小丫头比老头子还难缠呢她不会翻悔吧……

    “以后,我称你什么呢?叫你夫君?还是老爷?还是相公?”她轻声问着,好像在嬉戏着。还未等金士麒回答,她却说:“哥哥,求你开恩,让我在外公身边多留些时rì。”

    “你不跟我去迁江?”金士麒惊问。

    “我会去呀,只是求你晚两年再娶我。”

    “两年?长达七百二十天?不成,最多给你二十天……”

    她忙摇摇头,“外公虽然逃了出来,但情形还很糟糕。现在他能信任的人不多。这时候,我可不能走,我要流下来帮忙。哥哥,你不会怪我吧?”

    金士麒心中很是无奈,这情形他当然礼节,但这些东西正是他最想让小瑶避忌的。她应该远离这些斗争,做个乖乖小女人,享受爱的滋润。但另一方面,若是她在海贼集团的危机中展现出一些作用,这也更有利于金士麒的长远规划。因此金士麒左右为难,他暗自取舍了半天,最后说:“一年。”

    她点点头,“就听你的,爷。”

    金士麒微微一笑,却想自己会不会为此刻的松口而后悔。

    但无论如何,一年之后的金士麒应该变得更茁壮更富有,他计划中的一百条大河船将下水,他在迁江的万亩良田将收获,他还想在胡扶龙一战中建立新的功勋,就在那时候再迎娶她吧。

    一个时辰之后……

    乌蓬小船沿着珠江水道转折了许久,终于抵达了约定的地方,遥遥地就看到一条大船。金士麒令人远远地观察了半晌,确定没有埋伏才敢接近过去,便看到了黄宽等另外一伙人。

    终于逃了出来。

    丁老西爬上大船,立刻在甲板上咆哮起来。他冲着滔滔珠江怒吼着,说他不会离开广州,他会立刻反击,他要杀四十三个人,他要立刻控制他那庞大的产业

    金士麒决定他们告别,就是现在,连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现在广州的情况还危急,不能跟这帮水贼混在一起。

    众人说着感激的话、离别的话。金士麒的小船离开河岸,向着西边划去。

    他望着河岸上那一群人,其中那娇小的身影就是小瑶。忽然间,她踏上两步走到岸边来,她竟淌着河水追了上来。金士麒一惊,以为她终于舍不得自己要游水追上来呢,忙下令船往回划。

    小瑶淌过齐腰的河水,死死扯尊士麒的船,她脸上已是泪水涟涟。“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一生平安,有福泽,还有你宠爱。”

    “当然有。”

    “你也会把我绣在帕子上带着吗?”

    “当然会。”

    她满意地点点头,泪水莹莹而落,洒在浑浊的江水里。“也许十个月,我就把自己嫁给你。”她嫣然一笑,眼神纯美而清澈,让他瞬间心碎。

    小瑶放开船,缓缓倒退着回到岸上。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款款矮下身子,向她的男人磕了三个头,随后便转身离去。

    小船渐行渐远,那一切终于被掩盖在芦苇丛中。

    ……

    三天之后,金士麒抵达了肇庆,与天野号会合。又过了五天,天野号逆水而上进入广西地界,抵达了梧州府。没成想在这里竟遇到了柳州水营的一个小分队,他们正在招募水兵。

    原来两广总督的“进入战争状态”命令下达之后,各部队都奉令扩军。坐镇柳州水营中军的姚孟阳立刻行动,他想起当初龙泽武腾两条大船前往迁江的路上,曾经在梧州雇用了数百名纤夫。那些人大多是广西本地的破产农民,也有逃亡的军户,也有逃亡的山民。他们能吃苦,工钱也便宜,姚孟阳就派遣两名把总前来招人。

    柳州水营的建设计划中,就规定了“最低级桨手”每月只有5钱的银饷。对于那些拉纤户口的穷汉子来说,这价格还算过得去。柳州水营的招募队抵达梧州,几天工夫就招到了100多人。

    金士麒忙挑选20个健壮的上了他的天野号充当桨手,把船划得飞快。

    天启六年,九月十六rì,金士麒终于回到了迁江藏宝港。

    金士麒正在船舱里捧着小瑶的图像发呆,想着如何开口让莫儿把她绣出来……忽然间,整个天野号都静了下来,水手们同时停止了划桨。金士麒一惊,忙探头出去,紧接着就听到甲板上一片惊呼

