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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谈笑

    马车离开了苏府,宋茂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的风雪,随后扭头向宋开确认了一遍准备好的礼品。

    “上次买到的那颗人参……然后是求林甫同林大家写的字……嗯,人参放中间,不起眼一点,秦师最喜欢的是字画,这幅字他当是喜欢的……”

    宋开跟在宋茂身边已经好些年了,为人谨慎可靠,这些早已交待的事情不可能出错,宋茂之所以确认一次,也仅是无事可做而已。对于方才与苏文兴的那番对话,他实在是有些感慨的,这外甥能力不够、眼界不广的事情着实令他叹息,不过,目前也实在是无法可想。

    当然,要从亲情上说起来,宋茂与苏家虽然走得近,但若真要说与这妹妹外甥之间有什么骨肉相连般的亲情,还是不可能的。本身在老家他与作为苏府二夫人的堂妹也没有太多来往,后来稍稍发迹,苏家花了大笔钱财投资到他身上,雪中送炭他记在心里,不过,这基本也是对于苏太公以及苏家而言了。

    时间流逝,如今他已经位居知州,以往苏府算是他背后的一大助力,现在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苏家二房将来若能掌控整个苏家,对他来说,自然有些好处,但关系其实是不大的。苏文兴与他毕竟是更近一些的亲戚,若他能掌控苏家,大家的利益牵扯也就近一些,但是以这外甥的资质,能不能管好苏家,实际上也是在两可之间,日后说不定反倒牵累了自己。

    而如果是那苏檀儿掌控苏家,那女娃儿是有能力的,更能审时度势,自己的知州身份,对方一定会巴结上来,实际上这一股助力也不会改变。而因为自己的存在,妹妹与外甥这一支就算拿不到苏家的管事权,但实际上也仍然会保留苏家人的身份,有些小权力,衣食无虞,这样一来,既能成为自己与苏家的纽带,或许对能力不够的文兴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脑中在犹豫着要不要做这样的选择,当然,如今苏太公还健在,他自然也是顾及亲族关系,对妹妹外甥更亲近一些。那水调歌头的名声他之前也听过,当然,最近打听一番,得到的消息却有些蹊跷,若真是沽名钓誉之徒,看在外甥的请求上,自己也是会顺手将之揭穿的。这是晚上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他看看礼品,摇摇头,抛诸脑后。

    这时候见他表情,管家宋开在那边将礼品单递过来,随后笑了笑:“老爷,秦公辞官已有数年,但近日听闻北地局势复杂,金辽纷争频繁,朝堂之中又有让秦公复起之声,老爷觉得,秦公可会复出吗?”

    宋茂摇了摇头,停了片刻方才说话:“怕是很难,秦师当日离去,其中情况复杂。黑水之盟,秦师一肩承下所有罪责,其实是为其他人背下黑锅的,若是一般的事情倒还好说,不过,以最近几年的形势来说,怕是复起困难了……”

    武朝近百年来国力积弱,辽人一直犯边,武朝先后两次求和,签订的条约都是为人所诟病的,六十五年前的檀渊之盟丧权辱国,几乎划断了武朝收回幽云十六州的意志和可能,到六年前黑水之盟中,需要被缴纳的岁币几乎被提高了近一倍有余,更是在众多爱国人士的心上狠狠地划了一刀。

    当时辽军南下,本任吏部尚书的秦嗣源是力主抵抗的,甚至亲赴前线督战,但后来前线几战失利,主和派占了上风,决定议和之后,据说有些心灰意冷的秦嗣源又自前线星夜兼程的赶回来,接下了议和的使命。

    据说当日他走上金銮殿时身上战袍未脱,须发皆乱,衣甲破了几处,烟熏火燎的,手上也受了伤,看来极其悲壮,众人还以为他要以死相谏,当时才继位一年的官家连忙叫人拉住他,谁知他并不是要反对,竟是要一肩担下议和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当时朝堂之上自然也有各种反对之声,说他在前线督战不利,如何还能承担议和之责,分明是想从中作梗,破坏和议。不过稍懂一些的大抵也明白那几场失利并非是这位一直为文官的尚书之责,这事情商议了两天之后,上面竟真将议和的责任交给了他。

    随后黑水之盟,零零总总的加起来,岁币几乎翻倍,不过考虑到武朝的状况,辽人答应了金钱布帛不足之处,可以陶瓷、珍玩等各种物品相抵。这时候檀渊之盟已经过了一个甲子,辽国发达,对这些物品的需求也已经多了起来。和谈达成之后,虽然当时官家并没有处置他的意思,但秦嗣源心灰意冷,一力抗下了战事失利以及议和的多项罪责,天牢关了一月之后虽被放出,但还是黯然挂冠而去,后来他连老家都未回,只称:“此为千古骂名,无颜见家乡父老。”便在江宁隐居。直到如今,也未被复起。

    “……怕是就算上面真让秦师复出,以秦师心境,这几年内……也是不会再出山了。”宋茂想着,如此摇了摇头,车内安静片刻,那边的宋开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

    “老爷,听说秦公当年办事能力极强,许多事情上看来不拘小节,却从来无人敢以此事非议于他。近几年金辽纷争不歇,小人也听到一些说法,说当年黑水之盟,便是考虑着当年金国日盛,多次向辽国请求贸易权未果,于是设计以大量奢侈品为饵,挑动两国纷争。黑水之盟前面几年,宋金之间便有黑市贸易流通,六年前黑水之盟签订后,朝廷不止向辽国纳贡,甚至偷偷运出大量瓷器珍玩,乃至于胭脂水粉流入金国,也有说法,官家将宫廷中的物件都选了一批送出。而第二年,半之……”

    宋茂皱了皱眉:“此事听何人所说?”

    “家中四少爷曾与人议论此事,似是四少爷本人的推测……”

    “老四。”宋茂叹了口气,“以一国之力为筹码挑拨,此等想法实在太过异想天开,阿回不务正业,整日里只会瞎想……但无论是真是假,勿要与他人说起。”

    “小人明白。”

    说话之间,马车也已抵达了目的地。要说起来宋茂与秦嗣源并非是真正的师徒身份,只是秦嗣源当年管吏部,宋茂后来搭上一些关系,对方离任之后,虽然因为黑水之盟的原因有许多人不再与秦嗣源有联系,但只要来江宁,一向面面俱到的宋茂都会执弟子之礼过来一趟。

    在他的人生格言中,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秦嗣源的两个儿子如今也在官场,虽然如今还在四品以下,但秦嗣源当初替一大批人背了黑锅,有他的背景在这,异日很有可能被官家大用。特别是看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秦嗣源过几年被复起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隐居江宁之后,秦嗣源居住的地方并不奢华,一个简简单单的书香院落而已,宋茂执弟子之礼送上名帖,不一会儿便被邀请了进去。随后才发现,这里已经有了另一名客人,这衣着华丽的老者宋茂之前未有见过,但想来身份不凡,之后秦老一番介绍,宋茂才明白对方身份。

    成国公主驸马康贤康明允,这位老人虽不涉朝堂,但他是当今圣上的姑父,在文坛声誉极盛,能够与他结识,对于当官的自己,自然也是一大助益,连忙以弟子之礼参拜。

    秦老与这个弟子平日是没有多少关系的,不过这几年他每年都来,这时候当然也表现得亲切,他本与康贤在赏些字画,这时候便拉了适逢其会的宋茂一块过来,宋茂一时间也是受宠若惊,不过他虽有才华,与这两人比起来却是差了许多,不敢乱插嘴,只是恭谨地侍立一旁,听两人议论交谈,偶尔问及他,他才开口回答,心中想着过几日可以去成国公主府上拜会一趟了。

    也是在这样的气氛当中,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却是秦公小妾芸娘的声音:“他们便在书房赏画呢,公子进去便是……呃,这是……”秦老与康贤正在研究着一副长卷,只见康贤一边仔细看,一边随口说道:“倒是来了,真不知有何等物件能令老夫吃惊的……”秦老便笑了起来。随后,但见有人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走了进来。

    这人想来与康、秦两人也很熟了,只见他穿一身青色长袍,手上却是提了一只坛子,令得宋茂吃惊的是,来人竟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那人进来,原本笑着想要说话,看见宋茂,也是微微愣了愣,宋茂心想这大概是康、秦二人的子侄辈,正要自我介绍,秦老已经开了口。

    “哈哈,立恒你可来了,来见见来见见,这位乃是老夫当年弟子,宋茂,宋予繁……”

    那年轻人笑着一拱手:“宋兄,幸会。”

    随后,宋茂听得秦老说道:“予繁,此乃我与明公小友……”他说着,“宁毅,宁立恒。”

    宋茂瞳孔微微一变,随即露出质朴的笑容:“宁公子……莫非便是那明月几时有的宁毅宁立恒?哈哈,久仰。”

    几句寒暄,随后,便见康贤与那宁毅随意地说起话来:“方才不是说有些好东西拿来,莫非便在这坛子里?”

    “哈哈,自然。”宁毅将那坛子随手放到桌上,“正好宋兄也在,今日便一块尝尝这松花蛋……”

    康贤微微一愣,随后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地摇头:“亏得老夫方才还想着是何等新奇事物,想不到是些吃食。宁毅小子,此事可并非老夫自夸,当今天下,老夫未曾吃过见过的点心菜肴可真不多,你今日怕是要出点丑了……哦,这看来像是咸鸭蛋,虽然样子不一样,如此腌制出来,也无非是咸鸭蛋,你莫非能腌出一朵花来不成……”

    宁毅笑起来:“便是腌出了一朵花来让你看看……”

    宋茂对于甜蛋咸蛋什么的都没有多大兴趣,他如今位居知州,在这两人面前也是一直拘束。此时看着几人说笑,随后那小妾芸娘从外面端了一盆清水,拿了几副碗筷进来,竟也是与宁毅颇为熟稔的样子,想着今日藏书楼所见,心中震撼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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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复杂

    从下午宋茂离开开始,苏文兴就一直在等待夜晚的到来。

    之所以有着这样迫切的心理,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跟几个兄弟、死党夸了口,言道自己舅舅过来,便一定能将那宁毅沽名钓誉的文士面孔揭穿,这也是为什么当出现了藏书楼宋茂大赞宁毅的情况之后,苏文兴会急匆匆地跑去询问的理由。

    “我看你舅舅不会是不想参合到这些事情里来吧,你看他在藏书楼说的那些话……明显一开始不知道宁毅就是老师嘛,话说出口,说别人有大才什么的,现在收不回来了。老五,你就别唬人了……哼,真不知道那宁毅到底是做了些什么,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们说他以前不是什么专业的骗子吧……”

    天已夕暮,几名年轻男子坐在院中的凉亭中聊天,这些大抵都是苏家二房一系的人,说起来,要不是宋茂的到来,苏文兴此时也成不了众人的中心。平日里这几人说是利益结合,说是同盟,实际上不过一道吃喝玩乐的朋友而已,由于有着亲戚关系,自然也就走得更近一些。

    既然同在二房之下捞好处,吃喝玩乐、扮才子狎妓之余当然也会多少忧虑一下二房将来的命运。按照比例说起来,虽然苏檀儿一向胸有成竹的样子,并且依靠银弹攻势也令得苏家年轻一代的许多人保持了中立,但若真要比支持者,大家看好谁,终究因为苏檀儿是女子身份,多数人还是站在了二房或三房的那边。当然这样的站位也不怎么可靠,如今的苏家第三代基本都还没什么地位,一旦到动真格的斗起来,他们的数量也不过是壮壮声势而已。

    当然,在等待成为家中举足轻重的一员之前,多少也能做些事情,打击一下对手的优势和气焰。在这帮平日里没事就喜欢扮成才子上青楼喝花酒的年轻人眼中,对平日里特立独行偏偏又有了他们球也求不到的名声,兼且是苏檀儿夫婿的宁毅,自然怎么看怎么不爽。

    要是我有这个名气,如今秦淮河上那个头牌的房间不能进,但这家伙竟然连青楼都不去,浪费啊,再者他的名声根本是假的……简直不能忍……

    但怨气归怨气,平时遇上翻个白眼没什么,真要对其造成什么打击,很难。宁毅跟苏太公等人说那词不是自己所做时,苏仲堪与苏云方都在,因此他们也听说了,然而苏老太公下了严令事情不许乱传,谁敢明目张胆地跑出去以苏家人的身份证明这事?悄悄的放出流言,可流言太多没人信。在家里也不可能跑过去“揭穿”些什么,人家早承认了!这立场真是够光棍,什么都不怕,偏偏还有许多人认为他是故意低调藏拙。

    他们作为苏家人,是不可能跑到外面去大义灭亲的,家里也不能自己来,这局就设得有些困难。这次宋茂过来,自然是个最好的时机了,堂堂知州,他完全不知道其中内情,只要在某个场合义正辞严地指出宁毅的沽名钓誉,老太公也不能拿不知情的他怎么样。而消息一传开,自己这边就只好“壮士断腕”地与对方划清界限。说不定将来去青楼时还能跟某个美人深沉一番:“我家二姐那个赘婿啊,原本我以为他是真有才学之人,谁知他……”巴拉巴拉巴拉。

    因此宋茂一到,商议过一番的众人立即簇拥着苏文兴去说这事。宋茂以往对苏文兴也是非常宠爱,众人看在眼里的。说完之后苏文兴趾高气昂地出来:“妥了。”不久之后藏书楼里,便看见宋茂大赞宁毅的情景,众人对着苏文兴嗤之以鼻。毕竟宋茂这人向以忠厚刚直著称,在藏书楼赞扬那宁毅时看来也发自肺腑,这想法大概是吹了。

    “你们懂什么,当时那宁毅不在现场,就算要说他又能说些什么,无非是说他教书不行。我舅舅这事借花献佛,先给他点好处,待到他回来,没了警惕,晚宴之上,自然便能考校他一番,他就算想要推辞,也没办法了。”

    随后从舅舅房间里出来,苏文兴回想着宋茂说的话,觉得大有深意,顿时了然于胸。向着众人解释了这些,不过到得这傍晚时分,便又有人怀疑起来,众人此时终究还是相信苏文兴多一点。

    “那是文兴的舅舅,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他不帮文兴帮谁?文田你少担心了。”

    “想要揭穿他,自然得先接近他,夸赞他一番,然后到了晚间宴席上随便问些东西,对方的底便会被揭出来。以往外面那些才子宴请那宁毅也好请教那宁毅也好,他总能随便说点东西就推开,不就是因为彼此并不熟悉么。此时知州大人夸奖于他,他无论如何都得做出些亲近的样子,然后才是出杀手锏的时候。文田,知州大人的考虑,岂会像你一样简单!”说这些话的是苏家男丁中排行老二的苏文圭,样貌稍嫌消瘦,但还算有些本事,话本小说看得多了,自比诸葛亮,遇上大小事情总会有些点子,他的话要比苏文兴的话有说服力得多,此时安静出声,原本有些烦躁的苏文田便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呵呵,我不是因为看见府上在传那宁毅有多少多少才华,觉得看不过去么。”

    “能有什么才华,我们等都去调查过的,书呆子一个。”苏文圭微微皱了皱眉,“照我看来,这宁毅的诸多行为,都是由二妹在背后操纵。今日晚宴大家机灵点,知州大人若是当场发问,说不定二妹便会开口圆场,或是说那宁毅身有微恙,或是搞出些什么小意外来,知州大人不好咄咄逼人,你我便要帮忙推波助澜几句,让那宁毅下不来台,总之这次揭穿他,异日在旁人面前与之划清界限,到时方能名正言顺地将二妹这局棋打下去……”

    众人连忙点头,议论几句,苏文田问道:“文兴,倒不知知州大人下午究竟是去了哪里,若是被人留下用餐,今日怕是要错过了。”

    苏文兴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舅舅的师长之类的人物吧。”

    “那想来是些大人物了……”文田笑道,“文兴,你说若有一日能带着我等一同前去,那该有多好?若能得几句指点……”

    “哼,文田你平日里读书不用功,人家指点你一两句,你就能开窍了?”

    “似豫山书院中的先生皆是庸才,我用功又有何用,那些大人物自不一样。想我苏文田当日一首诗词,可是迎春楼的韶华大家都赞不绝口的。若能得那些大人物指点一二,自然便可登堂入室……”

    这苏文田平日便有些呆,偏偏自以为有资质文采,平日里去的几家妓寨中的女子,若不是因为他大把砸钱,怕是理都不会理他。众人暗骂一句傻气,倒也懒得与之辩论。片刻,一名跟班过来报告,宋茂回来了。

    “……知州大人,似是与那宁毅一同回来的,两人像是已经认识了,相谈甚欢。”

    “如此便是了。”苏文圭站了起来,面色沉静如水,折扇拍在了手上,“知州大人已在铺陈前势。否则以那宁毅的赘婿身份,兼且又是晚辈,就算真有些许才华,知州大人又何须做出此等态度。晚上的事情,想来无误。大家……准备吧。”

    凉亭之中,那身影淡然孤傲,大有运筹帷幄,江山万物尽在算中的感觉,众人为之倾倒,纷纷应诺,斗志昂扬。

    *********************

    从外面回来,宁毅自然不会知道家中正有一群人在暗暗地谋划着针对他的算计。在秦府明白与宋茂之间的亲戚关系时,他是有些吃惊的,但随后自然也能调整过来,只是宋兄要改成宋叔而已。

    宋茂这人看来朴实实则精明,对宁毅来说,跟精明人打交道反而没什么压力,特别是在某些形势明显的情况下。只是回到苏府之后,另外的一些情况,还是令他稍稍觉得有些意外。

    看到他与宋茂一同归来的苏府人应该不多,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人在府门就分道扬镳,宁毅提着那装松花蛋的坛子一路往后院过来,不多时便见到了正在半途中等他的小婵。小丫头大概已经在附近的院子里晃荡许久,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看见他,便叫了声“姑爷”笑着跑过来,看起来有些兴奋。

    “呵,今天没事了吗?对了,有些东西给你……”

    小婵与他的关系算是苏府中最亲近的一人了,见到她,松花蛋自然得给一个,坛子提起来在空中晃了晃,还没伸手去打开,就被注意力明显不在这个上面的小婵张开手抱在了怀里。她大概以为宁毅让她帮忙拿东西呢。

    “姑爷姑爷,你听我说啊,今天你好出风头呢。”

    “哦。”宁毅心中有数,不怎么惊讶,“我知道,藏书楼的考试吧,黑子他们怎么样?老太公要是奖励了他们一些好东西,小婵你说我这个当老师的,到底是分一半好呢,还是分另一半好呢……”

    “嗯嗯。”小婵用力点头,为宁毅出了风头而高兴,“除了藏书楼那边,还有另外的事情啦,姑爷真厉害,一句话就帮小姐搞定了贺家那边的生意……可惜小婵当时跟着小姐看雪景去了,没有看到姑爷说话时那个贺老爷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啦……今天小姐啊,表小姐啊,席掌柜啊,听到的时候也是吃惊得不得了哦,只有小婵不奇怪哦……不过姑爷也真的是什么都懂呢,太厉害了。你说,要是待会见到小姐……”

    “……”

    犹在飘舞的雪花当中,婵儿如同小母鸡一般抱着那只恐怕她自己都没有注意的坛子,一边走,一边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宁毅沉默地听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小婵,到底什么贺家的事情,可以从头到尾地,再说一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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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第一步(上)

    喧嚣的人声中,火光将入夜后的苏府点亮了,青瓦飞檐,雕廊画栋,雪花落下,便被空气中的热力推开,或是融化掉了。

    今天的晚宴刚刚开始,自苏府侧面一所偏厅附近延伸开,二十六桌的规模,桌子有圆有方,人数两百出头,这也不过是苏府在这个冬季的一场普通晚宴而已。其它的季节少一点,临近年关,这也的宴会也就变得频繁起来。

