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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〇八章 铁剑山河 天涯再会(上)

    武朝景翰十年chūn,镇江。

    夕阳渐没时,像是风吹着花瓣洋洋洒洒地从天际横过去。天气尚未完全变暖,但也已经让人感觉不到冬rì的寒冷,柳树出芽、杨花渐舞,桃树之上也已经变得粉红,这个chūn天,已经渐渐的在进入它最好的时间了。

    这是依山傍水的城市,已至入夜时分,码头附近出航的船只多已聚集过来,热闹非凡,鸬鹚们站在木排上看着这一切,渔人的唤声,蒿夫们的喧嚣,船工来来往往,有时船舱触到了网子,引来一阵混乱与谩骂。金山寺的钟声远远传来时,后方古老的城市之间,也已经斑斑点点地亮起灯火。

    夕阳在远山的角上,染出一抹残红。

    “走的时候是夏天,到了回来,已经第二年开chūn了。”

    点起灯笼的宅院门口,看着外面的chūn天景象,宁毅如此与陆红提感叹着。

    荆钗布衣的女侠拍了拍手,没多久,很没形象地在门槛上坐下了,偏着头,看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归去时的情景。

    宁毅笑了笑,同样在门槛边坐了一会儿,随后小婵在里面喊姑爷小姐找你,才起身进去。

    抵达镇江这天,是二月二十七。

    相对于当初一路南下的悠闲,当真心往回赶时,路上并没有花去多少的时间。城破之时,苏檀儿的身孕已经有八个多月,虽然说起来有闻人不二这边的照顾,但刚破的城池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因此在闻人不二的派人保护下,苏檀儿小婵等人是第一时间北上镇江,等待着事情的尘埃落定。而当霸刀营的事情终于处理完毕,宁毅也才与陆红提一同朝着这边赶过来。

    从去年七月开始,杭州之行的危机一波连着一波,几乎未曾停歇。在最为艰难的时候,即便是宁毅对于自己还能够回返的事情也有些惘然。但到得此时。整个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特别是在处理完霸刀营的归宿问题后,心头也终于放下一块大石,可以长舒一口气。能够感受到镇江街头的平和气息。真是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对于陆红提来说,或许就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她原本生活的吕梁山,比之沦陷时的杭州就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北有辽国南有田虎,到了杭州之后,无非也是看到了一帮同道中人在起事。无论从何种意义上,镇江于她而言都并非是恍如隔世。而是与江宁类似的、难以企及的另一个世界。

    对于宁毅而言,无论镇江、江宁或是当初的杭州,其繁华程度都不过是可以忍受的及格范围。至于那些偏远的、许多人都是吃糠喝稀甚至连衣服都穿不上的穷山僻壤,他固然可以理解和想象,但要说感同身受,自然还是不可能的。

    吕梁山的境况,大抵都是如此的凄惶,农家种了地。一年的收成先不说能不能保证,辽人时有犯边,偶尔一个村子的人躲避不及。往往便成了白地。辽人走后又会冒出不知道哪里来的官府人收税收租,能带了刀走的人风光一阵之后死在刀下,落了草的成群结队杀了仇人剥了皮挂在旗杆上。田虎起事之后,参与抢夺的势力又多了一股,但大家似乎也没有觉得更加难过,无非是习惯了而已。

    能够来到这边,看到这些人安定的生活,真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就算是当初在被占领之后的杭州,也能从之前的那些房舍建筑里看出不久以前的繁华。所能想到的无非也就是一句“好可惜啊……”。

    如今的吕梁山倒是好一些了,至少寨子里好得多了,但跟这里还是无法做比较的。她坐在门口看了一阵,待娟儿过来唤她吃晚饭时,才起身进去。

    在杭州的那些时rì里,她每rì里做着化妆。虽说有自己的方法,但也是很麻烦的,除了一些必要的出门,便只是在那院子里呆着,这段时间,也相对的有些沉默。宁毅偶尔会跟她聊起吕梁山的事情,也会跟她简单的说一些思路,但并没有做出任何决定xìng的东西。她也在那些时rì里看着宁毅所做的一切,试图记住它们,理解它们。

    倒是这次随着过来,她已经不再是当初三十多岁的妇人打扮,而是露出了原本就有的清丽面容,令得小婵娟儿她们都有些惊叹,此时已经挺着个大肚子的苏檀儿倒显得正常,但也不免疑惑地打量一下宁毅又打量打量她。

    这些人,不会是以为自己与宁毅有问题吧。

    想到这些,有些心情倒也令得她微微的笑起来。去年的一路南下途中,她心思有些复杂地思考过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中,包含自己劝说宁毅去吕梁,甚至是……与他发生一些什么的可能xìng。她毕竟是年纪不小了,有许多事情,需要逼着自己去认真考虑一下。

    北方的人情风貌,她已经见得惯了,一路来南方见到的风气又过分的柔弱,便有刚强一点的,则偏向她不喜欢的yīn冷。只有这个名叫宁立恒的男子,很奇怪,既有着书生的儒雅从容,又不失运筹帷幄时的大气,甚至于在跟人短兵相接时,他待他人待自己的狠辣,恐怕吕梁附近许多以凶悍著称的亡命徒都要被吓到。如果说有这样的一个假设:她会跟这样的一个男子在一起。她想自己也是不介意的。

    当然,这样的心情只是一开始萌芽,就被许多的东西给冲散了,倒并非否决,而是……已经不好再去考虑。

    在霸刀营中发生的那一切,宁毅所做的所有事情,明的暗的她都看到了,看到别人如何在阳谋中迷失,如何受到欺骗,如何被他煽动感染,甚至包括那个叫做刘西瓜的少女如何喜欢上他。让她觉得,这个男人所做到的这些事情,她是做不到的,甚至于她都有些难以揣度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

    之前在江宁的那一场相识、到分别,宁毅想要向她请教武功,这其中没有太多的算计,那时候的他表现出来的是诚恳的一面。偶尔讲些故事啊,在他的那个小“实验室”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实验”啊。有时候会感到惊叹。但那时候她可以欣赏他,这是基于“大家看起来倒差不多”的这种自我认知上的。

    如今却不一样了,她对于宁毅所做的这些并不反感,但看得久了。只是惊叹,甚至于感到高山仰止。特别是他对刘西瓜所做的那整个规划,那个关于让大家过得更好的理念,她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多少是欺骗,有多少是他认真的思考,然而当这些东西完全展开,眼前这个男人所思考的广度深度。超过她所能企及的范围,更多的东西,她就不好去想了。

    只是……忽然间有些失落。

    曾经在梁爷爷那边听到过类似的故事。

    就好像一个江湖人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大儒,那种为国为民如圣人般的人,被他的想法所折服,甚至于被对方所感染,想要做些事情,但到得最后。江湖人终究只得归于草莽,两个人之间,还是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的。

    她倒没有觉得宁毅是个圣人。但情绪也是类似了。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她在庭院里坐了坐,心感无聊,到屋顶上坐了一会儿,看那万家灯火。她内力jīng湛,有意无意地,听得宁毅与妻子苏檀儿的谈话从那边传来,苏檀儿还有一个多月才会分娩,镇江距离江宁不算非常远,因此她想要尽快回到江宁。自己家中毕竟有更加熟悉的大夫、稳婆,环境也更好些。

    苏檀儿平素就跑动跑西的,身体倒是不错,怀了孩子之后经历这许多事情,最近除了孩子在肚子里偶尔动得活泼,倒是没有太过吃力。如果只是一天多的路程,倒也不是受不了。宁毅应该是点头答应了。

    听人**毕竟不好,陆红提已经听了几句,便想离开,但随后两人倒是聊到了她的身上来,苏檀儿道:“这位陆女侠,与在杭州见到的其他江湖人,倒是有些不同呢。”

    她在屋顶上停了一下,倒是听得宁毅说道:“她倒不算是什么江湖人。”这话令得陆红提有些好奇,旋又坐下。

    “怎么呢?她武艺很高吧?”

    “杭州见到那些人的江湖,跟武艺高低有关系,但关系倒是不大。他们的江湖跟行商一样,都是过rì子而已,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讲什么样的礼数,行什么样的规矩,这些都是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你会了武艺,更多的可能是要按这样子的办法过rì子。陆姑娘那边,武艺就是活命,用来砍树、用来切菜,学会了武艺,是为了有rì子可以过,怎么过,是之后的事情了。”

    “相公这么说……显得……”

    “嗯?”

    “显得陆姑娘有些可怜了……”

    陆红提在屋顶上皱了皱眉,却听得下方的宁毅说道:“不是可怜,我觉得应该是……可爱吧。”他想了一想,才轻声地做了这个定义,陆红提倒是在楼上眨了眨眼睛,苏檀儿或许也有些愕然:“相公你……”

    但宁毅的话语倒是有几分肃然:“在那种最严苛的环境里,凭自己的力量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能这样一路刚强的活过来,这样的人,我觉得……很厉害……某些方面,我觉得就跟钱希文这类人差不多。”

    苏檀儿大概没想到宁毅会有这样的评价,陆红提一时间也有些失神,自己跟钱希文差不多么……她在杭州听宁毅说起过那个老头的故事,也曾听过他对那位老人的评价,但没想过自己身上跟对方有什么类似的。只听得苏檀儿想了想,道:“这样说起来,相公是觉得陆姑娘……令人钦佩了?”

    “没有啊。”这一次宁毅回答得倒是干脆。

    “嗯?”

    “她是个女人。”宁毅说道。

    苏檀儿迟疑了一下:“那又怎么样?”

    “她是个女人啊。”宁毅强调了一句,过得片刻,大概是看妻子不能理解,“她是个女人,我怎么可能钦佩一个女人,女人当然是让人觉得可爱了,对不对……”

    苏檀儿大概是没好气地笑了出来,宁毅的声音稍稍低了下去:“你不也是吗,一个女人,想着做男人的事情,又是管家又是经商,这样那样,一开始成亲的那段时间,还老想着怎么迁就我,我都看得有些累了,何苦呢……不打算钦佩你,所以觉得可爱就可以了。”

    “如今孩子都要生啦,要是早知道……呵……”

    还以为是在说自己,原来是在打情骂俏……那边房间里夫妻之间的对话还在继续,陆红提如此想着,回想着那段话,脸上不自觉地热了热,但随后叹了口气,从屋顶上离开了……(未完待续)RQ

第三〇九章 铁剑山河 天涯再会(中)

    时间入了夜还不算久,从窗口看出去,院子里也有点点的灯光。宁毅倚靠在床铺一端,一面替妻子揉捏着小腿,一面与分别了半个月的妻子聊着最近的事情。

    当然,无论有着怎样的心情,在自家娘子面前说另一位女xìng可爱,自然都算不得什么太有情调的事情,苏檀儿笑得一阵,低声道:“相公觉得可爱,不会是想把那位陆姑娘收房吧。”

    “你压得住她吗?”

    苏檀儿抿了抿嘴,看着宁毅:“那位刘姑娘我可也压不住。”

    这些当然算是玩笑,但私下里说别人的事情,到这个程度也就够了。苏檀儿曲起一条腿,有些幸福地看着为自己按摩的夫君:“最近这段时间,杏儿的心情,其实也不怎么好。”

    “怎么了?”

    “先前冒充她父母的那些人……她原本以为是真的,毕竟是有点感情的。”

    “人虽然只是赶走了,但状况恐怕也不会太好……你多安慰下她吧,叫婵儿娟儿去安慰她。”

    “嗯。”

    “要不然给她找个夫家?”

    “小妮子心气高,家里没有谁看得上的。”

    “没有谁看得上她还是她没有看得上的人……”

    “当然是看不上人家,要不然三房管事的那个侄子,叫做贺雨的,又或者是古账房的儿子,崔账房家的二儿子,都有过来说想要提亲,还有……”苏檀儿掰着指头数。

    “喔,还挺有人气的嘛。”

    “当然,咱们大房的三个丫鬟,杏儿婵儿娟儿,谁见了不眼红,婵儿是跟了相公你啦,杏儿娟儿还有得抢呢……”

    接下来也是琐琐碎碎的家长里短。对于苏檀儿来说,家里的情况一向是能够安排照料得井井有条的。并不需要宁毅的意见做参考,但宁毅若有什么说法,她也会点头应下,这是一家子人的感觉。过得一阵。杏儿过来照顾苏檀儿,宁毅倒也随口问了问最近她们在湖州的生活,杏儿倒也不打算诉苦,眨着眼睛点头说过得很好很好很好啊……作为丫鬟的会有自我调节情绪的能力,不让自己的问题来打扰主人家,这大概是一个好丫鬟的自我修养,宁毅跟她搭了一阵子的话。没得安慰的机会,也只好尊重对方的选择。

    杭州事毕,立刻转进镇江,接下来回江宁,并不是说就没有事情可做了。跟妻子聊起的陆红提就是这事情的一环,当初在杭州拜托对方帮忙时就曾说过要替她弄个五年计划之类的东西,后来几个月断断续续,其实该做的计划都已经差不多。如今既然大多数事情都已有了归宿,再拖下去,就有些不厚道了。接下来的几天里。可以专心地为她将这个走私山寨的计划作出完善。

    这样想着,穿过了两重门廊,去到陆红提那边院落时,看见她正站在井边打水,单手慢慢地摇着那轱辘,站在那儿倒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宁毅走过去时,她也就有了反应,朝这边望过来。宁毅过去接过她的活。

    “我来吧。”

    这个时代大概没什么绅士风度,不过陆红提倒也不矫情。退开一步,看着宁毅将水桶转上来,一边转,宁毅还一边探头朝下面看了看。

    “院子原本就不是我们的,有个叫汤修玄的老头借给我们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干净……说起来我有一段时间路过井口就喜欢往下面看看。”

    “为什么啊?”陆红提偏头问道。

    “听说大户人家要杀丫鬟、小妾啊。毁尸灭迹什么的,都把人往井里推,所以我经常觉得里面会有尸体。”

    这话令得陆红提笑了起来,但她随后拿着木勺舀着喝了几口,就令得宁毅微微有些无言,随后也跟着尝了尝,井水倒是很甜,想来不至于泡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宁毅问及山里的泉水是不是更好喝一点时,陆红提倒是觉得都差不多。

    “不管怎么样,最近谢谢了,不是有你,恐怕没办法在杭州活着回来。”

    就此正式地道过谢,随后宁毅更详细地与陆红提聊起吕梁的情况。几个月的时间,其实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宁毅要给的意见和看法,也已经写成一本厚厚的册子。陆红提在吕梁山上的寨子,还是尽量以一个三不管的走私基地为蓝图去勾画的。

    宁毅对于如何经营一个山寨如何合纵连横跟人叫板谈判或许只能按照霸刀营的模板做几个想法,但对于经济上的事情却是无比jīng通,怎样的货物,可以怎样走,如何去暗中控制,如何以利益去引导利诱他人,在一个看似公平的环境下,如何去观察各种物品的价格升降,如何调控令得利益尽量倾向于自己还不让别人察觉,有些什么案例和小手段。这些东西就全都在本子上写了出来,当然,至于如何去用,还是得靠陆红提自己的判断。

    平素开开玩笑,宁毅可以让人放松,让人叫骂,让人哈哈大笑,一旦做起事情来,却也是认真无比,足以感染他人。如此聊了一阵,宁毅回去侧面的院落,在书房里给他的构思做进一步的完善,埋头疾书。一个多时辰后,陆红提想起一些事情,过去与宁毅商议了一阵,宁毅便一边写一边将内容与陆红提做讨论。

    如此一直聊到深夜,话题也从单纯的山寨和走私上挪开,宁毅知道陆红提恐怕过几天就要离开,许多未曾定型的想法,便也可以跟她说说。

    “……其实最近都在想一些事情,关于北方那几场仗的。你知道的,我不知兵,但有些事情,可以从人xìng上解,结果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最近就在想,到底为什么会打败。”

    陆红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

    “理由在每个人的说法里都是各种各样,从不同的方向就有不同的结果。我这里有几封信,是汴京那边寄过来的,当然未必是寄给我……这次北方的大战中,一开始王禀、杨可世犹豫不决。到他们想要打的时候,中下层很多人从中作梗,可以说是奉了童贯的意思,或者是一些与辽国有生意的大家族的意思。各种利益倾轧,说起来都是对的,后来打破了胆子,此后几场大仗,遇敌则溃,大家顾着逃跑,一败涂地。但反倒是一些百十人的小冲突,就又可以打胜,人跟人之间,毕竟是没有差得太多的……”

    宁毅挥了挥手:“老实说,这些事情看得久了,觉得都很平常,找理由,也喜欢往复杂了找。但如果从人xìng角度入手。我们可以做出一个简单的模型,小规模的接触为什么可以赢,因为人跟人之间的能力。毕竟差距不大,大规模的为什么一定输,其实也非常简单。假设我们现在在一个十万人的队伍里,我是其中一个人,这样就够了。原因再复杂,想法就只有一个。”

    他说的这些,陆红提一开始其实是有些迷惑的,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也只好听着了,宁毅笑了笑:“归根结底就是。我不信任周围的同伴,我再厉害,也打不过几万人。一到开战,我心里就在想,我们肯定打不过,为什么。因为他们、你们等一下一定会转身跑,所以我也得跑,当几万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时候,不管领军的人再厉害,他们都打不过别人了。而在战场上败了很多次以后,这种心理就更加根深蒂固。其实大家想的不是我们就打不赢辽人,而是……周围的人一定会跑,这就是关键。”

    陆红提想着,点了点头:“当然是这样啊,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想岔了一些事情,一些以前以为没有用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其实还是挺有用的。”宁毅想了想,随后笑着指手画脚起来:“两样东西,信任跟规矩。有很多小事情要做,有关信任的一些小游戏,譬如让人站到一个两米的台子上,张开手往后倒,让他的同伴在后面接住他,每个人,每天做一次,如果同伴不接住他,他可能摔得头破血流,然后……站军姿、走方阵,最严格地履行军令军规……呵,一下子也许要求太多,但这些事情不必每天做,但每天都可以做一段时间,我已经写到本子里了……”

    宁毅笑着,倒像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作为一个一千年后过来的人,其实也会被许多东西所迷惑,譬如你在千年后的社会里说解放军有多厉害,人家会笑,难道站军姿列方阵叠被子厉害么?然后给人的感觉,好像这些就是纯粹浮于表面的要求形式了,但事实上,其中包含极深的人xìng管理学。

    十万人对上一万人,难道就真的归结于汉人全是猪?难道就纯粹归结于内部的斗争?事实上,十万人就算站着不动,让一万人打过来纯机械式的乱砍,一万人恐怕都不可能打得过,为什么会输?不是因为十万人中的每一个人太弱,而是因为绝大部分人潜意识里都有一个念头:“他们一定会跑。”而不是单纯的“我不如辽人”。

    小规模的战斗就有赢的机会,因为彼此认识,只要念头里有“我们能赢”“大家不会逃跑”这样的念头,军队就死磕上去了,然而组成十万人的阵型时,大家所想的,仍然是“大家一定会逃跑。”特别是有诸多败绩做前例时,一个人怕了,一群人就全掉头了。

    做一样的事情,踏一样的步子,自己从台子上跳下来,同伴每一次都会接住,也必定接住,如此将军规在各种小事情里渗入每一个人的骨子里之后,即便是在十万人的方阵里,他从这头也知道那头任何一个不认识的人都不会逃跑。甚至只要让人觉得“军令如山,大家不会敢跑”十万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输给一万人。

    如同霸刀营,他们是在某种程度上做足了彼此的信任,但那是各种感情的维系,一旦霸刀营想要扩大,这种信任就会稀薄。而在中国自古以来的历史上,只要能做到“军令如山”的军队,往往就能打出一番名声。而做到了这些之后,决定胜负的才是后勤补给、运筹帷幄,因为只有到这个程度,军队才称得上几个。

    宁毅以往也是有些不在乎这些看似平常的军队训练方法的。倒不是觉得无用,而是认为古代有古代的情况,对于霸刀营,他也未有这方面的想法和要求。但此时倒可以想得清楚。这些东西,军队中各种关于信任的游戏,对于列阵、走步的严格,都是在将一种心理暗示不断累积下去:“我身边的人,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以及“军令如山,逃跑就一定会被处罚,一定会死”。

    他将这些写在了给陆红提的本子里。

    “未必要一整天一整天的练。但每天都可以cāo练一段时间,那些关于增加彼此信任的小游戏,每天都可以做一做,该要求什么你可以自己取舍。不见得这样就可以成天下jīng兵,但一定会有效果……”

    他将这些东西解释得详细,但许多术语自然都还是现代的。陆红提也不知道有没有适应他的这种风格,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过得好久。方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立恒这是想把我的寨子,弄成什么样子啊?”

    “呃……”宁毅愣了愣,随后倒也明白过来陆红提指的是什么。她一个集中了诸多山匪的寨子,此后打算弄大规模走私,规矩肯定是比较散的。倒是不由得笑起来“呵,既然要练,就把要求放得高一点嘛。干什么都好,武力都是最重要的,赚钱不难,有钱以后,转化成战斗力才重要。会变成怎么样都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立恒知道要是真有了这样的jīng兵,吕梁会变成怎样吗?”

    宁毅想了想:“难道是杀田虎,拒辽寇,自立称帝当女王……能这样倒也不错。”

    这自然是玩笑了,宁毅对这些方法有一定期待。但期待自然不会这么大,只要明白这些训练的目的,做到了的,多少能成为一支合格的军队。而只要能有一支合格的军队,至少在吕梁山那边,或许就不会被人欺负了。至于其它的,现在的他倒也不至于多想。

    如此又聊了一会儿,已近午夜了,待到话题将尽时,陆红提才问出一个已经想了很久的问题:“宁立恒,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

    陆红提看着他:“你帮霸刀营,又帮武朝,有时候看起来像个圣人,有时候看起来又比谁都冷血,很多时候你比谁都有大局观,可很多时候我却觉得根本不明白你的大局是什么。之前你看起来完全不理朝廷如何,在江宁我跟你说过那些为万世开太平什么的,你也嗤之以鼻了,如今你又要进京,你到底站在哪一边,想要干什么?”