    一座大吊桥,如一道纤细的,横跨七十丈的红水河。

    那是藏宝港的大吊桥

    天野号上的汉子们齐声狂呼起来。在这个时代,那吊桥简直如神迹一般的存在。虽然它早就存在于金士麒的脑海里、画稿上、梦境里,但此刻真真切切地看到它,金士麒喜欢得差点飞起来。

    更帅的是那吊桥的雄姿——它不像普通吊桥那样下垂着,而是向上高高拱起。桥两端是两座如剑般的锥形木塔,高达10丈,它们引出了几百根缆绳牵扯着桥面,把它拉成一道拱形。在基座上和河岸上,还有几十根缆绳从侧面牵扯着桥面,让它在大风中也稳稳当当。

    桥zhōng yāng的最高处向上拱起了7丈,再加上河岸基座与水面的5丈高差,总计12丈——这个高度是金士麒早就规划好的,它足够龙泽号的桅杆通过

    竟然造成了短短两个月时间,他们竟然真地完工了这座大桥甚至那桥上已经有人影走动。

    “不是说等我回来再剪彩嘛”金士麒泪光闪烁,“罢了罢了,我总赶不上……”

    不但是吊桥,随着天野号逐渐接近藏宝港,岸上的那座城池已经初具了规模。数百计的房舍整齐划一,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亮白sè的光泽。期间几座大型建筑的墙体也已完工。还有外面的城墙,还有正在扩展的河堤,还有山丘脚下窑厂滚滚的烟尘,还有遍布其间的数万计的民众。

    那天下午时分,天野号终于在藏宝港靠岸了,金士麒一个箭步跳了上去,踩在了自己的土地上。

    紧接着,他就听到鼓声

    是战鼓

    金士麒的汗毛倒竖,他匆忙翻上河岸绕过林子。只见树林后面一队队士兵,正在鼓声的指挥下列阵、步行,他们竟然是在cāo训。看身材和装束,都是山民士兵有几队还扛着竹矛和木质简陋盾牌,他们举着的旗子果然写着“南丹卫”的名号。

    金士麒松了一口气,忙带着水兵们走近过去。

    “金千户”一个百总认出来了,忙跑上来参拜。

    金士麒指着那些山兵,“哪来的这么多兵”

    “新招的”那百总指向后面,“就这一个来月,查都司与几个大寨都商议好了,总计招募了一千六百多兵”

    “陆营满员了?”金士麒惊呼,“是为了对付胡扶龙逆贼?”

    “没错,咱南丹卫要出兵”

    c

第104章 战争准备

    就在金士麒回到迁江十天之前,从山海关而来的三个千户所的万名民众也终于抵达了迁江。

    那是很艰辛的一段旅程,长达半年时间,行程数千里。他们由大运河南下,逆长江而上,又沿着湘江一路奔波,穿越了帝国南方的崇山峻岭,数次与流寇山民冲突。几经磨难和病痛,有十分之一的人死在路上。

    直至天启六年九月初六那天,他们终于抵达了南丹卫。

    几乎就在那几天,藏宝港的2000户民宅先后都竣工了。在金士麒的“工厂化生产”的规划之下,仅仅两个月他们就完成了那浩大的工程。虽然那只是简陋的竹木土混合结构的“排屋”,但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军户都分得了房舍,都有了自己栖身之所。随后的几天,他们被划分了职业、分派了田产。

    简直就在一瞬间,藏宝港就从一片工地化身为一座“鲜活的”城镇。它真真实实地屹立在红水河南岸,生机勃勃。

    ……

    金士麒回到迁江当rì下午,他不顾旅途劳累,跟妾室只亲热半个时辰,随后就赶往大营。他召集了藏宝港所有“把总”以上级别的军将们,商讨备战事宜。

    他离开迁江将两个月,对南丹卫的军情几乎一无所知,看到那些兄弟们更是亲切。没成想,查应才和金士骏两位重要角sè都不在迁江——金士骏去了柳州办事,而查应才去了南丹卫的“总部”三里屯,却找南丹卫的大头领白指挥使谈判。