    苏府主系的三房,诸多堂亲表戚,为苏家做事的一些元老,加上这次又各地聚集过来的一些掌柜都已经入了席。最中央的圆桌旁自然是苏太公、宋茂,以及与苏太公同辈份的几名老人,加上苏伯庸苏仲堪这些主家,周围几桌的布局基本是有讲究的,真正对于苏家有了贡献的人才能坐进来。譬如豫山书院的山长苏崇华,管理一地业务的大掌柜苏云松,以及其余一些掌柜,哪怕是三房直系,也得是真正管事的,有这等地位的人,才能坐到附近,如果席君煜被邀请过来,大抵也能坐到这里。

    至于苏檀儿,她如今虽然管了大房的许多事情,但毕竟女子之身,如今还没有正名,与宁毅坐得更远了一个桌子。两人之间没有多少对话,但看来神色如常,当然,各自心中倒底在想些什么,那怕是就很难说了。

    从这一桌开始,大家落座的规矩就松了许多,就在稍后一点的一张方桌旁。苏文兴、苏文圭正聚集在一块儿,偶尔心怀鬼胎地朝这边望过来。

    这时候的苏檀儿与宁毅怕是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样的一场普通宴席中,会有几个人一直心情忽高忽低地注意着他们两人,并且直到最后,那情绪也无法得到丝毫排解。

    “待会宋知州他们一定会过来,然后会夸奖那个宁毅,一旦宋知州说起来,大家就立刻注意,好戏要开场了。”

    对于这件事,苏文圭自认已经看得通透,特别是在那边最初的几段谈论中,宋茂就提到了宁毅一次,并且指他教学有方之后,这想法就更加笃定了。待到宴席开始后一刻钟左右,各桌之间也已经开始动起来,随后又一刻钟,宋茂方才拿起酒杯与苏仲堪在附近稍微走动一番。

    以宋茂的知州身份,原本坐在主席位上始终不动也是无所谓,不过他一向面面俱到,这走动一番,并非是拿着他知州的架子,而是将自己的身段如以往一般放在了苏家亲朋的位置上。这样子一来,将周围几桌的招呼打完,已经算是非常给面子了,但随后,他果然以随意的姿态朝着苏檀儿与宁毅这边,眼看着便说了几句话:“苏家有檀儿、立恒两人在……”

    “我过去……”苏文兴拿起一只酒杯靠了过去,才刚刚走近,只见宋茂与苏仲堪转身走了,他微微愣了愣,掉头回来。

    “怎么了啊……”

    “不知道啊,舅舅就随便说了几句……”

    “以知州大人身份,本就不该多说,怕是知州大人觉得时机还不够吧。”苏文圭阴沉着脸想了想,“可能是要等着二妹与宁毅过去敬酒时,才好说些话做考校。”

    火光萦绕间,宴会闹哄哄地进行下去,人影走动,小孩打闹,酒桌上觥筹交错,几人心中有事,没什么心情吃喝玩闹,不一会儿,苏檀儿与宁毅起了身,他们便也拿了酒杯起来,混在人群中朝主桌那边过去。苏檀儿与宁毅敬完酒回来了,苏文兴与苏文圭也疑惑地回来,望望宁毅又望望宋茂,眨眨眼睛,随后又商议一番,不久之后,苏檀儿与宁毅这对夫妻又起身,在不远处与宋茂有了交谈,苏文圭推推苏文兴,苏文兴跟过去……又拿着酒杯回来……

    酒席渐散了。

    如果按照严格一点的规矩,老太公离开之后,其余人才能走,不过老太公喜欢在这里跟几个老兄弟说说话,气氛也热闹。看时间差不多,便笑着挥挥手:“有事的,吃饱了喝醉了的,便自散了、散了,呵呵……”

    原本有的孩子闹够了也已经开始打盹,有的人喝吐了,趴在桌子上。老太公这句话出来,气氛就变得更自由了些,部分人离开,也有人过来这一桌与老太公等人问安,聊些有趣的事情。苏文圭等人的脸色阴沉得一塌糊涂,苏文兴因为宋茂要过来已经夸口了好几天了,这时则感到面子掉地上摔八瓣,如今拼也拼不起来。

    “什么嘛,根本没戏……”

    “你舅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考他些什么……”

    “说不动你舅舅帮忙,直说不就成了吗,出来的时候还说什么晚上一定……”

    视野那头,宋茂已经站了起来,似乎在笑着说什么:“不胜酒力……”大概也要告辞,而苏檀儿与宁毅也已经去老太公那边打招呼。当宋茂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苏檀儿与宁毅也开始转身要走了。脸色漆黑的苏文兴陡然站了起来:“等等!”

    喧闹的声音被这话压下去了一瞬,随后又运转起来,倒也有许多人注意到了他,自然不会觉得那句话是针对自己来的,门口的宋茂朝这边看了一眼,苏檀儿与宁毅疑惑地望过来,然后朝周围看看,转身继续走。老太公偏了偏头,看着苏文兴,眨了几眼:“哦,文兴啊,你们那边说什么呢?有事?”

    “我……我……唔……没没事……”

    他将这句话说完,悻悻地坐下。

    片刻之后,他再度站起身来,往宋茂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

    自酒宴上离开,回到房间,宋茂喝了一口宋开早已准备好的醒酒茶,随后洗了把脸。

    喝的酒并不多,对他来说,不过是漱漱口的程度。此时的脑袋依旧是清醒的,他在桌边坐下,拿出一本帖子放在一边,随后磨了磨墨,又抽出几张宣纸来摆好,备好毛笔,手上摆出写字的姿势,心中斟酌着。

    今日收获颇丰。

    原本对秦师只是例行拜访,预期的收获不多。似他这等为官之道,原本就是重要人物都得多拜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挥具体的作用,平日的打好关系总是没错。对于与秦嗣源之间的师徒之情,他本未抱什么大的期待,这事情无非就是摆在这里的一个筹码,日后秦嗣源复起,自然记得自己一些,若他没了复起的机会,自己总也能与他的两个儿子有些联系。这个来往的程度不算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今天会或多或少地进一步。

    今日在秦府之中,那宁立恒与两位老人表现出来的随意的确是吓了他一跳的,看起来自然而然,又并非子侄辈之间的来往,难怪秦师介绍的时候说的是他与明公小友。心中震撼归震撼,事情不坏,当他坦白出与苏家,与对方的亲戚关系之后,秦师对他的态度,就明显变了一些,不再是那种纯粹的普通弟子与师长之间的客套,关系有这种加深,他就很满足了。

    而另一方面,他还认识了康贤康明允。

    宋茂想着这些,在宣纸上首先写下几个字:康公明允赐鉴。随后又停了下来。过几日要去拜会明公,他在斟酌着帖子的用词,随后在“赐鉴”的“赐”字下划了一笔,在旁边写个道字。道鉴,这是适合对道德正人,望重学者的用法。

    这些用词是小节,不过他此时想的也的确是这些事。至于试探宁毅是否沽名钓誉的事情,从在秦府与宁毅打过招呼之后他就打消得一干二净了。平心而论,以他目前的地位,不至于怕秦嗣源,也不至于怕康明允,至于仅仅以布衣身份与这两人相交的宁毅,他就更谈不上怕或畏什么的,如果真要做什么,宁毅对他来说也只是个小人物。

    但何必呢。

    反正二房接苏家也好,那个叫苏檀儿的小姑娘接苏家也好,自己能得到的都没什么差别,何必呢。从那个时候起,可以做的决定就已经一清二楚,宁毅这人到底是不是沽名钓誉都好,反正自己没必要去揭穿他,那么当然也没必要去试探什么了。

    至于那个一心想要让对方丢脸的外甥……这只是小事而已,决定既然做下,他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片刻之后,宋开进来报告:“文兴少爷求见。”他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目光仍专注地停留在眼前的宣纸上,动笔写起随后的文字来……

    *******************

    雪风拂过,雪景下的夜色,有着几分孤寂与寥落,远远的,有寺庙的钟声传过来。

    远处的宴会基本也已经散了,自二楼围栏边朝那边望过去,火光似也显得残褪了许多,宁毅趴在那儿随意地望着这灯影摇曳的苏家大院,雪幕之中,一个个房间、阁楼中的灯光漾得极有意境。

    脚步声自楼梯那边传来,不用去望,他也知道那是谁,这脚步声与平素爱上来拉他下去的小婵并不一样,小婵的脚步活泼许多,这脚步娴雅而安静——或许说从容和安静会显得更加贴切一些。

    偏了偏头,那抹银白色的身影正从视野那头过来。他只看见了狐裘的一角,因为身边是一根柱子,那身影走到了柱子的那边,便也停了下来,同样趴在栏杆上往院落间望出去。

    两人沉默着一同望了一会儿,若是偏头去看,可以看见女子那美丽又犹带青涩的侧脸。不久之后,苏檀儿才终于开了口:“相公很喜欢在这里看景色呢。”

    “很漂亮不是吗?”

    宁毅笑了笑。知道对于两人来说,摊牌的时候到了。

    ……

    “相公是个怪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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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到五点多才码完这些,第一集在下一章就完了。待会码个三江感言,聊聊对这本书的展望再去睡觉。请大家去三江频道投票支持赘婿,同时,也求点击、收藏、推荐票^_^

第三十三章 第一步(下)

    “相公是个怪人。”

    “嗯?”

    雪花在落,名为夫妻的两人站在那柱子两边,看着四周延绵的院落。偏过头去,苏檀儿微微低了低头,嘴角溢出一抹微笑来。

    “其实……倒也并非是相公怪了,小时候檀儿也喜欢站在这楼上看。相公发现了没,这边的视线是最好的。”她伸手朝远处指出去,“呐,哪里是爹和娘住的院子……二姨娘的……爷爷的稍微被挡了些……三叔在那边……那个灯笼,应该是文英那帮人在走……”

    夜色下的苏府,一个个的区域在苏檀儿的指点下划分得明确,也有提着灯笼走动在院落间的各个人影,苏檀儿驾轻就熟地一一指了出来,片刻之后,稍稍想了想。

    “小时候妾身不住在这里的,但也常常喜欢到这里来玩,坐在这楼上看来看去,奶娘找不见我,就知道要过来这里寻了。我在上面看见奶娘过来,就常常到里面躲起来,嘻,每次都躲一个地方,奶娘笨笨的,我有一次换了个地方藏,她就找不见了,在外面唤了好久……”

    “奶娘每次找过来的时候,都说上面风大,或者说要吃饭了。相公或许想不到,妾身小时候身子很好,吹吹风,根本就不会生病,喜欢像男孩子一样跑来跑去,追追打打,但是他们后来都不跟妾身玩了。至于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呢,有时候好像感觉不到饿,问奶娘,奶娘也不知道的。呵,娘亲生我的时候,爹爹说想要个男孩子继承家业,可是生下来的是个女娃,爹爹说也好,有个大家闺秀。其实妾身也不像是个大家闺秀……”

    她仰了仰下巴笑起来,但那笑容之中没有什么阴影,此时的她纵然没有多深的学问,但无论容貌行止,至少在“看起来像大家闺秀”这一项上,是毫无问题的。

    “所以后来……嗯,后来妾身可以自己选个院子的时候,就跟小婵她们搬到这里来了,相公可能不知道,敢搬进来那会儿,妾身是住在这边的房间里的,因为这边的视线要好些。不过……后来便搬到那边去了,相公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你吧?”

    宁毅随口答了一句,苏檀儿沉默半晌:“相公以前……可有什么理想抱负么?”

    “我啊……”宁毅想了想许久以前的事情,“想砌房子。”

    “呃?”这个答案显然令苏檀儿有些意外,片刻之后才道,“砌房子?类似……泥瓦匠么?”

    “哈哈。”宁毅抬头笑了起来,“没错,泥瓦匠,泥木匠之类的……嗯,差不多。”

    “这倒是未曾想过了……”苏檀儿低喃一声,宁毅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随后拿出一只洗了的松花蛋来,隔着木柱递了过去:“对了,给你尝尝。”

    “鸭蛋么。”

    下着雪,这一处回廊上从下方照射上来的光芒还是挺足的,但要分辨出鸭蛋蛋壳上些许不同的斑纹却是不行了,苏檀儿倒也不怎么介意,拿了那鸭蛋,轻轻在栏杆上敲打几下,伸手慢慢地剥壳,剥了几片又停下来。

    “我……妾身小时候,其实想要当个变戏法的戏子……呵,当然是这样想而已,家里年年请戏班过来表演,小时候看着好神奇呵,老想着学会了也许会飞天遁地成了神仙,后来便也学到了一些,如同那日你教小婵的一般,相公你看……”

    她在那边伸出左手来,雪花中皓腕晶莹,仿佛要发出光来,纤巧细长的手指上捏着她方才剥下来的几片蛋壳,随后手指轻轻摩挲着,散着荧光的尘埃自她的指尖如细线般往下散落,神奇而瑰丽。这大概是跟哪些戏子学到的秘方,表演完毕,她轻声笑了出来,有些开心。

    “不过当然,爹爹和娘亲都不会允我去当什么戏子的。太小的时候,有些东西感觉不出来,渐渐的大了,妾身才发现爹娘都有些不开心。爹爹想要个男丁,但后来就算娶了两个姨娘,还是没能给我生出一个弟弟妹妹。有的时候,爹爹当然会……当然会觉得……”

    可能因为这话有些不好说,苏檀儿在那边停顿了许久,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反正……从那时开始,妾身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继承家业呢,他们明明什么都做得没我好,就算跑去学堂学诗文算数,妾身也扮成男孩子的打扮去了……当然会被看穿,但不管怎么样都不出去,打也不出去骂也不出去,就一定要坐在那儿把课听完,好在是家里自己开的学堂,后来爷爷也发了话……所以现在小七那些丫头能去学堂听课,也是妾身这样犟出来的……”

    一边说话,她一边缓缓剥着那蛋壳,这时候微微笑了笑,随即才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咦”了一声,她举起那剥了一半的松花蛋,琥珀色的蛋清与其中的花纹映着下方的灯光透出光芒来。

    宁毅转了个身,靠在栏杆上:“松花蛋,可以吃。”

    “嗯?”

    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形象的鸭蛋,苏檀儿想了想,随后才将那松花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随后回到正题上。

    “妾身知道,这些话相公或许不爱听的,男人都不爱听妇道人家说这些东西。妾身也从来不跟别人说,但是觉得……这些一定要说给相公听听,哪怕相公不喜欢……檀儿也想说,檀儿并非是独断专横,跋扈霸蛮的女人。与相公相处半年,我觉得相公的性子也许能听得下这些古古怪怪的心思,檀儿将来确实想要……想要管好苏家,但也只是这样的心情而已。檀儿与相公是夫妻,是有白首之约的,檀儿不希望相公也跟他们一样,对妾身有太多芥蒂……若是……若是……”

    她努力斟酌着词语,宁毅笑了笑:“如果我真跑去当个泥瓦匠呢。”

    苏檀儿想了想,笑道:“妾身也想当个耍杂耍的呢。”

    “呵,其实……”宁毅从怀中拿出一张折了的宣纸,在空中挥了几下打开,递给了苏檀儿,“看看这个。”

    光线不足,那宣纸上以毛笔画了些古怪的图画,然后又有这样那样的图案,模模糊糊的一片,苏檀儿微感疑惑地望了宁毅一样,随后拿起那图纸,就着微光仔细看了起来……

    这宣纸之上各种物件的样子都有些古怪,许多地方更是有些完全看不懂的线条文字,倒是与西来的波斯文、胡文有几分类似,如此看了好一会儿,苏檀儿才承认自己看不懂,抬起头来:“相公这是……格物?”她或许看不懂图纸,却多少能猜出来这该属于什么范畴,家中是丝织起价的,众多织布机之类的图纸她自然看过,若说起来,倒是难以分清楚谁更复杂。

    这年月儒学重人文轻格物,苏檀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平日里淡泊,诸多行为令人难解的相公居然在认真研究这些东西。事实上苏家也有专门研究织布机改良的人才在,但基本是当成维修工来用的,匠人手艺人,在这社会的确地位低下,即便夸大一点加上格物这样的名字,旁人也不会理解。虽然到了许多年后,所谓格物致知被理解中儒学中蕴含的侧重物理学的一面,但这个时代上,真正所谓格物,的确是与这些关系不大的,他们探讨事物内在的规律,是当成人生哲学的方向来探讨的,若是往物理发展,那便是奇巧淫技,为人不齿。

    不过,作为一个商人,又能理解匠人价值,苏檀儿对于此事显然并无成见。宁毅笑了笑:“无聊的时候做做,不知道两三年会不会有成果……”

    苏檀儿道:“其实,家中也有几个老师傅,对这些事情有些心得的,不过……”她不歧视这些,但毕竟匠人地位低下,若是这个相公整天跑去跟对方聊这些,就算那几位老人家在苏家比较受尊敬,宁毅显然也会受到非议,此时欲言又止,好在宁毅也摇了摇头。

    “并不迫切,只是自己没事时喜欢想想。”

    “倒是不知道,相公画的这些,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宁毅顿了顿:“吃的,现在不好说。”

    他望了望苏檀儿手中的物件,苏檀儿随后也注意到,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那只剩下一小半的皮蛋:“莫非……这个也是相公……”

    “嗯,基本上是。”

    苏檀儿愣了半晌,随后才将那剩下的小半颗皮蛋放进嘴里,缓缓咀嚼着,咽了下去。宁毅将目光望向远处的院子,苏檀儿双手撑在栏杆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得许久,才见她悄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似是有些恍然,又似是觉得自己做了些多余的事情。

    “其实,相公早就知道檀儿过来要说些什么,是吧?”

    片刻,宁毅点了点头:“大概总能猜到一些。”

    “相公不是书呆子。”

    “呵……”

    “相公在学堂讲故事是有深意的。”

    “那个倒的确是随口说的。”

    苏檀儿不理他,望着远方,继续说道:“水调歌头也不是道士说的。”

    “……”

    “相公是有才学的人呢。”

    “咳,这个真没有……”

    苏檀儿心中认定了一些东西,此时已经自说自话了,过了一阵才偏头望过来,这一次大概是提问:“不过,相公那天在贺府,莫非真是看穿了贺家的心思,也猜到了薛家的事情?”

    宁毅与她对望几秒钟:“若我说是,你信吗?”

    “那相公便是生而知之,檀儿这些年的经验就全然无用了……”

    苏檀儿皱了皱鼻子,明艳地笑起来。显然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在这一点上,她其实还是很自信的,这种自信其实也有其根据。事实上在宁毅来说,也并非真是猜对了,他只是碰巧因为一些残缺的信息片段而与贺家人的想法撞在了一起而已。苏檀儿能这样想,宁毅自然也没必要解释什么。

    “相公是个怪人呢。”她如此总结着。

    “娘子也是吧。”

    “嘻。”苏檀儿开心地笑起来,“檀儿放心了。”

    雪落无声,绵延了整座江宁城,在这万千扰攘的人世间,这位于笑语之声像是在某个角落中悄然推开的馨黄窗口,被这片天地温柔地拢在其中。

    武朝景翰七年冬季,岁月仿佛一幅隽永的画卷,大雪之中,馨宁一片。

    *******************

    宋茂所在的院落。

    房间里的灯火晃了晃,光影微微摇动在窗棂上,年轻的男子已经进来请了安。房屋一侧,样貌敦厚刚直的中年男子坐在桌边,一边写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对方说着些闲话,至于说的是什么,怕是一个字都没有进到他心中去。

    质问自己这个舅舅的事情苏文兴是不敢做的,此时也只得随着说些话,只希望舅舅什么时候能给句解答。

    不知过了过久,外面远远的传来一声钟声。宋茂放下了毛笔,抬起头来,将宣纸压好。

    “这帖子还未写完,便回来之后再写吧。”他笑着站起来,转身望向了心不在焉的外甥,随后走过去,沉默了好一阵子:“文兴,你觉得,要打败你檀儿妹子,执掌苏家,有多难?”