    “不是说过了吗,武朝很危险了,而且我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呵,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宁毅说了两句,随后笑起来,摇了摇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我不是为什么天下人打算做点事情的,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想法,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譬如说吧,当初我们一支队伍逃离杭州,路上有一个小女孩,父母大概都死了,跟着nǎinǎi,路上没有东西吃,很饿,我给了她一个馒头,她很大口地吃,我会觉得这个小女孩很可爱,如果有可能的话,为了那种感觉,我可以杀光后面整个杭州的方腊军队……我是说如果我当时有这样做的能力。”

    “但是把这种感觉扩大到天下人,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人都是为了自己能看到的范围内的情况而做事的。如果有人跟我说北方有一百万这样的小女孩在受苦,我只会觉得,那关我什么事。所谓天下人,多数如猪如狗,不可救药,人首先应该是自救,然后去主动维护一些自己觉得好的东西,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老实说,逃亡的时候,或者在杭州城破之后,看见一些人,遭遇很惨,如果有可能,我会希望自己身边这类事情尽量少点,这想法很简单,我一点也不伟大,也从没想过要为了这个事情去死。”他如此说着“只是有个姓秦的跟我下过棋,他想要救天下,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值得敬佩,虽然我不想……还有杭州城里看到钱希文那种人……”

    他说着这些,陆红提一直在看着他,认真地听,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个,对方的脸sè像是陡然间红了一红。

    “……所以,只是觉得自己如果能做点什么,能帮一点就帮一点,最后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比站在一边说风凉话要好。呵,我不是为了帮朝廷什么的,帮霸刀营啊,帮帮秦嗣源啊,帮你做这些啊,都是个人兴趣,针对的也不是什么天下人……”

    不知道为什么,陆红提的脸sè倒是愈发古怪微妙起来。

    “老实说,那次逃亡的队伍里,也就那个小女孩比较可爱而已,其余的人,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抢别人东西的,杀人寻仇的,背着自己家的一些破烂死也不肯扔的,还有想着要把别人当诱饵的,到最后都只会把自己人害死。天下人就这个德xìng,要说为天下人做什么,我真没有那么高尚……呃,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陆红提回答,神sè倒像是暂时的恢复如初,笑了一笑“没什么,我先回房了。”

    “哦,晚安。”

    宁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几分疑惑,他抬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仍旧有几分苦恼。

    “呃……我说错什么了吗……”

    大概是自己说得太自私,不够高尚,被鄙视了……

    最后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答案来。

    河山铁剑挺热血的。(未完待续。

第三一〇章 铁剑山河 天涯再会(下)

    宁毅并不知道陆红提先前在屋顶上听过他与妻子的谈话,因此自然也没法对她的反应产生太多的联想。从开始到后来,他都只能算是随口说话,谈不上多少机心。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然,即便在某些情境之下红提这样的女侠也会格外的感xìng一下,却不代表这心会被触动到什么程度。甚至可以说,纵然对宁毅并不讨厌,甚至还有钦佩赞叹之情,但在她的心中,实际上已经打消了下山时有过的一些念头和可能xìng的推测。眼前的这个男人,与她并不是一片天地里的存在,有了这重认知之后,其余的也就变得简单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早rì回江宁,第二天早上,宁毅也就通过汤家的关系,找到了一艘官船。江南一地各种富豪官商盘根错节,在逃亡路上结下的善缘即便在镇江也是能有影响力的,汤修玄这类大佬虽然不在镇江,但得知他要走,一些汤家的子弟或是受过恩惠的富豪、亲族也都匆匆赶来,纷纷表示往后若有什么麻烦事情,可以找他们,必定两肋插刀义不容辞,苏家是商家,若要做什么生意,大家有关系的,也都将客套话说上一说。

    当初在逃亡路上,宁毅昏迷之后,整个队伍也陷入窘境,后来得知追兵想要抓宁毅,队伍当中有人是使过一些手段,让追兵的注意力尽量转到他身上来的。例如在安惜福等人偷袭炸营之时,特别派一队人马保护宁毅,实际上根本是引人注意的多此一举。宁毅被抓之后曾隐约拼出了整个事情的用意,但那种情况下发生的事情,他也不打算追究了,对方也只是顺水推舟的小动作,不是真正想要害人的恶意。毕竟宁毅在当时也从不曾寄望周围人有多高的品德,并未将对方当成同伴,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能说完全出乎意料。

    如今自己既然回来。他们愿意结个善缘,也就不必客气了。当初离开杭州时因为楼家的原因准备放弃的生意,如今就可以籍这些关系直接朝着京杭大运河一道铺开。

    苏檀儿的身孕已经近九个月,每耽搁一rì,离分娩的rì子就越近。因此,这天中午,一家人便上了船,属于官府的这艘楼船是目前内陆水道中能找到的最大船只。即便溯长江而上。一路之中也颇为平稳。船分两层,宁毅等人都被安排在了一层最感受不到颠簸的房间里,按照预期。夜晚会休息几个时辰,到第二天的傍晚,就能抵达江宁。

    景翰十年二月二十八。明媚的chūn光中,逆流而上的巨大楼船缓缓驶过长江水道,两侧林木苍翠,偶尔在视野里闪过阡陌的稻田与农舍、村庄。陆红提站在船头看着这一切,告知宁毅将要离去的打算。

    “明天傍晚下船之后,我往北走,就不进城了。”

    宁毅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你急着回去,但也不差这几天的时间,何况要给你的那些想法。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多留几天吧,带你好好看一看江宁。”

    陆红提笑了笑:“我知道你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这应该是你的习惯,凡事不拖拉。”

    “是个坏习惯……”

    “而且你们回去以后,家里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再要分出心来招待我。就没必要了。况且我这次真的出来太久了,能早一rì回去,就更好上一rì,毕竟我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呢。”

    陆红提言词诚恳。倒并非讲讲客气而已,宁毅想了想:“如果是家里那点事。到真是没什么可忙的,都很简单,不过你既然……”

    “我确实是担心寨子里了,出来太久,心里挺想的。”陆红提笑着说道。

    “嗯。”宁毅点头,“那今晚我把东西全准备好。”

    “多谢了。”陆红提拱了拱手。

    “江湖儿女,咱们就不必说这些矫情的话了。”

    “呵呵……”听他这样说,陆红提笑着浑身都在颤,“我也给你写了一个小本子,不是你那些武侠故事里说的那种秘籍,但应该对你有用,往后你大概成不了一流高手,但照着练下去,三五年后,防身有余了。”

    “我说……你说的一流高手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啊……”

    “霸刀营与你有瓜葛的那位西瓜庄主、刘天南总管、陈凡、他的师父方七佛,还有厉天闰、王寅这些人,乃至于被你杀了的包道乙,都能算是一流,你心有旁骛,根基又不稳,这一辈子恐怕都到不了那种程度了。”陆红提话中带着笑意。

    宁毅自然不会被这种事情打击,要是陆红提说他能跟这些人单挑他才会觉得世界很玄幻,略想了想:“那方书常他们算不算?”

    “那七位,算是差不多了。排行第一的杜杀先生已经到了一流的门槛,目前最厉害的该是那位‘烬恶刀’罗炳仁,只是他素来低调而已,但资质最好的是排行最末的钱洛宁,往后他的成就,应该在其它同伴之上,你是到不了了。往后若努力一点……嗯,应该能与眼下的方书常差不多。”

    她的武艺在眼下估计已经是宗师般的水准,说出来的评价想来不会错,说着这些,她看了宁毅一会儿,随后,倒是有些感叹地低喃了一句:“不过,战力高下如何,倒也不是用这些可以评判的……”大抵是想到了宁毅心xìng变态,手段果决而又总能将人心人xìngcāo于股掌之上,非常人可及。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直接对宁毅说的。又闲聊几句,她叹了口气:“其实一路之上,有件事我一直想问……”

    “什么?”

    “你在霸刀庄中做的那些事情,告诉刘姑娘的那些事,真的有可能实现吗?”

    宁毅看了她一眼:“能问出这些的,多半是些热心人了……”

    “嗯?”

    “我不知道。”宁毅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做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认真去做,可能会有用,可能在一百年、两百年以后会有些人实现一些东西,但也可能,这些东西会被埋上四五百年才有人发现他们。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在八百年内,我们都算是先走了一步了……”

    最后这句八百年内,陆红提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宁毅通常说一些古怪的话语,她也习惯了,只见宁毅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暂时不用想它们……当然想一想也可以,但做不到什么的。你们那边。还是先去做一些务实xìng的事情吧。老实说,杭州之围已经解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上京的这个必要。而且……将来要是真捅了不得了的篓子,可能就得去投奔你了。”

    “嗯?”陆红提眨了眨眼睛,颇为感兴趣。

    “人做事总是这个样子。一开始只是想要做些事而已,中间你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得罪不好得罪的人,用了不该用的手段,到头来……恐怕这些事情就压倒了初衷。你知道吗?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他们多半都是有能力的,一开始,他们也有一番爱国报国之心,但是慢慢的。他们背后集结的利益不一样,方向不一样,眼前需要维护的利益反而比当初的想法更加重要了。我跟他们大概也没什么两样,而且……恐怕我比他们会更加没有顾忌,那将来有一天,就得落草为寇了。”

    “我欢迎。”没有丝毫迟疑的,陆红提笑着说了出来。“说句过分点的,要是真有这一天就好了,我等着你来。”

    “我会尽量克制的。”

    两人都笑了起来,过得一阵,陆红提回头瞧瞧后面。看见苏檀儿等人不在,方才轻声道:“你家娘子其实对你很好。知道吗?我在湖州监视她的那段时间。周围的佣人都说,要是你真的死了,你家娘子恐怕连腹中的胎儿都会不管不顾,随着你下去。一个女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她是真的很喜欢你,我……我有些佩服她。”

    宁毅肃容点了点头:“……知道。”

    “那江宁那位聂姑娘怎么办?她也是个好女人,我知道她早些年身世坎坷,沦落风尘,但从来洁身自好,如今也是全心全意地喜欢你,你若弃了她,她便什么都没有了。你怎么办?”

    对这个问题,出奇的,宁毅倒是没有多少犹豫:“你说呢?”

    “我不知道……不过你们男人总是三妻四妾的多,呵,倒是好女人总是让你遇上了,还有那位刘姑娘……”

    “喂。”宁毅偏过头笑着看她,“这个就太多了吧,没必要什么都往我身上扯……”

    “你刚才回答那么快,说明你也一直在想这些,倒不算是没心没肺了。”陆红提笑着说道,“你结果呢,你想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宁毅看了看她:“如果我为了檀儿,直接跟云竹分了,此后再不往来,你觉得如何?”

    陆红提看着他没有说话,微微皱起眉头来。

    “那要是我为了云竹,就这样离开苏家,你觉得呢?”

    “……”

    陆红提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回答,这虽然是三妻四妾的年代,但只是对男人要专一的想法淡些,陆红提之所以问出来,恐怕还是希望宁毅本身是个比较完美的人的。

    宁毅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手背、手掌:“其实有一段时间,我想为了云竹离开苏家,后来没有做成。最近这段时间,其实我在考虑为了檀儿跟云竹分开,不过……”

    宁毅摇了摇头,笑了笑,最终没有再说什么。苏檀儿抿了抿嘴,随后也微微地笑起来,似乎是觉得宁毅也会有这么纠结的时候。两人这样聊了一阵,到得夜间吃完晚饭,船只在途中的一个村庄停下来,晚上在这里休息,租了个农家院落住下。掌起灯、安顿好之后,陆红提听见院子里传来宁毅的声音:“却说从前有一个书生,叫做宁采臣,他……”

    小婵在说话:“姑爷……呃,相公相公,这个故事我以前听过的……”小婵与宁毅成亲虽然有一段时间了,但时常还是脱口将宁毅叫做姑爷。

    “听过了也再听一遍。”

    陆红提知道这一家子的关系颇为融洽,晚上聊聊天,说说故事或者下棋打牌之类的,就算娟儿杏儿这些丫鬟绣花纳鞋底,宁毅也总能找些事情与她们一起做。她走出门外。果然,苏檀儿也坐在那边的屋檐下,毕竟天气暖和起来了,这种rì子在院子里赏月赏星都可以,当然,此时月底,天上只有星星而已。

    宁毅说的,是一年多以前她听过。却没有听完的那个名叫《倩女幽魂》的故事。她出来时。苏檀儿等人便也朝她招了招手,她搬了张凳子,在苏檀儿身侧、距离宁毅最远的地方坐下来。

    “……却说宁采臣在兰若寺中遇上了聂小倩之后……燕赤霞大喝一声‘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八把宝剑同时飞向黑山老妖……终于,聂小倩对宁采臣说完这句话……”

    星光迷离。宁毅坐在那儿,说完了这个并不算漫长的故事,待说完之后,又在小婵的呼吁下说了个叫做《梅女》的神怪故事,自始至终,倒也没有与陆红提交谈。

    故事说完之后,夜已深了。第二天早上,那艘官船清晨启程,到得下午。已经接近江宁,陆红提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准备在江宁附近下船。

    “上次答应说给你听的故事,总算说完了。”

    “原以为第二个故事你还得卖个关子呢。”

    “岂不成了一千零一夜了……”

    将写出来的小册子等物交给她时,宁毅如此说道,随后笑起来,交给她一摞银票:“一共两万四千两银子。最近能拿出来的极限了,当是我的投资,或者当苏家的投资也可以。”

    陆红提皱了皱眉:“我们那边……倒不缺这些……”

    “钱是能生钱的,不是你们内部用,是跟那些商人买东西。先把这些投资运作起来。这些银票,关内都能兑。他们不至于不收。好的兵器、盔甲最重要,练兵也要投入,吃的用的,不过也别养懒了人,让他们同吃同住同受罪,往死里练,呵,这些终究是你最懂。武力是基础,靠经济运作就能扩大,东西都在里面,你的梁爷爷很厉害,给他看。我还等着将来有一天到你那里去避难呢。”

    “那我就等着那一天早点来了。”陆红提收下银票,笑着望向他,有些yù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笑着说道,“苏姑娘也好,聂姑娘也好,都好好对待,她们值得这些,你也……值得她们这样。别辜负了,别搞砸了。”

    宁毅点头:“知道,下次再给你讲故事,也听你讲吕梁的,若有麻烦事可以到京城找我,我站在你们这边的。”

    陆红提看着他,脸上神情变幻,沉默片刻,豁达地笑着点头道:“好的。”

    陆红提在长江北岸下了船,说了后会有期之后,宁毅回到船上,他们看着这个武艺高强却孑然一身的女子骑着马,在那边的山间渐渐地走远了。

    半个时辰后,船只进入江宁,在码头靠了岸。

    江宁依旧是往rì那副热闹的景象,码头上人来人往,他们去到附近的苏家仓库附近取了马车,在这里的掌柜过来见苏檀儿和宁毅,随后倒也说了一些最近这段时间家中的变化。事实上,苏檀儿当初说是去杭州散心,若是一切无碍,苏家或许也就安安静静的了,但自从杭州战事爆发,宁毅等人在那边失了音讯之后,苏家二房三房肯定是会有动静的,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会改变的想必已经改变不少了。

    听着掌柜带来的讯息,苏檀儿靠在宁毅身边,只是淡淡的一笑,宁毅随后扶着她上了马车。

    夕阳已经落下来,在远处渲染出chūnrì的残红:“走吧。”他们看着远处江宁的街景,“看看家里变成什么样子了。”

    马车驶过了街道,rì光降下,风拂动了路边的柳树,像是在想他们招着手,宁毅透过车窗看着远处的景象,秦淮河的支流偶尔从视野中转出来,夕阳的波光在水面上荡漾。宁毅知道,在这城市的某一处河湾上,会有一栋小楼,有一个人,也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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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下午停电今天下午断网,难道我连更的计划已经惊动老天了?

    接下来当然会继续……

第三一一章 喧嚣热闹 一门天真

    杭州城破,宁毅与苏檀儿将要回来的消息,是从十天前开始陆续传到苏家的。

    从去年宁毅夫妇南下开始,苏家的情况,一开始自然还是平稳的。籍着皇商之事打败乌家的余威,苏檀儿南下开拓,苏伯庸虽然瘫痪了双腿,但本身眼光、能力、人脉都在,苏檀儿原本南下的初衷就是不想让父亲的影响被压制,离开之后,苏家大房在各方面的实力一如所料地发展起来。乌家此时已然势弱,此消彼长之下,苏家就俨然成为江宁织造行业中的第一家了。

    虽然当时的织造业行首还是乌家,但苏家成为下一届杭州的趋势在当时几乎已经定下。不过,最大的转折自然还是来自七月里的那场变乱,方腊下杭州,天南震动。长江、秦淮流域的各种生意都受到了影响,而在江宁织造圈的内部,则传来了苏檀儿与宁毅失陷乱军之中的流言,苏家内部乃至于外部一直盯着的乌家、薛家顿时开始蠢蠢yù动起来。

    刚刚从江宁织造魁首位置上退下来的乌家仍旧有着雄心壮志,薛家则对苏家的陡然崛起分外眼红,这样的情况下,两家就已经联合起来,而在内部,二房三房的众人也像是看到了机会,假如苏檀儿与那个擅于算计的宁立恒在南方出了事,苏家如今又到了这般高度,便宜给别人占,没理由自己不占啊。

    随着宁毅、苏檀儿一同南下的苏文定苏文方是在回到湖州之后就赶回江宁的。当时南面已经是一片乱局,每rì里都有各种消息在传,苏文定与苏文方带回来的是宁毅与苏檀儿都已经不知去向了,虽然当时失散时夫妇俩有士兵保护。但仍旧生死未卜,而事实上,生死未卜就已经是个最坏的消息。

    苏伯庸等人只能等待进一步的消息过来,因为按照苏文定苏文方的说法,宁毅对那些逃亡途中的人们也算是有救命之恩。而当半个月之后苏檀儿传回来一纸书信。该行动的人都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乌家、薛家都已经开始跟一些上下游的商户洽谈,苏家的二房三房本意是有等一等的想法的,但人就是这样,当一个人开始计划瓜分大房时,其余的人也就不落人后地动手了。毕竟此时苏伯庸对整个局面也未必完全稳得住,他们打着大家是一家人,防着薛家、乌家的名义开始往原本大房的一些店铺里安插掌柜,清查账目之类的,甚至有人旁敲侧击地问到苏伯庸那里要不要过继一个孩子,被苏伯庸直接用茶杯打破了头。

    苏檀儿的书信传回来时,怀着孩子又将整颗心放在了宁毅身上。对于家中可能发生的情况一点说法也没有给。这些人已经开了头,骑虎难下,他们心中也有着侥幸,既然脱险了,为什么不回来。南方那么乱,迟早也得出问题,何况宁立恒多半是死了。

    也有的人怀疑苏檀儿的这封信根本就是苏伯庸伪造的——这是薛家与乌家在外面的造谣,他们不在乎苏檀儿回来了会如何,只要这时候抢下地盘,商场手段。苏檀儿回来了又能如何。这种说法反过来也说服了二房三房的许多人。而此后苏伯庸发出信函让苏檀儿快点回江宁,这一封信如同石沉大海更加坐实了众人的猜测。

    此后的几个月里,就真是二房三房连同乌家、薛家一同打压苏家大房的一系列过程了。当然。二房三房在这件事里打出的立场基本是对外的,苏仲堪苏云方等人认为大哥已经撑不了大房如今的局面,当然不能让薛家、乌家占了便宜,必须让各种堂亲表戚接手,大家一致对外。话是这样说,但随之而来的。还是一场巨大的内耗。

    苏伯庸毕竟是瘫痪了,此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他只能按照以前的人脉以及一个自己女儿应该还活着的可能撑住大房,在打败了乌家的那场皇商仗中,大房这边得利是相当多的,如此庞大的资本足够他慢慢地去耗。老太公苏愈在这件事情上一直在看着,他也只能看着,他的权威只能在苏家面临灭顶之灾时用,假入苏檀儿真的死了,那么大房的份额,就只能摊到二房三房中去。

    此后江宁的织造业中便是一片的混乱,比起苏家用皇商事件打败乌家之后更加混乱不堪。有稳重的商家不愿意离开苏家的关系,也有诸多的投机者在这场商战中选择了新的立场。薛家、乌家都开始重新获利。这样的情况,直到十天以前,杭州城破的消息传过来,苏檀儿也传来了信函,而且这封信函,甚至是由官府转交的。

    宁毅、苏檀儿俱都完好,平安返回,苏檀儿已有九个月身孕,可能在途中分娩后再回家。

    这消息传来之后,外部的混乱才渐渐定下来,乌家与薛家明白已经没有太多的机会,但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也已经获利甚丰,许多上下游商贩在这几个月里站了队,就不好再回投苏家。只有在苏家内部,是一片木然的景象,两个人平安回来的意义,不止是简单的回来而已,他们在逃亡路上救下了诸多达官显贵,谁知道有没有能把触手伸过来的,而且就算不会立刻伸手过来,苏家大房的关系、人脉也不知道膨胀到了什么程度,一个屋檐下,如果说他们往后要秋后算账,往后真是躲都躲不过。

    只有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倾向于大房的众人,此时知道迎来了曙光,如苏文定苏文方等人,这几rì里又开始跟人说起来:“知不知道当初在逃亡路上那些人是怎么跟二姐夫称兄道弟的,我跟你们说,当时情况真的是凶险……”

    有人得意,有人就要纠结。几rì时间里,二方三房以及亲近这边的一些苏家亲族鸡飞狗跳。有的已经开始担心秋后算账,忐忑着跟人商量要不要将最近这段时间吞掉的大房铺子、物资还回去。也有仍旧强硬的,如同苏云方,则在院子里拍着桌子嚷:“就不还了,那种情况下,我替他们cāo心是理所当然的。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虽然压力已经下来,但缓冲的时间还是有一阵的,毕竟一开始传来的消息是苏檀儿可能在外面在下孩子再回来,但也就在三月初一的傍晚,报知二小姐二姑爷在码头下船的人就已经到了。宁毅与苏檀儿这次从镇江启程算是临时起意的。没有着人提前告知,下船之时才安排人快速回府,消息还没完全传遍,马车就在门口停下了。

    还未完全落下的夕阳之中,宁毅与妻子踏入苏府大门,下人、管事迎了上来,路过的苏家子弟过来打招呼。在所有人的眼中。这对离家一年的年轻夫妇,身上看来都有了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气场。

    在那样兵凶战危的局面下,救下了许多人,也结识了许多人,这些人中有富商有官员有大儒。虽然这些关系具体是个什么概念大家还不能清楚,但已经不妨碍大家展开遐想。而且,这个原本只能说是十步一算的宁姑爷,在杭州那样兵凶战危的情况下,甚至直面过方七佛、王寅、石宝那样的大煞星大魔头——在苏文定与苏文方回来后讲的故事中,说得最多的。便是当初太平巷的那一战。

    而如今他们回来了,一切都有实感了。

    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姑爷,他亲手杀过人啊。让朝廷军队反败为胜。间接杀了那帮造反者几千人,甚至是亲自面对着那些最凶残的反贼都丝毫不落下风的人啊。这个到底该算是怎样的概念。

    由于消息才传开,赶过来迎接的人倒是不多,苏檀儿与宁毅在这个家毕竟也算不得什么长辈。回家就是回家了,杏儿娟儿等人招呼着下人将一些简单的东西往小院里搬,随后过去整理。宁毅与苏檀儿则首先往苏愈那边过去,当他们抵达那边院子。拜见了老太公之后,苏伯庸也已经让人推着他的轮椅过来了。

    就务实层面上来说,要处理的问题不少,但苏檀儿已然有了九个月的身孕,以休息为上。宁毅的解决方法倒也是简单粗暴的,将这次杭州之行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到底有了些什么关系,结识了一些什么人,顺便将江宁可以拜访的一些官场、商场关系摆在了苏愈苏伯庸的面前。

    “接下来苏家的布商生意要沿长江往秦淮方向发展过去是没问题了。至于家里可能发生了一些事,爷爷和岳父处理一下吧,檀儿最近便不插手这些了,安心养胎。”

    这些事情说完,陪着檀儿回到院子,大家都还在整理东西,此时已经有一拨一拨的人过来,多是家中亲族,如苏文定苏文方等人,也有原本亲近二房三房的一些人,过来隐晦地表示道歉。而二房三房的众人自然也在盯着这边的动静,想看看宁毅与苏檀儿准备拿他们如何,在小院当中也有人开始跟宁毅苏檀儿说起几个月来苏家的状况,是想要怂恿报复了,不过对这类问题,宁毅也就是一句“风物长宜放眼量,不要对这些小事斤斤计较了”打发过去,然后将人送走不让他们多打扰苏檀儿。

    苏仲堪苏云方等人得到这种说法,心中倒也隐隐的松了一口气。苏云方说:“倒也识点大局,都是一家人,他再厉害能怎么样,真要对一家人动手么,老实说,虽然他们从乱军之中回来了,但家事不比外面,他们也未必能对我们做什么。”

    他是这样说着,随后便有人过来报信,成国公主府上有人送请柬来邀请宁毅夫妇过去赴宴,苏云方的神情滞了滞,那报信的道:“但是被二姑爷回绝了,说刚刚到家先得安顿好,晚上再过去拜会……”

    苏云方坐到椅子上,咽了几口口水,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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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刚刚到家,宁毅当然不可能立刻就去康老那边,大家比较熟了,稍微拒绝一下也无妨。指挥着一干下人将有近一年未住的院子做了一番打扫和布置,吃过晚饭之后,宁毅准备前去康贤府上拜访,离开院子时,倒是遇上了看起来同样是刚吃过晚饭的苏仲堪。

    打了个招呼,两人一同走了一程,苏仲堪大概询问了他在杭州的事情,表示了一番关怀,随后又隐约透露出一家人要团结之类的想法。这个算是过来探口风的,宁毅自然微笑以待,敷衍一阵。

    苏家的二房三房会怎么样,他确实是没打算去关心了,都是一群小家子的人,委实让人感到可笑。当然,他的不关心也是建立在别人会关系的基础上的。苏仲堪跟苏云方这些人以为事情可能就这样过去,那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此时苏家已经有了进一步飞腾的契机,在往上发展,就是当初楼家的规模,此时最忌讳的就是一家人的不团结,将来如果再出现这样的事情,苏家必须要一致对外,如此一个家族才会有最大的发展。这些事情,宁毅知道苏老太公是明白的,想要苏檀儿与自己手上的许多人脉能真正的得意运转起来,眼下一切的资源,都要往大房倾斜了。

    之前几个月的时间里,苏愈不说话,是因为大房还能稳住局面,苏檀儿也是生死未卜。但整个家里发生的一切,老人家必然是看在眼里的,自己与苏檀儿回来了,接下来必然是一场杀鸡儆猴的大清洗,以完全杜绝往后再出类似的事情,这场清算比皇商事件时恐怕还要严重,二房三房肯定会被老人一顿猛削,自己人打一顿,不伤筋动骨,往后才能真正站起来。

    当然,这个也只是宁毅对老人的观察,如果是他,他是一定会这样做的,苏仲堪等人若以为自己这边表个态就行了,就真是天真得一塌糊涂,对于这个家庭将来怎么样,苏愈才是最关心的那个人。当然,如果老人家没有做这些,他也无所谓,以后再勾心斗角,他与苏檀儿的地位也不会变,但二方三房只会吃更大的亏而已。

    这样的认知在心头转了转,他离开苏家,没有叫下人,一个人驾着马车驶上了江宁街头。时隔一年,江宁繁华如昨,只是在经过一处街口时,他稍微停了一下,视野那边的路口一处他之前未曾见过的华美优雅的酒楼正在营业,生意颇为不错。吸引他的是作为招牌的几个字:竹记——忆蓝居。

    一年的时间,看起来竹记发展得不错。他笑了笑。不过忆蓝居是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不见,元锦儿移情别恋,喜欢上某个叫做X蓝或者XX蓝的家伙了吗?