    据说,白指挥使最近做了几件很混蛋的事儿。

    首先是银子的问题。

    两广总督宣布广西诸军进入备战状态之后,也派了一批军费下来,总计80万两。身为广西规模最大的世兵部队,南丹卫分得了其中的4万两。

    南丹卫的兵马进行了“作战整编”,被分为了2个“营”,其一是爱晚楼兄弟们的“迁江营”,其二就是南丹卫其他5个老千户所拼凑而成的“三里营”。两个营兵力相近,各有2000人。但白指挥使却只分了1万两银子给迁江,这不是欺负人嘛

    最可恶的是:白指挥使事先不说如何分银子,只命令查应才等人迅速招募山兵,把他们名下的兵额补齐。现在人招来了,白指挥使却说只给1万两银子。

    那些山兵们都是从从藏宝港的6千建设大军中挑选出来的,可谓是“4里挑1”,他们的身体素质、开化程度都很不错,价格当然不能便宜。1万两银子,仅够那1600山兵的半年银饷,连装备费都不够,现在那些新招募的山兵只能使用竹枪木盾,简直跟玩具一般。

    爱晚楼兄弟们分析:白指挥使那老家伙一定是知道他们藏有大笔银子,想要借机榨干他们。

    除了银子之外,还有更可恶的。

    金士麒一伙儿人千里迢迢迁来南丹卫,是接替南丹卫在贵州战争中被全歼的那3个千户所,理应也继承那3个千户所的全部财产和军备。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批物资——大约80门火炮都被白指挥使吞没了,被他运到了嫡系的“三里营”。据说那个营将由他的儿子担任都司,那老头恨不得把南丹卫的锅碗瓢盆都塞给三里营。

    金士麒劝慰兄弟们,说那叙炮他早就听说过。那叙炮是早些年——大概100多年前南丹卫自制的,都是些百来斤重的轻型土货。质量低劣威力可怜,随时会炸膛,连鸡肋都算不上。即便是白给,咱迁江营也看不上眼。

    季锐副千户却说,“咱要不要那火炮是一码事,但白指挥使这举动,太让人心寒了。”

    姚孟阳千户更是一语道破:“一叶知秋啊等以后开战了,送死的活儿都是咱迁江营的,最后的功勋封赏都是他三里营的。”

    “姚贤弟多虑了。”金士麒笑道,“打仗这种事儿,关键是看谁会抢戏。”

    对于平叛胡扶龙一战,金士麒很是期待。他是军人,他手里握着半个南丹卫和广西唯一的水营部队,他野心勃勃,他需要有一个足够宽阔的舞台展现他的价值。

    贵州的战争虽然庞大而残酷,但毕竟太遥远,据说要朝廷准备两年之后再进行战略xìng进攻。而胡扶龙这家伙却送来了一个好机会。时间恰到好处,强度恰到好处,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离家近”——那叛贼距迁江只有100多里地,打起来实在是太方便了。

    这简直是一场为金士麒“量身打造的”战争。如今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组建部队、研制兵器、储备军资。等战火熊熊燃起,他们的力量就会迅速膨胀。

    所以,在天启六年九月的当下,金士麒怀着极其乐观的态度等待着那场战争的来历。他劝慰着兄弟们:想想辽东的窘迫,那刺骨寒冬,那大军压境,那死里求生的危亡……相对于然,眼前这些困难真是屁都算不上。我们必将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唯一的问题是我们能获得多少的战利品——是满载而归,还是两手空空。

    “兄弟们,忘记那几十门小破炮吧,哥哥我有更好的装备给你们。”

    金士麒一番侃侃而谈,众军将们的心热了起来。随后,军官们便把“迁江营”的编制向金千户报告。

    七月份迁江“水陆分兵”时,陆营分得了400名jīng兵,现在又招募1600当地的山兵,总计有2000人。其中作战单位是1个“骑兵大队”和4个“步兵大队”,每个大队各由1名“把总”军官统领。

    原本计划中还应设立一个“炮兵大队”,可惜那些炮……没了。

    迁江营的编制中,将“大队”作为标准的战术战斗部队,每个大队都能承担**的作战任务。迁江营的主官是都司查应才,其下设立两名“千总”官,由金士骏和魏广良担任。两名千总名下没有固定的部队,而是根据战术规划,临时统辖几个大队。

    金士麒很欣慰:这“大队”之类的编制,正是数月前他设立柳州水营时选择的名词,查应才哥哥果然沿用了,听起来真是顺耳。

    “骑兵大队”下属3个中队,包括1个重骑兵中队、1个轻骑兵中队、1个的辎运中队,每个中队各100名兵员。

    所谓“重骑兵”,只是装备了半身铠甲和圆盾,马匹有简单的防护,总体上并不算“很重”。但在南疆这亚热带的战场上,这是少见的厚重装备。这些重骑兵可以进行突击作战,甚至只要在敌人的面前展示他们完备的铠甲,就能产生足够的威慑力。