    苏文兴心中存的本是宁毅的事情,但听到这个问题,还是严肃地想了想:“不敢欺瞒舅舅,檀儿妹子她……的确能力出众,若她真的执掌大房,外甥……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话说出来有些艰难,但在舅舅面前显然坦白才最重要,苏文兴说完,宋茂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你想得太多了,有一件事你永远不要忘记,你檀儿妹子,她只是个妇道人家。”

    “我……我明白,但是她做的事情,确实……”

    “你们啊,为何总想要去打败她?”宋茂笑了笑,“苏家如今总是老太公当家,即便老太公过了身,也有老太公的兄弟,纵是旁支,也有话语之权。你要想想,苏檀儿若真的执掌苏家,真正独当一面的时候,她因为女子身份在外界受到的压力才是最大的。老太公给她机会,如今让她管理事情,但毕竟还是在你大伯的羽翼之下。你觉得,她在苏家受到的压力,比之她将来执掌苏家,在外界受到的压力,孰大孰小?”

    苏文兴一阵迷惑:“舅舅是说……”

    “你们啊,能力不需要超过她,也不需要在商场上打败她。只要她无法平平安安地接手苏家,吞掉你二房三房,或是直接压过你二房三房。这,便是破局。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她的能力要高出你几十倍,才能做到你们能做到的事情,而你们只需要维持原状便够了。文兴,你们二房三房,会安安分分地让她吞掉吗?”

    苏文兴已然明白过来,此时有些兴奋:“怎、怎么可能,我等岂会坐以待毙!”这简直是坐着就能赢的仗。

    “这道理你父亲明白,你三叔也明白,但他们不会与你们明说,怕的是你们这些孩子失了斗志。你如今既已知晓其中道理,也勿要乱传。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全力以赴地去做,明白了吗?”宋茂拍拍他的肩,“走吧,陪舅舅去与你父亲母亲叙叙旧。”

    “嗯。”苏文兴点头,正要跟上,随后想起来,“但是舅舅,那宁毅呢……他是檀儿妹子的夫婿,要给她捣乱的话,这岂不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么?”

    “这件事……”宋茂走到旁边拿起已经凉了的醒酒茶喝了一口,在脑海中斟酌词汇,能与秦嗣源、康贤这等人谈笑风生的人,管他有无才学,又岂是你这等小毛头可以易与?多年官场的经验让他自动过滤掉一些东西,从不想说重话,但回头看看这外甥的样子,想起这些年毕竟是有些真感情,他还是叹了口气。

    “这件事……旁人如何去做都好,我要文兴你置身事外,无论那宁毅有否才学,你都要切记此事。”他顿了顿,说出这个晚上最不想说的一句话,“……免得自取其辱。”

    *****************

    晚上打雷闪电,把整个小区给劈停了,差点跑到网吧去,好在后来电还是来了,终于将这一章赶出来。对了,停电之前咱有个超拉风的动作,外面打了第一次闪,我果断地点下了WORD的保存键,三秒钟后眼前就黑了。果真最近RP积攒很足,至诚之道可以先知,小衲即将得道,变成名副其实的香蕉大魔王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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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集*江宁晨风*完)

第三十四章 年节琐事

    爆竹声声辞旧岁,总把新桃换旧符。

    气氛热烈,扰扰攘攘的年关,之后一直到出宵,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即便是以赘婿的身份,这些事情也不可能避过,年前苏檀儿要求宁毅陪同的各种拜访便是为这一阵子做准备,大房二房,里亲外戚,合作的商户,各家各户的串门互访少不了。若是家中亲戚,苏檀儿与宁毅一同前去便是,若是出门,则大都是跟随着苏伯庸,毕竟苏檀儿此时还未正式接手苏家大房,年前只是谈谈生意,年后这类有象征意味的镇场子的初仿,还是得由苏伯庸带队的。

    年关以前,来回拜访了许多人的知州宋茂便自江宁离开。而由于宋茂的几句美言,宁毅此时在苏府的地位更受重视了一些。下人方面,以前自然不会有什么仆大欺主的事情发生,但要跟他打交道的人不多,其余的自然冷漠,这时候热络的仆人便多了不少,不过这事情对于宁毅来说倒原是可有可无的。

    而在主人方面,什么三少四少五少六少的对于宁毅就明显没什么好眼色了——以往都只是冷漠以待的,现在不得不警惕起来。当然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因为老太公对宁毅明显更重视了一些。有了藏书楼的那次考试,宁毅的分量明显重了太多,苏家人都是知道老太公的心结的,他一直希望苏家能多少出些文人,稍稍脱去这商人身份。

    商人再有钱又如何,一旦出点事情,保不住自己,只是任那些当官的搓扁捏圆。文人就不同,只要有了功名,哪怕再寒酸总会有为自己说话的能力。武朝以武为名,原本也是以武立国的,然而开国之初出了几次大的动乱,上面吸取了教训,便以士大夫治天下了,如今也如同宁毅所知的宋朝一般,待士大夫极厚,重文轻武。

    宁毅既然让老太公看到了这点希望,自然便被更加重视起来。特别是在拜年时,老太公与宁毅之间的交谈明显比旁人久了许多,旁人也都看在眼中。主要是老人家想要跟宁毅聊聊读书啊、学堂啊之类的事情,宁毅也就随口说些寓教于乐的道理,老太公不懂这些,他更容易接受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这些,但他当惯当家人的也有个好处,对于专业人士,绝不指手画脚,乐呵呵地听完,也只说:“若有不听话的,尽管管教,怎样管教都行。”

    随后又感叹:“子安兄有个好孙子啊……”这里说的是宁毅的爷爷了。

    老太公如今身体不差,精神也矍铄,如今虽然对孙子孙女们管束不多,看来慈祥安逸、和光同尘,但对于这个家的掌握绝不含糊。如今的苏家,没人敢在这样的事情上随意触他老人家霉头,大年初一的这次谈话之后,对于宁毅的白眼、闲话自是少不了,甚至多了许多。但想要动他,给苏檀儿添麻烦,拆老爷子台的这种心思,怕是少之又少了。

    不过,虽然如今学堂已经休了学,偶尔遇上苏崇华的时候,倒也能感受到对方眼中的一丝警惕,让宁毅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只是感受到的些许变化而已,对宁毅来说,有没有这些变化,他都未有太多的在意,层次低的人翻不起滔天巨浪来,自会翻白眼的人就算绞尽脑汁做些事情,怕也只能让人也翻翻白眼罢了。白日里大抵跑这跑那,偶尔在一些与苏府有合作关系的商人家中,多少知道宁毅名气的也会叫些读书的孩子来与宁毅“亲近亲近”,这也是善意的,当然对方也只是读过几本诗文而已,小打小闹一番。

    从中秋传出一首水调歌头之后,宁毅便基本未曾出现在江宁主流的话题圈中,如今水调歌头每日仍在唱,对他的议论,基本已是失去热度了。若真说起来,这家伙今年二十岁,苏府赘婿,在那毫不起眼的豫山书院教教书,据说还弄了个什么古怪的黑板,几乎不与文人才子往来,这种隐士般的生活虽然奇怪,但也顶多说他是个性格古怪的人罢了。

    长袖善舞的文人才子或许成名较快,完全不擅此道的宅男型文人也是有很多的,只是类似对方这样一词惊艳的情况比较罕见而已。

    自从那天晚上的一席交谈之后,与苏檀儿的关系倒是拉近了许多。以往的苏檀儿是以对待书呆子的方式来对待宁毅的,总是试图主导局面。初步“理解”宁毅这人之后,她便放松了许多,两个人都是“怪人”,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很满意,主要因为宁毅并不介意她抛头露面做生意,偶尔跟宁毅谈起一些商户时也更加随意了一些,有时提起一些难题,随后跟宁毅说起她的解决方法,并且问:“相公觉得如何?”当然,更多的只是满足她心中的交流欲表达欲。能够理解和接受她的人终究是太少了,即便偶尔也能跟小婵等人说说,但那与自言自语无异,能够与宁毅这种跟生意无涉的人说说生意,对她来说,自然是一种不错的放松。

    宁毅自然附和地调侃几句,或者露出几分赞叹的表情来。苏檀儿便觉得心满意足。这种表达欲与能力的高低无关,能力再高的人,偶尔也会觉得憋闷,希望心中所想至少能有个人知道,而这个人,最好还是毫不相干的。这与在郊外挖个洞,把心中秘密说完再把洞埋起来的减压方式是一样的。

    当然,大部分的交流还是些完全不相干的闲话,晚上回去,吃饭、讲故事、下五子棋,原本觉得宁毅那些故事未免有些儿戏的苏檀儿这时候也纯粹以放松的心情听起来,偶尔让宁毅多说一段,或是下起五子棋来得意地炫耀几句,其实下五子棋反倒是小婵最有天赋,赢得最多。而宁毅最难缠,他若认真起来,绝不忙着赢棋,对方只要有两颗棋子摆在一起,他便立刻去堵住,一直堵一直堵,堵到对方心中觉得憋屈,棋盘上摆了一大片之后,才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展开反攻。

    他这种下棋风格最是让三个小丫头受不了,夜晚暖洋洋的房间里,偶尔便传出婵儿或是娟儿、杏儿的抗议声:“姑爷太赖皮了。”苏檀儿学习能力最强,同样也不缺乏耐心,她抿着嘴与宁毅枯燥地堵来堵去,看谁熬得最久。有一次两人把整个围棋盘摆满了,打了个和局,三个小丫头在旁边窃窃私语,说姑爷小姐是妖怪变的。这情况过得两天之后,宁毅无奈地笑:“你我何苦这样自相残杀……”一脸严肃堵棋子的苏檀儿终于忍不住抿嘴笑出来,随后又是一脸笑意地将宁毅棋子堵住。

    此后两人才多少养成些默契,彼此下棋不再用这种纯考验耐心的下法了。

    苏檀儿偶尔问起宁毅要做的东西,宁毅也往往比划一番:“呐,这里要用铁皮弄个圆筒,竖着放起来……到这边可以倒水冷却一下……不过要求抗强酸,我还得把硫酸,呃,也就是镪水的浓度提高,问题是没有抗强酸的容器我就很难提高它,而浓度不能提高的话,我也很难制造出抗强酸的容器来,这就变成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不过要制造玻璃也实在不容易……呃,你听懂了吗?”

    她既然要问,宁毅无所谓,随口就说。苏檀儿也只是随口问问,这时候一愣一愣的:“呃……相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啊。”

    “哦,吃的东西,你如果要具体想的话……大概就跟盐差不多。嗯,海带汤,海带汤的味道很好是吧,我们把一百斤海带熬成汤,过滤,把水晒干,大概可以得到很少一点点的跟盐一样的东西,不过纯度也不高,但是放到菜里面去的话味道会很好……嗯,就是这个。”

    “呃……海带汤……用一百斤的海带的精华来做菜……那能做多少菜啊?”

    “一碗菜应该没问题。”宁毅眨眨眼,“所以说消耗太大了,我想另外用一种办法造出来。”

    “……哦。”苏檀儿点点头,一只手拖着侧脸,看起来蛋疼——不,牙疼的模样。如果随便造点东西出来可以等同于一百斤海带的精华,听起来是很厉害啦,不过……海带汤也不见得有多好吃啊……

    “相公是怪人……”最终,她还是诚实地说出了感想。

    宁毅想要做的,便是味精。

    他以前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至少对于味精生产的现代化工业流程是明白的,但老实说,这流程毫无意义。抗强酸的容器,发酵酶,什么育菌啊,育晶啊,冷冻啊,温度控制啊……这些东西在千年后很简单,在武朝,纯属痴人说梦,偏偏他除了知道最现代化的生产流程之外,就只知道味精从海带汤中提纯的历史,这中间的跨度,最初的简单工业制法完全不明白。如果要按部就班地造出谷氨酸钠来,他首先得引导半个工业革命。

    当然,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味精这东西无论如何是要试试的,这几个月他已经划出基本流程图,无聊时思考一下替代方式,年前他就已经在江宁的各个集市中走动,衡量一下这个世界的发展程度,甚至找到了《梦溪笔谈》这类书籍研究一番。

    当然,一如他与苏檀儿说的那样,这也的确是无事时做着玩玩的概念,几年内他并不期待有成果出现,自然也不会找个团队一定要把什么什么东西弄出来,中间无数衍生产品的出现,意义可大可小,目前做做基础考察就够了。除了这些事,他在这个时代,找不到太多有趣的目标来做而已。

    当然,其它感兴趣的,或者说,比之味精,他甚至更感兴趣的事情,还有一样。

    学武功。

    正月十五那天晚上与苏檀儿等人一同出门,他便第一次的见到了传说中真正的武林高手,虽然不像电视电影里那么高,但也的确,相当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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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夜鱼龙舞(一)

    爆竹连响,灯火如龙。按照武朝惯例,正月十三城中便要上灯,正月十七下,一共燃灯五日,城市舞龙舞狮,夙夜不眠,但自然以十五上元佳节最为热闹,雪仍未化,各个灯会、诗会又已经开始活动起来,比起中秋夜的规模犹有过之。

    这一天晚上的热闹并没有中秋那晚诗会比斗的烟火气,更多的还是自年关以来未完的聚会气息,如果说中秋的那个晚上人们更喜欢欣赏文人才子们的书卷气息,更乐见于诸多偶像比拼的风采。上元一夜,人们则更加侧重于自己与家人、亲朋们的庆祝,吃元宵、猜灯谜、逛夜市,然后,才注意一下那些文人才子们所在的烟雨楼台。

    这种情况出现的理由是复杂的,大雪封路,过往客商行人的减少,部分游学的学子在年前就返回了老家……各种关于诗词的聚会还是有,但不像每年中秋那样泾渭分明了,濮园诗会、止水诗会不在上元正式举行,这一夜通常以丽川书院的学子表演为主,丽川其实也就是江宁的官学,若非中秋有潘府举办止水诗会的影响,他们那边学子的质量该是最高的。

    当然,即便许多正式一点的诗会并不举行,文人才子们还是有大量宴席可以去赴,交流一番年关的佳作,部分丽川的学子也会分散了来参与这些宴会,然后以自己的诗作与同学们抢抢风头,总之,这一晚更多的,还是年关以来的喜庆气息为主。

    入夜之后,一片繁华,亥时(晚上九点)的钟声敲响时,宁毅正与小婵在朱雀大街附近的小吃摊边吃汤圆,周围是有着各种灯谜的花灯,将整个街市照的犹如白昼。

    晚上宁毅与苏檀儿随着苏伯庸去一苏府世交家中赴宴,基本礼数尽到之后,苏檀儿便与宁毅告辞出来,说是小夫妻到朱雀大街这边走走逛逛,实际上自然并非全是为此。

    苏檀儿手下的几名掌柜今天晚上正在这附近的明秀楼谈生意,苏檀儿心系结果,因此在路上稍稍游玩之后便到明秀楼对面的一家小茶楼里找了张桌子坐下,一边听着茶楼里唱戏一边等待结果。宁毅与她听了一会儿戏,待到名叫席君煜的年轻掌柜过来报告初步结果,他便也起身准备到周围走动一阵。

    “逛逛朱雀大街,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每样尝一点。”

    “记得给妾身也稍带些回来。”

    苏檀儿甜甜地笑着,如此对他说,随后小婵便也跟了过来,下楼的时候回头看看,苏檀儿已然转成了云淡风轻的眼神,与那年轻的掌柜说着说。由于过年前后苏檀儿也曾领着他到苏家的各个店铺里转过,这个席掌柜宁毅也见过几面,有野心也有能力,只是锋芒于外,还不够内敛,不过也是相当出色了。这让宁毅想起多年前自己也年轻的时候,同样见过不少这样的年轻人,有朋友有对手,只是到最后,让自己最吃惊的反倒是那个一向优柔寡断,跟在自己身后的唐明远,如此想来,倒是有些讽刺。

    不久之后,他便与小婵在朱雀大街附近,沿着一个个小吃摊的路线尝过去了。道路两旁尚有未融的积雪,秦淮河附近有风吹来,但是不冷,整条大街都是热火朝天的感觉,舞龙舞狮,灯会杂耍,各个摊贩的火炉中升腾起来的热气。小婵吃不了多少东西,买了个小灯笼提在手里,灯笼上一只猫儿的图案,当然,这猫的额头上画了个“王”字,就姑且认为是只老虎了。

    “姑爷姑爷,那个蜜饯黄连的灯谜怎么解?”

    “会不会是同甘共苦?”

    “姑爷姑爷,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是什么?”

    “呵,这个不知道就很难,曹操问杨修的,谜底是绝妙好辞。”

    “姑爷,这里有个好难的,一形一体,四支八头。一八五八,飞泉仰流……这个是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

    “原来姑爷也不知道啊……”

    “前面两个有没有猜对,你去问了吗?”

    “姑爷说了就对了啊。”

    “……过来吃汤圆……吃完汤圆告诉你是个井字。”

    “哦,原来是井字。”

    对于小婵实在发不了什么脾气,吃几颗汤圆又转战下一摊,这一摊的五香豆倒是小婵的最爱,买了半瓷杯慢慢吃,小灯笼晃啊晃的,不一会儿,没头没脑地说道:“小姐其实很累的。”

    “嗯?”

    “刚才啊……刚才小姐在茶楼上,姑爷准备离开,其实很多事情姑爷都知道的,对吧?”

    那张小脸有些认真,宁毅想想,笑着点了点头:“那边谈不妥的话,终究还是得你家小姐拍板,我在那边,其实也没什么用,有时候反而适得其反。”

    “果然姑爷都知道……”小婵点点头,看宁毅几眼,又有点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说道,“姑爷怎么不帮小姐呢?”

    “你家小姐很厉害的,不用操心。”

    小婵想想,随后又笑起来:“最近小姐很开心。”

    “嗯?”

    “因为姑爷啊,以前小姐很少跟人说这么多话……呃,也有说啦,不过不会说生意什么的还说得很开心,还有姑爷讲故事啊,下棋啊……所以小婵想,姑爷要是愿意帮帮小姐,小姐就一定会更开心了。姑爷也知道,小姐她……小姐她毕竟跟小婵一样都是姑娘家,出去做事,总有人说闲话,小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很多心事……”

    小婵是真心为了苏檀儿着想,鼓起很大勇气才说这个,又怕自己未免得寸进尺越过了丫鬟的本分,让宁毅有些不开心,不时为难地瞅瞅宁毅,随后得到的反应,却是整张脸被宁毅伸手“唔”的揪成了大饼。

    “婵儿几岁进苏府的?”

    “世碎。”婵儿迟疑片刻,方才嘟囔着比划了手势,待到宁毅放开她的脸颊转身往前走,她才小跑着追上去,补充一句,“婵儿最}}好oo是四岁被卖进来的。”

    “四岁,真小……”

    “娟儿也是,杏儿姐比我们大一岁,当时五岁。小姐那时候八岁。”小婵对这个没有避讳,笑得反倒有些甜,“本来那时候真是太小了,人牙子不要的,不过正巧苏府要几个小姑娘,小婵就选上了,家里本来想把哥哥卖掉的。”

    “平时倒没听你提起家人啊。”

    “小婵被卖到苏府,就是苏府的人了嘛,哪能整天提他们呢。”小婵低头想了想,“其实小时候的事情小婵也记不起太多了,就是饿。听说本来有个弟弟的,生出来不久就被饿死了,家里那时候本来是想要卖哥哥的,哥哥总能做点事了,后来卖了小婵,卖二十五年,家里得了三十五两银子,其实跟着小姐算是通房丫头,这是有福分的事,多少年才不管呢。现在小婵每年给家里寄十两银子,哥哥去年成亲了,还写了信来给小婵,说娶了邻村最漂亮的姑娘,就是字丑……嗯,小婵前年回去过一趟,今年三月里也能回家看看嫂嫂……”

    许多事情是如今社会上的常态,小婵说起来倒也没有多少伤心的,说到后来便开心起来,随后又有些心虚了抿了抿嘴:“姑爷……”

    宁毅笑道:“所以檀儿就像你姐姐一样,是吧?”