    好吧,拜访过康贤之后……去问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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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二章 错估、脑补、误会

    离开江宁接近一年,宁毅会对于这座城市中的一些东西感到陌生也是理所当然,假如他能知道竹记在这近一年时间内的扩张,以及在城市中新建的几栋酒楼茶馆的名字,想必心中的疑惑,就会一扫而空了。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竹记新开的店一共有三家,第一家明月楼眼下已经成为江宁最大的酒楼及娱乐场所之一,吃饭表演还有各种活动,店开得热闹。第二家则是名为青苑的茶楼,由一个个风格各异的院落或包厢组成,多为文人墨客积聚之所,一些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坐镇,极是雅致。至于第三家便是忆蓝居,风格居于两者之间,不算火爆热闹,但有丝竹之声佐耳,偶尔有人说书,类似于后世的西餐厅,有几分小资,倒也是个正常的吃饭场所。

    三家店其实都蜕变自宁毅以往的想法,风格各异,其实背后还是依托于康贤的支持。成国公主府在江宁一向不参与场面上的交际,但实际上就是一个雌伏的庞然大物,盘根错节,康贤发一个命令出去,到有的商场大佬给竹记捧场的时候,这些人恐怕都还不知道命令来自于这位驸马爷。

    有些事情其实在宁毅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在做了,联系一些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到竹记坐镇,也买了一些年纪不大的男孩女孩,训练说书、杂耍、表演什么的,年纪大一点可以在店里帮帮工。为了这些事情,宁毅曾在康贤那边拿过一笔钱,说是先前那赈灾册子的版权费,倒是拿得理直气壮。

    不过云竹觉得这是借,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又在陆陆续续地还给康贤,康贤不要,但她的xìng子执拗,觉得康贤一直在打听宁毅的消息,这边怎么还能欠着他的钱。到最后,康贤这边也只好接下。暗地里则将竹记明月楼与青苑的名气捧了起来,大小宴饮去明月楼,文人聚集或是办点诗会什么的则往青苑,这一年元夕丽川书院的诗会便被他运作着在青苑举办,顿时便将名气打出来了,年后的忆蓝居便不再需要他的广告。

    一路抵达驸马府,找到正在陪家人看戏的康贤后,这位驸马爷首先谈起的。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竹记的发展。宁毅从杭州回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他基本上都是清楚,没有更多的麻烦和手尾。就不必多拿这些来客套了。

    “……有一件事,倒是很有意思,青苑前厅。收了很多诗词做成牌匾挂着,你几首词镇在最前头。元夕丽川书院开诗会的时候,一首青玉案摆在那里,竟没有多少人敢写词拿出来献丑,此后这事便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与周萱打过了招呼,宁毅随着康贤朝后方花园那边过去,听他这样说起来,宁毅倒是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过分了吧?”

    “嗯,没有……”康贤摆了摆手。“你家的云竹姑娘固然有帮你宣传一下,但当时我也在,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每每说起你这青玉案,那天晚上写元夕词的人真的少了很多。有人说你已极尽词工之华美,曲意尽舒,人间词少啊。呵呵……倒是你在杭州的那几首。竟能一反先前磅礴大气,婉约至极点,要是让这些人知道,恐怕就真的要……说你是诗仙词圣了……”

    宁毅皱了皱眉:“杭州几首?”

    “便是那常记溪亭rì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短短一曲如梦令。令人感觉如在眼前哪,这种词你也能写出来……”

    康贤毕竟是个文人,就算暗地里与秦嗣源一般看重的是用的方面,但儒学传人,哪有不好诗词的。宁毅笑了笑:“那又不是我写的。”

    “偏偏别人倒还行,老夫面前,你便不用这样说了。记得另外几句吗,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这诗句,早先你便在我与嗣源面前写过了,当初只是残句,此次在杭州,你将它补齐了,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rì,长安不见使人愁……”

    康贤念了出来,到最后,终于不免叹了口气,摇一摇头:“当初若有人跟我说,我也不会信,诗词jīng巧,在你这里,是没得写了。只这最后一句,露了你的马脚,总为浮云能蔽rì,长安不见使人愁,你写诗时,仿的是唐时风貌,当时看来你也懒得去改了,包括那常记溪亭rì暮之类的词句,也不知你花了多少时间……老实说,要真讲全是顺手,我是不信的,可这诗词一道,于你而言,恐怕已不是什么咏物寄情,纯粹是你……唉,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说,夸你好呢,还是骂你几句才能对得起自己,总之,有你这等人在,让我等情何以堪。今后也不知是想让你多写一首,还是干脆叫你别再写了……”

    总而言之,说到这个,老人一开始是感叹,随后就显得郁闷了。宁毅自然也听懂了其中意思,康贤是将这些诗词都当成是他写的了,一般人写诗写词,必然有自己的风格,但他之前抄的诗词都是豪迈大气,扔给刘西瓜却只是顺手,李清照的也扔了出来。当时是胡闹,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落在康贤眼里,就成了另外的一种涵义。

    能够将几种不同风格的文体玩弄得出神入化的,只能证明作者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层次,或者说宁毅是这种鬼才,足够将文字在手中玩弄得出神入化。只要需要,他就可以将自己代入唐时的风貌,写出《登金陵凤凰台》这样的诗句,又或是《侠客行》《如梦令》之类截然不同的情景。

    这事情如果只是说,自然很难相信,但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天才当然还是有的。如同现代的一些天才数学家,他们的厉害并不是因为常人能懂的逻辑,而是因为数字本身落在他们的眼里就是有生命的。这样的人,哪个时代必然都有,康贤未必就没有见过类似的,在他能够笃定这诗词是宁毅所做之后,排除一切的可能,他就只能将宁毅当成这种鬼才了。哪怕他对于诗词并无敬畏,诗词本身在他手上也就想是泥巴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搓圆捏扁。对于孜孜不倦钻研了一生的文人来说,这自然是让人沮丧的一件事。

    他已经这样认为,宁毅也不由得哑然失笑。过得好一阵,康贤才道:“这些诗词,你挂在那反贼头上倒也好,往后有没有机会替你正名。估计你也是无所谓了。不过。你若决定上京,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原本倒可以过几rì再聊的,但实在已经想得太久了。”

    此时已经到了后方园林zhōng yāng的亭台内。四周无人,康贤的神sè严肃起来,宁毅便也皱了皱眉:“什么事?”

    “你在霸刀营中做的那些事情。是经过你深思熟虑了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暂时来说,是用来蛊惑人心的。”

    “真的?”老人问了一句,目光灼灼地盯了过来,但宁毅的眼神没有太多波动,只是片刻之后,才微微笑了笑。

    “再往前走就犯忌了,我知道。最近你也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件事的人了,呵……”宁毅笑着。“不过你也知道,一百几十年内,这些想法一点用都没有,顶多用来蛊惑一下那些想法太过理想化的人。明公在意这个,说明您也是理想之人啊。”

    老人目光严峻,微微晃了晃,随后才舒了一口气:“我自然知道。一百几十年内这些想法都是无用,但你到底想了些什么?”

    宁毅想了想:“那……我们不说儒家,只说用,说点大而化之的?”

    “呵,你一贯就不说儒家。我也不是听不懂话的人。道理能说清楚,就随你吧。”

    “从古至今。每一次皇朝的更替,一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从它建立之初,其实就已经决定了。”

    灯火照shè过来,在亭台外的水池中映出点点波光,远处隐约有唱戏的声音,一片祥和,但宁毅知道,眼前的老人并不只是欢迎他回来那么简单,这是这个年代最聪明的一批人的代表,有些东西,糊弄不了他们,在霸刀营中写的、说的一些东西,进入他们的耳朵里,是可以被他们看出其中危险的端倪来的。或许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想通其中的关窍,未必会将自己的这一手笔看得过分严重,但若真是草草视之,眼前笑容慈和的老人,也是有着将这里变为鸿门宴的能力……以及魄力的。

    因此,他想了一阵,以这句话开了头。

    “这样说的原因是,每一个朝代开朝时,皇上或者说当时的思想风cháo会决定这个朝代的……”他抬起手划了划,“会决定这个朝代的统治阶层更重视什么,如果我们要求的只有一点,比如说国家强盛,那很简单,减少制约放手让地方发展,不出三代,只要这个国家还在,我们就可以把外族踏平,收复幽燕,谁说不行呢。”

    “诸朝皆以弱亡,独汉以强亡,我们像汉朝一样治国,然后就可以像汉朝一样灭亡。汉亡之后,历朝历代都更讲究集权与制衡,帝王术说要手下平级的人不停的猜忌、达到平衡。现在我们说要振兴武备要如何如何,其实有一条路很简单,假设……这里只做假设,假设能做到,当今圣上只要将下面的掌握放开,套上汉时的标准,不出六十年,假如武朝还在,那么北面若还有辽、金的立足寸土,我头砍给你。”

    康贤看着他:“假设?”

    “嗯,假设。”宁毅点头:“之所以是假设,是因为不负责任,现在的局面下,假如真的这样做,没有二十年就诸侯并起了。但我这样讲,只是想说,每朝每代,上面侧重什么,其实都是可以控制的,只是能选的方向不多,往一个方向倒,另外一些东西就得放弃掉。我们选了如今这江宁繁华,就看不到虎贲如云、踏破贺兰山的景象,都是自己选的。”

    “那又如何?”

    “明公,我知道,儒家所谓的万世开太平,就是想要找到一个最好的状态。可是今天咱们不说道,只说用,武朝建立至今,走的方向。已经定了,咱们儒家建立的那张网,它会不断的收紧、收紧、再收紧。从古至今,为什么变法者从无好下场,因为任何一个系统都会自发地维护自己的状态和趋势,北伐为什么会出问题,因为这张网已经盘根错节,谁想要大展拳脚。谁就全身上下都血淋淋的。好事坏事都一样,因为谁都不会有大展拳脚的空间,这样对国家最好。这是立国之时就决定了的,就是不让你乱动!假如这次北伐成功,我们真是运气到了。用的力也是够大,但接下来会怎么样,你看不到吗?网还会收紧的。”

    宁毅偏着头笑了笑:“我这次从杭州回来,揽了很多关系。苏家有一个亲戚叫宋茂宋予繁,在外地当知州,明公,接下来会怎么样你也清楚,等他过来,会来拜访我这边。我们两边的利益就挂在一起,变得更厉害,但也许他是个贪官,我将来就被他牵累,这是风险。成国公主府的产业属于皇家,看起来自己管自己,可是。您背后到底有怎样的牵扯勾连,你自己清楚,这些人,代表各种利益的都有,秦公被刺杀。动手的是那些不想与辽国开战的商人,明公。你后面有没有这类人?”

    康贤皱着眉头。

    宁毅继续说道:“谁都不能动,立国之初,这些就已经决定了,到现在,当今圣上都改不了,想要改,连他都会碰得头破血流,也许有两代入愿意冒这样的危险来把国家导向另一边,可谁真的敢?”

    “明公你现在研究的是理学,接下来就可以说存天理灭人yù,人按照什么规矩去过,一条一划全都规定清楚,男人如何女人如何圣人如何,全拿模子刻出来。这是道,但要说用,就是让人动不了,越来越动不了。假如当今天下就我武朝,就这样发展下去一千年后武朝都不会垮,这就是为万世开太平……可国家是有敌人的。我们选了这个方向,我们若身边都是规规条条,各种利益缠身,到头来就是如今北伐的情景,我打不过别人,而且越来越打不过……”

    “事实上与你说的自然有差距,真走偏了,敢于变法,敢撞得血淋淋的人,哪朝哪代都有。”想了很久,康贤才缓缓地说起来,“不过大体与你说的类似,便是这样,跟你在那霸刀营中做的事情又有何关系?”

    “说万世开太平,有些大了。其实治国也好从政也好,一般就是查漏补缺,好像提着一杆秤,一直在晃,哪里出问题了哪里打个补丁,大局呢,就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一个朝代,五百年也就到头了,因为收得太紧了,别人越来越难有希望,怨气越来越大。然后轰的一下,秤砣掉到地上,一掉到地上,人就过得连猪狗都不如了……”

    宁毅顿了顿:“但也许有一种办法可以避免这样,也许不会最好,但可以避免最坏。”

    “就是你做的那些?”

    “就是一句话,少数服从多数。”

    康贤笑了起来:“真到那时候,你背后的,我背后的,这些少数岂会服从多数?”

    “那是细节问题。明公,儒家传承这么多年,每一代更替,上位的都叫做皇上。文化传承决定整个规矩、体制存在的方式。假设数百年上千年后有这样的一个体制,三五年一更替,有人想要造反,他的人多,他自然就可以上去,那还有人会造反吗?人不如猪狗的年月,就没有了。”

    “哪会这样,人多就说话,猜拳吗?而且你可知道乡愿德之贼也的意思?假如你上位了,你愿意将手中权力让出来?你上位的几年就要把这些东西打得干干净净!而且要保证这一方法的传续,你……你置圣上于何地?你这想法是大逆不道。”说到最后,康贤已经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宁毅看着他:“都是旁枝末节,明公,别告诉我你想不到,是大家信的文化决定这朝代是什么样子,文化,决定体制——我把它叫做体制。若是所有人都信少数服从多数是真理,有些东西就会慢慢磨合出来……而且那也应该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少数服从多数,大家都在说,我只是用另外一种方法说一说而已。明公,咱们说句大逆不道的。假如武朝撑不过五百年,该不该有点新的东西?”

    “这就是你的想法……”康贤过了好久才叹了口气,“一个……新的过家家。自唐时以来,想要及至大同世界,捐出家产在山里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生活的人不止一个,全都黯然收场了,你的这个不同,所以我才仔细看了。谁知道……你想的是这些。这想法太大逆不道了,你要收敛起来,天地君亲师。有些东西,是不可变的,岂能讲价一般的少数从多数。”

    老人口中说着大逆不道。实际上心中倒没有那种大逆不道的意思了。哲学是一切学科的终点,自古以来,学儒的人中也多有狂悖不羁的,各种想法都会有,未必没有人提到全局的程度去看这些思想为何会形成,若不能这样去想,《论语》多讲做人的道理,半部《论语》又如何去治天下。

    他不在jǐng惕于此,还是因为察觉到了这想法实现的遥远xìng。如果就因为一句“少数服从多数”要治人罪,那也未免太过过分。儒家之中也是讲究少数服从多数的,但这是在同一个阶级的概念上,而宁毅方才所言只是将这一概念普及到所有人,如果他想要做点什么,已然触及天地君亲师这类阶级划分的核心,那就真是大逆不道。而他只是说出这个理论或许比较好,则只是一种过分大胆的探讨或者实验而已。康贤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没到要划清界限的程度。

    在康贤眼中,宁毅也不过是一个想要为万世开太平的儒生而已,虽然他实在是不讲究什么道。单纯“用”的方面考虑太多了一些,但这些想法。也未必没有参考意义,只是没有道,就缺乏灵魂。

    这终究是一个太过才华横溢也太有想法的年轻人,他叹了口气:“你在杭州能成事,原就是因为你总是跳到规矩之外去做事,眼界便总比别人开阔一些,可若是一味的跳到规矩外面去,终究会出事的,你不是不懂这些,但若是接下来要上京,我想还是得提醒你一下。”

    “嗯……不过上京的事情我还在想呢,檀儿快生孩子了,而且童枢密已经开始北上,我终究不懂官场的具体运作,上京恐怕也未必用得着我。”

    “哎,一定用得着,之前杭州的事情传去汴京,他就写信给我了,让你回来之后,务必上去。你也说了,规矩太多,其实缺的就是能跳出规矩外看一看的人,但也就是看一看,能跳出规矩外看的人,就怕坏规矩,到时候秦老头恐怕也保不住你。”

    “受教了,我会注意的,先看看吧,处理完这边的家事再说。”

    “这边有什么好处理的,若是你家中几个跳梁小丑,我尽可以帮忙。不过你娘子有了身孕,想来你得等孩子生下来再走,另外无非就是云竹的事情了,决定怎么安排了吗?”

    “正在头痛呢,这次过来,想问问你的看法。”

    “嗯?”话虽然是康贤提出来的,但他此时显得十分疑惑,“这有什么好头痛的?”

    “一年以前我想过离开苏家,带着云竹走。现在我在头痛,檀儿都已经生孩子了,要不要跟云竹断掉,但老实说,我跟云竹之间,不知一般青楼或是那种单纯卖身的女子的露水感情……呵,可能每个人都会这样看自己。不过现在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纯粹是我自找的,我想听听老人家您的看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人忽然就笑了出来,那笑声越来越高,不见断绝,过得许久才见他微微止住:“哈哈……我方才、方才在想,你这人虽然xìng格惫懒,但能力才华都高人一等,若放在乱世,说不定便是曹cāo一般的枭雄人物,却想不到……哈哈,那些事情都能随手做下,此时竟然在为了这等小事苦恼,实在是……实在是有些令人捧腹。”

    宁毅看着这老人,撇了撇嘴:“坦白说吧,哪一个我都不会放,压根就没想过真的会放开,花心、男人不可靠、人心不足蛇吞象,别人怎么看都没关系,真的想法就是:都是我的人。为什么不呢?之所以请教您老,就是想让您多说点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的话,让我把这蛮不讲理,变得更加理直气壮一点。”

    康贤摊了摊手:“我就不知道你怎么会觉得这不能理直气壮的……”

    “您知道……少数服从多数……就得人人平等……”

    “就是说,你、你家娘子,还是云竹……都平等以待。”

    宁毅笑了起来,其实那困扰倒未必有他说的那样大,即便在现代,他所接触的那个圈子,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也才是常态。但若他是古代男子,心里就会真心将男女放在完全不同的位置考量,而他毕竟是现代人,当真的重视对方以后,大家就真的站在一条线上了,这才是让他觉得有趣的中心。

    康贤也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拍了拍他的肩膀,神sè稍稍严肃起来:“宁立恒哪宁立恒……老实说,之前呢,老夫终究是将你视为一位有趣、有潜力又有能力的小友来看待的,不过今夜一番话,我总算可以说,学无前后,达者为先。你我,足可无分高下的坐而论道,你是真的在想着这些事情,不过……哈哈哈哈哈……”他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也未免太过作茧自缚了一些……”

    感觉到宁毅将这些思考真的已经贯彻到生活中去,这大笑之中,老人倒也将方才的些许想法与“大逆不道”的芥蒂,完全地消去了,当然,这是个误会……

    “男儿三妻四妾等闲事尔,其中涵义是让你少去将女人的事情看得太重。这有什么蛮不讲理的,我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你家娘子对你颇为尊重,又有了孩子,自然不该抛弃妻子,否则与禽兽何异。聂姑娘如此温柔贤淑,一心等你回来又不是贪你家产家世,以她的心xìng品格,若非有前事污点,大户人家当正妻也是应当的,她是真心喜欢你,因此你如何待她她都甘之如饴,这等女子错过了,你这一生都难再找到第二个。老夫最近与她们姐妹俩打交道也比较多,你若对不住她,我叫阿贵拿个布袋抓了你沉秦淮河……”

    宁毅嘴角抽了一下,随后“哈哈”一声,爽朗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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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翻了之前一个非常大的剧情线,到底是什么,大概得第四集写完才能说出来。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没办法控制的时候,我都会尽量发单章或者在书评区发一个是否在码字的帖子,帖子通常会在晚上九点到十点发,我自己也没法确定发了帖子就一定可能准确,标准在于,如果真写不好还是得压住,但发个帖子,对我自己是个督促,我会一直想着,没法睡觉之类的,一般来说都是这样。

    嗯,睡觉去,大家早安。

第三一三章 性别不同怎么相爱

    “当当……当当当当滴~滴答——咚……”

    夜风低吟、微暖,院子角落的桃树上一片嫣红,周围花草点缀,檐下的灯笼沁出馨红的光来。不远处的院落隐约传来或高或低的丝竹之声,浅吟低唱的乐曲,也有人言谈时的笑语。这处院落的草地间,女子口中自己给自己打着拍子,如花火如jīng灵般轻快地舞动着。

    女子身上穿的是舞蹈时专用的衣裙,绚烂的嫣红与温暖的杏黄拼在一起,长裙过了腰肢之后一袭而下,将身材衬得苗条而高挑,裙摆有绒毛,裙摆之下,灵巧的双足在跳跃间时隐时现。她的舞蹈以灵活欢畅的风格为主,但也时而快速,时而缓慢,有时候第三一三章 xìng别不同怎么相爱甚至带些英武的气息,有时候舞动得快速如花儿绽放,又忽然停一下,yù说还休的感觉。这舞蹈未经彩排,往rì里也无人见过,只是随xìng而舞,但任谁见了,或许都能感受到舞者技艺的高超。

    这是位于青苑角落的小院子,此时在旁边有幸围观元锦儿跳舞的则是五六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们坐在檐廊的栏杆边,俱都微张着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元锦儿几个超高难度动作做完后的效果,方才身形舞动,整个人轻得像是要在草地上飞起来,但随后轻柔舒缓的又是另一种意境。过得不久,元锦儿双手轻举在头上,做完一个动作有跨了一步,随即大概是觉得没有了灵感。微微停了一下,然后就舒展着身体完全停下来了。

    “有没有看懂。记住了多少,你们能不能跳?”