    另外一队“轻骑兵”则负责侦查、猎杀、追击、传令各种任务,堪称多功能兵种,宛若瑞士军刀一般的存在。

    迁江营的骑兵规模不大,但却有一项优势:他们从辽东带来的400多匹军马。那些蒙古马在北方只是寻常货sè,但在广西却成了“高头大马”。对比广西当地的马种,它们在速度、敏捷、抗xìng、cāo控xìng、冲击力方面都凸显优势。

    另外就是步兵,战争的中流砥柱。

    迁江营是“轻装步兵”部队,其主体是4个“步兵大队”。每个大队下辖2个“步兵中队”、1个“弓兵中队”和1个“缁运中队”,再加上“把总”直属的旗鼓、军令、斥候、医工、勤务人员,每个大队兵额440人。

    对于步兵的编制,金士麒和诸军将们早就研讨过许久,最终确认了步兵的主要武器应该是“火铳”,至少占据4成的比例。火铳齐shè的有效杀伤距离超百步,若是近战,又可以在火铳上安装“铳剑”充当短矛,可谓是全能型兵器。

    但现在,那些本该扮演“火铳手”的步兵,却只能装备竹矛。原因很简单,金士麒兄弟们从辽东带来的火铳只有300多杆,其中大部分都配给骑兵和私兵,留给步兵的不足100杆。

    在迁江营的步兵中,至少有1000人要接受火铳训练。那100杆火铳在战前就将全部损坏殆尽。这个时代的火铳的寿命都很短,因为铳管是用熟铁锻造,而不是钢材。shè击几百次之后jīng度就下降,炸膛的几率则飙升。一杆火铳若是shè了一千次还不炸膛,那绝对是神灵保佑。

    与火铳的困境正相反的是弓箭——迁江营有足够多的弓,但是箭不够用。

    造箭是门技术活儿,甚至是一门“艺术”,只有专职的匠户才能胜任。广西的营造所连同各卫的制造所,一年的造箭总量也不过40万支,战前能分给迁江营的不会超过2万。平均每个弓箭手只有100根,几次战斗就会消耗殆尽。

    造箭是个很费时费银的事儿,即便是当年的诸葛亮,妖孽一般的家伙,也只能用“草船”来解决这个难题。

    但是金士麒却拍着胸脯说:“兄弟们不用急,你们有我。”

    他早就想借机推销他的“火箭”系统。他要设计一种适合工业生产的箭矢,用工业的力量来迎接战争,用箭海淹没敌人。

    “兵工方面,就由我来承担。”金士麒拍着胸口保证着,“明天就开工。”

    ……

    当rì傍晚,姚孟阳做东宴请金士麒,兄弟们大块吃肉把酒临风举头邀明月低头看美人,种种欢闹不再细表。金士麒喝到了五分醉才撤了宴席,摇椅晃地回府去了。

    迁江征兵的影响很大,那些山兵本是木工惩建筑工地上的熟练工,他们被征用之后,自然延迟的藏宝港的建设速度。民众的普通“排屋”虽然都已完工,但金士麒等人的“千户府”和那些军官的私宅却要延迟交工。这些老爷们现在还都住在迁江老城里。

    金士麒回到府上,推门进了狭小的卧房,看到莫儿和小桃正在规理他的行装。煦暖的晚风,温软的女人,甜蜜的一幕。

    小桃忙迎过来:“爹,这就要睡了?”

    “嗯,这里不用你了,去吧。”

    “果然一回来就赶我走。”那妮子哧哧笑着,关上房门跑掉了。

    金士麒坐在案前,莫儿便过来倒茶给他。她娴雅地捏着那些茶具,如玉般的手指被烛光照耀得晶莹。金士麒便按住那茶壶,“不必了。”他把她搂过来捧在怀里,把头贴在她身上。

    下午时,金士麒一回到迁江就狂奔回来跟莫儿猴急地“好”过一次,但毕竟离别了两月,他的存货太多,今夜不能轻易饶了莫儿。现在美人在怀,他却只想这样抱着她,觉得心里平静极了。

    两人先说了一些府宅营造的事情,又说了说金士麒带回来的一些礼品如何相送的事情,随后莫儿便提到“二爷”士骏这两个月来已经去了柳州三趟了,“爷你知道他为何那么勤吗?”

