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赘婿TXT下载赘婿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赘婿全文阅读

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二一章 吃面、玩笑

    夜色里,远远传来的仍是兵戈之声。周侗、福禄在田东汉、严涣等人的带领下渐至县城东北,便见到了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周围大车、囚车围了一圈,营地之中负责守卫的半是官兵,半是竹记的护卫、私勇。

    远远看去,也已经抓了不少的绿林人在囚车之中,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有的还被拳打脚踢,景状看来颇为凄凉。这些人落至如此田地,有不少便是因为严涣的出卖,他见了周侗之后,心绪便已大变,此事见这景象,更是心潮翻涌沸腾,气血上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羞愧,也有愤怒。

    事实上严涣与周侗之间真正的艺业传授倒是没有多少,只是这么些年来,严涣以周侗弟子自居,即便闯下声明后,这也是他最为自豪之事。他之前全家被俘,长子被杀,自觉毫无办法,只好妥协。待见到周侗后,竟就能将一切置之度外,也只能说是周侗平日行侠仗义、刚直不阿的的印象令他敬仰至此。

    一如北面粮荒时的许多山匪般,他们平日里或者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待到周侗打上来,竟觉得被劫也是心甘情愿,毫无怨怼。除了他们打不过周侗之外,也确实有发自内心的崇敬在。

    周侗出现的事情早有人过来报告,进入营地,便有一名持枪的年轻高手过来迎接,目光之中,颇为好奇。周侗见他行走间的架势,也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这便是一直跟在宁毅身边的祝彪了。他的武艺高强,年轻一辈中,仅是稍逊陈凡、西瓜、岳飞等人,前一次在山东,周侗与宁毅、红提会面后边飘然远逝,祝彪等人赶过去时未曾见到,一直让他觉得颇为遗憾。

    宁毅正在营地中的一个小木棚里就着火光写东西。周围绿林人的惨叫也好、斥骂也罢,又或是哭泣扰攘,都没有影响他太多。待到周侗等人走近时,他才将手中的毛笔搁下。起身朝这边过来。

    “周前辈、福禄兄。真巧,又见面了。”面前穿一身青衣的年轻书生微笑着拱了拱手,“山东一别数月,想不到能在此地再与两位见面。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哪。”

    周围骂声传来。是旁边被关在囚车中的一些绿林人。也有些人认出了周侗,正在喊着些什么,该是希望周侗能替他们出头的话语。严涣紧握双拳。血红的双眼盯着宁毅,看起来就要往宁毅那边扑过去。周侗目光盯着宁毅好一阵,扫视了周围,便也拱了拱手。

    “老夫此次,本是专为今夜之事过来的,倒也算不得巧。”

    “周前辈真直接。”宁毅笑起来。

    周侗此时还在看着周围的状况,那些囚车之中,几名甚至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一方宿老,此时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断手断脚,凄楚难言,这些人与周侗并无深交,却多半认识,有人还在囚车中硬气地大喊:“周侗,你不必为我等求情,只需杀了这魔头……”

    周侗目光复杂,微微叹了口气。旁边严涣沉声道:“宁毅,有我恩师在此,你还不悔悟。”

    “我与周前辈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夜风呼啸,火光摇动,混合在血腥气中的,还有不远处营地之中几个宵夜大锅正在煮面时的香气。气氛一时间变得僵硬起来,不少人都心头惴惴地望着这对峙的局面,一方是占了朝廷大势的“心魔”,另一方是绿林间几乎公认的天下第一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双方就会猝然发难,但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将双方视为了同一高度上的存在,能够这样与周侗对峙,心魔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魔头了。

    片刻之后,周侗开口说了话。

    “过去的半年时间,宁公子为南北赈灾尽心筹划,引粮食入受灾之地,活人无数、万家生佛……此事,周某代南北的百姓谢过了。”

    老人说到这里,重重地拱了拱手。他这话前半段像是对周围的众人在说,令得严涣等人都为之错愕。他们与周侗相处不久,眼见着老人目光淡然,也不知他是在说反话还是在拍马屁——在他们心中,自然是存着这类想法与侥幸的。

    待到周侗说完,宁毅便也拱手道:“周前辈在北面的行事,晚辈也听说了,颇为令人敬佩。”

    “老夫之力,终究有限……”不愿意多谈此事,周侗只是简单地说了这句,他目光扫过旁边的那些人,话语却低了下来,令得接下来的声音只响在周围丈余,并不传开。

    “立恒为赈灾奔忙,到头来却被无知无识之人误解,此事任谁都难免心寒。只是今夜所来之人也并不全是肮脏鼠辈,他们有的确实是为道义公心,只是为人蒙蔽,分不清真假。这些绿林人,许多表面看来光鲜豪气,实际上过得是很不好的,他们心中所求、唯一所有的,也就是个面子。立恒看来并不打算今夜杀光他们,若是日后还要相见,便不该如此折辱他们。”

    他说完这些,又道:“老夫一路赶来,原为阻止这次大会,却是想不到,遇上这等情况。有了今夜之事,他们必然对立恒怀恨在心……但此事倒也并非不能化解,老夫在这些人中,还算有几分面子,立恒若愿意放过他们之中一些无辜者,老夫也愿意为立恒游说调停,将事情真相与众人说得清楚,往后也少些这类事情,立恒觉得如何?”

    宁毅静静听着,此时笑起来:“听起来,今晚杀光他们倒也是个好办法。”

    “立恒要这样做吗?”

    夜色与火光之中,周侗的话语算不得亲切。事实上双方两次来往,大多也就是这等态度。此时听周侗说出那句半质问半警告的话。宁毅笑了笑,朝旁边摊了摊手。

    “周前辈、福禄兄,两位远道而来,大概也饿了,这边准备了面条,先吃一碗再说……哎你们……”他朝周围的人笑道,“好了,又不是打仗,别这么紧张,做你们的事去。我要一碗炸酱面。”

    周侗性格耿直。显然并不喜欢宁毅这种岔开话题的行径,但眼下倒也只好跟着过去,严涣也随着他们走向营地一侧。那边的几锅面条全是为营地中人的宵夜准备,待到有人端了面过来。他心中的疑惑已经根本压抑不住。咬牙道:“师父。您方才说的……是真的?”

    周侗目光严肃,扫了他一眼:“去年开始的那场粮荒,多由各地大户屯粮所致。若没有宁公子配合右相府组织粮商,南北各地眼下已经是满地饿殍、民不聊生!若非他挡了那些大户财路,那些人又岂会乱放谣言,煽动你们去做事。”

    “可是……”严涣犹豫了一下,“他若真是好人,为何不直接赈灾放粮,偏要将粮价卖得那样高……”

    “若没有好处,谁会将粮食运进灾区!有几个人愿意免费放粮!”周侗望他一眼,声色俱厉,“你如此义愤填膺,你可曾运粮去灾区救人!?你可曾去灾区放粮!?”

    老人指了指囚车那边:“那些人呢!?”

    “我等……不愿……趁人之危……”严涣低着头,整张脸都已经涨成红色,额头上血管膨胀,他此时也已经知道周侗说的并非虚与委蛇之言,待到抬起头来望向宁毅,却见宁毅正从旁边接过一碗面递给周侗,随后又递给福禄。儿子的死,全家被抓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起来了,却想不到眼前竟是个好人。他此时也已经有些懊悔,可有些悲愤也已经涌上来。

    “那……那我的家人在哪里……”他艰难地朝宁毅那边说话,“你放了他们!我……我认栽……”

    宁毅拿着一碗面望着他,然后递过来:“你也要?”

    “我的家人呢?”

    “吃碗面我告诉你。”

    严涣却不接那面:“你放了他们……我、我绝不追究此事……我认栽了你还要怎样——”

    他说到这里话音渐高,就在声音最高的那一瞬间,宁毅眼中闪过一丝凶戾的神色,一碗面朝着严涣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福禄站得近些,猛一伸手抓住了碗底。但他此时手中也有面条,只能腾出单手来接,碗里的汤汤水水哗的扑在了严涣的脸上、身上,严涣被烫得后跃了一步,握紧双拳便要冲过去,周围几把弩弓呼的架了起来,祝彪也靠近过来,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宁毅盯着他,冷漠地偏了偏头:“严师傅,你有什么毛病……你昨晚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你……”

    “周前辈你看到了。”宁毅摊了摊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周师傅你也可以替我去分说、去澄清,我可以像个好人一样,被他们尊敬。但那又怎么样呢?你的弟子,当他觉得我是恶人的时候,我杀他儿子抓他全家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他觉得我是好人了,以为我在吓唬他,忽然间,他就有勇气跟我大小声。”

    宁毅笑了笑,接过一碗面:“因为他觉得,好人是肯定不会杀他全家的。哪怕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儿子,他还是会觉得,我不会做得更过分了。周前辈你现在替我澄清,没错,是可以少几个想杀我的人,但他们还会觉得,我需要他们的谅解,会不会他们有一天上京杀我失败了,还会期待我对他们晓以大义?”

    “好人是活不下去的,周前辈。”宁毅吃着面,“好人有牵挂,有在乎,有底线,真正的恶人,会瞧不起他们,就像你弟子的想法,当他发现我是好人的那一刻,他忽然就……不怎么尊重我。可惜,他搞错了。”

    他摇了摇头:“今天来的这些人,就刚才叫得最硬气的那个老头,周前辈,他收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来促成这件事,你当他真的在乎我有没有害死谁?恶人结党成群,好人永远是乌合之众。他们为了一时脑热,可以被煽动,可以为人去死,但就是做不了事情,你的弟子甚至因为我是好人而不再怕我,别人就觉得我更好对付了。你看,我为什么要为他们留一线?我压根不在乎他们的寻仇,想要我家破人亡的,不管好人恶人,我都要他们家破人亡。”

    周侗目光严肃。没有说话。严涣的脸上已经是红一阵白一阵,他的语气软下来:“这……这件事……是我错了……”

    宁毅上下打量着他,然后伸手指了指那些挂在他身上和掉在地上的面条:“你的面要凉了,吃面。吃完了。我告诉你你家人在哪。”

    严涣的脸色瞬间就再度涨红起来。对方这根本就是不留任何情面。要继续侮辱他。旁边周侗与福禄的脸色也有些不豫,心中终究觉得,折辱一个人到这种程度没有必要。江湖中人,无非伸头缩头的一刀罢了。但片刻之后,他们终究没有开口,严涣目光瞪着宁毅,伸手抓起衣服上的面条往嘴里送,随后又蹲下去抓起地上的面条塞进嘴里。

    无论有没有之前的事情,有了这一幕,两人几乎就已经是死仇。

    只是宁毅对此似乎毫不在乎,他自己吃着面条,也在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一幕。不久之后,他吃碗面,将碗筷递给身后的人,笑望着严涣,开口说道:“你的家人,全都死啦。”

    严涣正蹲在地上,将面条和着泥沙放进嘴里,一面瞪着宁毅一面大口咀嚼,仿佛是想要让宁毅看见他的决心一般,然而听得这句话,他整个人就僵在了那儿。

    “前几天就死光了。”宁毅偏了偏头,笑着重复道,“就在杀了你儿子,逼着你合作的那天晚上,我就把你全家都杀光了,知道我为什么不给你留一线,因为我本来就没打算给你活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你教了个傻儿子,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你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我当然要杀光你一家……合作就放了你们,嘿……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好人?”

    “嗬……”宁毅面带笑容,目光冰冷,而眼前的严涣,更是在转眼间化作了野兽,他的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声音,随后“啊——”的一声,朝着宁毅这边猛扑过来。旁边的福禄陡然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喝道:“你等等!冷静一下!”

    但在此时此刻,严涣哪里能有丝毫冷静的可能,他奋力挣扎着,几乎要与福禄撕打起来,宁毅站在几步外笑望着这一切,口中说着风凉话:“哇哦……他没办法冷静了,放弃治疗吧……你看看,眼睛都红了……你不等一等吗,嘴里还有面条……不会被面条呛死吧……”

    周侗看着这一切,过了一阵,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便也开始低头吃面。又过了一会儿,有些人影从营地外的远处过来,走在最前方的一个孩子叫了一声:“爹爹。”严涣才陡然又僵在那里,人群之中,有人哭着喊“相公”。

    “just-kidding!”宁毅走向严涣,“开玩笑的。”话音落下,他猛地一脚揣在了严涣的肚子上,将他整个人轰的踢飞了出去。严涣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火光中,书生的身影冷漠地走过来了。

    宁毅俯下了身子,抓起他后脑的头发,冰冷的目光与他对望在一起:“我觉得你一定懂了,是吧?”

    严涣目光闪烁,不敢再与他对望。宁毅摇了摇头:“下次一定是真的。”这句话说完,抓住他头发的手猛地一挥,让严涣的身体在地上滚出了一米有余,脑袋也在地上再磕了一下,擦出血来。

    转过头时,只有宁毅径直走向周侗等人的背影,夜风吹来,衣袂猎猎作响。这个年届四十的武林大豪一时之间却再也难有寻仇的胆量了,只是艰难地爬起,看着家人朝他走近过来……

    ********************

    与周侗的接触,随后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在自我领域达到顶点的两人,由于行事风格的不同,反倒没有过多的共同语言。有些行事与作风,纵然能够理解,却不代表能够接受。也是因此,当着人将周侗主仆在附近安顿好之后,宁毅却也不免遗憾地拍了拍头:“啊,还是很难让这个老人家喜欢我啊……”

    周侗过来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善意,这一点聊得几句宁毅就能够明白,但即便如此,两人之间还是没有太多妥协和动摇的。周侗仍旧不会认同自己这种把事情做绝的风格,但他选择不再劝说,已经是很大的退让了。

    当然,辞别宁毅,眼不见为净之后,这天晚上,夜宿在附近院落的周侗招来田东汉,问候了他最近的情况,随后也在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继续做着事情。

    “……怎么处理这件事,你的东家有你东家自己的做法。事情做绝一点,当然可以威慑一部分宵小,但能够说服一批人的话,终究是有用的。离开此地之后,我将去拜会一些有名望的绿林人,让他们尽量为赈灾之事澄清。这事倒不必与你东家说了,我是想帮一帮他,也想救下一些鲁莽之人的性命,以你东家的能力和性格,找上他的人,多半也得不了好去,这事能少一点,也就好一点……”

    “至于你东家说的那些幕后之人,我会尽量去查一查,若是真的,我自然也会找上他们,饶不得这些人。你东家多半觉得我迂腐陈旧,我也觉得他倨傲孟浪,不过他是真正做实事的人,而我虽然老了,却也不会是整天做和事老的庸人……”

    “另外我看你们所行阵法,有我早年所想的一些痕迹,这些年来,我想要用之军中的小阵还没有多少进展,但若是用来守家护院,与三五高手一争长短,却是有些想法可用的,我今夜会将之写下来,他是能为百姓做实事之人,这些东西,算是老夫略尽的绵薄之力吧……”(未完待续。。)

第五二二章 世间繁琐 丑陋污浊

    一如周侗所言,绿林中人过得好的或是过得不好的,真正在乎的主要是个面子。这样的说法放在其他人身上没错,归于周侗自身,也是难以免俗的。

    作为年界七十的武道圣者,老人的为人,并没有太多可挑剔的。为了赈灾之事,几个月内连踏上百家匪人山寨,听闻宁毅之事,又以高龄之躯奔行千里而来。只要是心之所善、符合道义之事,哪怕没有回报,当事人并不知晓,老人也绝不吝于为之付出努力、甚至于更多的代价。

    不过这些年来,他也已经是受人尊重的天下第一人。虽然心中未必在乎这一虚名,但每至一处,老人必被人恭敬以待,他若提出想法,别人也必然会予以重视。甚至于有严涣这类的弟子——虽然未必聪明——却可以因为他的到来而被激励,豁出身家性命。

    而他的这次南行,宁毅对他虽然恭敬,但实际上却并没有给太多的面子——双方的两次碰面,都是这样的情况了——周侗心中倒不至于为此记恨,但他也不可能拿热脸贴一个小辈的冷屁股,因此当第二天他做完自觉应做之事——留下对阵法的改良想法之后——便直接告辞离去。

    当田东汉将那几页改良阵法的纸张交给宁毅,宁毅心中多少也有些感慨。不过此时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些事上,寻仇与威慑之事在小县城中央的爆炸后就已经收尾,接下来他将回去京城。然后立刻启程北上。由于这次婚礼闹事的插曲,事情已经滞后于了原计划——他原本已经寄了一封信给红提,告知她自己将去吕梁的消息,如今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等得着急。

    自从知道乞颜部罗、孛儿只斤铁木真这些事情之后,许多的计划,都在重做。而对宁毅来说,在许多信息都不明朗的情况下,这些计划的终点也难以计算:未来需要面对的敌人是哪些、我需要保证的事最低是自保,最高要怎样,由于敌人的力量无法计算。需要应付的事情无法估计。那么最低标准的自保到底要到哪一步,就也难以计算了。

    事情标准不确定,计划就可以无上限,也是因此。接下来有多少的时间。基本都是不太够的。哪怕只尽人事,手头上的工作也得争分夺秒了。而即便有这样的压力,他也并不愿意放弃家庭或是关心的人。在京城中的许多时候,他还是陪伴着妻儿们渡过的。

    好在他如今已经不是白手起家慢慢摸索的创业者了,即便有着如此紧张的情绪,他的手头上仍旧可以有条不紊地放出十几条线往前走:竹记的发展,家卫的训练,对说书、宣传方面的控制,新产品的研发,火药的运用,运营吕梁的计划,对苗疆一方的关注……在确定了心中所想之后,有关这些事情的计划,都在迅速膨胀。

    虽然这些事情有些还处于看不到效用的打基础阶段,但如果从后往前看,从这一年二月开始,宁毅手边的计划和项目,激进膨胀得几乎疯狂,光是针对火药改良和运用方面的想法,他在一个月内便选择了包括地雷、磷火在内的十数个方向,让作坊里的烟花工人进行尝试。