    姑娘连忙点头,随后又摇头,“小婵只是丫鬟,不敢这样想的。”

    “那她也常常跟你们跟说生意上的事情,也常常跟那些掌柜说,我就算帮她,多我一个为什么就不一样呢?”

    “可是、可是……姑爷就是不同嘛……”

    “呵,别多想了,你家小姐之所以能跟我说那些,也就是那是因为我不懂,我也不做生意。如果我真能帮忙,那就的确要变成在谈生意了。”虽然在自己在苏檀儿面前都是表现单纯,但小婵并不笨,相反非常聪明,对于她为着苏檀儿着想的些许心机,宁毅并不在意,人之常情。此时两人在人群中一路朝前走,宁毅笑着:“你家小姐比你想的厉害得多,如果她没这么厉害,那帮不帮她也没什么用,她趁早收手最好。虽然你当我厉害我也很高兴啦,但是也不要……呃……”

    宁毅的话音止住,后方传来小婵:“姑爷就是很厉害啊。”的声音,明亮的花灯灯光下,宁毅微微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拇指外侧一抹嫣红的颜色,黏黏的还未干,这是……血。

    哪里沾上的……

    疑惑间回头看了一眼,街市间灯火辉煌,人群来往,各种喧闹的声音络绎不绝,朱雀大街的那头,一条黄龙随着锣鼓锵锵锵锵的声音飞舞而来,热闹如常的上元景色当中,几名衙役混杂其间,似是正在寻找着什么。

    下一刻,血光突兀地绽放而起……

    很难解释,这一章从昨天晚上七点码到今天早上八点,中间几乎没停过,推翻重写推翻重写,可这一章只是接下来剧情的引文,我又很难说它多么有亮点多么惊才绝艳,主要是为了接下来要写的剧情而犹豫,重写了三次,最后得到四千字又被我切了一截再修改……现在脑子是糊涂的,肚子好饿,冲包麦片喝了睡觉……不过接下来的剧情该是不会出问题了,还是值得的。

第三十六章 一夜鱼龙舞(二)

    宁毅回头后的片刻,十几米外人群中发生的,是令得所有行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突兀一幕。

    这时候街道上的行人本就众多,数十米宽的街道虽然还不至于到摩肩接踵的程度,但各种声音确实喧嚣成一片,道路两旁还有些孩子在跑动,偶尔往地方放个爆竹,点了就跑,令得附近的摊贩行人一阵笑骂,远处那条黄龙随着喧天的锣鼓声舞过来。这样的情况下,一般的声音原本很难引人注意,然而忽然响起的这个声音,却并非是喧闹,而是因为太过凄厉了。

    那是“啊——”的一声惨叫,人之将死时的呼喊声撕裂了这一片声浪,由于正好回过了头,宁毅眼中看见的,还有无数花灯间菁然射出的金属冷芒,那速度实在太快,像是电风扇的扇叶一样,在刹那间划出了两圈虚影,血花随着惨叫声高高地飞过行人的头顶,一条断臂冲天而起。

    混乱的声潮,弄得清状况与弄不清状况的人,反应过来的与未曾反应过来的,都混合在这一刻。

    “呀啊——”

    叮叮叮~叮——

    呐喊声,金属交击的声音化为波纹朝四周霎然推开,一道黑色身影呼的旋转在行人的头顶上,另一道身影正呐喊着自下方冲来,失去了控制,摔飞出去,撞爆了另一侧的桌子与长椅,木屑飞舞间,冲向几米之外,轰隆隆隆——

    撞爆的煤炉,飞起的汤锅、开水,燃烧的炭火绽放犹如开屏的孔雀,惊散的食客。黑色身影又落了回去,手中的兵器挥斩,旁边被波及到的两个灯笼破了,火焰的纹路延伸在空中。

    不过是短短瞬间,宁毅或许也属于看到了却反应不过来的人,根本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仅仅十几米外手臂与鲜血飙升,随后有人呐喊着朝出手的人冲过来,出手那人跳起也不过是两米多高,看起来像是体操运动员撑杆跳起后的身影,黑色的衣裙交迭翻飞,下方冲过的人就被她顺手轰出了数米之外,装散无数的东西。

    这时候人群才终于是反应过来了,血光与断臂落下,众人大叫,小婵还在问:“姑爷,怎么了……”被宁毅一把抓住了肩膀拉到了身侧,一名感觉不对的行人朝这边后退过来,被宁毅一把推开。

    呼喊的声音在夜色中炸开了,十几米外,兵器交击的声音密集地响起,有人“啊——”的狂呼,气氛炽烈肃杀,犹如战阵上的两军对垒,那边挂着的花灯本就繁密,街道上空像是挂起的蜘蛛网,不时有一盏灯爆开,或是一整条绳索带着花灯掉下来,地面上有人被劈飞出去,一只手已经没了,捂着伤处惨烈嘶喊。

    江宁城中偶尔也会出现打架斗殴,或是两批人在街头血拼的,镖局、帮派、高门大户的护院,打起来的理由各种各样,但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却不一样,方才跃起在空中的仅仅是一名女子,而此时来围攻她的,却尽是三大五粗的男子,如同江湖人的蓝衫短打,身上的满是过着刀口舔血生活的肃杀与血腥气,但尽管如此,这些人遇上那女子,仍然占不了上风去。

    宁毅望着前方那混乱的场景,周围人群逃散的速度开始加快了,小婵双手箍住了宁毅的腰,口中喊着:“姑爷、姑爷,打起来啦……”急得直跳,她是想要拉着宁毅离开的,但此时宁毅只是单手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身侧,前方若有人跑过来要撞上,他便顺手推开,人毕竟是多,那边身影的晃动看也看不清楚,好在终究是渐渐地清场了。

    道路上散开了一个半径十几米的大圈,但混乱比之刚才也未有减弱,兵器、惨叫、火焰随着掉落的花灯燃烧在道路上、孩子在远处大哭、人群中的大喊,寻找着同伴的,也有人被推倒了努力爬起来,前方绑在一棵树下的一匹老马惊了,挣扎狂嘶,空气中响起声音:“武烈军缉拿凶犯,闲人散开——”一个人胸口被那黑衣女子手中长剑刺穿,飞退出十几步轰然躺倒在地。

    尽管说起来被五六人追杀还是游刃有余的状态,但那厮杀的场面也并非像是电视里武侠片一般的优雅,女子手中的剑看来不过是半米多一点的长度,比匕首或是宁毅见过的军用砍刀长,但是比一般的长剑短,看起来剑身宽一点,笨一点,估计也照顾了劈砍的耐久性。女子身形高挑,但显得有些单薄,黑衣黑裙,面上还蒙了面纱,攻击不多,只是叮叮当当的格挡,小范围的奔跑躲避。

    参与攻击她的几个人中有一名身高达两米的大汉,拿着桌子甚至旁边木棚的立柱当武器,这时候她甚至会躲得有些狼狈,但每一次出手几乎都能有成果,她这样长的剑,要刺穿敌人的身体并不容易,但那出剑的力道极大,单薄的身影持着剑,简直像是合身全力地撞过去,一剑就到底,也是因此,方才被刺穿那人也是被撞飞出了十几步才倒下。

    短短的片刻打斗中,女子的黑色衣裙之上就已经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绝大多数都是敌人的,但她之前很可能已经负伤了,否则宁毅的手上也不可能沾上拿点血迹。不过这时候看不出来,视野清晰之后,出现在宁毅眼前的,便是那女子拖着一名受伤敌人的头发不断后退的情景,阵阵喧嚣中,被拖在地上的男子不断呐喊、挥手蹬脚想要抓住女子的手,但这样激烈的情况下抓了几次都没能抓住。

    前方已经有两名同伴冲过来,但是被他挡住了,侧面的大汉抡起一张桌子就砸了过来,女子本就后退迅速,这时候手上猛地用力,双腿一蹬,地上的男子几乎被她拉得凌空飞了起来,女子的身体落地,翻滚,桌子几乎从她的头顶掠了过去,她转了一圈又开始站起来,被拖着的男子身形也落在地下,灰尘四溅,他头发也被揪了一个圈,女子站起来的时候,哗的连头皮都被撕开,鲜血肆流。女子一脚踢在了他的背上。

    前方两人冲来,这同伴却陡然从地上被踢得站了起来,电脑~访问。连忙伸手去扶,后方黑衣女子的剑尖刷的透了过去,直刺对方胸膛。

    “啊——”伸手按住同伴肩膀的男子大喊起来,飞快地后退,三个人如同夹心饼干一般推出了十几米,冲散了一团由花灯燃烧而引起的火焰,光芒点点中轰然倒地,女子一个空翻拔出了剑,倒在地上的男子用力推开了上方已经被刺穿的同伴:“杀了她!”他胸口已经被剑尖刺入一点,小腿在方才的飞退间被几根竹签刺了进去,此时鲜血淋淋,好不狼狈。

    一条梭子镖从不远处射来,刷的在黑衣女子的肩膀上带出一蓬鲜血,随后,一名手持大刀的蓝衫男子也逼近过来,刀光斩舞,逼得女子不断飞退。

    火焰要动,烟尘滚滚,马声长嘶,绑在不远处树下的老马此时也挣脱了绳索,混乱的打斗现场中疯狂地冲了出去,直奔向还在呐喊犹豫,来不及奔走的人群,骚乱已经扩展出去了,眼见那老马奔跑过一半的距离,一道光芒刷的飞了过来,在空中荡出微妙的弧线,噗的刺进了老马的脑袋,是那黑衣女子将手中的剑当暗器射了出来。

    奔行的老马如受雷击,身形在空中“嘤——”的一声,借着惯性仍在朝前冲出几米,随后才轰然巨响,鲜血如泉水般的从它的头上涌出来了。

    那边的打斗未有半点停歇,刀光之中,已经失去了武器的女子不断躲闪。陡然间,那黑色的裙摆如同莲荷般的晃了一圈,持刀挥下的男子踉跄后退,痛苦难言,撩阴腿。而在旁边,另一名手持双刀的蓝衫人也扑了过来,试图将女子逼开,然而下一刻,女子只是前进。

    双刀挥在空处,手持单刀中了一记撩阴腿的男子在明白自己成了目标的瞬间试图挥刀躲避,然而持刀的右手陡然被夹住了,膝盖那里传来“咔”的一声响,小腿被蹬断,完全扭曲了过去,痛楚传入脑海的那一刻,一只白皙的手掌在眼前陡然扩大。

    黑衣女子的衣袖很长,打斗之间,几乎看不见她的手,直到这时,才能看见那白皙的手臂刷的从衣袖里刺了出去,衣袖像是鞭子一样发出震动空气的响声,女子握拳,指节直冲对方的眼睛。

    砰——

    波纹一般的力道随着眼睛直接传了进去,旁边持双刀的男子挥刀斩来,试图救援,然而那一刻,女子出手如电,身形也随之绕去了对方身后。

    啪啪啪啪啪啪——

    眼睛、鼻梁、喉结、太阳穴、脊椎、后脑,当那双刀男斩过来时,女子早已绕去了这持着单刀的男子的身后,手掌挥着衣袖如钢鞭般的自空中砸下,一掌拍对方在百会穴上。

    “呀啊——”

    手持双刀的男子红了眼睛,刀光挥舞如车轮,宁毅远远的看不清楚清醒,然而在他身前,乒乒乓乓乒乒乓乓的无数火花溅出来,几秒钟后,一柄大刀陡然自他的背后刺了出来,当着人身体倒下,身形单薄的黑衣女子站在那儿,手持大刀,鲜血满身地朝这边望过来。

    身高两米的大汉抓起一张桌子就挥了过去,那女子却已经不再躲避,单手在空中一挥,将那力道转了九十度朝旁边砸了出去,拖着大刀就冲了过来,大汉另一张桌子才刚刚挥舞起来,那边已经升起了刀光。

    轰——

    那单刀男的刀本就沉重,看起来几乎是以鬼头刀的重量制,以女子的身形,拖在身边看起来都有些怪异,然而此时的这道刀光,直接劈碎了那张桌子,大汉的整个胸口骨骼都被劈爆,大刀嵌在里面,与他一同轰然飞了出去在,桌子的碎片还在空中飞舞,那女子的满头长发也张扬在空气中,她已经如鬼魅般朝着老马死去的这边冲了过来。

    这时候整个现场就剩下两名蓝衫男子还活着,那边小腿受伤的才刚刚爬起来不敢冲上,这边使梭子镖的也是从头到尾的游走,眼见女子冲来,那梭子镖在空中呼啸着疯狂旋转,然而女子直接与他拉近了距离,空中飞舞的仿佛杂乱的线团,两道身影冲在一道,倒地、翻滚,女子一个转身,跨步站起来,鲜血仿佛围绕她的身体转了一圈,使梭子镖那人喉咙已经被割开,梭子镖的绳索落在了女子的手上,黑色的裙摆动了一下,那长长的飞镖拖着绳子,刷的飞过了十余米的距离,嵌进最后那名小腿受伤的幸存者的脑门里……

    这整个打斗过程维持的时间并不算长,区区三四分钟,周围的人群已经散的更开了,喧闹的声音也已经安静不少,几名衙役捕快拔出了刀远远的不敢过来,女子也不管他们,她此时浑身是血,走到老马的尸体边,浓稠的血液已经流了一地,她伸手拔出自己的剑,拿出一块布来擦了擦,刷的一下,反手收入后背。

    宁毅与小婵也退了不少,但此时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整个身体都有些战栗……

    看见有人在讨论武侠的风格,这本书是低武一点的世界,打斗准备往惨烈的方向走,比古惑仔当然要高,呵呵,具体的感觉,我目前喜欢的是徐克导演,赵文卓主演的那部《刀》,自然也会有一些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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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一夜鱼龙舞(三)

    花灯点起的火焰在街道之上一簇簇的燃烧,老马的尸体之下,鲜血早已流淌成一个浅浅的池子,地面上鲜血、伏尸,散落的各种杂物狼藉成一片,当那黑衣女子朝着相邻的一条街道奔去之时,几名持刀的衙役捕快根本不敢有丝毫阻拦。

    宁毅举步想要偷偷跟上去,这才发现小婵正死死地抱住了他,其实两人相差也不过是一个头的高度,只是小婵此时蜷着身子躲在他身侧,就显得有些矮。宁毅望过去时,小婵也正皱着小脸望上来,她抱着宁毅叫了好久,拉也拉不动,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与宁毅目光碰在一起时,眼睛和嘴巴才陡然圆了,愣了一秒钟,表情可爱,随即陡然低下头。

    宁毅撇了撇嘴,随后才拍拍她的肩膀:“走了。”

    婵连忙放开了手,宁毅朝那条岔路走过去,小婵跟了几步,清醒过来,摇了摇头:“不对,姑爷你要去哪啊?”

    “看热闹……”

    “不行!”

    小婵陡然跳了起来,揪住了宁毅的衣角:“不要啦,姑爷,那个女贼好厉害,姑爷我们去吃东西啦,小姐还在等我们呢……”

    “没事的,我就远远地看……”

    “不要啦,那个女贼都已经跑掉了……”

    “哪有那么容易……呃,她如果真跑掉了反正我也看不到啊……”

    砰的一下,小婵从背后将宁毅抱住了,两只手箍得紧紧的,手上的五香豆洒了宁毅一身,脑袋在宁毅背后拼命摇:“不行啊,姑爷,不许去……”

    宁毅站在那儿,一时间无语问苍天,随后看看周围:“小婵,你这样抱着我,成何体统。”

    方才情况混乱,大家都在看打斗,宁毅将她护在身边倒是没多少人注意,这时候听得宁毅说话,小婵反应过来,身子一僵,顿时如同触电般的放了手,但随即还是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小脸红扑扑的,宁毅笑了起来,伸手往小婵头上揉了揉,顿时将她的头发弄乱,一个包包头的头巾脱落了,半边头发散成了马尾辫,小婵嘴巴一扁,宁毅举步向前走去:“没事的没事的,就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罢了。”

    “姑爷啊……别去啦……”

    此时街道那头又有蓝衫短打的武烈军人赶来,小丫头拉着宁毅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神色焦急想哭,围着包包头的头巾也掉了,伸手拿着,绑不上去,模样煞是可爱。

    那黑衣女子方才打得浑身是血,若是一路奔行,肯定会引起恐慌。不过,稍稍有些混乱的情景仅仅持续了接下来的一条街,当宁毅与小婵过去另一条街道时,行人惊惶的情景已经没有了,显然那女贼要么是进了周围的店铺宅邸,要么是很快地找了个变装的方式。不过,经过某个茶摊时,才听得有人也在议论方才朱雀大街那边的打斗。

    “……听说那女刺客在飞燕阁行刺武烈军的宋宪宋都尉,虽然没成功,但可是杀了十几人才走的,啧啧,血流成河啊……方才在朱雀大街那边打了一场,现在又不见了。这等高来高去的绿林强人,哪是他们留得住的……”

    武烈军卫戍江宁一带,口碑算不上好,那都尉宋宪到底是何许人也普通人自然不清楚,只不过当官的有几个好人,市井间说起来,自是大快人心的感觉。不过真要说高来高去就完全留不住那也不可能。附近的人流当中,偶尔看见那些蓝衫短打的身影,这应该是武烈军中最精锐的一批人了,数量不可能多,但依旧在寻找那女刺客的踪迹,宁毅偶尔观察一下他们寻找的路线,随意跟着。

    小婵这时候已经放下心来,跟在宁毅身旁偶尔小跑几步,一边弄她那散掉的包包头,一边板着脸赌气:“姑爷找不到姑爷找不到姑爷找不到……”

    有关飞燕阁的刺杀,朱雀大街的打斗,只是这个夜晚发生的小小插曲,波澜只在一定的范围内掀起,也只在一定层次的人群中传播。即便武烈军再有来头,也不好在正月十五这样的日子封城或封路找人。在这个新闻基本依靠口耳相传的年代,绝大部分的人,依然在继续着他们的活动与庆祝。

    与乌衣巷大概隔了一条街左右的旧雨楼,是由江宁首富濮家所经营的规模最大的酒楼之一,高五层,占地面积广大,虽说是酒楼,但是在这里你想要的娱乐几乎没有找不到的。濮家自从往书香门第方面发展之后,一部分的产业也融入了高雅书香的氛围,这栋楼是经营得最好的一处。

    整栋酒楼呈四方的口字结构,中央的天井宽大,因此并没有照明方面的问题。其间假山亭石,奇木花卉,布置虽小却极是精美。若有需要,这些东西还可以移开,搭建出一个临时的舞台。酒楼外侧也有围墙围起来的一片房屋以及绿化的草木,从上方望下去,令人赏心悦目。酒楼之上各种充盈着书香气息的文字书画、名贵的屏风、用作摆设的瓷器、漆器等等等等。

    濮家在这栋楼上花了大价钱,而为这栋楼打出来的名气也不负所望,有钱、有家世,也觉得自由有文采的人常以过来这边宴请一次宾客为荣,类似知府大人之类的高官若是于府外宴客,也常常会选择过来这里。但自然,有钱才是硬道理,两袖清风的文人便只能是受人邀请时过来。这栋楼已经算得上是金钱与风雅的最好结合了。

    今天濮家便在这里宴请了诸多才子。毕竟此时天气尚未回暖,河面上风大,六船连舫是不太好弄了,这次的聚会其实也类似于另一个濮园诗会。以濮家的濮阳逸为首,按照濮园诗会的规格邀请了许多人过来,不过这次倒没什么人带家眷,位列秦淮四艳的绮兰大家作陪。这两三年来,名妓绮兰也算得上是濮家的招牌了。

    宴会气氛比之中秋的濮园诗会要随意一些,但大家依然诗性颇浓手}机看}}w*αрo,除了之前就与濮家有关系的几名才子以及薛进之流,今天还有一位名气颇大的人过来,这人在江宁年青一代常与严谨稳重的曹冠齐名,但性格洒脱,诗作也常常天马行空,被人称为有唐时遗风,他便是中秋时参与丽川诗会的才子李频。