    不待金士麒回答,莫儿便笑道:“听说呀,是为了个姓龙的姑娘。”

    金士麒立刻想起来了,那是柳州龙文光的闺女。士骏那小子两月前救了那一家,就被那女孩勾去了魂儿。不知道龙文光的“减税”申请办理得如何,也不知道柳州那边的事态变化。总而言之,此事涉及到政治层面的东西,此事要慎重。

    “我知道。士骏与她倒是一段好姻缘。”

    “那多好啊。二爷定是顶喜欢她,若是能娶进来就好了。”莫儿把手轻轻按在金士麒胸口,“二爷脸皮儿薄,你这做哥哥的就主动询问几声。”

    莫儿在府里做了几rì“小夫人”,现在也会指导起别人了。金士麒点点头,“那龙家的老爷在外地做官,一时急不得。晚些我会请人去牵线。”他攥住她的小手,寻思了片刻才又说:“我才想起来,有件要紧的事儿告诉你。”

    莫儿凝视着他,随后便一笑,低下眼帘。

    金士麒说:“我给自己定了一门亲事。”

    莫儿的手微微一晃,她咬着嘴唇抬起头来,轻轻点了点下颌。她笑容有信乱。

    金士麒换了柔缓的语速,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广州一位商人的外孙女,年龄不过十五岁,要过一年才迎娶过来。

    “还有一年。”莫儿低声应着,好像暗中做着什么规划似的。随后又笑道:“好啊我这些时rì来总是在猜会是谁有那么好命,猜她的模样,猜她xìng情如何。爷你快把她娶进来,我也就踏实了。”

    “你有什么不踏实的?”

    莫儿一笑,把头轻轻搁在男人肩上,轻声说,“没有。”

    “让我看看你。”金士麒捧起她的脸儿,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莫儿的脸逐渐绯红起来。她把身子贴合过来搂紧他,不许他再看。又过了半晌她却细声说:“跟了你好些时rì了,我……肚子……却没动静,怕你嫌我。”

    金士麒哈哈笑着,“若是正月里你就依顺了我,现在便有动静了,谁让你拖到三月。”

    “你果然怪我。”

    “没有没有。”金士麒知道女人最在乎这个,尤其是莫儿的身份低人一等,她本来就有心结。他柔声道:“你过门才半年嘛,我又缺勤两个月,是我不好,这几天我努力补给你便是,甭放在心上。”

    莫儿脸红彤彤的,却摇摇头,“……总有人提起。前几rì从关上过来的那些姨娘们,见了我就问这个。昨rì,我爹也问过。”

    金士麒咧嘴一笑,“他若再问,你就说他当初送的那个chūn.宫小册子粗糙混乱,我俩现在也没学会如何行事,哪来的娃娃?”

    莫儿哧哧笑着,“你总拿我爹说笑。”

    “来吧”金士麒抱起女人走向床铺,“开工”

    c

    s

第105章 开工开工

    次rì,在半梦半醒之中,金士麒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好像是流水。他睡得糊涂,以为仍在返回迁江的船上,难不成昨晚里与莫儿的一番好事,只是chūn.梦一场?

    他睁开朦胧的睡眼,却见一个窈窕的小腰身正婀婀娜娜正坐在他床边。

    只看到一个背影,穿着浅灰sè的广袖小衫,露着白嫩嫩的小手臂,正在低头把一条面巾投在水盆里。铜盆里反shè着黄莹莹的光芒,把飞溅的水珠折shè得百般晶莹。她只露出了圆润的脸颊侧面,耳边还垂着一缕调皮的黑发。

    “小瑶?”金士麒猜测着。不管是谁,他一个鱼跃扑上去,先抱住再说。

    “错啦错啦”那女孩叫嚷起来,却是婢女小桃。

    小桃扭着身子,从他怀里“哧溜”一下钻出来,还嬉笑着把湿漉漉的面巾揉在主子的脸上。莫儿不在场的时候,这妮子就会变得很大胆。“没羞没羞”小桃脆声嚷着,“你们昨晚闹一晚上,吵得人家也睡不着。我天一亮就要爬起来,头疼着呢。”

    “今天许你睡一天。”

    “这可是你说的喔,娘骂起来你可要护着我。”

    此时天已经大亮,金士麒才想起来今天是重要的一天,有一大堆的事务要cāo办,一大群人等着会面。

    小桃伺候他穿上衣服,束发洗脸,最后却扯着他央求着,“爹,你去码头上吗?能带着我吗?”

