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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八四章 余烬(四)

    大雨之中,湍急的河水朝着前方的急弯汹涌而去,波涛涌起。巨大的身躯扑进水里,犹如奔突的冬熊,片刻之后,那身影哗的一下又冲上岸来。

    名叫林恶禅的身影沿着河岸向前冲了几步,望着那河水,一面跑一面继续抓起石头扔了出去,打得河面上水柱高高飞起。如此数下,方才停止了用石块乱砸,再跑出几步,慢了下来。

    “哈哈。”似乎有些嘲弄地笑了笑,但那河流之中,掉进去的少女已经没有了明显的踪迹。

    高手过招,几招之间的疏漏,恐怕都要付出代价。两人之间的这一战,虽说林恶禅一直打得西瓜没有还手之力,但仅就修为而言,西瓜、陈凡这些年轻人也已经是摸到了某个蜕变门槛的人,林恶禅水性只是一般,却并不清楚西瓜在这方面的能力如何,假如说西瓜水性纯熟,重伤之下水中暴起给他几刀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刚刚重出江湖,此时又占尽上风,在面对周侗之前,凡事还是求个稳妥。另外假如真有可能对方水性极好,由于身受重伤,在这样的水中也不可能真的硬挺多久。雨哗啦啦的下,他的身影便沿着那河流踱步前行,目光如鹰隼般盯着河流两侧的情景。

    时间已是傍晚,雨幕之中,群山都显得灰暗,不宽的河流对面是一片铅青色的林子,迷离低伏,河流咆哮而下时,天地之间由于那胖大身影的前行。仍是一片森然的杀机。

    ……

    大水之中,少女握紧手中短刀,努力地保持着最后一丝的清醒。但河水之中,暗流翻涌,她的身体在无声之中撞向河底的泥沙,转眼间,身体已经回旋着分不清方向。

    光芒昏暗,水也是浑浊的,唯有那流速却是快得惊人,泥沙与水藻旋裹着身子。就在下一个弯道陡然到来的时候。她凭着仅存的意识努力调整身形,睁大眼睛。

    眼前,河底凸起的礁石,猛地朝头上撞了过来!

    黑影放大——

    ……

    雨势在傍晚时分转小。但天色还是提前的暗了下来。风雨浸润的山脉丘陵间。点点的光芒。

    名为四平岗附近的山地间,营地之中已是一片泥泞,宗非晓走进营地时。正是晚饭时间,火焰在湿润的棚屋里燃得勉强,几队衙役正在外围整理沟渠,日班与夜班的护卫正披着蓑衣,进行换岗,见他来了,规条执行得就更为严格了。

    刑部办事,召集的是各地的捕快衙役,从动用的资源上来说,还是得依靠各地府衙。而在这年头,官府办事也没有什么不扰民的忌讳。但这次的事情毕竟与以往不同。

    绿林好汉,说白了是三教九流,方百花麾下的这批人,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依附村庄、县镇的设施建立营地,毕竟无法将周围的闲杂人等驱赶干净,便有可能被钻了空子。为权宜计,宗非晓与铁天鹰还是选择了按照行军方式独立建营,力争对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掌握清楚,避免被外人渗入。

    偌大的刑部,掌全国刑事,总共也就是七名总捕头,个个都是人杰。铁天鹰精明干练,坐镇于内,宗非晓虽然看来魁梧高大,样貌凶戾火爆,实际上也是心思缜密之辈。他这几日领着捕快们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偶尔便有落单匪人被揪出来,被集中在俘虏当中。

    虽说对付方百花等顶尖高手还是要动用林恶禅等人的力量,但也正是宗非晓的布局,才一步步行之有效地压缩了对方的逃逸空间。

    这营地已经在四平岗扎了好几天,几天的时间内,溃散的匪人陆陆续续的都在被俘,有的也算是往日绿林上的成名人物。但对于刑部的人来说,光有这些人,还是不够的。

    这一次押送方七佛北上,对铁、宗二人明面上的命令,只是将方七佛平安押至京城受审。但在两人看来,若只是办一件这样的事,任谁都可以去做。打败方腊是童贯的功劳,打败方七佛的是辛兴宗,军方包揽了这些功劳,原也没什么不对,但在两人而言,可以抓住机会出出头的,自然也就是拿下方百花、清空一众永乐余孽了。

    刑部总捕头,说起来权力很大,但实际上,他们属于由地方往中枢的一个过渡。这些人往往由底层起来,对具体事务熟悉,他们机智百出且武艺高强,但在朝廷之中,这类人终究只是酷吏,而算不得正式的大员。换句话说,他们是“手艺人”而非“行政者”,是“兵王”而非“将军”。

    这两者之间的跨度极大,许多能吏可能只会在总捕的位置上坐一辈子。但如果能跨过这个坎,进入刑部的中枢,就算是完成了蜕变,往后功成致仕,也可以有个更好的名头了。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不过文、武之间的差别,就是这么大的。当然,世道如此,对他们来说,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总捕这个身份算不得大也只是相对中枢的官员而言,于普通人来说,总是天大的官了。

    一路走进营地里层的新搭的棚屋,铁天鹰正在桌边吃着酒饭。住的条件不怎么好,但饭食酒菜倒是丰盛,宗非晓饭量颇大,但不喝酒,拿了海碗剩饭,呼噜噜的便吃了一大碗,方才说话。

    “今日只抓住了三人,我们折了七个弟兄,伤了十三人。他们有九人不愿束手就擒的,也都死了。”

    铁天鹰喝了一口酒,冷笑起来:“能逃到此时的,去了京城也难有幸理。他们心里明白,自然不愿束手就缚。”

    “余镇那边似是发现了方百花等人的踪迹,有人与霸刀的人交上了手。他们该又换了地方。不过今夜我打算去看看。”

    “通知姓林的那边了?”

    “那林宗吾古古怪怪的,我们跟他们说,他们却是什么都不愿意透露,实在让人不舒服……”宗非晓摇头哼了一声,“不过该说的还是与他们说了。”

    铁天鹰笑了笑:“他们利用我们,我们也利用他们。这些人神神秘秘的乃是常事,先由得他们,其余的,待找到方百花之后再说……”两人都不是笨人,他这话也是随口说出。并非跟宗非晓解释什么。略顿了顿,倒是低声道:“魔佛陀林恶禅……当年也是很厉害的……”

    “那胖子……”宗非晓想了想,点头道,“修为确实不容小觑。他说要挑战周侗。怕不是虚言。”

    “哈。”铁天鹰一笑。嗤之以鼻,“就看着吧,御拳馆那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岂是简简单单就能打出来的。”

    两人就此聊了几句,宗非晓已快速的吃了两大碗饭,接下来便是细嚼慢咽了。一面吃着菜肴,又想起一事,随口道:“这几日里,密侦司的人在向周围官府打听这次的事情。”

    铁天鹰眯了眯眼睛,片刻之后,方才神色如常道:“事情闹得这么大,那边有些动静,也是难免。”

    “名不正言不顺的,这帮人在折腾个什么劲。”

    “非常之时,用之权宜。”铁天鹰笑了笑,“只看上方的态度,便知圣上对他们也不放心,他们如今只有旁观的资格,待到北面战事一休,你瞧瞧这帮人是个什么下场。当初蔡相都未能有如此权力,朝堂之上,又岂能让一派一系独大。”

    宗非晓点了点头,随后压低了声音:“前不久,刘庆和与我私下聊起,有这密侦司,说不定便是为了对抗蔡相而设。朝堂之上,李相只是在清名刚直上能与蔡相相抗,毕竟真正厉害的,还是那位秦相爷。当年他若是未曾退下去,如今怕就是真正能与蔡相分庭抗礼之人了。”

    “这等事情,又岂是你我所能知晓的。”铁天鹰也低声道,“不过说起来,你我以前办过的那些案子里,想想与蔡相有关系的有多少。蔡相一党,家大势大,当年与辽人的生意,他们参与进去的,又有多少人。若非有人能与蔡相相抗,这北伐也打不起来。”

    “蔡相也是想要推动北伐的。”

    “蔡相、童枢密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想要推动北伐……他们想要留名后世。”铁天鹰道,“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帮人却未必,若非有秦相突然出来,致仕多年毫无牵挂,撵着那帮人劈头盖脸地打一顿,又有谁肯在这里让步,退出与辽国的生意。蔡相也是乐见秦相他们做大的,秦相厉害了,他才能顺水推舟,对家里人说,圣上铁了心要北伐,秦相又谁的面子都不给,惹不起啊……”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过啊,非常时期,用这等凌厉手段的人,你又见过几个能得善终了?秦相一系,如今怕是比李相一系更遭人恨。”

    宗非晓便也摇了摇头。他们此时说起是国家大事,实际上,终归还是对密侦司介入的不悦。往日里在这一块,他们便是权威,受刑部上层管理也就罢了,一个建立才几年,不成规模的小衙门也敢盯在一边,显然任谁都会不爽。

    “不过这次密侦司查得有点细。”沉默半晌之后,宗非晓说道。

    铁天鹰皱了皱眉头:“细?”

    “从附近县衙那边调了很多东西,看起来都是鸡毛蒜皮,不想惹我们注意,但是附近衙役、捕快的调动,受伤的情况,这些都有。有人提起,他们还到附近医馆查过出诊……办这事的人安排得周全,像是老手。”

    “咱们这次事情办得也算光明正大……”沉吟半晌,铁天鹰道,“他们查了想要干什么?”

    “司空南、林宗吾、王难陀……”宗非晓轻声道。

    铁天鹰目光迷离,沉思片刻,与宗非晓望在了一起:“他们惹得起?”

    “从去年梁山的事情之后,密侦对绿林的重视就有加强。他们往日是没人,而且书生意气。原也不太管这个,但现在怕是有人了……那位心魔宁毅。”

    “嘿……”铁天鹰笑了一声,却终究没有做出评价。

    “别太小瞧他,梁山的事情之后,心魔之名传遍北方绿林,光是去年,刘庆和那边知道的就有五六拨人去了京城,想要刺杀他以成名。全都石沉大海了。”

    刑部七名总捕之中,刘庆和乃是负责京畿一地的捕头,说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铁天鹰却摇了摇头:“有右相的势力。一般人去到京城,自然是这样的下场,与那宁毅的能力倒是关系不大。我观梁山之事,此人虽然凶狠。诡计百出。但本身行事。还是操纵他人的书生风格,怕也只是相府中出来的一名谋士而已。如今这边各方插手,局势已经够乱。他若是书生意气,不知天高地厚地插手进来……嘿,不知会是个什么收场。”

    铁天鹰口中说着这话,言语之中虽然对心魔颇不以为然,实际上却仍旧明白不能轻视对方的道理。他在公门行事多年,却最是明白儒生的狠辣。

    绿林道上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许多时候却终究还讲究道义,真是要做事的儒生,满口的道德,实际上的手段却是会无所不用其极的。特别是他们念的书多,知道的事情多,肆无忌惮的行事起来,手段更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梁山之事便是佐证,几万人被一系列的计谋直接压垮,虽然由于那事是密侦司负责,刑部插手不多,但铁天鹰等人偶尔了解一下,也能知道其中利害。许多幸存者在事情过后还心有余悸,后来绿林震动,心魔之名传开,不同于一般的绿林人是打出来的名头,对方则完全是用人命堆出来的名声。

    刑部虽然也属于官方,但也是绝没有人敢拿几万条人命来摆局的。能操纵这么多人命的,要么是军方在战阵之上的出手,要么便是儒生一系在做事。

    此时四平岗附近的这块地方,两名刑部总捕的参与,那是任何绿林势力都要震一震的力量。但司空南乃是魔教前圣女,麾下人物重出,武艺之高难以估量,其后还有谁也不敢动的大家族的影子。而方百花一系,如今虽然陷入困局,却也是震动天南的这次叛乱的余烬,当初可以撼动朝廷的力量,就算穷途末路,也是不容小觑的。

    这样的局势里,若是那心魔再怀着难以揣度的古怪心思插入一脚,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极难预料的结果。虽说密侦司一系如今只有监察权而没有涉足指挥的权力,但谁知道对方心里藏着什么想法。儒学的弯弯道道,对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想要做点什么,也是难以知晓。

    最主要的,他也很讨厌这种被人盯上、引而不发时的感觉。尤其在对方是心魔这种存在的时候。

    如此议论了一阵,宗非晓吃完东西休息片刻,便要出去调查方百花的事情,忽然间,便有人过来报告:“有自称密侦司的人持右相府文碟在外求见。”

    铁天鹰与宗非晓对望一眼,大是皱眉,均想:“还真的来了?”

    他们倒是想过密侦司会在暗中盯着一切,但却没想到对方会忽然登门求见。

    密侦司在地方并没有多少强制性的权力,铁天鹰与宗非晓固然可以不让对方进来,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以密侦司的行事,那位心魔的主导,真一口拒绝,也是不好。宗非晓拿来那文碟,问道:“来的是何人?”

    仔细一看,才交给铁天鹰:“你先处理吧,我出去了。”

    看了看名字,对方乃是一名相府西席,名叫成舟海的。他们方才正谈论宁毅,下人乍然来报,都不由得心想来的莫不是那心魔?此时看看不是,也都没当什么大事对待了,其实也就是觉得奇怪,哪怕宁毅真的来了,他们也不至于真会觉得有多严重的。

    当下宗非晓出门,铁天鹰吩咐便手下收拾了棚屋,传人进来。(未完待续。。)

第四八五章 余烬(五)

    细雨还在霏霏扬扬的下,营地之中点点的火光。虽然在这山坡上聚集的人不少,但守卫、执勤者们井井有条,各行其是,倒也并不会显得喧哗,显见铁天鹰治营规条之森严。

    棚屋之内灯光摇曳,那位名叫成舟海的年轻书生走进来时,铁天鹰摆出了正在处理公务的姿态。对于密侦司的人,铁天鹰不至于无视,但也不会重视太多,亲自见了,姿态也就做足了,至于对方说点什么,自己可以听着,但做就没有必要,最好是对方说完了话可以心满意足自行离开,那边不伤感情。

    仔细看时,那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气度倒是显得沉稳。一身长袍湿了小半,显得来时有些急促,像是过来办些正事的态度。铁天鹰倒是比较欣赏这种气质的人,但讨厌对方来到自己这里“办”些什么事。表面上自然和和气气地打了招呼,倒是没想到,这年轻人在不到几句话的时间里,便让他有些失望。

    公式招呼之后的对话,其实倒也有些简单,因为那年轻人本身虽然保持礼数,但并不快速的话语,意思却有些开门见山。

    “……刑部办事,押送方匪上京,按理来说,密侦司是不该插参与其中的。”那年轻人拱手笑着,以示抱歉,“不过这次成某南下途中,听说了一些事情。呃……不得不过来,与铁大人照会一番。”

    铁天鹰神色淡然:“哦?不知道是什么事。”

    那成舟海低头斟酌了片刻,方才开口:“这次铁大人与宗大人追捕方百花。原是没什么问题的,甚至于当中布局,成某也不得不拍手赞叹,只是这当中……出现了一些身份特殊之人,密侦司查了一下。其中一些名字,若放之北上,恐怕会让秦相与宁先生等人有些担心,因此成某才星夜前来,想要看看刑部在此事上的态度。”

    铁天鹰皱皱眉头:“……倒是不知这些身份有问题的人,具体是哪些?”

    “事情尚未定性。成某倒也不想说这些人身份有问题……”

    “那铁某就不太明白了。”

    房间光芒相对昏暗。两人的对话之中,除了一开始打招呼时相对快速,此时都显得有些慢条斯理。年轻人笑得简单,斟酌了一番。

    “这些事情……密侦司并不想直接参与其中。事实上。铁捕头在任上这么多年。该当心照才对,成某过来,是带着诚意的。”

    “还请成先生明示。”

    那成舟海看他一眼。语速快了起来,正色道:“过去两年,方氏匪乱震动天南,其中因由根结,想必铁捕头也是相当清楚了。恕成某直言,摩尼教在江南发展迅速,虽说一直在底层蛊惑大量无知愚民,但真正令其扩散起来,还是因为它在同时也蛊惑了不少江南富户,如为摩尼教起事散尽万贯家财的江南唐家,在谋逆过程中曾出了大力的霸刀刘家,此外陈、吕、方、何……虽说打垮方匪的乃是兵部诸将,此后清查此事,还是刑部来办。铁捕头很明白这其中杀了多少人吧?”

    铁天鹰面带微笑地望着他,却没有说话。心中怒气,倒是渐渐地聚集了起来,这年轻人虽然看来沉稳,实际上内在心性倒是相当的孤傲自大,倒不是他说话的内容有什么问题,但积累起来,好像他每句话中,都隐含着居高临下的态度。

    “不得不过来照会一番”,连番的故弄玄虚,说话说半截。虽然说起来官场之上颇有讲究,但大家不熟,话说成这样,还“心照不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都是在探话,这成舟海言语到位,并不生硬,一般人可能会被骗,铁天鹰纵横多年,又岂会被这种手段阴到。

    他不说话,年轻人便也看着他,又笑了笑:“密侦司、刑部,都为朝廷办事,但各有职司,铁捕头也是明白的。如今北伐乃是真正的大事,开数百年未有之盛举,相府如今正在负责统合与后勤,后方不能乱……当初为对付方匪兴兵,密侦司便在其中费了极大的力气。方七佛如何,方百花如何,如今对我密侦司来说,都是小事,但摩尼教,不能再起来。”

    成舟海一面说着,一面已经站到了桌边,手指点着桌面,盯着他的双眼,就在瞳孔微微收缩的瞬间,一字一顿:“司空南。不能再起来!”

    铁天鹰沉下了脸色,缓缓的从那边站了起来,此时他倒是明白对方确实探到一些事情了。片刻,他嘴角拉出一个冷然的笑弧:“铁某……不太清楚成先生具体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也不清楚司空南又是谁,这次围捕方百花一系的事情,确实不止刑部在参与,但那参与之人,具体到底是什么身份,成先生可曾……”

    “我不管是谁!”火焰呼的摇动了一下,成舟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铁天鹰的眼神眯了眯,那年轻人才退后一步,挥了挥手,“我自然知道那是谁!可是这件事,是谁也不行,当年支持摩尼教而后被牵连的那些大户人家可还少了?如今杀头的少了?他们有多少是死心塌地想造反的,自然是被摩尼教所迷惑。上面的那些人家……莫非就不会被迷惑了?若是摩尼教借尸还魂,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自然不是我来担这个责任……铁天鹰心中嗤之以鼻。那边的年轻人拱了拱手。

    “成某一时激愤,有些冒犯了铁大人的,还请见谅。如成某所言,密侦司当今负责的便是这一块,此次事情可大可小,成某不得不先来见见铁大人……”

    铁天鹰笑起来:“铁某还是不知道成先生的具体意思,有些事情。怕是成先生搞错了。”

    “对也好错也罢,成某也希望自己是搞错了事情。总之,话是已经说到了。”那成舟海面上表情已经平和下来,又拱了拱手,“当然,无论对也好错也好,此时与刑部总是关系不大的,只是希望铁大人在之后若发现什么端倪,可以为天下苍生计,将其中利害尽量斟酌一二。”

    他顿了顿:“至于密侦司。在这一地可用人力不多。但若是发现可用消息,也自当与铁捕头这边互通声气。老实说,我们……如今希望这件事可以尽快解决,不至节外生枝。”

    铁天鹰笑着点了点头。他此时对这跑来指点江山的年轻人已经颇为不悦。但是在官场上。很多时候礼貌的拒绝、不给对方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才是大人物表现不悦的方式。

    因此,当片刻之后,对方开口:“成某曾观相府记载。方七佛此人,虽是乱匪,倒也不愧一时雄杰,他一直被关在这边,恐怕会有些不妥,还希望铁捕头能尽快送他北上为最好……另外,不知道成某可否见见此人,到底是何等样貌,也好一平好奇之心,铁捕头若能答应,在下只远远地看上一眼便是。”

    铁天鹰便很和气地拒绝了他:“刑部有刑部的规矩,方七佛此人毕竟乃是匪首之一,这些事情倒是无法通融,请成先生海涵。”

    这些书生气的人物,平日里顾着指点江山,对于一些名人,颇为好奇,毕竟真见过一面,往后也好有吹牛的谈资。铁天鹰拒绝之后,对方的脸上便明显有些失望。但随即还是压下心中不爽,说些其他事情。

    “……铁捕头这次对方百花一系的围捕,还是卓有成效的,不过方匪一系毕竟有些底蕴,死而不僵,一些匪人穷凶极恶,成某也曾听过。有什么何氏双雄用铜锤的,如今恐怕还没死……”

    “倒是从今天下午的消息看,有一批人,怕是去了余镇……另外,祁村的搜捕似有漏洞……”

    “霸刀营的那帮人,也是难题,参天刀杜杀等人武艺已臻化境,刘西瓜那个女人……听说她的刀如今已丢在你们这,但她本人未死,仍然不好对付……”

    “另外还有……”

    似乎想要最大程度的表现诚意,这年轻人随后说的还是有些含金量的话。当然,这些话语之中,由于密侦司搜集情报有限,不少的消息铁天鹰还是不屑去听的,偶尔随口敷衍,也都是反着来。

    “余镇怕是干净的了吧……这个倒是我们疏漏了……”

    “参天刀杜杀……嗯,他还是厉害的……”

    “刘西瓜的刀在这,她自然是已经死了啊。”

    对面笑望过来:“铁捕头别说笑了,她虽然没了刀,人却是逃掉了的……”

    铁天鹰一笑,没有反驳也没有确认,这等事情本身不重要,也无需多说,对方盯着他看了一阵,又挥挥手:“随便了。”接下来再说了几句其它的事,方才拱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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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摇曳中,迅速的步伐,穿过营地。溅起的泥泞打湿了长袍的下摆,祝彪从后方跟过去。

    由于宁毅的安排,今天陪他过来这边的,也就是祝彪一个人。下午弄清楚这边的消息后,宁毅匆匆赶来,进去了不算太长的时间,此时又匆匆的出来,一直到出了营地门口,方才停下步子,叹了口气。祝彪从后方皱眉问道:“那位西瓜……”

    “她还没死。”宁毅撑着伞站在那儿,吐出一口气来,“另外,背后真的是司空南……”

    祝彪点了点头,一时间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没事,他还是这种态度。

    宁毅举着伞,站在那营地外的黑暗中,低头想了一阵,望向远方时,目光微微有些凝重。

    眼前的形势下,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生死杀局,确定西瓜没有因为失刀被杀,也不能证明她便是活着的。他自小性格颇有赌性,后来一步步见识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逐渐能够把握诸多事态的发展,对一切运筹拿捏有了底蕴。可是在眼前这样的形势中,他也终究只能先叹一口气。

    把握自然没有,侥幸都不知道去哪里找。纵然他所希望的仅仅是西瓜跟陈凡这两个人能活着——当然,或许还稍带一下霸刀的几人,但……这根本也就是一回事,而现在他根本连整个事态的全貌都看不到。正如此想着,陈凡要去取马车时,陡然有人驾奔马而来,却是一名密侦司的下属,显然是有了重要的情报,过来找他。

    “……方才查到了消息,方匪余孽中,携着账册的那批人一路北上,如今已经进入这附近两百里内范围,刑部与另一边的人可能正在全力搜捕,有些死伤……看来这人是为了救方百花她们而来的……”

    宁毅想了想,点头:“回去。”

    另一方面,营地的棚屋中,铁天鹰背着双手,已经来回踱步了一段时间。过了一阵,有属下进来。

    “去联络京城……查一下一个人。”他皱着眉头,“右相府客卿,成放成舟海,我要知道这是个什么人。”(未完待续。。)