    李频这人的名气比之濮家能请到的几人要大,但当然,都是年轻人,差距什么的也很难衡量,旁人说起濮家,顶多因为铜臭气息多扣几分,看起来就比止水诗会、丽川诗会的那些才子低了几个档次。这次他会过来这里赴宴,众人其实都很奇怪,但其实能请到他主要并不是归功于濮家的财力,而是因为这厮年前曾在豫山书院听了宁毅几个故事,苏崇华与他便认识了,但谁也想不到苏崇华的面子竟会大到这种程度,平日里宴请一番不算什么,但上元佳节这样的日子能将李频请来,濮家顿时觉得面上有光。

    其余的那些才子原本觉得李频过来可能抢了自己的风头,但好在李频这人低调,今日也只是随手作诗,虽也是好诗词,但并不会盖了大家的光芒,他说笑间也是进退有礼,不多时便让人觉得自己也成了对方朋友而不是对手,与有荣焉一般。绮兰这人有着专业的交际手腕,自然也不会亲近李频一人,相对于他旁人,反倒对这才子有些疏远,长袖善舞间,也能很好地控制住局势,场面热烈,和乐融融。

    丽川诗会以及其它一些聚会中透出的诗作依然会源源不断地汇集过来供大家品评,这边的众人诗兴也浓,虽然诗作及不上丽川,但李频偶尔调侃那些丽川才子几句,旁人也就觉得那边的才子倒也不算什么了。宴会觥筹交错,偶尔行酒令,品诗词,绮兰姑娘弹琴歌舞一曲,时间快到亥时三刻时,濮阳逸过去与李频说话,同时与苏崇华,过来的薛进说笑几句。

    不一会儿,谈起去年中秋的那首水调歌头,随后问起宁毅的事情来。濮阳逸说得随意,但其实他早就想请宁毅过来这诗会上增增声色,苏崇华笑着说起宁毅在苏家的一些事情,又谈起年前宋茂的考校与夸奖,其实对于宁毅,他以前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现在心中警惕起来了,最主要还是怕对方抢了他这个豫山书院山长的名头,毕竟他经营这么多年没有起色的书院,宁毅一来就教了批好学生出来,这对他来说,根本与打脸无异,又看见苏太公对宁毅的器重,心中自然担心。不过表面上,自是做出谈论小辈、与有荣焉的态度。

    “假的吧,我可不信。”薛家跟苏家一向不睦,薛进此时也不再掩饰太多,“我年前可是听说,那水调歌头是他听一道士吟出来的,嘁……他窃为己用而已……”

    “哈哈,薛兄你又拿此事来说。”薛进话音落下,另一个声音自旁边传来,这却是乌家人。江宁布行三家,薛家与苏家一向不爽,但作为行首的乌家与这两家关系都不错,来人是乌家的二少爷乌启豪,与苏檀儿、薛进都认识,过年苏檀儿拜访乌家时,宁毅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这时候笑着:“道士这说法,说出来可是没多少人会信。”

    旁边濮阳逸笑道:“我也是不信的,不过对这立恒老弟,我倒真是心慕已久,苏山长,下次可得与我引荐。”

    随后话题自宁毅这名字上移开,众人又说笑了一阵,绮兰表演了一曲歌舞,乌启豪在窗户边往外看了一阵之后,却是笑着转了回来:“濮阳兄,说来真是巧了,你我方才所说之人,此时似正在楼下盘桓,苏山长、李兄、薛兄,我上次与立恒只有一面之交,也未能确定,你们且来看看……”

    他这话语其实周围小半个厅堂都能听见,顿时便有人感兴趣聚过来:“乌兄如此感兴趣,说的到底是何人?”

    “立恒?此人莫非是……”

    这议论不多时便传遍了整个二楼聚会大堂,内侧的窗户边,乌启豪与几人站在那儿看了几眼,伸手指去:“诸位看看,似乎便是那人,他旁边那丫头,不就是檀儿妹子身边的丫鬟小婵么?”

    楼下天井的假山附近,宁毅与小婵正在有些无聊地闲逛着,一片花灯之中,打量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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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一夜鱼龙舞(四)

    上元夜,旧雨楼。

    四个月前的中秋夜,水调歌头词作一出,惊艳江宁。甚至有人说,此作一出,接下来几年的江宁诗会,都难有人再做好中秋词。到得如今,这首明月几时有在各个饮宴欢聚的场所中仍是每每被唱起,四个月的时间不足以冲淡这首词带来的震撼,甚至随着时间的过去,只会越传越广,甚至东京、扬州这些地方,这首词作也屡被传唱,名声愈盛。然而当时间过去,最初在江宁范围内有关于词作者的讨论,却渐渐被冲得淡了,太久没有消息传出来,就算是认为对方抄袭之类的猜测或负面评论,说得几次,也已经没什么议论的心情。

    即便是上元夜,方才濮阳逸与苏崇华等人提起宁毅,也只是小范围的讨论。如果要作为一个话题跟所有人说,那是没什么意思的,你要说人家是隐士、是狂生,反正人家整天教书又不鸟你,也是因此,这几人到得窗户边朝外看时,大部分人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那边的绮兰大家方才歌舞了一场,这时候坐在那儿一边休息一边与几名才子言笑晏晏,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小声地与身边人询问起来。

    整个聚会场中皆是这等情况,窃窃私语一阵之后,才有人穿过去:“似是那宁毅宁立恒此时身在楼下。”

    “作那水调歌头的宁立恒么?”

    “濮阳家竟连此人也请了来?”

    “那苏家不过经营布行生意,濮阳家江宁首富,这面子怎能不给,只是……倒听说此人沽名钓誉……”

    “他从不参与这等聚会倒是真的,不过据说谈吐却是很大气……”

    众人小声议论间,绮兰也只是笑着听着。水调歌头这词她也唱了许多次了,不过这等集会,似她自然不可能将心中的好奇什么的表露出来,只是顺着旁边人的话头说上几句,偶尔朝濮阳逸那边看一眼。

    窗户边,苏崇华等人已然认出了下方的宁毅,薛进笑笑:“那不是小婵还是谁,前面就是立恒嘛。”濮阳逸倒是往苏崇华那边看了一眼,苏崇华这才笑起来:“果然是立恒与小婵那丫头。”

    薛进探头看了看:“不知道他们在干嘛,叫他上来嘛。”乌启豪道:“看样子似是有事。”他们这样说着,濮阳逸一时间也在思量,过得片刻,苏崇华倒是笑道:“既然适逢其会,叫他来一趟倒也无妨了,上元夜,能有何时,无非是随处闲逛而已……”

    苏崇华是宁毅的顶头上司,这样一说,濮阳逸才有了决定,看薛进似乎想要直接叫人的样子,连忙说道:“岂能如此,岂能如此,以宁兄弟的才学,自是由我亲自去请,诸位稍待。”一旁的乌启豪道:“我与你同去。”

    当下两人与周围众人告罪一番,推门下楼,厅堂里一时间尽是议论宁毅过来将会如何的窃窃私语声,有关对那宁毅才学的种种猜测,到得此刻,便又再度浮了上来。薛进冷笑一番,与身边几个熟人说几句话,然后微感疑惑地望望苏崇华:这老东西搞什么鬼……苏崇华对他没什么好感,拱手回坐,与微笑旁观的李频交谈起来……

    “姑爷跟~丢~了!姑爷没~找~到!”

    楼下的中庭之间,小婵抑扬顿挫犹如唱歌一般的说着话,这声调中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但更多的还是为着宁毅找不着那女贼而放心下来。这一路过来,她的包包头扎不好,干脆连另一边的绸布也扯了下来,散成两条清丽的羊角辫,一边走,那发辫一晃一晃的,依旧是乖巧懂事的丫鬟形象。

    宁毅知她心事,这时笑了笑,一回头,小婵以为姑爷又要伸手弄乱她的头发,双手轻轻扯着自己的两条辫子连忙退后几步,脸上抿着嘴笑得开心:“谁说我跟丢了?”

    “姑爷就是跟丢了。”

    小婵回一句嘴又笑,宁毅翻了个白眼:“我们走着瞧。”目前朝某个方向望过去。

    事实上他还真没跟丢,只是小婵的担心他明白,她既然以为自己跟丢了而开心,那便由得她这样以为最好。此时这座酒楼当中一片热闹的气氛,看来诸人庆祝,和乐融融,但其中的许多细节,逃不开宁毅的观察。

    随着武烈军的一些人追踪过来,按照那女贼可能逃逸的路线以及武烈军军人的分布,自己与小婵应该是一直咬在后面,落得不远。旧楼的后方围墙有一层积雪不正常塌落的情形,正门前方有两名武烈军的军人在与酒楼的护卫交涉,此时才被允许进来,而方才宁毅与小婵绕过半圈,注意到有一件类似杂物室或是休息室的房间似乎是被人强行打开了,宁毅特意找一名小厮说了几句话,让他注意到那边的情况,这时候那小厮似乎也在有些慌张地跟一名主事说话,手上拿了些红色的东西。

    那可能是染血的布片,可能是被换下来的整件血衣,但是遇上这类事件,在稍微弄清楚情况之前,酒楼是不好报官或是做其它方面事情的,最主要是怕大惊小怪搅了今晚的生意。先不说这里人还不清楚朱雀大街或是飞燕阁的事情,哪怕知道是刺客,只要与自己无关,让她自行离开便是,若是衙役、军队被调过来,不光今晚的生意要黄掉,到最后可能还要背上干系被敲一笔。因此暂时酒楼也只能自行调查,提高警惕。

    两名武烈军成员之后,又有两名成员自门口进来。他们在注意着周围的可疑,酒楼的管事也叫了几个人过来,叮嘱一番,随后这几名小厮打扮的人也分散开了,同样是在不动声色地探查着内部的不正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宁毅只要跟在这些人后方看着局势,安安静静地当一只好黄雀就够了。

    自听说气功内功的神奇之后宁毅便一直想要见识一下,半年多了,这才见到一个看起来有真材实料的,他是绝对不肯放过的。接下来能怎么样还很。O难说,但只要有机会,办法总能想到,随机应变就是了。只是他未曾想到的是,待到从一楼去往二楼的途中,自诩黄雀的他倒是被两名完全不在计算的猎人给堵住了。

    “宁兄,小婵,真是巧遇。”从楼梯上下来,首先在转角处跟两人打招呼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乌启豪,随后,另一名年轻男子也是拱招呼:“立恒贤弟,久仰,在下濮阳逸。”这人是第一次见,但名字倒是听过了,濮阳家的接班人。

    当下又由乌启豪一番介绍、寒暄,宁毅这才知道上方正有另一场濮园诗会在举行。他自是不打算去的:“抱歉抱歉,在下尚有要事,诗会倒是不便去了,两位盛情……”客套话没说完,乌启豪已经亲热地挽起了他的手,摆出了几分热络且豪迈的态度:“既然来了,怎能不上去坐坐,看贤弟也正要上楼,莫非楼上也有邀约?哈哈,此事倒是不妨的,耽误些许时间,让濮阳兄着人上去知会一声便是,何况此时诗会当中苏山长,李频李德新等人都在,大家仰慕贤弟才学,贤弟若过门不入,可不是交友之道……贤弟且去露露脸便是,若真有急事要先走,大家自会体谅,哈哈,说起来,濮阳兄也是念叨此事好久了呢……”

    乌启豪亲热地拉了宁毅上楼,那濮阳逸则是温文尔雅,说话得体。那诗会便在二楼一侧,宁毅既然上了楼,一时间还真是推不过了,回头看看,小婵也是蹦蹦跳跳的有些高兴,被他目光一扫,顿时抿着嘴让表情变得含蓄了一些,眼睛纯真地眨啊眨的。

    这丫头……

    小婵的心思一看便知。偏过头往往那厅堂内瞧瞧,薛进的那张笑脸赫然在其中,他这半年来与秦老等人来往,自己也看了许多东西,若是小场面倒也无妨了。只是眼下却真不是时候,回头看看几名蓝衫武烈军人的位置,又环顾一下楼中那帮小厮的情况,微微皱了皱眉。

    随后,便又是各种各样的寒暄、打招呼,座中才子数十,有印象的少没印象的多,真认识的也就是李频、薛进、苏崇华等人。待到濮阳逸介绍一番,那久闻其名的名妓绮兰也站起来与他行礼,道“久仰公子大名”之类之类,这女子十**岁的年纪,长得倒是漂亮,宁毅也只是拱手:“幸会。”

    “在下真有要事在身,今日不便久留,诸位……”

    机会稍纵即逝……虽然说这也未必能称得上是机会,但对宁毅来说,跟这样一帮书生聊天论诗甚至还参与这些低段数的勾心斗角哪里比得上武功有趣。宁毅倒也不是什么想要突破人类极限的浪漫主义者,若真是纯粹追求力量什么的,他以前就多少了解过一些军队特种兵的训练方法,要豁出去练出一身硬气功什么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太多的东西他都已经见识过,这古代有的,千年之后都有,但唯一没见过的,便是这所谓的内功。当下便直接地开口告辞,话没说完,便有人说了起来。

    “宁公子一身才学,当日濮园诗会,一首水调歌头惊艳四座。今日上元佳节,亦是濮阳家举行诗会,宁公子何不再留下一首大作,也让我等日后说起,与有荣焉哪。”

    “没错,宁公子若再留一大作,日后必成佳话。”

    这便算是**裸地挑战了,宁毅微微皱眉:“改日,在下今日确实有事在身。”

    “有什么急事,可以说出来,我等或可帮上宁兄。”

    “没错,君子坦荡荡,宁兄若真有急事,但说无妨。”

    随后便有人小声地说出来:“这人莫非是看不起我等……”

    “太过狂妄……”

    “怕传言是真……”

    语声不高,但恰恰也能传入众人耳中,前方坐席上,绮兰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一切。她是知道濮阳家求才若渴的心理的,这宁毅的名声从一开始便是模棱两可,但濮阳逸仍然对其抱有希望,毕竟沽名钓誉之徒这帮二世祖中太多了,若对方真是有才,那拉拢过来便是大收获,不过依现在的情形看来,怕是没有这等好事了。看看宁毅的模样,亦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有些叹息。

    宁毅偏过头望了望窗外,两名蓝衫男子正从对面走廊经过,还没转回来,薛进陡然跳出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宁兄,让小弟来说句公道话,这样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薛进笑得开心,“中秋夜那首水调歌头,足以证明宁兄你有大才,今日聚会,大家方才才说起你的名字,都是真心仰慕,赞口不绝。外间也有人说宁兄你沽名钓誉,水调歌头只是剽窃,小弟是从来不信的。今日我等说起你你便到了,这边是上天注定的事情,是缘分!小弟也知好诗词绝非随口能成,宁兄也可在此稍待片刻,待到有些灵感,随便作一首,也不一定要水调歌头那样的绝妙好辞嘛。只要有一首,下次小弟在街上若再遇上有人拿此事非议宁兄,小弟绝对大耳瓜子抽他!叫上十几二十个家丁,打他!把他抓进衙门,以毁谤他人声名告他,叫知府大人折腾他!哈哈,如此岂不快哉!”

    薛进说得手舞足蹈,宁毅看着他表演,却也是笑了出来。

    “总之,我等正是及时行乐的年纪,今日诸位兄长高贤在座,绮兰大家作陪,如此盛意拳拳,能有什么急事?若真有急事,一切损失我背了!若要道歉,小弟陪你去,负荆请罪嘛,是不是?”

    他这话说完,另一侧,满堂的窃窃私语中,也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立恒,既然大家都是这样说,你便不要推辞了。年轻人懂得韬光养晦是好,偶尔也得露露锋芒,今日便稍稍放开些,表现一番,如何?”

    宁毅回过头去。

    慢条斯理的话语,正是来自苏崇华此时一脸和煦笑容的苏崇华,仿佛是为着豫山书院出了这样一个小辈而高兴的样子。宁毅目光扫过,脸色陡然冷了冷,随后,嘴角拉出一个笑弧来,那笑容看在苏崇华眼中,竟似有几分如同苏太公发怒时的威严,又有着丝丝的诡异。苏崇华竟完全看不出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苏崇华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好在那边薛进也继续说了起来。

    “宁兄,你这种反应到底是何意思?老实说,近日小弟听说有一传言传得沸沸扬扬,传是你亲口对苏家长辈所言,说你那水调歌头乃是幼时听一游方道士吟唱。小弟本是不信的,宁兄品性高洁,岂会如此!只是抵不住众声涛涛。宁兄,若真有此事,便是小弟看错了你,你今日若真要走,便从小弟身边过去!小弟绝不阻拦!只当认错了你这个人!”

    他这话在逻辑倒是没什么可取的,只是说得义正辞严的模样,宁毅真要走,第二天就要把剽窃之名给坐实了。话音落下,厅堂内有些安静,旁人等待着宁毅的反应,濮阳逸想要解围一番,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随后,只见宁毅一转身,便从薛进身边走了过去,口中说的却是淡淡一句:“也好。”

    薛进回头正要说话,却见宁毅直接走到旁边一张矮几前,拿起了毛笔。这聚会本就是诗会,笔墨纸砚随处都有,矮几那边原本还有一个人坐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笑脸,这时候微微僵住,宁毅将毛笔笔锋浸入墨汁当中,停顿了一秒。

    目光穿过众人,朝苏崇华那边投过去,就在苏崇华身侧不远的桌旁,一名青衣侍女正在为空了的酒杯斟酒,天气冷,这等侍女穿得也比较厚,但那道身影轮廓,宁毅却隐约认出了一点。

    想不到……还真没跟丢……

    小婵原本听了薛进等人的说话就有些生气,但这时候却是有些惊喜,跟了过来。李频等人此时也跟了来,毛笔在墨汁中浸了两秒钟,朝宣纸落下:“也好,今日上元佳节,诸位既然如此盛意,小弟也不敢藏拙,献丑!”

    目光跟随着那侍女的背影,毛笔在纸上刷刷刷的写起来,但毕竟不是钢笔字,即便以狂草挥毫,宁毅写得也不算快,李频在旁边看着,片刻后,帮忙将写了的字念出来。

    “青玉案……元夕……”

    他的语气清朗,整个厅堂内都听得清清楚楚,又过得片刻,观看的容色与站姿都变得正式起来,复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这青玉案的第一句,大气铺开!

    薛进、苏崇华,瞬间变了脸色……

    一些题外话,《隐杀》后篇一共八万五千字前些天在台湾已经出完了,下个月就会在起点发出来。今天中午我回顾这八万五千字的稿子,然后加上了最后一个三千字左右的剧情碎片……老实说两年前我完结这本书的时候就承诺过有个后篇,因为当时还有许多想法,这个后篇到今年三月才完成,无论是两年前完成正传还是今年三月完成后篇,我心中都未有真正感觉到这本书的结束,他们还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着,生活着,直到今天这三千字的完成,忽然感受到……就像是一个孩子,如今终于可以放开他了。他们会在他们的世界继续生活,已经不需要我再承载更多更远的距离,有些惆怅和伤感,也有故事圆满后的轻松。总之,下个月,整部《隐杀》将完成。后篇八万五加一个三千字的碎片,另外还有一个两万多字的外篇,写的是以前那个世界的故事,曾经代号白夜的顾家明、源赖朝创与诸神无念、立明道旭的冲突,这个曾经是收录在隐杀繁体第一部的结尾中的,全都会发出来。

    香蕉的老者多半都已经看过这本书,若是新者,也不妨去看看,或许有人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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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推荐朋友的一本书:《烙天》,书号1974713

    简介:给老天打上了烙印,飞升无需渡劫!