    “你不是要睡一天吗?”

    “哪敢睡啊。娘令我去水营办事呢。捎上我吧,我可不想走去。”她央求着,“还有呀,路上给你看一样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金士麒也不追问,便点头答应了。待吃了饭,他便令亲兵去召了水营的军官,又带上金财和小桃一起乘车马出城。

    他们沿着新城的城墙行进,东边都是一望无边的稻田,那是迁江本地脓的产业。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金灿灿,阡陌纵横,其中零星几座茅屋土房。田野间土狗奔跑,野鸡漫步,蛤蟆乱跳,真是一番醉人的田园风光。

    还没到河边,小桃就喊:“爹,就是这里,来看看。”

    金士麒下令停了车,小桃就挽着他的手臂沿着田间小路前行。

    不过几十步,便看到了一块新僻的田地。那细耕的泥土上长出一片矮小的草叶,若不是它们排列有序,倒像是杂草一般。“呃……”金士麒愣愣地看着这块地,他名下虽有三万亩良田,他却五谷不分。“小桃,你就给我看这个?”

    “不认识吧”小瑶笑着,“你挖出来看看”

    “那不好吧?”

    “哎呀,挖嘛”

    金士麒心中好奇,便撅了树枝往那小苗下一戳、一撬。一根粗壮的柱形物就从土里跳了出来,竟然是一截甘蔗。

    这是一片甘蔗地,那些“草”是从甘蔗节上冒出来的小苗子。“原来甘蔗是这么种出来的啊长知识了。”金士麒恍然大悟。他忙把甘蔗放回原位,小心地把土培上,生怕弄伤了它。

    小桃笑吟吟地问:“爹,你喜欢吧?”

    “当然”

    她很得意:“我就知道我总跟白莎她们说,咱老爷……”

    她还没说完,突然从不远处乍起一声怒吼:“你们干啥”金士麒吓一跳,忙站起来。

    随着那吼声,田边的房舍中跳出一个老头。他正要大骂,却立刻看清了金士麒,“哎呀,是金老爷”那人慌忙跑过来跪拜。

    那老头竟是个熟人,名叫李六月,是金士麒来到迁江第一天结识的那个老汉,还曾经向他请教了当地的风土人情。柳州水营的“军情司”建立后,这老汉也被募为线人,每个月都有5钱银子的好处。

    这块地是李老汉的私田,金士麒便问李老汉怎么种起甘蔗来。那李六月支吾了片刻,便笑道:“老汉我留着一点私心,老爷勿怪,这些甘蔗是给你种的。”

    两个月前金士麒离开迁江时,曾经嘱托查应才帮他采购一批甘蔗,他要研制榨糖设备,这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李老汉耳中。自从加入了“军情司”,李老汉的脑袋也变得敏感了。他得知金千户要大力推进蔗糖产业,他就当机立断,把自己的10亩地都种上了甘蔗,准备近水楼台先得月。中国的农民,从来就不缺少这种小jīng明。

    “老汉,你不种粮?”

    “不种了跟着老爷你干,绝不会吃亏。”李老汉信誓旦旦。

    金士麒笑着摇摇头,“老汉你这地里甘蔗我包了。但你只能闷声种蔗,不要对外宣扬。”

    “啊?小的糊涂”老汉有点紧张。“老爷你是怕消息传出去,蔗农哄抬价格?”

    金士麒摇摇头,“我是怕脓们一窝蜂种甘蔗,影响粮食。”

    李六月有点不理解,又追问:“那老爷你的田呢?”