第四八六章 余烬(六)

    刀锋刺破夜雨。

    血花溅开时,雨中的屋檐下,人影如鬼魅般的冲出长街,手中尖刀刷刷刷刷的挥斩,刺入前方几人的后背又或是胸口,而不远处的街道上,已经是混乱一片。

    ‘走--‘

    这是一座摆设脏乱的小镇,当中的混乱,已经持续了片刻,然而掀起的声势并不见得大。小镇之中多是矮房深巷,结队而来的十余名官兵捕快发现两名可疑之人时,对方也反过来发现了他们,随后便是巷道内、房舍间的追逃。

    此时能被安排来进行追捕的官兵捕快皆是好手,但逃逸至此的两人,更是方腊军中的精锐将领,巷道内的追逃之中,反倒是好几名官兵陷入混乱被杀。当看似平静的街头几名捕快与其中一名逃犯无意间相遇,陡然间交手见血,附近的少数几个居民才被惊动,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不堪。

    另有四名捕快赶到时,另一名逃犯才从阴影里杀出,猝然间伤了几人。

    ‘走啊--‘

    这边使刀之人大喊着狂奔,然而前方陡然有人从街边楼上跃下,砸破了路边的破旧棚屋,挥舞钢刀朝他杀来,更远处,一柄带着锁链的钩镰枪挥舞着斩破了雨幕。另一头还在厮杀的,却是一名使铜锤的汉子,他在街道上已经打倒两人,但肩上也已经中了一刀。两人虽是高手,但这一路逃杀之中,新伤旧患积累起来。委实是让人疲倦不堪,身手大打折扣的。不多时,那使刀汉子手臂便被镰刀割中,两人被围攻者逼向同一个方向。

    街道上的混乱,捕快们的示警,同时也已经唤起了小镇上留守的公人,一部分衙役追赶过来,几人拿着渔网,朝这边直扑过来。使刀的汉子陡然奋起,将对方杀退了一拨。但两人也已经被逼至了角落。使铜锤那人面上方才也被砸了一下,口鼻之间皆是鲜血,此时显得狰狞可怖,犹将手上铜锤挥舞不停。然而十几人围绕过来。渔网再度冲在前方。朝他们兜头而下。

    也在此时,侧面不远处的巷道之中,一道身影陡然冲出。雨幕之中罡风呼啸。那渔网连同冲来的几人砰的被打飞出去。这突如其来的援兵身影还看不清楚,后方捕快挥刀而上,第二下,几把钢刀被同时砸断、砸飞。

    那身影突飞猛进,捕快们也各自冲上,朴刀、钩镰、长枪、铁棍一齐涌上,下一刻竟是捕快这边被打退,在长街上七零八落的飞出去,一些能够拿住身形的也都被逼退几步,握着武器的手臂兀自被大力震得颤抖不停。梵音长唱,一柄禅杖落在地上,雨幕之中,对方身形魁梧,不怒而威。

    ‘谁、谁……‘

    ‘邓、邓元觉……‘

    ‘宝光恶贼……‘

    ‘他没死……‘

    有关于方腊造反之事,这次善后兹事体大,被调集的大部分捕快此次都有关注匪人的资料。之前大伙儿以为宝光如来邓元觉已在战事中死了,有的捕快未曾关心,有的人却认了出来。此时长街之上的捕快官兵足有一二十人,但面对这名凶恶的匪首,仍不免心生恐惧。长街之上,战战兢兢的对峙起来。

    ‘走!‘

    雨下下来,街道之上,邓元觉朝着两人沉声低喝。他拿着禅杖,高大的身形朝着前方走出两步,众捕快便持着兵器,下意识的后退。后方两人听了邓元觉的话,转身奔入巷道,随即又见到几道身影等在那儿,身下甚至有马,正是黑翎卫的安惜福:‘快点!‘

    这边飞快的逃离,那街道上,邓元觉也陡然低喝了一声,随后转身冲入另一边的巷道。捕快们唯一迟疑,随后咬着牙朝镇外的方向追了过去……

    视野拉起,重重的雨幕下,时间还是在下午。林恶禅追逐着刘西瓜冲入河水中时,另一侧的山麓上,一场拳拳到肉的惊人战斗正在展开。陈凡与王难陀率领的七八人在这山麓间遇上,一路追杀奔逃,此时两人却已经停了下来,彼此对攻、拆招,雨幕中混着鲜血,打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

    王难陀手下的几人手持兵器,提心吊胆地在周围守着。

    交战的两人皆是天生巨力,王难陀成名早在十几年前,如今仍然是身手逼近林恶禅的超一流高手。而陈凡师从方七佛,精通十八般兵器,手上拳脚也是惊人非常,拳掌指爪上的造诣高深,刺杀包道乙的一役中,他就曾以爪破爪,直接撕了有数十年造诣的名家双手,只能说,天才总有常人难及之处。

    此时两人之间的交手,打得犹如暴风骤雨一般,拳头、手臂之间的碰撞,听起来砰砰砰砰的就如同牛皮大鼓在轰。王难陀好不容易遇上这等对手,不愿意以多取胜,早已吩咐周围手下不许上前,陈凡也是因此才肯放弃与他的游斗,硬碰硬的选择对打。

    崩拳、炮锤、指爪、擒拿,乃至于身体的冲撞、硬生生的头槌,两人交手片刻,周围草皮尽頽,无数泥水飞溅,有时候一记贴山靠撞在旁边的巨石上,甚至于地都在动。水花飞溅到旁观者的脸上,竟让人隐隐生痛。

    事实上,王难陀会下令让旁人不许插手,随行而来的人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两人的武学修为已经远远抛开余者,若是自己这几人插手进入围攻,王难陀或许可以多找到一点胜机,但这陈凡发起飙、拼起命来,自己这几个人安能幸免。

    也是因此,他们只是保持着围攻的态势,围在了附近。他们固然比不上王难陀与陈凡,但毕竟也是有一定武艺的人了,能够围观这样的一场打斗,对他们来说。也有莫大的好处。只是两人力量都大得惊人,交手又疯狂,与其说是有着深刻的章法,倒不如说两人的出手都有着信手拈来的疯狂魔力。

    此时的两人中,王难陀毕竟以逸待劳,周身完好,陈凡之前护着纪倩儿一路奔逃,满是旧伤,他与王难陀的战斗中,其实已然屈居下风。但犹然不肯服输。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拼起命来。委实是惊人的,尽管半身染血,他的每一拳,都快如闪电风雷。下盘沉稳。但在打斗中。又是脚出连环,王难陀与他打斗许久,虽然占的是上风。但手臂、小腿上的衣物、裤腿都已经破裂,双臂、双拳之上满是彤红之色,有的是陈凡的血,有的则是因为手臂里的毛细血管已经被打破,正在渗出血来。

    这样的伤势对武者来说问题不大,王难陀一头乱发,发了凶星,打得哈哈大笑,连续交手数十拳后,猛地抓向陈凡的双臂,陈凡手臂一沉、一拆,反抓回去,下方一脚踢出,两人小腿在空中撞了两下,王难陀一记头槌撞过来,陈凡避开,手肘反砸,王难陀一肩将他撞飞,他也拉着王难陀,陡然撞在旁边的巨石上,随后摔碑手猛砸下去,王难陀避开后,又是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与出拳,逼得陈凡飞快地后退。

    这样互有往来的攻防已经反复了好几次,周围的人看得心惊不已,随后,便是陈凡一轮沉稳刚猛的炮锤,王难陀‘啊--‘的狂喝着挡架,陈凡猛地扑上去,手肘挥砸,双膝猛撞,王难陀反击过来,白雾爆起在空中,陈凡一轮拳脚将对方压下去,仍旧是‘啊--‘的喝声中,王难陀上半身中拳无数,随后被一脚踢在胸口,身体飞出了数丈之外。

    围观的几人都是愣了愣,也是因为两人实在打得太狠,在那一瞬间,他们甚至没有明白过来陈凡做了什么。然而当王难陀被打飞,呲呲作响的声音还是给了他们一个错愕的答案,只是到得此时,也由不得他们细想太多了,陈凡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转身,双眼猩红如血地朝着其中一人扑了过来!

    ‘卑--鄙--小--人--‘

    ‘石、石灰……‘

    ‘啊--‘

    王难陀难以置信的痛苦暴喝中,这边的人已经难以反应了,首当其冲那人刀才拔到一半,陈凡已经到了眼前,随后刷的一下,刀光与血光冲天而起!

    周围的人呐喊着猛扑过来,片刻间叮叮当当,刀光匹练如龙,其中一人往陈凡背上斩了一刀,然而当王难陀脸上带着石灰与鲜血,面目狰狞地冲过来时,陈凡已经连伤三人,甚至将其中一人斩得不成人形,远远地遁去了。

    ‘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王难陀的声音在雨中痛苦而悲愤地传开了。

    *************

    绕过一处山头,陈凡脸色铁青地走向不远处隐蔽的小半座土窑。他身上外伤颇重,消耗体力甚多,但就此刻而言,这些还并不是他关心的问题,拨开土窑外部的杂草,出现在里面的,是状况极为不好的纪倩儿。她躺在那儿,面色铁青,双唇青紫,身体隐隐在发抖。

    武者多半也是良医,此时陈凡身上的其实还多是些外伤,纪倩儿却是身体当中的内伤严重。他看了纪倩儿一眼,在旁边坐下,拿出身上的两包东西,其中一包是他冒险去附近弄来的药,仓促之间,其实未必能有什么效果,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另一包则是从王难陀属下身上顺手摸出来的随身包裹。

    这样的追逃当中,参与的武者多半会带些伤药备用,他方才行险一搏,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此时将包裹搜索一番,果然找出几个瓷瓶来,他放在鼻尖嗅了嗅,辨认一番之后,却是豁然起身,冲出雨幕。不久之后,待陈凡自雨里回来,手中已经提了一条大狗。

    他两掌将那大狗打成重伤,又喂它服下药粉,方才将之放置一旁,坐回去看纪倩儿的情况。

    然而,一切的情况,其实陈凡本身也是明白的。他伸出手来,其实都有些不敢放到纪倩儿的手上或是身上。但终于还是照例地给她检查了一番,方才盘腿坐在旁边。微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武者所练的内功,其实便是气血搬运的法子。对于陈凡、纪倩儿这种层次的武者来说,身体潜能、生机比旁人要强大数倍,些许外伤,靠自身就能轻松痊愈。如同陈凡,若只是非要害部位被人砍上一刀,肌肉立即就会收缩,甚至连流血都少,以保证自身时刻处于巅峰。例如陆红提曾经给宁毅做的推宫过穴,其实也就是以外力为宁毅激发身体潜能。但事到如今。这些法子对纪倩儿都已经不能用了。如果不能在一个安稳的环境下接受治疗。她恐怕只能是凶多吉少的结局。

    只可惜,安稳的环境,眼下对他们来说,正是最缺少的东西。

    连日以来的辗转奔逃。不休的战斗。即便是陈凡。身体也已经被逼至崩溃的边缘。不过。虽然才只是二十多的年纪,实际上在这些年的战斗里,他也已经经历过许多的生离死别。此时年轻人的身影。盘腿端坐在那土窑的昏暗当中,闭上了眼睛,安静得倒也仿佛是巍峨而沉寂的石雕一般。

    宗非晓、铁天鹰的布局,大部队的被冲散,司空南、林恶禅、王难陀等人的出现,加上还在这背后潜藏着的巨大阴影……早些天宁毅曾经说过,这一次对方要动用的力量是无限的,这边的反抗有多强,对方能出动的力量就有多大。当初听是一回事,而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事到临头,也会是另一种心情。纪倩儿……或许就将死在自己身边,师父已经难救。不光是永乐朝,自己这些人,恐怕也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宁毅……对时局的看法是最准的,此时即便他在,恐怕也已经挽不回这个局面了吧……

    他端坐在那片昏暗之中,一只手原本是搁在纪倩儿手腕上的,此时也已经轻轻地将那冰凉的手腕握住了。过了一阵,纪倩儿悠悠地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看了好久,方才轻声说了句:“小凡啊……”

    “嗯。”

    也在此时,地上另一侧原本正因为伤势而在低鸣的那只大狗陡然叫得大声起来。陈凡转头望去,只见那条大狗浑身剧烈抽搐着,过得片刻,口中不断溢出血沫来。土窑内因此变得喧闹,纪倩儿正朝这边看去,陈凡举起左手一掌拍下,将那大狗打死了。

    “倩儿姐,别说话了。”陈凡低声说了一句,他看了看自己弄来的那一包药,片刻,叹了口气,放进怀中后站了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如果说之前他或许有着稍许的气馁,但纪倩儿睁开眼睛之后,年轻人的身影,就又变得魁梧而坚定起来了,言语之中,有着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过,这一切对纪倩儿来说,或许并没有足够的效力。她沉默片刻,由着陈凡艰难而小心地让她坐起来,缚在背上。

    “我不在乎能不能活,不过……小凡,我不愿受辱……”

    陈凡的身影定了定:“我知道,必要的时候,我会杀了你的。”

    “我会”与“杀了你”之间,有着些许的停顿,几乎听不出来。纪倩儿没有再说话,将脑袋搁在他的背上。

    不久,披着蓑衣的身影走出雨幕,在昏暗的天光里,朝着人群聚居最密集的方向过去了……

    穷途末路……

    ***************

    时间压深一点,林恶禅回到司空南等人暂居的地方,远远的便听到了王难陀的破口大骂,他去看过了王难陀面上被石灰烧伤后的样子,待知道缘由,微微错愕之后,却陡然间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时间更深一点时,宁毅进入四平岗附近的营地,不久之后,又快速地出来。

    这天晚上,宗非晓领着人扫至余镇,方百花等人已先一步离开,只有方书常、钱洛宁两人未有西瓜音讯,在这边逗留,双方发生了一场厮杀,方、钱二人负伤逃遁。

    有关于方七佛的这次事件,牵连的人数许许多多,在最初的几天时间里,或许谁都没能完全看清事件的整个面貌。只是刑部与司空南等人,多少还是在把握着整个大局的走向。

    至于宁毅,至少在初来乍到的一两天里,所得的信息与情报,其实非常之少,仅有少数几人的死亡,陆续被确定下来,而后安惜福带着账册北上的情报,或许算是几天之内最有价值的一个情报。其余的,则往往是一些琐琐碎碎让人难有关注心情的杂讯,例如某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为了出名,传檄天下,挑战周侗之类的事情,在这种严肃的情况下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无力。

    “我想知道的是如今四平岗这边详细状况,这种无聊的武林八卦可以先放到一边,以后再当笑话看。谁把它归类过来的,林宗吾是谁啊……以后见到了把他马马虎虎地打一顿好不好!快点,下一份……”

    心情的焦躁,源自于情报消息汇总的缓慢,由于人手的不够和原本侧重点的不同,密侦司暂时的资料收集,是始终滞后于事态发展的。事实上,虽然没有太多的接触这类事情,但在宁毅的心中,也已经隐约预感到,整个事态的发展变化,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

    而就在密侦司的触手之外,短暂的一两天时间里,整个事态的发展,其实已经绷至极限。原本随着方百花等人的溃败,局面的变化,已是一面倒的情形,而安惜福、邓元觉等人的杀到,暂时吸引了宗非晓、司空南等人的目光,属于永乐朝的余烬发出了最后的一点光芒,试图搅动危局,令陷入其中的方百花等人能够脱身,但以整个大局而论,也已经是走在绷直极限的铁索上,或有渺茫希望,但只要有一步踏错,一切就将完全熄灭。

    这样的局面中,不光是铁天鹰,在得知密侦司来人之后,林恶禅等人也曾将目光朝这边放过来了一瞬,只是在了解了人数和领头者姓名后,便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听说那心魔宁毅在梁山事件后,仇敌遍天下,轻易不会出京。来的既然只有二十人,又还算守规矩,暂时便不管它,待事情了结,再做计较。”

    不久之后,整个局面终于转向结点,司空南、铁天鹰等人抓住机会,开始将一切收尾,方百花等人则在争取最后的希望,彼此,都落下了一子。(未完待续。。)

第四八七章 余烬(七)

    二月十六,四平岗附近小县城。

    雷雨的日子过去已有两天了,天晴起来,已经褪去冬日气息的大地上,万物生发。马车在客栈边停下时,自京城而来的大人物走了下来。

    最近的这段时间里,以四平岗为中心,附近的乡乡镇镇里并不太平。当然,这样的不太平,也只是嗅觉灵敏者才能感觉到的气息,若之于普通人,则只是附近一带匪人出现得稍多了些,偶尔发生几起流血的案子,若是波及不到自家,也就无需在意,毕竟若在平日,一些流氓泼皮在乡里镇里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也都是有的。

    于四平岗附近的绿林人物,又或是当事之人而言,从二月十一铁天鹰宗非晓等人的陡然出手开始,接下来的几天,则真是腥风血雨、草木皆兵。五天的时间,附近的乡镇实际上已经被刑部的众人来回犁过了好几遍,不光是潜逃的永乐朝余孽被清扫,一些附近的黑道人物、绿林中人,也大受波及,四平岗附近虽然皆是升平之所,但周围的山里,其实也有几个比较固定的山匪寨子——这样的情况除了最为富庶的江南,事实上在哪里都是常态——他们平日里倒并不随便伤人性命,干的最多的事情是对经过的镖队收点保护费,当然,有时候横行一方,也是难免。在这几天的巨大压力下,几个匪寨也已经被逼得解散逃离。

    普通民众觉得的治安下降,绿林人的鸡飞狗跳。对于另一种人来说,却又是另一种状况。对于他们而言,眼下的事情就算波及一方,也是连小事都不能算的,有时候瞧上一眼,则往往是为了某个特殊的结果。方才抵达这边的左厚文,便是这类人之一。

    作为左家在京城的主事人,大儒左端佑的堂弟,他来到这里,更多的只是因为恰好顺路。对于他来说。连日以来纷繁复杂的状况。他所关心的,也不过一句简单的话而已:“情况怎么样了?”

    “方百花所率领的永乐余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暂时虽然还在逃遁。但铁捕头与宗捕头主要拦截了西南方向的逃路。几日以来。已经在缩小圈子,相信不多久……”

    下车之后,左厚文走向客栈当中。跟在旁边迎接的,其实是昨日抵达这里的第三名刑部总捕樊重。此时算来,刑部一共七名总捕头,如今已有三名聚集于此,樊重与左家来往甚密,因此才被左厚文招来。不过,他开口说得几句之后,左厚文一边走也就一边摆了摆手。

    “方百花与方七佛如何,自有王少师的人去关心。账目的事情怎么样?”

    樊重点了点头:“这次携账目北上者,乃是匪号宝光如来的邓元觉,此人在方腊麾下时曾是四大将之一,颇为棘手。但他们如今刻意闹起声势来,已经被我们截了来路去路。如今方百花等人在西南方,邓元觉等匪人则在北面,看起来是要做出杀上京城将账目公开的态度,给方百花等人的逃离制造机会。但……他们逃离的可能性不大,估计顶多三五日,便见分晓了。”

    “账目的可靠性,樊总捕觉得如何?”

    “这个……下官不敢妄言,但看起来,关心此事的人,委实不少。”

    说话之中,左厚文已经到了客栈后方,自有下人婢女在前方引路,打开了布置好的房间大门。左厚文挥了挥手,示意樊重进去坐,他容色简单,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着并不许人质疑的气势。樊重坐下之后,他挥了挥手,让婢女出去,随后亲自给樊重倒了一杯茶,放在对方身前。

    “大家既然都想要,便是好东西。樊总捕于这方面最擅长,我一个局外人,便不多说什么了。这笔账的牵扯,可大可小,于我左家有些关系,但毕竟是不大的,不过……落在自己手上,总比落在别人手上好,一切有劳樊总捕。”

    樊重拿着那茶喝下,待到要离开时,才想起了什么:“不知左公这次过来,会逗留多久?”

    “大概也就是两三天,等你好消息。怎么?”

    “呃,最近一段时间,附近龙蛇混杂,委实不太平。刑部大索,吓跑了一些人,但毕竟方百花等人都有悬赏在身,这几日里过来的绿林人物也不少,求名求利的,又或是其它一些人安排下来的暗线,包括……右相府、密侦司的人……虽然不多,但难免节外生枝。左公在此逗留,请务必留心保重。”

    左厚文点头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樊总捕提醒。”四平岗的事情发生后,方百花等人被围追堵截在这一块,一部分绿林人被驱赶出去,但还有更多的从不同的渠道赶了过来,勉强也能开一个半个的英雄大会了。樊重之所以过来,原因便是为此。不过左家底蕴深厚,左厚文身边自然也有高手护持,对此只是提一提也就行了,倒是其中的一个存在引起了他的注意:“密侦司也来了,来的是什么人?”

    “人数不多,来的大概二十几人,领头的是相府一位叫成舟海的书生,他们来的晚了,根系也不深,查不到太多事情,倒还算守规矩。那成舟海能做的不多,如今每日都要去拜会铁捕头一次,名为通气,实际上可能是想套话。不过……他探不到太多东西的。”

    左厚文点了点头:“知道了。成舟海……我曾听过,他是秦嗣源的弟子,不会简单。当心些也就是了。”

    “是。”樊重点头,便要告辞,随后又迟疑了一下,“下官倒是听说,密侦司如今对绿林这一方的事情,如今是由一名叫做宁毅的人在处理,听说此人行事剑走偏锋。左公在京城时,不知……”

    “不过是一名入赘求富贵的男子。”左厚文笑了笑,手指随意地敲打了一下桌面,“可能是因为这样,行事狠辣一些。秦相擅用这类人,但离了君子之道,上不得台面,不必理会。”

    “是,下官告辞了。”

    “去吧。”

    双方对答随意,樊重离开之后。左厚文才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摇头将思绪挥散。

    ***************

    小镇之上,关系到数百人生死身家的事情,只占左厚文不多的一小部分思绪。而对于当事之人,则是需要豁出性命的安排与奔忙。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度变得混乱的事态又已经开始清晰起来。

    被完全打散的少数人姑且不论。至少在如今人群聚集的两边。一方以邓元觉、安惜福为首,拿着账册,摆出的是作势北上的态度。另一方则依然是方百花领头。这一群人打打逃逃,伤亡惨重,想要越过西南的丘陵,进入大别山的支脉,求取一线生机。

    不过区区几天的时间,整个事态的变化推进,其实是相当之快的。从十一的晚上铁天鹰等人出手,随后的追杀奔逃,一直就没有停过。几个州县的联合搜捕,一方面挖出被冲散的匪人,一方面,厮杀随时都在进行。方百花等人在其中转移着方向,匿藏踪迹,铁天鹰、宗非晓这边也在纷乱复杂的讯息中拼命的调兵遣将,每天被抓的人、死伤的人,又或是神秘出现的绿林高手情报汇总过来,一条条一件件应接不暇,能够从其中理出头绪,最终将两拨人的踪迹压在一定范围内,就足以证明他们在这方面经验的老到。

    当一切的信息再度变得清晰起来,所有人都明白,事情只会在最近的一两天见分晓。其中固然存在着方百花等人逃离的可能性,但这一可能,已经相当渺茫。

    水干了,鱼便要死。对于方百花等人来说,眼下面临的,也是正是这个状况。乍然被冲散的时候,周围州县还有众人的腾挪之地,然而当时间过去,铁天鹰、宗非晓带领众人逐步疏理后,真正可够腾挪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短短的几天时间,唯一留给她们的出路,只有往西南逃进山里一途,但这个时候,通往大别山一带的方向上,也正好成了铁天鹰人的布防重心。

    而这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本身也是明白的。

    下午的阳光照在山林间的乱石上,抬头望向那片阳光时,杜杀抿了抿嘴,苍白的脸上,血色浮动了一下,旋即又回到可怖的惨白里。

    他只有一只手了。

    手臂断去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能够清醒过来,能够说话、能够走路,甚至能够再度举刀杀人。眼前削瘦的汉子身上,此时仿佛有着另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魔神在支撑着自己,甚至于当罗炳仁送来清水时,他还虚弱地坚定地做了个决定:“去告诉公主……我们不走了。”

    附近的山坳里,此时聚集的,是方百花身边能带着的最后几十人,且大多有伤在身。在眼下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些意气用事的,但杜杀说出这句话,罗炳仁也就明白了他的理由,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一直在等待着杜杀或是谁说出来。

    于是他去跟方百花说了这件事。坐在怪石的阴影里,同样憔悴但坚毅的中年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拄着长枪,站了起来。此时旁边已经有人在开口了:“干什么!罗炳仁!你们霸刀孬种要撤!这种时候!?”