第三十九章 一夜鱼龙舞(五)

    东风夜放花千树。

    旧雨楼二层厅堂,李频清朗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旁边的案几上,宁毅刷刷刷的举笔疾书,只这第一句年出,便有许多人脸色变了些,有的凝神肃容,仔细等待下句,有的则皱起了眉头,心头泛起不好的感觉来。

    在座众人之中,对于苏崇华来说,他是更倾向于宁毅这人仅有小才的说法的。什么水调歌头是由一道士所作的**他自然不信,但他人在豫山书院,对于宁毅每日里的做法却有着相当的了解,他那教书方法简直白话到儿戏,基本经史子集或许是读过,要说才学什么的,实在令他难以相信。就算那日宋茂亲口说过宁毅在教书上有一套,在苏崇华看来,这也不过是取巧小道,一时或可建功,时间一长便不成体统。

    其实说起来,他对宁毅怎样混日子过其实毫无意见,苏老太公的打算他从一开始便清清楚楚。作为经历过官场的人,对于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承受能力强得很,买一首诗词成个才子之名而已嘛,自己当年若能这样也不会客气,所以对宁毅的教学,他从来不发表意见。可是到了宋茂的夸奖就不同了,到了大年初一老太公找对方谈教书,他所感觉到的,就是浓浓的威胁。

    宁毅以往行事低调,不与太多人来往,无懈可击。作为苏家一员,苏老太公发话之后,想要在家中拆掉他的台,那几乎也是完全不可能。但今晚这下确实是个好机会,他无意间逛到这里来,真是推也推不掉。他只是想了想,立刻便做了决定,开口让濮阳逸叫他上来,只要他上来了,自己作为长辈,开口让他作一首诗,他便根本推不过去,更何况还有薛进在这里推波助澜,再加上周围这么多的文人。俗话说文人相轻,你中秋一首词就盖过所有人风头,此后就什么动静都没有,谁会真的服你?

    他的这种算计其实与宋茂抵达苏府那日苏文兴等人的想法类似,都是让旁人来揭穿他的底细。苏崇华已经做好了今晚就让宁毅身败名裂的准备,随后的一切,也真如他所想的那样,众人的窃窃私语当中,确实是不肯放他走,薛进的表演夸张,但在这里的确恰到好处,而他的那一句话,就等若是压垮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落得恰到好处。

    然而如果说宁毅随之而来的那个眼神让他觉得意外,随后对方那样干脆的动笔,就顿时让苏崇华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了这个算计有误,而这第一句词句的出现,他已然明白,在他布局到最得意的时候,被反将一军了。

    太干脆了。

    纵然着眼点或许不同,但他与薛进都一样感受到了这一点,宁毅这样从容的态度,只能证明他在这方面不会有问题。第一句词的出现,旁人都还来不及真正揣摩它,当然,单句顶多能说无可挑剔,也不能说好或不好,然而当片刻之后李频念出“更吹落,星如雨”时,这词句的最初轮廓,就已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大气而瑰丽的气象,随着这词句的成型,铺展开去。

    刷刷刷。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上阕即成,苏崇华坐在那儿,微微叹了口气,举起前方的酒杯喝了一口,闭上了眼睛,知道今天晚上的想法皆成了泡影,这感觉就像是在官场上算计别人不成一样,计算完全失误,绝不好受。他现在实在是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小子了。而另一边,薛进微微张着嘴,表情讶然,眨眨眼睛说不出话来。整个大厅都是一片静寂的,有人在复读这首词,外面的喧闹声传了进来。

    如果说中秋那首水调歌头的是循序渐进,从平淡起手,以毫不令人感到突兀的高超手法拓开整个清逸隽永的大气象,那么眼前这首,便从起手就是毫不含糊的大开大阖,如同泼墨山水,狂草疾书,从一开始就用最瑰丽的笔调展开气象。“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仅此一阙,不断提起的比喻便已将整个上元夜景描写得淋漓尽致,仿佛将这热闹浓缩了数十倍,再重放在众人眼前。

    这大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肃然,宁毅停了停,回头看看,表面上像是在打量众人反应,实际上,却依然在注意那名走动的青衣侍女。方才一边写词,他也一边撇上几眼这女子的行动,她仅仅是朝这边疑惑地看了一眼,又是专心地走动,倒酒之类的,这时候微微侧身站在一根柱子旁边,目光斜斜地朝窗外的走廊望过去。整个大厅内,除了宁毅,大概也不会有人去注意她。

    宁毅转回来,毛笔在砚台内转了转,低喃了一句:“蛾儿雪柳黄金缕……”那边李频没听清:“嗯?”见宁毅毛笔落下,随后才明白过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

    字仍然在写,宁毅的视线一侧,那青衣侍女再度转过身,为一个人倒酒,目光不动声色地转到另一边,走廊之上,两名蓝衫男子也已经转了过来,正往里面瞧着。濮阳逸似是发现了这事,一名大概有些地位的与会者过去询问、交涉,在门口小声地说起话来,旁人正专心听词,自是无人理会。

    宁毅举笔写下下一句“笑语盈盈暗香去”。

    两名蓝衫短打的军汉终是不敢搅这么多文人的聚会,那边声音压得也低,随后终于转身朝走廊那头过去,路上还从窗户望进来,宁毅写完这句停了停,两人消失在了那边的窗口,青衣女子也沿着圆形的道路,端着酒壶往门口去了,在门口附近的桌子又给人倒酒,稍微等了等,应该是在计算着那两人上去三楼的时间。

    “众里寻他千百度……”

    李频的声音中,宁毅从眼角注意着那女子的动静,此时终于不动声色地走出门外,她朝走廊那端瞧了瞧,许是蓝衫汉子已经不在了,举步将行,随后的一句“蓦然回首”刚刚响起来。那女子似是注意到了什么,身形一停,目光朝这边望来一眼,仿佛微微蹙着眉。惊鸿一瞥,宁毅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专心写下这首词的最后一句。

    最后一笔落下之后,旁边的李频也叹了口气,目光扫视周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句话完,安静中有人叹息出来:“好啊……”,厅堂那边的绮兰大家早已听得眼中异彩涟涟,听完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却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想要说点什么或是举步朝这边过来,随即才发现这样有些不妥,轻轻咬了咬下唇,双手揪着手帕,扭头朝旁边看了看。更多的人还在咀嚼着这下阕的意境,宁毅搁下了笔,李频将那宣纸小心地拿起来晃了晃,再仔细看了一遍方才递给旁边的濮阳逸,看着宁毅,目光难言地叹了口气,随后退了一步,做了个揖。

    这词句上阕极尽繁华,以令人佩服的笔锋刻画上元盛况,即便只是这半阙,也已经是让人惊叹的好词句。然而到得下阕,竟又将一份意境自这最为繁华的刻画中抽离出来,前阙入世,后阙脱俗,两相对应之下,巨大的冲击力难以言喻。在座的众人中有人还在揣摩,有人明白过来,也只是隐隐叹息,目光复杂。这份意境放在眼下,毕竟还是有所指的。

    当然也有几人第一时间注意着旁人的动静,例如薛进,便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边绮兰大家的起身。他方才说了那些话,这时候被一首词直接打成笑柄,当然眼下没什么人有心思理会他,但一时间也有些愤懑难言,毕竟方才说起来是他与宁毅在对峙。片刻之后,忍不住说道:“那……那你为何要对家中长辈说什么水调歌头乃一道士所作?”

    宁毅搁了笔,心中计算着那青衣侍女消失在窗外的时间。他对薛进这等人原就是什么感想都没有,这时候听他出声,笑着看他一眼:“薛兄此事从何人处听来?”

    薛进愣了愣:“虽是道听途说,但却是绘声绘色,你……你到底有否说过?”

    宁毅看他几秒钟,眨了眨眼睛,笑起来:“说过,不过谣言止于智者,薛兄或许少听了半句。”

    两人对话,薛进语调稍高,但宁毅却是淡然开口,声音怕是传得没李频那样远,不过这句话一出,那边的苏崇华也瞪了瞪眼睛,显然想不到他竟会这样说。薛进一脸错愕,还没说话,宁毅朝周围拱了拱手:“在下确实尚有要事在身,绝非欺瞒,这就告辞了,再会。”

    这下子已经没人敢阻拦了,有人还拱手行礼,道:“宁兄有事速去便是。”或者“无妨无妨。”

    这边薛进瞪了瞪眼睛:“你……”话音才出,宁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要说点什么的样子,周围李频、乌启豪、濮阳逸等人都凝起神来听着,两秒钟后,“那道士当日……”只听得宁毅说道:“……吟了两首。”

    这话没有真的压低声音。宁毅一本正经地说完,点点头转身离去,薛进脸上一时间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小婵原本在旁人身后默记那词句,这时候连忙笑着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走廊上。

    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旁人暂时找不出多少话题,李频看看那词语,开口笑道:“此词一出,上元词,怕是也不太好写了。”

    濮阳逸点了点头,弹弹那宣纸,叹道:“好词……”随后与他人传阅起来。那边,绮兰扭头望着宁毅与小婵消失的窗户,有些怅然地坐了下来,片刻之后,便再度笑了起来,与周围几人如常说话,调动起气氛。等待着那词句传过来,自己要表演一番了。

    半个时辰之后,这首《青玉案》往江宁各处传开……

    ***************

    说下皮蛋,话说香蕉从小就是直接吃皮蛋的,蘸醋啊、蘸酱油啊,或者这样那样的拌来拌去的吃法是不喜欢的,真吃不下,我那一片,认识的人似乎也都是这样吃,腌得不好才有碱味,不过我可以理解大家有各种各样的吃法。我比较不能理解的是认为直接吃不可能,或者直接吃甚至会吃死人的说法……世事各种各样,各种各样不同的活法,各种各样不同的人生和幸福,貌似小时候有颗皮蛋吃也蛮幸福的。

    味精也是一样,有些人可以不吃,但有人吃,似乎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不是么,很多店铺还是用味精出味的。我清明节回农村的时候,那里的菜味道总是很腥,但老家那边的人觉得是美味了,习惯了嘛。古代调味料没现在这么多,会是什么样子呢?书评区也有人说古代有人凭借海肠子成了御厨,海肠子百分之九十就是味精。此事不做多的讨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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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应该还有一更——可能会到明早,毕竟这章码得太晚了,不建议等。

第四十章 一夜鱼龙舞(六)

    女子走出院子里的房门倒水时,前方的灯火映出了上元夜的繁华。金风楼后方的这个院子不大,但算得上精致,若非是金风楼的几名头牌,大抵没办法住在这样的院子里。今日上元佳节,这样的院子却并非是灯火通明,其实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其实这院子多数的灯火是不久前才熄掉的,已近子时,要过来探病的人其实也不多了。聂云竹看了看,转身回到那房间里,小院的主人元锦儿正躺在床上望着油灯发呆,随后冲她一笑。聂云竹也笑了笑,放好脸盘,坐回床头去。

    照理说,聂云竹今晚是不该过来的,虽然每隔几日会过来教一次琴,但她已经离开金风楼,特别是夜晚、节日,不该靠近这里。不过这次也算是例外。今夜与胡桃一同上街赏灯,随后遇上了与她学琴的一名金风楼女子,她正出来为染了风寒的元锦儿抓药,聂云竹听了,让胡桃过来探望一趟,得知元锦儿想见她,掐掐时间也不早了,这才自金风楼后门进来。

    元锦儿如今是金风楼的招牌,虽然是碰巧染了病,但这样的日子想要闭门谢客还是很难,之前一直有人过来探望,确认元锦儿真是生病后,交谈几句才出去。如今被誉为江宁第一才子的曹冠也来探了两次,他此时在外面与一群才子饮酒赋诗,聂云竹进来时,还托元锦儿的丫鬟扣儿送进来一首,咏病中美人的,元锦儿也只好笑笑收下,让扣儿出去答谢。

    “说起来,这曹冠,倒也的确算得上文采斐然的……妹妹怎么样?”

    表示姐妹俩要说说私房话,将胡桃也打发了出去之后,元锦儿才将那诗笺拿给聂云竹看看,聂云竹看了一遍后放下了。元锦儿也好,聂云竹也好,见过的才子都多,这类顺手写成的诗作虽然能见才情,想要惊艳,却是有些难了,关心的还是元锦儿的病,元锦儿笑着摇摇头。

    “其实病倒轻,吃一两帖药大概便好了,只是因着这风寒,恰巧月信也到了,全身酸软乏力,想要开口唱歌便更难。好在妈妈也应允了今日为我挡住些客人,她那边怕是得焦头烂额。”

    “妈妈心还是好的。”聂云竹点点头,有秩序,有宽裕,人便多少有些良心,若是其它地方,她当年怕是也赎不了这身,随后笑起来,说些其它事:“妹妹与曹冠如何?”元锦儿最近与曹冠走得比较近,她多少是知道的。

    “能如何,才子佳人的名声罢了,姐姐不也说么,他毕竟是有才学的。对元锦儿来说,曹冠、李频,又有何区别?对曹冠而言,到底是元锦儿还是陆采采,大抵也是无妨的。”

    元锦儿年纪自比聂云竹小,平日里活力十足,开朗中夹杂的俏皮算是旁人喜欢她的最大理由,不过今天倒是显得慵懒灰心。聂云竹拿毛巾给她擦擦脸:“别这样说,他既然选你而不选陆采采,自是对你更有好感的。”

    “锦儿说了,想找个有家世的,能把锦儿当猪养的,嘻,曹冠没钱,所以不是很喜欢。”

    “若真把你养成了猪,怕是立刻得被扫地出门了。”聂云竹拍拍她的脸,“曹冠既有才华,异日高中想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不也的确能把锦儿你当猪养么?”

    “天下才子多呢,便是别人口中的什么江宁第一才子,要高中便那么容易么?何况家中若没钱打点,只中进士的话,想要补个实缺也要等啊等啊等……”元锦儿躺在那儿说着,随后抿嘴想了想,“云竹姐,你说,要是锦儿也给自己赎了身,与你一同去卖那松花蛋如何?”

    聂云竹笑起来:“病傻了吧?”她偶尔过来一次,与元锦儿也有些交谈,因此元锦儿此时也知道她目前弄了个烧饼车,最近又捣鼓了什么松花蛋之类的,只是还没见过样子。

    元锦儿想了一会儿,傻笑:“不是啊,只是胡桃也要成亲了,她成亲之后,云竹姐你也会觉得孤单吧,正好锦儿也可以来陪你,云竹姐你把松花蛋说得那样好,想必是稳赚的生意,锦儿也算有依靠了啊。”

    “整天想着给人当猪养,这时候却说要去做事,想来是病糊涂了。”聂云竹只是笑,她自然明白元锦儿此时这话做不得数,只是突发奇想而已,“又哪有稳赚的生意,我也才整天摸索,之前天天亏本呢。而且啊,怕是不好嫁人,要成老姑娘的,锦儿还是找个能把你当猪养又能疼你的大才子吧……”

    “能当女掌柜也蛮威风啊……”元锦儿如此说说,随后两人聊起曹冠、李频等才子,其实才子年年有,每年都很多,两人也认识不少。元锦儿此时生了病又来了月事,嘴巴稍微恶毒点,聂云竹听得也是开心,期间倒也谈到了宁毅。

    “那首水调歌头真好啊,可惜这样的人却是入赘了商人家,而且这词句还是买来的……”

    聂云竹轻声道:“你又不认识那宁立恒,怎知那是买的?”

    元锦儿抿着嘴笑:“云竹姐若有兴趣,倒可以去前面听听墙角,今日上元,那些才子一准又得说起来,怀疑那词是买的。”

    关于宁毅的话题也就这几句,聂云竹没有说自己看法的想法,元锦儿也只是随口点评过去,过得不久说得有些累,聂云竹拿着杯子过来让她喝些水:“休息一下,最好是能睡上一觉。”

    元锦儿拥着被子只是不睡,外面隐约传来热闹的宴会声音。聂云竹坐在床边陪她,随后将旁边的古琴抱过来放在腿上,顺手弹拨出几个音符来,过得一阵,开口低唱出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她这嗓音轻盈柔软,只是随口缓缓的唱出,却给了整个空间一份空灵的气韵,似是将外面那嘈杂声掩盖了过去,元锦儿朝这边望来,聂云竹看她笑笑:“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云竹姐这是何种乐曲?”

    琴音缓缓的响,聂云竹笑而不答,不久之后又唱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这首送别是宁毅年前交给她的第二首歌曲,聂云竹最近都在推敲,待到一曲唱完,琴音又响了许久方才停下。

    元锦儿疑惑着:“倒像是《阮郎归》,只是上阕第一句该是七字才对,下阕有些不同,平韵转仄了,怎能这样呢……只是云竹姐的唱法真是好听……”她想了想,瞪大眼睛,“莫非云竹姐在研究新唱法?只是……这样也有些……呃,该是游戏之作吧……”

    元锦儿接触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唱匠声匠,唯有聂云竹已然登堂入室,或可称师了,要改些唱法,她是有资格的,当然,真要人接受那也很难,不过这反正也不是公开发表。可即便在元锦儿听来,好听固然是好听,但这唱法的确太过出奇,惊讶一阵,只当是游戏之作,随后才回味那歌词中的意境。

    “虽然简单,可这句子真是好意境,可惜并非词作,只能称短句了。云竹姐的才华,锦儿真羡慕呢。”

    “非我所作……锦儿少动来动去的,好好休息吧。”

    “云竹姐遇上意中人了么?”

    “别胡思乱想,嫁不了的。”

    “喔,想来是哪家的姑娘了……嗯,这类短句游戏,也像……”

    这首《送别》其实也是注意押韵的,但不尊词牌,也不是诗作,听来意境虽好,但也只能称是游戏之作。她这样想,聂云竹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着将她塞进被子里。也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响起来,却是扣儿与胡桃。扣儿的神情有些紧张,手上拿着一张诗笺:“小姐小姐,出意外了出意外了,这次曹公子怕是又要输了……”

    先前聂云竹还未过来时,扣儿在床边服侍元锦儿,主仆俩就说起过今晚的诸多诗作。以数量来说,丽川那边的佳作自然是最多的。但以个人来说,曹冠在今夜发挥甚好,几首佳作都为人称道,去了濮园那边赴宴的李频则只是表现中庸,因此在扣儿看来,今夜的诸多诗会,怕是曹冠的名气又要被坐实一次了。然而这一下没头没脑地跑进来,显然又出了问题。元锦儿疑惑道:“怎么了啊?”

    “濮园那边又有诗作过来了,这次大家都被吓到了,外面气氛好怪呢……”虽然这次不是六船连舫,但濮阳家的诗会在上元夜还是被称为濮园诗会的。

    “濮阳家……又怎么了?”虽说将来的目标是想要被人当猪养,但毕竟有过这么久接触,元锦儿终究还是希望曹冠名声高的,这时候疑惑地接过那笺纸。

    旁边的聂云竹倒是笑了起来:“看来李频李公子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濮阳家在五个月前杀匹黑马出来已经很令人惊愕了,这次想来是一晚上都平平无奇的李频发了飙,拿出一首佳作来震慑住了众人。这个不出奇,李频这人的风格一向有些剑走偏锋,有时候却是很让人感到惊艳。

    听得小姐这样说,胡桃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扣儿拼命摇头:“不是啊不是啊,不是李公子,是那宁毅宁立恒,他又作了一首上元词……”

    “啊?”