    由于这些匠人大多也并非是什么天才,各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纵然有宁毅的启发,许多项目一开始还是遇上了问题。宁毅身边的这些项目就像是走在高高的钢丝绳上一般,但不久之后人们就会发现,就整体而言。这些项目在几个月内就开始迅速往前增长,虽然有的失败、归于档案,但许多的想法还是在疯狂的激进状态中往成功的彼岸登陆,走在这钢丝绳上的,显然是个拥有丰富经验的杂技老手。

    相对于新物品的研发与竹记商品的丰富、生意的扩张,与赈灾事件里涉及的各个家族的对抗,只能占据宁毅心思的一部分,至于桃亭县的这帮绿林人,就更是小部分中的小部分了。也是因为之前京城里实在闹得太过火,宁毅迎娶云竹与锦儿的聚会上,一帮人过来捣乱,虽然当场就擒杀了一部分,但仍有部分逃脱。

    那场聚会算不得盛大,但右相府中的不少人还是到场祝贺了,例如尧祖年、例如纪坤、例如觉明和尚这些人,虽然平日里看来和善,但这些人身边的关系,哪一个不是盘根错节。尧祖年身为当代大儒,背后实际上有自己的家族,纪坤则是专为相府处理脏活累活的总管,觉明和尚就更是皇族出身。一般的绿林、黑道是根本不敢欺到这些人头上来的。

    当时这些人就脸色阴沉地发了火,后来由于桃亭县英雄大会的消息传来得太及时,宁毅才顺便拨冗南下,属于“你站位置实在太正点,我忍不住就踢过去了”的性质。待到事情做完,周侗赶到时,宁毅手头在处理的已经是其它的事情了。

    桃亭县的一场捕杀迅速地结束了,至于之后直接涉及的问题,大都由官府来解决。而在间接影响下的“心魔”恶名的扩张,更多绿林人的义愤填膺,那里便有着更为复杂的因果,难以归结到这单件事情上来说。

    这场惨剧之中,唯一能够在宁毅心头留下些许痕迹的,大概也只有再次见到周侗这一点,纵然并不愉快,但这位老人的存在,并不容易让人忘记。但也只是留存在心中的一点点记忆罢了。

    只是,虽然见面算不得愉快,在离开桃亭之后,周侗为了宁毅的这件事,仍旧奔走了不少地方。直到一两年后,在一些颇为直接的信息搜集中,宁毅才零零碎碎的知道,这位老人在与许多人的碰面中,都曾特意地提起此事,为宁毅在赈灾中的行为作出了解释和担保。只是当时心魔的恶名已经传播得极广,桃亭的惨剧也已经被人刻意宣扬出去,周侗的说话和担保,实际上也不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但无论如何,在当时再想起这些事来,回忆起这两次并不愉快的见面,终究还是在宁毅心中形成了极为复杂的感受。

    这是后话,暂不再提了。

    *******************

    天气入夏,遥远的北国,在天祚帝势力覆亡后。金国正在忙着横扫已经灭亡的辽国以西土地。而在张觉被杀之后。无论是郭药师的常胜军还是驻扎于雁门关以北的武朝军队都不再有大的进取动作,开始转入消极防御当中。

    北方局势微妙,在南面的朝堂上,也已经酝酿出了肃杀和警惕的氛围。这年春天。童贯因收复燕云六州的功绩被封为广阳郡王。之后致仕。全身而退。接替他职位的谭稹开始积极建设自己的政绩:也就是尽量招安与拉拢北地的流民、山匪,并试图招降虎王王庆,构筑北面以太原为中心的防线。

    这样不择手段的拉人到底能不能发挥必要的作用暂时还没有实践的检验。但可想而知,接下来账面上的数字可以变得很漂亮,也同时扩大着户部、兵部后勤账目上的赤字与空白。秦嗣源等人曾经试图上书劝谏,但刚刚上位的枢密使,皇帝是愿意给予信任的,知道事情不会有结果,象征性地反驳一下之后,秦嗣源也就无奈作罢了。

    无论如何,相对于童贯这样的高手,在秦嗣源等人眼中,谭稹只能算是一个资质平庸的混蛋,资质平庸,能够造成的破坏也是有限。

    当然这个资质有限也是相对童贯而言,朝堂上的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在民间掀起莫大的波澜。由于谭稹的这第一把火需要的是政绩,对于士兵的审核、领导、管束并不严格,下面的负责人们便纷纷响应了朝廷的号召。

    在北面的几路,一些有案底的绿林人、打家劫舍的山匪已经开始借着这股东风洗白,走上杀人放火受招安,向朝廷要物资、吃皇粮,变成高富帅,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巅峰,想起来还有点小激动的转变。此时这转变还在开始的阶段,却已经有不少绿林人被吸引过来,纷纷加入有关系的山营匪寨,顺便将自己的身份交上去进行洗白。

    谭稹上位引起的波动,自然不止是表面上的这一些。朝廷官员并不都是庸才和傻瓜,招安的同时,当然也想要领导权,而山寨中的各种匪人,则打算在保持独立的情况下又能白拿朝廷的俸禄。也有些匪人受了招安之后,发现自己傻乎乎的,别人并没有交出领导权,自己却交了,真正成了苦逼的大头兵,便又在下方开始做动作。

    无论如何,朝廷一道命令的下达,也就意味着北方好几路地方隐形统治权的转变,而历史上每一次权力、利益的转变和交割,无论大小,都不会安安静静。山匪、官兵、绿林间的矛盾并未因招安而平息,只是在这些不成熟的招安政策的名义下,一天一天的变得愈发激烈起来。

    北国、朝堂、武朝大地,一股股暗流组成的生存法则,犹如大草原上复杂的食物链,有时平静、有时狂暴,有时隐蔽、有时凶残地出现着。而在这样的天地下,也有更多的人,在过着他们看似质朴而又简单的生活,只有在被残酷的生存法则注视到时,偶现一丝波澜。

    山东东路,鱼营县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中,林冲正坐在田野边的树下,看着一条溪流自眼前静静地流过。

    春耕时节已经过去,眼下的这段时间,农村里正是闲时。林冲时常出门,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做。有些时候他跟着附近颇有本领的方姓汉子揽些类似短程走镖的活,但长程的、太麻烦的,他还是不愿意沾了。

    对于眼下的这段生活,农村里的这段日子。他想,他是满足的。但许多时候——例如现在——他却并不愿意回家,只想在这溪边稍微坐坐,想一想。有时候一想便是半天。

    去年冬天,在大名府见到高衙内之后,他心中的迷惑变得愈发明显起来。这迷惑混合着巨大的恨意、自责、以及痛苦:那一天他跟着高衙内一直走到最后,想着自己应该下手、应该豁出一切,是这畜生恶贯满盈的时候到了。然而到得最后,他仍旧没能出手杀了他,于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懦弱至此。

    村子里的徐寡妇——如今是他女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能够让他满意的,这满意并非源自于样貌上,他如今也已经不讲究这些。她令他感到温暖,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这个寡妇令人感到泼辣甚至强横。但自从与他在一起后。女人对他,却的确是千依百顺的,或许是因为死了一个相公,她格外珍惜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依赖他。而他对于她。甚至也有着某种依赖之情了。就像是一切都失去之后,剩余的唯一一样珍宝。

    然而从去年冬天过后,心中的痛苦与恨意常常令得林冲不愿意太快的回到家中。他隐隐在心中想着。自己是不该如此甘之如饴的享受那种温暖的,若是觉得享受,岂不显得他更加懦弱了吗?他有着如此的深仇,有着不得不报仇的理由,可他不仅不报仇,竟还在这里,感到了温暖……

    而与此同时,心中犹如死灰一般的另一部分则在告诉他,应该忘记一切,在这个小山村里,安安分分地过完这一辈子就算了——他本是这样想的,直到大名府见到高沐恩的那一刻,痛苦才又堆垒了起来。

    偶尔与那位“高大哥”碰面的时间里,他也能听到一些外界的消息,大多是绿林中的,例如大光明教如何如何,又例如周侗如何如何,他如今最复杂的或许是听到师父的名字了。这些情绪令他坐在树下,不愿回家,感到消沉。

    但无论如何,夕阳西下时,他还是起身往回走了。女人会在家里等他,烧好了饭菜,到了夜里,也会尽力地用身体取悦他,让他的心中都感到温暖。想到这里,他为了自己的晚归而感到内疚。也就是在这一天,他走到自家院门外时,听到了吵嚷的声音。

    “出去!滚出去!我剁了你的手……你试试看……”

    “嘿,你这女人还敢破烂,你姘头没回来吧,知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回来……”

    “去你的,知不知道他回来打死你……”

    “打死我,来啊!打死我啊!你个水性杨花的淫妇,你是我堂弟的女人……”

    “欠你们家的东西都还给你们了,滚——”

    “哼哼,你还满横,我告诉你,你那野汉子不是什么好人,看他脸上的疤,一准是被官府缉拿的逃犯,刺了字的……你想让我告官吗——”

    “去告啊,你去告啊,我告诉你,你惹错认了,现在滚出去,老娘不跟你计较,你再不滚,再在这里风言风语,老娘一刀劈死你。再杀了你全家人,大不了我徐金花一人给你们陪葬,你看我做不做得出来——”

    林冲的脸色阴沉下来,院落里正在与徐金花争吵的男子他也认识,乃是徐金花原本夫君的堂弟,一般人叫他耿二癞子,乃是村里出名的懒汉闲汉。由于游手好闲家里又没有东西,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也是因此,他见了女人便有点乱来,为此还被村里人打过不少次。

    徐金花的相公——也就是他的堂弟——去世之后,他恐怕没少打过徐金花的主意,林冲当初也是注意到了这点的,但当时他刚刚到这里,看起来身材高大,徐寡妇又泼辣,他也就没敢做什么,如今大概是觉得摸清楚了林冲的软肋,忍不住便摸上门来了,恐怕也已经不是第一次。

    农村之中的男女之事,远比城市里要淳朴,但在许多方面,也远比城里要乱来。这类闲汉找上门来,对一个寡妇风言风语,若是抵抗得少些,被强暴的可能也并非没有。这类人已经臭名远扬,甚至谈不上什么羞耻之心,在许多村子里,或多或少的都有个一两人。

    林冲摸了根棍子,从门口走进去,那边的房门口,耿二癞子注意到了徐金花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到了林冲,目光畏缩了一下。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姓穆的你要干什么……”

    林冲将棒子对着他举了起来,他纵然某些方面性情懦弱。但也算戎马半身,一身武艺、一身杀气再加上脸上疤痕,真表露出杀意时,没有多少人能在他面前维持住情绪。那猥琐的村汉双腿几乎颤抖起来:“你你你,你要杀人……你不能……你知不知道杀了我会有官府的人来,姓穆的,你是逃犯,你脸上的疤肯定是刺字,你敢杀我……”

    林冲手上的棍子定了一下,也在此时。房间里的徐金花冲了出来。将那耿二癞子一把推翻在院子里的泥地上:“滚!给我滚出去——”

    那村汉从地上爬起来,却盯着林冲:“哈哈,我说对了吧,姓穆的。我若是报官。你会怎么样……哈哈。有种杀我啊,你杀我啊……徐金花,你们奸夫淫妇。肯定是你们联手害了我堂弟,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

    他眼见着林冲直走过来,脚下一踉跄,从院门狼狈奔出,屁股尿流。林冲站在院门处,被徐金花拉住了。他目光之中满是血丝,浑身都在发抖,片刻之后,手中木棒往下一挥,只听轰的一声,院子里的一块青石竟被劈出一道裂缝来,木棒前段也已经被劈碎,嗡嗡作响。若有之前认识他的人见了,说不定会惊异于他的武艺竟精进至斯。

    实际上以他的武艺,若真要杀那耿二癞子,又怎会需要棍棒,又怎会被他发现,直接走进来,一根手指也戳死他了。可他眼下的确是忌惮于官府的介入,他只是害怕打乱了徐寡妇的生活,令得她也被种种麻烦牵扯进来。

    他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徐金花在他背后伸手为他顺气:“你消消气,你消消气,他不敢的,他不敢的。”

    但过得一阵,林冲终于道:“我去杀了他。”

    徐寡妇猛地抱住了他的手,她目光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摇头,过得片刻,她望着林冲:“不要杀他了,我们走吧,你带我走吧……”

    林冲的身躯僵了一僵,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女人。

    “你……愿意……跟我走?”

    “我、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他们耿家的东西,能还的,我都还给他们了,现在这个家也是个空架子,他们还三天两头的过来。你是我的汉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你不能丢下我。”

    救下林冲之后,她虽然没有问,但肯定在心中是有着推想的,无论林冲是强人、是匪人、通缉犯,她都无所谓了,事实上对于林冲要杀耿二癞子,她肯定也是无所谓的,只是担心林冲杀了人,便要一个人逃亡离开。

    “田里的稻子……才刚种下……”过得片刻,林冲下意识地说道。

    “不要了,田也不要了。”女人摇头,“你、你不是能揽到工吗,我跟着你,吃糠喝稀我也乐意啊。你带上我,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下来吧,我帮你生孩子,你不要一个人走啊……”

    女人说到这里,也有些动情了。林冲站在那儿,过了一阵子,轻轻地偏了偏头。

    这一天的夜幕降下,他们收拾了家里不多的东西、钱物,离开了那个小小的山村,他们约定好,要在某个不被人认识的、友善的地方住下,种几亩地,生下一群孩子,就此白头到老。这是属于他们的,另一个,新的开端。

    与此同时,北面一点的地方,名叫楼舒婉的女人正坐在山寨的一处台阶上,仰头看着星星。这里是属于虎王田虎麾下的一处山寨,她坐在这里时,不远处有不少男人指指点点地看着。

    曾几何时,她可能是喜欢过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的,也曾享受于与某些男人之间的来往,但如今如论是书生般的小白脸还是粗犷的绿林豪杰,在她的心中都只剩下丑陋的印象与厌恶的感觉了。

    虽然不少人都在注视她,但并没有多少汉子敢过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有她的旅程,只是经过这里,暂住一晚。到得明天,这位接受了虎王命令的女子将会带领她的护卫队伍,朝西北而上。她的目的是去到吕梁山,与那里的一个大山寨接洽合作,开拓出一条做生意的道路来。

    自归顺虎王之后,她已经做成了不少的事情。

    这一次,也不会有问题的。

    她这样想着,望向远处。目光之中,尽是迷离。(未完待续。。)

第五二三章 猫啊猫

    “猫啊猫……”

    啪、哗——

    大雨霎时间弥漫了整片天地。

    初夏时节忽如其来的雨将庭院中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丫鬟慌忙的奔跑,收拾着挂在院子里的衣物,灰色的雨幕像是笼罩了整个楼院外的景色,打开的窗户里,白皙的足尖正在逗弄着躺在地上的猫。

    “喵。”不堪受辱的猫张牙舞爪地叫了出来,赶跑了那只愚蠢的人类。床上,头上缠了绷带的锦儿收回纤足,无聊地眨了眨眼睛。

    于是打败了人类的猫儿趴在那儿继续打盹了,锦儿看了片刻,又伸出了足尖去点它,这次挠的却是它的肚皮了,小猫晃了晃头,半个身体侧起来,过得片刻终于被整个推翻。白皙的纤足在它的肚皮上轻轻揉着,小猫四脚朝天,发出了满足的叫声。

    “唉……猫啊猫,我好无聊啊……”

    锦儿轻声说道,但小猫享受着人类奴隶的按摩,眯着眼睛不理她。

    “云竹姐有事,跟那个苏……嗯,跟苏家姐姐走得又近,小婵虽然跟我好,但也是她们那边的,她们都有事,我缠着头又不能乱跑下去……呜,那个宁毅什么时候回来啊……”

    雨在窗外下,遮住了房间里窃窃私语的少女心事。锦儿看着脚下小猫的惬意,仰着头叹了口气。

    “猫啊猫……我要是像你这样多好,被人踩来踩去也不生气,逗一逗就很开心。唉。我好伤心啊……也不是,我不是伤心啦,可是啊,云竹姐她叛变了,跟那个……苏家姐姐变得很好。你知道吗,她是大商人啊,什么事情都记得很清楚的,我以前因为云竹姐的事情跟她说过重话,她以后一定会给我小鞋穿的……”

    “你知道吗?我本来啊……一直都很想嫁过来的。因为嫁过来,我就也有人收留了啊,跟你一样对不对……可是越到要成亲了,我就越担心。而且成亲也很奇怪啊,那天本来很开心的,忽然就打起来了,我迷迷糊糊的找宁毅,然后脑袋就被碰到了,接着宁毅也出去报仇……我又没法下床,等到反应过来,一点喜庆的样子都没有啦。你说,我到底算是嫁过来了呢,还是没有嫁过来……”

    少女苦恼地摸着颈项:“以前听金风楼里嫁出去的那些人说,一旦过了门,就是有家的人了。虽然以前跟云竹姐在一块也算是家,但是跟这个是不同的。可是啊……我现在都没有嫁了人的感觉,没有那种忽然一下就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想法。我知道云竹姐也有些不知所措,可我不敢跟她说……”

    “我以前什么事都可以跟云竹姐说的……”她“呜”了一下,“可是这次,我知道云竹姐也在担心宁毅,我就不好提起来了。猫啊猫,这就是共侍一夫以后的感觉吗?我跟云竹姐有了同一个相公了……嗯,宁毅……”

    她口中微微叹气,坐了起来,将那只小猫举在眼前,与它对望了片刻。小猫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两只短短的爪子一动不动地往前伸,锦儿便也瞪着眼睛望着它,过得片刻,鼓了鼓脸颊往它靠近,但终于害怕被小猫抓,将它放下了。小猫趁机跳下床去,跑出屋外,也在此时,外面的雨声中传来了不一样的喧嚣。

    锦儿心中一动,赤足跳下床,踮着脚尖小跑到床边朝外偷看。随后张了张嘴,又小跑回去。雨中的那一阵喧嚣持续了好久,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有人从楼梯那头过来,然后转进房间。

    房间里的床上,头上包着绷带的少女侧身睡在那儿,微微蜷缩着身子。微凉的空气中,少女的身体纤秀、修长,由于头上的伤,令她整个人看来有些单薄,赤裸的小腿、双足露出在空气里。

    宁毅轻轻地在床边坐下,伸手拉起旁边的薄毯,尽量轻巧地给她搭上。然后便坐在那儿静静地看她了。

    眼前的少女有着迷人姣好的面容。秀眉如黛,下面是睁开便显得灵秀的双眼,小巧的琼鼻与双唇,轻盈的下巴。纵然此时显得单薄,她所拥有的也是最为轻灵美好的身形。宁毅的手指顺着她的小腿轻轻地往上滑去,以尽量不吵醒睡眠者的触碰勾勒出少女身体起伏的线条,待到了肩膀时,才缓缓往下,经过手臂,触碰了她的手指。

    手指轻轻地勾住了。宁毅朝锦儿的脸上看去时,却见一只睁开的眼睛,正在飞快地闭上。

    “呃……”

    宁毅微微偏了偏头。

    锦儿还在紧闭着眼睛,只是眼皮之下飞快地动着,过得片刻,她像热带鱼一般的鼓起了双颊,睁开眼睛,露出了抓包后的尴尬表情。宁毅才露出笑容,她倒是用力地坐起来了。

    宁毅道:“你有伤,先别……呃……”话音未落,锦儿啪的一下靠近来,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抱住了他。随后宁毅也只得将她抱住了。

    机智勇敢的锦儿闭着眼睛:这下不用解释自己在装睡了。她随后满足地感受着他的拥抱。宁毅的一只手扶在她的后颈上,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脊背抚摸着,然后滑下去了,将她小心地搂了起来……

    锦儿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她感受着他将她放在床上的动作,心忽然就跳得很快。不过宁毅随后并没有压在她的身上,而是拉着她的一只手,在旁边躺下了。

    “你身上有伤,不应该这么大动作。”

    锦儿与他并排躺了好一阵,终于睁开眼睛,轻声道:“其实……我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

    “嗯?”