    “闭嘴!”方百花呵斥住旁边那人,看看罗炳仁,再看看周围的几名霸刀成员,“你们知道的,这个时候,只有往西南,进山里才有生机。”

    “那也不是。”罗炳仁笑了笑,“公主也知道,这个时候抱在一块才死得早,若是落单,人少反而有可能浑水摸鱼,留下一条命来。”

    罗炳仁说的这个道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铁天鹰与宗非晓等人最大的目的在于抓捕方百花,对于那些被冲散的人,虽然搜捕也严格,但总有极少几个人,能侥幸逃脱。这几日里,其实陆续有人意识到这一点。选择独自离去的——当然,他们大部分,还是会被俘被杀——至于留下的,多半是方腊、方百花麾下的死忠,起义失败了,营救失败了,同伴死的死伤的伤了,若是再独自离去,他们也就什么都没了,更何况。独自离开的生存机会也不算大。

    但关于霸刀等人要留下的理由。在片刻之后,大家也就能够明白过来。

    因为刘西瓜失踪了。

    早两日,刘西瓜与方书常、钱洛宁出门打探情况,这原本是队伍里武艺数一数二的顶尖好手了。后来方书常与钱洛宁回来。告知路遇林恶禅的事情。料想他们两先走之后。西瓜一定能够跑掉,但后来发现中了计,西瓜一直未曾回来。当天转移时。方书常与钱洛宁两人心怀内疚,选择留下等待更清晰的消息,据说其后与宗非晓交了手,负伤离开。

    第二天与一拨司空南手下短兵相接时探出了消息,刘西瓜不敌林恶禅,已被他们教主毙于掌下,抛尸河中。

    这个消息是他们抓住其中几人后逼问而出,可信度并非没有。只有死不见尸这一项,多少让人能留下些希望,然而到得此时仍旧没有音讯,杜杀等人,便不愿意再走了。

    方百花说不出什么话来,不多时,夕阳的余晖洒下来,谷中众人分成两拨,一拨去往西南方向,另一拨的几人站在那光芒里,回望来路,不知该去向哪里……

    *****************

    大拨大拨的官兵、捕快飞快地走过了山间的道路,附近的山麓上,宗非晓骑着马,望着这一切。

    方百花等人的位置已经确定得差不多,接下来,便是一拨一拨的扫。他不愿意分散力量去打草惊蛇,没有压倒性的力量,就算打赢了,也很容易将这些人再度冲散。对方都是高手,一旦冲散,能够抓起来的人,反而少。只有一次性以压倒性的力量包围他们,才能毕全功于一役。

    反正……他们已经走向绝望了,这个时候,没有剧烈的外力刺激,剩余的这些人,应该还是会抱团的。

    一天……或者最多两天的时间,事情就将收尾,他们也就可以上京叙功了。

    当不会横生枝节……

    他心中再度计算着事态,包括司空南、林恶禅,包括方百花那边的人,包括忽然杀出来的邓元觉那一支力量,再包括这次聚集在周围的一些绿林草莽,甚至于密侦司的那一小拨人……这些都一一想过之后,再度确认,应当不会有太多计算之外的因素参与进来了。

    而就在他经过这处山岭时,聚集这边十余里的小镇上,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正在前行。领头之人大概四十多岁,身材结实武艺精湛,乃是铁天鹰身边的一名副手,叫做田力的捕头,他们今天过来,是为了一个情报而出动,但就在方才,在镇外与另一拨人已经打了个照面。

    眼下,身边的人便在说起这事。

    “田大哥,刚才那书生到底什么来头啊,这两天每天都出入咱们营地的样子。”

    “密侦司的人,这边总共才二十多个,打听不到太多消息,想找我们头套话。你这么好奇干什么,干这行的,没事少打听。”

    “不是啊,听说这人京城来的……咱们只是奇怪,一个书生,干嘛插手到这种事里,眼下这周围可不太平,他是活腻了么……”

    “密侦司嘛,总干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咱们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干嘛的。”田力嗤笑出来,“一介书生,没怎么接触过这些,老想着插手,不奇怪。我往日办案,因为什么都不懂,偏要指手画脚的书生,多了去了,死的时候他都不会明白……”

    “不过话说回来,田大哥,这次的事情,插手的人可真不少,叫林宗吾的那人还说要挑战周侗,靠谱不?”

    “挑战周宗师是有资格,想打赢那就算了吧。”田力笑了笑,“不过说起来,这一次周围的高手,实在太多了,光是咱们这边,我田力平时在江湖上也算一流了,现在要排个位子,身手前十可都进不去……方百花那边,虽然狼狈一点。但也都是顶尖。方百花本身就厉害,宝光如来邓元觉就更别说了,三个我也未必架得住那边一个,什么霸刀刘大彪……她爹是真的厉害,就算挑战周侗怕都不含糊的那种人,如今这刘西瓜虽然是女子,但身手也不逊于方百花,可惜听说被林宗吾杀了……”

    他顿了顿:“至于林宗吾,他以前叫做林恶禅,十多年前的魔佛陀。厉害着呢。成名的时候,我可还什么都不懂……王难陀也是有资格挑战周宗师的,他们手下也是人才济济,非常强的……至于这次来凑热闹的那些绿林人。说起来也有不少好手。跟这些人扎堆一比。就差了点了……不过老实说,平日里要是办案,遇上这些人。我都是绕道走的,这次也是人多……像是密侦司那边,来个书生,就纯粹是看个热闹了……不过也没必要得罪,人家毕竟京里来的,所以我刚才跟他打招呼,也算和气了,给个面子,日后好相见嘛……”

    说到这里,田力停下了脚步,往前方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差不多了,就前面。”

    他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一众捕快当即停止了闲聊,朝着周围、前方分散出去,不多时,包围了一个小院。

    众人躲在墙下,正要撞门或是翻墙,陡然间,院落后方一声巨响,破门声夹着兵器交击的声音传过来。有人在喊:“抓住他……”

    “是霸刀匪人……”

    “别让他跑了……啊——”

    众人当即朝那边冲杀过去,此时从里面冲出的,正是在这边养伤两天的方书常与钱洛宁。

    阳光微微的倾斜,变成红色。距离那场预料中、却又预料不到的大战还有几个时辰,这边只是四平岗附近因方七佛而起的戏剧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但也在片刻之后,作为其中并不算重要的一名参与者的田力,被他所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一幕所震慑。

    那是在将仍旧带伤的方书常与钱洛宁追出几条街后的,发生的事情。当时众人已经定好了追堵的方案。由于方书常与钱洛宁两人养伤过后,仍有着惊人的身手,他们一开始还是选择了避其锋锐,围堵消耗的策略。交战之后,小镇上示警的锣声也响了起来,方书常与钱洛宁两人奔至一个街头,看见前后都有人杀过来,选择了旁边的岔路准备逃遁,然后,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人。

    两人同时举刀杀了过去,人影消失在那边,只听得乒乒的几声交手,沉猛惊人,一泓刀光飞起在天空中,却是方书常的刀,被人打成了两截飞出去,下一刻,方书常整个人都被打飞出来,口吐鲜血洒过长空,在地上滚了几下,竟失去了知觉。

    钱洛宁大喊了出来。众人已经奔至路口,朝那边看去,街道上与方、钱二人交手的,赫然只有一人。而在此时,当那道身影简单干脆地与钱洛宁拆过几招之后,陡然两掌,推在了钱洛宁的身上,这两掌一中胸、一中小腹,看起来无声无息,然而身体趋进却是极快,钱洛宁的脚步都像是离开了地面,冲过半丈远的街道,轰然间撞在了路边的土墙上。

    土墙坍塌,烟尘滚滚,钱洛宁的身体倒在其中,一时间竟没了声息,那与两人交手的身影俯身将地上钢刀扔到一边,站了起来,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脸上沾到的血迹。

    不远处,密侦司的二十多人正在飞快赶来。

    田力张了张嘴,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烟尘中一袭长袍的书生身影,由于方书常飞出去时吐了他半脸的血,此时他又擦了擦,导致半张脸都已经变成诡异的红色。密侦司的属下们过来时,也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但书生只是冷漠而简单地说了一句:“抓起来吧。”

    这位名叫成舟海的年轻人将目光朝这边望来,片刻,冷漠的表情里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就说真巧啊,田捕头。”

    “你……你……”田力皱着眉头,思绪有些紊乱,他如今也已经是绿林间的高手,与身边的这些捕快,大都能明白方书常、钱洛宁这两人身手所在的层次。他们方才还觉得密侦司过来的不过二十余人,没法插手这件事,但如果以眼前的这一幕看起来,这年轻人的功力已臻化境,方才与钱洛宁交手的几招,也委实精妙,令人心战。这一下子,密侦司的存在在他们眼中,便陡然变成雌伏一旁的恶狼了。

    果然,听说右相精明,密侦司居然派出了这种人来,果然是不好惹的……心中这样想着,那边密侦司的众人已经自顾自地绑起了方书常与钱洛宁。那边名叫成舟海的男子温和地说道:“田捕头看起来有话要说,你我手足,若有话说,便请不要客气。”

    田力咽了咽口水:“这……这两人,其实是我刑部在追捕的……”

    “哦?”对方的声音顿了顿,过得片刻,神色有些耐人寻味地偏了偏头,“这么说来,你们是要……”

    话语声悠悠传来:“……虎口夺食?”

    沉默片刻,田力陡然笑起来:“怎么会、怎么会,成先生误会了、误会了……”他决定下来,以自己的层次,暂时不要跟这个密侦司的头目交涉的比较好……

    **************

    夕阳变成橘红时,陈凡喂完了纪倩儿最后一口粥,然后,看了看那阳光。

    有时候,或许该算是命中注定的运气,两天的时间,当他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时,预期中的追捕,却没有往这边过来。陈凡本身是懂治伤抓药的,两天的时间,吊住了纪倩儿的一条命,也令得另一些东西,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放下粥碗,他将纪倩儿的鸳鸯刀放在了床铺的里侧,纪倩儿的手边,露出显得有些开朗的笑容。

    “我要走啦。”

    “现在吗?”

    纪倩儿在那儿望着他。

    “我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

    两天的时间,足够他出去搜集出一些消息来,包括方百花的大概行踪范围,包括邓元觉、安惜福的,也包括刑部、司空南等人的大致行动,甚至包括……刘西瓜的失踪。水快干了,鱼就要从其中露出来,于是,他也就没有逗留下去的理由了。

    虽然说,如果选择置身事外,他与纪倩儿都可能会活下来。而外面的事情,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再无回天的可能。但有些时候,男人总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对这些,纪倩儿也是明白的。

    “小凡呐……”

    “嗯?”

    “师父以前说的,人若是要死,也一定得抬着头。”

    “……”陈凡沉默片刻,露出笑容,“我可没打算去死……但如果真的要死……”他偏了偏头。

    纪倩儿也笑了笑:“小凡,我家那口子,也已经死了,若是你们也去了,不用担心我,我会去多杀几个人,然后赶上你们的。”

    陈凡笑得没有声音,却是微微有些缱绻和怀念,过了一阵,他说道:“倩儿姐,记得我小的时候,看你练刀,然后想打败你,我起步比你晚,但现在已经比你厉害了……我脚程很快,你要赶,可得快点。”

    他吸了一口气,随后又豁然道:“不过啊,见到我的尸体再信这种不可能的事吧。小时候有人给我算过的,说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还没有天下无敌之前,我怎么可能死。你毕竟是女人,见识还浅点……我走啦,好好养伤吧你……”

    听他说话时,纪倩儿笑着闭上了眼睛,将脑袋转向里侧。陈凡挥了挥手,走向门口,不多时,当纪倩儿回过头来,夕阳已经将那坚毅的背影吞没在了一片橘红里……

    夕阳西下,山林鬼祟。

    烈风呼啸……

    ************

    本来想十二点前更新,终究没赶上……(未完待续。。)

第四八八章 余烬(结)

    二月十六的这个晚上开始,四平岗附近的一切,都像是不约而同般的动了起来。

    先前樊重等人曾经说起过,对于方百花等人的追捕,两三天的时间能够出一个结果。但事实上,这两三天的时间,是指方百花等人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被追捕者逼到绝路,令腾挪空间完全消失的预期。但显然,只要还有些脑子,就没有人会等到绝路真的降临眼前再去反抗。

    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无论是铁天鹰、宗非晓,还是司空南、林恶禅,一方面在全力搜索方百花等人的下落,另一方面,也在以越来越高的警惕心,等待着对方的最后发力。

    而在这天晚上,邓元觉、安惜福等人率领着几十残兵陡然折往西南的动作,成为了一切的导火索。

    事情爆发后的几天以来,邓元觉与安惜福的出现,实际上是最为牵动各方眼球的一股力量。他们出现两天的时间,在这边还没完全抓住动向前到处点火,救下不少逃散的匪众后作势北上,这其实是摆明了的,不容忽视的阳谋。

    这一次的事件里,真正的主角,看起来是想要营救方七佛的方百花一系。但实际上,这一拨人关系到的不过是京城的面子,铁天鹰、宗非晓的升迁之途与永乐朝完全覆灭的象征,相对而言,安惜福所携带的账册,却极大地关系着这次事件幕后的几家今后能得到的利益,任何一家只要能拿到账册。首先就能确保自己不被人在背后捅刀子,至于拿刀子捅别人,获取利益,那则是往后看心情决定的事情了。

    铁天鹰也好、宗非晓也好、司空南也好,看似都有自己的归属,实际上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着某些大家族的背景在。安惜福此时作势要北上,那已经是摆明了不要命的态度,但他的命事少,假如他在死前将账目交了出去——他甚至根本不用考虑交给谁——最终都会是一场大乱子。

    甚至于,当声势闹大。那账册都可以不是真的。自觉陷入其中的家族就会自行起摩擦。这一点点的摩擦,或许就关系几十几百万两银子的损耗,关系几百上千人的性命。

    因为明白这一点,这次参与其中。各个势力明里暗里的代言人都摆出了不关心那边的态度。铁天鹰、宗非晓、樊重等人在表面上都将主力摆在了围捕方百花的事情上——那边反正是做死。反正账目肯定是谣传。不用理会——实际上,当这个傍晚,察觉到邓元觉等人陡然南折的消息后。四平岗附近的局面,就整个爆发开了。

    邓元觉等人突然往西南方赶去的动作,应该是在这个上午做出的。下午的时候,一拨例行追查的捕快与他们打了个照面,产生冲突的位置已经往西南转移了几十里。这一次接触后,以接触点为中心,附近几乎两百里的半径,都因着消息的传播速度陡然动了起来。

    邓元觉等人的最终目的果然不是北上!他们之前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吸引追兵北移,实际的目的还是要与方百花汇合,突围大别山!

    顷刻之间,附近州县之中无论是官兵捕快,还是流散的绿林人士,司空南领导的摩尼教余部。都像是得到了统一的命令,随着夜幕的降临蜂拥而出,一方面试图堵截南下的邓元觉与安惜福,另一方面开始涌向通往大别山的各个方向。

    方百花等人与捕快追兵的首次接触也在夜幕降临之后不久,那个时候,理论上来说邓元觉等人往西南追来的消息还未传到这边。在这最后可供腾挪的两三天时间里,双方很有默契地都选择了这个时间点,开始孤注一掷。

    风从山上呼啸而来,四平岗的营地当中火光通明,一对对负责传讯的捕快、军士飞快地进进出出,给坐镇这边的铁天鹰带来不久前发生在各地的事件——针对这两边的不同行动,刑部方面一开始就定好了各种预案。

    如今放在外面的捕快们大都以十多二十人为一队,他们的首领则往往是各个地区颇有经验的捕头,只要接到消息,大都能够独立作出应对。当第一条消息传到四平岗,附近目力所不能及的半个盘面、各个州县其实都已经开始动了起来。而新的命令,才从四平岗发出,加速推动整个布局的变化、运作。

    对这一切,早在心中计算了许多遍的铁天鹰,应对起来算是很驾轻就熟的。

    “……派人通知北面的人,除陈志清、余崖两部,其余所有人开始有序地往南追,通知汶水县令配合,切断邓元觉后路,他们可以死了北上的心了……”

    “报,靖山一带,发现一拨绿林人的踪迹,其中有赣南严五、河东江元,另有上峰发文通缉的大盗李龙似在其中……”

    “暂时不用管他们,传令叶锋,往南,严查桥亭一带过往人员,避免方百花等人浑水摸鱼从此地过去。另严令叶锋,如遇匪众不必恋战,只要死死咬住,一路劝降即可……”

    “报,酉时两刻,汶水小娄湾一带奉天川与方百花等人发生血战,当场格杀三名匪人后,对方往东逃离。”

    “他们是想要折腾一晚了……酉时……”铁天鹰在地图上看了看,“传令林东楼、曾奚后两队,他们守的地方至关重要,如果遇上方百花等人,不妨打一打,需要注意,方百花等人如果溃退,不许去追,原地死守,避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船山发现大盗吞云和尚……”

    “林宗吾等人目前正沿汶水往南追……”

    一拨一拨人的消息归集汇总,大部分的事情。对于铁天鹰来说,都早有预料。这其中包括了一群群忽然出现的绿林高手——事实上早在两天前,余镇一带这些人就曾经开过一个“英雄大会”——他们有的是因悬赏聚集过来,因为朝廷为方百花等人定下的赏格委实不低;有的是因为想要扬名立万;也有的是跟方百花、邓元觉等人往日有仇,如今过来痛打落水狗。

    这其中自然也有南南北北某些大家族的势力暗中派出的人,他们混杂其中,但最主要的目的,终究还是为了干掉方百花等人,再伺机查询账册下落。

    如今的整个局势,就如同棋局对弈。虽然不同的消息还是不断归集过来。但大局还是已经差不多定型,能够让他感到惊奇的消息,基本已经没有了。哪怕不久之前田力曾过来报告密侦司成舟海实际上乃是超一流高手的事情——那也只说明了密侦司对这件事的重视,但二十多人在这个局势里也是起不到太大影响的。

    真看起来。在这个棋局上。决定大势的。大概也就是三方的力量——自己这边代表的刑部,司空南一方代表的摩尼教残部,与一路奔逃的方百花、邓元觉。虽然说其余的人加起来可以算是第四方的势力。但毕竟太过散碎,拧不成一股绳。

    这样的认知下,一面有条不紊地推动局势,另一面他也在不断反思,到底有着怎样的可能,是他没有计算到的。事情未曾定下之前,始终存在方百花等人逃入山中甚至整个盘面翻转的可能性,保持着心中浅浅的不安,这也算是他的习惯了。

    周围的人进进出出,当一个新的消息传过来,便有新的认知被纳入计算推演的体系,随即,一份份简单的命令也被发出去。此时天色已黑,木棚里涌进来的属下不少,当他发出一份要求附近县令召集乡勇往附近戒备的命令时,又一份情报被送了进来。

    “报,京城传来的消息。”

    “……召集的人,要一直守到明天,我说可以了才能解散,切记不能随便召集乡民,每一个人必须有人认识,每一处必须由当地保长亲自牵头带领,避免被匪人混进去……”此时过来报告的人不少,但京城的消息多少让铁天鹰重视起来,只是接过那东西看了看,警惕心才又放了下去,“余三,你有什么事,快说。”

    从京城快速送来的这一份东西,乃是相府成舟海的资料,但是眼下这种情况里,即便确定了对方的高手身份,也已经没有太多的必要,他一面打开,一面听着周围属下的报告。脑子里还在归纳着信息,目光陡然缩了缩。

    “不会武艺……”他口中低声说着这个,然后回到开头,“今年……三十二岁……”

    他的手挥空中,打断了下属的说话,目光闪烁几下,随后眉头蹙起来,将这份东西交给旁边的随从:“抄一份,分别发给宗总捕、樊总捕,让他们稍微注意一下。另外,密侦司的那些人之前是去哪里了?”

    “抓住霸刀的两名匪人之后,他们也去了西南方……”

    “想分功还是想干什么……”自言自语了一句,铁天鹰将拳头在桌子上砰的敲了一下。

    “……心魔!”

    资料上的成舟海已经三十多岁,但这两天一直过来的那书生不过二十出头,考虑到对方的身手,他第一时间便将思绪联想到了那位密侦司的绿林负责人身上。

    不得不说,无论之前谈起对方时有多少的轻蔑,突然察觉这位亲手葬送了梁山几万人的狂人可能出现于此,甚至还将原本的身份瞒了几天,他的心头还是陡然涌上了一股阴影。

    他想干什么……

    但无论如何,密侦司也是归于朝廷管束,他就算出现于此,毕竟来得太晚,人手又不够,于大局还是没有多少影响的。

    时间宝贵,稍稍想过之后,他随即抛开思绪,将注意力再度集中在调兵遣将了。

    无论如何,大局未定,心中总会有淡淡的担心……

    而在不久之后,这个担心化为了现实。第一个真正未曾计算到的因素,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

    穿过树林,陈凡接近了四平岗的营地。

    营地中的光芒远远的照射过来。这边的小树林仍旧显得黑暗。位于营地附近,树林之中其实也存在着铁天鹰布置的暗哨。但对于陈凡来说,这一切并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纵然信步而行,他的身影却始终隐匿在阴影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他从林间、树下的无声经过。

    直到……一道冷锋的忽然袭来!