    聂云竹愣了愣,连忙也朝那笺纸上看去。旁边扣儿已经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外面说得好有趣呢,听说这宁毅今天本来没有打算去参加诗会的,只是逛街的时候被人看到,就被请上去了,一大群人还刁难他……”

    聂云竹此时看着那笺纸上的词作,看到一半时,已经听不到那些杂音了。

    她与宁毅来往已经有些时日,他们并非因为才学而来往,但对于宁毅的才气,聂云竹却是一直都听说了的。两人之间从不提才学诗词什么的,只以普通朋友身份来往,但若要说聂云竹心中没有期待、疑惑什么的,自也是不可能。

    对于她来说,眼前便是她未曾见到的,宁毅的另一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元锦儿小声地念出来,直到最后的那个落款:

    苏府。

    宁毅。

    宁立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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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一夜鱼龙舞(七)

    金风楼后方,元锦儿的房间内,扣儿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不久前发生在旧雨楼中的事情:

    “……然后呢,那个宁公子写下这首词的时候,那些人就都傻眼了,原本想要刁难他的那个薛进还问:你不是说那水调歌头是个道士做的嘛。然后宁公子就告诉他……哈哈哈哈……宁公子说,那个道士当日……呼呼呼呼……吟了、吟了两首……哈哈哈哈哈哈……”

    她这句话说完,躺在床上听着的元锦儿也是陡然爆发,笑得前仰后合:“云、云竹姐,这人好生风趣……”

    云竹拿着那笺纸在看,她是认识宁毅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扣儿描绘的情景来。想起宁毅那人不拘一格的性子,倒果真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也是忍俊不禁。

    扣儿其实一直是有些支持那曹冠曹公子的,这时候说故事倒是说得开心,片刻之后又变得微微有些忐忑:“小姐、聂姐姐,这首词……真的那么好吗?前面曹公子他们的脸色真的很奇怪啊,小姐你以前也说诗词比拼没个定规的,曹公子都是最厉害的了,莫非真的比不过……”

    元锦儿笑了笑,又看了看那诗词,与聂云竹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才微微摇了摇头:“照扣儿你说的那情况,今夜过后,江宁第一才子之名,怕是就有人要冠到那宁公子头上去了。可惜……他是商人家的赘婿。”又皱了皱眉,“这等人物到底为何会入赘的,莫非被那苏家逼着的不成……”

    以前由于这赘婿的身份怀疑那宁毅词作乃抄袭,到了这次,怕是没什么人再敢怀疑了,那句道士吟了两首的戏言,自然也是没人肯信的。元锦儿疑惑着,旁边犹豫了很久的胡桃拉拉聂云竹的衣袖,小声道:“小姐,这宁公子,莫非真就是那个宁公子?”

    她声音不大,但旁边的元锦儿与扣儿都听得清楚,瞪大了眼睛:“云竹姐……认识那宁毅?”

    云竹想了想,顺手拨动了旁边的古琴琴弦,几声音符跳出来,片刻后才说到:“若我说他便是方才那歌曲的作者,锦儿会怎么想?”

    “啊……”元锦儿愣了半晌,想着那古怪却好听的曲子,难以将脑海中的想法找到归宿,看看眼前的青玉案,真是纯正大气到了极点,然而那长亭外、古道边,又委实离经叛道,不拘一格,“若真像云竹姐说的这样,那还真是……有些古怪了……”

    “聂姐姐,你真认识那个宁公子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给我们说说嘛……”

    扣儿朝聂云竹那边靠过去,聂云竹看看手中的词作,略想了想,才微微抬起了头,目光转向一侧的房间角落。

    是呵,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现在想想,自己也难以形容得出来,初见时自己掉进河里将他连累下去,将自己救上来又挨了一耳光,也未曾辩解。后来相处时又是那样的随意,他每日早上的跑来跑去,停留下来时的些许交谈。纵然早已听说了他的才名,然而对方一举一动间,却并不以书生自居,每日里在意的,也都是些古古怪怪的地方。

    “不过杀只鸡而已,不用谢我了。”

    “炭笔……用来写字的……”

    “锻炼身体嘛……百无一用是书生。”

    “如果能学点武功什么的……就是跑江湖的很厉害的那种……”

    “伽蓝雨……等不得大雅之堂的,不过我喜欢听。”

    “松花蛋……你要叫富贵蛋翡翠蛋都好……”

    如果与旁人说起这些,说不定会让旁人觉得这人狂傲什么的,但接触之中,她只是觉得轻松,与其它所有的温文才子都不一样的轻松感。狂傲这种东西,总是对某样东西非常得意的情况下才有的,她却能感觉到,对方真的没有对那些东西沾沾自喜,或是感到睥睨众人,仅仅是云淡风轻的感觉,别人喜欢的,他称不上讨厌,但也并不以之为喜。不过说起来,几个月下来的接触中,虽然对方未曾真的在她面前表现出文采风流的一面,作为她来说也未曾提及,但不可否认,在心中她还是有些期待的。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能够作出此等词作之人的才气到底能到何种程度呢,聂云竹心头其实也都有着小小的期盼,纵然与宁毅那随意洒脱的一面相处时感到轻松,她也更相信这或许才是对方更真实的一面,但她还是期待有一天能见识到对方那属于文人的另一面的。

    直到此时看到这首青玉案,脑海中构画着对方写这词作时的情景,众人的奚落、阻拦、刁难,而他从容以待时那轻松的笑……要是自己当时能在那里就好了……

    听着扣儿的问题,看着那词,心中忽然泛起了这样的强烈的念头。外间上元夜灯火如昼,他在酒楼上说有急事,不知道是什么事,不知道他此时在哪里,这些东西,忽然都很想知道……

    片刻后,聂云竹将这情绪压下去。

    子时钟声敲过之后,宁毅正与小婵在回程的路上走着,小婵口中一遍遍念叨着那青玉案,偶尔问一句:“姑爷姑爷,什么什么黄金缕来着?”宁毅便回答一句。

    心情有些无聊,因为词作写过之后,人还是跟丢了。

    动笔写词的时候有想过这首词还真是应景,特别是在他一直跟踪着那女刺客的情况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应景了,或许是最后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引起了女刺客的注意,当他随后于小婵跟了下去,在周围转几圈之后才发现,那女刺客竟已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跟踪范围。

    或许反而是因为这首贴切的词反而败了行迹,这倒是真的没有想到了,不知道改成“蓦然回首,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会不会好一点……他当时有些狭促地想。

    如果那女刺客真对自己产生了警惕,再执着地找下去,那就是有害无益了。事情既不成,那便干脆放手,他与小婵逛了一会儿之后一同转回来,途中小婵还在为方才的事情而兴奋着,一个劲说薛进那错愕的表情,还双手叉腰,趾高气昂的笑:“哼,这下子以后可没人敢说少爷的坏话了吧。”

    宁毅笑笑:“啊,再说坏话也没用了……”

    “为什么啊。”

    “因为道士只吟过两首啊。”

    “嘻嘻……”小婵笑起来。

    无论如何,旁人说他抄诗的问题,到目前为止,算是基本解决了。

    有些事情——例如今晚——看起来只是意外,实际上未必没有算计在其中。从一开始,宁毅觉得事情的理想解决方法也就是类似的方向。他是没什么洁癖的人,自己知道的诗作到了这里,那就是一种战略资源,以后有事,或许就可以用。只是目前并没有什么事情,拿来获取些虚荣心没什么意思而已,小婵既然将事情透了出来,他也没必要去否认,可以解决的事情偏要背个骂名。

    每日里与那群才子交往,混点名气什么的,这种事情他是从来没有考虑的。既然只是随手做,事情就得简简单单,他将整个事情沉默了五个月,想想总有些避不过去的时候,那便可以把事情解决掉。今天他倒是真心想要追那女刺客,毕竟在他心中,才子之名真是可有可无,送上门了就随手拿一个的性质,武功太不一样。谁知道还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薛进、苏崇华等人既然把话说到那种份上,他也无所谓顺水推舟了。

    这些事情的考虑或许没这么具体,他也没有真的认真去筹划过。不过以前的经历已成习惯,游戏时、休闲时或可放松,肆无忌惮一点,例如与秦老、康老、聂云竹等人聊天;但只要感受到威胁,哪怕再小,这些看似随意的应对,在他潜意识里或许也已经来回推敲了好几遍甚至几十遍,只好无聊时笑骂自己一辈子逃不开算计。

    武功一道暂时还是没什么希望,诗词的事情解决了多少算有点收获,走得一阵,小婵忽然说道:“姑爷,小婵不喜欢这词……”

    “嗯?”

    “还众里寻他千百度……姑爷,你刚才追那女飞贼呢。”

    宁毅愣了愣,笑了出来,小婵抿着嘴:“姑爷,我待会告诉小姐,你可就麻烦大了……”

    “嗯嗯,知道了。”宁毅点点头,笑着朝前走。小婵从后方跟过来:“姑爷啊,我真的要告诉小姐的啊……”

    “知道了……”

    小婵多少是喜欢宁毅的,可是这种事情她也不可能为着宁毅瞒苏檀儿,再者又不希望宁毅与苏檀儿心有芥蒂,一时间在“忠心小姐”与“为了姑爷为了家庭和谐而隐瞒”两个选项间摇摆不已,见到宁毅又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自己这样苦恼竟有些多余,恨不得扑过去咬上一口。

    “姑~爷啊……”

    “知道了知道了……词是这样写,可又不是指寻她,更何况最后不是没寻到嘛……走了走了,快一点……”

    主仆两人在街上似乎是追追闹闹的时候,小茶楼中,已经谈妥生意的苏檀儿也收到了那青玉案的词,知道了方才在濮园诗会那边发生的一切,此时托着下巴坐在那儿,目光恬淡地望在空气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方桌一侧的作为上,席君煜双手的手指轻轻触碰着,看了看那写了词作的纸张,目光显得安静,只有特别熟悉他的人,或许才能发现眼底的那一丝阴郁。

    原本生意谈妥,苏檀儿还得等宁毅与小婵回来,他也可以在这里与苏檀儿谈谈接下来的生意计划,毕竟是上元夜,多少也能提及一下其它的琐事。无论宁毅那人如何,他与苏檀儿已经合作好几年,有些东西冲不淡的,气氛在他而言感觉也是不错,不过这首词作一来,小娟又说了听来的传言之后,当苏檀儿安静下来,他知道所有的东西都被冲得七零八落了。再说些什么,苏檀儿或许还会做出认真听微笑回答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一会儿,宁毅与小婵自那边上来,苏檀儿笑着向他点点头:“相公来了,如果没有其它重要的事情,席掌柜先回吧,今日之事,辛苦了。”

    “那么我先告辞。”席君煜笑笑,拱过了招呼,准备下楼的时候回头看看,只见苏檀儿用力地抿嘴,在宁毅身前朝桌上的纸张同样用力地指了指,眼中的笑意却是浓浓的,像是很有默契的朋友间的动作。他与苏檀儿也是有默契的,但那只是在生意场上的默契,苏檀儿这人看似柔弱温雅,实际上许多时候认真得可怕,默契配合下做成某些生意时会感到很有成就感,但他从未见过对方这样的笑容。

    宁毅拿起那纸笺看了看,倒也笑了起来,口中解释着什么,大概发现对方的衣服稍稍有些乱了,苏檀儿笑着伸出手,替他拉了拉长袍的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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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一夜鱼龙舞(八)

    马车穿过街道往苏府方向回去时,帘外的夜市依旧热闹。苏檀儿坐在车厢里侧的座位上,低头整理着一些纸张单据之类的东西,装单据的小木盒就放在旁边。少女并腿而坐的姿态显得淑雅秀气,当然比之三个小丫头,又显得成熟很多,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自有其气质,一面整理,她一面也在与宁毅说着话。

    “……这样子的话,明日上午还是得去爷爷那边请个安,妾身便不出门了,相公的话,明早锻炼之后还请尽早回来……对了,明早厨房那边准备的是相公爱吃的粉皮……”

    今天上元,晚上其实就已经与老太公说过些话,不过有了这《青玉案》的事情,明天大抵又得去见见他,苏檀儿说完,忍不住又笑起来。

    “相公每次都是这样出人意料,太吓人了。”

    这一个多月来与宁毅取得初步谅解之后她自然不再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宁毅了,但今晚这首词,还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初看时也愣了半晌,想着这古古怪怪的相公本领的底线究竟在哪。不过与宁毅碰面之后倒是没有表现出半点受惊讶的样子来,此时一边整理单据一边轻声说话,态度安然。当然,不去看宁毅而是静静地整理东西的这些小动作,也是她尽量不让自己有太多情绪波动的小方法罢了。

    如此一路回到苏府,穿过了一个个院子,苏檀儿还得往父亲那边去一趟,大概是为了晚上跟人谈妥的一些事情,转头与宁毅道:“相公这时还未睡吧?”

    宁毅点点头,苏檀儿笑道:“待会回来,有些东西给相公。”

    “什么啊?”

    苏檀儿眨了眨眼睛:“卖个关子。”

    要与苏伯庸说的事情大概不多,不一会儿,站在二楼走廊上吹风的宁毅便能远远地看见苏檀儿一行人打着灯笼从那边院子里出来了。隔得远了,人影显得小,灯笼的光芒偶尔消失在矮墙树后,随后又从拐角处出现。比较热闹的大概要输稍东边一点的侧门,午夜时分车马都从那边回来,灯光汇聚在那儿,随后斑斑点点地往整个苏府的各处移动。

    小院倒还是如往昔般安静的,大房人丁不旺,这一片也不热闹,又过一会儿,苏檀儿与三个丫头也都回来了,下方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小婵咋咋呼呼地自楼下跑过,仰头看见宁毅,做了个眯着眼睛的包子脸,然后跑进小房间里烧热水。走上楼来的苏檀儿手上提了个包袱,轻轻地走到柱子一边,将包袱压在栏杆上。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小声却又慢条斯理地念着,片刻后望了宁毅一眼,才笑起来,“小婵说相公在寻一个厉害的女刺客。”

    “是啊,可惜跟丢了。”

    “那相公为什么还写在灯火阑珊处?”

    宁毅耸了耸肩:“有什么办法。词只能这样写啊……总不好写什么,蓦然回首,人不见了,不押韵嘛。”女刺客跑掉了,他其实也蛮遗憾的。

    苏檀儿轻轻捂着嘴,趴在包袱上笑得停不下来,随后才道:“有时听相公说些故事,便隐隐有些感觉了,相公莫非真是向往那些绿林任侠之事?”

    “倒不想当什么侠客,只是对那气功内功之类的事情觉得有趣。”宁毅倒也不掩饰,摇了摇头,随后指指楼下,“咻的从下面能跳到上面来,然后一拳能打穿一堵墙,听说有人能这样,所以觉得有趣,今天跟小婵看见那女刺客,也很厉害,想必是真有这种本领的,突然间的发力,不似普通人。”

    苏檀儿点点头:“妾身也听说过。只是这几年去外地时,由耿护院他们陪着,偶尔也听说一些绿林强人的事情,但相公说的这些却不多,即便真是官府缉拿住的凶人,其实也不过是些三大五粗的汉子,凭的一股蛮力狠劲,也有些天师道童之流,不过拿些符水戏法骗人,妾身学过些,因此是不信的。真说什么内功真力,练了之后如仙人一般的,实在太少了,而且听说皆要从小练起,十数年才得建功,相公如今便是找到,怕也有些晚了……”

    说到后来,她又笑起来,看着宁毅的表情,些许幸灾乐祸。她是不听道听途说的性子,这种有趣的事情,她若机会,也是要得到确切证实才会死心,相公显然也不会听听就作罢。对于那众里寻他千百度,只当是相公当时寻人,兴之所至的联想,不再在意,将话题转向其它。

    “方才也听小婵说起,当时相公在那旧雨楼,除了薛进,崇华叔竟也在?他当时是让相公不要推拒,展示一下才学?”

    苏檀儿是何等人物,一听小婵提起当时的情景,自然便明了苏崇华的心思,这时候从宁毅的笑容中得到答案,倒也是偏过头,无奈地笑起来,随后回头道:“相公的想法呢?”

    “嗯?”

    “相公若对那小书院没兴趣,妾身明日便与崇华叔谈谈。”苏檀儿笑道,“相公若喜欢那小书院,妾身明日便找爷爷去谈谈。”

    豫山书院山长是苏崇华,但其实一直由二叔苏仲堪隐形地管理,在苏家地位比较超然,但一般人还是会认为是倾向二房多一点的地方。以往苏檀儿自不会跟宁毅问起这些,但这时候如果宁毅真有兴趣,她倒也有把握与宁毅一道将这里从爷爷那边要过来。宁毅笑着摇了摇头:“随便教点书就行了,麻烦事情多了受不了,你也知道我平时不喜欢什么这样那样的邀约应酬。”

    苏檀儿点点头:“那边与崇华叔说说了……其实说起来,崇华叔教孩子虽然不行,处理事情还是挺厉害的,他当山长,相公在那里也悠闲。对了,这个是给相公的……”

    话说完,将拿来的包袱递给宁毅。

    “什么啊?”

    “一些衣帽鞋袜。”

    苏檀儿说完,笑着转身往楼下去了,宁毅看了看:新ω最}}快

    拿着包袱下楼,到桌子上打开,倒也的确是些衣服、鞋袜之类的,他拿起来看看,小婵在外面敲了敲门,随后捧着盛了热水的木盆鬼鬼祟祟地进来,又将门关上:“姑爷洗脸了。呀,小姐将衣服拿给你啦?”

    毅走过去洗脸,小婵在旁边用手指捅捅他的背:“姑爷,姑爷,小姐有跟你提起女刺客的事情吗?”

    “你跟小姐把什么事情都说了?”

    “啊?没有吗?”

    宁毅洗了脸回过头,见小婵一脸暗自焦急的模样,才笑:“说过了,你又在想什么呢?”

    “姑爷你想啊,如果小姐不跟你说,不是代表小姐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了吗,那小婵就不该说了。”小婵这时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不过小婵早就知道的,小姐才不是这样的性子呢……不过下次姑爷你不要写这么让人误会的词句了啦,小婵刚才犹豫好久,就怕小姐误会了,可是又不敢跟小姐解释说姑爷跟那女刺客没关系,写词应该也不是指她,如果解释了,小姐反而会多想,但要是不解释小姐反而自己想过去了怎么办呢,然后呢……呀……”

    小丫头在旁边好生纠结地唧唧呱呱唧唧呱呱,宁毅忍不住笑着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就你想得多。”

    小婵捂着额头:“就是的嘛,当丫鬟的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到才行,小婵很聪明的,嘻……”小丫头今晚先是担心宁毅跑去找那女刺客受伤,后来为着这事说与不说纠结一路,说完了之后又为着宁毅跟苏檀儿的关系开始纠结,这时候终于放下心来,小小地自夸一句,又问道:“衣服姑爷试了吗?”

    “没有,明天试吧。”

    “不行,这全是小姐为姑爷做的。”

    “呃?”宁毅愣愣,看看那衣服,“布料好像几个月前就见过……”

    “小姐几个月前就开始做了啊。”小婵将那件长衫展开往宁毅身上比,“去年六月的新布料啊,那时小婵还替姑爷量尺码呢,因为小姐说每年得给姑爷做两套衣衫才行,不过小姐常常有事,做得也不快,断断续续断断续续的,原本说过年时给姑爷,结果前些天改了改内衬,就到上元了……”

    “做了两三套了啊。”宁毅指指旁边的衣柜。

    “那是让府里的织娘做的啊,有一套是小婵跟娟儿、杏儿姐做的。这套是小姐亲手做的啊……对了,姑爷坐下,试试鞋子。”

    宁毅笑笑,看看那长袍,小婵蹲在那儿给他换鞋,小声道:“姑爷……姑爷会不会一直记着小姐在成亲那天走掉了?”

    宁毅看看她:“你又在想什么了?”