    她拿了一把戒尺。在小女孩们的面前威严地问道。

    众人都犹犹豫豫地摇了头。

    “呃……总记住了一些吧!”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随后又反应过来点头,元锦儿双手叉腰,像只母鸡般的第三一三章 xìng别不同怎么相爱想了想,大概是在苦恼自己该说些什么,最后以暴力手段做了结。

    “手都伸出来。每人打三手板,回去把记住的练一下,我以后过来检查哦。”

    啪啪啪的打完了手板,小萝莉们揉着手心仰头跟元锦儿对望了片刻。尴尬的沉默之后,元锦儿道:“走吧。”几名被买过来的小女孩便乖巧地跑掉了。

    平心而论,舞技高超的元锦儿实在算不得是个充满智慧与耐心的好老师。赶走一帮在她看来悟xìng不高的笨丫头之后,她想了想,便也拖着裙摆朝一旁的房间过去了,舞蹈时穿的长衣裙这时候看来才微微有点累赘,但她也早已适应。小跑之中裙摆后方如同波浪,绒球在身后轻盈地跳跃。

    这边的房间里,男装打扮的云竹正坐在桌前整理着一些账目。一手持着毛笔,一手拨弄算盘。乍看之下,灯烛的光影中赫然是一幕翩翩浊世佳公子蹙眉沉思的画面。但她在这方面其实并无天赋,每个月需要整理的账目虽然不多,但也都得花上好一段的时间,她所拥有的,也不过是一份耐心与安静而已,偶尔沉思间,她也会微微蹙眉地将笔杆伸到贝齿间轻轻咬一咬。元锦儿探头在门口瞧着姐姐的模样,真心觉得实在是太美了。

    云竹拿下笔杆。偏过头来:“教完啦?”

    “嗯。”锦儿从门口蹦蹦跳跳地进来,“都太笨了。”

    云竹的眼中蕴着笑意:“是你太没耐xìng了吧?”

    “呃,我虽然没有……但她们也太笨了啊……”

    “那就全都卖回给人牙婆吧。”云竹看着账目,眉头微蹙,“其实……最近在这上面花的钱确实太多了,桂阿姨她们都过来说……”

    云竹yù言又止,锦儿倒是微微变了脸sè:“真的?不、不要这样吧……她们都很可怜……”待看见云竹望过来的笑脸时,方才反应过来:“云竹姐你又骗我。”云竹笑了笑,低头专心对账目。

    房间里安静下来,锦儿过来趴在桌边看着。其实她心中颇有几分内疚,说到数字,她跟云竹一样没天分,可是云竹静得下来,她却静不下来,一开始她还总想着替云竹分担,可过得几次之后,每逢这样的时候就总忍不住找些借口去做其它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偷懒的心情云竹姐肯定是知道的,可云竹姐从来不说,她的内疚就不由得更深几分了。想到这里,又想起这些事情完全是因那个宁立恒而起,于是顺便恨他一下下。

    她在这边目光晃动,云竹看了一眼,笑着轻声说道:“去换衣服吧。”锦儿站起来看看自己身上这套衣裙,又伸手拉拉扯扯几下:“好久没穿了……云竹姐你觉得漂亮不?”

    “漂亮。”云竹白她一眼,“还不去换衣服,我都快对完了。”

    “哦。”锦儿踱着朝后方走了,“云竹姐说锦儿漂亮……”像是怡然自得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响起在房间里,令得云竹不由得抿了抿嘴。

    房间后方是一个斜出一角的屏风,锦儿在后方轻哼着为不可闻的柔美的旋律,解了衣带,脱了上衣。房间里只是两个女子,她也不甚设防,不一会儿,从这边望过去,那屏风后方便偶尔能看见锦儿身子的一部分在这旋律中出现了,修长白皙,没有丝毫赘肉的腿儿,纤美的裸足,在那边有些嚣张又有些搞怪地扭来扭去。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哼的旋律停了下来,锦儿也在那边停了下来。

    一条腿从那边跨出来,锦儿从屏风侧面探了探头,然后她轻咬着下唇,抱着已经解开系带的肚兜,小心地从那边挪了出来。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她的身体也微微有些发抖,但终于,她犹豫了一阵,还是将肚兜放开了:“云竹姐?”

    “嗯?”云竹回过了头……

    “我好不好看……”

    空气沉默了数息的时间。云竹垮下了肩膀,然后捏着个纸团扔了过去:“还不快穿衣服。受凉了怎么办……”

    “哦……可是……”

    “没有可是。快点啊。”此时正做着男装打扮的云竹也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但她的强势也终于收到了效果。锦儿有些悻悻然地退回去了,屏风后露出半个小屁股。她悉悉索索地整理了一阵,偶尔探出头来,看见的也只是云竹在桌前咬笔杆的神情。这情景令得锦儿yù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一身男装快要整理好的时候。她从屏风后出来,轻声道:“云竹姐……”

    那边的书桌前,云竹陡然转过了身,反手将毛笔拍在了身后的桌子上:“锦儿。我在算账呢,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她的心xìng中毕竟没有太多生气和训人的天分,特别是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时,更加没法生气,说了个开头,自己的目光就复杂和自责起来,皱着眉头紧抿双唇。锦儿此时也没扣上衣服,脚下更是没有穿鞋,纤足**,一身还未穿好的男装。感觉格外娇小纤细,她知道自己也确实是太烦了,低着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抬头看看云竹的状况:“可是你……你没有在算账……”

    “呃,我……我哪里……”云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

    “你咬着笔杆,眼神根本就没有在账本上,一时一时的就是这样。你根本没有在算账,你又在想他了……云竹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能说出来。

    “……我知道的。”

    “我……我只是在想。要是他在这里会怎么办,锦儿,你知道的……我们在这些事上都有点笨……”

    云竹辩解几句,随后转过了身,她看着那账本好一会儿,抬了抬头,轻声道:“其实……我也有在想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到底有没有事,按驸马爷说的,也该有结果了,我想明天去驸马府上拜会一下,锦儿……对不起……”

    杭州出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虽然云竹与锦儿都有去驸马府上打听消息,但那毕竟是驸马府。普通人与皇家的距离有多远,云竹与锦儿,其实是有自觉的。虽然说起来拜访的次数颇为频繁,但这样的频繁,顶多也就是十天半个月去打扰一次。她们前一次去驸马府恰是清明节后,当时宁毅刚刚解决完霸刀营的事,但消息自然不可能传回来,康贤这边自然安慰一下过段时间就会有消息。但对于心心念念牵挂着宁毅的云竹来说,就算一天得到一次消息恐怕都会觉得不够,此时杭州的事情也该定下了,她按捺着心情告诉自己不该一直去烦人,但心中终究还是一直想的。

    “没有啊,可是我就是不想你一直想他,反正就是不想。”那边道完歉,锦儿却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从背后将云竹抱住了,侧脸靠在云竹背上,“你这样子,我心痛。”

    云竹没有将她挣开,毕竟锦儿老说着喜欢她又老说着吃醋什么的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自然也能知道锦儿说这些的真实心情,终究是因为儒慕自己而已:“可是我喜欢他啊,锦儿。”

    “没好结果的。”锦儿摇晃、嘟囔,“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若我是男儿身,就一定会喜欢锦儿你。”

    “不是也没关系啊,我没关系啊……可惜我不是男孩子,那也没办法啊。”

    云竹转过身来,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真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不喜欢立恒……”

    “他要抢走你了,我干嘛要喜欢!以前就不喜欢,现在我们一起过了这么久了,就更加不喜欢了!恨!我恨他!云竹姐……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在金风楼呆了那么久,男人什么样子,一看就看出来了啊,他太厉害了,看不懂他,就算你只想当个小妾也只是永远被他摆布,一点都摆布不了他。妈妈以前也说过了,你能迷倒他,嫁入豪门嫁入寒门就都能好好过,要是他迷倒你,那些崇拜人家是大才子,死乞白赖想要嫁过去的,都没好下场!我也不是要说这个啦……”

    元锦儿双手挥舞、嚷嚷,像只小母鸡一般的围着云竹转来转去:“反正……反正云竹姐你也知道的,你也听说过的,女人喜欢女人也没什么啊,干嘛非要是男人。云竹姐,我们在一起过就好了啊,你也可以喜欢我的,我长得这么漂亮。我们又不是没有钱,别管那么多,把这几栋楼卖了,什么明月楼、青苑、忆蓝居,难听得要死,听到了就烦……”

    云竹笑着道:“可是锦儿你喜欢的其实不是女人啊,你只是为了我才这样说的而已……”

    “哪有,我就喜欢女人,我就喜欢云竹姐,别的女人不喜欢。云竹姐,要不然你亲我一下啊,亲嘴……他们说亲一下就知道了,亲一下啊……亲一下……”

    她在云竹身边上蹿下跳,仰头嘟嘴,正在嚷着,陡然间,柔柔软软的感觉贴了上来,云竹的双唇贴上了她的双唇,她定在那儿,眼睛眨几下,又眨几下,过了一会儿,云竹才跟她分开了,笑道:“怎么样?”

    “呃……酥酥的、麻麻的,我……我脸都红了……”

    “瞎掰。”云竹伸出手指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要不然再来一次啊,云竹姐,真的……”她不断强调,但云竹只当她胡闹,过得不久,也忍不住嘟囔一句:“云竹姐你老想着嫁人,嫁人了我怎么办啊……”随后又接着闹。

    两人方才说话之时,前方其实也已经有喧闹声传来,到得此时,有女子匆忙过来敲开了门,道是前方楼上有两拨才子争吵起来,不可开交了。锦儿裹着衣服躲在云竹身后,这时道:“那不是常常会有的事情么,我们去也没用啊。”

    云竹道:“还是去看看吧。”她先挥退了那女子,随后让锦儿穿衣服好出去。锦儿才将衣服扣好,陡然又听得轰然一声响动,从前头的院子远远地传了过来,这次,听起来像是真正引起了sāo乱……目前在参加一个起点的作者沙龙,大概26号到家,尽量写,但无法预测更新。(未完待续)RQ

第三一四章 如你在跟 前世过门

    巨响之后,随即而来的,自然是sāo乱的声音,青苑的外侧邻街,这边看去,隐隐约约的火光闪动过来。云竹与急急忙忙穿好鞋袜的锦儿连忙赶过去,到得半途中时,便又有青苑中的少女过来传讯,却是那边街角过来,有辆马车的马惊了,狂奔一阵后脱了缰,车撞在墙上把青苑主楼旁边的院墙给撞塌了。

    “有伤着人吗?”

    “伤了几个,街边摆摊的几个人被伤到了,不过都不重,前面李管事已经叫大夫过来看了,让我过来跟两位姑娘说,不用担心。”

    竹记扩大之后,几栋楼中用人,是女多男少的局面。眼下在青苑管事的李兰原本出自青楼,后来被挖过来,长袖善舞又懂诗文,对于云竹锦儿的xìng格也熟悉。这时候听说没有出太大的事,云竹才放下心来:“没人伤得太重便好。”

    锦儿倒是笑道:“这下有热闹看了,楼上那些吵架的也该消停了吧。”

    青苑虽说是个雅致的地方,但文人才子三天五天的吵一回也是常事了,只能证明这边颇有人气,云竹笑着摇了摇头。却见那过来报信的少女说道:“楼上倒是之前便不吵了啊。”

    “哦?吵完啦?”

    “没有啊,好像是有个名气很大的书生上去了,然后他们就不吵了,有人过去打招呼……那人很年轻,我还问小玉姐他是谁呢,墙壁就被撞倒了……”

    “名气很大很年轻?以前来过吧?”

    “没有……应该没有……”

    那少女原本也是苦人家的孩子,于诗文之事没有涉猎的,自也认不出太多人,只是这时听她这样说,锦儿倒是陡然间皱了皱眉。想到些什么。看了旁边的云竹一眼,云竹的神情上倒看不出什么,只是动作微微一滞。锦儿便回头问道:“那他……是叫做宁什么或者什么什么恒吗?”

    这毕竟让人感觉有些巧合。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是什么,那少女有些迟疑:“好像……不是啊……又好像是……小玉姐没跟我说……”

    “那他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像这么高……样子看起来很……很沉稳的……”锦儿比划一阵。问那少女,少女便颇为为难起来,云竹看了她一眼,道:“去看看吧。”锦儿才放过那少女,两人步履稍快地朝前方庭院过去。临近青苑前方的主楼时,这边已经热闹一片了,旁边小院的墙壁被马车撞破,青苑中的下人们正在那名叫李兰的管事指挥下进行清理,火把燃成一片。楼上楼下的文人书生们指指点点地看热闹。云竹与锦儿在院落里瞧了瞧,随后朝二楼正厅那边上去,只是粗略看看。却并未看见希望见到的那道人影。

    青苑之中。大部分时间讲究的是一个雅致,但方才正厅两拨书生吵闹起来。后来又有院墙被撞破的事情,这边的人就多了起来,偶尔也有人过来与云竹、锦儿打个招呼,献个殷勤什么的。云竹有时笑着回应,但颇为勉强,应付之情溢于言表,锦儿看了,便有些迟疑地说道:“云竹姐,没那么快的吧……”

    “其实也差不多了啊……”云竹心不在焉,目光在楼上楼下的人影中搜寻,口中倒是如此回答着。

    不一会儿那李兰上来了,问起她方才的事情,李兰道:“确实是第一次过来,不过两位姑娘之前也是见过的啊。”原来方才过来的,却是一位名叫王湘真的年轻才子,他是从外地过来,最近一年间才在江宁声名鹊起的。

    才子这东西更新换代其实颇为迅速,特别是在江宁这片地方,真正有才学的,每年都会往京城赶。李频曹冠去当官了,顾燕桢失踪后便没了音讯,宁毅骤然冒起又去了杭州,他的几首诗词称得上以力证道,但成名途径就有些剑走偏锋,江宁文坛对他的感觉是复杂的,如今的江宁,最为人称道的也就换了几人。王湘真在这半年多的诗会中好诗好词频出,虽然之前没有来过青苑,但在明月楼那边见过锦儿两次,与云竹也见过一次,生意既然要做,这类事情就总是免不了了。

    问完这些,云竹微微有些失望,锦儿也松了口气,心中不知是失望或是高兴。那王湘真随后也过来了,拱手与云竹、锦儿打了招呼。这人二十出头,唇红齿白长得俊逸,方才楼上争吵的两拨人倒是没有名气太大的,他如今在江宁已是一流,上来之后,众人便不好再吵,对这样的效果,王湘真也是颇为得意的。

    如今在江宁,唯有宁毅在年初被康贤等人誉为“人间词少”,意思是他写了词之后,令这世间敢写词的人都少了。王湘真感觉自己其实是要高出一筹的,可惜那宁立恒或许是死在杭州乱军之中了,不能当场比试一番,颇为遗憾。而且对方死了,自己就得给死人面子,这家伙胜之不武,实在可恨。

    如今能够cāo持竹记几处地方的云竹跟锦儿是因为公主府在背后撑腰,产业不算大,但在许多人的眼中口中,这两名原本身在风尘后来又从良的美丽女子身份就有些超然。她们不用应酬敷衍许多人,平rì神神秘秘的,自然是因为背后靠山已经高到一个层次。与王湘真一个圈子的文人才子在谈论花魁时偶尔也会谈起这竹记,言道若能做到这两人的入幕之宾才真有本事。

    有的人会顾忌两人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权贵人物,但八字没有一撇,自然也不用想太多。王湘真对两人也算是颇为倾慕的。此时见了,相当有礼地想要邀请两人针对诗词聊上一番。只是云竹心不在焉,此时只是敷衍地虚应了几句,锦儿也是勉强笑了笑,心思放在安慰云竹姐的事情上。王湘真二十出头,泡妞全凭倒贴,其实这年头的才子多半如此。有了文采。风流便多半是女子贴上来的,他绞尽脑汁想要展现自己的才华,对方无心理会。又不是yù擒故纵的手法,一颗心倒愈发痒了起来,觉得这两名女子果然很有魅力。

    若是没抱希望。失望原本也不会这么深,此时未见到原本以为能见着的人,这个夜晚忽然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云竹本想就此离去,但下方在青苑外街道边摆摊的两户人家境况都不怎么好,她想起自己窘迫的那段时间,让李兰多这被波及到的两家处理善后,又叮嘱了几句墙壁重修的事情。

    上方有人颂诗,抬头看看正是那王湘真,摇着扇子站在栏杆边与友人高谈阔论。于是又有佳作,橘黄的灯光之中,显得丰神俊秀。孔雀开屏也似。云竹朝那边看时。他也正往这边望过来,一拱手。笑着点了点头,极为有礼,云竹也下意识地低头一点,算是习惯xìng目光交错时的回礼。

    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诗xìng的,这个时候也在吟诗……这想法浅浅的从心头掠过,想起宁毅,若他在这里看热闹,说不定会有两句开玩笑的打油诗,想必是颇为有趣的,这些人太认真,便让人觉得奇怪了。

    她想着这些的时候,那王湘真在楼上倒有几分得意:她看到我了,听到我作诗了,刚才那眼神,看来是有些害羞……如此想着,摇着扇子继续与身边的人高谈阔论,声音刻意地抬高了几分,目光密切关注着下方,然而云竹与李兰交代了几句,随后又跟元锦儿说着话转身离去了,直到那身影消失,也没有再回过头来。

    看来真是挺害羞的,她微微侧着身子离开时的背影,可不是在聚jīng会神地听着这边的动静和说话么。他如此想着,觉得看穿了女子的心理,又想她们待会或许还会出来,便继续跟旁人议论起诗词来,这天晚上在青苑留到了深夜。

    过不多时云竹与锦儿便乘了马车从侧门出去了,驾车的是喜欢男扮女装的锦儿。当然,男装模式的她通常都是自称元宝儿。大多数情况下担任车夫和护卫工作的该是丫鬟胡桃的丈夫二牛,但元锦儿喜欢自己驾车玩,后来康贤那边又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她们两人,许多情况下二牛就被安排去做其它的事情了。

    此时夜sè渐深,马车驶过灯火迷蒙的街道,沿着秦淮河朝城郊驶去。偶尔有亮着灯火的楼船从水上与她们擦肩驶过,路上偶有行人,或提着灯笼,或挑着担子,斑斑点点萤火般的光芒。微风徐来,卷起柳絮花香,凉爽而清闲的感觉。马车驶得不快,云竹倚在一侧,目光有些迷离缱绻地在想事情,锦儿不时看看她,道:“那我们明天去找驸马爷爷吧……”

    “你也不用老想着他啊。”

    “你刚刚才亲了我的……”

    云竹便抿着嘴朝她笑笑,过去抱了抱她,两人的脸颊贴在一起,锦儿嘿嘿笑得眼睛眯起来,随后扭过头在云竹脸上“啵”了一下,道:“亲到了……”云竹皱眉抿嘴,随后便去捏她的脸,挠她痒痒,女扮男装的两人在车上小小地打闹起来。此时路上行人渐少,见到前方有人来时,两人才又收敛起来。橘红sè的小灯笼在车上微微摇晃着。

    “被我亲到了就是我的人了,就算宁立恒再过来,也抢不走了……”锦儿自顾自地得意宣告。

    云竹坐在车沿边,抱着双膝,笑着看她,过得一阵,过去轻声说道:“我是你姐姐啊,亲一亲也没什么。”

    “是、我、的、人!”元锦儿鼓着腮帮,瞪她。

    云竹却只是笑着,背靠在锦儿肩膀上,将双腿在车辕上放直了,轻声道:“我是立恒的人啊……”

    锦儿有点恨铁不成钢:“哪有你这样不害臊的!”

    “没有不害臊啊,聂云竹是宁立恒的人,是元锦儿的姐姐……”她轻声重复,这轻柔的话语散在chūn夜暖意微醺的风里,随后又有轻声的笑语,“也是元宝儿的姐姐。”

    锦儿郁闷了好一阵:“哼,我元宝儿今晚就教你……耶?”

    她想要发些狠话,但随即,微微的愣住了,此时已经接近他们居住的小楼那边,视野前方没多少灯火,道路也显得黑暗,倒是在那边的路旁,一辆马车停在了河边的黑暗里,车上只有一只灯笼在亮着光,那光芒漾开,一道背影就在光暗渐渐变得模糊的河边站着,是个书生,秦淮河水在黑夜中流向远方。

    马车下意识地放缓了速度,这样的夜里,自然也看不清前方那人到底是不是认识的,他们已有近一年未见了,是熟悉、是陌生也说不清楚。锦儿朝那边望过去,云竹也安静地看着,今晚已经弄错了一次,她们也没法再确定些什么了。心中泛起难言的情绪,这样的夜里,到底是谁会呆在这路边呢,那灯笼上,像是有个苏字,但隔得远,看不清楚。有一辆马车从道路那头驶过来,光芒波及到那车、那人,随后遮挡了双方的视线,再从她们身边侧身而过,逐渐远离,那边那人似乎是回头看了一眼,但主要还是朝着视野尽头小楼的方向望了望,就又站在河边,自得其乐的不知道在干嘛了。

    锦儿下意识地将马车停了下来,看了看云竹,云竹也看了看她。过得片刻,两人下了马车,提着小灯笼朝那边过去。距离渐进,那边穿着书生服的男子手中折了一根柳枝,正垂在水里,像是钓鱼一般,偏头看了看远处的小楼,口中像是在哼着曲子。

    夜风将那曲调隐隐约约地传过来,道路这边的云竹能够听懂那含含糊糊的歌词。由于是随意轻哼,歌词也被打乱了。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当当当当情债又几本,如你默认、生死苦等,哼哼哼又一圈的年轮……浮屠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痛直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如你在跟,前世过门,染着红尘跟随我……嗯嗯一生……”

    仿佛是感觉到了山门,他朝这边回过头来,看到了停在远处的马车,然后转身,看到了道路对面提着小灯笼的两名女子,宁毅笑了笑:“我回来了。”

    那不知是怎样的温暖,从身体上蔓延而来,云竹笑了起来,一时间还没找到想说的话,锦儿已经愣了半晌,一股令人战栗的酥麻感从尾椎涌上来,笼罩了全身,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难以说清那感觉到底要如何归纳。但在这一刻,感到呼吸艰难的少女神使鬼差地拉住了云竹的手,四周没有旁人,她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我……云竹姐……云竹姐今天亲过我了!”