    黑暗之中,像是有风从林间穿过,树叶动了一下,陈凡挥出一拳,对方也无声地接了一掌。诡秘而棉柔。拳掌相交之后,对方无声退后,挥出一剑,陈凡便也无声的后挪了一下。

    月光洒在林间。看不见人的身影。只有风走影动。双方都沉默无声。过得片刻,树影中的陈凡才微微的偏了偏头。

    “王尚书……”

    轻微的声音自唇畔微不可查地吐出,对面的灌木丛旁。是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的王寅。但他站在那儿,强大的气息也只有到了陈凡这种层次的武者能够感受到。

    随后,在月光下,王寅微微举起长剑,指向了不远处山坡上的那片营地,平静的目光朝陈凡这边望来……

    这天晚上,四平岗营地之中迎来了第一次真正让人难以预估的意外。

    戌时过后,以陈凡为首的一小拨人再度杀入营地当中,这个时候,坐镇营地的铁天鹰仍旧还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是之前未曾考虑到的内讧在营地中爆发,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摩尼教自传入中土开始,到后来逐渐扩大,后来从司空南辗转到方腊手上,精心经营许多年,方腊起义之后,陆陆续续因此事而死的人超过两百万之数。这其中当然有些是后话,但真正属于摩尼教的根系之深,常人难以估量。

    方腊死后,方七佛、方百花两人应该是这其中牵扯最深的,一开始铁天鹰也曾考虑过内部不稳的问题,然而在几次战斗之后,这样的担心并没有变为现实。直到这个晚上,暗中潜伏叛变的捕头一共有三名。随着他们的出手,有心算无心之下,一部分原本被抓的俘虏解开了束缚。

    铁天鹰原本的安排得力。俘虏解开束缚之后不久便被发现,随后,营地之中状况终于变作一场大的厮杀。陈凡在其中连杀数人,最后救下方七佛,领着二十多人逃离营地,另有四十余人在战斗中被杀。而这件事后,也意味着摩尼教可以动用的最后筹码,被尽皆起出。

    陈凡背着方七佛逃离之后,铁天鹰也带领队伍往西南杀出,一路紧追。

    此时以四平岗为中心,沿西南一直延伸往大别山的道路上,整个夜都已经沸腾起来。一路的奔逃追杀,绿林人士穿岗过岭,朝廷的捕快、兵丁烧着火把自一个个村庄斑斑点点的追。偶尔便有小规模的交手发生,一些村庄里,陡然听得狗吠响起,随后便归于安静,往往都是路过的绿林人顺手杀掉了示警的土狗。

    ****************

    陈凡背负着方七佛,奔跑在崎岖的山岭之间,身后二十余人,竭力跟随。

    被俘之后,方七佛受伤严重,后来囚于囚车之中,又被穿了琵琶骨,饶是他以往修为通天,此时也已成废人,唯有一只左手,能够微微的动一下了。

    崎岖的山岭间,道路极其不平,但以陈凡的武艺,却能够奔跑如风,上半身动也不动,没有太多的颠簸之感。也是因此,重伤的方七佛身上,并没有再流出太多血。只是虽然被救出,他也没有太多的喜色。陈凡本以为师父伤势太重,厄待休息,但微微调息之后,方七佛首先低声询问的,是他入营救人的过程。

    陈凡便一面奔跑,一面将遇上王寅后听对方安排行事的事情讲了。

    “……王尚书说,我救你之后,尽快往西南方去。这附近多是人群聚居之地,唯有逃进深山,算是唯一的机会。听说公主与邓大师、安惜福他们此时也已经往那边转移,这个晚上是唯一的机会,只可惜……”

    王寅在救人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很可能是为了引开铁天鹰的追兵,成了诱饵。他说到这里,情绪微微有些低落,过得片刻,又道:“师父,对方营地中原本安排有内应,之前为何不用,莫非……您还在计算更多的事情?”

    对方的营地当中,仍然有摩尼教的势力,这是最让陈凡感到奇怪的事情。若是之前便知道,自己这边就不用一路漫无头绪地跟随,最终被一网打尽。而若真有这样的安排,他又奇怪于师父为何没有跟方百花说清楚。不过,片刻之后,他也就感到方七佛在背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是不知道的。”

    陈凡的心沉下来,过了一阵,他听见方七佛叹了一口气:“往后,你们要担心王寅。”

    陈凡亦是聪明人,片刻之后,他便想到了这其中蕴藏的最坏可能……

    *****************

    疯狂的奔行,一路的厮杀,子夜过后,奔逃的几拨人在距离山区不远的林子里汇合起来。也是因为这个晚上的动静太大,一路厮杀之后,有着灵敏嗅觉的江湖人们大都能够掌握到整个局面的变化,最终完成汇集时,只有七十多人了。

    此时属于司空南的一拨高手已经从侧面杀来,刑部的捕快也在汇集包抄,越来越近。附近的山林间,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高手出现。方百花、邓元觉这边一路伤残,纵然方七佛的获救一时间振奋了人心,实际上也变成了催人死命的毒药。些许的振奋之后,留给他们的,就几乎已经是一条绝路。

    如果说这些人在中途被逐一打散,或许一部分人还是有着些许生机的,唯有此时的聚集,让整个状况成为要么全死,要么也只有极少数人能逃脱的局面。而由于方七佛的出现,他的重伤和凝聚力也变成了一种累赘。

    另一方面,在得知方七佛逃脱的消息后,宗非晓、樊重、铁天鹰等人率领的刑部众人几乎是像疯了一样的咬过来,化为了更为凶恶的催命恶鬼。

    “哈哈哈哈,小七,几日不见,你还好嘛,听说你被人救出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哈哈哈哈……怎么不出来,见见老身再走啊——”

    众人自林间奔逃,听到那响彻树林的女子笑声时,一道身影自树林西侧陡然穿行而来。那是一路尾随的司空南,此时轻功施展,速度快得惊人。两名方百花手下高手迎面去挡,陡然间,化为滔天血雨……(未完待续。。)

    ps:  这是六月的最后一章……额,我这么说你们不会真的信吧……

第四八九章 摩尼教的都得死!

    魔教圣女司空南,曾经与铁臂膀周侗起名的宗师级高手,这中间有多少是因摩尼教而来的水分,已经很难说得清楚。毕竟隐匿十余年,当她再度现身,也没有在前次贸然对方百花等人出手,直到这次的大规模出动,从后方紧随而来时,众人才能够体会到她的可怕。

    这一场变乱打到这时,真是武艺低微一些的人,其实多半都已经被淘汰出去。剩下的人若放在江湖上,多少都能逼近一流高手的水准,这时候就算存在着疲累与伤势的问题,两名高手甫一接触,便被对方摧心枭首,就足以证明对方的功力可怖,即便与林恶禅乃至周侗比起来,都不会有太多的逊色。

    只有方七佛、方百花等人能够清楚的知道,十多年前被方七佛、方腊等人联手打败的司空南,此时的年纪已近六旬了。

    陡然冲来的这道绿色身影犹如鬼魅修罗,一手使掌一手短刀,转眼间冲杀至后方人群,摩尼教曾经的高深武学在她手上既有女子的轻灵与快速,又蕴含着仿佛无坚不摧的坚定和刚猛。杀掉刚刚接触的两人之后,那身影如同劈波斩浪般的杀入人群。周围的高手即便有了防备,不至于再在交手间失了性命,也是或被斩飞或被逼退,直到邓元觉挥舞禅杖援护过来,才犹如巨浪砸上礁石,几下交手,司空南鬼魅般的绕开,再度对其他人发起攻击,邓元觉攻势沉稳。四处援护,且战且退。

    沸腾的杀声已经从远处延伸过来,一路厮杀过树林,林恶禅、王难陀等人也已经追到了,中间还夹杂着宗非晓带领的一帮高手,几名绿林间有名的凶人追在附近,伺机出手。

    更远处,大量的参与者,仍在围追。

    队伍蔓延,火把纷乱。杀向山中。

    此时的战局里。陈凡也已经将方七佛交给了旁边的人背负,冲到后方援护他人。他对十八般兵器皆有涉猎,手底功夫也硬,但最凶猛的压箱底武艺。其实倒是双刀。江湖俗谚。双刀看走。这样混乱奔逃的局面里,当他挥舞双刀冲杀过来,顿时仿佛掀起了一阵旋风。

    另一方面。方百花大枪如龙,她虽是女子,但挥舞红枪之中,自有一股来自战场的惨烈肃杀,犹如在铁马金戈中横扫八方的气势。而在这当中,宝光如来邓元觉持杖如山,最是刚猛,禅杖挥舞中,也只有林恶禅与王难陀等少数几人能够与他硬拼。

    然而在追杀的人中,只是司空南、林恶禅二人,便已经是可与周侗比肩的宗师级高手,或许只有未曾受伤时的方七佛,能够与他们相抗。

    此外还有一见陈凡就眼红嗜血的王难陀,从侧面围追过来的宗非晓,另外还有一些为各种目的杀来的绿林散人,或多或少有些名气的武林大豪,也包括重新打造了铁袈裟的恶枭吞云,在阵势上、人数上,其实都要远远地压过方百花这边。

    堪堪阻住后方的司空南等人,双方一方追、一方逃,但仍有数人或是落单或是被暗器打中,伤在了汹涌而来的追兵手中。

    鲜血蔓延,死亡的气息紧随而上,将要冲出那片树林,司空南在高速奔跑中身形晃动,朝着前方一人一掌拍下,那高手弯刀斩出,然而刀势未尽,砰的一下,脑袋如同西瓜般的爆开。司空南在那爆开的鲜血边飞掠而过,一刻不停,然而也就在踏出树林的一瞬间,黑暗中有几道刀光,朝她同时斩来!

    冰冷的杀意,在最不可能的时间里,笼罩而下!

    那几道刀光斩来的方向各有不同,但无论时机、速度、配合都拿捏得无懈可击。一瞬间,司空南几乎以为自己反中了大宗师布下的圈套,但随即,有一道身影出现在脑海里。

    那是许多年前,一名魁梧高大,看似鲁莽粗豪,实际上眼底总有一股明悟的中年男子的身影。此时的刀光汇集间,依稀之中,就像是那男子拔起了那把招牌般的巨刃,朝着她这边斩来一道,罡风呼啸,杀意铺天盖地地汹涌而上。

    霸刀,终式,神驱一梦!

    当年的霸刀刘大彪,为人豪迈,各种行事甚至偏于粗鲁野蛮,整天说着男人就是要有肌肉,但实际上知道他其实饱读诗书的人并不多。只看他给女儿取名都随手用的西瓜二字,却唯有他手中创下的一套霸刀,招式名多少显得有些古怪,从初式的回护天柱,到截江靖海,到斩却云山,一直到神驱一梦,或多或少的,总让人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然而在此刻,唯有那蕴藏其中的杀意是真实的。

    司空南这边,短刀划出。

    接触仅只一瞬,双方几乎同时退开,司空南的一只衣袖碎在夜空中,仿佛蝴蝶一般的乱飞。那一边参与伏击的却有五个人,而能够在配合中斩出刘大彪当年气势的,也只有如今的霸刀庄成员了。

    此时在这里伏击的,是“烬恶刀”罗炳仁、“九死刀”郑七命、“金背刀”郑回还,以及其余两名跟随出来的霸刀庄高手。理论上来说,武艺到他们这个程度,如果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七人一齐出手,无论是此时的周侗还是当年的刘大彪恐怕都无法抵挡,但此时毕竟少人,另外两名霸刀庄成员武艺未必比他们低,但那是他们本身艺业,这次的伏击中,终究是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虽然斩破司空南的衣袖甚至手臂,毕竟也只是小伤,决定不了大局。

    双方的交手、散开只是短短瞬间,这时候一众高手还在朝前冲杀,一片混乱的局面当中,树林外侧面的山坡上,一张木制的轮椅几乎是毫无控制的滚下来。速度快得惊人,轮椅上的乃是一名穿着蓝色碎花衣裙,额头上缠着厚厚白色绷带的娇小女子。

    她坐着那木轮椅下来,速度飞快,颠颠簸簸的像是完全不在意轮椅随时会被砸毁,只有在要冲进林子时,一名司空南的手下朝着她出招,才陡然见到血光绽放。少女籍着那轮椅的冲势狂冲而出,手中刀光挥斩,刹那间一道道的血光蔓延。竟也有了一丝方才司空南冲进人群的感觉。随后只听那少女一声冷吒:“胖子!”手中双刀一并。朝着正与邓元觉厮杀的林恶禅猛地斩了过来!

    *****************

    关键时刻,霸刀庄几人的到来,或许稍稍缓解了方百花等人面临的危局。然而以整个局势的变化而言,这样的缓解。却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厮杀从子夜时分开始变得激烈。随后一直蔓延向远处的山腹之中。尽管众人一路奋战。但毕竟由于时间的拖延,对方聚集过来的人手已经越来越多。司空南一方一两名高手的折损立刻便有人补上,只有方百花这头。一两个人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方百花、邓元觉、陈凡等高手一开始还能组成一道阵线,将林恶禅等人拦在后方,但不久之后,这一路追逃的后方阵列就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名叫吞云恶僧与一众绿林高手自侧面掩杀而来,宗非晓带领的捕快则以各种手段暗算偷袭,不时的有人落入围攻之中,被斩成血酱肉泥,一直到这边折损到大概四十多人的时候,前方一道山坳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条稍微凹陷下去的山路,两旁山壁看来适合埋伏,但高手仍能跃上。奔至这里时,已经颇为虚弱的方七佛做出了唯一的一个指示,让众人直接扎进了那山道当中。

    眼见逃跑的众人如此果决,紧跟在后方的宗非晓多少有些迟疑。这一路的奔逃当中,局面其实变化很快,刑部是没有在这边安排埋伏的,假如对方安排了人员接应,自己贸然进去,损失可能就很大。他让属下稍微停了一停,往旁边的山坡上走,司空南、林恶禅等人则仍旧一路追杀了进去!

    杀戮朝着前方蔓延,司空南破开人群,大笑着试图冲向前方被人背着的方七佛,被人阻拦之后,她格杀了两人,持续拉近着距离。

    后方,樊重、铁天鹰两人也已经率领精锐队伍赶到了,几人骑着马,赶上宗非晓,从山路旁边的土坡上方追过去。月光在此时微微泛起清辉,子夜早已过去了,土坡上蔓延着草木与稀疏的树影,视野那头,司空南、林恶禅、王难陀等摩尼教高手还在拉近着与前方方七佛的距离,与方百花等人杀做一团,而蔓延过去的山路在前方变作两条,一条直走,另一条则斜斜的往侧面延伸。

    厮杀的众人原本是直奔,但到得此时,有火把的光芒微微亮起在了前方山道的尽头,那边有人的影子,有马的影子,大概是追赶过来的一小拨人,终于赶在了众人的前头。

    最前方奔逃的几人,顿时被逼得跑向了岔道。

    无论赶在前方想占便宜的是那一拨人,总之,必然不可能是方百花等人的朋友,山道之中,司空南笑声凄厉:“哈哈,别跑了——”这边的山坡上,铁天鹰、宗非晓、樊重等人骑着马向前。

    “那是谁……”

    “哪边的?”

    “……密侦司?”

    三人之中,铁天鹰目光锐利,一路接近,首先看清楚了那边火光中人隐约的轮廓,前方一名书生,对着跑过去的人群,竟还是四平八稳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他以前觉得这人是什么成舟海,倒也没放在心上,此时却或多或少地察觉到对方身份的不对,顿时便皱起眉头来。

    这一夜追赶的途中,宗非晓与樊重也已经接到了有关成舟海的身份信息,他们当即能够看出其中的不对,只是在这个晚上,区区一个人隐藏身份已经不重要,他们也未曾多想。铁天鹰说出对方身份时,彼此才对望一眼。

    “这人不是那什么成舟海……”

    “心魔?”

    “这人……想干什么……”

    对于出现在道路尽头,甚至还事先亮了火把的那二十余人想要干什么。在这片刻间,或许是许多人心中的疑问,这时候山道里已经跑进上百人,附近山坡上人群也在奔跑聚集,朝那边望去。

    前方的厮杀当中,有一名身上染了鲜血,额头上包着厚厚绷带的女子在挥斩中转过了身。那边的火光中,坐在椅子上的书生此时似乎也直了直身子。

    双方的目光,在这片刻间,交错一瞬。

    风里。书生举起了手。划下来。

    “放箭。”

    这时候方七佛等人所在的前半段已经奔进岔道,少数高手还在交汇处于司空南等人缠斗厮杀,而后方的直道里,更多的还是司空南手下的摩尼教高手。随着这一声低语。由劲弩射出的二十多支弩箭呼啸而来。直扑向厮杀的众人。

    林恶禅等人第一时间警觉。但对于这种劲弩,即便是他们,猝然间也接得难受。二十多支弩箭并不多。看起来只像是警告,但大部分却落在了后方属于司空南属下的人群里,两名高手一时间没能防备住,应声而倒,旁边也有两人受伤。

    这一下子,众人多少有些懵。片刻,众人怒吼起来:“什么人!”

    “射谁啊!想死啊——”

    林恶禅也怒喝了一声:“混蛋——”

    后方一点的山坡上,宗非晓勒住奔马,也是陡然出声:“密侦司的,你们干什么!”

    铁天鹰沉声暴喝:“宁!立!恒!你们疯了!?”

    他在这一瞬间叫破对方身份,便是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勘破真相。不少人还在想宁立恒是谁,只有少数人反应过来,这是灭梁山的魔头的真名。林恶禅与司空南听得铁天鹰出声,知道他们内部自会交涉,眼下还是杀掉方七佛他们为好,正要继续出手,那边的风中,一个冷漠却沉稳的声音,也远远地传了过来,通过破六道的内力,响彻夜空。

    “别说我没给过你们机会!早就打过招呼!方腊之祸祸乱江南!摩尼教的都要死!你们婆婆妈妈不动手!我就自己来!”

    “我操——”林恶禅一声暴喝,如魔神般的响彻夜空。

    “干了他!”人群中有人大喝。

    宗非晓怒道:“心魔尔敢——”

    “埋了他们。”

    林恶禅扑向岔道中已经负伤的邓元觉,人影汹涌,有人朝着直道那边狂扑而去,其中无声无息却速度飞快的,便有一身铁袈裟的吞云和尚,司空南也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最终决定先杀方七佛。山道那边,有人将火把放下,点燃了什么东西。

    寒毛竖起的一瞬间,有什么吞没了声音,吞云和尚还在飞奔,陡然间,一道光柱呼啸着穿过了他的身体一侧,司空南的背后,光柱呼的飞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在黑夜中的山间犹如雷响,火光随着爆炸而膨胀,那转瞬间飞过百米的火球在人群中炸开了,正中司空南手下一名高手的身体,那人的身体被直接炸开,旁边一名同伴被炸飞出去了。响声回荡,火光斑斑点点,旁边的人倒得七歪八拐。

    直道尽头的椅子上,宁毅的耳朵被发射声震得嗡嗡作响,他眯着眼睛,面目扭曲地捂住了耳朵,旁边不远,榆木制成的炮筒脱离了石块的仓促压制,直接飞上了天空,宁毅回头看时,那根榆木落下去,砸了后方一匹马的身上,将那匹马砸得滚在地上,爬起来后歪歪扭扭地逃跑了。

    宁毅挥了挥手指,也不知道旁边的人能不能听到:“记录一下效果,下一门。”

    这一门爆炸的炮弹产生了巨大的震慑,一时间,众人都显得安静,战马不安乱嘶,被震倒的人开始爬起来:“轰天雷……”

    “掌心雷?”

    “妖术……”

    原本厮杀的众人开始变得混乱,此时刑部众人汇聚在山坡上,司空南、林恶禅的部众汇聚于山道里,众多的绿林高手散布各方,一名名高手,乃至于山道中足以与周侗并肩的司空南、林恶禅之类的一流人物聚集于此,原本确定的局面,在方百花一方只剩三十多人的此刻,开始变得不确定了。

    心魔宁毅的存在,在这一刻,终于化作真实而浓重的阴影,压了下来。将所有人摆在了对峙的舞台上。(未完待续。。)

    ps:  ^_^

第四九〇章 危情如山 郎心似铁

    火焰升腾,气流涌动,光芒炸开,被炸碎的肢体爆开向四面八方,鲜血与碎片飞溅。此时的军队当中亦有简单的突火枪,造作局里偶尔也能出些古怪的火器,但眼前这种可以远及爆炸的东西,铁天鹰也好,宗非晓也好,樊重也好,却是谁也没见过。而对于人群中大部分绿林人物甚至捕快而言,第一时间的反应,却是将这东西当成了道术甚或是妖术。

    但实际上,若此时的众人能够定下心来看,这发炮弹在人群中引起的效果,算不得非常强。首当其冲的一人半个身子被炸碎,但旁边的顶多是受伤或被掀飞,更多的则是因为忽如其来的变故气流冲倒在地。仅以结果而论,方才二十余把劲弩的齐射都杀了两人,这一炮完美地发射到人群当中后,效果是不算理想的。

    只是此时已是深夜,巨大的响声爆开,回荡夜空,又有几个人能在这样的声势下保持理智。饶是此时参与者都是高手,经历过许多事情,也在微微的迟疑后才反应过来,这时候,那边又已经架上了第二根榆木炮筒。

    人影混乱,林恶禅等人奋力杀向岔道那边的方百花、邓元觉等人,吞云和尚与几名往宁毅冲去的高手发力疾奔,试图从稍微侧面的地方杀到前方去。道旁的山坡上,铁天鹰勒住乱转的战马,大喝出声。

    “宁立恒,你疯了!此事结束,我必参你!你可知他们是谁做的保。是谁的人,你愚不可及——”

    宁毅从那边站起来,后方的火把将他的前方化为巨大的阴影。轰的第二炮在这时响了起来,火焰冲出半丈远的距离。吞云和尚等人还未冲至,他们避开了炮口最中心的方向,但这一下却与上一发炮弹不同。火焰之中,无数的铁屑、破片、铅粒、铁蒺藜铺天盖地而出。

    似乎是出自高手下意识的警觉,吞云拉起旁边的一个人挡在身前,随后整个身体都被打飞出去,鲜血蔓延。山道前方哗啦啦的。像是下了一场雨,分岔口那里也有些被波及,但那些散碎的东西,打到这个距离。已经毫无杀伤力了。

    只有冲向那头的五六人。首当其冲的被这一炮的威力波及。吞云顺手抓住的那人身体上中了无数的铁屑铅粒。几乎被炸成了一个筛子,倒在地上之后,身体上反应出来的。也有各处传来的隐隐作痛,他身上有铁袈裟护着,但手足额头仍旧被几颗碎屑擦伤。

    吞云和尚是最初几个认出宁毅来的人。当初在山东吃了瘪,他也一直想着报仇报复,因此才奋力朝这边冲来。但此时宁毅站在那里,对于冲来、又被轰散的这些高手几乎是当做没有看见。随着他站起来,炮声响起,鲜血飞溅之后,他的声音也再度响起在夜空里。

    “好!摩尼教起事,蛊惑人心,常有高门大户参与其中,早几天我便与你说过这事。此时你想清楚了,在背后助这些妖人行事者是谁,铁捕头,你大声说出来啊!”

    “你……”

    铁天鹰指着宁毅,呀呲欲裂。这个时候,他又哪里还敢将司空南背后依附的势力说出来。宗非晓与樊重已经策马带人朝那山道尽头包抄过去,宁毅身后的密侦司成员给弩弓上弦,随即又架起第三门炮,点火发射。这一炮,又是远及的炮弹。

    榆木掏空之后,以铁圈箍成的土炮,算是宁毅这半年来暗中研究的重点武器。这种土炮需要的技术含量不算高。后世抗战之时,邓公领导百色起义时,就曾用过,一些抗日山区也有沿用,算是稍高一点的基础知识与落后生产力的结合。

    不过,毕竟不是制式的装备,纵然尝试几个月后,炮弹能够发出,仍旧存在各种不可测的意外和危险。若是大当量的火药填充,很有可能导致炸膛。另一方面,弹药的填充其实并不容易,通常得有点经验的人很小心的检查和装填,这导致现场的装填成为非常麻烦的事。

    这种还不算非常靠谱的武器,若非事态棘手,宁毅也不愿意拿出来用。他此时带出来的榆木炮不过八门,发射之后残留了火星便不好再度上膛。但此时一炮一炮的,只是发射到第四次,山道里就已经完全混乱起来,前后被截成了两段。

    宁毅在江湖之上出名不算久,加上这年月消息闭塞,各方面真了解他底细的倒也不多。第一炮轰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说这是谁,随后便有人说起这名字,心魔的来历,梁山的覆灭,几万人死在他手上的血腥。人群之中便是一阵哗然。

    江湖之上,名字可以起错,外号却是绝不会错的。这人手上几万条人命,阴谋也好借势也罢,能有心魔这种匪号,就绝不好惹。怎么也想不通,此时怎么会惹上这等煞星。

    林恶禅等人追逐着敌人从岔道冲向远处山林,后方被阶段的摩尼教众、绿林人士开始从周围绕行,有的也曾想过去干掉宁毅,但厮杀之中,铁天鹰、宗非晓等人也已经冲到宁毅这边来,一方数百人,一方二十人的对峙起来。

    “宁毅,你今日如此不智,他日必定后悔!”