    “我也不种。”金士麒把手指向城西的三万亩军屯田,“我只种粮食,想不到吧。”

    就在上个月,藏宝港在原有的“营造所”和“机械所”之外,新增加了一个“农牧所”,主管屯田和兴修水利。金士麒离开迁江之前,就定下了屯田的基调:这三万亩田是兄弟们的“保命田”,只用来种粮。

    藏宝港目前有一万多军民,三万亩田只能保证他们不饿死。附近几个州县都是农耕区域,十寨山民也能采购粮食,但口粮掌握在自己手里才稳妥。金士麒深知:国家即将进入动荡时期,粮食比银子更重要。必须先吃饱肚子,才能做其他那些有意义的事情。

    在“农牧所”的规划中,2万亩是双季水稻,其余1万亩是洋芋、番薯和各种蔬菜瓜果。洋芋和番薯都是外来物种,以高产而著称,在当时南方各地都有小规模种植,算不上稀奇之物。

    藏宝港的军屯田都是不错的水田,因此还是以水稻为主。若以后控制了更多的田地,再调整各种农作物的比例。等以后蔗糖产业或者其它的农作物加工产业发展起来,他们就从外面采购,甚至直接到产区去设厂制造。

    这番道理,跟李六月是无法详说的。

    看过了甘蔗田,金士麒便赶往港口。

    他召集了水营军官和营造所的匠人们,勘察未来的造船场地。那是藏宝港城墙边的一块平缓石滩,旁边是一处河湾。那里河岸倾斜,水深可达4丈,水流缓慢,正是造船的好地方。

    在“藏宝港造船场”的一期规划中,将要建造6座“船台”,可以同时开建6条“天野级”100料大河船。船台的规格图样都由广州的合作船场提供。只要人力和物资充沛,一个月就能建设完毕,广州工匠抵达之后就可以开工造船。

    在船场的旁边就是制绳作坊、木器作坊、铁匠工场、制陶场、锯木场等一系列产业,空气中传来隆隆的吵杂声响,那是一原木正在被水力锯木机剖开,还有铁匠工场里连绵的打击声。藏宝港的“工业带”已经初具规模。

    安排好了船场的事宜,金士麒便去检查他的嫡系部队:柳州水营。

    金士麒的得力干将、“军情司”把总冯虎此时却不在迁江。两月前他奉命组建军情司,并探查山民各寨,尤其是猛坎那妖怪的进一步动向。但上个月胡扶龙举旗之后,军情司的工作重点就转到了胡扶龙身上。现在冯虎带着军情司的大部分人员都去了浔州叛乱区,去搜集第一手情报。

    这两个月来坐镇水营的是千总姚孟阳,主要工作就是招兵。

    他把10来个百总都派到下游各府去招募流民,已经凑了300多人。而姚孟阳自己就留在迁江,过着悠然的小rì子,隔三差五地来看看营房的建设进度。水营在藏宝港的“中军”和“分营”编制有600多人,因此这里造了几十栋“排屋”,外面设置栅栏、壕沟和哨塔,宛若一座小小的城寨。

    金士麒抬脚进了水营,却看到小桃那丫头在4个男孩子的簇拥下,如“众星捧月”般坐在yīn凉处说笑着。

    他们就是之前从“运煤筏”上获救的那几个男孩,被金士麒收留下来,算是他的家仆。他们见了金士麒,忙过来磕头。

    金府从北方带来的私兵大都分给了陆营,现在府里只剩下30名私兵,根本不够用。私兵的工作不仅仅是看家护院,他们还要跟随主子上阵迎敌,相当于“jǐng卫部队”。

    金士麒的计划是招募一些山民男孩,在身边养育几年,给他们食物、家园、训练、知识、爱心、老婆、梦想。几年之后等他们长大chéng rén,至少能挑选出一半做为私兵。不但素质高,而且忠诚度也有保证。

    金士麒从广州采购了几把jīng钢打造的短刀,赏给那几个男孩。那几个男孩忙磕头拜谢,捧着那jīng致的短刀乐得直翻跟头。这几个男孩经过2个月的调理和教化,都长得结实了,气sè也焕然一新,也懂了规矩。他们都恭敬地与金千户问答,很是尊敬。在白莎的培训下,他们的汉话水平也提升了很多。

    金士麒跟他们闲聊的时候,小桃就贴在他身边,帮他打扇、赶蚊子、从他身上摘草叶,一副很亲近的样子,惹得那几个男孩总是忍不住看她。

    金士麒离了水营才询问小桃她来此做什么。她说是苏莫儿要帮小子们做衣服,她就来量体裁衣。金士麒便问,“白莎不是每rì都来吗?”