    嗯,她斟酌了两个主语,随后就是这样喊出来的。随后就连她自己也被吓到了。

    ************

    以为凌晨就能搞定,不如预期。

第三一五章 锦儿姑娘

    水波流淌,夜sè安谧,远远的,秦淮河在城市中勾勒出最为灿烂的一副景状,灯火延绵、十里金粉,周围楼宇檐牙鳞次栉比地延绵开去,另得那河流犹如踞于地面上的金龙,孕育出繁华的江宁景象。◎聪明的孩子记住 超快手打更新 .◎然而在这边的支流处,一切都还显得安宁,由于并非河流的主干,临近城郊的水路两侧开发也并不显得多,偶有房舍庄园,染出点点灯火,游行于秦淮之上的花船也只在闲极无聊时才来到这边,黑暗中犹如浮动的小小宫殿,从小楼附近划过去,灯火渲染了小楼的平台片刻,随后便渐渐远离了,留下小小的灯笼,照亮这方寸之间。

    “……你走之后,明月楼是最先开张的,我们将老店周围的几家店给买下来了,隔壁的两家其实不想卖,就邀了他们一起做,明月楼之后,便是青苑了……”

    夜晚的风吹来,将云竹柔和的声音浸在那风声与水声里。灯火朦胧,平台之上显得有些昏暗。毕竟分离太久,宁毅与云竹之间又并非两人私会,相处的尺度反倒只能停留在暧昧与故作自然间了。相见后来到小楼之中,彼此之间,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说,反倒也因为能说的话太多,因此却难以想到首先该说什么才好,毕竟还有个元锦儿置身其间。

    打发了迎来的胡桃与扣儿,来到这往rì里时常相处的小平台上,挂起小小的灯笼。云竹静静地体会着终于相见的复杂心情,待到锦儿回去楼中说是准备茶点换衣服,她倒是轻声说起竹记的发展来。其实,也是心不在焉的。宁毅找了张椅子坐下,看她说着这些,偶尔低头、偶尔笑笑。一身男装也掩盖不住女子的身段柔美、娴静气质,心中倒觉得若自己真是个什么才子,此时那把扇子说不定更合这气氛,这样想着,便也不由得笑了。

    将明月楼、青苑、忆蓝居这几家店的名字在宁毅面前说出来,云竹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应该害羞的,宁毅那微有些心照的缱绻笑容也能让她感到心神安定。除了一开始有些仓仓促促地问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到得宁毅下午才进城的答复,随后能说起的。除了竹记,倒也只有一些琐碎的事情,如晚上在青苑那帮才子又吵起来了啊,如青苑的墙壁被撞倒了之类。在她心中。真正想说的,倒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其实……呃……锦儿老喜欢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立恒你也知道的,她说……她说亲了她的事情。是因为……”

    今晚在青苑之中,与锦儿亲的那一下。原本心中倒是毫无芥蒂的,只是此时便见到了宁毅,锦儿又那样张扬地宣布出来,倒是令得她的心思也有几分复杂起来,不免患得患失。觉得没必要说的。又忍不住想要澄清,可出了口之后又愈发觉得自己不必说这些。宁毅那边却是笑了出来。随后,那身影笼罩过来,昏暗的光芒里,云竹靠在椅背上,望见了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她的表情中原本说起与锦儿的亲吻。还有几分赧然的,这时候倒是安定下来。

    “那是怎么亲的。这样么……”

    “是……呃……”

    青葱的手指在身侧微微动了动,然后,轻轻地握住了宁毅的手掌,两道身影在这昏暗的平台上融在一起,夜风微暖。一侧的平台门口处,穿着鹅黄绣鞋的纤秀身影正跨进来,随后微微地愣住了,那身影看了一会儿,终于又悄悄地转身离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暗中有两人的轻声低语:“锦儿看到了。”

    “嗯……知道……”

    元锦儿悄悄地回到客厅,小心地放下了茶盘,回头望了望平台那边的微光,垮下了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嘟着嘴,低着头,慢吞吞地朝屋外走去了,偶尔就回头看一眼,直到出了大门,才在屋檐下无聊地走来走去。

    此时她已经换回了女装,长裙长裤,缀着简单花纹的月白罗衣配上素净的坎肩。与云竹相处久了,着装的sè彩免不了受到一些影响,最近的锦儿更喜欢白净清丽一点的打扮,往rì里喜欢穿红黄绿sè为主的衣裙这时候传得少了些,但风格上依旧干净利落,仍是当初在金风楼那个受到许多人追捧的锦儿姑娘。

    倒是在此时她也免不了露出惆怅烦恼的表情来,若是忽略那女装与长发,仰起的面容中倒也有几分像是个因情生困的假小子。当然,若是落在当初追求她的那些文人才子眼中,能够注意到的或许是一贯活泼的元锦儿因为这愁绪反带来的奇特魅力,以往看似不识愁滋味的少女这时候终于为情所困了。若往rì里她就是这等气质,说不定花魁早早的就已落在她的头上。

    当然,咱们的锦儿姑娘此时的心中到底困扰着什么,或许是连她自己都有些归纳不清楚的,她到底是真的喜欢云竹,或是真的讨厌宁毅,又或者是觉得自己有些像是被遗弃了,或是因云竹找到了归宿而哀怜自身——总之,人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纯粹的。在屋檐下走了一阵之后,她也只好在台阶上坐下来,那根树枝敲敲打打,然后在台阶上无聊地画着圈圈。

    时间若回到一两年前,那个叫宁毅的家伙时常会在清晨跑着步从这里过去,檐下有温暖的光芒,他也常常会在这里的台阶上坐一阵子,与名叫云竹的姑娘说一会儿话,两个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这些事情,锦儿是在以往与云竹姐的交流中,渐渐知道的。

    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不知不觉间,宁毅也从里面出来了,锦儿微带敌意地回头瞪他,他倒是微微笑了笑,在旁边坐下了。

    “哼。”

    那笑容太可恶了,锦儿冷哼一声,抱着双膝掉了头,树枝在身侧继续画圈圈。不打算理他。宁毅便也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周围的夜景,片刻,有马车从路上驶过去,车夫看着这坐在屋檐下的一对男女,目光有些古怪地挥动了鞭子。

    锦儿的目光像猫一样瞪着那车夫。

    马车顷刻远去。

    “哼,反正……我亲过云竹姐了。”

    最终忍不住的还是锦儿,扭头拿眼角瞧宁毅,抬了抬下巴。宁毅同样瞥她一眼:“是吗,那我也一样。”

    不要脸,说得这么光明正大。锦儿在心里骂,然后道:“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那又怎么样。”

    “我的比较难。”锦儿道,扭头看着前方黑暗中的树影,“所以云竹姐迟早是我的。”

    宁毅沉默了片刻,看着她:“那你刚才怎么不过来捣乱?”

    锦儿抱着双膝。有些郁闷,好半晌方才说道:“可她现在还是比较喜欢你啊。她盼你回来都盼了一年了,我虽然不喜欢,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乱来,哼,反正……反正……”她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说反正云竹姐最后还是会喜欢她的。宁毅在侧后方看了她一阵,随后笑了笑。想说什么但终究觉得没有必要,眼前的元锦儿是真正喜欢云竹的人,或许不是爱情,但的确是最为诚心诚意的保护者。

    如此过得片刻,锦儿扭头问道:“云竹姐呢?你把她怎么了?干嘛要出来?”

    宁毅道:“能干什么,她换衣服去了。”

    “哦。”

    大概觉得宁毅这次没什么敌意。锦儿生了一会儿闷气,终于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过得片刻,换回女装的云竹从门口出来:“你们坐在这里干嘛啊?”

    “他勾引我。”锦儿回头,手指向宁毅。

    宁毅笑道:“说杭州的事情。”

    “嗯?”

    云竹便也在两人中间坐下来,宁毅在杭州的许多事情康贤都有跟她们说起,但各种具体细节毕竟不清楚,此时听宁毅从头开始说起来。云竹关心他的事,而锦儿对于南面在杭州昙花一现的那个“永乐朝廷”,对其中那些参与造反的在别人口中如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也是颇为好奇的,宁毅竟然亲自与这些人对阵,听康贤说起时她觉得挺没有真实感,这时候便咋咋呼呼地跟宁毅询问起经过来。

    宁毅以前也是跟她们说起过“武林”之类的事情的,这时候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什么魔教教主圣公方腊啊,左右护法四大天王之类之类的。三人坐在屋檐下毕竟有些不好,过不多久,便回到客厅里,一面吃点心喝茶磕着西瓜子一面继续说。元锦儿感兴趣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像是他们魔教之中最厉害的是谁啊,方七佛若是跟王寅打谁厉害啊,方腊要是遇上了独孤九剑怎么办啊。

    听了宁毅的诸多事迹之后也问:“那你现在……那个血手人屠的外号是不是很多人知道了?”

    “简直如雷贯耳鼎鼎有名……告诉你,跟石宝厉天闰这些人结下梁子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那可没有几个,我杀的那个叫汤寇的家伙应该也挺有名的,我后来去打听了,他练的功夫也是顶有名的,叫做……还不是被我yīn死,不对,被我打败了……不过现在时间还不够久,我也不知道能传到什么程度……”

    “你这人怎么这样,总是耍诈,不算英雄好汉。而且你这么一说,你唯一一个正面打的就是那个没有名气的汤寇了……”

    “开什么玩笑,太平巷也算的啊。”

    “但是那个太平巷你是靠火药才赢的,胜之不武,况且那个时候是打仗,大家不会承认的。”

    “我一个人干翻他们所有人,有什么不承认的,你这种小妞根本不懂。”宁毅为了自己的名誉据理力争,然后拿西瓜子扔她。

    “不懂才怪。”元锦儿笑得颇为开心,西瓜子扔回去,“我估计你最有名的,是嫁给了那个西瓜当驸马,我听说那个西瓜公主可是真正厉害的人,她的武功怎么样,怎么练的啊?打不打得过方腊啊……”

    “元锦儿同学,你应该正视我是武林高手这个事实,要不是我血手人屠如雷贯耳,那个刘西瓜怎么会看上我,对不对。我那时候身在敌营没办法,双拳难敌四手,只好虚与委蛇,这个事情以后唱戏,也会把我说成是薛平贵那样的大英雄,你不知道,她再厉害,在我面前也会被我打得走火入魔……”瓜子乱扔。

    “信你才怪,我告诉你哦,你不在的这些时间里,云竹姐常常跟人打听南边的事情的,有些跑江湖的人来了竹记,云竹姐也会托人问一问,有没有那个什么血手人屠的消息。人家都是说,什么血手人屠,听都没听过,哈哈哈哈,牛皮吹破了吧……”

    “锦儿你要跟他吵,干嘛把我拉进来……”

    “那个时候杭州还在围城,北上的江湖人当然不知道,很正常的……”

    元锦儿开心地说起云竹打听宁毅消息的事,云竹本来在旁边微笑地听着,这时也免不了脸颊绯红。房间里的话题继续着,宁毅与元锦儿争吵一番,偶尔也将云竹拉下水去,姑且不论是不是宁毅故意为之,占了上风的元锦儿终于真真切切地开心起来。这房间里往rì都只是两个姑娘,就算打打闹闹,也总显得有些冷清,这一晚,才终于真的热闹起来,倒像是有了个家的氛围。

    如此过了许久,吃了些东西,也将要说的事情暂时说完,吵嘴吵得尽兴,云竹与锦儿送了宁毅出门,天河之上星光蔓延,马车渐行渐远中,云竹将双手合十,贴在嘴边,完成了心中的祝祷。

    谢谢菩萨,保佑他平安回来……

    一rì一rì的许愿有了归宿,心中也总算能够稍稍安定下来了,如同以往他每rì清晨从她门口跑过,说上一会儿话,聊上一会儿天,rì子若能一直这样过去,那该多好啊。就算他远在别处,她也是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跑过某一处街角,能够一rì一rì的,平平安安就好了。

    看见她此时的笑容,元锦儿低下头去,叹了口气。她知道云竹姐想的是些什么,不过……没关系,时间还长着呢,陪在云竹姐身边的总是自己,她还是可以打败那个整天入赘的宁立恒,把云竹姐抢到手的。她于是又开始给自己打气了。

    待到马车远去,云竹转头往小楼走去时,她又开始兴高采烈地跟在对方身边说宁毅坏话和宣扬两人亲吻时酥酥麻麻的感觉了。夜还未深,她还有着大把的时间缠着云竹姐回心转意呢……

    曾经患得患失的rì子终于过去了,幸福而清闲的时光,即将开始……

第三一六章 春暖

    阳chūn三月,莺飞草长,江宁城中,正是一片chūn意盎然的好时节。◎聪明的孩子记住 超快手打更新 .◎

    清明已过,谷雨未至,冬rì里的寒冷,到此时已经全然散去了。百花盛放的季节里,秦淮河的水也都已经暖了起来,城外正是踏青的好时节,白鹭洲头一带,每天都有许多出门chūn游、聚会的人家汇集,迁客sāo人、文人墨客们的聚会也是频繁不断,这是chūn节、元夕过后最适合聚会出游的一段时间。就算天公不作美,chūn雨绵绵中,人们也总能寻着一些风景优美的园子,吟诗交友,看明澈的chūn雨落在那翠绿残红间,衬着诗情画意,在心仪的女子面前做足表现,不经意中,又会传出一段段的感情佳话来。

    这段时rì里也是江宁诸多烟花之地最为热闹的时节,秦淮风貌,金粉十里,当严冬过后,万物复苏,这也是最能带动口碑的一段时间。以夫子庙、乌衣巷一带的繁华为首,一家家的青楼楚馆也正是此时江宁各种活动的中心,文人聚会,商贾宴客,官员迎送,离不了这凡尘俗世的十丈软红,也将此时这江宁风貌衬托得愈发引人起来。

    南面童贯收回杭州之后,原本以为方腊作乱而受到影响的江南经济也就再度回暖了。江宁之前受到的都是相对隐xìng的影响,此时杭州一带的收回,虽说掌握着杭州一带、江南一带经济体系的高层变化不多,但一些世家、巨商在这次乱局中毕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百废待兴之中,给了更多的人出头的机会,新旧的更替反倒为原本的经济体系注入了更多的活力,至少江宁一带,南北来往的客商行人。因此反倒更加的多起来了。

    宁毅倒并没有再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去。

    一家人自江宁回来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其实还是苏檀儿的安胎养胎而已。杭州出事之后家中的诸多乱局,到得此时看来,其实已经如同跳梁小丑的sāo动一般,当宁毅、苏檀儿回来,大房这边就已经在收复失地,当然。二方三房中仍旧会有认为“大家是一家人,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想法存在,这类人落在苏愈手上,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好果子吃。

    对于这些事情。回家后的几天里,首先是苏伯庸已经开始动起来,随后老太公苏愈找家中一帮老人说话,整个苏家的局势由暗流涌动转向鸡飞狗跳。已经初步形成了后世宫斗文的环境基础。不过苏檀儿并不参与其中,她已经九个月身孕了。最后一个月的安胎,就算想要多管多想,宁毅也是不许的。

    至于宁毅,在此时自然再不参与到这类小事里,许多想要过来拜访苏檀儿的人。也都被他直接拦住打发了。他这一年间在杭州做的诸多事情,有苏文定苏文方的渲染。也有这次回家之后带来的诸多关系,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是分量难以估计的人了。

    多数人是一年多以前就知道他十步一算的名声的,乌家折在他手上,生生地去了一半的家当,看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乌家挑衅苏檀儿才逼得他出面。顺手打断了乌家的两条腿,此时又说在杭州直面方腊等人。连方七佛石宝之类的也在他面前吃大亏……桩桩件件的事情,真正亲见的不多,但现在也没什么人瞎怀疑了。

    不过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此时看在旁人眼中,都感到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他的不管事配上那些名声,也正合了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的说法。这种感觉,或许连苏伯庸苏愈都不一定有,苏家目前,没人想要闲得蛋疼地探他虚实,大家都明白这后果恐怕没人受得了。

    当然,无论宁毅如今给人的印象如何,只要有可能、有余力,苏伯庸都不可能让他出面收拾这残局。他毕竟是入赘苏家,尽管他如今在苏家的位置显得微妙复杂,但既然他没有说话,入赘的身份,最好就还是保持下去呗。事实上,家天下的时代,虽然说如今大家都觉得他很厉害,要真讲起来,在自己家里,也不可能真怕他或者畏惧他到什么程度。

    历史之上,多少当大官的可以对政敌残忍,可以心狠手辣,往往被自己家的泼皮折腾得没有办法。譬如你当了官,亲戚过来投靠,你就必须养着他们,给他们吃,给他们一条出路,家中有人过来要钱,你就一定要给,给少了都不行,大家回去一宣扬,你就被万人唾弃了,官当不了了。

    也有许多想当清官的,自己两袖清风,但顾不了家乡人,家乡的人就只觉得他小气吝啬数典忘祖,前面被政敌攻歼后面被家人出卖自己rì子还过得紧巴巴……儒学发展,家天下发展上千年,总之就是这个样子,各种关系各种牵扯。当了大官的人都不可能zì yóu,宁毅厉害是厉害,自然没人信他敢对家里人动刀子,顶多大家别把他逼急了。赘婿总之还是赘婿。

    另一方面,在宁毅夫妇回来之后,给了依附于苏家的众多商户一针强心剂。薛家、乌家的动作也终于停了下来,他们已然占了便宜,这时候倒是想要探一探宁毅等人虚实的。薛进也好、乌启隆也好,稍微能攀上点关系的,都已经往苏家这边递了好些帖子,邀请着宁毅参加宴会、诗会,种种名目。濮阳逸等人也借着绮兰的名头几次相邀,宁毅也通通拒绝了。

    他这种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态度倒是让苏伯庸觉得有些可惜,对苏檀儿说是不是濮阳逸这些人的邀约还是得赴一赴,在他看来,薛家乌家或许不用去理了,濮阳家的面子还是得给的。苏檀儿却也不愿理会,只道:“爹爹,女儿在安胎呢,又说这些话给相公听,他会生气的。”

    “但是……”明明是强势的女儿,迎了个入赘的夫婿,现在这女儿倒是变得有些怕起夫君来,这种模样。让苏伯庸也有些无奈了。

    在回家的第二天,宁毅与苏檀儿便宣布了小婵正式过了门的消息,这是对小婵在苏家地位的正式宣告,宁毅作为赘婿身份,纳了小婵为小妾,是有些奇怪的,但基本也没人提出异议来。在这边的大房院子里,小婵也颇为低调。与两个姐妹的关系仍旧很好,平rì里做的事情也没有变太多,反正她们以往就是管事的丫鬟,此时顶多是月例银子加了。在外面能狐假虎威一点,但小婵反倒不在外面多管事了,她不想给宁毅添麻烦。

    而在宁毅这边,他有些刻意地不想让这种妻妾的制度、差别在自家院子里体现太多。当然。苏檀儿、小婵心中是有规矩的,他不可能将这种规矩打破。但至少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对待小婵,许多时候更像是妹妹而不像是小妾。这类情形有些微妙,苏檀儿会觉得奇怪,暗暗揣摩夫君的心思。小婵也会感到情况复杂,这是属于三人之间的磨合期。最后会变成怎样,自然还是难说的。

    绝大部分时间,宁毅还是在家里陪着苏檀儿。聊天说话、行走散步、有时给她削些水果,或是陪她下上一两局五子棋,她此时已经快要生孩子,脑力体力都不好消耗太多。宁毅有时也给她讲些故事,或是躺在床上拿着话本小说念给她听。有时候甚至也会轻轻哼上一两首歌。

    他是有着现代思想的人,对这类事情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武朝,又有几个男人会这样子陪在怀孕的妻子身边的,要说为了自家娘子唱曲什么的,那是极为放荡不羁的男人本身又喜欢戏剧才会做的事情了。而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心中相信男尊女卑与压根没有这类念头表现出来的感觉还是有着根本上的不同,有一次宁毅出门拿东西,进来时能看见一向坚强的苏檀儿在抹眼泪,然后对着他笑,宁毅便撇撇嘴。

    “这是干什么啊……”

    “我在想……有几个男人,会为他的娘子做到这样子的……”

    “我懒得出门,你也不想应酬,都是些小事……你这样子,不该让心情大起大落的……”他拿了毛巾给苏檀儿擦脸,苏檀儿拉了他的手放在心口上:“又暖又热,一直都是,没有大起大落。”

    比较固定的出门总是在每天凌晨,往秦淮河的小楼那边跑上一圈,与云竹锦儿稍稍聊聊,许久未有这样清闲的rì子,这种感觉倒让人觉得久违了。此时两人也已经知道了苏檀儿有身孕的消息,但云竹没有说什么,锦儿则只是偶尔抨击一番,却并没有将这事当成与宁毅斗嘴的突破口,这一点很是奇怪。

    锻炼的本质当然还是没有变,陆红提离开时给了他许多武艺技巧提高的建议和参考,宁毅也就认真地练了起来,才开始几天当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但若是持之以恒,未必不能变成一代小侠什么的。对于陆红提,宁毅还是有信心的,甚至还将这些东西抄了一份给常常嚷着想当女侠的元锦儿。

    闲暇之时,苏檀儿已经开始想着给将来的孩子起名字,她比较热衷的一个想法比较直接,决定将来生男孩,可以叫苏宁。宁毅对此严肃地表示了拒绝:“不能叫这个,绝对不能叫,要是儿子叫这个,生个女儿不是要叫做苏泊尔……”

    他不想让两个人的姓氏放在一起,让苏檀儿很是受伤,免不了胡思乱想:“相公莫非不愿意……将宁字……呃……”

    她是觉得宁毅不愿意将宁放在苏的后面,可能觉得苏宁这名字坐实了宁毅入赘的身份,甚至做了强调,宁毅只好解释一番,表示跟这个无关,他有自己的理由。随后表示可以取更好听的名字,他反正已经取好了:苏轼苏辙苏洵苏颂苏小小苏东坡什么的,都比苏宁好听……

    对于名字,事实上宁毅觉得怎样都是没差的,之所以反对叫苏宁,也仅仅是因为听见这个名字觉得太恶搞了而已,他会想笑。当然,他这些天也有在认真想一些好点的名字,但反正给孩子正式定名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现在是不必太着急的。

    他此时只是悠闲地想着起名字的事,苏檀儿看来则只是认真地一点在考虑这事。到得三月初六这天中午,小婵陪着苏檀儿出门散步了,宁毅看了会书,出去寻找,在苏家转了半圈,到得苏伯庸居住的院子附近时,隐约听到了妻子的声音,然后是苏伯庸的声音在说:“岂有此理,怎能如此!”