    “尔等才是不智!摩尼教蛊惑人心,手段百出,你们居然相信这等妖人,简直鼠目寸光,愚不可及!”

    “我方利用这些人,尔安知不是权宜,如今便要竟全功,你竟敢从中插手!宁立恒,你既然如此恨摩尼教众,为何只往司空南那边打!此事你如何解释——”

    “愚蠢!此时一方势弱一方势强,我自然扶弱打强,才能令其两败俱伤!倒是我还想问你。押解方七佛上京乃是尔等使命,现在他为何会被人救出来了?你们布局糟糕。轻重不分!愚蠢至极!”

    “我刑部做事,岂容你密侦司指手画脚!”

    “最好是不用——但你放任摩尼教众之罪,我必定告知秦相!”

    追逃的局面已经变得混乱起来,宁毅等人随后也朝着那边紧追过去,一面追,一面与铁天鹰等人争吵。一部分摩尼教众原本想对宁毅这边动手,但密侦司的众人与刑部的捕快们走在一起,眼见对方过来,立刻射箭,对方动手时。却难免波及刑部的众人。双方的小小摩擦。立即便让形势变得敏感起来,到得此时,原本暂时合作的双方,终于变得不能再被信任了。

    火光点点。追到一处山腰上时。宁毅又着手下摆了一门炮。他指着下方王难陀喝道:“炸死那帮王八蛋!”王难陀看向这边,骂了一句往旁边躲开,一发炮弹轰在那边的地上。这次却没有伤到人。

    也在此时,有呼声响起,禅杖落地,却是邓元觉同时阻着林恶禅、司空南两人,终于被一拳破脑,一刀扎进肚子,倒在了路上,西瓜等人本想去救,终于没能来得及。

    打到这个时候,陈凡也好、西瓜也好、方百花也好,其实都已经被伤痕疲累逼到了边缘。无论宁毅是如何的插手搅局,他们这一边,始终还是处于绝对的劣势当中,夜色间的山麓深邃,后方火光蔓延,一路的追杀几乎无穷无尽,西瓜奋力挥斩间,偶尔也会看到远处的那道身影。

    许久未曾见过的男人了。她曾经在暗中期待过许多遍双方见面时的情形,然而当事情真的发生,迎来的,也只是双方隔着数十丈远的匆匆一瞥。此时匪号心魔的男子奔行在那边,他打乱着摩尼教后路的阵型,让一切变得乱起来。他依旧充满气势,肆意癫狂,让所有人都看不透他的心思。但她的心中能够明白,这个男人,正在竭尽全力,试图让情况变得好起来。

    记得在一年多以前,杭州那爆炸火光中双方的对峙与初始,似乎就是这样的状况。

    但人在江湖,有些时候,只能尽力而已。你看不到眼前路,也估不到身后身,她以往不在意这些东西,也尽量让自己忘了这件事,但在眼前,头上缠着绷带,身体各处都充斥着疲累与痛楚的少女却很想能让这一切停一下,让自己可以接近过去,与他说上几句话。

    但在片刻之后,渺茫的转机,出现在眼前。

    山坡延伸往上,在最顶端延伸而出的地方,一座老旧的吊桥出现在眼前。

    混乱当中,逃亡众人里当先的几人已经朝桥那边扑过去。背着方七佛的那人也正要奔向吊桥,陡然被方七佛拉了一下:“阿虎,我们在这边!停下!”

    背着他的男子名叫卓虎,三十多岁,也是方七佛身边最亲近的心腹,微有些犹豫道:“但是……”

    “我自有计较!陈凡!”

    陈凡奔行而来:“师父,你快过桥……”

    “你别管我,我有一计,你先过去把住那边桥头,随时准备断桥!”

    到得此时,方七佛说起话来,终于恢复了几分精神。陈凡此时也知道,虽然吊桥可以用,但两边必须有人负责,否则自己这边的人过到一半,对方断掉这头,上面的人全都得死。他一路奔向吊桥那边。后方林恶禅等人也追了上来,与方百花等拦截者杀做一团。

    火光陡然袭来,爆开在夜空中,几名摩尼教的高手被波及、掀飞,一名方百花的手下也卷入其中。林恶禅扭头看去,只见山坡一侧,那宁立恒已经下了马,指挥着众人将几门怪炮朝着这边一字排开。这边与吊桥相连的山地本就已经开始收窄,对方几发炮弹若一齐打过来,摆明是要将所有人都给一锅端了。

    转眼之间,林恶禅的目光扫过了周围所有的人,他本也是惊才绝艳的天才,一动念间,陡然大喊:“走!绕过去!”率领众人奔向山坡的另一侧。

    这一边的山势虽然看来高,下方有深涧河流,但是从旁边绕路,这时水不深也不急,还是可以绕道那边去的。林恶禅知道自己一走,宗非晓等人肯定会冲上,那心魔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乱轰刑部的人。对方在吊桥这边折损一部分,自己绕过去,也就只剩最后少数人要收拾了。这样子虽然想得清楚,但那一瞬间心中的憋屈,却委实难以言喻。

    果然,林恶禅等人一让开空隙,捕快官兵们就开始往上冲。宗非晓冲着宁毅大喝:“你敢乱来,老子宰了你!”

    那边的吊桥前,方七佛对卓虎道:“就到这了,阿虎,把我放下,快走吧。”

    卓虎在瞬间反应过来,此时距离吊桥还有几丈距离,他转身便要跑过去。身后方七佛没有多少迟疑地举了举左手,一把匕首贴近卓虎的喉咙,刷的划了一下。

    “对不住……”

    陈凡等人从那边望过来,卓虎才开始举步奔跑,陡然间,鲜血飚射出来,他的身体滚向前方。方七佛也摔在地上滚了一下。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多数人还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方七佛半个身子挣扎着坐起,往陈凡那边举了举还能动的左手,左手上一把匕首。

    “走吧。”这位宗师级的高手最后的声音,响彻夜空,“以后自己走!”

    侧面山坡下,司空南、林恶禅回过了头。几丈外还在准备接敌的方百花等人回过了头,奔上了吊桥的西瓜等人回过了头。远远的山林间,一道隐匿的身影也在陡然间蹙起了眉头,那是王寅。

    “不要过来!”方七佛将匕首抵向自己的喉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过来我就杀了自己!”

    不远处冲上来的捕快们迟疑了短短的一瞬间,宗非晓、铁天鹰等人也迟疑了一瞬间。他们这一路北上,都在竭力保护着方七佛不死,可以去京城受审,若方七佛死在这里了,事情真是可大可小。时光与山风都像是在这样的山坡上凝固了一瞬间,有一道身影从侧面靠近了方七佛。

    祝彪的长枪护在那身影的周围,弩箭也在精确地射上来,那道身影走到了方七佛的身边,在月色下挥起了刀。

    “婆婆妈妈的——”

    血光飞起在夜空中,方七佛的脑袋原本还在扫向周围的山野、人群,这一瞬间还朝旁边转了一下,目光澄净。战刀砍过颈项时,也磕飞了抵在上面的匕首。书生提着那人头站在那儿,目光扫过旁边的人群,下方的人群,也扫过了吊桥,扫过霸刀营的众人,扫过刘西瓜,扫过陈凡,眼神与语气,都冷漠得彷如冰霜。

    然后尸体倒下,他将人头举起来,看了一眼。远处的林恶禅张了张嘴,下方,铁天鹰、宗非晓等人眼中怒意上涌,不远处,方百花已经持枪要朝这边杀来,悲恨的呼声还未出口。陈凡手中握起拳头,在那边走出了两步,然而脑袋里一片空白。

    “哈……啊——”

    不远处的吊桥上,少女陡然弓起了身子,发出了一声心痛、酸楚的、撕心裂肺的喊声。那中间蕴含的,或许不光是因为方七佛死去的悲恸,中间还蕴着许许多多的,或许只有彼此双方才能够理解的复杂心绪,在这一刻,响彻了夜空……

    时光照进过往,再复照至现在。宁毅提着人头转过身,冷漠的目光没有再往那边望过去……(未完待续。。)

    ps:  ps1:这张4458个字,好想随手加几个啊……

    ps2:我就是传说中的香蕉大魔王……

    ps3:高考的各位,好好干。

第四九一章 余辉散尽 古旧桥头

    二月十七,凌晨,大别山附近。

    方七佛的死,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其实有过一定的预测。但对于他此时的死亡,大部分人的心中,也都有着意外的情绪,或多或少,还夹杂着愤怒、悲伤、失落、错愕等等等等的心情。

    于铁天鹰、宗非晓等人而言,方七佛的死,算是这整个布局里最不该被漏算的一环。但最终,方七佛还是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被救了出来,一路追杀当中,他死死地咬住一众逃匪,心中还是有着侥幸的心理,到得此时,一切都再也无法挽回了。那宁立恒在此时的忽然出手,在刑部众人的心里,几乎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对他们而言首先是愤怒,对方百花等人来说,愤怒其实倒在其次了,那只是由悲伤驱动的条件反射。而这种情绪,在林恶禅、司空南等人的那边,则更为复杂,也包括了此时匿藏在远处静静看着事态发展的王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心中甚至隐隐有着功亏一篑的挫败感。

    方七佛在被救出来之后,曾对陈凡说过几句话,其中一句,便是承认他对三名有摩尼教身份的捕快内应并不知情。他不知情,王寅其实也未必能知情,在方腊系统之外,再有摩尼教的内应,也就只剩下司空南了。

    当然,摩尼教的案子牵涉广泛,因为宗教的触手也延伸极长。这么大的一个教派,方七佛等人不能完全掌握其中的细节。最终被心思缜密的王寅寻找出来,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这样的推测,到许多年后,也没有得到确认。但方七佛的获救,对于众人来说,直接带来的并非好的影响,这一点或许在方七佛离开牢笼的一瞬间就已经想清楚了。

    他是真正的累赘,他会让方百花等人失去分散逃离的机会,会让方百花、陈凡等人豁出最后的力量来拼命,也会让刑部的力量真正的发挥出来。穷追猛打。再不给其他人一丝侥幸的机会。而在另一边,能够让他真正在乎的人全都死在他的面前,或许才是某些人心中最好的报复吧。

    方七佛的脑袋被忽然斩下。看着上方土坡那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林恶禅与司空南的脑袋里。多少也有些空。而在这些人当中。真正有着复杂而错愕心情的。反到不是那些外人,而是此时正跟在宁毅身边的祝彪。

    他是真正一点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

    自与陈凡交手之后。一路跟着宁毅南下,他是所有跟随者中唯一知道部分内情的人。宁毅想救下陈凡,想救下那个名为西瓜的女子,甚至想要跟方七佛谈谈,最后了了陈凡等人的执念,这些事情,他都是大概知道的。

    然而事态严重,密侦司的南下,也是太晚,宁毅的身边又没有太多可用之人。虽然各种琐碎资料一直在汇总过来,但两天的时间,组织不出细致的轮廓来。祝彪就曾不止一次地看见宁毅坐在房间里闭目沉思,手指敲打的样子——上一次他看见宁毅的这副模样还是在祝家庄,那一次之后,梁山直接或间接死在宁毅手上的人,高达数万。

    但祝彪并非傻子,他平时虽然大大咧咧,但能够将武艺练到这个程度,终究还是心思敏捷之人。这样的时局,牵扯的力量多,资料少,如果是他,是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来的。而即便是宁毅,祝彪也能够看出随着时间推移而在他身上堆积的焦躁,与方七佛见面固然不成,而想让陈凡与刘西瓜逃脱,也只能看运气。

    然而运气终究没有降临,这两天多的时间当中,宁毅来往奔走,计算变化,在局势越来越明朗的状况下,也曾详细了解询问过通往大别山一带的地形,但终究由于时间所限,没能实地勘察。后来也往四周州县发过几个文,当做看似无意的伏笔,但后来也并没有发挥作用。

    这些事情祝彪看在心里,能够知道当这天晚上事情闹到顶点时,他与宁毅等一群人还在不断的赶往追杀队伍的前方。沿途当中宁毅曾经推测过几个可能采取伏击的地方,有两个计算错误,是因为凭别人说的地形,总是难以了解清晰,有一个则错过了时间,只有最后的这个山道,让他们仓促赶到。

    几发榆木炮的发射,打乱了整个局面,宁毅那片刻间的姿态与气势,也确确实实地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但祝彪能够明白,这强撑起来的气势当中,宁毅能用的筹码并不多。八门榆木炮与二十多人决定不了整个局面,甚至于宁毅的这次出手,也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

    此后的一路追赶,那狂暴的姿态足以震慑周围的许多人,但极限也就是极限而已。宁毅破梁山,整个布局算得上精妙,每每回想,令人叹服,但也是因为参与了整个事情,祝彪也明白,所谓奇谋,并非架于妄想之上的空中楼阁,宁毅的每一步,也只是将自己所能动用的力量扩张到最大,最终引起连锁反应。带着方七佛的这些人怎么逃,在眼下,已经成为死局。只有此时宁毅的这个举动,几乎是完全出乎了祝彪的意料之外。

    哪怕方七佛今夜必死,在自己的好友与女人面前,他到底是死在敌人手上,还是死在自己手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当宁毅冲上去挥下那一刀后,祝彪的心中在错愕之余,也闪过了一丝的明悟。

    只是……这家伙怎么做得到的……

    山风呼啸,后方吊桥上,女子如哭如诉的喊声传过来。宁毅站在那山头晃动的些微火光中,一手持刀,一手提了人头,目光冰冷地扫过了下方的摩尼教与刑部两拨人,随后转身从上来的侧面下山:“杀了他们!找机会砍了吊桥!”

    方百花等人猛攻而来。祝彪持枪挡住对方,弩弓从后方射了出去。由于宁毅说的“找机会砍断吊桥”,方百花一咬牙,在与祝彪交了两招之后,终于退走,领着身边几人围向吊桥的这端。她情知时间已经不多,再不走吊桥上的人也已经难以侥幸,冲着那边喊了一声:“走啊!”吊桥上,罗炳仁等人拉了西瓜的手臂,朝着那头奔行过去。

    祝彪心中明白宁毅的目的毕竟不是要取方百花性命。眼见对方退守。便叫住旁边持弩的密侦司成员往宁毅那边过去。下方的捕快们朝这边涌了上来,火光摇曳,方百花领着身边四人挡住前方过来如潮的攻势,转眼间。变成三人。有的捕快试图将火把往吊桥上扔。方百花竭力打落几支。但桥身这头终究还是燃起火来。

    那边,一直被拖着倒退的西瓜目光跟随着宁毅往下走的身影,过得许久。终于大喊一声:“心魔!宁毅!你就算再凶再厉害!我会找到你的!你给我等着——”

    这句话充满威胁的气息,远远的,宁毅在这边扬起了刀,冷澈的话语在夜色里传过去:“我等你!”

    双方的交流,至此终结了。

    江湖上的威胁撩话,稀松平常,没有人将这两句话当成一回事。宁毅走向坡下,祝彪等人赶了回来,宗非晓与铁天鹰、樊重也已经追赶过来。

    “宁毅,你竟敢杀了方七佛……”

    宁毅目光冷漠地抬起头:“那又如何?”

    “你可知他朝廷指定的钦犯,刑部曾有严令,要他活着上京……”

    “你要这人头?”宁毅将方七佛的人头抬起来,递给宗非晓,宗非晓沉声道:“我要办你……”旁边的铁天鹰却是伸手来拿,还没触到,宁毅又将那人头扔向了后方,祝彪的手里。

    “把这人头用石灰封起来!宗非晓!铁天鹰!樊重!押解方七佛上京是尔等的任务,你们擅自做主设局最终失败搞得一塌糊涂!要我来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宗非晓,你现在敢跟我这样说话!?”

    “跟你这样说话,我今天就算打死你——”

    宗非晓本就是一脸怒意,此时手指指过来,后方的捕快们顿时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这边,密侦司的成员也都在一瞬间架起弩弓。宁毅目光冰冷地与三人对峙,气势上,却不落任何下风。

    “宗捕头。如果你确定惹毛我的后果是你受得了的,我奉陪。”

    这句话并不高亢,却一字一顿,令人心底发寒。往日里宁毅未必会在口头上说出这种肤浅的威胁来,但这个时候,也难说得清他的心情到底怎么样。如此对峙几秒,宁毅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手指朝下点了点。

    “好好的回去想清楚!你们是不是骄矜自大,计划失误?是不是在你们手上丢了方七佛?这个烂摊子,是不是我帮你们收起来的?方七佛的一句威胁,你们居然还真的犹豫了,朝廷的面子,要被你们丢到哪里去?想清楚了,人头我还给你们!还有,方七佛死了,那边匪首还在,方百花、司空南、林恶禅、王难陀这些摩尼教妖人,你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话说到后半段,语气已经越来越高亢,山坡那头的林恶禅等人估计也能听到,也不知他们是怎样的心情。

    但无论林恶禅、司空南是怎样的心情,又或是宗非晓、铁天鹰等人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吊桥一端,方百花身边的手下,终究是越来越少了。当最后一名同伴倒下,女人的身上,也已经是浑身染血,伤痕处处的状态,甚至连脸上,都已经被劈出一道可怖的刀痕来,但女子挥舞红枪,仍旧将攻势笼罩了前方,试图逼退冲向吊桥的捕快们。

    终于,一把勾索穿进她的肩胛之中,几名捕快同时发力,将她拉倒在地,方百花大叫了一声,长枪挥舞过来,刺向众人,也缠住那锁链,周围又有几名捕快冲上来,双方再度发力,有一团青色的东西扬起在空中。这一瞬间,她也不知道使出了多大的力,绞断了那锁链,挥开攻来的众人,身上也中了好几下,鲜血飞溅中,滚向后方,站起来时,将一面属于永乐朝的陈旧青旗套在了长枪上。

    鲜血已经要遮住眼帘,但她最后的往方七佛的无头尸身看了一眼——靠近的捕快已经将那尸体开始拖走了——随后转身冲出!

    这边的宁毅回过头,那边的林恶禅、司空南等人回过头时,看见那道身影从吊桥一侧跃出在了空中,沾血的青旗在空中展开了一瞬,随着人影坠落下去,空气中隐隐传来方百花最后的声音: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去恶锄强……为民永乐……”

    那是方腊起义时喊的口号,这声音与那青旗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间,属于江南方腊起义的最后余晖,在这里散尽了。

    火焰烧断了吊桥,将那长长的、老旧的吊桥荡向山崖的那一边。幸存的十余人冲进远方的山林,林恶禅等人,还在从下方追过去……

    *******************

    武朝末年,由于土地兼并的加剧,朝廷苛捐杂税的增多,花石纲等暴政的施行,方腊率领的摩尼教起义,震动了半个江南。被镇压之后,摩尼教仍在民众底层生存发展,此后数年,陆续有摩尼教起义爆发,悉数都被镇压。

    此时由于武朝的内忧外患,重病用猛药的思想,处理造反后的善后事宜,大多采取大片大片的杀戮,及至武朝灭亡,先后因摩尼教案死于刀下之人,超过两百万之数。

    而由于此时农民起义的局限,固然有极其少数的起义领袖带着相对良善与美好的思想,但在暴动中获得权利之后的农民变得比先前的朝廷官府更为残暴、无人性的案例,比比皆是。

    被压迫者反抗压迫者,最终只是为了反过来取得压迫他人的权力。似乎唯有这一定理,在所有的乱局动荡中从一而终,未曾改变。

    无人幸免。(未完待续。。)

很有理由地要票!

    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在公众平台上发了一条信息,说“晚上会有更新哦,我就是不把时间告诉你们!”发完这条信息之后,我转身就得意洋洋地发掉了四九〇章,自以为晃点了所有人……

    结果发完以后回头看看,信息里说的是晚上会有更新,于是现在还有人在等……我纠结了很久,只好把下午码好的四九一章发出来了,两更啊!丧心病狂的两更啊!我因为思路通顺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章存稿又没了啊……

    我现在心理很不平衡,所以上来发个单章求鼓励……嗯,就是这样。不爽的话你们拿月票过来打我啊!

    好了,大家……还是回到四九一章的情绪里去吧,我去孵下一章存稿去……^_^

    另,这一卷的介绍已经变成“少年被风催大,容颜未改心犹怕”,取自胡夏的一首《放下》,我修改了几个字。(未完待续。。)

第四九二章 疑云渐生 恩仇难泯

    薄薄的雾气萦绕在山林的顶端,微凉的空气里,有不知名的虫儿在轻轻的鸣叫,晨露滴下时,早起的鸟儿飞出了树林,在林野间上方穿行。

    夜尽天明。

    早起的农人推开房门的时候,附近州县的官兵、捕快们正陆陆续续地从大别山里走出来。不少的绿林人士偷偷选择了人少的方向逃离。

    一夜的骚乱过后,大别山这一侧仍不平静,方七佛授首、方百花伏诛——捕快们又将她摔碎的尸身从崖下捡了一部分回来——这次围捕的首要目标消失之后,情况变得微妙起来。司空南等人率领的摩尼教部众不敢再与刑部众人接触——谁知道密侦司那帮疯子有没有真把几个总捕给煽动起来。至于一帮过来凑热闹的绿林人,这个时候身份就显得更加微妙了。

    一部分原本就有着身份地位,与官府有着良好关系的武林大豪或许还能跟捕快官兵们有些来往。至于原本就犯了事而被通缉的匪人,刑部这边一开始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已经没有了需要顾忌的事情,哪里还会客气。当即便举刀相向,开始了漫山遍野的大清扫。

    这一次持续数十天的布局,数天的围捕,最终干掉了方百花,却失去了活着的方七佛,甚至于人头眼下都还落在密侦司的手上。细细算来,劳师动众最后却吃了个亏,几名总捕在愤怒之余,也只能在悍匪、大盗身上寻些找补。顿时间,便有不少人倒了霉。

    漫山遍野的缉捕当中,对于已经逃离的陈凡等人,刑部这边只派出了不多的人例行公事地追索,追兵中的主力还是司空南一系,宁毅与一众密侦司成员跟在后方骚扰了一阵,眼见周围刑部的力量渐弱,便也放弃了挑衅,赶快撤退。

    其后在这夜晚的山林间,也爆发了好几次激烈却诡异的战斗。皆是围绕邓元觉尸身上的几本账目而来。参与者很难说清是哪一方派来。他们互相或认识或不认识,甚至也有刑部的内部人员参与其中。其中一本账目被撕烂,流出了几张残页,但也很难分清楚所有账目的真假。

    对于这件事。大家便都有志一同地采取了暧昧的态度。往上的报告里没有它们的存在。此后参与的各方也不可能再提起。宁毅并没有牵扯到这件事里,他自然明白,这几本账册落到那些家族手中。引发的只是内讧,但若落到右相府,引起的便是暗地里的围攻与仇恨了——虽然动身之前秦嗣源曾提起过想要以账目制衡这些家族,但宁毅还是选择了置身事外,反正不是必须做到的任务,只说行动失败了就行。

    至于密侦司与刑部两方,此时也开始保持距离了。三名总捕之中与宁毅打交道不多的樊重过来当和事老,想要要回人头,但宁毅自然不会允准,双方不欢而散。但总的来说,官场上的事情,翻脸复合都属寻常,只要不是把人逼向死路,宁毅也无所谓跟几个总捕撕破脸。

    鱼肚白出现在天边时,五辆马车与**名骑士沿着驿道缓缓而行。这个晨风清爽的早上,出现在驿道上的行人比往日里稍微多些,虽然说起来前前后后看见的三两人影大都是农人打扮,没有多少江湖气息,但马上的骑士们仍旧保持着警惕。

    宁毅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斜斜地望向不远处的田野、河流与轻轻转动的水车。祝彪坐在前方御者的位置上,目光虽然仍旧保持着警惕,但已经比在山里的时候放松很多。

    密侦司现在防的,不仅仅是有可能过来偷方七佛人头的刑部,更多的还是防备着已经得罪了的司空南、林恶禅杀个回马枪。早两天的时候听到林宗吾这个名字,宁毅等人还曾笑着说要将对方打一顿,现在看来,那边两个宗师级的高手,打是没法打了,能保住命就好。关于这点,宁毅回忆起来,有些想笑。

    好在二十多把弩弓,加上榆木土炮才刚刚逞了威风,对方又不清楚自己底细的情况下,那边应该不至于轻举妄动。

    另一方面,此役过后,若真的要宣传一下,心魔这个名字,未必不能与铁臂膀周侗之类的宗师比肩,甚至在有背景的情况下,可怕程度还犹有过之。

    “我实在没想到,那时候……宁大哥你还真动得了手。”

    马车前行,车帘边的祝彪叹了口气,随后也朝着这边望了一眼。宁毅的身边,便是装着方七佛人头的盒子。只是宁毅在想事情,片刻之后,才会过意来。

    “我杀方七佛,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啊……”

    宁毅望着车窗外:“密侦司这次的行动,对付摩尼教,说得过去,但深究起来,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刑部丢了方七佛的性命,其实还没什么大事,若人头也没了,才最麻烦。所以我逼刑部承认是我给他们收了烂摊子,他们只要承认,事情也就定性了。我不介意承认这件事是双方通力合作的结果……”

    他顿了顿,随后依旧望着外面,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刑部低头,就能离间他们跟司空南的关系……事情其实还不止这一点,但不管从那个方向说起来,方七佛的人头落在我的手上,都是最好的结果……是个好机会……”

    祝彪坐在那儿,抿了抿嘴:“我是说……没想过宁大哥你能动得了手……”

    有这句强调,宁毅自然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转过头来,笑了笑。

    祝彪振了振马鞭:“但不管怎么样,宁大哥,你真是条汉子!我佩服你……哎,你说。你们这些聪明人,真是一下子就能想到这么多事情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经验带来的直觉而已。”宁毅笑了笑,随后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一开始发炮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吞云和尚了……他怎么样了?死了吗?”