    “她很笨的”小桃立刻说。

    金士麒才不信呢,白莎是蓝犸大王送他的小奴,也是个挺伶俐的妞儿,还烧了一手好菜。这小桃今rì跑来,莫不是chūn.心萌动,准备早恋了?倒也不像啊,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

    小桃见他面带疑虑,便立刻道:“爹,是我抢着要来的。这几个小子住在水营里,但也是咱府上的人。我要时时来看一眼,否则这边被白莎把持着,他们凑成小圈子,以后就不好管束了。”

    “管束?”

    “是呀,我可是许久许久之前就跟着老爷你的,所以我是‘姐姐’,要管着他们。白莎她们看似伶俐,其实馋懒得很呢。娘是菩萨心,压不住他们,所以这恶人只能由我来做。”

    金士麒心想,这小丫头倒是野心勃勃啊。

    虽然她们都是入府为仆,但出身有高低,资历有先后。白莎白荷两个女孩都要听小桃差遣。这一次她就有意跟着老爷一起来的水营,狐假虎威一番,更是凸显她的特殊地位。

    金士麒闻到了一丝宫斗的味道。

    金士麒希望自己的幸和和睦睦安安稳稳,他不喜欢豪门恩怨。金老爷的心硬了,怒道:“蠢丫头”

    小桃一惊,忙跪了下来。

    “多事当初我为何留下你?”

    “我无家可归,爹你不收留我,我就死在那岛上了。”小桃低声说着,声音颤颤的。

    “……”

    “爹你还帮我报了仇,你是我的大恩人。”小桃的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我是个笨丫头,却只想着为爹好……我什么都做不好……哇”她哭了。

    金士麒的心软了。“你不笨的,你做得……挺好。”

    小桃听他这么一说,就抱住他的小腿哭得更凶了,她泪水中凝聚着万般委屈,哭得感天动地。

    金士麒耐心地说:“我留下你,是让你照顾好莫儿。除此之外,你一概不要管,懂了?”

    小桃的使劲点着头,示意明白了,还是哭个不停。金士麒无奈了,还得劝她:“不哭不哭……下次不说你了……”

    ……

    当rì下午,金士麒回到了“迁江机械所”,召开一场最重要的会议。

    他召集了机械所主要的匠人和管理人员,讲述了藏宝港未来的工业发展方向,还有眼前这场“平叛之战”的军械设计需求。

    过去两个月里,机械所的重点是城建技术和农田水利设备。从今天开始,他们将设计武器和赚钱机器。为此,迁江机械所进行了大整编,设立了5个**的“项目组”——

    1、批组。

    主攻技术:榨糖机。

    经过两个多月的锻炼,机械所的工匠们积攒了丰富的“水力机械”经验,大部分人都留在这个组里。还有金士麒从宁波一家油料作坊中领来的4个小工也都被加入到这个项目中。这个组主攻方向“水力榨糖机械”,同时也要继续研制各种农田机械。

    2、车船组。

    主攻技术:四轮车辆。

    金士麒一伙儿人来自辽东,对车马很有感情。关辽军中有半数的部队都乘坐车辆作战,可谓是“摩托化”的雏形。南方的地势多山多河,并不适合车兵作战,但辎运部队还是需要大批车辆,因此技术研究一定要跟上。

    除此之外,这个部门还要跟进造船技术,还有水、陆部队所需的各种机械,譬如炮架、浮桥、吊臂之类。

    3、制铁组。

    主攻技术:水力锻造机、水力鼓风机,以及各种切削、钻孔、打磨等冷加工设备。

    金属技术是一切先进工业的基础,藏宝港这方面还很薄弱。金士麒没法立刻设计先进的火铳、大炮,因为当前的技术条件满足不了制造jīng度和质量要求,再巧妙的设计也是空中楼阁。

    4、火箭组。

    主攻技术:火箭、火药提纯技术。

    5、掷弹组。

    主攻技术:燧发点火装置、新式掷弹弩机。

    当前的“天启六式”手雷必须用火绳来点燃,cāo作繁琐而危险,只适合老兵和不要命的家伙。“燧发”就是使用钢铁和燧石摩擦碰撞,产生火星点燃火药。金士麒手雷作为切入点,让工匠们研究掌握燧发点火技术。一旦这技术成熟,将成为各种武器的“效能倍增器”,使军队进入全面的火器时代。

    c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035/ 第一时间欣赏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作者:顽城所写的《明末火器称王》为转载作品,明末火器称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末火器称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末火器称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末火器称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末火器称王介绍:
明末火器称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火器称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