    锦儿伸手碰了碰头上的绷带,小声赧然道:“已经差不多好了……”

    宁毅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锦儿抿着嘴有些害羞,宁毅躺着倒是放松了精神:“其实看你头上顶着绷带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刚醒过来的时候。”

    “嗯?”

    “被薛进打了,然后刚醒来的时候,头上绑着绷带。后来知道也是在成亲的时候被打的。”

    “我……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的……”锦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宁毅便也笑起来,他倒是知道的。

    成亲那天晚上的局势颇为混乱,对于锦儿来说,恐怕称得上是刀光剑影,随后又见了血。锦儿啊啊啊的乱跑,似乎是见到有人行刺宁毅,过来想要帮忙,随后直接摔了一跤,过了一阵之后宁毅发现时,锦儿的头上都是血,以至于刺客跑掉之后,他当时就召集了可以动用的力量想要追踪。

    后来大夫看过之后,才知道她头上的血多是别人的,至于她本人,虽然也摔到头,但伤势看来不重,出血应该也不多。宁毅松了一口气,当时尧祖年、纪坤、觉明等人的力量也已经动用起来,纪坤也准备出手,只是宁毅已经将人召集起来,便顺势追下去,随后更详细的讯息过来,最终才形成了桃亭县的惨案。待到宁毅返回来,锦儿的伤势,倒是已经好了。

    “不过,立恒你对以前的事情还没想起来吗?”

    “想不起来了吧。”听到锦儿的问题,宁毅笑着答道,“想不起才好,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了……对了,我帮你把绷带拆掉?”

    “不要,很难看的。我要你不在的时候自己拆。”锦儿慌忙摇头,过得片刻望着宁毅道,“其实我有时候会想立恒你失忆以前是个什么样子。”

    “书呆子吧……”宁毅道,“据说住在一个小胡同里,只会读书,同窗不待见老师也不喜欢,写的诗也难听,大概只有大海啊你都是水,骏马啊你四条腿的水平……”

    锦儿笑了出来:“不过,我还是会去想你以前在哪。你想啊,也许你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呢,你那么厉害,躲在江宁城里,也许有什么时候崭露过头角……那个时候我还在金风楼当花魁呢,我就想那时的事情,见过的人,听说过的事情,想知道一个叫宁立恒的名字的事……不过想来想去,之前确实是没听过了……”

    这应该是锦儿私底下的小心思了。宁毅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可能是想找点与自己的私密记忆,不过那时候的宁立恒,确实是不折不扣的书呆子一名,哪里有机会见到元锦儿这样的花魁——哪怕是见过,锦儿恐怕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忆吧。

    两人躺在那儿,牵着手,随后又说些琐琐碎碎的想法。锦儿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不知道宁毅会不会立刻对她干点什么,宁毅说了一阵,道:“其实这次赶回来,主要是带一些东西就得立刻北上了,今天晚上大概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就得动身。”

    “刚回来……就得走了吗?”锦儿望着他,微微有些失落。

    宁毅点了点头:“下面还有些东西在点在搬,有事情要处理,我只是来看看你,没办法呆太久了。得等到吃饭的时候再来看你。”

    “嗯。”锦儿失落地点了点头。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该叫我相公。”宁毅从床上起来,笑道。

    “……相公。”锦儿躺在那儿望着他,这个时候,却连扭捏的心情都没有了。

    宁毅在她的鼻梁上落下一个吻。

    他走出去之后,锦儿看着他的背影,便也从床上爬了起来。事实上,宁毅目前的四个妻妾当中,唯一一个还是处子之身的便是她了,但想想宁毅只能住一晚,当然是要陪着大妇,如此一来,心中便有着些许的落寞,但随后还是从床上跳了下来:“翠桃!翠桃!你在哪里,快来啊,帮我打热水来,我要拆绷带——”

    她料想宁毅已经走远,口中这样喊着丫鬟,隔壁一个院子的廊道间,宁毅回头看看,忍不住笑了起来。待到得前方,苏檀儿正在那等着他:“见过元……嗯,元家妹子了?”

    “嗯”宁毅点了点头。

    “她受了伤,心情有些不好,似是怕我欺负她。”苏檀儿抿嘴一笑。

    “她其实挺胆小的,叫小婵多陪陪她吧。”

    “嗯,你也要早些回来,四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等着你。”她仰着脸,目光清澈,宁毅便也只得点头。

    夫妻俩说着,走过一道院廊,前方的房间里,便有些人在整理着东西,准备再度装箱搬进马车的。进门的第一相,便是一些圆形的,西瓜般大小的石头,宁毅拿着在手上掂了掂,随后开始向旁边人询问与此配套的引火装置的研发进度。

    那些石头,叫做地雷。

    雨在下。周围的人忙忙碌碌,还在将更多的东西打包,搬上马车。

第五二四章 两年奠基 巨舰雏形

    去年的时候,在方七佛死后,陈凡曾经向宁毅开口索取榆木土炮,宁毅并未答应,倒并不是为了弄出什么技术壁垒来。而是为了应付金人南下,土炮的制作方法已经由秦嗣源转交给朝廷,一旦技术泄露,西瓜那边与朝廷开战出现了这样东西,自己便很难脱出干系。

    到得此时,许多情况在宁毅心中变得更加紧迫起来,特别是吕梁山所在的位置实在敏感,他便不得不尽可能早的将一些成果往吕梁山转移,以应付可能到来的一些麻烦。

    对这些麻烦,宁毅如今还没有特别清晰的认知。吕梁山的环境、民俗都有些特殊,与中原之地大有不同,青木寨是打算作为一个南北走私中枢而存在,主要考虑的目的--不管将来可能面对的是南面还是北面的威胁--还是一个守字。这样的考虑下,地雷、火药之类的物品,是大有用处的。

    当然,即便是石质地雷这种看来技术含量不高的东西,也存在相当之多需要克服的技术壁垒。这是后世最简单的地雷:将石头掏空,填充以烈性火药,铁屑等物,加上简单的引火装置就大功告成。而如今宁毅手头上有的只有勉强合格的烈性火药,引火装置其实还并不成熟,因为这个得涉及到火柴的出现。

    以引火的砂纸包裹火柴头,火柴一端系以细线。拉动细线,产生火星,地雷爆炸。后世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初期,民兵们所制作的土地雷就是用这种方法。然而在眼下的武朝,如何达到这样的效果仍旧是个大问题。好在眼下这个时代粗陋的炼丹师们已经接触到硫、磷等物的化学变化,辅以火石以及对大量易燃物的研究,也已经能勉强达到引爆的效果,只是安全性不高,在安装之时,仍旧需要小心翼翼地对待。

    但无论如何,只要还有时间,在宁毅指向性的要求下,这类小物品的发展出现。终究是不难的。既然这次要过去吕梁。他便先将这些不成熟的东西运过去,至少先让吕梁的人学会掏石头再说。

    除了地雷,榆木炮的制作在宁毅这边已经到了一个相对成熟的阶段,至少在宁毅的控制之下。有少数的几个兼任炮手的工人。已经能够掌握到制作土炮的诀窍和发炮的弹道规律。在这个基础下,榆木炮的炮身,已经可以尝试与钢铁结合。而吕梁山那边研究土高炉的匠人。想必也已经掌握到一些经验了。

    有关于技术的发展,宁毅知道最稳妥的方式是依赖于基础科学的进步,但在他的手上,根本不可能有等待基础科学的时间,因此竹记麾下的研究室里,进行的只是大量基于穷举法的实验。

    首先确定各种实验方法,数据与步骤记录的方法,而后就是无数敲脑门式的材料实验,记录现象,总结规律。宁毅在这方面的手段是简单粗暴却又极有针对性的,唯一的目的在于:爆炸。

    一切以不同方法得到火焰或是爆炸的试验,只要拥有独创性,可重复性,就可以得到奖赏。而在此之后,对爆炸的材料进行逻辑上的对比,寻找差异,总结规律,只要能给出一定的、靠谱的解释,就能得到更多的奖赏。

    在这个年代,真正算是研究化学的入门者,都是类似公孙胜一般的炼丹师,而能接触到爆炸的,多是烟花爆竹的匠人。宁毅便是将这两者集合起来,制定基本规则,给出奖励档次,其余的便任由他们发挥自己的积极性。

    不过,这其中真正发挥重要作用的,也就是那些包含“对比”“穷举”在内的基本规则,一两年的时间以来,最初被招进竹记的匠人即便天资平庸,也已经掌握了基本的科学研究方法,包括对各种基本元素的存在——这在最初自然是宁毅所传授——也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理解。

    此时武朝匠人的地位低下,负责军方设备的工部造作局虽然也有火器业务,但其中的匠人即便已是小吏,也是绝对比不上宁毅能给出的待遇的。而在金钱的奖赏之余,竹记还能利用相府的关系,将一些匠人的孩子送入私塾,这才是更加令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以至于造作局火器司中如今有不少匠人甚至都在帮宁毅这边做私活。

    “……东西放好、垫好,路还长,注意别磕磕碰碰了。火药一定给我看好,一点火星都不能见,阿四,这事情你们一定要上心……”院子里雨在下,宁毅检查着要带去吕梁山的货物,叮嘱着众人,另一边,也在听妻子说起家中的情况。

    “……竹记之中办的那五子棋大赛,最近参加的还挺多的,聂掌柜他们,如今也在跟着凑热闹。快要与那些护院五日一次的比武差不多了,聂妹妹组织起这些事来,却是井井有条。”

    “她能有喜欢的事情就好。至于聂掌柜,似乎还未娶妻,是想在姑娘们面前表现一下?”

    檀儿抿嘴笑道:“是有可能哦。”

    檀儿说起的竹记最近的五子棋比赛活动,此时的竹记不断拓展,规模已经发展得相当庞大。以汴梁为中心,酒楼一共已经开了十四家——赈灾事件虽然让宁毅结下了不少仇敌,但累积的人脉对于竹记这一家商铺来说,已经非常恐怖,几乎哪个环节都不缺朋友与合作伙伴,加上宁毅的能力,计划作出,合同签好,金钱注入,接下来就会直接进入循环程序,实现软着陆。

    酒楼之外,去往四面八方的竹记大车有近三十辆,每一辆配备保镖两名,推销员一名,裁缝一名,说书人一名,有时候还会酌情增减。这之外,城外有负责各种研究的大院。目前人数大概有近三百。负责制作藕煤、煤炉、香水、香皂、蚊香、果汁等各种物品的作坊,与王家合作的印刷作坊,苏氏布行的作坊、店铺、设计人员,目前宁家大宅的居住人等等等等……累计起来,眼下在宁毅与苏檀儿这对夫妻手下吃饭的人,在眼下其实已经拓展到四千人有余了。

    一两年的时间里,拓展到这样的规模,对于这些人的生活娱乐,宁毅是从来不曾放松的,后世的企业文化。也正是由此而来。事实上。在这个没有电的年月里,普通人在娱乐方面的贫乏,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白天还好一些。到了晚上。除了抱着女人去床上。几乎就再无事情可做。一开始手底下人数少时,宁毅就尽量要求手下人组织半月一次的文艺晚会,竹记的麾下有说书人、杂耍艺人、也能联系到擅长歌舞的风尘女子。这种事情并不难。

    当然,娱乐项目也不只是看看表演就行了,独龙岗的那些武者加入进来后,宁毅便以强健体魄为名组织比武、蹴鞠等活动,另外让手下的说书者们讲这些事情安上个好名声在内部宣传,譬如说晚照楼的某某一双铁拳无双无对,雨燕楼的某某腿功了得,曾经威震河朔云云。此时竹记还是以一栋栋酒楼为中心,议论之余,大家不免好奇谁更厉害。而每隔十天半月,便会有一次比武选拔,而后让人交流比试,成绩好的,便有奖励。

    在独龙岗出来的那批武者,一部分原是梁山上杀人无算的凶徒,改造忏悔之后,性格反倒变得慈和起来,对于奖励倒是没什么**。但是他们手下带的弟子个个年轻,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有兴趣。而另一方面,比武的观看者虽然大都是竹记的员工,但这些人之中,也有女子,甚至矾楼的女子听说之后,也会找机会跑来围观。对于比试者来说,这其实倒是莫大的鼓励了。

    宁毅对比武严格要求控制在强身健体的方向上,比试点到即止,私下倒可以互相交流。由于控制得好,这些原本在独龙岗就有交情的比试者比试过后也不至于伤感情,倒是令得竹记的员工之间互相认识得更多了,其中还很是出了几个“明星”员工,他们当中有原本梁山的凶徒,也有这些人教出来的年轻弟子,如今在宣传之下,大部分竹记的人都知道某某楼的谁谁谁很能打,谁谁谁又很愿意帮助人。到得今年开春后,大部分人在京城聚集领红包时,宁毅还让祝彪与大院那边的公孙胜比试了一番,虽然这比试以表演性质居多,但两人都是高手,还是令得众人大开了眼界。

    这样的比试中,出风头的大都是竹记中聚集的武者。在此之外,五子棋的比试首先却是在檀儿的布行中兴起的,首先教布行女工们下棋的乃是娟儿与杏儿,随后苏檀儿便干脆在员工中办了五子棋比赛。这些女工大都不是太聪明的人,一般流行的围棋,她们是下不了的,五子棋却是相当简单。最近的布行便在为此进行重重比试和选拔。

    而在竹记当中,同样的比试便由酒楼的原主人云竹接手了,甚至有几个掌柜也参与其中,预备选出最厉害的几个人,之后再跟布行那边加起来办一个“总决赛”。

    这时候的儒学还没到存天理灭人欲的那一步,对女子的要求虽然也有不少,但还不至于看一眼就能叫非礼。这些比试中,有时候男子女子互相看对了眼,彼此认识、有了好感,也是正常。此时已经成了的几对佳偶,算是最让檀儿高兴的一件事。从去年以来,每一次有类似的事情,提亲、婚礼上或是檀儿或是宁毅都会亲自出现,送上彩礼或是担任主婚人。

    检查要带去吕梁的物品,述说最近的事情,交代接下来的“苏宁”运作。虽然是刚刚回到家,但能属于夫妻俩的时间并不多,东西搬完,与家中的苏文定、杏儿等人说完话后,宁毅又去看了宁曦,快两岁的小孩子喜欢磕磕绊绊的乱跑,宁毅与檀儿牵着手在走廊里跟着,算是闲下来的时间。

    “爹爹,娘亲,追~~不上我——”孩子在前方奶声奶气地说着,然后啪的摔在地上。檀儿“哎”的一下想要跑过去,被宁毅笑着拉住了:“男孩子,摔一下有什么关系。”

    果然,宁曦两只手撑在地上,然后便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他拍拍沾了灰尘的手,然后将两只小手伸进屋檐外的雨幕里,宁毅与檀儿终于还是笑着过去,用手绢将他的手掌擦干净了。

    过不多时,云竹也冒雨回来了。她与宁毅说了些五子棋大赛的事情。转眼间。天色夕暮,到得晚饭时,一家人坐在了一块,此时人数已经不少。檀儿、小婵、云竹、锦儿、文定、文方……锦儿已经拆掉了头上的绷带。但由于之前围着额头的缘故。此时仍旧显得单薄憔悴,额上的皮肤格外苍白一些。宁毅又叮嘱了一番离开后的事情,最主要的是属于宁家自己的私塾问题。通过相府、尧家、王家的关系请先生的事基本已经谈妥,接下来的各种俗务,变得由他们盯着了。

    此时的京城“苏宁”,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子了。晚膳过后,宁毅倒还找了文定等人到一边说话,让他们别欺负云竹、锦儿她们……

    ****************

    由于宁毅的回来,虽然大雨还在下,但夜色中的宅子还是显得热热闹闹的。锦儿回到房间之后,盘腿在床上,伸手托着下巴,有些新奇的感觉,但也多少有些失落。她新奇的是这是她过门后第一次与宁毅与苏檀儿、云竹姐围在一块吃饭。几个女子分享一个男人,哪怕喜欢他,这感觉真要说好,也是不可能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与大妇之间曾经有过误会,如今还显得陌生吧。她因此感觉复杂,心中的失落,也大多由此而来。

    当然,这种感觉并没有让她觉得压抑,并且这也是大部分如她一般的女子的归宿了。她努力让自己觉得,自己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待会宁毅若来找她说几句话,她要表现得高高兴兴的,而后再去找云竹姐聊天……如此想着,宁毅却比她想象中来得要晚。

    时间已经不早,她想要出门找云竹姐聊天时,宁毅才从外面进来,吓了她一跳。宁毅关上门,牵着她的手到床边,让她坐下。

    “我刚从你云竹姐那边过来,锦儿,娶你过门之后,我们还没有这样好好说一次,明天我就要走了,有些事情,是要特地跟你说的。”

    搬了张椅子在窗前不远处放下,宁毅的语气严肃。

    这是要训我了——锦儿心中这样想着,却并没有不舒服的心情,其实这样的谈话是应有之义,自己作为小妾刚过门,他要离开了,肯定是要找自己叮嘱一些事的。譬如不要跟大姐吵架啊,要顾全大局啊之类之类的。因为宁毅的正式,于是她乖巧地并拢双腿坐在床边,双手按在膝盖上,等着男人来训他。

    宁毅坐在椅子上,随后觉得两人的距离远了一点,将椅子拖近了一点,他握起锦儿的双手,想了片刻,笑起来:“其实,我明天就要走了,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我知道成亲有些草率,接下来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你,但不管怎么样,锦儿,你过了门,是我的妻子之一了,所以……今晚我会留在这里陪你,好吗?”