    “没有啊,其实小婵觉得小姐是很好的啊,虽然……虽然那次走掉对姑爷是有一点点不好啦,不过她那时候也不知道姑爷你是什么样的人嘛。六月的时候很忙的,虽然是那样,她想好之后,也决定给姑爷做衣服,因为是一家人啊。她说既然她已经是姑爷的妻子,每年亲手为姑爷缝做两套衣服鞋袜总是要的,其实小姐的针工不算太好的,我跟娟儿、杏儿姐的女红也不是很好啦,姑爷那件衣服有些地方是请织娘代工的。但小姐没有,有时候还装作很不经心地跟府里和店里的织娘说事情,然后问些诀窍,因为小姐不想让人说闲话啊,娟儿跟杏儿姐说起来让人觉得好有趣。所以一直做了半年多,这些东西才做好……”

    宁毅笑了起来,看看那衣服,随后看着蹲在那儿的小婵好一会儿,伸手没好气地弄乱她的头发:“你就一直在我面前说你家小姐的好话吧……”

    这次小婵倒没有躲,抬起头来,可爱而自信地笑:“因为小姐真的很好啊。”

    “知道了知道了……”

    “我帮姑爷把衣服收起来。”

    夜深了,片刻之后,小婵也从房间里离开,宁毅在房间里看了几页书。起身推开窗户时,对面的房间窗户里,灯火还在亮着,苏檀儿的身影正在那儿埋头整理单据账册,写着些东西,黑影自窗户上映出来,专注而认真。年头年尾,正是商户最忙的时候,这情形,大抵还要持续好一阵子……

    推荐一本书,圣者晨雷的大宋金手指,他是真正在写故事的人,几本书都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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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赌约

    上元过后,密集的走访和应酬便不算太多了,周围的一切常识开始走出年关那热烈的气氛里,往平日普通的生活发展过去。

    那首《青玉案》传播的速度难以估量,总之几天之后就又开始在茶楼酒馆听人议论这些了。对于宁毅,肯定他的才学并且揣摩他为何入赘的讨论多了起来,这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再说他抄词窃词,一部分人似乎也将“江宁第一才子”的赞誉扣到他的头上,当然,亦有大部分人说此人脾气古怪,恃才傲物,空枉一身才学的,标签浓缩起来,便是所谓的狂生。

    剑走偏锋能够解决问题,但肯定会有副作用,不过这样的副作用原本也是宁毅在期待的,之后旁人试探之类的事情基本上可以消停下来,他也可以安心教书,没事研究下化工什么的,最近他已经订了一批瓷瓶当试管,可以用来复习一下简单的化学反应。

    比较有趣的倒是十六那日清晨依旧出去跑步,遇上聂云竹在小楼的门口等他,看见之后优美地敛衽一礼:“宁大才子好。”颇有才子佳人的感觉,宁毅点头:“小妞你好。”聂云竹瞬间红了脸,后退半步,脸上像是要烧起来,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看看宁毅又立刻晃到其它地方,有点找不到归所。

    “宁、宁公子怎能如此说……”

    “呀?你刚才说宁大才子你好……我难道不该这样应对么?”

    “怎能如此!宁公子应当说……应当说……说……”她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地想了半天,随后才“噗”的一声笑出来,“总之是太过轻薄了……”

    这个小插曲之后,聂云竹倒也就不再提起他这大才子的身份,能够如同往昔一般的与他聊起来了。当然,还是很感兴趣地问起了昨晚诗会上的情况,诸人做派等等,得知绮兰也在,笑着问起对方的反应:“那绮兰姑娘据说极好诗文,可曾被宁公子的诗才折服了么?”

    “应该会被折服吧,本公子几层楼高的才华,她不被折服还能怎么样呢……你说是吧?”宁毅顾着观察那女刺客了,根本不清楚绮兰姑娘如何如何,想了想,随口敷衍。聂云竹笑起来:“公子所言极是。”

    “我也觉得我所言极是……”宁毅笑着站起来,“走了,还有一段要跑。”

    “明日再会。”

    “明天见。”

    冬日天亮得晚,此时整片天幕还是灰蒙蒙的颜色,小楼之中摇着豆点般的灯火,聂云竹站在楼前目送他离开,眼中还蕴着浓浓的笑意。天气犹寒,宁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片青灰之中后,她望向天空,笑着吐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掌,转身朝台阶上走回去。

    今日一天,想必会是好心情。

    过几日在街头遇见康贤,这老头坐了轿子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八抬大轿,加上固定的四名仆人,浩浩荡荡的,看见宁毅,在前面路上停下把他给截住了,康贤吩咐几句,让轿子在后面跟着:“斯文败类!”

    “康老新年好……我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么?”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词好,场合用错了,凡事留几分余地。狂生隐士之名,你这等年纪,就算有隐逸之心,也不该表到这个程度。”

    两人沿着积雪未融的街道一路前行,康贤想的事情还与以前无二,不过说起这事,倒没有了太多严厉的神情在其中,宁毅笑笑:“就这样?”

    “当然不止!今日已是正月十九,新年以来十九日,你竟不来老夫府上拜会。此事,老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对了,年前有次经过这边,你那红颜知己的小摊当是摆在前方的街口,此时是换了地方,还是尚未摆出来?”

    康贤指指前方的街口,宁毅摇头道:“老人家说话要负责任的,别说得这么暧昧……年前也没多少人买吃的,自然是收了摊,再摆出来,大概还要过几日,跟新一批的松花蛋一起卖。康老为何问这个。”

    “便是为你那松花蛋……味道虽是古怪,但尚可入口,最重要是卖相好,这几日宴客时想,若是在桌上摆上一碗只是看看也是赏心悦目。等到过几日那聂姑娘将小摊摆出来,便让她去我那边送上一些。”

    宁毅点点头:“依各人口味,也可配些醋、酱料之类的入味,让你家中厨子试验几次就行,但是一次不要吃太多,太多了,身体会不舒服的。”

    “你那松花蛋味道也不是顶好,老夫岂会吃太多。”康贤开句玩笑,随后拍拍他的肩膀,“我也知你家中情况复杂,不过,倒也无需在意太多,明年年关时,尽管带你家妻子过来一趟,以你才华,又无需老夫名头帮衬,老夫倒也有兴趣看看,能让你甘心入赘的女子,到底是何等风采,哈哈……”

    正月末,天气在逐渐回暖,一堆堆的积雪溶成涓涓细流汇入秦淮河中。莺飞草长的春日气息一步步的临近,随后,豫山书院便也在这样的气氛中开了学,最初去学堂那日,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宁兄,以后大家便为同僚,同在书院授课,小弟有诸多不懂之处,还请多多关照了。”

    李频李德新,在江宁人口中说起来,这人乃是与曹冠齐名的才子。只不过曹冠作风沉稳,他则性格洒脱,因此旁人才往往将曹冠列为第一。他这样的人,居然跑来豫山书院授课,实在令人费解,宁毅与他打个招呼,其余倒不理会。不久之后苏崇华过来跟他说话,才知道李频在去年便与苏崇华说了这事。

    “想必是被立恒才学折服,因此才想要来书院进一步讨教,此人倒还是颇有诚心了。”上元之后,苏檀儿找苏崇华吃了顿饭,大抵是点明了宁毅对书院不感兴趣的事情,因此苏崇华最近对宁毅的态度又和气了起来。

    李频的年纪比宁毅大了五岁,据说已有进士功名,只是还未得实缺,他也未去汴梁各处打点,只是在江宁这边厮混,混些名声,也是个怪人——当然,就算真要打点,没有多少背景的人想要得实缺也要大费一番周折。他为人谦和样貌也英俊,虽然家中已有妻子,但在外亦颇得女子青睐。特别是才子之名太有杀伤力,在以往苏檀儿怕也是将李频这个名字当成偶像来看待的,这时候倒淡定,家中说起时,笑道:“想必是被相公的风采折服了。”

    折服李频的未必是文采,当然那两首词作或许是一部分,但在宁毅看来,李频更感兴趣的,似乎反而是宁毅说的那些故事。他跑来豫山书院教的反而不是诗,这些课程都在下午,上午的时候,他便也跑到课堂上来旁听,最初的时候,弄得一帮年纪小的学生颇为局促。

    偶尔李频会针对宁毅说的一些东西发问,这些东西在宁毅看来也是一些比较关键的地方。一些总结归纳出来的社会规律,穷究事物道理的研究方法,纯机械的因果论。这些东西每每宁毅随手给这帮孩子说出来,但也是不愿意说得太透的东西,因为一旦透了,那就变成现代理论,变得离经叛道起来。李频偶尔问一句,宁毅倒也随口多说一点,但李频或许懂,孩子们却是不懂的,往往颇为疑惑。

    李频大概也知道宁毅此时未必会跟他多谈,因此也只是偶尔在课堂上提些问题,平日里遇上,也只与宁毅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时间到二月里,聂云竹那边的小车又推出去了,煎饼、皮蛋一起卖,但老实说,皮蛋卖得比较贵,目前来说,生意还不是很好,只是往康贤那边送了一批,算是一笔进账。这天在秦府,倒是被康贤一番奚落。

    “你那松花蛋,竟卖二十文一只,咸蛋再贵也不过十文,而且又是在卖煎饼的小摊上,你想,那聂姑娘的煎饼不过两文钱,配上二十文的松花蛋,买煎饼吃的人,不会去买松花蛋,能买松花蛋做零嘴的,往往又不吃那煎饼,这等搭配,当真是胡来。”

    “呵呵,新兴事物,一下子做贱价卖,以后价钱可就卖不上去了,其实如果是我来做,说不定会想办法卖到五十文,她做那生意也不求赚得太多,所以才这样随意而已。”

    “哈哈,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五十文一只,你当那是金母鸡下金蛋么,现在二十文你都难以卖得开……呵呵,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过些时日老夫宴客之时,尽量帮你宣传一番便是,二十文的价,还是有不少人吃得起的,到时候你可得感谢老夫,算是欠老夫一份人情……”

    康贤说得得意,其实倒也不是拿人情来要些什么,秦老便也在旁边附和一番,宁毅对于人情什么的原也不是太在意,这时候无聊地撇撇嘴:“康老能帮忙,感谢了,不过你就算不帮忙,一个月的时间我也能把事情铺开,卖个二十文给你看看,如何?”

    “哦?当真?”

    “咸蛋都能卖十文,松花蛋卖二十文有什么难的,只是现在没什么人知道而已……”宁毅耸耸肩,“谁叫我最近无聊呢……”

    继续码,待会还有一章……当然,或许是凌晨,或许得到早上才能出来,不建议等

第四十四章 小推车

    “卖不出去啊……”

    东方未明,聂云竹坐在小楼前的台阶上,托着下巴有些苦恼地说着。

    “前几天也像宁公子说的那样,去找了附近几家酒楼的管事啦,可是他们说以前没人吃这个,卖得也太贵了,不给放到他们柜台上卖。”

    这年头毕竟生产力不足,米面杂粮之类的食品属于充饥的概念,价格倒便宜些,肉类蛋类便卖得有些贵,按照比例来说,如果两文钱一只的煎饼可以视为一块钱人民币,十文钱的咸蛋便是五块一只,而松花蛋在宁毅的建议下卖到二十文,这已经接近奢侈品的意义了。在这个小康人家才偶尔吃肉吃蛋的年月里,这类东西自然难卖。

    当然,江宁一带富人还是很多的,以青楼而论,比较红的姑娘,进门三贯——也就是三两银、三千文——歌舞弹唱三贯,上床三贯,也就是一次一共九贯,四千五百块钱一次。卖身的姑娘价格再高的那是极端例外了,若是不卖身的,如元锦儿、陆采采、绮兰,以前的聂云竹等人,那就更加高,这个反倒没个限定,但横竖一大帮人等着砸钱,你若小气,门也没得进,进了门还小气的,下次自然不鸟你。如同苏檀儿的那帮兄弟每次从她手上讹个几十两银子,放在普通人家已经是巨款一笔,但真要去充充阔气,呼一班狐朋狗友,也就是一两次的事情。

    肯花九千文找姑娘的人未必肯在路边摊上吃二十文的松花蛋,但至少证明,这份购买力在江宁还是有的。

    想要把二十文的价钱卖出去,就得找一些附近的比较高档的地方,出名的茶楼酒楼,让他们帮忙寄卖。但这毕竟是新事物,你说我卖个蛋二十文一只,帮帮忙,人家也不是做慈善的,聂云竹以前各种才艺自然厉害,人长得漂亮又算得上才女,但这些本领自然拿不到一板一眼的谈生意上来,这二十文一只的咸蛋寄卖,反倒没有谈成。有两个酒楼管事根本没怎么跟她谈,也有一个见她漂亮却出来卖煎饼的,想要动手动脚,她便直接走掉了。

    这对于一心想要摆脱以前身份,如普通人一般努力赚钱生活的聂云竹来说,自然也是一个打击。不过她性子也犟,一般人若遇上这样的事情,怕是会考虑不再卖皮蛋,但在她这里倒是看不到这样的打算。宁毅此时一路跑得大汗淋漓,手上拿了一只铜板在玩,随后笑了笑:“说起来,最近倒是跟人打了个赌,说这松花蛋一个月就能买开。”

    “买开?”

    “嗯,每天至少得卖上二三十个吧。”

    “……呃。”聂云竹想了想,随后笑起来,“我会努力卖到三十只的啦,其实……说不定可以寄放一批到金风楼……”

    聂云竹显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她此时心中想的事情跟宁毅想的显然不一样。在她看来,宁毅这人性格好,又是个特立独行幽默风趣的大才子,但与经商大抵是无涉的。他如今发明了这松花蛋,托自己帮忙卖,或许是与人夸了口,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卖不出这么多,他便得丢面子。若非是实在没什么办法,她大概也不会再去考虑金风楼。楼里的妈妈虽说遵守契约,未有再逼迫她什么,但真要说是个良善人那也未必,欠了人情不好还,但无论如何,动用这样的关系,大概也是她此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宁毅听她说起金风楼,微微愣了愣,随后才明白过来:“不用这样的。”他摇了摇头,随后指指那停了小推车的棚子,“今天中午早些收摊吧,把车子包装一下,现在这样子太简单了,卖不出二十文。”

    “包装?”

    “呃……便是随意装饰一下。”

    聂云竹点点头,以疑惑的目光表示懂了……

    到得中午放学,宁毅过去市集吃饭,随后买了各色油漆、大小毛笔、刷子往聂云竹这边过来,聂云竹这才知道他要干嘛。下午将那小车洗干净,宁毅用粉笔做了一番简单构图,揣摩一阵之后,方才搬了张矮凳坐下动笔。

    聂云竹这时候也没办法帮忙,只是偶尔在旁边蹲了看一阵,回房看见胡桃时,胡桃说道:“宁公子是想要在小车上作画来卖松花蛋?”

    “想是如此了。”

    “可是,油漆能画好画么……”

    “诸多漆器,不也是以漆作画,宁公子……想来于此道也有所涉猎……”

    聂云竹其实微微有些担心,琴棋书画乃风雅之学,宁毅画工精不精倒是另当别论,可以他如今的名声,在这种小推车上作画竟然只为卖那松花蛋,若被人知晓,怕又给他惹来非议,越是画得好,这风险怕就越大。

    另一方面,胡桃的情绪其实也不好,她最近一直在为小姐担心着。自从元夕那天确认了与小姐来往的这位宁毅便是那第一才子,并且真有才学之后,她的担心就在与日俱增。在她来说,固然也想早些与二牛成亲,但小姐没个归宿,她就根本不放心。如今小姐对这人似乎有了好感,可这算是什么事情,如同小姐说的那样:嫁不了的。

    对方身份是一赘婿,小姐便是喜欢他,也根本不会有结果,那人才华越高,小姐怕就陷得越深,反倒喜欢不了别人,苏家家大势大,若对方妻子一旦知晓此事,找上门来,自己这边可怎么办才好,如此想想,愈发着急了。

    中途宁毅也将聂云竹叫出去过一次,问她这小摊该叫“聂记”还是叫“竹记”为好,聂云竹想想,选了竹记。

    到得傍晚时分,晚霞从秦淮河弯道的一侧照射过来,小车的装饰也终于是完工了。聂云竹过去看时,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这画的风格,她从未见过!

    不是画太差,而是画太好,太离奇。车上那画作的构图,是立体的。

    这年头有了油漆,自然也能有各种漆器的图案风格,或细腻或粗犷,但眼前的这辆小车,却绝对是整个时代的独一份。图画其实简单,不过是几棵竹子象征着雨后竹林的一角,隐逸在一片雾气当中,一侧画出了一颗皮蛋被切开四瓣的情景,倒是算不上多么栩栩如生。“竹记松花蛋”几个字浮动在画面上——然而图画是立体的。

    对于宁毅来说,只是简单的手法,控制图画各个部分比例的不均衡来达到竹林插入视野的效果,“竹记松花蛋”这五个字配合着浮动的影子,有一种在雾气中坠落或是飘荡的效果,只是那只皮蛋画得差强人意,一时间配不出很漂亮贴切的颜色,因此只能让它看来了尽量漂亮一点点。由于油漆混合会显得模糊,宁毅在不同的几样图案的边缘都仔细加上了清晰的黑色线条,这样反而更加明显地造成冲突和立体感。这小车若是推出去,绝对能第一时间吸引住路人的眼球。而且它与主流的画作不同,旁人只会以为是商人想出来的小道,而不会觉得是某某才子精心绘制的画卷。

    条件有限,不过看着对方那一脸惊讶的样子,总的来说,宁毅对成果还是满意的。大概是想起了宁毅对音乐的古怪品味,聂云竹道:“立恒对作画,竟也是如此的……呃,如此的奇怪,这风格,以往云竹从未见过,可简直像是要从车壁上生长出来一般……”

    图画这种东西,如果走写实一点的风格,第一眼的冲击力是简简单单的。这与音乐的品味不同。聂云竹简直想要伸出手去摸那柱子,宁毅才笑着叫住她,随后指指上方雨篷。

    “油漆未干,可碰不得。上面的雨篷该换个样子了,明天我会去买来。这几天油漆未干,你也做不了生意,呃……我们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漂亮的小碗碟,各种酱料作料、醋、豆腐,吃法多种多样,看起来要干净漂亮,嗯,这是第一步……”宁毅计算着,“这些事情做完,再来解决那些酒楼顽固不化的问题……”

    接下来几天的下午,事情按部就班地做着,漂亮的碗碟,采购各种酱料,搭配各种吃法。宁毅每日下午过来,聂云竹也显得高兴,只是胡桃不开心,到得晚上的时候跟小姐抱怨一番:“小姐,采购那些东西根本划不来的……”

    宁毅选择的都是很漂亮的碗碟,在普通人眼中,实用性不大,价格也贵,虽说这些东西一半都是宁毅出钱,说是算做入股,但在胡桃看起来,这也没什么意义。家中的钱本就不多了,攒着点用,小姐倒还能用上好一段时间,但现在这样,简直就是那宁毅在想当然地乱花钱,而小姐不愿意推拒,只能跟着走,到时候那宁公子不在乎浪费钱,小姐能怎么样,岂不把最后的身家也花掉了。

    “要胡桃说,那个宁公子才学肯定很厉害,这个是没得说了。可他未必懂经商啊,咱们不过摆个小摊而已,哪有这么多讲究的,小姐,你不能陪着他胡闹了!咱们胡闹不起的……”

    “宁公子是有真才学的人,他既然如此自信,我自然便相信他,未到最后,胡桃你又怎知他没有办法?”其实聂云竹心中也没什么底,不过,自然也只能对胡桃这样说。

    “有才学的人小姐见得还多吗?”胡桃反驳道,“才学是才学,做生意是做生意,那些有才学的人不也照样赌钱败家,到最后一文不名的。胡桃虽然不懂,但看得多了,大街上那么多摆小摊的,都是这个样子,那些大酒楼、或者青楼,根本不一样的。小姐,那宁公子入赘商贾之家,听说他的妻子在苏家管事很厉害,说不定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拿小姐来当试验……”

    “闭嘴!”聂云竹目光一凝,打断了她的说话。

    胡桃站在那儿抿着嘴好久,泪水自眼睛里滚落下来了,随后才咬咬牙,哽咽说道:“小姐你也知道的,你嫁不了宁公子的,小姐若嫁得了,那胡桃也就不说了……”

    这话说完,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好久都没有声音,聂云竹坐在床边,倚靠着旁边的床框,目光偶尔变动一下,过了好久,灯影摇曳一下,她才用力闭上了眼睛:“我知道的……”再睁开时,微微笑了笑。

    “胡桃你也去睡吧,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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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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