    “我也看到了。”祝彪哈哈笑起来,“那家伙被打懵了一下,但没死,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跑掉了。当时太乱。我也没有注意。”

    “这混蛋,要真一炮打死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宁毅也笑了起来,片刻,伸手揉了揉额头。随口道。“不过说起来。倒有一件事有点奇怪。”

    “什么?”

    “陈凡那小子,到底是怎么把方七佛救出来的……”

    他只是微感疑惑,随口说过这句。但终究因为没多少情报,一时之间,倒也无从细想了。

    *****************

    风走云动,日头升上天空,逐渐变得大了。下午时分,位于小镇客栈的房间里,左厚文翻动手上拿到的账册,淡然地点了点头,过得片刻,才低声开口:“这么说起来,那个心魔宁毅,插手了这件事情……”

    房间那边,樊重点了点头:“是的。”

    “那宁毅,很厉害?”

    樊重慎重地考虑了片刻,终于点头:“有些……可怕。”

    “哦?”左厚文挑了挑眉毛,“我听说,他是有些计谋,不过,计谋再厉害的书生,也难当匹夫一击,他有武艺?”

    “听说……武艺很高,只怕是……足可与司空南、林恶禅、王难陀等人比肩……”

    “哦?那这些人又有多厉害?”

    “与铁臂膀周宗师一般,怕是不比下官见过的任何人差。”

    樊重说出这句话,房间里静了片刻,左厚文看着他,过了一阵,意识到一个词:“那你说……听说?你可见过他出手?”

    “下官倒是没有见过,这消息只是铁天鹰的属下传来,据说……”

    樊重连忙解释一番,左厚文待他说完,才笑着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我不懂武艺之事,也只是随口问问,樊总捕不必认真。账簿的事情,有劳总捕了。去吧,异日到了京城,还请总捕能拨冗过府一叙,让老夫正式地说声感谢。”

    彼此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樊重终于告辞,左厚文坐在那儿,拿着账目又翻了几页,才顺手扔到了桌上:“若真是这等人物,怎会入赘。”他摇了摇头,“听风便雨的俗物……”

    ******************

    不久之后,夜幕黑漆漆的降临了,这是很好的、平静的一天,仿佛没有人能够察觉到前一夜所发生过的事情。到得第二天天气依旧晴好,莽莽大别山的一道山麓上,却有十余道的人影,正在前行。

    阳光照下来,名叫西瓜的女子微微抬了抬头,依旧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此时队伍行进,组成成员都有伤在身,大多没什么状态,但偶尔还是会互相说上几句话。唯有西瓜,一天多的时间以来,已经没有开过口。几名霸刀的成员低声交流了几句,罗炳仁从旁边跟上来。

    随着她走了好一阵子,罗炳仁才看似无意地开口:“我想……他也是没有办法……”

    西瓜还在前行,偏过头来望定了他,目光之中,犹如死了一样,下一刻,由于没有看路,她身体颠簸了一下,举起手,扶向额头,还未有触到,身体朝着前方倒了下去……

    众人惊呼着赶了过来。

    虽是女子之身,但西瓜从小由刘大彪亲自打下的基础,稳固无比,身体素质其实比队伍里绝大多数人都要好。队伍中一部分人以为她身体虚弱倒下之时,只有与她熟识的几人才能明白,若非是因为心绪不宁到了极点,让气血变得紊乱,她是根本不会在这时失去意识的。

    这样的事情,只在一年多以前,她与某个男人“成婚”的夜晚,发生过一次。然而时光流转,造化弄人,那样的回忆再想起来时还会有怎样的感觉,怕是谁也说不清了……

    ***************

    “我要走了。”

    “去哪?”

    “回去,有点事要办。”

    山涧之中,隐约的,传来陈凡与罗炳仁的对话。不久之前才见到犹如生父一般的方七佛在眼前死去,一天多的时间里,陈凡开口的次数也不多,但到得此时,才像是隐隐的做了某种决定。

    山涧那一边的阴凉处,西瓜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冷地看着上方的天空。霸刀中的成员接近时,她躺在那块巨石上,将脑袋转向了一侧,望向山壁,不让众人看见她的表情。

    陈凡从不远处走过来,霸刀的众人便自觉地退开了一点。

    方七佛死后,这是两人的第一次交谈。

    “我有点事要回去,你带他们回苗疆吧。事情处理好,我会过去,兑现我的承诺。”

    西瓜没有看他,安静了片刻,声音冷漠:“如果你去报仇……不用顾虑我,杀了他就是。”

    “我会的。”

    陈凡简单地回答,微微的弯下了腰,去看西瓜的那张脸。此时西瓜躺着,他站着,这等姿势,多少有些不好。只被看了一眼,西瓜偏回头来,目光锐利地盯上了陈凡,表示愤怒,但只在下一刻,陈凡目光严肃,猛地挥手。只听啪的一声,西瓜被他反手抽了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响起,附近霸刀营的几人都有些被吓到,稍远一点,不是霸刀体系里的几人也显得疑惑。西瓜偏头看着陈凡,却没有立即展开反击,她缓缓地起身,缓缓地在那儿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陈凡,目光之中,是在等对方一个解释。

    陈凡手指着她,在空中晃了几晃,低声开口:“你是他的女人,打你就是打他!”

    一行人当中毕竟有半数以上与霸刀的关系不深,陈凡这句话低得只有两人彼此可以听见。不过,在听到这句话后,西瓜的目光陡然变得凶戾起来,双唇一咬,左手便是一拳横挥而出,陈凡右手一拳照着她的拳头砸了过去!

    两人的武艺本就高绝,这次生死之战,造诣又有突破,两拳相交,便是“砰”的一声闷响。西瓜使的是左拳,退出两步,陈凡的身体只是晃了晃。

    他毫不在乎地一挥手,朝着来的方向,转身离开。阳光温暖怡人,不多时,他便消失在那春日的山岭间了。

    西瓜抿着嘴,目光复杂,冷漠、却又悲伤。最终,没有再说话……(未完待续。。)

第四九三章 人生逆旅 举步难回

    方七佛、方百花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但事情的余波还未尽。此后的两三天里,刑部的几名总捕,每天都会过来寻找宁毅谈判,商议索要人头的事,有时也会带来附近的官员。

    祝彪对这类扯皮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他负责宁毅的安全,有时候里里外外的跟着,倒也能见识一下两边的谈判过程。每到这个时候,祝彪都不由自主地要佩服宁毅的口才和耐心,不管对方以势相逼、以理相胁,又或是以位压人、胡搅蛮缠,宁毅一个人始终能够安静淡定地一条条反驳,到最后,虽然几名总捕都是火气大升,彼此不欢而散,宁毅却始终能安静地看着事情结束。

    此后的时间里,密侦司也还在搜集着周围的各种信息与线索,这样的情报搜集在第三天有了作用--宁毅在与铁天鹰等人的谈判中提起了一件事。

    “方百花几百人营救方七佛,从头到尾都没有成功。事到临头,在他们最弱的时候,方七佛反而被内奸救出来了。我查了一下诸位在刑部的历年功绩,铁总捕你绝不是那种在事成的前一刻就放松警惕的人……内奸是怎么出来的,我这边还没有个结果,但很想跟诸位讨论一下……”

    这件事的真实内情,一时半会还不可能全部露出水面,但是有了疑问之后,就有了讨论的基础。铁天鹰等人有些不想谈这件事,但宁毅自然不会放过。小半个上午的聊天之后,刑部终于选择了退让,确定将以正式呈文的形式,承认这次行动中密侦司给予的协助。

    这消息能形诸于正式呈文,密侦司的问题也就算一扫而空。宁毅将矛头或多或少地引向司空南、林恶禅等人,倒也不期望刑部就此跟对方翻脸--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司空南、林恶禅此时必然是依附于某个大家族,三个总捕头就算想翻脸也没这个能力,只要挑拨一下,让他们退后一步,也就成了。

    等待公文走过流程。将事情定性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宁毅暂时也就继续呆在四平岗附近的镇子上。

    这天晚上,有人过来。

    *****************

    院落一侧首先发生的,是一场持续时间并不长的打斗,入侵者被发现之后。稍稍交手。转身远遁。密侦司的人手不多,追出些许地方,终于还是被人逃脱了。

    临近午夜时分。祝彪才悄然领着一道人影进来,宁毅正坐在房间的圆桌边看书,看了一眼,挥了挥手,待祝彪出去,门关上了,他才站起来。

    走到窗边的茶几旁,加水、沏茶,房间里静悄悄的,进来的那道人影站在门边也没有动,宁毅端了茶杯回来,方才说话。

    “你看到了,现在我这边的防御也不错,如果你不打算一刀杀了我,待会就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他的语气平淡,“现在这里,只有祝彪清楚我跟你们的关系,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你在这,日后我很难解释。”

    来的人便正是陈凡:“我如果要杀你,不必用刀。”

    “我不让你进来,你也杀不了了。坐。”宁毅摊了摊手,“现在这里的阵仗是用来防御司空南和林恶禅他们的,很多东西你还没看到,效果好不好没经过太多检验,不过我保证,你不会想看到。”

    “西瓜死了。”

    “……”

    简简单单的声音,宁毅的动作僵在了那里,目光望向陈凡,两人对峙了一阵,宁毅才缓缓的摇了摇头,随后摇得更用力了一些:“她……没理由死,你别骗我……”

    陈凡伸手指了指宁毅,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杀了我师父!你知道他跟我有如生父!”

    “我非得杀他。”宁毅摇头,目光没有示弱,“救你们一命!”

    “这件事情上!没人要你救!”

    “我就要救人,关你屁事!”

    “父仇不共戴天!我非得杀你!”

    “哼!”

    宁毅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茶杯朝着陈凡砸了过去,陈凡手臂一振,身形陡然间跨过两丈余的距离,茶杯陡然按在桌子上,然后竟然整个茶杯都被他按进木头里,他手掌扫过桌面,目光凶戾。宁毅看着桌上被按下去的一大片,摊手冷笑:“武功很厉害啊,你打得过司空南吗?打得过林恶禅?你救得下你师父?”

    陈凡的手掌停下来,木头却还在吱吱作响,他保持那姿态好一阵,面目才回复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你知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西瓜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去报仇,我不阻你……她以为我是来杀你的。”

    宁毅点了点头,随后伸出手指揉了揉因为看书而变得疲劳的眼睛:“我能想到。”

    “我要我师父的头。”

    “没有可能。”宁毅摇了摇头,“已经给刑部了……你师父人死如灯灭了!让这件事情平平安安的过去好不好!你们造反成功了还好,现在造反失败了,几十万上百万人死了,上面要交代,人头你肯定是拿不回去了!你非得死在这里吗!?”

    公文未曾确定,人头此时其实还在宁毅手上,但他是不介意说谎的。这番话咬牙切齿地说完,目光瞪着陈凡,陈凡也回瞪着他。过得好半晌,才听陈凡说道:“好,我要另外一样东西……”

    “说。”

    “那天可以发出火球、会爆炸的炮。”

    宁毅再度将目光望向陈凡,这一次,表情却与之前不同了,但过了一阵,他走向房间一侧的书桌,从上面翻找出一份东西:“没有可能。榆木炮暂时不能给你,我可以给你们另外一样东西。”

    陈凡说出要求的一瞬间,宁毅也就明白过来,从某种意义上,陈凡将仇恨转向了整个武朝,算是放他一马的一种借口。江湖道义也好,为人伦理也好,陈凡必须报杀父之仇,要取代这一仇恨,只能将仇恨的目标转向更大的东西。可惜他还是只能拒绝。陈凡皱起眉头:

    “为什么?”

    “榆木炮已经在我手上露面了。给你们。我交代不过去。而且它原本的安排,就是暂时要装备到朝廷军队里的……你先别动手。木制的炮筒,数据不精确,安全性不好。装填麻烦。虽然有一定威力。但只是个半成品,真正的成品大炮,还要研究。包括很多的数据测算,发射公式,都需要大量实践。”

    宁毅将手中的小册子扔到桌子上,陈凡拿过去,顺手翻看:“几年以后,武朝跟金人肯定会有一场大战,我们打不赢,但我不想输,这是我上京的理由。榆木炮装备到军队里,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这件事完了以后,新的大炮我会考虑给你们,到时候你们怎么折腾,我管不了。”

    他有些疲倦,顿了顿:“这本册子里的东西,叫做土高炉。现在的铁太硬,容易炸膛,不适合做炮筒,练软以后,才能保证安全性。土高炉的成钢率不高,你们可以找些匠人研究一下……这本册子在吕梁山也有一本,有什么进展,两边其实可以交流,等到大炮有进展,你们就是首先有材料,可以做出来的人。这些事,反正我都写在上面了……”

    陈凡将那看不太懂的小册子合上。

    “你知不知道?我想不通你要干什么……”

    “什么?”

    “你知道我们将来要干嘛的。你说你上京是要抗金,保武朝,可有一天我们是要造反的,你保下武朝以后,我们若是再打烂它,你又做了些什么?”

    宁毅笑了笑:“狡兔三窟,我是做生意的,到处投资很正常。”

    陈凡没有说话,过得片刻,宁毅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一开始的目的,只是希望跟妻子,最多加上小妾、孩子,一家人找个太平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现在我想的也是这样。不过,人这种东西,有些事情力所能力,可以做一做。我不喜欢武朝,但我也不希望它亡在金人手上,那样很麻烦……你跟西瓜他们,是非要造反,我也阻不了,要么你们打赢了,一切都好。要么你们输了,我希望你们死了心,多少能活着。”

    他叹了口气,走向书桌,整理上面的一叠稿纸。

    “我本来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性格,但现在确实变成这个样子,我也很不喜欢。有些麻烦事,以前就想避开,实在是厌了,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什么事情,最后都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现在外面二十多个人守着,还要防寻仇防人刺杀,一帮傻子还整天到我这里来玩勾心斗角。接下来恐怕还有更麻烦的事情,比以前做生意还麻烦,进,跟退,都不太容易。今天早上我吃个豆腐脑,居然还是咸的。啧……豆腐脑,怎么能是咸的……”

    他整理着东西,语气倒是一直都还算平静,脸上还带着些笑容,像是自嘲。此时将一叠稿纸整理好放在旁边,过得片刻,才点点头,笑着开了个玩笑。

    “他妈的,迟早有一天我烦了,弄死所有看不顺眼的王八蛋……”想了想,耸肩、摇头,“嘁,咸豆腐脑……”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阵子,宁毅说的话中,半真半假,至少有一部分令人脊背发寒的东西,由于他的表情太过随意,也难以分辨。过了好久,陈凡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

    他拿着土法炼钢的小册子,犹豫着该不该说,但终究还是说出来了:“其实,咸豆腐脑……没什么吧……”

    宁毅靠着桌子,蹙眉看着他,偏了偏头。

    对峙片刻,陈凡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这疯子……”(未完待续。。)

第四九四章 光阴之重

    关于豆腐脑的玩笑冲淡了些许气氛的僵硬,却解决不了问题的本质,这一点,两人的心中,其实都能够明白。

    将宁毅视作“疯子”,对陈凡而言,或许也只是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能够找到说服自己的些许理由。

    若是旁人在此,或许不会相信宁毅所说的,家人田园、归乡隐居的希望,但陈凡或多或少是能够感受到的。当然,当初在杭州相识的那段时间,他大概只是觉得宁毅这人多少有些矛盾而已。物以类聚人从群分,这样的矛盾在许多人身上都有体现,西瓜举刀造反却心念大同,自己一度为了起义军的糜烂而感到迷惘,而宁毅……这家伙最终所想的,居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平安生活。

    事到如今,回首前路,几个人的身边,少不了的,是腥风血雨。对方身边的变故,每一次事情的波澜,不比自己任何人的小,他在杭州时的密谋与背叛,覆灭整个梁山的心狠手辣,包括这次追过来一度压倒司空南、林恶禅等人的癫狂,到头了,这家伙说他希望的,仅仅是归隐田园……他甚至还在不久之前,杀掉了自己的师父。

    于简单的江湖道义来说,陈凡也知道自己此时只能动手,杀了他,因为父仇不共戴天。

    可另一方面,偏偏陈凡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杀他。从头到尾,对方追赶过来,都是一份至诚之意。算是将自己当成兄弟,也将西瓜当成家人的举动,这一心态在他挥刀之前之后,或许都没有太多变化。陈凡甚至能够清楚地知道,那个时候,师父已经必死无疑,如果宁毅没有冲到那里,如果他不亲自动手——那原本是个很简单的决定,所付出的代价顶多是师父延后一点点死去,承受一点点被俘的风险而已——对方也明白这件事。可他还是动手了。这动手,对于自己这边,竟还是出于不再增加风险,让局面立即破掉的考虑……

    这件事情。西瓜也能够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交代又是另一件。

    他将情绪放在朝廷上。向宁毅索要榆木炮,算是转移仇恨的一种借口,但这种借口。其实骗不了谁,也说服不了他自己。宁毅曾经说过,聪明人过得并不幸福。不杀宁毅,陈凡只能背起心里对于方七佛的负疚与罪恶感,宁毅能够知道他们的情绪,却绝不会为这件事表示道歉,他只能承受由此而来的无奈,至于西瓜,大概很长的时间里,也只能在这两种情绪里煎熬了。

    能够明白这些东西,却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开豆腐脑玩笑的,陈凡也只能将他视作疯子而已。

    于是他将小册子放进怀里,站了起来。两个人之间,和睦的气氛只能导致内疚的加深,于是他只能离开了:“我听说,方书常跟钱洛宁他们,在你手上。”

    “我会安排。”宁毅点了点头。

    “邓大师身上的一份账册已经流出去了。安惜福带着一份账册,还在这边。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陈凡走向房门,“如果你觉得这个消息有用,就多注意一下。”

    桌边的宁毅点点头,待到陈凡要到门边时,忽然说道:“倩儿姐呢?”

    “嗯?”

    “那天晚上我没有看到她,我记得你喜欢她。”

    宁毅笑了笑,到得此时,陈凡才些许的、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

    “她在外面等我……回苗疆。当然,我们还没有,呃……嗯。”微微耸了耸肩,陈凡摇摇头,手握上门闩时,才定了好一阵子,低声道,“接下来几年,我们恐怕不会再见了,西瓜也是,你有什么要带给她的?”