    锦儿眨了眨眼睛,对于“妻子”的称呼有点疑惑,脸上却已经红了,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点了头,说了些什么,眼前的男人也说了“洞房”什么的。接下来,一切都开始变得有些晕乎乎的。

    他们是过了好一阵才到床上去的,聊了一会天,但聊的是什么,锦儿随后却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呼吸的热气,她觉得自己应该从容一点,因为该知道的她其实都知道,但心中依然紧张忐忑,男人将她抱起来了、放下去了,她也没有反抗,甚至试图帮忙,可又觉得自己的动作笨拙起来。比较清晰的感觉是身上衣物被褪去时的那一丝微凉,由于凉意来自腿上,那个时候该是贴身的长裤被褪去了,她记得自己以前听说过一些动作,虽然做出来有些不知廉耻,但对着自己的男人,显然取悦他就好了,不过那些动作有没有做出来她也忘记了,回忆起来,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记得当身体里陌生的痛楚传来时,心倒是沉甸甸地放了下来,很踏实的感觉……

    这个夜晚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的记忆中,宁毅替她擦拭了身体,她想自己去的,但她最终沉沉地睡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她抱着他的身体,还想睡,但脑子里记得他天不亮就会离开的,所以想起身给他准备洗漱的热水。但宁毅阻止了她,不让她起来,她看着男人的样子,知道他会离开一段时间,所以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渐渐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

    ****************

    雨已经停了,天没亮,宁府门口亮着大大的灯笼。车队已将启程,宁毅与檀儿、小婵、云竹等人告别,将她们没人抱了一下,亲了亲额头,对宁曦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将上车时,他回头望了那深深的府邸,望了给他送行的那些人。

    远处的小楼上,裹着被单的女子偷偷地从窗口探出头,往院子的大门外瞧过来……

    “走吧。”

    祝彪跟他打过招呼,一同上车,见了他的神情,问道:“想什么呢?”

    “觉得……有点对不住人。”

    “啊?对不住谁?”

    “你这么帅,说了你也不懂。”

    “呃……”祝彪愣了半晌,挠了挠脖子,“那我……接下来该怎么说……”

    “走吧。”宁毅笑了笑,“启程了,去吕梁。”

    “启程了——”祝彪往外面喊了一句,随后笑着,兴奋起来,“又能见到陆前辈了,这次我要跟她多讨教几招绝招,哈哈……”

    天色迷蒙中,车队动起来,逐渐远离了这处宅邸,不多时,它穿过街道,穿过城市。在初夏的雾气与晨光里,朝着与中原绝不相同的无主之地——吕梁山驶去。同一时刻,名叫楼舒婉的女子带领着田虎麾下的一支队伍离开了河北境内,折向吕梁。在这之前,他们任谁也没有想过,还会有不期而遇的一天……(未完待续。。)

第五二五章 人心纷乱 吕梁山前

    离开真定府之后,山势逐渐变得崎岖起来,地况也愈发贫瘠,山间虽然仍披着绿色,但林木不密,松树渐多。有时候远远望去,一座座山上就像是仅披了一层地衣一般,对于见惯了江南绿野的楼舒婉来说,这样的景色让她感觉有些荒凉和野蛮——当然,自从投靠田虎之后,她的心中一直都感觉不到安全与踏实,心底的紧张,随时都会被人出卖的错觉一以贯之,无时或解。

    “离冀县还有多长时间路程?”

    “大约还需半日左右。”马上的楼舒婉回头问时,旁边身材魁梧的汉子驭马靠近了过来,神色恭谨地做了回答。这汉子姓邱,名古言,乃是田虎麾下的高手,楼舒婉展露理财和经营的手腕,得到田虎信任之后,便调拨邱古言给她做了护卫和副手。几个月的时间以来,这邱古言性格沉稳安静,对楼舒婉的命令毫无违逆,双方相处,便也算融洽。

    “既然不算远了,着人先行到冀县,安排好住处与吃食。三太子与于将军不知何时才到,我们大概得呆上几日才行了。”

    “是。”楼舒婉下了命令,邱古言便立刻派人去了。回首望去,行于山麓的是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押着几车货物一路往前。这些人都是田虎麾下精兵,作为领头者,楼舒婉此时正身着灰黄色的斗篷骑在马上。她以女子之身在田虎军中虽然立身不易,但此时掌管一部分的财货权力。若是想舒服一点坐大车,旁人也不至于说些什么。然而自在田虎军中地位逐渐稳固以来,她已经渐渐放弃了坐车的习惯,一旦出门,无论远近必然骑马,同时在她腰身最易着手处,也日日夜夜地带了一把匕首。

    她并没有武艺,本身的力量纵然有一定的锻炼,也比不过普通的男子。带上匕首,不为伤人。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自杀——事到临头敢不敢动手且两说,但这的确是她带上匕首的初衷,偶尔做决定时摸上那匕首鞘,也会觉得凭空多了几分力量。

    其实那当然是假象。真正庇护她在田虎军中不被人欺负的。是晋王田虎本人的影响。

    刚刚流落到田虎军队势力范围内时。她与一路逃亡的楼书恒已至山穷水尽的地步。作为男子的楼书恒本身已经崩溃了,她却咬紧牙关,抓住一个机会出现在田虎面前。毛遂自荐地替对方出了一些主意——田虎本是猎户,后来落草占下颇大的地盘,能力是有的,但见识终归有限。土匪占地之后,由占地到治理的转变中,人才稀缺,楼舒婉因此受到重视,与楼家在杭州城被方腊重视算是类似的情况。

    有着能力的同时,她样貌姣好,本就是大家闺秀的女子,教养与见识都不是一些地方土鳖能比得了的。田虎原本打的主意是想要收她进后宫,这样最为放心,然而楼舒婉好几次地做出了拒绝,态度坚定,田虎为示豁达,同时也不愿意失了一个帮忙做事的人才,并未用强——其实田虎并不明白,在楼舒婉的心中,若真避不过去,也就只得半推半就了。她经历过那些事情后,对于男人有了巨大的厌恶感,觉得他们丑陋,但这种厌恶还不到以生命保护贞洁的程度,毕竟所谓贞洁,无论身体的还是心理的,她都已经失去了。

    田虎并未用强,此后楼舒婉在田虎军中反倒因此受到诸多便利,有时候扯虎皮做大旗,摆出“田虎情妇”的身份来暗示一下,其它对她有兴趣的男人,也都收敛了一些。因此说起来,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在田虎军中的生活,基本还是顺利的。除了那个整日里混迹青楼,浑浑噩噩的二哥,她真正关心的,也只有虎王交代下来的,手边的各种事情了。

    远离男人之后,她忽然发现,女人做事的感觉,也很不错。虽然时常还是有人会以那种要将她衣服剥光的眼神看她,但她并不在意,剥光了又怎么样呢,一样的抽**插,然后就两眼翻白像是死了一样,被下半身支配的可怜东西。就像是那几个在她身上做了那些事情后被杀了的人,也是那样子……待到他们发泄之后,她找到匕首将他们全杀了。为了那一瞬间的两眼翻白,连命都没有了,男人都是愚蠢的猪。自己真有失去什么吗……她偶尔会这样想,然后就忍不住笑到流出眼泪来。

    只有在偶尔的午夜梦回时,她会想起某个身影来,犹如梦魇一般——那个叫做宁立恒的身影,她当初对他的感觉,纵使有一定的迷恋,也谈不上多深,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在她的记忆力留下了太多的烙印,父兄的死,家的破灭,一路颠沛流离的悲惨,是因为那道身影而来的。她想到他时,却很难在第一时间想到复仇。

    她知道他灭亡了梁山,却不清楚他如今在做些什么,因此想要复仇也没有个概念。寄身田虎麾下一直往上做,也许有一天,就会正面面对他,可是纵然这样去想,也想不到到时候的样子。只有一些光怪陆离无法与人言说的臆想反而会显得清晰,她想起那些悲惨的经历,想到那个男人在她身上抽**插的样子,然后她就可以杀了他,想到成功时在他面前的耀武扬威,想到失败后被他各种凌辱——每至于此,臆想便愈发光怪陆离。醒来时多是凌晨,浑身大汗将被子都要湿透,**炽烈,下身柔软犹如泥沼,接下来便只能一个人侧卧至天明。

    也许总有一天,她会杀了他,或者他杀了她。这该是两人仅有的归属了。

    当然,这一次去往吕梁山,并不涉及那么复杂的情绪。

    有关吕梁那一片,田虎在起事之初便有心将自己的力量延伸过去。那片地方不比中原也不比河北。位于边界线上长年受鲜血洗刷的土地民风彪悍,零零散散的势力也是众多,一般的绿林规律很难在这里适用。毕竟规矩这种东西是为了让大家不在**的驱使下同归于尽而存在的,但在这片土地上,能活下来的人大都是亡命之徒,无论守不守规矩,他们也随时都可能死去,规矩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形成这种现象的理由是复杂的,但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在于两边的打草谷。辽人将这片地方的人视为猪狗。武人将这里的居民视为无法统治的野人和刁民。这里偶尔也会兴起一些大一点的势力,但这类势力多半仇视两边,相对封闭,而后又很容易地被打散了。因为你的势力再大。也比不过两边的军队。田虎的触手伸过来之后。也曾费了些力气,想要在这里拉拢大量同伴,但他的势力对于单一山寨来说是很大的。但对于吕梁这一片原本就零零碎碎如散沙的地方,又实在很难说该往哪里使力,因此要说进展,也一直都没什么。

    当然,将势力往西北的吕梁延伸对于田虎来说,一直都算是一个锦上添花的事情,进展就算不大,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到最近一年多以来,吕梁山的状况比之以前有了许多的变化,就使得田虎忍不住再将注意力放上来了。

    一个名叫青木寨的寨子这一两年来在吕梁不断发展壮大,甚至想办法打通了两边的走私商道,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这就真的是令人垂涎起来了。在青木寨发展之初,田虎手下的曹洪就曾注意到这里,他煽动青木寨分裂,试图趁机夺取青木寨,后来本人却被那位武艺高强的女寨主杀掉。

    这种事情原本就足以让双方结下梁子,但田虎当时觉得为这种事深入吕梁报仇,也挺麻烦。他还算比较光棍的一个人,大家出来混的,做错了要认,挨打了立正,自己这边将领过去煽动叛变,没有成功被杀了,也只得将事情咽下去。然而此事之后再过了这么久时间,吕梁山的发展仍旧在不断膨胀,已经从当初的一只香馍馍变成一锅香馍馍,他就忍不住再打起主意来。

    据说那青木寨武艺高强的女寨主年纪大了,二十多岁还没有成亲,那就联姻——这次联姻跟以前的又不一样,田虎这边准备出的筹码是军中被称为三太子的田实。田虎一家有三兄弟,分别是田虎、田豹、田彪,那田实乃是田彪之子,武艺不错,长得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旦联姻,双方就是一家人。而且田虎这边诚意满满,田实不是过去娶妻的,只要对方点头,田实是入赘到青木寨,绝不是让对方嫁过来。

    在此之外,众人曾经研究了青木寨的发家模式。一般来说,吕梁山的势力一旦形成,常常都是苦大仇深,极端排外,因此哪方面都不讨好。但青木寨发展起来之后,却是非常上道,附近的武朝军方经常收到对方的分润,甜头实在不少,对于有些贪得无厌的家伙,青木寨那边也是合纵连横,分化打击,甚至于对军方许多将领的底细很可能都有着清晰的了解,因此才能渐渐的站住脚跟。

    这样的一个寨主,虽然是女子,但对利益的掌控显然非常厉害。单纯送一个男人,恐怕无法满足对方,因此,在田实之外,楼舒婉便是过去担当说客的,双方都是有能力的女子,这方面应该会比较好说话。

    如今天下局势纷乱难定,朝廷又在忙着招安北面的各种山匪势力,显然武朝对内部的掌控已经到极限了。以虎王的实力,一旦联手青木寨,有了这等连同南北的财源来路,将来一定能够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这类说辞,楼舒婉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这几天里还在不断地完善,当然,一切还以见到那位名叫陆红提的寨主后为准。

    这天晚上,她与押着聘礼的车队在前方的冀县停了下来,等待三太子田实与田虎麾下大将于玉麟的到达——虽然田虎军中高层做出了决定,但田实本人也是高傲的,对入赘这种事情并不是非常情愿,他基本是以离家出走的姿态先一步来到这边调查那陆红提的情况。至于于玉麟,乃是田虎派出去抓他回来,要压着他去吕梁和亲的负责人。

    此时的地方已经接近吕梁,冀县是个大县,虽然在楼舒婉这种江南人眼中,一切都显得很荒凉,但人确实是不少的。这是往北走的一个分流点,过了这段,人们就必须得选择往雁门关正常出关,或是往吕梁山走私出去。在吕梁的走私通道兴盛之前。冀县大概只有如今一半大小。也就是说,它的繁荣,是在最近一两年的时间里,突然膨胀起来的。

    因为这样的原因。县城之中的一切都还充斥着野蛮的气息。行人三教九流。身上大都带刀,看来谁也不是善类。即便是过往的商户,身上也带着杀气和血腥气。走私道路的出现繁荣了货物。但安全的保障并没有提升太多,有些人若是冒昧过来,没有特定渠道指引,多半也找不到过关的方法。最繁荣的地方往往是青楼和刀铺,一股股势力大都有自己的聚居区,只有军汉敢在各种地方嚣张地横着走,但基本也不会碰当地的势力。官府的势力极小——因为敢来这里上任的人都没几个,早几年甚至有捕快被杀了吊在旗杆上,这边一股股的势力都有着同样的特征,高调、张扬、而又疯狂,然后一批批的兴起,劫掠周围,吃香喝辣,然后再一批批的安静下去……

    楼舒婉在冀县呆到第五日,田实与于玉麟才带着两百多的兵丁来到这里。在这段时间里,楼舒婉也已经打听到了不少关于青木寨那位女寨主的事,据说她武艺高强,已臻宗师之境,眼下对寨子的掌控度极高,想要挑拨离间使寨子分裂,暂时是没有可能了,除此之外,据说她长得很漂亮,因此最近这段时间里向青木寨提亲之人非常多,甚至隐隐传出对方有比武招亲的想法——外面流言纷纷,就是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田虎军中,见过那陆红提之人也是有的,只是这次楼舒婉是找不到人了。田实的路线不同,显然是找熟悉人询问了一下,得知那陆红提武艺高强又漂亮后,才来了兴趣。他今年二十五岁,武艺不错,长得也英俊,普通女人早玩腻了,田虎占据一地,那些哭哭啼啼的大家闺秀他也玩过不少,此时显得有了征服那陆红提的想法——这世界上毕竟是男人主宰的,虽然是打着入赘的名义过去,但凭自己的本事,未必就不能征服她,一旦上了床,再强的女人还不是对自己千依百顺……

    当天晚上,两拨人汇合,彼此见了面。那于玉麟身为田虎倚重的大将,也是颇为英武之人,他三十多岁,武艺高强,性格沉稳。若是对方瞧田实不上,大概他也是有心下手的。楼舒婉与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汇合之后的第二天,众人拔营启程,三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往吕梁山的方向进发了。

    另一方面,楼舒婉等人离开之后,宁毅这边一百余人组成的车队,也接近了冀县。

    “过了前面那一片,当官的就没用了。”黄昏时分,车队扎营,祝彪指着北面的山麓,回过头来跟宁毅等人说道,“吕梁这边,比我们独龙岗那边还乱,能说话的,要么是军队,要么都是山贼,老百姓不是没有,但要是没势力,地都种不了啊。过去了就得当心,人不能落单,这边人心狠手黑。”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与其跟文人打交道,在这边跟武人打交道反而更好一点。”宁毅站在石头上,遮着眉毛往前看,“文人这东西啊,很多时候说话模棱两可,收了钱还跟你耍诈,一扭头就不认。武人就好多了,他们虽然贪,但是收钱就办事,非常光棍,我还是比较喜欢的。”他说完,叹了口气:“不过,看起来确实荒凉了一点……山西啊……”

    “陆前辈家在这边,我一直觉得……真不容易。”

    祝彪如此感叹着,周围有几名负责小队的武者也都露出了类似的神色。这次跟着宁毅上来的武者中,有半数是当初的梁山人,也都在独龙岗那边营地里受过训练。陆红提还在时,曾在营地里跟他们交手,打过他们。此时众人多已忏悔,心态大变,加上陆红提的宗师身份,对她颇为敬仰,被她教训过反倒觉得与有荣焉,看做半个老板娘、半个师父一般。只不过,对于众人的同情,宁毅撇了撇嘴,嗤之以鼻。

    “有什么不容易的,虽然听起来像是以讹传讹,但居然连比武招亲这种谣言都出来了,等我过去了,非得批评她不可。”

    夕阳西下,口中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想起陆红提的样子,心中还是如同照在脸上的阳光一般产生了温暖的感觉,如果自己真的跑去说她一顿,她会不会还像小媳妇一样,坐在床边让自己说呢。略想一想,沉稳如他,心中也不免期待起来。而如他所说,军队收了钱,办起事来——只要不是跟辽人打仗——基本还是尽心的,而如今辽国已灭,接下来的吕梁山,会拥有难得的,好几年的休息机会,几年的时间,它能发展到一个什么程度呢……一切都在前方了。(未完待续。。)

第五二六章 绵延山路 浴血菩提

    雨水哗啦啦的,打落屋檐,雨中的长街上,对着马队拱手的,是一位披着蓑衣的中年男子。

    “……兄弟姓赵,赵四,承蒙道上诸位给面儿,送兄弟一个匪号,罩得住。吕梁这一带但凡有事情,找我赵四,一般都能说上句话。几位既然是走大当家的路子过来,接下来的事便包在赵某的身上了。敢问众位兄弟,怎么称呼啊?”