    宁毅此时内力已经有了基础,听力就稍稍远些,苏伯庸的声音也是因为提高了,才隐约传来。宁毅知道自家娘子与这老丈人的关系其实是算不得非常温情的,此时大概因为什么事情产生了分歧。

    只是自从苏檀儿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后,对于家中生意的发言权,她各方面其实已经凌驾于老丈人之上了,苏伯庸又怎么会忽然对女儿有意见的。宁毅心中好奇,伸手翻过墙壁,从侧面靠了过去,随后倒也听清了苏檀儿的说话。

    “……第一个男孩姓宁,又能怎么样?爹爹,他是要继承相公衣钵的,但也是在苏家长大,凡事总会记着苏家……相公于这些事情其实是不在意的,他已然跟我说了,就算姓苏又如何,他的孩子,他还是会把该教的都教给他。爹,相公待女儿怎样,你们都是清楚的,这事我想了好些天了,所以前天才托娘跟你说……”

    她在认认真真地想着苏姓名字的过程里,实际上倒是想要让第一个孩子可以姓宁了,宁毅听了一阵,站在窗外笑了笑,有些感动……

第三一七章 家常剧目

    从记事开始,模仿着男孩子的处事手法一步步过来,苏檀儿的努力,在苏家是很多人都看得到的。◎聪明的孩子记住 超快手打更新 .◎尽管一位女子努力成这样,大多数人说的是她的不安分又或是妄想做武则天,但从苏檀儿终于开始掌家,桩桩件件的事情再加上皇商事件底定带来的巨大威势,如今在苏家,已经没有多少人真敢不将苏檀儿当一回事。

    这次回来之后,她在苏家不说话,但隐约中形成的影响力,已经不在父亲苏伯庸之下,十年后、二十年后,整个苏家或许就是由她来掌局,这已经是大家都看得到的情况了。

    当然,一些隐xìng的东西,例如宁毅做到的那些事情,涉及到的层次,这是大家无法触及的地方,如果说几年以后他忽然要翻身做主人,把苏檀儿手上的权力弄到自己手上来,不是没有可能,当然大家都不会喜闻乐见这种事情的出现。又或者在苏檀儿上面能够说话的长辈都死光以前,她的长子已经长大并且也有着出众的能力,或许家里人就更愿意看到一位男xìng上位,但即便有这样的可能,苏檀儿那不容任何人忽视的能力,也足以让她当上许多年的垂帘听政的苏家太后。

    可以说,即便是现在,至少在各种外事的处理上,苏檀儿也已经有了苏家掌门人的地位了。但即便如此,有许多事情,这时候仍旧是她无法触及和撼动的。苏家的族主仍旧是苏愈,放下来也只可能是苏伯庸苏仲堪等人,修族谱、入祠堂、维护苏氏血统,这些事情,即便她能再积累三十年的威信,由于她的女子身份也不可能指手画脚,这是她恐怕一辈子也不可能越过的一条线。

    也是因为她如今有了那样的地位,才能够这样在父亲面前将事情提出来,并且还通过了娘亲转告的缓冲。当然。这时候仍旧遭到了拒绝。

    “托你娘跟我说,那是因为你知道你娘不懂什么轻重缓急……你在说些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咱们忙碌一世为的什么,为的就是这个苏家!你觉得你相公好,没关系。我也觉得他好,可有些东西,你不要想着去碰。第一个孩子姓宁,家里人怎么看你,外人怎么看咱们。一个入赘的骑到我们头上来了?我知道立恒很有本事,可他入赘了,他就是入赘了。让小婵跟了他别人已经在议论了。说你根本压不住他,答应了第二个孩子跟他姓还不好吗……赘婿就是赘婿,一辈子进不得祠堂的,你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有办法……你成何体统。”

    自从双腿残疾之后,苏伯庸的脾气趋于暴躁,虽然跟女儿说话都是一贯的平和,但这时也隐约能听出他话语中压抑的怒气。苏檀儿沉默了片刻。

    “那些人说那种话。不就是想让我与相公一家人互相猜忌吗,这次我没动手,否则看他们以后还有哪个敢嚼这种舌根!”

    即便没有看到。也能隐约猜见苏檀儿此时必然是容sè冷厉的模样。但对于父亲说的其它事情,她终究也是没办法多讲了。

    “你还能管住别人不说话不成!”

    “他们没一个争气的就不怪我站在他们上头!”

    “总之第一个孩子姓宁的事情你是别提了,要是让你爷爷听见,不被你气死!他老人家对立恒有多好你也知道,但这种事情你要是说出去,让他怎么想。你提也别去提!”

    苏伯庸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事情最后如果真有可能实现,终究是要报到苏愈那边去,女儿跑来跟自己说,也是存着先说服自己一层层上去的心思。压住怒气。先打消苏檀儿的这份点头,苏檀儿沉默了半晌,道:“知道了,我再想想。”

    “别多想了,你有孕在身……其实早几天你爷爷也跟几个叔伯商量过他的事情了。主要倒不是为了孩子姓什么,那个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说祭祖的事情,往后该不该让他入祠堂。可是他入赘时又没有改苏姓,祠堂终究是入不了了,几位老人家也没把这个当回事……你这相公确实是有本事的人,但你待他也已经够好了,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他……应该也不会多想的。”

    他如此说着。其实宁毅地位提高,旁人也早对他有了新的定位,自然不能以往rì那赘婿的看法对待。早几天老太公与族中几个老人在一起时就已经说起过这事,要不要破格让他进祠堂,这倒也不算什么烦恼,随口提起,又随口否决了,在外面有些关系又怎么样,虽然现在说起来对家里帮助确实很大,但就算他认识皇太子,在族规面前也得规规矩矩呢。

    这倒不是一帮老人自大,而是实情了。当然,宁毅对这些事情谈不上不在乎,他是在乎不在乎都懒得去想的。房间里随后当然只是一些简单的闲话家常,宁毅听了一阵,翻墙出去。

    “家庭伦理剧……”他喃喃自语一句,笑着回去。这年月里,能够作为消遣的东西,确实是太少了,这种听墙角之类的事情,也能干得津津有味起来。

    待到檀儿回来之后,自也未与他提起这些事情,论及第一个男孩的名字,仍旧是往姓苏的方面去想。事情未曾底定之前,夫妻俩都是不动声sè之人,只是在这天晚上上床之后,苏檀儿有些好笑地说起前两天那帮老人家谈论起宁毅的事情:“看起来,相公让他们伤脑筋了呢。”

    “随口说说而已……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名声有了,算好事?”

    宁毅笑着看看躺在身边的妻子,伸手去刮了刮她的鼻梁,将另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呵,别那么多小心思了,名字呢,我是不打算改了,苏毅没有宁毅好听,听起来很奇怪,不过也不至于为了别人这样那样的事情太生气。若心中真有芥蒂,那些老人家难道以为我进了苏家祠堂就不至于被人说笑看不起了?都是一样的事情……你不觉得这些事情看起来很有意思吗?”

    “有意思?”苏檀儿眨眨眼睛,有些迟疑。

    “三姑六婆、家长里短,这些人的说法。那些人的说法,一开始就讨厌、看不起我也好,还是前倨后恭也好,这些人心思的变化。说话的变化,态度的变化,很有意思。就像是在看一场大戏一样,一个人的心思、一群人的心思,看起来天马行空,汇集到一起又都有迹可循,有时候他骂你是因为厌恶你。有时候骂你是因为怕你,有时候骂人……甚至是因为他自己讨厌自己。这些东西能看懂,跟做生意的道理,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那……妾身也一样?都是这样被相公在看?”

    “看到最后……知道你喜欢我。”宁毅握了握她的手。

    苏檀儿看着蚊帐顶,脸上微微的烫了起来,纵然有些算是老夫老妻,“喜欢”这样的表达方式,终究还是有些陌生。因此过了许久,她才有轻声的陈述出现。

    “……你是我相公。”

    长子姓氏的事情此后一段时间里不知道苏檀儿还有没有在运作。陪同家人的时间里,宁毅也去了书院一次。但并没有授课,小七等人倒是过来小院这边找过他几次,缠着他说杭州的故事,但那些故事终究太过少儿不宜了,最后只是将白蛇传结合镇江、杭州一带的风貌给说了一遍,然后过得不久,小郡主周佩上门来拜访了。

    自从宁毅离开江宁,周佩周君武这对姐弟虽然仍在豫山书院挂了名字,但并不到这边来上课了,更何况周佩的年纪已然及笄。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应该是择郡马谈婚嫁之类的事情,跑到书院听课这种事就已经被禁止了。此时是女子少年最为迅速的年纪,虽然只是一年未见,但此时的小郡主看起来已然变得亭亭玉立,是个已经到了嫁人年纪的少女了——虽然在宁毅眼中,仍旧是个刚刚长熟的黄毛丫头。但这次见面在她jīng心打扮装模作样之后,也真是有了一份截然不同的郡主气势。

    周佩是为了弟弟的事情过来找他的,至少表面上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去年宁毅离开江宁时,周君武就已经迷上了格物学,当然,少年人的兴趣能持续多长时间,当时谁也没有个底。其实在宁毅看来,物理化学之类的事情大部分时间还是相当枯燥无味的,对于周君武来说,当然也经历了这样的一段时间,不过,随着宁毅在杭州事迹的不断传来,对于眼下的小王爷来说,却无疑是一针又一针的强心剂。师父这么厉害,说的东西当然也不会错,而且他在太平巷用火药阵御敌,让石宝刘西瓜等人铩羽而归,这等事迹,也实在令周君武憧憬不已。

    于是最近半年时间里,他都在研究火药。

    最近差点把自己脸给炸了。

    身为一个小王爷,此后一辈子或许就是吃喝拉撒,没事出去做点欺压良善的坏事,这也不算什么,他老爹基本上就是这样为儿子做的打算。但在周佩这边,则希望自家弟弟将来能有一番出息,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谁知道自家小弟变成一个科学宅男,这就让她很不爽了。

    最近差点炸到脸的事件虽然没有给小王爷破相,但无意间烧掉了一撮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下子康王也怒了,将君武禁足在王府之中,两边的压力让小王爷很不好过,但周佩对弟弟是真的关心,害怕他心情郁闷,弄出什么毛病来,又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因此登门拜访,希望宁毅出面解开弟弟的心结。

    这事情合情合理,前来拜访的少女容止端方,倒也令宁毅叹为观止。只是在说完弟弟的事情之后,周佩跟他询问起不久之后准备上京的事情,好像稍微热心了一些……这心情在当时也只是在宁毅心头稍稍掠过,一瞬即逝……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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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八章 励志

    在周君武后来的记忆中,武朝景翰十年的这个春天,过得很不顺遂。对格物之学刚刚升起熊熊野心便遭了当头一棒,对火药的研究没什么进展,还爆炸了,一向不怎么管他的父亲将他禁足在王府不许出门,一帮老师整日里叽叽呱呱师父的格物之道是何等卑微的匠人之术、乃是奇巧淫技的卑贱学问,驸马爷爷这次也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至于那个整日里被家里烦着嫁人心中却又有着诸多不切实际幻想的姐姐,更加不可能成为与他一国的盟友。

    年仅十三岁的小王爷才在人生中第一次找到想要奋斗一下下的方向,就这样被周围的世界无情地泼下了一盆冷水,对他的打击,也是蛮大的。

    真是很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当然,少年君武的这场烦恼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个春天对他的影响,在后来的整个一生当中,都是太大了。春末的时候,师父从杭州那边回来,他因为禁足的缘故无法出去拜访,但不久之后,大概是接近三月中旬的时候,师父过来了一次王府,虽然并未与父王见面详谈,但由于驸马爷爷那边的关系,还是让他暂时的得以出门,禁足令也就得以解除。

    此时的文人当中,对于师长的称呼其实是相当讲究的。王府当中教授周君武学业的多是江宁一带的大儒,但在周君武这边,对这些人仍旧以老师相称,而他对宁毅,在喜欢上格物学后则称之为师父,两者之间区别甚大。虽然由于宁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江宁,这类称呼也不会随时挂在嘴上,但各种差异在细枝末节上就能表现出来。

    王府之中的这些客卿皆是有身份地位之人,屈居康贤之下那没什么可说的,康贤驸马身份,而且本身学问就是极深的,只是没能有功名而已。但宁毅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一个,就算思维敏捷天赋惊人,能够拿下江宁第一才子之名,那也只是在诗词小道之上,要说实打实的学问,没人会认为自己不如宁毅。

    因为这事,去年年初,王府中的张瑞、李桐两名客卿就曾找过宁毅。那一次正好遇上刺客刺杀秦嗣源,宁毅的辣手将这两人吓了一跳,这两人也就偃旗息鼓。然而在宁毅离开江宁之后,小王爷日益喜欢上那些工匠之术,王府客卿之中各种忿然之情又膨胀起来,每每在讲学授课之时劝说小王爷悬崖勒马,读书要读圣贤之道,但周君武哪里肯听。

    当然,小王爷脾气毕竟还好,在老师面前唯唯诺诺点头受教,转过头又去弄自己的事情。他尊重的只是老师的身份,却并非对方本人。一帮老师也曾向康王谏言,但周雍一辈子当的就是个富贵闲王,又知道自家儿子就算学成康贤那样的也没什么意义,若是学问真的高了,想要干一番大事却报国无门,反倒会心头抑郁,便也不去管,若非出了火药的事情,他倒是乐得自家儿子有些低俗无聊的恶趣味,总比像女儿那样胸怀大志好。

    这次宁毅回来,由于周佩、君武这边的一些异动,王府中的一干客卿也得到了风声,商量着待宁毅上门之时要与他比试一番经卷学问,令得王爷与小王爷都能看清楚这年轻人的不可靠。当然事到如今众人也不可能真看轻了宁毅,但即便宁毅身负武艺,当初在大街之上诛杀刺客,此时又已经在杭州九死一生地回来,个人武勇在这些读书人看来仍旧是小道而已。一帮中老年学究自信在诗文经卷上要轮翻宁毅还是问题不大。

    他们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周君武听说之后,倒也是颇为期待,但宁毅在接受周佩的委托后,只是通过康贤那边将君武叫出了门,一帮客卿下战帖的机会也没有。此后几天,师徒在江宁城内闲逛了几圈,周佩也趁机出门跟随着转悠。她原本期待宁毅说服君武不要再弄那些危险的事情,但宁毅领着君武去转的,却尽是一些码头、作坊之类的地方,跟他讲水车、讲织布机的发展、各种机械独具匠心的精巧思路,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宁毅往日里就曾跟君武说过这些,眼下不过是说得更为细致了。

    这样逛了三天,傍晚送着这对姐弟回去时,周佩进了王府后又偷偷跑出来,将宁毅拉到王府旁边的巷子里开始抱怨:“先生答应过我要让君武远离那些危险事情奋发向上的,现在怎么又跟他说这些……”

    宁毅笑起来:“我当然有我的用意。”

    “可是,先生这样只会让君武他更加喜欢格物学的那些事情啊,说不定过几天他又开始弄火药了,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呢,君武要是……”

    少女叽叽呱呱的着急,绷着脸皱着眉说了一大通,她平素的气质虽然还算高雅雍容,但这时候看起来,若单论少女形象,脑袋就有点大,下巴尖尖的,身子则有些单薄,像是一只自顾自地拼命说话的小母鸡。宁毅如此偏着头看了她好一阵,啪的一指弹在她额头上,少女“咻”的愣住,眨了眨眼便不说话了。

    “我有办法的,郡主看着就行了,不要质疑专业人士。”

    宁毅挥了挥手已经转身从巷子里出去。事实上,不同于君武的听话,往日里周佩对宁毅便不是绝对的信服态度。当然,这只是在表象上,小郡主是极有主见之人,即便心中已经认可了宁毅的本领,平日里该说的、该问的、该质疑的还是会第一时间说出来,宁毅对这样的态度其实是很赞赏的,为上位者不能唯师唯上,小郡主在这方面比君武做得要好。

    当然,往日里若是周佩拉不下面子变成胡搅蛮缠了,宁毅也会不客气的拿东西拍拍她的头。但那时候周佩还算是萝莉,一年未见,此时已是少女的气质居多了,这动作便显得有些暧昧。周佩在巷子里红了一会儿脸,最终还是跺跺脚回去了。这一年来她已经停了学业,在家中更多的是面临婚姻的压力,虽然一直在拖,但各种婚前教育已经成了每日里的主要功课,此时头上被敲一下,免不了回房托着下巴胡思乱想一阵。

    第二天下起小雨,宁毅与君武、周佩在忆蓝居坐了一个上午。挑了个窗户边的位置,拿来笔墨纸砚,一面听着雨声一面让君武将他的一些构思和想法说了一遍。丫鬟和随从在周围闲散地落座了,周佩很淑女地戴了张面纱,一边在面纱下小口小口地啃着糕点,一边咕噜噜地转着眼睛偷看其它地方的动静。忆蓝居的摆设其实已经类似于后世的茶餐厅了,每一处的位置都由屏风、花草隔开,哪一处的视野都不广,但颇有一种偷窥别人的快感,丝竹乐曲之声传来时,很有种一大群人游园林的感觉,将雅致与俗气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

    “……其实,想要飞上天,构思可以有好几种,从现在已经有的东西上开始想呢,分成三种就行了:风筝、二踢脚、孔明灯,我们都可以画出来……”

    宁毅与自家小弟在旁边写写画画的内容自然还是她最为关心的事。他们在那儿聊怎么样才能飞上天——对这件事周佩是有些无奈的,她知道君武学格物之后最期待的就是有一天能飞上天去,但自家小弟这样空想就够了,今天宁毅这当老师的还煞有介事地与小弟讨论起来,她心中就觉得有些不着调。

    但情况的发展颇为诡异,外面下着雨,酒楼内的隐约歌声中,宁先生居然还真的在那儿画了好些东西出来。陆陆续续地从构造和原理上结构飞上天的可能性……飞天?哪里会有这样的可能,又不是神仙。但宁毅详细又浅白的述说之下,周佩看了那些图形后,心中竟隐约觉得这真有可能飞起来。

    最有可能的,自然是一个大号的悬挂了篮子的孔明灯,另一个有两对翅膀的东西更加复杂,然而这是从风筝里演化出来的,基本的原理,周佩竟也能听懂一些,假如大大小小的风筝可以飞上天,这个……是不是也有可能呢。

    这样的念头只是稍稍的掠过心头,最让她郁闷的是,小弟听了这些之后,恐怕要更加迷上那格物学,要当一名工匠了。这宁立恒……宁先生……不讲信用!

    然后,她听见宁毅开始跟君武说一些其它的东西。

    “……这几日里,带你去看织布机,看码头上的吊轮,看水车,看印刷,这些东西一直在发展,织布机如今有一千六百多个零件,效率比起两百年前来,增加了五倍有余,比起千年前最原始的织布机,发展更是数十倍也不止,水车发展有两到三倍,也更加耐用了,印书的作坊里,雕版已经做得越来越好,师傅也越来越熟练,如今的活字还有很大的问题,但当然有发展的余地,只要找到更加耐用的活字材料就行,什么时候能找到,如果这样下去,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周佩在面纱后嘟了嘴,君武则拼命点头。宁毅笑了笑:“但是……两百多年的时间,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做这个吗?”

    他顿了顿:“江南一带靠织造业吃饭的,至少是几十万人,两百多年来,一共经历了多少代人。大家都靠织布维生,能够多织一点,就能多赚钱,作坊兴起之后,类似苏家这样的大户,至少也会养着几个帮忙改良织布机的匠人,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效率增加了五倍,有的人一辈子也只是稍稍改良了其中的一个小零件……”

    君武迷惘地皱起眉头时,宁毅叹了口气:“其实真正研究和改良织机的,都是些笨人,真正的聪明人,只要有些门路,就都去读书了。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机会念书的,谁还愿意当个工匠呢。但投身这一行的,就算是笨人,我们假设有一千个吧……君武,你觉得自己一个人比一千个人厉害吗?”

    君武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以前你年纪还小,现在你十三了,就算不能成家,也可以开始立志,这些东西,可以真正跟你说一下。”宁毅将身边画着热气球的一张纸放在周君武面前,“这是我们现在定下的最简单的办法,有几个方面的问题,你要解决。用什么样的绳索、用什么样的燃料,怎样最稳定地控制火的大小。火必须足够大,但用来烧的又不能太重,用作这只热气球上面部分的布料,必须能密封,而且能够抗住火的热量,不能破,一旦破了,哪怕是一个小孔,上面的人就全都没命。这些东西任何一条都需要其他行当的辅助,光是造出这种好用的布料来,你可能都得在织造业里忙乎一辈子。而上面用的绳索,你也知道了,光是码头上吊轮用的麻绳的编法,都关系到吊轮的效率,是很讲究的……这只热气球还不能控制飞的方向,你一个人,一辈子的时间,能办到吗?”

    “那……那怎么办啊……”君武的脸已经皱起来了。一旁周佩却是愣了半晌,望着宁毅眨了眨眼睛,她此时已经隐约猜到宁毅要说些什么了。

    宁毅偏了偏头,看着眼前的孩子露出了有些蛊惑人心的笑容:“你还小,一开始你喜欢这什么格物,也只是觉得有趣,不过世上是没有一直开开心心就能顺手做成的事情的。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你可以用几年的时间想一想,因为我可能就要去京城,没有时间再教你这些了……”

    “你姐姐一直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大人物,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但是没有可能,你虽然小,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康王殿下也明白,所以他从来不管你。但偏偏格物学你将来可以去做,工匠之学,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将来可以有钱、有权,你可以笼络一大批的聪明人,你可以让他们有目的地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只要你能总揽大局,把握住方向,这些东西弄出来的时间,就可以十倍百倍地缩短。那么首先,你就得学着当个聪明的王爷,学着怎么让更多的人跟你做一样的事情。你很聪明,如果你真感兴趣,王府里有很多人可以教你这件事……”

    宁毅说到将要去京城时,俨然有一种托孤的凝重感,几乎在当时,小君武就心潮澎湃地将决定做下了。而在此后的几个月乃至于数年间,某种类似使命感的东西才随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逐渐地在他心头堆垒起来:有些事,或许师父都做不了,但他是可以去做的。

    这是后话了。而在当时,一旁的小郡主周佩则更加钦佩于对方的舌灿莲花。这天算是暂时解决了周君武的事情,下午回到苏家,却听得杏儿说起,上午有几名儒生联袂上门拜访,都是在江宁一地颇有名气的文人了,其中一名便是王府的客卿,他们邀请宁毅去参加两日后的一次文会。这文会却与一般年轻人试图崭露头角的诗会不同,与会之人皆是有深厚功底的儒生,谈诗词、论文章、叙时事。几人等了宁毅半个上午,见他不在,便将请柬留下了。

    “不去。”

    宁毅看了看请柬一眼,见没有“你一定要来否则杀你全家”之类的字眼,便将之扔到一边,抛诸脑后了。

第三一九章 晚春夜 孔明灯

    “为什么不去呢?”

    “懒得去。”

    “姑爷好久没有在江宁写诗了,这次不去那些人又要说怪话了。”

    “说怪话就说怪话,反正这些人跟三姑六婆差不多,整天除了说怪话也没什么人生追求……”

    “听说都是很有学问的人呢,有几次也叫了年轻人去,坐而论道什么的,然后他们就出名了,跟姑爷很熟的李频李公子就去过的。还有以前的顾燕桢,听说啊,在这些人面前大放异彩,后来就被认为是江宁有数的大才子了,再后来上京听说金榜题名了。”

    “再后来就死翘翘了……”

    “相公说什么?”

    “没有……你们几个女人,就知道贪慕虚荣,想一想啊,参加这种文会的,都是三四十岁以上的了,学问好是没错,但他们要是真的厉害,当官的当官啊,出仕的出仕了,不就是没有这种门路才拼命读书的么,什么县太爷的师爷,知府的幕僚,王府的客卿。没有前途的人,才拼命钻研学问,然后考一考年轻人,年轻人上去了,就显得他们很厉害。你家姑爷反正也没打算当官,干嘛要给他们考……连美女都没有……”

    “但是县太爷的师爷、王府的幕僚也很厉害了……”

    “厉害吗?”