    “……我会去找她。”

    陈凡等待片刻,听宁毅没有再说话,终于打开房门,离开这里。

    他在祝彪的带领下,走出那个曲折的小院子,回到远远的黑暗中时,有人在那里的路边等他。女子朝他询问了什么,他朝前走着,摇了摇头,目光与步伐,却似乎有了些比以往更沉重的负担、与重量。

    陈凡离开之后,房间里,宁毅在书桌前坐了一阵子。他闭上眼睛,沉沉的似乎要睡去。许久之后,他才从那里站起来,推开窗户,窗外是浅浅的池塘。夜已经深了,黑暗之中划过的,是仲春的萤火,小镇在黑暗中安谧地沉睡着,远山寂静,而星光稀薄。

    稀薄的星光下,数百里外昏暗的山麓间,少女带领着她的同伴,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南方跋涉而去,暗黑里的双瞳间,泛着微弱的光芒。

    山麓在前方转弯,而在距离山麓很远很远的方向上,大河的航道里,划过了船舶行驶的灯火轨迹。

    在这样安谧的春夜里,每一扇的窗口,每一点的光芒,都像是带着重量,它们有时静止,有时交汇。如同每一道生命的轨迹,在那样的黑暗中,我们不知道它们会发生怎样的转弯或是碰撞,而它们所承载的,也远不止那些弥足珍贵的欢乐与愉悦,在前行的路途里,我们的每一个人也背负着挫败的重量、危险的重量、屈辱的重量、伤痛的重量。只有当时光流逝而去,某一天的初晓来临时,晨风涤散了许许多多曾经我们认为重要实际上却微不足道的一切,我们或许才能够从中沉淀出……

    生命的重量。

    旧时代的弄潮儿逝去了,时光在这里,翻过新的一页。

    ****************

    阳光渐暖,晨风吹抚起粉黄的花瓣,二月二十三这天,刑部的流程也走完了,宁毅等人收拾起行装,驾着车队,去往江宁。

    这几天的时间里,除了一场因为歹人的袭击。导致密侦司两名人犯趁机逃跑的乱子以外,并没有发生更多的事情。刑部一方押解起抓住的永乐余匪启程上京,十几日来笼罩在四平岗附近的肃杀气氛,到得此时,终于开始消散。倒是由于这一段时间对四平岗的清扫,此后一两年里,这一带的州县治安变得相当之好,几个县令因此得以在考绩上得到优良成绩,遗福不浅。

    大别山边缘的那一战,此后在绿林间流传开来。直接令心魔宁毅这个名字在绿林间的含金量得到了巩固。毕竟在梁山之战后。由于传播的时间有限,传播的手段也有局限,南方一地,对于这个名字未必真有多少实感。听说了梁山的事情后。有的觉得江湖上又出了个厉害人物。有的则想着去京城取他人头,博一份好名气。但在这之后,这样的妄人恐怕会减少许多。

    对于一些绿林中消息灵通。底蕴深厚的势力来说,司空南、林恶禅等人的再度出现,同样是不容忽视的消息。不过,知道这群人底蕴的,在江湖上已经是少数,而这群摩尼教众一出来,立刻在心魔手上吃瘪的消息,更是增加了别人眼中心魔手段的厉害。至于更多的绿林人,在最初接收到的,只是一个看起来荒谬可笑的消息。

    那是林宗吾挑战周侗的战帖。

    与密侦司最初的反应一样,听到这个消息的小部分绿林人们一开始也只是哈哈一笑。不过,此后不久,他们就将感受到这个名字带来的波澜。

    二月底,这群人以“大光明教”的名字复出绿林,教主林宗吾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在对周侗下战书的同时,他将一份一份的战帖发向了绿林中成名的门派、宗师,然后由南向北,一家一家的挑战了过去。

    虽然这样的行为颇有挑衅天下的嫌疑,但大光明教本身行事,却并不乱来,教众抱打不平,予贫弱者以援手,对于一些行事凶恶的绿林山寨,却是一夜荡平。教主林宗吾虽然一家家的登门挑战,但每每都保持着礼貌,双方交手之后,对方才发现他武艺高绝,往往几招之间打败对方,却也保持着与对方切磋、交谈提高的态度,令人大生好感。

    绿林人,争的是一口面子,技不如人,对方却又待之以礼,许多的高手、宗师们也就借坡下驴。打完之后,在绿林上自承失败,又大赞对方艺业、人品,大光明教,也就在这样的运作下,迅速地扩大起来。

    当然,这些是后话了。

    二月底,就在大光明教的名字首先出现的时候,宁毅已经抵达江宁。他们离开江宁的时候,与苏家人的关系一度闹得有些僵,但这次回来,苏家的人却几乎是举家出城迎接了,站在前方的,依稀便是脸上有了一小道刀疤,却依旧显得可爱的小七,眼见车队过来,那边老早便已经蹦蹦跳跳地招起手来。

    与此同时,汴梁,右相府。

    关于南方四平岗一战的情况,一则一则地汇总在相府的书房里,早两天,秦嗣源其实已经一份一份地看过,还笑着与尧祖年说起过宁毅在这件事中的处理——对于他们来说,些许的绿林动荡,其实算不得什么,宁毅在这其中的手段、机变才值得一看,至于宁毅在其中的某些用心,或许瞒得了别人,但多半瞒不过秦嗣源,只是宁毅没有过线,对方也就觉得无妨罢了。

    今天过来的,是一份新情报,由纪坤冷着脸拿进来,显然已经看过了。秦嗣源正在处理公文,看过之后,目光也阴沉下来。

    “这个林宗吾背后的人,到底是哪一家,查到没有?”

    纪坤低声说了一句,秦嗣源点点头,想了片刻。

    “我们有背景,他们也有,这件事既然没有到明面上,对付这个大光明教,就不能挑得太大。绿林的事情,依旧交给立恒。但这份消息……”秦嗣源指了指,“暂时压住,不发往南方,没必要让立恒看到……反正他与这些人,也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是。”

    “……他家剩下的两人,好好安置。”

    ——二月二十七,受命转移的原密侦司冲平县城负责人郝金汉一家,包括起长子、次子、三个徒弟,在距离冲平县三百里外的老家双郝村被杀,仅余其女郝幺妹及女婿陈司农幸免。凶手暂时未能确定,但以当地残留的一些痕迹来看,该是林恶禅一方的报复。

    不久之后,秦嗣源又指示了几点,纪坤点头离开。将一条情报留存在密侦司文库的角落当中,封存了起来。

    退出、关门,光芒敛去。文库中安静下来,被封印在这里与浮尘相伴的,只有时光……(未完待续。。)

第四九五章 鲤鱼跃龙门

    树上叶子由翠转深,春雨霏霏而逝,红花散了颜色,时间转眼过了春季。三月下旬时,秦淮河上仍有柳絮飘飞,但夏日已经确确实实地来了,宁毅与檀儿一家人在江宁城外登船,上了返回京城的水路。

    回到江宁一个月的时间,宁毅与檀儿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除了祭拜在去年那场变故中死去的家人,其余的就只剩下往康王府送贺礼的举手之劳,登门即办。不过,成亲之前的这段日子,小佩本人并不在江宁,因此这一程里,宁毅也就没有见到这个将要嫁人的女弟子。

    小郡主即将嫁人,也就是已经成年了,对于宁毅这个看起来只是挂名的客卿老师,康王倒也没有太过怠慢,本人出来接待了宁毅,收下秦嗣源的字画以及苏家送来的大批礼品。只是对周佩的行踪,并没有说得太过详细,而后宁毅前去拜访康贤时,才明白具体的事情。

    此时的武朝宗亲,拥有的自由向来不大,只有少数的几人,勉强可以例外。成国公主周萱名下的皇族产业此时遍布天南,某种程度上已经足够影响政局,而今周萱与康贤都已经老了,也是开始选择接班人的时候。

    他们自己固然有几个孩子,但论及经济、数字上的敏感,却是谁也及不上周佩。也是因此,当周佩多少表露出对这方面的兴趣之后,周萱决定将一部分的事情交到她的手上,这段时间。周萱决定去各个皇庄走一走,也就带上了周佩,一来让她了解具体事项,而来则是让管事们过来认人。周佩在这件事上,天赋和兴致都高,康贤也就随口将这事与宁毅说了说。

    不管是不是好事,周佩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另一方面,小王爷周君武的格物社虽然不被人看好,但多多少少也有了些规模——往日里他是找了自己的一帮朋友随便弄弄,宁毅去年跟他谈过之后。他才开始四处的寻访匠人。从风筝做起,逐渐增加风筝的大小、牢固度,选择更理想的材料,到得今年。能够载物的风筝已经越来越大。而另一方面。有关孔明灯的增大工作也在进行。

    这样的格物社。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康王府里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规模扩大之后。钱财的问题就免不了要摆上台面。周君武倒是个自觉的人,从几个月开始,便在了解王府的收入来源,试图将一些有收入的店铺纳入自己名下。

    小王爷表露出想要捞钱拿权的心思,而且多少还秉持着正道,不是勒索一帮小伙伴又或者想别的皇族子弟一般只要钱却不要后果,康贤将此当做他上进的象征。与周雍一说,周雍也颇为高兴。康王府的产业是比不得成国公主府的,但也由得他去折腾。于是最近这段时间,小君武从王府的几位管家手上敲诈出来几个赚钱的店铺攥在手上,拿店铺收入来贴补格物社,磕磕绊绊又紧紧巴巴地过着他的小日子。

    宁毅回来之后,君武便高兴地跟他炫耀自己的成绩,也带宁毅过去看了。他记着宁毅说的要给匠人地位的话,对于招募来的一帮匠人,倒是始终不曾亏待,甚至于礼遇得有些过了。宁毅便也跟他提了些意见看法,让他还是得优化奖罚机制,要有效率,也不能对什么人都好。顺便教他点做生意的经验。

    至于这格物社最终能出些什么成果,宁毅倒是并不愿意去操心——安全性不高的热气球或许还有可能,但哪怕是自己,也不太可能造出飞机来——重要的是,君武会在这些事情中,找到往后的生存经验。也是因此,对于君武有些紧巴巴地计算收支,宁毅倒是特别叮嘱了一番,节约可以,但很多正常社交来往的花费,还是需要的,好在君武也是极好的教育下出身的,对这点非常明白,他在跟其它的皇家贵族子弟来往中并不苛刻,只是自己平时的零食、看戏等项目,就全都给扣掉了,宁毅看着,都觉得这小王爷有点可怜。

    “往后找你姐姐要钱。”宁毅拍着他的肩膀,如此说道。

    君武便也理所当然的点头:“嗯,肯定的。”

    除了回家后的这点走动,平日里,宁毅通常就只在豫山书院讲讲课,不再多跑。此时的江宁完全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气息,没有汴梁的狂热,却始终蕴含着江南一地的雍雅。秦淮河上夜夜灯火,文人士子时有佳作出世,庆祝国泰民安,北伐顺利的。有些人过来寻找宁毅与会,宁毅便一一推拒。

    当然,有时候火候到了,找上门来的,也不仅仅是这些人。作为江宁首富,濮阳家的公子濮阳逸就曾几度登门,有时候也会带来一两个人。濮阳家有些官场的关系,盐茶生意也占一部分,虽然在汴梁或许名声不显,但放在南方,恐怕已经是前不久那批账目中能涉及的家族了。他过来寻宁毅、苏檀儿,自然为的是生意上的事情,这里便不再一一细表。

    *****************

    名叫周佩的皇族少女回到江宁时,已经是这一年的五月了。

    得知老师回来江宁旋又离去的消息,少女去库房一件件的看了苏家送来的礼物,随即倒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心思。成亲的吉日是在这一年的六月初六,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对于少女心中曾经的些许萌动,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包括与她亲近的弟弟君武,都不曾知晓她在青涩年纪里曾有过的那一小段感情。少女终于也决定将那一切都掩埋下去,她在婚礼前夕私下里找郡马渠宗慧谈了一次,具体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这次之后。婚礼如期举行,同样出色的两人,便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令人羡慕的少年夫妻了。

    星移日换。岁月的大潮里,一两个人的命运,并不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一年的夏季,旱涝灾害频发,黄淮泛滥,豪雨成灾。南方一点的部分地方则陷入酷热当中,稻米颗粒无收。

    与此同时。北伐的事态。还在不断的发展变化。

    这半年以来,虽然武朝国内一直都是歌舞升平的庆祝北伐顺利,文人墨客们都兴致勃勃,撰文盛赞这数百年难见之盛世。但在雁门关以北。局面正在开始变得紧张。这紧张由几方面而来。

    当初武朝与金人的盟约之中。约定联手伐辽之后,武朝将分得原本失陷的燕云十六州。而今燕京克服,燕云十六州也都已易手。关于归还十六州的谈判,却从去年开始,就变得相当艰难。

    对于参与谈判的武朝文官们来说,此时的金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谦和的起事团体了。他们忘记了这一向以来武人对辽人的牵制,由于一系列的胜利而变得倨傲。而对于金人来说,武朝在北伐一事上的迟缓,包括一向以来的败绩,已经让他们由困惑逐渐转为轻视。虽然金人中核心的一部分例如完颜希尹等人仍旧对武朝底蕴持有敬意,但大部分人,已经开始不将这个南面的朝廷当成一回事了。

    当然,女真人的数目并不多,在迅速吞下大半个辽国之后,就已经稍稍放缓了步伐,开始享受手头上的进项——他们是没什么必要去打武朝的,但武朝过来索要燕云十六州时,却可以不给。

    这样的拖延令得武朝朝堂中大部分支持北伐的官员都开始着急,去年年底,童贯等人做主以增加百万岁币为条件,买回了燕京以及涿、易、檀、顺、景、蓟等六州,此时朝廷中的吹捧和封赏还在不断下来,但接下来的谈判,已经陷入了僵局。

    剩余的几州,女真人怎么都懒得给了,甚至于女真人目前已经有了一种说法:你们打不过辽人,后来就向他们进贡,现在不妨我们在边界上摆开打一打,我们若是赢了,你们再多加岁币,你们如果能赢,就把岁币赢回去怎么样?

    为了维持胜绩,童贯等人已经筹集了五千万贯以上的财产,开始逐步地向女真人买城,同时向南方宣布:“这是我们自己打下来的。”一方面是童贯等人的“胜绩”,另一方面是女真人的出尔反尔,皇帝周喆开始在京城下命令,很不爽地表示对女真人要“强硬一点”,这一下,便令得在北方做事的人左右为难了。

    但真正为难的,并非童贯这批大员,他们还有钱,空城也好残城也罢,总之可以继续买。如今驻扎北面的郭药师等人,才真正的与女真人起了摩擦。摩擦的缘由,在于六州交割前的协议。

    为了先将功劳收回手中,童贯等人与金人签订的协议上约定的,不仅仅是武朝要给金人的百万岁币,此外童贯承诺,在交割六州的同时,金人可以将六州上所有的金帛子女官绅富户全都掠走——童贯根本无所谓交割过来的地方上有没有人,只要地方到手,功劳就到了。

    女真缺人,但本身能够发动的余力也有限,开始从这一地区的官绅富户开始扫荡起来,他们首要钱财,而后多少抓些壮丁。另一方面,郭药师在进京受赏之前就已经意识到手下兵力的重要,交割的过程中,叮嘱了手下开始四处搜刮平民当兵,于是在接下来几个月里,武、金、辽三方的这条模糊边界线上发生的事情,变成了“死也不过雁门关”这条谚语的真实写照。

    金人从富户开始刮起,常胜军征的则多是贫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郭药师为了避免摩擦刻意为之。但无论如何,当两边开始接触,摩擦就一定会有。金人那边几度挑衅——他们倒也不至于这个时候就真的找武朝打一架——郭药师这边也数度隐忍,此时谈判还在进行,武朝官员不断交涉归还十六州事宜,女真人根本懒得搭理,当女真那边因为摩擦恼起来,以王安中为首的文官,又得过去交涉、调节、道歉。至于民间。则处处家破人亡,早已民不聊生。

    对于这样的状态,南面的许多人,都是清楚的,其中就包括秦嗣源、宁毅这一批人。最终密侦司这边的态度也很简单:全力支援郭药师,当郭药师向武朝要钱、要兵器、要保障后勤,相府这边进行了全力的支援,而郭药师的不断抓丁扩军,倒是令得一部分进入军队的人多少有了活路。

    而文官那边,王安中等人也是郁闷的。武朝向来是文官节制武官。但到了这里,不仅事事要看郭药师的脸色,要给金人赔不是,他这样的“父母官”。在混乱的大局之下。也显得极其难堪。

    作为能够被派来这里的官员。他们倒也不是没有丝毫节操或者能力,为一地父母,自然要保境安民。但治下此时已经怨气冲天,偏偏他们连伸手去管的能力都没有——郭药师的常胜军也是给他们添麻烦的因素,在王安中眼里,郭药师这人专断跋扈,抓起壮丁来毫无人性,他四处搜刮钱物,送给各种官员,虽然送给自己也不能不接,但这也更加加深了他对郭药师的恶感:结交朋党以利驱人的小人!

    这一切或许也只能归结于:他根本没办法管束郭药师这个眼下的大红人,还得赔着一张笑脸,作为一个文官,原本北上是为了建功立业,可现在……这官当得也太没意思了!

    六月,紧张的气氛在这种背景下席卷而来。

    自燕京被破之后,辽国已经陷入苟延残喘的境地,天祚帝流亡,耶律大石等辽国柱石或流散或西逃。正月里,就在郭药师进京受赏的时候,北院大王萧干自立为帝,聚拢辽国部众建立大奚国。萧干这人雄才大略,几度拒金人于阵前,能打金人的将领,打武人就更别说了,郭药师当初创办怨军原本就归他节制,燕京一战,也是他及时杀回,郭药师等人几乎死在他手上,对他颇有阴影。到了六月,由于缺粮,萧干终于再度对武朝这边下手,出兵卢龙岭,不多时便摧枯拉朽般的破了景州,直逼而来。

    气氛肃杀。

    此时的武朝,虽然打着北伐的名义,能打的部队却未必有多少,尤其是在萧干这种可以与女真人打擂台的将领面前,所有人都是心头惴惴。此时的常胜军已经扩充至五万人,却仍旧还在训练当中,而其麾下乡兵——也就是可以动员的民兵——号称三十万之众,在各方的催促下,当月中旬,与郭药师同为常胜军一部将领的张令徽、刘舜仁所部开拨,迎击萧干。

    而后,萧干于石门镇打破张令徽、刘舜仁,转眼间,攻陷蓟州。

    这是真正的兵凶战危了,此时大将军童贯已经回京受赏,几度发文斥责王安中、郭药师,与此同时,他们联络金人,开始游说对方打败萧干,顺便将萧干交给武朝。这一交易内容在金人内部一度成为笑柄。

    七月中旬,秋天已经到了,绵绵的暑热似乎还未褪去。京城之中,许多大员都在为南北灾情的事情忙个不停,而在这样的空隙间,许多人的闲谈中,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望向北边,包括秦嗣源、宁毅、尧祖年等人,也是如此。

    同样的时刻,燕云十六州上,一个名叫腰铺的地方,郭药师麾下的大军终于开拨来到这里,他的前军,开始与萧干对峙起来。

    郭药师骑在马上,远远的望着属于萧干的那面火红大旗,表情已经变得沉默而坚毅。他想起的是两年多以前第一次见到萧干时的心情。

    怨军的组建,其实是在七年以前了。当时渤海国高永昌叛乱,辽人当时讨伐不利,被支援高永昌的女真人所败,于是天祚帝着燕王耶律淳招募辽东饥民参军,取报怨于女真人的意思,定名“怨军”。

    当时的这批辽东人,只为争一口吃食而当兵,但此时的辽国也已经日薄西山,对这支军队的待遇极差。最终,“怨军”不曾取得多少胜仗,反而屡屡叛乱。两年前,当时的怨军首领董小丑等人因为打仗不利,揭竿而起,耶律余睹、萧干等人前来平叛。郭药师知道怨军绝非对方对手,杀了董小丑等人。接受招安,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萧干。

    当时私下里曾有传言,耶律余睹为了一次解决怨军的叛变问题,与萧干商量,干脆这次将怨军悉数杀光,一劳永逸。但萧干心性磊落,认为“或有忠义之士一时为人胁从,岂能全部杀光”。萧干的开口救了郭药师等人一命,事情传出,大家心中都对萧干感恩戴德。郭药师第一次见到萧干时便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雍容贵气。那是真正上位者的气息,不惧挑战、睥睨四方的英雄之气。

    但他的心中,却并未感到臣服,有的。只有害怕和渺小。

    怨军在这些人的眼里。其实不算人。当初对方招募自己这帮饥民为兵。本着施舍一条命的想法,自己这些人,原本也只是想要一条命而已。然而参了军,大家同样过得不好。其实快要饿死的人能有多少想法呢,如果不是始终被克扣军饷军粮,在军队中的地位比狗都不如,原本快要饿死的大伙儿,又有多少人真的天生反骨,想要叛乱?

    他理解董小丑他们的无奈,也知道自己亲手杀掉董小丑等人的无奈。当他们作为反正功臣跪在萧干等人面前时,当萧干等人夸赞他们功劳时,他感受到的,仍旧是害怕。

    那上面的,是老虎,而他们,甚至连狗都不算,或许只能算是蟑螂。对方可以轻松的谈论是不是要将自己上万人悉数杀死的问题,也可以轻松地将他们上万人的命留下,以表达对方的仁厚。别人觉得庆幸时,他看到萧干那气度雍容的身影,只感到害怕。

    老虎伸伸爪子,将面前的蟑螂懒洋洋的拨弄了一下,打了个呵欠,放过了它一条命。

    此后的好几次见到萧干,身经百战的他都只感到了害怕。

    这样的想法原本还没有多强烈,知道金人、武人联手攻辽,萧干等人对于非辽人体系的军队已经开始变得不信任,由于怨军的反叛历史,那一次,原本放过了怨军一次的萧干果然就要对自己等人动手,只有郭药师最为机敏,他陡然间反应了过来,鼓动众人先一步投靠了武朝。后来证明,这一决断果然是正确的。

    那一天,郭药师忽然发现,他可以不当蟑螂,也不当狗,多少可以当个人。

    他随后策划了攻取燕京的战斗,然而武朝同仁实在太愚蠢,萧干返回,如同噩梦一般碾压过来,他也曾想过在战场上奋力一击,然而武朝军队的溃败之迅速,打乱了他的想法,最后甚至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他只能在极少数兄弟的裹挟下狼狈逃走。

    除了当初在营地中的一声大骂,他没有对武人抱怨些什么。只有不断的扩军与抓丁,积累力量。他利用职务之便,搜刮大量金钱,一方面安顿兄弟,另一方面四处给武朝的官员们送礼,因为武朝的官员都喜欢这个。

    大家喜欢,他就可以要来粮草兵器之类的支援,可以让大家在他抓丁的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知道一部分不满的文官曾经向朝廷递过参他的折子,他就给对方送去更多的钱。常胜军扩大之后,一部分兄弟已经开始变得有傲气,与金人的摩擦里,是他首先出面,按下众人的不满:“没有胜绩,你们什么都不算,全给我忍着!”

    这一次萧干的南下,他也暗中隐忍了许久,承受着来自于各方的压力,先是让张令徽、刘舜仁等人多少试探了一下对方的成色,而后静静地等待时机,直到此时……

    浮云流转,天光烂漫,在这一片仍属于夏日的阳光下,那火红的大旗看起来就像是大辽帝国凝聚起来的炽烈火焰,在那面大旗下,有着那位如山一般的英雄,如今在这数万人对峙的战场上,就要朝这边压过来。

    郭药师静静地骑在马上,犹如磐石地望着那边。只有身下的骏马仿佛感受到了不安,微微的动了动,他伸手拍了拍它的颈项,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句什么,脸上的表情,却只是更加的冷漠而沉稳了。

    杀气已经弥漫开来。

    在南方的黄河,每年春季,鲤鱼逆流登龙门山,天火自后烧其尾而化龙。

    前方,那是他的龙门了……(未完待续。。)

第四九六章 流转(上)

    天空之中云团金黄,七月的汴梁城,逐渐从夏日的热浪里安静下来,第一片梧桐叶子落下时,秋天来了。

    鳞次栉比的房舍以御街为中轴,朝着四面八方延展出去,行人商客来来往往,走过来往穿插的大街小巷,商户们的吆喝往往夹杂着骡马的鸣叫,辘辘的车轮惊动在街口玩耍的孩子们的笑声。檐下筑巢的燕子飞过街边的树木,飞过附近一家一户的院子,大小的船儿划过城内的河流,岸边是走过行人的道路,或是附近人家的院墙。

    下午时分,梧桐树的空隙在院子里投下了金黄的剪影,在风里微微摇晃着。打开窗户的书房里,宁毅正在桌边写写画画,远远的,传来家中护院们训练时的动静。

    此时,即便富庶如汴梁附近,也并不太平。城外周围陆陆续续过来的饥民开始增多了,开封府增加了各处道路上的设卡,进城时的盘查。但至少,此时城内的院子里,还是显得安静祥和的,只是过得片刻,便听得墙角处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响起,宁毅皱了皱眉,不久,旁边的门口处,便有两颗脑袋陡然冒了出来,虽然摆出了要吓他一跳的架势,但只有一张脸是凶神恶煞的。

    “哈~!”

    陡然跃出的元锦儿双手成鸡爪状举在头顶,挤眉瞪眼,面目扭曲。宁毅毛笔举在空中,呆呆地看着她,过了片刻,语气平缓地开口说道:“啊……好可怕啊……”锦儿便失了兴致。撇一撇嘴。

    跟随她过来的另一人男装打扮,头上戴了顶书生帽,面上笑容明媚清澈,却是云竹。

    她的笑容,与年关那段时间相比,已然大不相同了。

    刚刚探出来时,她的脸上甚至也做了个类似于“鬼脸”的表情,随后倒是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立恒今天没出去呢。”

    “上午刚从相府回来,下午事情不多。所以我在练字。你们刚到?”