    “罩得住,这个名字不简单哪。”马背上的书生拱了拱手,“在下宁毅,江湖人送匪号血手人屠,旁边这位乃是焚城枪祝彪,以及在下的一众兄弟,见过赵公了。”

    那年轻书生的声音慢条斯理,说得却也是一板一眼,充满了古古怪怪的江湖气息。旁边一匹马上名叫祝彪的小年轻打过招呼之后低下头,眼中发亮:“焚城枪……好外号啊。”那“罩得住”拱手道:“久仰。”

    他往日在吕梁走动,倒是没听过“赵公”这种文绉绉的称呼。打量过两人,心中道:“像是几个雏儿……”

    吕梁山一带势力生态复杂,青木寨虽然打开门做生意,如今也已经有了一定规模,但要走吕梁这一条走私道路,仍旧很不简单。一般人没有关系,找不到人牵线搭桥,基本上也是难以得其门而入。这位赵四便是青木寨在外面的引路人之一,他看来三四十岁的年纪,背后背一把略有锈迹的大刀,目光闪烁之中。也有几分精明的神色,属于那种武艺或许不是很高,但在道上比较吃得开的人,这或许也是青木寨选择他的原因。

    宁毅等人过来这边,在附近已经将所有的大车留下,改成马队驮着货物进山。他们使用的是红提曾经留下的联络方式与切口。虽然属于大当家的关系,但也没什么出奇的,很难说是什么地方找过来的关系。

    那赵四一路上打量商队,不久之后心中便有计较,眼前这帮人显然是来自南面某些有背景的大家族。只看领头的几个都还年轻。就知道该是大家族里出来历练的接班人。商队该是第一次走这边,但看后方队伍中的汉子一个个身板、武艺都不弱,走起路来的精气神或许与当兵的也有些关系,至少在吕梁山以南。该算得上是半尾强龙了。

    只不过。这类强龙。一旦过了山,往往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南来北往的做生意,尤其是出吕梁的。要的不是锐气,而是在任何环境里都能找出办法来的随机应变。否则一旦过山,鱼龙混杂的情况下,真的是龙也得盘着,虎也得趴着,一两百人的队伍,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怕的就是年轻人领队、刚强易折。

    赵四心中如此想着,但作为领路人,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到位的。青木寨虽是从吕梁山中发展出来,对外看来仍旧是匪寨,但内部已经极讲规矩赏罚。在赵四等人眼中,这是大当家“血菩萨”往南面军队里学来的规矩,却不知道给他们定下这些规矩的,就是后方马车里的年轻人。

    双方汇合之后,雨中又行得半日,才算真正进入吕梁山的范围。这一片的地方山势延绵、道路崎岖、人居渐少,与南面已经是不一样的两个地方了。

    位于边境之上,吕梁山不仅长年处于战乱当中,另一个问题还是贫瘠。纵横的黄土坡,稀疏的植被,种在这里的作物,收成通常都不好,后世相对适合在此种植的土豆此时尚未传入中国,水并不很缺,但若遇上大雨,便容易转成洪涝。

    居住在这类地方的人们,要么走了,要么死了,留下的与其说是故土难离,不如说是压根就没有迁徙的想法。两百年前这边还算相对太平,此后战乱与打草谷一年一年的将这里梳过一遍,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躲进山中,寻找新的地方生存。粮食的总数本就不多,又被抢走一部分,剩下来的,便只能同类相食。

    饥荒年间,山野之中,吃人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武朝逐渐发展起来之后,吕梁以外,粮食算是够的,虽然很难说直接帮助到了吕梁山什么事,但这几十年来,饿到吃人地步的饥荒倒是不多,但饿死人,却仍旧是常态。总量有限的情况下,要养活一部分人,另一部分便一定会被饿死。这是最残酷的生存法则,无关人的慈悲好恶。

    人若是到了快被饿死的状态,什么事情都是会做的。这一片地方便如同养蛊之地,久而久之的,大多的秩序被打破了,道义变得若有似无,道德也没什么人去讲,唯有生存本身变得清晰。在这种环境下生存起来的人们,有极其残忍的,也有极其单纯的,又或是两者皆有……并不是没有人想要建立秩序,但作此努力者,通常都失败了,以鲜血与死亡做结。

    偶尔他们会与外界发生一些冲突,也偶尔,外界军队觉得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会进来,想办法杀上一批人,然后交给国家作为剿匪成果。这样的事情,除了被杀者本身,基本上也无人理会。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生存,人与山中的狼群,其实也相差不大。

    “……这个山里,不管哪里都不太平。外人基本上进不来。”雨已经停了,沿着山道前行的过程里,赵四指着周围介绍,“这里往西,以前有个马贼叫张大肚,风光过一段时间,大概……两年吧,然后就死了,被寨里的二当家杀的,尸体在山上挂了几个月,二当家接位不到半年,寨子也没了,现在几拨人打来打去,都是不要命的。有一帮猎户在那边扎了个营,嚣张得很,谁的面子都不给,所以我们现在得绕道。”

    “……要说能算得上号的,东北边一点。比较有名的是小响马裘孟堂,听说跟虎王有些关系,如今手下人不少,很有点声势。过去以后,有陈家渠的‘乱山王’陈震海,骷髅寨的‘黑骷王’栾三狼。过了咱青木寨,大概就要数方家的方义阳几兄弟……另外,北边最近还来了一帮辽人,听说是辽国亡了以后的溃兵,足有两千多号人。跟咱们青木。起过几次冲突了……”

    赵四是地头蛇,对于吕梁山中的大势力如数家珍。有时候山道边出现一拨人马,他便会过去交涉,打了一阵子切口之后。对方也就无声放行。事实上在这样的山中。麻烦的倒不是大势力。而是一些完全不讲规矩的小拨响马。势力一大,往往便有规矩可讲,只有那些吃完上顿不管下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恶狼非常让人伤脑筋。青木寨即便跟他们讲定了规矩,说不定过了几天,这帮人就已经横死山头,换上了另一拨人。因此,为了维持一条七歪八拐的进山道路,青木寨也费了极大的力气。

    不少时候,宁毅等人都能看到这条山道附近插着的木桩,有的木桩上犹有尸体、骷髅头在。历历白骨、腐蚀插在高高的黄土上,这是最为野蛮的警示线,但尸体已经不多,可见最近杀人渐少,更多的只是不知立了多久的空柱子。

    “刚才那拨人,领头的叫做黄猿,是拨恶狼,但也得给咱们面子……这些地方,都是当初大当家带着咱们打过一遍的,当时一排都是人头,血从上面流下来,整个土坡都红了。”打发过一拨拦路者之后,赵四回来,挥手介绍着周围,目光打量着宁毅等人,脸上颇有自得之色,“如今要进山,宁公子这样有自己队伍的,自然是赵某一个人带,若是一些散户,便让他们等一批人一起进,咱们还是得派几十个人跟着的,现在都这样,当初这条路就更乱了……”

    赵四口中说的,是青木寨刚刚做这些事情时的状况。吕梁山虽然乱,但从这里走私过关的情况,一向是有的,要么是真正艺高人胆大的几路走黑镖的镖师,要么是一些投机取巧行险一搏的商人,吕梁虽乱,毕竟地广人稀,一旦过去了,也就能赚上一大笔。青木寨等人刚刚接洽这些商户时很不容易,纵然是本地人,过去一趟也得厮杀好几次。

    到得后来这生意开始做大,青木寨能提供收入和饭食,也迅速膨胀起来,为了维持一条相对稳定的道路,红提等人几乎跑遍各个山头。谈条件,打招呼,交手、杀人,或是小拨小拨的杀,或是大拨大拨的火拼,到头来,整条路上插了多少木棍,基本就有多少的人头。

    这期间,自然也有想要分一杯羹的,但事实上,只有青木寨真正将关系打通了整条路,一般人想要带队通过,往往就成了守在路边的“狼群”口中的食物。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跑去把路堵住,或是毁了,想要勒索青木寨——这自然极其愚蠢,不久之后便被人带队杀上门来。

    “……便是这样,一遍一遍的扫,到了现在,提起咱们青木寨大当家‘血菩萨’的名号,谁敢不退避三舍!”马队前行,赵四一边说一边看着宁毅,他本想用这些残酷的事情吓吓这公子哥,说了半天,倒是觉得有些无趣起来。

    宁毅对这些事情听得津津有味,红提往日里见他,是不会提起这些事的,什么杀得血流成河啊,各种火拼啊。对于“血菩萨”这个渐渐在吕梁变得吓人的匪号,自然也没有提过。血菩萨……得杀人杀到什么程度才会有这样的外号啊……相对于“河山铁剑”这种好外号,“血菩萨”什么的,摆明是个龙套名嘛,见面了非得嘲笑她不可。

    “也是因为这样,去年到今年这时候,寨子里的人都还没饿过肚子。因为咱们青木寨的分润,附近山头也好过不少。”赵四毕竟还算是淳朴的山里人,此时看看宁毅,“宁公子从南面来的,没看见过饿死人的事情吧?”

    “去年南面也闹饥荒啊。”宁毅笑了笑,“这样说起来,最近道上传的,你们那位女当家要招亲的事……”

    赵四的目光冷了下来:“宁公子对此莫非也有兴趣?”

    “确实是想见识一下。”

    他说的是想见识,而不是想参加。赵四的眉眼才稍稍舒展开:“哼,那不过是道上谣言,不知道是谁在暗地里乱传,弄得最近一帮人都在往寨子里赶。大当家武艺高绝,一剑在手,百人都难近身,岂是那些庸人可以比的!比武招亲,一群不知死的东西……”

    他絮絮叨叨的:“从当年到现在,大当家一人一剑纵横数百里吕梁,多少好汉狠手都要闻风色变。前年的吕裳。狠人中的狠人。武艺高强,杀起人来六亲不认,跑到咱们青木寨捣乱,还不是被寨主追了一天一夜然后杀了。去年冬天。纵横吕梁西脉、最有势力的老狼主见咱们青木寨势大了。设计要伏杀大当家。山里一路追杀,大当家一人一剑,一支火把。还遇上了冬天里最要命的恶狼群,硬是被大当家杀出了一条血路,七天之后,老狼主还以为大当家死了,结果被大当家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了脑袋。还有更远的时候,汾阳那边有一支马匪……”

    见宁毅对这类事情听得有兴趣,赵四说起“大当家”的这些事,也是颇为自得。只是絮叨一阵之后,才察觉到身旁这年轻公子眼底的神情似乎有些变化,只见他仍旧笑着,柔声地问了一句:“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你们寨主在外面跑吗?你们呢?”

    “寨主身边,自然是有人的。”赵四挥了挥手,“不过吕梁山太乱,有人讲规矩,有人不讲,这些事情,很难跟你说清楚的……而且,我们寨主的武艺有多高,告诉你,我赵四只在寨主手下学过三式杀招,出来做事以后,才有罩得住这个名字,这些很难跟你们说,要是来个不开眼的,你就知道了……”

    被指责只让寨主出去做事,明显让赵四觉得有些不自在,补充了不少话。宁毅笑了笑不再追问。再行得一阵,前方又是一道山坳,山坳中一队人马远远地朝这边望过来。赵四做个手势,随后一夹马腹,继续去做交涉的事情了。

    此时已是下午,又行得一阵,众人才在附近一处山间扎营。这山丘倒不显得贫瘠,远远近近的有怪石矮树、并不茂密的灌木草丛,一条小溪自山间蜿蜒而过。夕阳西下,众人选的也是视野开阔处,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处村落的残垣,现在显然是无人居住了。宁毅站在山麓上,看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

    祝彪扛着枪从不远处走过来:“刚才与那罩得住过了几招,这边的武艺与南方不同,都是生死搏杀中练出来的,重的是气势。一般的高手若是扛不住那股拼命的狠劲,两刀就会被杀,但若是扛住了,事情就难说。”

    宁毅却也笑了笑:“这边练刀不为比武,你若是扛住了,他们自然转头就跑,然后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复回来。”

    祝彪的武学造诣要比宁毅高得多,对这些自然明白。事实上,虽然口中说的是那赵四的气势,但以赵四这些人的修为来说,有没有气势,在真正的过招中,对祝彪而言是没有任何差别的,这主要也是因为差距太大。他嘿嘿一笑,道:“宁大哥,在想陆前辈的事情吧?”

    “当初考虑吕梁山的时候,打的是走私的主意。”宁毅背负双手,皱了皱眉,“打开门来做生意,看的就是利益。但是以利益为核心,很难培养出足够的忠诚心。怕就怕几个老大为了利益结合在一起,平时发展很好,真到要出手的时候,大家就都畏首畏尾。”

    他顿了顿:“所以当初就提醒她,掌握在手里的武装核心是最重要的,能打的人要用最严格的纪律控制好,而在培养凝聚力的时候,她的个人武功和魅力要用起来,一个武学宗师只要稍微会一点管理,被人背叛的可能就会小得多。但现在看来……她这个人魅力,是不是培养得有点过了。”

    宁毅说话之中,语气颇为复杂。刚进山时听到各种事情固然是觉得有趣,陆红提的血菩萨外号也只当成笑料。至于杀来杀去之类的事情,宁毅固然向往平和一点的生活,但对于世上的黑暗面,是了解至深的。只是那赵四口中沾沾自喜的吹擂听得久了。才会真正从中析出复杂的心绪来。

    “……什么吕裳,什么老狼主。那个罩得住的话当然有折扣的,但肯定不至于太假。什么一人一剑一火把,冰天雪地里面对一群狼,后面还有人追杀,祝兄弟,你怎么想?”他想起那女人冰天雪地里面对狼群的景状,一时间竟觉得颇有美感,但随后,又不免叹一口气。

    祝彪耸了耸肩:“嗯。我觉得吧……狼也通人性的。如果只是一两只狼,我说不定也能吓跑他们。陆前辈那么厉害,一般的狼,估计根本不敢咬她。”

    “可那是冰天雪地。饿了一个冬天的狼群了……”宁毅挥了挥手。“她武功本来就高。说个人魅力,每年作作秀就行了。其余的……高压政策、神秘主义什么不好用,还喜欢亲力亲为。让她养一群人就是要替她做事的,难道养着好看的么。这次过去,得好好看看她山寨的样子才行……”

    祝彪在宁毅手下做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宁毅也教了他不少的东西,此时撇嘴笑笑,却知道自己没必要说些什么。也在此时,他陡然间察觉到什么,目光朝着不远处望去,那边稀疏的杨树林间,哗的有鸟儿飞出,然后便是砰的一声响,声音不大,响过一声,随即便归于安静。

    犹如陡然拂过山麓的一阵风,远远近近开始扎营的百多人中,有半数的都在这一瞬间被惊动,朝那边望了过去。

    那几乎是令人窒息的安静。营地之中,赵四飞奔而出,跃上一颗大石,解下钢刀,另一只手向后方一挥:“别慌!”当然,其实根本没人慌。

    呼、吸,杨树林间,又有人影陡然一闪,交错之中,发出“啊”的短促惨叫声,紧接着,树上出现人影,兵器交击之声。这边只听见简单的声音。

    “谁!”

    “出来——”

    “呀啊——”

    “大家当心,点子扎——”

    这些声音有的喊出来了,有的戛然而止。杨树林中染上了血迹,一颗人头滚过众人的视野,然后又有一具胸口被劈开的尸体被扔了出来。显然,就在方才,这片小树林中,两小拨人无声地相遇,随后展开了短促却致命的厮杀。

    赵四还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回头看看。夕阳之中,后方众人一片一片地散开在这山岭间,有人持刀、有人持枪、有人持弩,无声地摆开了阵列,几乎没有人说话,杀气肃然。有几个人还在疑惑地向大石头上的他打量。有个之前与他有过交谈的、躲在石头后面的年轻人偏了偏头,无声地向他表示:你还不下来,站在那上面干嘛。

    更远处的地方,领队的两个年轻人也已经稍稍转换了位置,沉默而安静地打量着下方的一切,目光之中,几乎没有太过意外的神色。事实上,以宁毅的性格,吕梁山这么乱的地方,他怎么也不可能只将安全寄望于青木寨的一个带路者,忽然出些意外,有人脑抽,看起来或许麻烦,但还不至于令他大惊小怪。

    再回头,杨树林边,随着那具尸体被扔出,一道身影缓缓退出林子。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赵四今天就曾在马队中见过他。这人面有刀疤,身材魁梧,步伐稳健,身手看来就相当了得,再加上神情沉默而严肃,即便在吕梁山,恐怕也是旁人不敢乱惹的硬点子。在宁毅的队伍中,他是担任一个小队队长职责的。此时这汉子手中钢刀染血,朝着上方打了几个手势,便走到一处乱石后方,掩住了身形,随后,林中相继有数人撤出,是他手下负责警戒的小队成员。

    “有三到四百人,自东南来……”祝彪解读着对方传来的讯息,跟宁毅说了一下,宁毅点头:“接应聂山他们上来。”

    他口中的聂山,便是下方那汉子的名字了。这聂山原本乃是梁山之中的小头目,生性凶残,杀人颇多,后来在独龙岗的营地之中,武艺上受过陆红提的指点——主要是挨了打,忏悔之后,武艺便有精进。其实大部分的技艺,武艺也好艺术也罢,到达瓶颈之后能推动突破的往往是哲学领悟,也就是心性上的淬炼。独龙岗中的那些忏悔固然有其扭曲的一面,但也带来了某种极端的狂信因素。这样的人加上后来专以小队为团队的训练,在树林之中放哨式的小范围搏杀,他们几乎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对方偷偷进入树林的前哨精锐几乎甫一接触,便被杀光了。

    山岭间的运动安静而有序,有人警戒,有人收拾东西,聂山等人也已经自下方过来。远远的,第一批人出现在视野中时,赵四便看见这边有两人挽弓搭箭,刷刷刷的连续射翻了几道人影,对方连忙退下,但随后又变得越来越多,自东南围绕过来。

    “赵四爷。”宁毅靠近了过来,“这个时候能有三四百人过来的,你觉得是什么人?”