    “是。”

    “呃……要与时俱进,不要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待这些人,现在咱们家看见县太爷的师爷已经可以不用搭理了。反正都是一帮四五十的人,有代沟又没有什么美女助兴……”

    “有啊。”

    “……你们非得跟我唱反调是吧。”

    “……”

    “姑爷我错了。”

    “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都有些什么美女啊?”

    “潘朵颐!陈小夏!”

    “绮兰姑娘应该也会去……”

    “骆渺渺……”

    “到底谁是男人,你们怎么比我还清楚……”

    “嘻……”

    三月间春光如画,风吹着花瓣飞过城市上空时,苏家的小院子里一片笑语之声。庭院中,一家人正一面做着孔明灯,一面闲聊。黄纸、浆糊、笔墨、砚台连同一些制作灯罩框架的竹枝散落在周围。便是怀胎近十月的苏檀儿也在凑着热闹,拿着要裱糊到灯罩上的纸张画着图画。她此时心境平和,自有一股雍容的气质,但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女子,长发在脑后用缎带束起,参与婵儿娟儿等人的讨论时仍旧清丽慧黠。

    此时毕竟比后世要单纯得多,纵然这几年她参与的也都是勾心斗角的事情,然而一旦涤净心神,此时怀胎近十月,倒显得比后世二十岁左右女子的更要年轻和单纯许多。她此时的心思多已放在孩子与宁毅身上,心境上另一面的成熟,沉淀出来的也只是另一种特殊的引人气质,偶尔与宁毅眼神交汇间,都能感到她在笑着说话一般。

    从杭州回来已经快半个月的时间,外界的诗词文会、风流气息与当初离开江宁时并没有多少的变化,时不时的便能听见身边的这类消息,增加了身处这样一个时代的实感。昨天送来的那个帖子,至少对于江宁而言,或许还是蛮重要的一个聚会。假如说中秋诗会元夕诗会这种盛大的场合是整个上流社会的狂欢,这类的宴会大概就类似于后世门萨俱乐部一般的宴请,相对私密,但因参与者的不同,也颇有影响。

    这类聚会大家拿来开心的就不止是诗词了,于经义、论、策的要求更高,平日里当然并不含什么考校的意味,一帮穷经皓首的儒生互相交流经验。但若是有宁毅这类暂露头角比较快的,若被邀请,往往就会有一轮考校,一旦能过,证明有跟他们谈论经史子集的能力,无疑便是对这人学问上的一大肯定。

    对于宁毅来说,这类东西当然是避之则吉。这倒不是抄袭与否或有没有借鉴模板的问题,如果说儒学对人生真能有多少的指导作用,宁毅本身的人生经验也已经超出了那个范畴,只是大家的表达方式不同,他不至于看不起这些人,也没必要怀着敬仰的心情跟这些人请益和证明什么了。

    如果从后往前看,文会诗会似乎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人们好像就这样过着他们的生活,实际上这些也不过是旁枝末节而已。外面不管谁又出了名,青楼中哪位美人又与哪位才子好上了,更多人的日子还是按照自己的步调在过。这几日为了开导周君武,说了些飞机、热气球之类的事情,回到家中与妻妾丫鬟们说起,大家觉得有趣,今天便弄了个制作孔明灯的大赛,各自做上一只,晚上在院子里放飞,比试一下谁做的更好更有趣。

    “孔明灯这个东西呢,虽然看起来小,做起来简单,但实际上也是很有学问的,一般来说,火的温度其实比较固定了,孔明灯的重量只要高于……呃,我记得是二十三点五六克,也就是半两左右,就怎么都飞不起来了,所以呢……杏儿你的框做得太大了,不重做就飞不起来了,哈哈……”

    小院之中气氛融洽,这段时间,宁毅的心情也还算放松,一面小心糊着自己的灯罩,一面煞有介事地指点着众人的不足。实际上这类动手能力他也不是很好,但反正是大伙坐在一块的消遣,事情都可以慢慢来。苏檀儿倒是问道:“若是半两以上就飞不起来,你教给周家小王爷的办法不是没用了么?”

    “要更高的温度,更好的材料,气球中充的东西也可以变,可以用的办法还是很多的……”

    聊一会儿气球,大家又说一会儿最近的文会,宁毅给自己的孔明灯灯罩上加上苏檀儿等人的卡通头像,又加点花花草草什么的,弄得颇为精美,原本还想加首诗,但写了两句,纸破了,这一面就只好拆掉重做。由于“自家姑爷什么都懂”,婵儿娟儿杏儿不时过来问他自己的灯做得怎么样,他也笑着评点一番。

    到得这天晚上放飞时,其余几人的孔明灯都在院子里慢慢飞了起来,就连妻子那个裱糊得并不好的孔明灯都摇摇晃晃的飞上天空,只有宁毅那只搁在小架子上没有反应。小婵扶着苏檀儿站在一边,娟儿杏儿站在另一边,都表情诡异地没有说话,明显在忍笑。

    宁毅站在那里眨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手指揉了揉额头:“谁敢笑出来扣光这个月的银子。”

    苏檀儿扶着肚子看了看他,轻声道:“相公好像说今天是孔明灯比赛?”

    “我有说过吗?”宁毅瞪她一眼,然后目光死盯着一旁看来要笑出来的小婵。小婵连忙摆手:“姑爷,我没笑。”

    “没说你笑了。娟儿杏儿表现不错,现在都还没出声,这个月每人扣一两银子,小婵你的没有了……还有你,要笑就笑出来吧,憋这么久对孩子不好,我们进去……”

    他扶着苏檀儿转身往房间走去,后方笑声之中,娟儿与杏儿都在抗议。但宁毅的性子大家毕竟都是清楚了,关键时刻威严大气,平素跟家里人却是极为随意的,说了扣俸银,实际上大家不见得会在意。苏檀儿倚在他肩上小声地笑,待回到房间里,两人坐在窗前,宁毅替她揉着肚子,让她平缓情绪,小婵端来茶水,躲在宁毅身后抿嘴轻笑,宁毅便回头看她一眼,眯了眯眼睛:“待会跟你算账。”

    小婵如今妾室身份已经定下,但院子里还没有特别给她安排丫鬟,只是跟娟儿杏儿在衣服上稍稍有了些区别,也并不明显。干净简洁的江南女子打扮,如同赵灵儿一般的心字罗衣,偶尔裙装偶尔绸裤。此时在宁毅要将她拉过来左拥右抱之前跑掉了。

    窗外四只孔明灯冉冉升上夜空,娟儿杏儿在院子一侧仰着头一边看一边跳啊跳的,不久之后,跑到了二楼走廊上看,便只能听见她们的声音了。小婵到院子里左瞧右看地检查宁毅的那只孔明灯,后来还是发现是墨汁将孔明灯的一侧浸出了一条细缝,于是小心地将那细缝再裱糊起来,再点燃时,这孤孤单单的孔明灯终于飞了起来,夜风吹来时,被刮得有点偏,随后被院子角落的一处树枝给挡住了,浮在那树枝下方飞不上去,夜色当中,像是在院落一侧的树上挂了只小灯笼。

    宁毅与妻子在窗前看着那边小婵等人在树下挠头,随后又找来木棍、竹竿,往树上戳啊戳的,但那树木本来就有些高,三名少女忙碌许久也没有结果,到得最后,还是夜风吹来,孔明灯晃了晃,摆脱了树木的纸条,朝着天空中飞走了。

    四方静谧,灯点升上天空,与星辰溶在了一起,怡然而迷人的晚春夜晚。

    有半数的夜晚,宁毅还是与小婵睡在一起的。

    对于大户人家来说,正妻有了身孕之后,小妾侍寝才是最正常的,妾室往往也在这些时间里才有争宠的机会。宁毅这边,情况自然颇有偏差,先前是在杭州那样紧张的环境里,这半个月回到江宁,苏檀儿才真正有机会认真安排这些,她的身孕已经九个多月,宁毅是觉得她的状况更重要,对此苏檀儿自然也有些感动,但是多数时间还是她坚持着宁毅应该陪陪小婵。

    小婵这边给人的感觉则颇为奇特。当初在杭州单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就已经察觉到了,最近这些感觉才更为明晰。房事方面她几乎什么事情都肯做,只要觉得宁毅是喜欢的,任何事情都不在话下,另一方面却又是个纯洁到极点的小姑娘,这类事情的时候不出声、不说话,紧张的时候拼命咬嘴唇,发出一点声音还会脸红。

    单纯肉欲方面的需求宁毅并不是很强烈,他曾经没能爱上什么人,但经历过顶端的生活之后,这类事情于他而言并非什么禁区。虽然因为自制力不至于**什么的,但女人方面,只要有需要,什么事情其实都已经经历过,见过了,感受过了。

    他与小婵发生关系其实也已经半年多了,当初在杭州的时候,宁毅觉得可能是在极端的环境下,小姑娘拼命地想要抚慰自己。后来才渐渐发现,苏檀儿当初逃婚,大户人家该受的婚前教育小婵却接受过的,她大概觉得自己是丫鬟和妾室,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该做的,但本心之上她却极其单纯,两人脱光光了宁毅让她看着自己她还会脸红,然后就是闭眼咬嘴唇,有几次宁毅轻声跟她说几句话,让她也说话,少女就只是一片迷离地结巴:“说、说什么啊……”脑子一片混乱,根本什么都说不了。

    大家在做这种事,对方什么都肯做,很积极很配合很听话心中却只顾着害羞,有时候宁毅不禁会生出挫败感来,自己做的应该不算太差啊。

    “其实……是觉得……很舒服的。”等到宁毅真的问起来,小婵避不过了,才能这样红着脸跟蚊子一样回答一句,然后又关心地问,“姑爷觉得舒服吗?”

    “呃……舒服……”这样一回答,俨然就是两个第一次接吻的小学生的感觉了,对于这等奇妙的感觉,宁毅也只能叹一口气,但平心而论,他心中是喜欢的。

    天气已经不冷了,穿着单薄的肚兜、绸裤,小婵习惯于侧着身子抱着他的一只手臂睡觉,并不介意宁毅碰到她的什么地方,有时候宁毅偏过头去,微微的光芒中能看见她的嘴角蕴着笑容,很满足很幸福的感觉,只是像个蜷在他身边的孩子……蜷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子。

    对于小婵来说,或许这才是她真正喜欢的事情。

    第二天,那场文会的邀约宁毅最终没有去,此后几天,有关宁毅浪得虚名、宁毅不敢赴约之类的说法开始在江宁文人群体中蔓延开来,由于是有心人在推动,出现这类事情并不出奇。倒是苏家受到一些影响,因为这事,书院的山长苏崇华还特意过来把宁毅说教了一番,宁毅就只是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最终他也只好悻悻地走了。

    宁毅此时想的,已经不再是江宁城内这些完全不关系到自己的事情。南方一带,方腊仍旧在负隅顽抗,算算时间,刘西瓜的部队可能已经进入山里,童贯那边则开始考虑收兵北上,宁毅也已经正式地考虑起自己去到京城又能做些什么。这段时间里,康贤找了他一次,问他要不要考虑到挂名在成国公主名下的密侦司里管理一部分事物,这倒是出乎宁毅意料之外的。

    “……原本便是拼拼凑凑的一个小衙门,事情多,又什么都插手,很缺人。阿贵是在这里面帮忙的,闻人不二又对你极为推崇,他乃秦公门下弟子,最近也要上京。你们正好可以配合呼应……另一方面,接下来一段时间,跟绿林人士可能会打些交道,你正好熟悉这些,在江湖上又有血手人屠的大名,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咳咳……不妨过来入个伙、帮个忙如何?因为南方局势已经大概定下,北伐不能再被拖住后腿了,接下来可能要盯一盯梁山泊这类地方,你杀过他们的人,也算与他们有旧,有兴趣的话,何妨假公济私一下……”

第三二零章 三月春花渐次醒

    chūn雨淅淅沥沥地在窗外下,三月间,秦淮河水也渐渐的开始涨了。/这场雨来得急,一只水鸭在和面上翻腾得有些狼狈,丫鬟扣儿在外面收起了衣服。元锦儿站在临河的露台边用一根树枝戳来戳去,然后扭头看从河面上驶过的花船。

    花船的窗口敞开着,里面也有酒宴笙歌,被大雨惊动的姑娘和才子们跑到窗口瞧来瞧去,也有互相调笑搂搂抱抱的。元锦儿背靠栏杆看着这一幕,片刻,云竹也出来看这雨了,风吹动露台上两名女子的头发,船上便也有才子的目光被吸引住,朝这边望过来,同时也迎来几名女子敌意的注视。

    元锦儿压住头发,撇嘴轻哼了一声,拉着云竹回房间里去了,只开了侧面的窗户看雨。

    这是云竹的房间,床上摆放着针线与一些衣物,显然方才出门之前,云竹正在这里缝缝补补。这是给那些被收养的孩子们的旧衣物,有几件破了,云竹无事,拿回来补一下。锦儿在针线活上是没什么造诣的,倒不是xìng格问题,而是没怎么学过,青楼女子要学的是曲艺舞蹈,各种逢迎男子的技巧,晚上若是给客人缝补衣服则是赎身嫁人的趋势了,妈妈们倒也不禁止学,但也不会刻意去教。云竹会的,是当初当官家小姐时留下的手艺。

    “本来还想去青苑那边看看的,居然下雨了,真无聊。”

    元锦儿跪趴在椅子上无聊地晃来晃去。

    “无聊就来跟我一起补衣服啊。”

    “不会。”

    元锦儿头一样,笑道,有点恬不知耻的感觉。云竹笑了笑,倚在床边拿起针线来,她衣着素雅,身形曼妙,倚在床边便仿佛是一副仕女图。锦儿看了一会儿,又有些无聊起来,喝茶、打滚、蹦蹦跳跳一阵。将古筝般过来拨弄几下,终究不太熟练,随后抱了琵琶过来,坐在窗户边。弦音轻动。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虽然曲艺之上都是云竹擅长,但随意唱起来时,锦儿的歌声也是婉转悠扬又不失清新的,云竹挑眉看了看她一眼。锦儿自顾自地唱了半阙,唱到白发渔礁时停了下来,后面就变成更加随意的哼哼了。歌声哼完,抱着琵琶看了云竹一眼:“云竹姐,你不觉得无聊啊?”

    “什么无聊?”云竹咬断丝线,换了另一件衣服。

    “整天安安静静的就很无聊啊,云竹姐你总是这么自得其乐的……”

    “你觉得无聊我们来打双陆啊,把扣儿叫进来也行。”云竹笑道。

    “整天玩那个也没什么意思嘛。”锦儿摇了摇头。将琵琶放下,走到床边替云竹整理了缝补好的一件衣服,随后张开双手躺在床上。**片刻后又问道,“云竹姐,你当初当官家小姐时是怎样的啊?”

    “读女训,做女红,跟人打双陆,捉迷藏什么的。”云竹停了停,“其实跟现在差不多,不过那时候还小呢,干什么都觉得有趣。”

    “有没有想嫁人?”

    “那时候我才几岁?”云竹白了她一眼,“不过后来有。心里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大概也懂是像爹娘一样,跟一个人……一起过一辈子,不过男孩子很无聊,那时候就想,也许成亲。就是找一个男孩子,成天说话,也觉得很有趣。”

    “就成天说话。”

    “就是说话啊。”云竹笑了起来,随后垂下眼帘,“后来就……希望有一个人能救我出去。谁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呢,只是听人说,嫁人就是很开心的事情了。那时候希望有个人能帮我赎身,嫁给他,所以就拼命学琴唱曲啊,但见到的事情多了以后,反倒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开心了……反正不管什么时候想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其实也都是简简单单的几件,所以我不觉得现在无聊啊。”

    “呃……”锦儿枕着手臂,目光苦恼地望着头顶的蚊帐。云竹却是笑了笑:“你就是想去青苑看那些才子说些什么?平时又没见你这么无聊。”

    “嘿嘿。”锦儿露齿一笑。

    两人说的其实是昨天在青苑发生的一件事。云竹与锦儿当时在那边,无意间撞上一群才子学人互相吹捧,互写诗词什么的,这当然也是常事了,然而吹捧到一定程度时,说起宁毅来,道那宁立恒只会当缩头乌龟,并无真材实料什么的,也说他最近都没什么新词问世,江郎才尽了,哪里比得上某某某某云云,于是他们在这边作词,咏古抒今时,云竹便到隔壁的院子里弹琴唱了这一曲《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这自然是好词,不过宁毅往rì里并未拿到众人眼前来,只是以唱歌的形式告诉了云竹。她有意让隔壁的人听到,唱完一曲,那边果真鸦雀无声了,一帮才子打听这是谁的新作时,云竹便叫了青苑中的人告诉他们这是宁毅的词作,拉了锦儿便走。

    她平rì里并不是爱现的xìng子,只是关系到宁毅时,偶尔才有这等反应。锦儿倒是想偷偷躲在那边看这帮才子脸上的表情,抱着柱子不肯走,但终于还是被云竹拉得跑掉了。

    锦儿本身就是爱玩爱闹爱起哄的xìng格,昨天没享受到扮猪吃老虎的快感,今天早上准备待宁毅过来时跟他说这事,但宁毅大概有事,早上没来。她就想着白天去青苑,看这件事情有没有传开,结果又下起了大雨,这就真是郁闷了。笑了之后,眨了眨眼睛:“云竹姐,你说,他今天早上没来,是不是他家里的那位生了?”

    “呀……”云竹不小心一针扎在了手指上,放进嘴里吮了一吮,随后没好气地打了正饶有兴致望过来的锦儿一下。

    “云竹姐,你也在意的。”

    “当然会在意。”云竹轻声回答了一句。

    “男人真烦。”锦儿将目光转向蚊帐顶,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一句,“他连娶你过门都没说,你干嘛还喜欢他啊……”这倒不是问句了,类似的事情,两人早说了好些次。她们也不是什么女权主义者。宁毅要娶她过门才是真的有难度,但心中总会有些期待的。

    云竹安静了好一会儿:“锦儿,你知道立恒他干什么都很厉害?”

    “嗯,这个我承认啊。”

    “但他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厉害。”

    锦儿瞪大了眼睛。陡然翻过了身子,趴在那儿,双手绞在一起,望着云竹:“云竹姐,你们那个啦?”

    云竹双唇一抿,轻轻踢了她一下:“我哪里有说这个!我是说……养个女人在外面,对那些你我认识的才子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嘿嘿,嗯。”

    “他很烦,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心里面也过不去。虽然面上看不出来……”

    “呃……好像有一点点。”锦儿想了想,“嘁,大男人,真没用。”

    “我很喜欢。”过得半晌,云竹停下了针线活。低着头笑了笑,轻声道,“他自己恐怕都没有意识到。可是我很喜欢。对他很厉害的那些事情,我只觉得是应当的,当然就算不厉害也没什么。但就是对他一点也不厉害的这件事,锦儿,我真的很喜欢。”

    她眨了眨眼睛:“立恒什么时候都从从容容的,可是……也许真的是在金风楼里呆久了,只有这件事,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也许他自己也看出来了,可就算看出来了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想啊。能看到他这个样子,别说我是如今从良后的聂云竹,哪怕我还是以前的官家小姐,接下来不管怎么样,我也都认了……”

    她说完这些,继续低头缝补衣服。雨还在下,锦儿趴在那儿看了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你啊……”

    chūn雨将这栋小楼,将整个江宁城淹没在一片水雾里。苏宅,宁毅夫妇所居住的小院子里,正经历了半个上午的忙乱,因为早上的时候苏檀儿腹痛,以为还是是要生了,产婆接过来之后,发现是虚惊一场,但真正的分娩,恐怕也就是在这一两天,挽留了产婆在府中住下,宁毅也正在房间里安抚着妻子的情绪。同一时间,一则诡异的流言正在苏家二方三房几名特定的人物间口耳相传,这是关于宁毅与一位从良的名jì有染的消息,消息来源,则暂时未知。

    “属实吗?”

    “不知道啊……”

    “若这事是真的……”

    “可大可小啊,你们想清楚……”

    “最后的破局机会了……”

    黑暗中的小范围传言,暂时并未惊动宁毅以及大房的众人,而也是在这个下午,越来越大的降雨中,江宁城的一端,一场厮杀,正籍着雨势的掩盖,在城中的几个院子里发生着。

    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这几间院落属于江宁城中一家规模颇大的帮派所有,帮派的头领名叫程烈,而这帮派的名字,与曾经天南武林红极一时的霸刀盟仅有一字之差,名叫“百刀盟”。

    但实力显然是要弱上许多了。

    如今在百刀盟的院落间已是一片尸身与鲜血,杀进来的是十几名身披黑sè蓑衣的男子,有着还背着包袱,看来是旅人打扮。程烈手下的大将在方才的一番厮杀中都已死光,如今他半身是血,拿着已经被劈断的长刀,倚在正厅的柱子下,看着逼近过来的、手持一双板斧的壮汉:“你、你们是谁……”

    “嘿,死了以后,记得爷爷的名字……爷爷叫李逵!敢动我兄弟的,偿命!”

    巨斧轰然劈下!