    “方才在外面见了檀儿,才过来的,檀儿见我穿着男装,要我待会陪她出门呢。她要去作坊里看新袍子的样子。”

    “喔。你们最近的关系比跟我好……”

    宁毅笑了笑。那边锦儿却是轻轻一哼:“我不去。我去找小婵。”大概是因为往日里的一些成见,锦儿与苏檀儿之间的关系算不得好,反倒与小婵还一直保持着很好的交情。

    自年关以来。时间已经过去半年。这半年以来的时日里,许许多多的东西,其实都有所变化,其中,有关云竹的变化,这一家人的关系,大概是最能令宁毅感到轻松的。

    从去年开始,宁毅对于身边人之间关系的处理,多少有些束手束脚。他在外面时固然是霸道至极的人,对于檀儿、云竹等人,也下定了决心不肯放开,但决心是一回事,如何处理,又是另一回事。他心中多少怀着内疚,到得年关时,才令得一切终于都爆发开来。云竹的心病与离开,说起来是她自己的心障,但与宁毅下意识的内疚,其实不无联系。

    宁毅在木原与檀儿多少取得了共识,云竹领着锦儿回去了一趟原本的老家,一路之上或许也原原本本地想过了彼此的关系,回来之后,方才放下心障。这一过程说简单倒简单,说复杂却也复杂。总之,蕴含在其中的并非一时的聪明,或者说见到某个象征之后的顿悟,只能说是生活给予的智慧了。

    云竹的心性原本就聪慧,她十岁前是官家小姐,受到的也是良好的教育,只是后来命途坎坷,赎身之后的幽居状态,在心理上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压抑和自闭的。她与宁毅相恋之后,一颗心系在对方身上,也是因为其中的关切和敏感,或许才会让她在稍许的失落之后,逐渐变得抑郁。

    这些事情对于一般的女子,或许很难解开。于她而言当然也不能说轻松,但离开宁毅之后的那段旅程里,心灵剔透的她总算能够看清楚自己与宁毅身上的症结,也就不再因此自怨自艾。待到再回来汴梁,面对宁毅时,给予他的,已经是与相识之初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清澈纯净的笑容了。

    “我回来了,夫君。”

    那一天,当宁毅再度踏足那小院二楼时,迎接他的便是女子跪坐在床上的盈盈行礼,笑容之中,有思念,有温暖,有歉意,也有着些许的俏皮,倒是令得宁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当然,一个人十年来积累的生活习惯,并非是一时的领悟可以彻底改变的,云竹倒仍旧是那个云竹,喜欢清静、独居、看书、抚琴,但在这其中,却也不再排斥小范围的往来,她去拜访了檀儿,随后檀儿也过来拜访她。

    事实上,两人在之前多少就是有些互相欣赏的,哪怕云竹算是第三者第四者,在那场雷雨中救下宁曦之后,檀儿对她就有着接纳的意思了。只是来到京城后的一系列事情,宁毅不知该如何调节、自处,她们俩也就不太知道该如何来往。待到五月里云竹回到京城,这样的接触反倒变得自然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云竹是在知性温婉中带着水的柔弱,此时的云竹,大概更像是知性温婉间透着水的清澈。她本就是官家的小姐,假如说没有后来的变故,一路平稳的长大,或许有一小部分特质,便是这样的。

    虽然自诩是厉害的男人,但是在檀儿与云竹这边,宁毅倒是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有时候他自己想想,反倒是自己成了对方的心结,如此一来,顿觉郁闷。

    如今檀儿与云竹偶有碰面,檀儿知道云竹的性格,不会约她到什么麻烦的大场面上去。只是偶尔聊聊八卦,又或是说说竹记的生意,带她去苏家的衣服作坊里看看,偶尔还让云竹画朵花做衣服上的点缀。云竹偶尔则会与檀儿讲讲如今流行的诗文,如今汴梁的才子故事什么的,她本身就有不错的诗文造诣——其实比宁毅还厉害——又有青楼的经验,随口说起,也能讲得头头是道,有时候加些黑幕进去,让檀儿听得津津有味。其实在这方面。檀儿对她,也是不无钦佩的。

    彼此的相处间,看起来顺理成章,其实也有着各自的小心翼翼。维持着这个或许在这个时代该名为家庭的小小圈子。六月中旬的一天。檀儿去找云竹时。顺口说起:“找个时间,聂姑娘就嫁到宁家来吧……嗯,我没有开玩笑哦。”云竹在微微脸红之后。点了头。其后檀儿还跑去跟锦儿说了一样的话,倒是令得锦儿满脸涨得彤红,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心中或多或少的有所准备,只是想不到会是苏檀儿来跟她说这个。

    总之,在这个家里,一切也就如此的确定下来了。只是六月里宁毅事务繁忙,看起来也没有太过顺理成章的时间点,关于过门之类的事情,暂时也就得延后——其实她们多少也在等着宁毅的主动表态。

    宁毅则在知道这件事后苦恼着过门后应不应该让云竹与锦儿住过来的事情,一来相见好同住难,他作为现代人的看法,大家全挤在一块儿了,或许反而没有现在这么和谐。二来京城的这个“宁家”眼下发展很快,去年买下的这个有四个院子的宅子该换了,或者该扩大一圈,到时候再做这事,他觉得是比较理想的。

    而在檀儿或者云竹那边,其实也明白,在某一天——宁毅、檀儿、云竹、锦儿、小婵,这样一家人聚在一章桌子上吃饭的情景,多半是会有的,但在眼下,又或多或少的,还显得有些奇怪。

    也是因此,云竹偶尔过来走走,檀儿偶尔过去那边拜访,宁毅则四处跑跑,反倒成了眼下看来最为理想的相处。

    至于京城“宁家”眼下的发展状况,则是一个更大的命题了……

    **************

    宁府侧院,穿着一身书生服的云竹上了马车之后,笑着回过身来,伸出双手,拉了檀儿上车。云竹穿着男装,檀儿则照例是一身妇人装扮,但虽然如此,两人的年纪却都是二十出头,云竹虽做男装,看起来却是知性而清澈,檀儿身上则流露这一股安静与沉稳的自信,看起来倒像是厉害的主母新选了一个书生气的入赘夫婿。上车之后,宁毅走到车边来,与她们说话。

    “城内的作坊走走,城外的就不要去了,最近虽然管得严,但外面不太平。”

    “嗯。”檀儿回过身来,搭住宁毅抓在马车窗沿上的那只手,下巴也搁在了手背上,“要不要带点什么回来……呃,立恒待会还去相府吗?”

    “不知道,看北面有没有消息。”

    云竹也靠在那车窗边:“嗯,若是那郭将军打赢了,立恒也早些告诉我们一声。”

    最近这段时间,宁毅多少参与了武朝境内救灾的筹划,但最为紧张的状况,还是北面萧干的南下,与郭药师的对峙。檀儿与云竹等人虽然只是听听,但事关武朝国运,还是会有些上心。宁毅笑着点了点头。

    马车驶离院门之后,后方隐隐的传来了小婵与锦儿逗弄宁曦的笑声,梧桐叶在院子里落下一地的金黄,宁毅想着一些事情,笑笑往隔壁的院子去了。

    同样的时刻,汴梁东门,有一行主仆四人的队伍正过了城门的检查,踏入京城范围内。四人当中,为首的是个年纪二三十岁左右,下巴留着胡子,眉目沉稳的年轻男子,跟了一个更年轻的仆人,其余两人一位看来是三十多岁的师爷,另外一位身材高大,带着兵器,像是负责安全的绿林人士。城门的守卫看了那张写有“李频”名字的文碟,放他们过去了,随后与旁边的守卫低声说:“是个县令,看来是升官了……”

    此时进入汴梁的,正是李频李德新,他从景翰九年年初开始任南和县令,此时还不到三年。由于政绩而被召唤进京,算是要破格提拔了。不过,此时他回头看了看汴梁城门外的情景,看看城门处的兵丁,叹了口气,面上却不见太多的喜色。

    自从南北灾情肆虐开始,开封府所负责的京畿一地就已经加强了管制,此时出现在城门外的流民是并不多的。不过,当官、读书到他这个程度的人,早已学会自蛛丝马迹中寻找事物端倪的本领,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南和县富庶,李频在这两年里的经营也很不错,因此灾情扩散之时,他所处理的地方还没有出现太严重的情况,李频也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只不过,此时被召上京城升职,一路之上所见的情况,才越来越多的让他感到忧虑。

    在城门处的小广场边稍作休息,跟随着李频的随从谷雨问道:“老爷,我们现在去哪?”李频皱眉看着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随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辆正在出城的大车:“去那吧。”

    谷雨探头望去,那辆马车正从城门出去,车壁上盖着厚布,但看来颇为整洁,其中一面车壁上却写着“竹记”二字。谷雨便笑了起来:“知道了,老爷是要去访宁公子,小人这就去问。”

    四人之中,只有随从谷雨是自江宁起就跟随着李频的,对于李频在江宁的许多事情,与宁毅的交情等等,都颇为清楚,甚至也知道自家老爷能补实缺或多或少都得托赖对方。

    李频为官之后,天南地北的,与宁毅之间的来往便少了。谷雨偶尔会听李频说起宁毅,他多少跟李频念过些书,知道在自家老爷心中,两人是“君子之交”的情分。不过,有关于那位宁公子的另一份消息,却是最近几个月内才从某个渠道听到的。

    那是有关京城“竹记”的传闻。南和富庶,旅人也不少,“竹记”一楼一诗的消息,在这几个月里传到南和,最近两个月,还有“竹记”兜售货物的那种大车去到了县城里,多少造成了些话题,李频才从其中打听到了宁毅的事情。

    这次上京,按照谷雨的想法,自家老爷有两个地方是要去的,一是右相府,二是生意在京城已经做得很大的宁公子。此时听李频点头,当即便去询问了油壁车——大城市中公交马车——的路线,随后他骑上唯一的那匹驮着货物的马,李频等三人上了油壁车,一路往竹记雨燕楼的地址过去。

    油壁车在名叫三官坊的站边停下了,李频等人下来时,谷雨也下了马,望着不远处的那栋楼,微微地张开了嘴。

    “哇,好热闹啊……老爷,宁公子做生意,真是有一套……”

    李频“嗯”的点了点头。

    谷雨的声音中,颇多欣喜与惊叹之情,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家老爷望着那边的目光里,倒是没有欣喜,而是在些微讶异之中,包含着的复杂的忧虑……

    “走吧。”过得片刻,他说道,“我们先去问问……他的住处。”

    下午的阳光明媚地照在汴梁的城市当中,前方,名为雨燕楼的竹记分店与其开业时的装潢并没有太多改变,只是其中展现出来的热闹景象,却与半年之前,有着天壤之别了……(未完待续。。)

第四九七章 流转(下)

    ps:  前半段有些快进后的重要铺垫,为了之后的种田,我是写得很爽,但可能有人会觉得枯燥,可以跳过……啊,其实真不想加这种ps,不过毕竟是刚开始写……嗯,说起来,一开始有人觉得这本书是宅斗文,然后是才子佳人文,然后是商战文,然后是武侠文,然后是官场文,总之,我还是过渡到这里来了,故事和人生嘛,就是这样。接下来的节奏,应该是生活爱情戏中慢慢渗入部分种田的情节了,我是蛮喜欢那种小仓鼠一点一点检查自己过冬果子的感觉的,放心,我会慢慢来,生活戏还是主流,你们跟得上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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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竹记的两家店在京城开业以来,到这一年的七月中旬为止,整个“竹记”的实体店铺,在汴梁附近范围内,已经开到了五家。对于许多在京城做生意的商家来说,这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扩张速度,但就宁毅这边的自觉来说,这最初半年的扩张还算平稳,是谈不上有多快的。

    在某个方向上,宁毅真正在操控扩大的主力,还不在竹记的五家实体店铺上,而在于不断发往各地州县的一拨拨的“推销员”。以二月里宁毅带着五个弟子到木原县为起点,到后来宁毅去往江宁,再从江宁返回京城,整个布局都在不停的发展运作。

    在最初的一个多月里,这批推销员们并没有带来太过显著的业绩。顶多是在周围探清楚了路。宁毅在江宁的一段时间里,吸收了十余名与苏家有关系的年轻人做训练,其后带领着上京。对苏檀儿来说,这家这个夫君到底在干些什么事,她看得并不是非常清楚,然而回京之后,一切就开始迅速地膨胀起来。

    位于汴梁城外的研发大院里,宁毅之前就曾指导着制造的一些小商品已经成熟。香水、香皂、蚊香、花露水等物开始在竹记的货物柜台上一样接一样的出现,而最初成绩只是平平的“推销员”们在短短的十余天里忽然出现大量的斩获,原因在于宁毅开始归纳大量的货物需求、朝廷政策偏向之类的信息。供手下人使用。

    这年月里的武朝。虽然说起来是经济最为发达的时候,但普遍上来说,还是信息封闭的农业社会。除了一些大城市、大家族的豪绅们占有大量的信息资源,在他们之下。许多中小地方的地主们对信息的敏感度就呈明显的梯次下降。譬如某一家收了粮食。只是囤在家里,就算想卖,也找不到靠谱的买家。某一家种了棉花。长期供某个商户收购,价格基本没有变化,某一天这个商户破产或是死了,棉花就不知道该卖给谁。也有时候在小地方做买卖的两家讲价钱,一方不清楚外面的市价,或者喊得太高,或者喊得太低,最后发现自己二了或是亏了的情况,都有出现。

    后世所谓市场经济的调节作用,要建立在大量买卖意向对比的情况下,如今的调节,或许有,却并不明显。整个社会上巨大的贫富差距也源自于此。当然,官本位的思想对贫富差距的巨大其实是一种变相缓冲,钱到了某个程度,意义毕竟相差不大,一个小地方的地主,攒一辈子,或许积蓄不少,但得到的享受和心理上的优越感,往往还不如培养出一个秀才来得多。

    宁毅最初训练这批推销员,着重于如何能让自己的说话看起来高大上,此时则加了更丰富的内容。京城一地最近缺少什么货物,附近的价格是什么,有哪家人在收,若是你要卖点什么东西,到哪里去最是实惠,东西该怎么运,附近的关卡怎么收税,如何打通关节,哪些官员清廉,哪些要钱……等等等等。

    这些信息,宁毅算是有针对性的发下去的,手下的人们也不用说得太多,稍微透露一两点关壳,多少能打动一些乡下财主的心——他们也不至于立刻就相信,但听了这类东西,顺手买上一两瓶看来包装精美的香水,做上两套苏家布行的衣衫,总是应有之义了。

    五月里,放在外面的推销员们才做成了第一单中介的生意——其中一个推销员为一个商家与相隔不远的地主牵了线,由此定下一笔生意。不过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收取佣金什么的,只是两家买了他不少货物。宁毅倒是因此给了他一笔奖赏。

    此时例如汴梁、江宁之类的大城市里,做类似中介生意的人其实也有,多半是朋友多的闲散之人,帮忙牵线拿抽成,但终究并不专业。而宁毅,从一开始有一部分想法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几个月的时间里,其它的一些事情,也在与竹记一同膨胀发展。它们相辅相成,如蛛网一般的纵横延伸着。

    其一,二月里在四平岗附近崭露头角的榆木炮,已经由宁毅转献给了秦嗣源。虽然安全性能还堪虑,手工制作、操作、发射都需要经验和培训,性价比不算高,但已经能算得上一样不错的武器,战阵之上至少起到奇兵的作用是可以的。秦嗣源将这一火器转给军方造作局继续研究,同时,宁毅也因此保留了私下改良榆木炮的正当性。

    其二,经营着外放团队的同时,京城内竹记的生意,也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扩张。对宁毅来说,之所以算是平稳发展,因为其中不乏右相府、秦嗣源、尧祖年、纪坤等人顺手帮衬的影子。在这个原本就是关系决定大部分事物的社会上,这些人或多或少的帮忙加上煤炉、香水等古怪物品的出现,加上餐桌上包装精美的果汁、鹌鹑蛋罐头等物的推出,再加上宁毅的包装手段、诗词、名气的烘托。如果说生意会做不好,名气还不够大,那宁毅基本上也是不用做事了。

    其三,竹记膨胀的过程里,独龙岗附近原本关押着的一部分梁山余匪,此时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训练”,筛选之后作为竹记的员工,并入了整个体系里。这一些人身上不乏武艺与狠劲,然而到得此时,却与去年被俘时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他们大多安静、谦和、守礼。极讲制度与规矩,有些人身上甚至泛着苦行僧一般的气息。

    宁毅决定用他们时,其实多少也做了一些防范。日常休息时,仍旧让他们集体在一起。或是锻炼或是安排人给他们讲点课。也会组织出去帮忙别人。做做好事,互相监督。

    汴梁内外五家竹记,这些人安排了一部分。城外大院里安排了一部分。外放的人中也安排了一部分,后来准备用马车拖着竹记货物到处跑时,通常成员会是一名推销员,一名苏氏布行的伙计,一名说书人,一名给穷人贩卖零碎物件的伙计,配上两名保镖。

    推销员们主要负责去富户串门,布行伙计会跟着准备卖衣服时丈量对方身形。说书人在村子里讲故事,吸引贫户、小孩,卖杂货的伙计便出售一点廉价的小食品,又或是各家各户需要的廉价布匹、针线等物,若是有人需要,花露水、蚊香等物自然也有出售,穷人家买不起很贵的东西,若是买香水、香皂,多半则是为了成亲办喜事。这样的组合,随后成为了标配。

    其四,南北灾情开始变急的时候,宁毅便一边控制着竹记的扩张,一面参与了密侦司的赈灾策划。虽然忙,但基本上,两边也都没误事。

    就大局而言,若非是宁毅有榆木炮的功劳,有参与赈灾筹划、人员调配有条不紊的能力,秦嗣源等人或许也不会这样简单的将自己的影响力借给宁毅。而在宁毅这边,至少在苏檀儿看来,自己的夫君简直就像是奔走在一条不断绷紧的铁索上。作为生意人,竹记的膨胀之迅速,简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但另一方面,这种直接撑到极限的迅速扩张往往让人感到忧虑。

    竹记的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店铺在宁毅还未回到汴梁时其实就已经开始策划。随着第三家的装修投入开始,城外大院里成果推出,几个专门的小作坊就也已经迅速成型。同时宁毅归纳着各种信息,指挥外地的手下做事,又迅速地放出第二批推销人员,同时进入第三批第四批的培训,在这期间还有大院里其它项目的进行、相府赈灾事宜的召唤。

    几个月的时间里,宁毅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没有极限的信息归纳处理的机器,苏檀儿都有些不明白自家夫君为什么看起来还像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遍地开花的生意,最先吸收的,是庞大的资金。但就在宁毅投入的钱快要见底的时候,资金回收的趋势,也已经不断变大,回馈过来的收入又被迅速地投入到扩大的生意里,在几个月内,将一切变成了疯狂扩大的漩涡。

    由于根基不算稳,原本的人力储备已经开始见底,新人的招募和加入往往会导致体系的动摇加剧,如果是苏檀儿,多半会停下来看看再说。但看起来,至少这个月里,宁毅倒是愈发轻松起来了,手头上,简直像是在享受着这种走钢索的快感,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竹记迅速发展的这些事情,李频知道的是不多的。在他而言,能够知道的是随着竹记大车流出的一些传言,包括打听之后,才听说的流传于绿林间的一些消息。与梁山的冲突、杀梁山人的坚决、心魔的名头等等,这天下午,他便在竹记掌柜的引导下见到了宁毅,走进宁家院子时,所见到的一些情景多少也让他更加感到忧虑了些。

    当然,与宁毅叙旧时,李频还是收起了心头的这些想法,笑着跟宁毅谈起了为官两年多的见闻,又问及了苏家与梁山的冲突。宁毅对李频还算是欣赏的,这次见面便也算是愉快,不久,李频说起的一个人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去南和为县时,曾与宗汝霖宗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书信来往,获益匪浅……老大人学识心胸,都令我辈望尘莫及,可惜,去年年底退仕回乡了……也是得罪了人啊,那时,怕是有些心灰意冷的……”

    “宗汝霖……宗泽宗大人?”

    “嗯,立恒也听过他的名字吧?”

    “听人提起过,具体倒是不清楚了。”

    “不清楚也好。”李频摇了摇头,“总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或许是觉得这事与宁毅关系不大。李频也就没有再说。一同吃过晚饭之后。宁毅送了李频出去,走到屋檐下,李频才叹了口气:“立恒,你知道吗……百姓不好过啊。”

    他为官近三载。此时一声叹息。颇为沉重。宁毅听了。倒也没多想,片刻之后,笑着点一点头。不久。两人约好明日在相府见面,李频领着仆人与师爷离开了。

    一路回到竹记的客房里,跟随在他身边的、名为陈判的师爷暂时留了下来,与李频闲聊一阵。陈判好奇,李频便多少说起了在江宁与宁毅相识时的事情,片刻之后,倒也叹了口气。

    “……当时我对立恒学识见地,都是颇为佩服的,虽然他有些剑走偏锋,但我辈读书之人,总能守中持正……可一晃三载未见,他所行之路,却与我所料,相差甚远了……唉,许是我想得岔了,可今日所见……”

    他说到这里,有些为难,不再说下去。那陈师爷道:“依在下今日所见,这竹记也好、宁府也好,看起来,确实是有几分豪族气象的……他毕竟背后有相府的帮衬,还蓄养了那许多的家奴……”

    “其实商贾终是小道,他原本入赘商贾之家,我想他却是不会去沾这些的。却想不到,还是这样……梁山这等江湖纷争,虽说他为家人报仇,没什么可说的,可后来闹到那个份上,他与这些黑道的牵扯,怕也是越来越深了。陈兄说的是对的啊,行商贾之道,追逐虚利,攀官场、结黑道、蓄私奴,这些终究是豪族所为,以立恒的能力,能做到这些,我是不奇怪的。可传闻中,竹记还在暗中收粮……最近这等天灾**,他还趁机做这种事情,真不明白啊……”

    那陈师爷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道:“东家,这等事情……还是置身事外为好啊。”

    “岂能如此。”李频笑着摇了摇头,“许是我看得岔了,这几日,总得看清楚一些。我辈君子之交,求的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他若真是误入歧途,我也定要对他规劝一二,以立恒才学,实在不该耽误在这等事上……陈兄,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不用多说了,此事就算得罪人,我也是该做的。”

    宁毅与秦嗣源关系匪浅,自己能得实缺,宁毅是帮了手的,此事若真得罪他,官场上会不会有磕磕绊绊,实在难说。但作为朋友,李频还是决定尽自己所能,做出规劝——当然,他也预留了自己看错的余地,决定这些时日内再瞧瞧。

    第二天,李频先去了吏部报备,随后去相府拜访秦嗣源,心中也还想着这件事。不过,不久之后的一个消息,多少冲淡了因这事带来的心绪。那是宁毅过来后不久,李频与他见到了秦嗣源,才说了几句话,名叫尧祖年的老人大笑着进来了,手头拿着一份情报,兴奋地说道:“好消息啊!相爷!立恒!天大的消息啊,哈哈哈哈……”

    不久之后,整个相府、整个汴梁城、甚至于整个武朝,都分享了由北面传来的这一好消息。相对而言,其余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北面,郭药师与萧干一战,有了结果。谋定而后动的郭药师于腰铺大败萧干,此后一路奔袭,乘胜追击过卢龙岭,杀伤大奚**队过半。这一场追杀延续了数日,萧干在逃亡中为郭药师部下拦截,枭首于剑下。在这个时代的舞台上又一名重要的将星陨落,郭药师终于完成了武朝北伐的战役中真正的一次胜利。

    消息传来时,萧干的首级已经在献来京城的途中,而常胜军还在一路奔袭,扩大战果。

    天下震动!(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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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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