    “他娘的。”赵四磨了磨牙,“这里还是小响马的地盘,方才过那山坳时还跟他们的人打过招呼。他裘孟堂不要命了,对咱们动手,怎么想的,他娘!”

    口中说着这话,赵四朝周围看了一眼,眼见着这一百多人聚集、移动,每一个人身上的精气神竟丝毫不见紊乱,也终于确认了这帮人来头委实不简单。一咬牙,往人影出现那边冲了出去。

    “裘孟堂!裘寨主!”他冲着那边人影一声大喝,“我乃青木赵四,今日带众兄弟过关,乃是大当家的意思!买路钱你们已经收了,这是干什么!你们吃错药了!敢与我青木寨毁约——”

    他一个山寨中的小弟便敢跟对方叫板,这边是青木寨血淋出来的威势。暖黄的夕阳当中,那边一个声音发出来,正是纵横吕梁的小响马。

    “赵四。你带的那批人,我今日要留下,此后的事,我小响马自会亲向血菩萨分说。”那语调听来有些懒散,然而由内力推动,也是因为这边气氛肃杀安静,一时间竟响彻整个山岭,卷起冷澈的余音,“话只一遍,你,可以走。”

    山岭上,宁毅皱了皱眉:“总是遇上事,真是莫名其妙……”(未完待续。。)

第五二七章 英雄好汉 祸水红颜(上)

    太阳挂在西边的天际,距离完全落山还早,吕梁的这片山岭间,已满是厮杀之声。

    四百多人朝着山岭间开始撤退的马队汹涌而上,将战线拉长在这片多是怪石矮木的山间,鲜血浓稠,血腥气弥漫在躁动的空气里。

    对于吕梁山而言,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并不出奇。小响马的地盘中,虽然力量已经开始壮大,免不了开始讲规矩,但对外,这类屠杀仍旧是常态。吕梁山的火拼,章法并不多,有些打过招呼,便是全数冲锋,更多的是招呼都不打就冲上去,然后凭着勇力,一方被杀到崩溃,另一方开始屠杀。今天也是这样,与赵四简单的说话之后,四百多人轰然冲出,围向岭间,犹如开闸之后的恶狼群,还未交锋,杀气已经弥天而起。

    “杀——”

    “人头留下!”

    “我要吃了他们,吃了他们!”

    “哇啊啊啊啊啊——”

    汹涌的人群,挟着几乎令人心战的疯狂呐喊逼近而来!

    吕梁山与其他地方不同,在这类地方,投机倒把的胆小鬼通常没有太多生存的空间。即便人一开始胆小,在激烈的生存斗争中也会被逼得疯狂。小响马裘孟堂的山寨能闯下偌大的声名,其中的喽啰也并非庸手。至少从气势上来说,这些人若在外地,大多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尤其是在这类屠杀的冲锋当中,人群之中眼神充血亢奋。众人呐喊嘶号的场面,足以让和平年景下生存的人们直接胆寒。

    一些想要铤而走险的商户过吕梁这条道上,遇上这样的敌手,那种嗜血的眼神,很多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兴不起来。在那种亢奋的气氛下,人是疯狂的,说吃人就真的会吃人,便是胆子小些的人,被这类气氛裹挟着,被砍上一刀两刀。也是完全不损战斗力。即便是小股的军队,都不会想跟这样的敌人硬干。

    然而在这个下午,他们遇上了许久没遇到过的硬点子。

    在山岭上迎接他们的,并非是怒涛中的礁石。而更像是一团巨大的吸水海绵。小响马的人手漫山遍野的一冲上去。就像被黏住了一样,然后便开始在那一面倒的狂热中诡异地消亡。

    这一次被宁毅带来吕梁的,一共大概有一百七十余人。其中除了一些特殊的技师和匠人——再加上两个不要命的厨子——能打的大概也就一百二左右,共分成了十三个小队。发现敌人过来时,众人已经收拾起原本放下来的行李,一部分赶起马匹准备转移,另一部分则以小队分散的形式挡在了山岭间,大概是七八十人的样子,各小队利用山间的地势抱团,彼此能够呼应,但每一批人之间的距离,仍旧相隔数丈。

    山匪的前锋,便是撞上了这样一条千疮百孔的防御线,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在厮杀当中应该像水银泻地一般冲向队伍的核心,但这一次,竟然没什么人冲过去,就像是被山间的**个小队给直接黏住了一样。

    鲜血不停的绽放、爆开,呐喊声未熄,人影便已倒下。由于马队正在后撤,各个小队其实也是在厮杀中后移的,以至于在接触的第一瞬间,山岭上的战线像是波浪般的柔和摆动着。小响马麾下的山匪们乍看起来,正在杀戮与呐喊中往前推进。

    诡异的感觉,是在交战数个呼吸之后,才在裘孟堂等人的心中出现的。

    “给我杀!冲过去冲过去!抓住上头那两个人!有敢挡路的给我分了他们的尸!快点!快点!”小响马裘孟堂今年三十岁出头,他的样貌原本英俊,但是在长年的厮杀当中,更多的变成了阴鸷与凶戾,一到这样的场合下,他的吼声足以让人胆寒,然而在喊过这些话的片刻之后,他便目光发亮的笑了起来:“哈,竟然遇上了硬点子……不错。”

    视野之中,在对方那边,竟然没有出现太多的呐喊声。

    若是一般的高手单挑比武,大声的呐喊只能损耗人的力气,一些喝声就算配合着呼吸之法发出来,也绝不会大到吓人的程度。但在战场之上,或是多人的厮杀中,喊声却是非常重要的,它能模糊人的理智,使人狂热,忘记疼痛和胆怯。然而这次的交手中,对方的队伍里虽然也有呐喊发出,但竟然没有出现大范围的声浪,这只能说明,对方没有承受到太大的压力,完全像是有条不紊地在应对这一切。

    战阵这种东西,并不像后世的游戏,几百人一旦聚集在一起,要分清楚谁是谁,其实都是一件难事。小响马厮杀了这么多年,眼力自然还是有,但他也只能看见猛扑上去便被阻拦、黏住的兵锋。但若是看得更清楚些,他便会发现,自己手下人扑上去的那条线上,只有阻拦,没有产生反弹,那是在第一时间产生的、有条不紊的杀戮。这边的人汹涌而上,狂热的呐喊着,然而第一批人一交手就已经倒下,或是伤残或是致命。惨叫声裹挟在呐喊中,令得后方的人疯狂扑上,而马队在第一时间开始往后方撤退,整个战线也开始后拉,留下尸首与鲜血,被后方冲来的人淌了过去。

    小队与小队的空隙中,没有多少人去冲,因为他们会忽然发现,旁边的同伴已经倒下。即便有少数山匪放下旁边的杀气冲向里面,也会被飞来的弩箭迅速的解决。

    这是在第一时间交战的状况,小响马眼见着这等局势,双眼已经发起亮光来,胯下的战马躁动着,竟然颇为兴奋。然而过得不久,他便会感受到,世界上的麻烦事,果然多由女人而来,那是……他真正后悔后。才能感受到的心理。

    因为就在战线的这端,除了心情亢奋的裘孟堂,他的身后还有几道身影,正骑在马背上观战。楼舒婉的身影裹在斗篷里,表情之中看不出多少波动来,然而拢在袖子里的双手,其实已经在微微颤抖了,鲜血般的热量,也在眼底滚动着。

    她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虽然已经在田虎帐下做了不少的事情。但对于真正的战阵搏杀。她能够看懂的还是不多。此时仅仅是被某种躁动的情绪所包围,被山匪们嗜血的呐喊所感染,目光远远的望着那边那道身影,按捺心绪后。轻声问道:“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并不平静。但别人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在她的身旁,于玉麟身形挺拔,微微蹙眉。田实的战马骚动地走了几步。被田实勒了勒缰绳,方才站定了。

    “哈!”这位被称为三太子的年轻人笑了笑,“这些人有些本领,看起来不容易打啊。”

    “是……是吗。”楼舒婉尽量安静随意地回答了一句。

    稍前方一点,裘孟堂也已经跟身边的手下交代的一些事情,让对方回去继续召集人,随后哗的一振双刀:“小的们,随我杀!”战马朝着前方战线疾冲了出去。

    ***************

    战线冲撞在一起,相对于对方那边的狂热,宁毅这边,却显然平静得有些诡异。

    倒也不是没人出声,这种需要狂热的厮杀中,没人喊上两句基本是不可能的,然而一阵一阵响起的,却多是配合吐息的一些喝声,或是斩杀敌手时爆发的呐喊,也有人“哈哈哈哈”的斩杀几人后开始狂笑炫耀的,但淹没在对方疯了一样的嘶吼里,这边就实在显得太过淡定了。

    “……走!”

    “停!接应第七队!”

    “孟山,你们快点——”

    “不许——过来——”

    “给我滚蛋——”

    赵四手挥钢刀,原也想冲上去拼命,但随后便被宁毅等人拉住:“赵四爷,这边还靠你领路呢。”随后就呆在后方看着这一幕游刃有余的后撤厮杀了。事实上,如今在这支队伍里的,要么是聂山这种梁山上下来的忏悔者,要么是田东汉之类原本就在江湖上有名气的高手,就算是当中武艺最差的,身手其实都不算弱。

    以聂山等人而言,在独龙岗经历那些事情以后,他们的杀戮本能仍在,但是在杀戮中获得的快感其实已经没了。经历过那样集中营一般的改造,他们算是扭曲了性格中最核心的一部分东西,三观被强行摧毁重塑,走向的是另一个极端,这些人中的小半都已经开始读佛经,平素爱出去帮人、行善,武艺上的锻炼多数竟采用自残的方式。这种人在杀人时简简单单,根本就不会在嘴上喊出什么话来。

    宁毅也不算是什么大善人,当然不会希望教出一批和尚来,因此平素的思想教育,众人讨论当中,对于各种道理是极为重视的。我们要珍视的是什么,要保护的是什么,为何要杀人,为何要与人作战——这一类的思辨才是核心。也是因此,保留了大部分人的战斗力。

    而就田东汉等人来说,他们在武林之中本就已是高手,真遇上大的战场,人如蝼蚁,或许会按捺不住心情,但在眼前,问题就在于这战场实在太小了。

    若真是在战场上,几千人的一个结阵,一次冲锋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会是人,除了向前,你根本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马步扎得稳不稳,这一刀出去能不能致命,就是唯一的标准,要活命,除了一些更微妙的保命手段,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而眼前,四百多人的冲锋,看起来已经覆满山岭,实际上不过就是一场大火拼,只要有腾挪的空间,不会遇上那种如怒潮般让人应接不暇的刀光,高手就还是高手。

    没有兵种配合,没有什么包抄合围,没有箭矢覆盖,对方那种歇斯底里的狂喊,对于这边的人来说,基本上也就是浪费力气的愚蠢行径。血气与勇力固然可嘉,但真要说生死相搏,遇上这类散兵冲锋,这边确实感受不到太大的压力。

    “没什么章法嘛。”宁毅在眼睛上方用手遮起凉棚,“这是第一批人吧?”

    “若真只有这点人,直接就可以把他们留在这了。”祝彪也扯着脖子在看。

    “强龙不压地头蛇,赵四爷方才也说了,小响马的寨子里,一两千人还是有的。杀得他们怕了,尽量转移吧……我比较奇怪的是,这位响马哥为什么忽然要对我下手,我又得罪谁了?”

    “呃,以你一直做的事情来说,实在不太好猜……”祝彪想着,表情有些为难,只得豪气地挥一挥手,“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来多少,我们就收多少。这次北上,宁大哥你不也有让大家锻炼一下的想法吗?”

    “啧,虽然说脑抽一定有原因,不过……哈哈,算了,我也想不到会是谁……”

    那边厮杀激烈,这边两个人的态度,就实在有些诡异,赵四听着两人的对话,再看看那边的杀场,目光迷惑难解。视野那头,眼见着小响马疾冲而来,他手中双刀如电,直冲向正前方的一个小队伍,厮杀起来。祝彪看着这一幕,伸手指了指那边:“那就是小响马?”

    赵四点头:“没错,他一手快刀,非常厉害,这两年中……”

    他还在介绍,那与小响马交手的队伍已经被冲散,撤出数丈之外才停下来,有人受伤,然而即便是裘孟堂一时间也不敢往这个撕开的口子里冲。而这边,祝彪提枪上马,扭了扭脖子:“也好,那我去杀了他。”

    他俯下身形,战马疾冲、铁蹄飞驰,杀入了战线侧面。第一个阻挡的山匪冲上来,随后整个人都高高的飞了起来,那战马的速度竟没有丝毫减弱,自山岭一侧犹如劈波斩浪般的撕出一片血海,朝着裘孟堂冲了过去。

    赵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虽然他也曾参加过青木寨的火拼,陆红提的武艺又要比祝彪高出一个层次,然而要说战场之上策马厮杀的声势,红提毕竟是女子,也是无法跟祝彪这个正嚣张得一塌糊涂的中二青年比的。

    “裘孟堂!”祝彪哈哈大喊,犹如孩童嬉戏,“把你的人头给我——”

    裘孟堂答:“x你娘!”

    宁毅看着这一幕,拍了拍赵四的肩膀:“赵四爷,这是您的低头,我想请你想一想,附近有没有这样的地形……”

    战场另一端,于玉麟看着整个战场的变化,目光严肃起来。他的领军经验更多,更能看到整个事态的状况,此时低声道:“此战没那么简单了,三太子,楼姑娘,我想,我们该把自己的人叫来才行。”

    他们这次进山,带的三百多人都是田虎帐下精锐,这才是他们手上的实力,楼舒婉看他一眼,目光疑惑。田实却是个好炫耀的,眼见裘孟堂似乎有点吃瘪,颇为高兴:“好,该让这些响马见识见识咱们的实力。”

    楼舒婉弄不清楚战场上的状况,想了想,此时才道:“若真这么扎手,是不是……算了?”

    于玉麟看她一眼,却是傲然一笑:“扎手自然是有些扎手,但半途而废又岂是英雄所为,楼姑娘无需多虑,既然已决定出手,战阵上的事情,我与三太子自有分教。”

    田实哈哈一笑:“没错,另外,让这裘孟堂见识一下咱们的实力,是很有必要的,点子这么扎手,是意外之喜才对。楼姑娘,不管你跟这人有什么过节,那是动手前的事情了,动手之后,就是我们这些爷们的事,你放行看着就行!”