    门外的街边,啪的一声,有百刀盟三个字的牌匾在雨中跌落地面,同样身披蓑衣的席君煜回头看了一眼,扭头跟旁边的一名男子闲聊了几句,再回头时,一辆马车从街道那边过来,又是几个人下了车,也都是穿着既避雨又能掩藏自身特征的黑蓑衣。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戴着斗笠,背后背了一杆长枪,虽然斗笠下是颇为俊逸的面容,但看来总有一份愁容隐藏期间。

    席君煜拱了拱手:“几位兄弟也到了,林大哥,您是东京出来的,不知道觉得江宁如何啊?这地方我熟,待会小弟找个好馆子,给几位哥哥接风洗尘。”

    几人拱了拱手,当先那男子则是点头“嗯”了一声,转头望向旁边的院子,虽然院门关着,又是大雨,但里面在发生什么事情,他却仍能够听得出来。

    “席兄弟,这次咱们来江宁是为了正事,你私人寻仇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切记勿要误了正事。”

    “自然自然,谢林大哥教诲……”

    “没事。”对方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从他身边走过去。

    席君煜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这段时rì以来大伙儿都是以兄弟相称了,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对于某些人,仍旧有着莫名的畏惧和敬畏感,例如军师,又例如眼前这位曾经的——

    八十万禁军教头!RS

第三二一章 恶念

    妻子即将分娩,家中的各种事情说多倒还是不多的。听说了百刀盟盟主程烈被灭门的消息时,宁毅正在揣摩方才看见的苏文兴等人的古怪眼神,然后,也就微微愣了一愣。

    作为在江宁一带规模还算不错的帮派,百刀盟算是苏家背后的一支打手,最主要还是在苏家大房背后,虽然经历过杭州那样的江湖阵势之后,宁毅对于百刀盟这种盘踞一地勾结商户豪绅收收保护费的门派已经没有多大感觉,但毕竟身边还是得有一支这样的打手队伍,一旦百刀盟倒了,苏家恐怕就得找一批另外的。

    对于宁毅来说,心中的想法也就仅止于此了。对于百刀盟或者那程盟主,宁毅与他们毕竟并没有多少来往,顶多是见过两面,做过几次比较恬不知耻的自我介绍。江湖仇杀,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情,宁毅也不会觉得程烈的死之于自己还有多少的关系,心中默哀一番,叹一口气,也就是了。

    家中与程烈关系比较好的应该是岳父苏伯庸,另一方面,苏檀儿身边平rì里有接触这类事情的,则是平素看来相对沉默安静的丫鬟娟儿,又或是与程烈有私交的耿护卫等人。听说了噩耗后,娟儿的情绪便明显有些低落,宁毅安慰了几句,状况倒还稳定的苏檀儿对宁毅说道:“相公,爹爹大概已经赶过去了,你也带着娟儿过去一趟,家里这么多人,我没事的。若是宝宝,我让人去找你们,你们也能赶回来。”

    毕竟是灭门的惨剧,宁毅点点头,也就答应下来,随后又安慰娟儿道:“虽然江湖仇杀什么的不算奇怪,最近又局势动荡。但江宁的治安一贯还不错,这事情真是闹太大了,官府不会坐视的。我也托人帮忙查查。”

    这类事情毕竟还是太大,对于苏文兴等人方才目光的些许诡异。宁毅便抛诸脑后了,反正最近一段时间,二房三房的rì子都不怎么好过。苏文兴是苏仲堪的儿子,宁毅与苏檀儿不在的时候,二房三房引起的波澜,少壮派中也是以他为首,如今苏檀儿与宁毅回来。苏愈开始发飙,吃进二房三房肚子里的一些东西,就得吐出来,虽然比起苏檀儿与宁毅离开之前二房三房还算赚了,但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再拿出来一部分,总会让某些人觉得不爽,更何况也是折了面子。

    于是这天傍晚,便与娟儿一道去看了百刀盟被灭门的现场。宁毅也顺道约了已经抵达江宁的闻人不二,托密侦司帮忙查一下这到底是江湖上哪一号人动的手。

    “另外……最近好像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宁毅说道。

    “没有,外面有眼线的。你过来的时候……应该没有尾巴才对,而且这是江宁了……”

    “可能是我搞错了。在杭州那边的时候jǐng惕成习惯了,现在还没怎么放松,就算在杭州的那边被人记恨了,这个时候方腊水深火热的,也不至于会过来找我动手……啧,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了……”

    “什么医生?”

    “没什么。”

    “呵呵,真正在杭州被你得罪得狠了的,无非也就是霸刀的那位刘姑娘,你都已经摆平了。哪里还会有人盯上你。”闻人不二是清楚宁毅与刘西瓜之间故事的,这时候语气倒也有些狭促,随后却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不过你这样一说,最近确实有一批跟方腊有关的人经过这里……不过不归我们管……”

    “什么?”宁毅皱了皱眉。(.)

    “破城的时候。还有一路之上,抓了好些人,有一些中小头目,也是在绿林中有些名声的,要押解往京城,第一批的话,明天就到这。立恒你这样一说,会不会有摩尼教的余孽准备劫下他们?或者是顺便盯上了你?”

    宁毅想了片刻:“……做个预防。”

    “嗯,我回去告诉驸马爷,那边插一插手。”

    “呵呵,我才不管那些事情,重要的是我家。”

    宁毅拍拍他的肩膀,两人一时间倒是都笑了起来,大致交代完毕之后,闻人不二轻声说道:“另外,你之前交代的一些事情……”他将事情说完,“最后,决定到我们这边帮帮忙吗?”

    “有些想法,不过檀儿生了孩子以后再做决定,不管干什么,以后恐怕都少不了有联系的。”

    闻人不二点了点头,随后肃容拱手:“虽然在下虚长几岁,但立恒你在运筹布局上的手段,我是佩服至极的,将来少不了仰仗立恒了。”

    这些事情说完,宁毅方才与闻人不二分开,去百刀盟那边领了娟儿回去。第二天是农历的三月二十七,这天接近正午的时候,苏檀儿诞下一名男婴,母子均安。苏家便是一片隆重热烈的气氛,张灯结彩,锣鼓鞭炮齐鸣,只是该起个什么名字,苏檀儿极度疲惫之下,一时间倒还没什么人提起,也没有人多来打扰一直在房间里陪伴妻子的宁毅。

    孩子既然出世,接下来,便有人要上门道贺了,二十八这天过来的倒基本上是苏伯庸的平辈朋友,也不至于过来打扰苏檀儿。宁毅则写了几封帖子,出门准备送往驸马府。他原本倒也不打算孩子出世的第二天就出门的,但主要还是因为关心是不是有方腊系统的人盯上了自己,这事情攸关全家xìng命,虽然可能xìng不大,但也马虎不得,早去早回便是。

    先送了给康贤的帖子,对陆阿贵也打了招呼,随后再去找闻人不二,他如今住在江宁城中的客栈里,距离驸马府倒是不算远。见面之后,闻人不二先是道了恭喜,问起方腊那边的事情,倒也还未能确定。随后,却是说起另外的一件事,宁毅几乎是在半年前交代的,此时终于有了结果。

    “他们如今便在客栈之中,你去见上一见?”

    “我还没打算入你们的伙,这样不好?”

    “你也说了,迟早会有来往。你跟他们也不算是生人了。老实说,你露个面,也能吓一吓他们,让他们知道咱们这边不是什么酒囊饭袋。拜托了。宁兄弟。”

    宁毅想了想,点了点头。

    同一时刻,客栈一楼的房间里,齐新勇、齐新义正在擦枪,齐新翰倒了茶水给两位兄长递了过去:“二哥三哥,这事情真就这样决定了?”

    “要想报仇,也只能这样了。”齐新勇说道。

    “找刘西瓜?”

    “不找她还找谁?”

    “我想杀的是方腊。”齐新翰蹙了蹙眉。

    齐新勇、齐新义、齐新翰这三兄弟。原本是方腊麾下参知政事齐元康的第二、三、五子,齐元康叛乱时,老大与老四死了,他们打不过刘西瓜,便也只能一路逃出来。齐家索魂枪技艺惊人,但三人流落江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随后便被闻人不二安排人找上。几个月的时间里,很有诚意地为他们摆平了一些麻烦,同时劝他们入伙密侦司。无论是为父报仇,还是报效国家,洗白从前,都可以。

    此时齐新义手中的钢枪脱成三截,在他手上晃了晃,如同三节棍一般的钢枪在房间里呼啸舞动几下,随后啪的组成一柄直枪。他是相对沉默的,道:“圣公被围成那样,败亡只是时间问题,我们怕是杀不了了。”

    “加入他们也好。加入之后,让他们将我们安排在南面的军队里。”齐新翰道。

    齐新勇眯了眯眼睛:“杀方腊,杀刘西瓜,都是父仇,可就算这样了,当初毕竟一起反过。战场上杀我们以前的那些人,你动得了手啊?要这样,我们何必辗转这半年,还不如出城就投了朝廷?”

    他这话说完,外面已经有脚步声停下,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说得有道理。”

    这说话的语气有些平缓,门推开后,是个年轻的生,闻人不二在一旁跟着,那生目光安静,三人隐约觉得有些眼熟,而到得第二句话时,便令得齐新义陡然握紧了手中的索魂枪,另外两人,也是陡然站了起来。

    “桃李chūn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不用起来,三位齐兄。坐。”

    那诗句乃是他们伏击刘西瓜那一晚刘西瓜说出来的,腔调语气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在这之后,眼前这生便已经如同主人家一般的走了进来,笑着拱了拱手。几人对望片刻,生笑着走向了一边的茶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正式认识一下,在下血手人屠宁立恒,好久不见了……当初在那长街之上,宁毅陡然出手之后,名字还没有报完,齐家几人就已经飞也似的跑掉,对于那段时间自己的拉风外号一直被人鄙视的状况,宁毅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的。略略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之后,接下来无非就是故作高深莫测的一番闲谈,闻人不二再适当地在旁边添油加醋,指出他当初在霸刀营卧底,彻底搞翻了霸刀营的事情,齐家的三兄弟,自然也就没法对宁毅产生太大的记恨,留下来的,反倒是宁毅这人不好惹的印象了。

    眼下的见面,为的也就是这个效果,招呼打完之后,便有闻人不二的一名手下过来,悄悄地跟闻人不二说了些什么。不久之后,离开齐家三兄弟的房间,闻人不二说道:“查清楚了,人也抓住了,跟踪你的不是什么方腊余孽。”他表情jīng彩,微微蹙了蹙眉,“是你家的下人。”

    “嗯?”

    “他说……”闻人不二一脸神秘,随后笑了出来,“说你与一位从良后的名jì有染,他是受了你家几位少爷的命令跟踪你的,要查清楚这个事情,你待会自己问问。呵,这种事情……看来你家二房三房的那些少爷,真被你们夫妻俩给逼急了。”

    闻人不二毕竟是情报系统的人,要拉宁毅入伙,自然也查了他家中的情况。他话没说完,宁毅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在那儿站了片刻:“我不问了,人放了,我先回家。”

    “嗯,有需要就说一声,不过这种小事……”闻人不二摆了摆手,“反正……虚惊一场了,不是方腊那边的人最好,我差点让驸马爷知会那边加强jǐng卫,事情虽然没错,但你知道,不是一个衙门的,这边就不好插手,人家会说你咸吃萝卜淡cāo心……”

    大概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闻人不二也有些絮絮叨叨的。当然在他而言,这种事情既然提前知道了,也就不算是什么问题,不过,也就在宁毅准备回去的这个时候,苏府当中,正有一名下人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在苏文兴等人面前报告着不久前发生的时:“小四被抓了,我亲眼看见的,马上就回来了,五少,听说那宁姑爷在官府也有很多关系……”

    “他在官府有关系还真能对自己家里人用不成!”苏文兴目光yīn郁,陡然站了起来,“你下去!我知道了!”

    待那人退下了,他才回头与房中几人说道:“现在他知道了,你们说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啊……”

    “等着他回来弄我们吗?”

    “能怎么样,现在他知道了,你斗得过他吗!”

    “本来就说了,事情查清楚咱们放放流言就行了,他知道是谁啊……现在人被抓了!你们选的什么人啊!肯定把我们供出来……”

    “那现在能怎么样!”苏文兴吼了一句,“都已经这样了!”

    “要不然咱们先去告诉二堂姐?”

    “她刚刚生了孩子,你这个时候跑去告这种状,不管那边反应怎么样,爷爷都能打死咱们!”

    “本来不是要选在这个时候的啊……”

    “要不然,文兴,告诉你爹?”

    “这种事情把我爹拉下水有什么用……”

    争论之中,外面鞭炮声便也响了起来,仍是庆祝苏檀儿生了孩子的,大概又有人过来拜访了。苏文兴想了想,陡然拧起了眉头。

    “现在这事只有这样了……要么等着宁毅回来弄我们,要么……把你们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能叫上的——主要是能站在一块的女人全叫上!二姐的孩子才刚生出来,咱们忍不了这样的事情,姓宁的欺负到我们苏家人头上来了,二姐现在听不得这样的事情,咱们家里人得替她出头!好了……”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看众人,猛地一跺脚:“你们……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叫人——”RS

第三二二章 闹剧一出人伤心

    听娟儿说起那件事情时,小婵正在给家中新出生的孩子整理那些小衣服,看见娟儿的神情,委实是有些被吓到了。

    事情暂时恐怕也只能跟她说,现在跟杏儿姐说没什么用,一时间也不能报到小姐那边去。小婵是有些不相信的,一时间脑子都有点懵,但娟儿一向不说什么没把握的话,就算暂时根本无法考虑问题,两人也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一路朝苏府侧门过去,试图去寻了宁毅回来。

    小婵是知道宁毅的去处的,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该到路上看看又或是是套辆马车出去,走在路上,小婵都快哭出来了。

    一路回来时,宁毅便看到了刚刚出门的两名少第三二二章 闹剧一出人伤心女。

    小婵一看见他便愣住了,一副想哭的样子,回头走了一步又转过来,娟儿低着头站在一边。情况是有些诡异的,宁毅也眨眨眼睛站在了那里,他此时心中自然也有事,已经明白过来昨天苏文兴等人望他的眼神涵义何在,但此时才将跟踪者抓住,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倒是不明白小婵与娟儿为什么会这样。过得好一会儿,娟儿才偷偷拉了拉小婵的衣袖。宁毅开口道:“怎么了?”

    小婵双手握起拳头在那儿低头片刻,才看着宁毅的腰带道:“姑爷,他们说、他们说……”她说了个开头说不出来,娟儿伸手戳了戳她的腰肢,小婵看了她一眼,才道:“他们说,姑爷在外面养了有女人,是个……是个叫做聂云竹的从良……jì女,姑爷……”

    她抬起头看着宁毅,眼中有询问与探究的表情,但眼看着就要流出眼泪来,宁毅倒是沉默下来,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娟儿:“然后呢?”

    “他们叫了二房三房的一些堂嫂表姑娘,反正是……那些女人……出去找那个聂第三二二章 闹剧一出人伤心姑娘的麻烦了……”大概明白小婵此时的心情复杂,一直低着头的娟儿抬了抬头,只是也有些怯生生的。随后补充道,“倒是没有去打扰小姐。”

    “倒是难得的做了几件聪明的事情。”宁毅听完这些,不由得笑了出来,但那笑容转瞬即逝,他拍了拍小婵的肩膀,单手将她抱了抱,此时尚在宅院的侧门。小婵的脸顿时红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知道了。”

    他回到苏府,牵了一匹马,随后朝着秦淮河那边过去。门口的小婵与娟儿互相看了看,到得现在,她们都还不清楚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对于云竹与锦儿来说,事情也是突如其来的。这天中午她们才从竹记那边回来,两人的rì子过得一向清净。这个时候,家中也没有别的什么人,锦儿的丫鬟扣儿。云竹的丫鬟胡桃以及其相公二牛,加起来也不过五个人。平素二牛在这边帮工做些粗活便会与妻子回去不远处的家里,这天虽然没有回去,然而当二十多人陡然砸上门来,五个人的些许抵抗,其实也是无济于事了。

    除了二房三房的一帮妇人女子外,跟随而来的,还是有好几名苏家的家丁护院在其中。当人群忽然冲进来时,正在厨房那边劈柴的二牛放下柴刀,拿起一根木棒就要反击。但随即就被打倒在血泊中,女子的尖叫与哭声响起来时,对于云竹与锦儿来说,对于整个局势,她们瞬间就懵了。

    正妻家的女子寻男人养在外面的女人的麻烦,在这个年代来说。有着天然的正义xìng,哪怕摆在公堂之上,也没什么衙门老爷会在这样的家务事上倾向于这种云竹锦儿这类的女人。顶多说这男人真是愚蠢,本是一件风流之事,却摆不平手尾。对于云竹来说,有些事情或许是一早就有过心理准备,又或许也看见过其他类似的事情,当置身其中时,一开始自然是茫然无措,眼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女人涌了进来,随即就是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她心中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情,但更多的,终究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记得自己大概是叫了一声“锦儿”,锦儿也叫了一声:“你们干什么!”随后的事情就近乎浑浑噩噩了,无数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有人过来揪她的头发,有人要打她,脸上好像挨了两下,但她也不清楚,她自己身体上都没什么感觉了,甚至有人要扯她的衣服,她也只能紧紧抱住自己。想要寻找锦儿,但锦儿被隔开了。

    元锦儿也仅仅是挣扎了片刻就被声音淹没了,xìng格上的泼辣在这时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没有宁毅那样的心xìng在这种群体的暴力前根本就意义不大,最主要的或许是因为在她的心中也并不觉得自己这边具有正义xìng。那些女人冲过来时,她第一时间还想发狠拼一拼,但随后就也没了办法,当初看见云竹受伤把人撞进水里扎死的狠劲在四五个骂骂咧咧的妇人面前失去了意义,一开始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随后头发被揪乱了,身上被打了,七八只手伸过来,厮打也没有效果,当感觉到有人在脸上抓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的时候,她心想自己被破相了,随后就哭出来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小楼边的这条街道上一时间成为了景观。白rì里这边的行人本来也不算太多,但不久后就聚集起来了,人们口耳相传着发生的事情,随后就看见两名女子被揪了出来,一群妇人谩骂厮打,也有人在跟周围围观者进一步解释着发生的事。

    “我家里堂妹才刚刚生了孩子,今天就听说有这件事……”

    “太过分了!”

    “昨天才生了孩子,身体本就不好,这事情会闹成什么样子啊……”

    “狐媚子不要脸!”

    “实在是气不过了……”

    一番添油加醋之中,周围的人也都愤慨起来。

    “这种事怎容得了她俩……”

    “浸猪笼……”

    “划花她们的脸,看她们以后还随便勾引男人……”

    “先拿屎尿淋淋她们……”

    “长得倒是好看,却不想是这样的人……”

    “就是这种女人才到处勾引男人……”

    “那男人在哪里,他也该被抓过来!”

    周围的言语嗡嗡嗡的响着,同时也传入云竹与锦儿的耳朵里,锦儿好不容易抱着了云竹,已经哭了起来。云竹紧紧地搂着她也抱着自己的身体,咬紧牙关紧抿双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有人又要过来撕她衣服时,她才用力打了一下。随即引来更加高声的谩骂,脸上又被打了一下,那些女子拳打脚踢,随即听得“哗”的一声,外裳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她在挣扎中倒在地上,锦儿“啊——”的哭叫了一声。但也没什么用。

    “撕了她的衣服给大伙儿看看!”

    “浸猪笼……”

    “把那个男人也一起叫过来……”

    周围的人也已经开始起哄了,声音越来越大,但云竹感觉自己已经听不到什么,混乱之中,有那么一瞬,恍然听到了马蹄声,周围的声音好像歇了一下,但实际上。目力所及还是无数人的手脚、衣裙,她与锦儿被包围在了中间……

    宁毅从奔跑的马上跳下来的时候,厮打的人群确实是安静了一下的。因为已经有人看到了他,几个领头的妇人交换了眼神,周围的人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起哄,几名苏家护院已经迎了上去,试图拦住有些粗暴地推开了人群过来的宁毅。

    其中一名妇人便高声喊了起来:“宁姑爷!这件事情你插不了手!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交代吧!”

    其余的女子也起哄起来:“是啊、对啊。”的叫:“瞧你做出的好事!”

    “檀儿才刚刚生了孩子……”

    “我们气不过,是来替她出头的!”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那边挤进来书生的正是男主角,其中一人便要从面拉他,与此同时,一名中年护院也已经过来了。他在苏家身份也算是高的,有些武艺,基本与耿护院差不多,看来沉稳凶悍,伸手就挡在宁毅面前,蒲扇大的手掌按住宁毅的肩膀:“姑爷。”

    这中年护院已经三四十岁。魁梧高大犹如一面墙,宁毅却看来文弱,穿着书生袍,这也是后方旁观者敢随便乱管闲事的原因。那护院倒也不想伤了宁毅,步子一沉,只想将宁毅推在这里,但宁毅步伐未停,随着跨步前行,反手一巴掌就抽了出去。

    啪的一声响起在空中,随着鲜血与飞溅而出的牙齿,那护院朝着侧后方踏踏踏的就退了出去,指摔进了一旁的秦淮河里。

    后面拉着他左手的那名男人在仓促间被拉得随着宁毅前行了好几步,宁毅反手一抓,一甩,这人“啊”的一声,身体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砸在地上,这只是区区片刻时间,宁毅步伐甚快,另一名冲过来的护院被他单手抓住了脖子,钳着向前走了几步才扔到一边,捂着脖子在地上拼命咳嗽。

    转眼间,宁毅就与那些妇人拉近了距离,也看到了在她们包围的中间正努力拉着被撕裂的衣服破口的云竹,还有抱着云竹跪趴在那儿哇哇大哭的元锦儿。

    声浪随即又飙升起来:“宁姑爷你还敢这样!”

    “你做错事情你还打人……”

    “你对得起檀儿吗……”

    “狗男女,打死他们狗男女!”

    “你一介入赘之人,无法无天了……”

    一般遇上这样的事情,就连多大的官员多高身份的人也得忍气吞声,她们心中还是认为宁毅是不敢乱来的,但纵然这样子想,宁毅究竟还是杀到眼前来了。宁毅在杭州的事情已经传了好一阵,但他对家人颇好,这是让她们觉得宁毅终究不敢太过分的原因,他陡然冲来,恐怕也是虚张声势。声浪之中,一名妇人提了一只马桶分开人群冲过来:“来了、来了……”

    这是苏文兴的一名表嫂,长得三大五粗的,在苏家为人极为泼辣,方才便跑出去寻东西羞辱云竹与锦儿,这时候过来,看见宁毅过来了,虽然愣了一愣,但随即便冷哼了起来:“宁姑爷,你就算过来也救不了他们!”

    宁毅面sè冷峻,已经走过云竹跟锦儿身边,直接朝她逼近了过来,几名妇人试图拉扯他,也只能随着他往那边退。

    “放下!”

    一面走,宁毅一面说了一句,其中一名妇人已经伸手拉紧他的衣服,随后宁毅只是反手一巴掌,将那妇人打得踉跄退开。如果说方才打几名护院还只是让众人有些意外,这一巴掌就真的把周围的人都给打懵了,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男人,他若是屠夫打扮也就罢了,偏偏穿了一身书生袍……

    有人大叫起来:“你敢!”

    那提着便桶的表嫂也愣了愣,一时间直跳脚:“这还了得!宁毅你……”

    “放下!”

    宁毅已经逼近而来。

    “啊——”

    啪的一巴掌,随即而来的还有哗的一声,那妇人将马桶直接泼了过来,随即,一记耳光响起在她脸上,将她打倒在地。恶臭四溢,马桶哐哐哐的乱滚,宁毅被泼了半身,周围的人也被波及到,但这一下,周围真的是安静下来,就连在那边哇哇大哭的锦儿都保持着在哭的姿态愣住了。

    宁毅站在那儿,对身上的恶臭犹如未觉,地上的妇人牙齿被打掉了几颗,宁毅实际上还是收了手的。那妇人吐出鲜血和牙齿,哇的哭起来,口中开始透风的大骂,周围的人也开始叫嚷起来,宁毅一脚便踢在那妇人的肚子上,将她的哭声踢了回去。

    这一下更是群情激奋,周围的人也都喊了起来,随后,但见火光闪了闪,宁毅扬起手,“轰——”的一声震彻全场,几米外的树上,枝叶被打得掉落下来,砸在围观者的头上。身上虽然被淋了那些东西,但火铳毕竟放在袍子里,没有被淋湿,他开了这枪,待那妇人缓过神来还要哭喊,走近过去,将枪口按在了她的头上,枪里自然没有火药跟子弹了,但带着开枪后的余温。

    “再闹我就打死你。”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信不信?”

    信与不信,一时间也没人敢再闹了,旁观人群中纵然有说话的,片刻间也没什么人敢高声大骂什么的,大概是将宁毅当成了疯子。片刻,他站起来,转身朝云竹那边过去:“回去告诉苏文兴,我待会去找他算账。”

    说完话,他走到云竹锦儿前方不远处,略有些尴尬地指了指身上,随后露出一个笑容:“有地方可以洗一下吗……一直觉得,找不准这一章的心情,终于码出来了。

    章节名抄袭自圣者晨雷的《明末风暴》,嘿嘿^_^RS!!!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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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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