    他们说到这个程度,楼舒婉不再好说话。只是听着他们的言辞,再看看那边的厮杀情况,心中的感觉,更加复杂起来……(未完待续。。)

第五二八章 英雄好汉 祸水红颜(中)

    楼舒婉的再次见到宁毅,是在这天下午的山坳之中。但随之而来的发展,却并非是她清晰预料的事,或者说,在下午的山坳中再度见到那道身影之后,她整个人已经陷入混乱当中,并未对事情的发展做出任何推动。但要说她是事情的起因,却是不为过的。

    楼舒婉、田实、于玉麟等人进入吕梁山,比宁毅的行程,早了大约一天。进山之后,首先找的,便是小响马裘孟堂。

    这是晋王田虎早两年就曾接触到的一股力量。作为能够盘踞一地的大反贼,虽然后世形容田虎为猎户出身,但早在起事之前,他就已经是名震一地的黑道大枭了。北地一带,越是临近雁门关,治安越乱,官府的力量薄弱,军队倒是强势,但是他们地位低下,在文官的节制之下,能捞到钱本就不易,对于地方的乱象,他们是懒得管的。

    当然,这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例如朝廷招降辽国的叛徒,如董庞儿之类,将他们悉数安置到北面……总之,这样的乱象上,田虎很容易将他的触手伸到各处,吕梁山便是他早已有心入手的地方,但当然,要说这心情有多迫切,倒也不是。

    吕梁山的局面,说实在的,实在太过混乱了。这里土地贫瘠、民风剽悍、一股股的亡命之徒层出不穷,若能掌握这里,好处当然是有的,但实际情况是,这里基本没法被掌握。这一原因。宁毅曾经了解之后,就非常清楚。

    要说吕梁山中的人真有多强大,其实是假的。这帮整天狂躁到不行,喊着吃人杀人的亡命徒若是对上普通人,固然令人胆寒,但若是稍微正规一点的军队杀过来,他们基本是没有抵抗能力的。辽人的打草谷偶尔就来一次,山里的抵抗,绝对称不上可歌可泣。田虎派出的军队往这里一站,也绝对可以打趴下一大片。逞起大大的威风。但随即呢?他们躲进山里。躲进他们可以躲的任何地方,但是……他们不愿意合作。

    不愿意合作当然也有很多理由,排外只是其中之一,最麻烦的还是吃的不够。假设田虎真要占领这边——先不说难度——他首先就得考虑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而这里却是一个养不活这么多人的鸡肋。走私固然可以赚一点。但随之而来。问题就大了。

    假设有一个势力统一了吕梁,又养活了这么多人,那么这里就变成一块蛋糕了。虽然说吕梁山势崎岖。远比不上雁门关的平坦,但是统一之后,就等于跟掌握雁门关的军方打擂台。想要利益的势力,谁也不会放过这片地方,那时候吕梁仍旧只能面临争夺和覆灭,而一旦陷入这样的争夺,吕梁必将再度进入混乱。循环之下,吕梁根本就没有统一与和平的基础。

    也是因此,宁毅当初给红提出谋划策时,就曾强调,决不能统一吕梁周边,周边一定要继续乱下去,即便悲惨,只能看着。只有在这样的局势下,再加上对雁门关军方的贿赂,对方才会对吕梁的这条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保持周边混乱的前提下,青木寨才能在其中——不管救人也好、施舍也罢——表现出他们的仁慈,同时凝聚起吕梁山中最强的一批人,成为这一片地方实质上的统治者。

    这一策略其实颇为黑暗,但没有办法,即便宁毅亲至,也只能如此行事。光明固然可喜,但吕梁山,暂时却只能活在这样的黑暗里,顶多是少死一点人而已。

    宁毅都只能这样,田虎又能有多少的眼光。因为吕梁的一盘散沙,田虎要伸手进来很容易,然而伸进来以后,就得提供物资,提供援助,还拿不到产出。而往往他表现善意,扶植起一个吕梁的势力,没半年,这个老大就被手下或者敌人砍了,理由千奇百怪,莫名其妙。对于想做大事的人来说,那感觉实在让人百味杂陈、无法言语。久而久之,他也只能看着这里,没法再用太多的心思。

    小响马裘孟堂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随意扶植起来的。由于他武艺高强,纵横两年多仍旧屹立不倒,田虎当然也就乐得给点援助,结个善缘。这一次楼舒婉等人进山,找血菩萨做生意,便是用人之机了。

    只是虽然结了善缘,对于楼舒婉等人,裘孟堂也颇为热情,但长期在山林当马匪的裘孟堂,并不会觉得自己比田虎的手下地位要低,见面之后,这位小响马是颇为傲气的,听说了他们进山的目的,也有些不以为然。

    “……青木寨,最近是弄得红红火火,但我恐怕这些事情虎王想得有些岔了。裘某是吕梁土生土长的,这么多年,刀口舔血,提着脑袋杀过来,最懂吕梁山是个什么样子……我告诉你们,道上的事情,你永远只能占一时的便宜……血菩萨?你们等着看吧,一个女人,在吕梁山上,武艺高强又怎样,我裘孟堂怕她吗?不到两三年,你们一定再也看不到这个人。要么是被人杀了,要么……呵呵,是打残之后让人养着玩了……说不定是谁干的,也说不定……就是我小响马裘孟堂呢。”

    他说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露出不以为然的阴鸷笑容,随后又道:“当然啦,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她要比武招亲,这倒是步好棋。女人嘛,总是要找个男人的。有了男人,就多个靠山了。大家既然有这个兴趣,我也会跟着去看一看,往年没机会交手,这次……倒是想亲自试试她的深浅,哈哈……”

    平心而论,小响马的这类想法,也并非毫无缘由,但最主要的还是在与田实等人争锋,侧面表达对田虎想跟青木寨合作的不满。他身为吕梁的山头老大,对盘踞一地的虎王倒是尊重的。但虎王要跟青木寨结盟,这摆明是不看好自己啊。自己的寨子目前是比不得青木,但吕梁这么乱,风水轮流转,一个女人可以上位,自己也可以啊。这样的心态下,他也不再理会太多的礼貌,变得颇为强势。

    与青木寨的结盟如今由楼舒婉负责,田实又做了入赘青木寨的心理准备。这样的状况中,众人一方面哈哈笑着接受了裘孟堂的款待。一方面又觉得这厮实在是不怎么安分。得敲打敲打才好。而在闲聊之中,裘孟堂对于楼舒婉,也颇有些好奇。这女子毕竟是大家闺秀的出身,混迹于一帮强人中。又有着自己的强势。尤其在经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心态的变化使其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冷艳的魅力。裘孟堂一个山里人,四处劫掠也很难在吕梁山劫到什么大家闺秀,何况是楼舒婉这种江南大户层次的。简而言之。颇有些想上她。

    双方看起来和乐融融地相处到第二天,楼舒婉等人又向裘孟堂了解了不少吕梁山的内情。过了中午不久,喽啰来报,有青木寨的人正要借道,她自然想去亲眼看看。

    看到了宁毅。

    当时众人呆在山坳的口子上,竹记的马队从侧面过去,由于光照的方向,是看不清山坳中的人的。楼舒婉根本没料到会见到那个身影,一时间疑惑自己是看错了,她盯着那边看了许久,甚至还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跟着走了一阵。确定那个噩梦般的印象变成真人后,她的神情恍惚。裘孟堂、田实、于玉麟等人自然是看出来了,疑惑地询问此事。楼舒婉的心绪根本压不下来,回到寨子以后,裘孟堂等人猜测着问了一句:“与那帮人有旧?”

    楼舒婉恍然间摇头,咬牙答了一句:“有仇。”

    当时她坐在山寨大堂中的椅子上,微微偏着头,阳光照进来时,侧脸上有着令人窒息的冷艳。只是眼底翻涌复杂。裘孟堂哪里受得了这个,表情淡然地摊了摊手:“那我做了他啊。”

    花花公子田实对于楼舒婉其实也是有些念想的,答道:“可以吗?”

    “一个商队而已,我够给青木寨面子了,但有时候出点小意外也是难免,做完之后我亲自登门跟血菩萨解释,她还能怎么样。”裘孟堂道,“何况江湖事江湖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是江湖规矩,大家又远来是客,不能让楼姑娘不开心,是吧。”

    楼舒婉偏了偏头,她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平复思绪,但第一个声音发出,几近沙哑:“这……这不太好,裘寨主,没有探清楚他的虚实,何况……何况你们与青木寨有盟约,不好为了我的事……这样乱来……”

    在场之中,于玉麟算是田虎一系真正能拿主意的人,此时笑了笑:“这话没错,但裘寨主也说得没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裘寨主,这事我们自己来也许比较好。”

    “……虚实?”裘孟堂撇了撇嘴唇,对于玉麟的说话,更只是简单的一挥手,懒得讨论,“一百多人而已呀!”

    他转身出去:“小的们,点人,出去干一票。”

    这便是整个事情的开始。

    而随着裘孟堂的出动,跟随过去的楼舒婉,也被那股狂热的气息所感染,按捺不住自己的思绪了。她想不清楚这忽如其来的一天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平素在田虎帐下处理事情的理智难以留存。心中下意识地浮现出抓住对方的场面,抓住宁毅之后的各种处理方法难以抑制地在心头出现,那感觉有快意也有痛楚,她想不清楚见到他的第一眼该说些什么,但有些画面抑制不住的不断浮现:抓住他的样子,杀光了他身边人的样子,各种折辱他时的样子,骂他时他的反应,让他求饶时的样子。

    身体就那样在斗篷下颤抖着。

    直到交战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夕阳之下,由于己方的躁动,理智才开始冰冷地回归身体了……

    ****************

    楼舒婉是看不懂复杂战场的,然而裘孟堂已经差人去叫援兵,于玉麟与田实也已经看出了情况的不妥,在将三百多的精锐调集过来。目光望向那边的山岭,漫山延绵着的尸首与鲜血。裘孟堂的手下——即便以她这个外行人的眼光——似乎是减掉了半数。而那名叫宁毅的男人,正在有条不紊地远离。

    长久以来,楼舒婉在田虎麾下做事,是有听到过有关宁毅的传闻的。在京城开了布行,其后破了梁山,闯下一个心魔的名号。江湖上似乎将此事看得很重,楼书恒听说这事之后甚至完全断绝了复仇的念头,嘲笑她的自不量力。但楼舒婉本人却还有着理智,什么四十人破梁山,不过是借了朝廷的势而已,合纵连横,借力打力。虽然撬动整个梁山有些神奇,但在智者眼中,也并非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人力总是会有时而穷,虎王固然是趁势而起,方腊、方七佛那样的天纵之才,却也会在最鼎盛的时候消亡。这或许是作为女人的冷静,楼舒婉并不会对宁毅做了什么事情感到畏惧。更为复杂的是,虽然有听说了宁毅的一些事情,一些江湖上流传的片段,但对于事件的真实,楼舒婉或多或少是有些逃避心理的。知道了又怎么样,自己现在又没法报仇。

    也是因此,纵然心中知道宁毅是厉害的狠角色,心绪混乱之中,她也没有对裘孟堂的动手反应过来太多。因为宁毅真正让她觉得害怕的,其实是在她的心里划了一刀。“没有探清楚虚实”只是她下意识的言辞,裘孟堂的“一百多人而已”才是正理。他再厉害,一百多人而已。

    但在这时,她心里微微冷下来了,才看着那一幕,心中想到:他真厉害。

    他似乎……一直都这么厉害的。

    心中回想起杭州时的情景,一丝不可能的想法浮现出来:自己不会……踢到铁板了吧,对上这个男人,他一百多人,不会还能反杀过来吧……

    当然,这样的思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因为山岭间的厮杀继续蔓延,而后裘孟堂的手下开始一批一批的过来,逐渐变成五百人、六百人、七百人……阳光西斜,宁毅带着队伍退过那边的山头,开始撤退逃亡,于玉麟这边,三百多的精锐也聚集过来了,上千人的阵容一路蔓延追杀。就算意识到对方很有些本领,但也不可能会有人觉得对方还能翻盘,对战场有着深刻了解的于玉麟、田实等人就更是这样认为的。

    阳光就要落下,楼舒婉骑着她的那匹大马,随着众人朝前方哒哒哒的艰难追去。

    想抓住他,很想……抓住他。

    她咬紧牙关,追赶着渐没的夕阳,是这样期盼的。(未完待续。。)

第五二九章 英雄好汉 祸水红颜(下)

    入夜了,延绵的吕梁山中,有狼的动静。

    越过树林与山岭、黑暗间蜿蜒的溪流,一处山林间,由人造成的不祥的骚动正在发生,一簇簇的火把或聚集或分散,疯狂地向着前方蔓延。

    喊杀声撕裂夜空。

    “杀——啊——”

    挥舞着手中呼啸的火把,一群狂热的山匪嘶吼着从前方的山腰冲了下去,越过前方那颗突兀的大石时,一名山匪冲得太快来不及躲闪,被同伴挤得砰的撞了上去,然而周围的十多名同伴没有人理会他,头破血流中,其中一名同伴踩过了他的后背,朝着前方敌人杀了过去。火光呼啸中,地上的那名山匪看见有同伴的人头和手臂飞了回来。

    惨叫、呐喊,兵刃相交的罡风,在前方数十人的混战中激烈得像是煮沸了的浓粥,此时这山腰的上方、下方,还有一拨拨举着火把奔突的人群。有追杀了一路的山匪,也有那杀得有条不紊的小团体,如同一道不断变幻着后退的曲线。眼前的这堆人中,他们看见那武艺最强的敌人乃是使两把泼风快刀的瘦子,硬生生地挡住了小响马寨中的三寨主。相对于裘孟堂双刀的凶戾与诡谲,眼前这人的快刀却偏正,明明挥得很快,却偏偏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氛在内。扑上去的人却往往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斩得四分五裂。

    在这山腰稍上方一点,身材魁梧高大的疤脸汉子一面如散步似的后退。一面挥舞手中钢刀,与身边的同伴配合着,让冲上的山匪化为尸体永远地留在地下。名叫聂山的汉子一手五虎断门刀并不精妙,却是凭着蛮力与冷静,一刀一刀地将敌人杀得胆寒。

    更多的敌人从这边冲上来时,足有十六七人的队列自他后方呼啸冲来,铁枪阵一刺、一收,便将前方**名山匪的身体洞穿,随后第二轮的齐刺,山匪们扑了上来。其中一名山匪抱着滕盾。狠狠地跃起撞在枪阵上,聂山与枪阵将那滕盾的来势一推,后方便是一声吐息的暴喝,一道身影撞了出来。猛烈的贴山靠!

    混乱的战阵当中。没有多少人会跑去欣赏招式的华丽。只有四分五裂的滕盾飞舞而出。后方的山匪可能也是个悍勇的小头目,同样口吐鲜血飞起在空中。同时被撞翻的还有好些山匪,他们倒地的同时。嗜血的枪阵已经疯狂地刺了过来。

    使出那记贴山靠的田东汉望了一眼聂山,胸口剧烈的起伏,犹如风箱一般,他平息着身体内翻涌的气血,同时也将目光望向周围,扫视着其它需要帮忙的地方。高手比武,讲究的是力不可出尽,这类大规模厮杀却不一样,一招使出,直接豁到底,一旦奏效,剩下的便交给身边的兄弟。

    视野的那头,举着火把的山匪或三三五五,或十几二十的还在往这边冲杀过来,整个山岭,都已经化作修罗场了,一拨拨的人厮杀在山间、草丛里、溪水中。再远一点,那外号小响马的双刀客也在试图游走冲阵,而在这边,除了田东汉领着十几个高手查漏补缺,挥舞铁枪的祝彪也在游走厮杀,死死的盯住裘孟堂。不时举着那染满鲜血的铁枪哈哈笑着,跟对方挑衅一番。

    裘孟堂偶尔便与祝彪厮杀一阵,随后便拉开距离。他的双刀在吕梁已经有赫赫声名,但真论起武功来,比此时的祝彪甚至还要稍逊一筹,毕竟祝彪的老师乃是栾廷玉这种可以与周侗比肩的高手,裘孟堂却并非科班出身,只能以狠辣和诡诈弥补。而且眼下也不是高手单挑,双方背后随时都有几个十几个的帮手,祝彪虽然中二,但他的游走范围,是绝对不会离开己方战线太远的。

    裘孟堂也绝不敢直接杀进竹记的阵列里。他此时已经看出来,对方虽然只有一百多人,但其中的大多都是好手,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都有好几个。祝彪若是陷入他的包围,或许对着一帮乌合之众还有可能负伤杀出,裘孟堂若是敢杀进去,对方只要十几个人围上来,他哪怕带了几十个手下,恐怕也得把命留下。

    这一天的厮杀在入夜时分其实有所减弱,但随着天色完全陷入黑暗,小响马寨子里的人陆续赶来,激烈程度便不断地上升。竹记这边虽然都是高手,对上四百多人毫无压力,然而陆陆续续增加到上千人后,仅仅百余人的力量终究还是阻挡得不容易的。

    “怎么样?伤没事吧?”看着聂山身上已然有了几道刀伤,调息过来的田东汉问了一句。聂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注意着周围的厮杀,随后朝着前方指了指:“那边才是麻烦。”

    火光延烧中,这片杀阵的那头,有数百人的军阵仍在一路沉默。田东汉笑了笑:“早就注意到了,大概三百多人,跟一路了,可能是他们的杀手锏。老板也早就注意到了。”

    “那就行。”知道宁毅心中有数,聂山便不再多话,抬眼看了看最近的敌人还在十几丈外,他钢刀挥了挥,带着身边的几个兄弟继续后退。田东汉一挥手,带着人朝下方的溪流边扫了过去!

    田东汉、聂山、宁毅等人都注意到了后方那三百多人的军阵,而在那边,于玉麟、田实等人也在盯着战场上的状况。这一路过来,小响马的寨子已经留下了五六百条人命,然而对方不过百人的阵型仍旧保持着韧性,不断后退。惊叹之余,于玉麟与田实也在议论着整个战局的状况。

    “……若是一般的走镖,或是护送什么大人物,会有一个两个撑得起大梁的人。敌人杀过来了,他带着身边的人抱团,只要不死。就能让别人有一根主心骨。所以一般劫道,主要就是杀镖头,杀了镖头,其余人心就散了。”于玉麟指着战场讲解,实际上,倒像是在说给楼舒婉听,“但这帮人确实厉害,高手太多了,能顶的起大局的……看,那边那个使双刀的。那个使枪的。那边那个,也是上过战场下来的,根本不是一般的高手……五六个人就有一个,难怪他们敢走这条路……”

    上千人厮杀的战场。已经相当混乱。但只要看得久了。有些东西就会变得清晰。山腰上的双刀,战场上游走的钢枪,纵横来去的枪阵。疤面巨汉的大刀,临近山顶那边,一个年轻小伙子身法灵动,身上兵器已经换了好几件,冲上去的山匪遇上他就倒下,杀得令人心寒,距离众人最近的溪流边,一部分的厮杀已经蔓延到水里,染红了溪流,竹记那边的人正将一名同伴从水里拉出来,在他们之中,使铁棒的中年头陀手中棒影呼啸,将冲来的山匪打得东倒西歪,也不知砸开了多少的脑袋。

    血腥气弥漫,一路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呻吟惨叫的伤者。楼舒婉看着这战局,拳头在衣服下攥得紧紧的:“是不是……他们真的太厉害……”

    楼舒婉心中已经开始承认宁毅的厉害,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出奇,然而于玉麟只是淡然地笑了笑。

    “真正的武林高手,在树林之中,可以以一当百,逐个逐个的将敌人全部杀掉。若是在开阔的地方,以一敌五十,都不可能。若是这些人还有大量的训练,或是精锐亲兵、江湖高手,面对合围能以一敌十恐怕就已经很了不起。战场这东西,跟个人勇武又不同,有些时候,打破了胆,两万人可以打八十万,但更多的时候,数字就是数字。他们再厉害,只有一百多人。”

    于玉麟顿了顿:“小响马裘孟堂是个草包,当然,也是他猜错了对手,太过轻敌。一千多人,一拨拨的来,结果全都交代了都有可能。但无论如何,一千多人就是一千多人,哪怕是上百高手,真杀到这个时候,手也该软了。楼姑娘不用担心,这仗,终究也只能有一个结果。”

    田实看着那边,皱了皱眉:“不过,他们虽然一直在撤,但始终没把距离完全拉开,似乎有些问题。”

    “前面一拨人还是将距离拉开了的,因为他们进山的时候,带了货。”于玉麟道,“这批高手在后面挡住,货和没有武艺的先往前走,拉开距离之后,这些高手脚程快,可以追上去,这样一来,裘孟堂恐怕也已经没有锐气继续追下去,倒也是很简单的想法。”

    田实笑了起来:“于将军的想法是……”

    “咱们可以去跟裘寨主打个招呼了。”于玉麟笑道,“很多时候,假败变真败,假逃变真逃,也都是很简单的。”

    几人如此说着,随后也去跟裘孟堂打了个招呼。战场之上血腥弥漫,裘孟堂杀红了眼,也知道这次自己是栽得大了,他开始放松攻势,聚拢人手。过得不久,竹记的众人阵线一收,开始飞快地后退,裘孟堂领着数百人,没命地追杀上去!也在此时,后方陡然传来一阵怒吼,震颤了夜空。

    “虎。”

    “虎——”

    随着三百多人的声音一同发出,恍然间地面都开始颤抖起来。这是田虎麾下精锐冲锋时出现的威势,五十多人的前锋马队迅速赶上裘孟堂的锋线,后方的士兵紧跟而来。裘孟堂的人手虽然已经折损半数,但仍旧有六七百人之数,这片刻间,锐气已失的他们仍旧被于玉麟手下的三百多人裹挟起来,掀起了惊人的士气,近千人潮水般的疯狂前冲。

    即便是落在后方的祝彪等人,看着汹涌而来的火光锋线,都隐隐有些胆寒,然后,他们退入后方的山坳……

    那一处的地方,说是山坳,其实也是不对的,口子有点大,两边坡度又不算陡,设伏的条件,其实并不完善。裘孟堂本是地头蛇,又哪里会被这样的一个口子所迷惑,上千人咆哮着,汹涌而来,于玉麟一看这地势,也根本不放在眼里。这样的气势推过去,对方又在后撤之中,仗已然打完。

    多年的经验,高超的眼力,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迷惑或是动摇,而事实上,于玉麟的判断,基本也是准确的。裘孟堂策马冲入山道之中,挥舞双刀,前方视野上的人群扩大,祝彪跨步拦路,悍然挥枪。

    兵锋相接!

    “要你命——”

    山道那边,赵四手持钢枪,看着旁边那个神经病的书生还在摇头晃脑地哼着无聊的调子。

    “日出嵩山坳噢噢……林中尽飞鸟噢噢……”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响声,震动了地面。

    山坳的口子那里,千人冲阵约五分之一的锋线上,光芒开始升起来,有人倒飞了出去,石头爆开在空中,碎片乱飞,战马昂的一声扬起了蹄子。静谧的夜晚,这比冬天爆竹响了十数倍的轰鸣令得所有人都为之惊愕起来,一大群的人就在冲锋中被挤倒在地上,后方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停下脚步,随后被撞得东倒西歪。

    在山道口草草买下的地雷并不算多,但是以拉线的方式同时触发,在这样的夜里,委实爆发了无比的观赏性。乱象在一瞬间爆发开来,有些人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有些人仍旧朝着前方冲过去,随后,便又是一声响。

    轰——

    火球从前方飞来,呼啸着划出光柱,爆炸开来!

    被胯下战马甩下的裘孟堂一阵快刀,从地上翻滚起来,手中兀自挥刀,须发皆乱:怎么了!怎么了!

    他在心中想着,口中喊出来的是:“什么妖法——”

    轰的又是一声,这次火光是从侧面的山坡上发出来,在巨响之中炸向了人群,爆炸之后,点点火光,炸弹中的铁屑在空中拉出凄厉的血线。大概一次呼吸之后,又是火光亮起,这次在另一边的山腰上,交叉而来。

    竹记的众人握紧兵器,朝着前方推过来。

    光柱一两次呼吸便是一道,带着巨大的响声,有节奏感一般的交叉射出,到得第五响、第六响的时候,整个局面就已经彻底乱了,远远望去,那山道之中交错亮起的光芒与爆炸,犹如天罚一般,令人生畏……(未完待续。。)

第五三〇章 田家军吕梁显身手 于玉麟一日战双魔

    溃散的人群如潮水般的奔来,在夜色中朝着四面八方扩散。楼舒婉骑在马上,攥紧了缰绳,远远的看着山坳那边的火光与爆炸。名叫邱古言的汉子领着几名护卫在她旁边守卫着,挡住往这边溃散的山匪。

    “怎么回事……火药……”

    身下的马儿不安地转动,兜着小圈子,楼舒婉口中喃喃地说着。她此时能够记起来了,在杭州城时的一个传言,便是宁毅凭借火药杀了方腊麾下好几员猛将。此时从这正对面的山坡上望过去,那敞开的山拗口子里已经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巨大混乱,人的身影朝着四面八方奔逃,鲜血与尸体铺散在地上,或是飞起在空中,受惊的战马四散逃窜,抛下了它们的骑士,有的撞进了奔跑的人群。一些骑士的腿还来不及从马镫中脱出,被拉着一条腿到处跑。因为黑夜的缘故,那炸开的光芒每一次亮起,都令得远处的人能够更清楚地看着那仿佛凝固在一瞬间的乱象,后方人群几乎第一时间就被吓崩溃了。

    楼舒婉之前没有见过火药的这种威力,但她已经经历过许多的事情,冷静下来,能够理解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效果。只是稍一慌乱,她便用力抓住了邱古言肩上的衣服,指着溃散的山匪道:“收拢这些人,收拢这些人,有没有可能!”

    邱古言挡在她身边,只是摇了摇头:“不可能了。”

    “他们散得太快……”楼舒婉咬了咬牙,努力地平复思绪。她的心中对于宁毅的后手和处理、对于这一结果当然是震惊的。若从后往前看,对方的翻盘真是简单直接,举重若轻。但越是惊讶错愕,她越是得迅速地收敛思绪。对于没有战场经验的她来说,只是觉得溃散得太快了,就算这些吕梁人真以为对方用了妖法,也不该这样溃散。脑中这样想着,视野那头,于玉麟也正带着田实与一群溃散的士兵飞快地往这边逃来。

    吕梁山的匪众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于玉麟竟也跑得这么快。足以证明他几乎也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逃跑的决定。楼舒婉心中恨得牙痒痒。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就算没有吕梁人,自己这边三百精锐也足以跟对方一拼,刚才自己这边的人鼓起气势冲在了第一线,现在居然第一时间撤了?眼看于玉麟奔逃上山坡。楼舒婉策马靠了过去。

    “于将军。于将军。为何不试着打一打……”

    “打不了了。”于玉麟往回看了一眼,随口回答,并没有多少的犹豫或是羞愧。“裘孟堂的人伤亡过半,若不是他们本身就乱,大部分人反应不过来,早该崩盘了。那边的人……这一招玩得太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威力惊人,冲在山坳最前方又是马队,马全都惊了……裘孟堂的人散成这样,我们也不可能再冲,这一下是我们被他们带住了……”

    于玉麟眼下的判断,听起来冷静而准确,很难弄清楚他真实的心情。然而此事武朝的战马本就是稀罕物,这次冲锋,最前方的骑兵中有五十骑都是于玉麟的部下,纵然骑的是马未必都好,但可想而知他会有多心痛。方才受到攻击,看清楚情况以后他立刻便收拢部下迅速逃走,现在估计是剐心一般的懊恼了。

    此时的山间,到处都是溃散的场面,有人大叫着妖法,有人喊着快跑,有人此时才想起方才的战斗中有多少的兄弟死了,奔跑着踏过一路的尸体。于玉麟等人带的兵虽然收拢了一百七八,仍有秩序,却并不敢多做停留。回头看看,那边的山坳口子上又是轰然的爆炸,对方的那群高手正一路杀出来,收割逃散的溃匪。隐约间,似乎小响马也在疯狂逃亡。

    楼舒婉勒着缰绳,用力地控制着正在转圈的马儿,她看着那边,咬紧牙关,只觉得眼中的泪水又要出来了,从牙缝间说道:“宁立恒……宁立恒……”转身跟上了队伍。田实从旁边跟来:“什么宁立恒……”

    于玉麟心知这大概是那边敌人的名字,他也回头看了一眼,待到奔行一阵,忽然反应过来:“宁立恒……心魔?是心魔宁毅?”

    楼舒婉压根就不想听到这个名字,看他一眼,一咬牙,眼中含泪跑得更快了。于玉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江湖上这个层次的人……铁臂膀周侗、魔教司空南、曾经的圣公方腊、云龙九现方七佛、如今声势浩大的大光明教主林宗吾、心魔宁毅……平日里想想,好像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但现在……似乎就变得很重要啊。

    怎么杠上他的,你他妈早说啊……

    ***************

    山间的奔逃,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方的厮杀声却早已停了。理智恢复之后,眼前的山谷里,仍是斑斑点点的火把光芒。于玉麟收拢了能够收拢的士兵,点过之后,大概是两百三十多人,或许还有一些随着逃散的山匪不知道跑哪去了,得到天亮才有可能汇合,但他们冲得太快,几十人的伤亡恐怕是免不了的,尤其是最前方的骑兵,太可惜了。

    小响马裘孟堂也逃了出来,赶到这里,收拢了两三百人。如同于玉麟所说,他们原本就死伤太多,早该崩盘,是由于本身的秩序就太过混乱,入夜之后的战斗,那些狂热的山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才能组织起攻势。裘孟堂在当时可能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胜利作为结局,然而那边可怕的爆炸之后,一切终于还是化为泡影。

    吕梁的这类山寨之中,秩序本就算不得好,事情闹到这副田地。寨子里就算还有些人,基本也是要完蛋的趋势。双方汇合之后,在这处山谷间稍作休息,处理伤员,也有人仍在翻找附近的尸体,以至于山谷中斑斑点点的都是火光,看起来,竟让这副光景显得有些梦幻。

    “……江湖传闻,那宁毅最善攻心之策,他这计划也算不得太过出奇。只是依仗着一群手下。最后再用那等奇物一锤定音……他如今在江湖上是能与周侗、林宗吾这些人比肩的强人,事先未曾问清楚,也是我太过鲁莽了。只是楼姑娘,你是怎样与他有过节的……”

    虽然沮丧。但汇合之后。于玉麟与田实等人就彼此做了检讨和反省。也算是寻找失败的原因吧。虽然对心魔仍不算了解,但譬如说你一群人去围攻司空南,围攻林宗吾。对方带着教中一大堆精锐手下,吃点憋也不算是多难理解的事。只是话语之中,多少也有些话外之音,对于楼舒婉平日里的算计面面俱到,这次居然没说对方的底细,有些腹诽。

    他们又哪里知道,在楼舒婉的心中,宁毅就算厉害狠辣,也绝不可能到司空南——但她不认识司空南——或者是方腊这类枭雄教主的程度。一开始她是心中混乱,后来变得有些害怕,待到荒谬的一幕真的出现,她恢复冷静之后,事态已然无法挽回了。

    事已至此,楼舒婉也没什么可说的。于玉麟与田实等人看看周围的状况,随后便由于玉麟过去找裘孟堂。

    小响马在爆炸之中受到了些许影响,头发散乱,半张脸几乎都被烟熏黑了,只是身上伤势倒是不重,此时稍稍收起头发,目光之中,凶戾、疯狂与冷静混合在一起,想来这次的事情以后,他再要保持权威,已经很不容易,可能要杀上许多的人。于玉麟等人这次进山还有需要仰仗他的地方,说了不少好话,走到一边时,对他说道:“裘寨主不用担心,吕梁山的情况我们也知道,与青木那边,只是生意,虎王真正信的,还是裘寨主。这一次裘寨主是为我们帮忙,待到回去,我们也自有感谢,另外,裘寨主若有需要的,也可以尽管开口。”

    裘孟堂脸色冷冰冰的,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此时草坡上都是三三两两的山匪,在辨认地上的尸体。与于玉麟说完,裘孟堂转身往上走,于玉麟回头下坡。与此同时,裘孟堂朝向的方向,几具尸体间有一道身影出现在那里。

    于玉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脑后陡然闪过一丝寒意,鸡皮疙瘩在起来。然而他是在下一刻才确认了这一点的。

    后方,裘孟堂振起双刀,在空气中弹出剧烈的破风之声,于玉麟此时手中还拿着他的长枪,猛然回身,看到了后方发生的事情。

    那一刻,裘孟堂的身边共有三名同伴,都是寨中的心腹高手,黑影冲过来时,他们也下意识地迎了上去,其中一人的后脑袋被扫了一下,身影已经飞起在空中,撞向草坡高处的一棵树木。血线在黑暗中绽放出来,带着断骨碎肉的声音,小响马的双刀疯狂划出,像是在剁一堆肉泥,黑暗里,双方的身影几乎都在疯狂交手,于玉麟几乎看不清那道黑影的出手,然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知道,对方的兵器纵横来回、劈砍割刺,可能已经同时突破了三个人的防御。

    他的枪尖已经刺了出去。

    作为田虎麾下大将,他的武艺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这一枪刺出,破风呼啸。在那黑暗当中,对方似乎是朝这边看了一眼,刺出了兵器。于玉麟身随枪走,理论上来说,一寸长一寸强,他使枪,对方使短兵器,他就占了很大便宜,然而在那一刻,他只觉得前方便是死亡的泥潭,越前进一刻,他就越感到寒冷。

    啊的一声,他收枪退了出去,裘孟堂的刀划过夜空。

    山谷中的众人朝这边望过来。对于他们来说,看到的只是事情爆发一刻后发生的情景。面对着一名走来的刺客,裘孟堂双刀如风,“啊——”的暴喝,在他身边的三名高手中,其中一人直接飞了起来,撞向山坡上方的大树树干,其中两人与裘孟堂的身体上都被劈出了血线,于玉麟刺出长枪,下一刻便噔噔噔噔的朝着山坡下踉跄退出了十几步方才停下,而裘孟堂手中的双刀一把朝后方飞在天空中,另一把飞旋着掠出两丈之外,砍在了一名山匪的额头上。

    “噗”的一声,小响马的身体踉跄后退,项上人头飞上天空,滚落地面,血泉喷涌而出。

    那刺客的身影还在前进,走出两步,手中的兵器刷刷刷的空挥了三下,似乎挥掉了血渍,收在斗篷里。

    后方,被抛飞的高手身体撞在了树干上,“啪”的掉了下来。

    夜风猎猎,卷起那黑色的斗篷,那一瞬间,近处的人都在下意识的后退。就算还没有人明确的说出口,在方才那令人生畏的交手印象中,于玉麟也已经猜了上方可怖黑影的身份。

    吕梁山。

    血菩萨。

    这是……宗师级的出手……(未完待续。。)

第五三一章 为剑谷畔 相遇阶前

    弥漫着血腥气的山谷中,点点摇曳的光芒。众人此时所能看到的,便是山坡上那道黑色的身影,她就那样出现、前行,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斩杀了裘孟堂,速度之快,手段之凌厉,令人完全反应不过来。唯有那在战斗中忽然矮了一截的尸体触目惊心,当血瀑升腾而起,那前行的身影迈过裘孟堂时,才经历一场大败几乎崩溃的山匪们根本就没有冲上来的意念,只是为着小响马的死亡所震慑,下意识的后退。

    那道身影没有停下,只是在杀了裘孟堂与他的三名手下之后,步伐稍微慢了下来,随后继续朝着前方踏出脚步。于玉麟握紧了钢枪,然而那道黑影却并非冲他而来。那人的步伐似慢实快,转眼间,已经走过数丈,然后速度变得更快起来,踏过山谷间的草地、尸首,犹如缩地成寸般的朝着远处过去。只在快到山谷边缘的时候,一名可能是受了裘孟堂恩惠的山匪持刀陡然冲上:“我为寨主报仇——”

    人影在瞬间接触,便是噗的一声,持刀迎上的山匪身体倒飞而出,举刀的双手、人头飞上夜空。那身影的速度丝毫未停,如同一只不祥的黑鸟,去往了夜色中的远方。

    直到那身影消失,山谷之中还在沉默着,随后才有人低声地说了出来。

    “血……血菩萨啊……”

    附近有山匪被吓到脱力,瘫倒在草地上。

    吕梁山中这一两年。最出位的名字便是青木寨主血菩萨,纵然与她打过照面的人不算多,但在眼下忽然出现,做出这等事情的,显然就是她了。她这样出手杀人,明显是对小响马很不满,这才出手杀人。小响马虽然死了,但山谷之中,喽啰还有数百,谁知道这样的状况下。青木寨还会不会展开大规模的报复。毕竟兵对兵、王对王,她出手杀死裘孟堂,就已经是一个明显的信号了。

    于玉麟收起了钢枪,到得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的发抖。

    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第一时间直接斩杀众人眼中最强的人。将整个山谷压得喘不过气来,之后从容离去。虽然江湖之上对于宗师级高手的定义多有随意,但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显然也就是当之无愧的武道宗师了。

    他在武人之中,也已经算是强者,而且领兵打仗,见惯杀伐,也是见识过大世面的。然而一夜之间,先是遇上覆灭梁山的心魔,而后又直面血菩萨这样的高手,一时之间,连他都觉得有些心悸和后怕起来。什么时候,吕梁山已经变成这等凶地了?

    *************

    “……她是在立威!”

    山谷间骚动了一阵,又稍稍安静了些,山匪在收敛小响马的尸首,无措而惶然。篝火前方,楼舒婉脸色冰冷,斩钉截铁地说道。

    “裘孟堂动的,本身是青木寨要护送的人,她可能就在附近,知道了这件事情,因此出手杀人!只看她出现和离开时的方向就知道,她没有动于将军,这次专为杀裘孟堂而来,实际上可能是有其它事情的。”

    站在一旁看夜景的田实听着这话,转过身来:“也可能是她不敢缠斗,山谷里这么多人,若真是打起来,就算是周侗那样的大宗师,都讨不了好去。她杀人就走,反正威慑已经够了。或许接下来,青木寨的人就要吞了小响马的山头。这次我们已经卷进来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还不算撕破脸?”

    “就凭根本没有必要。”楼舒婉道,“权威本身就是很脆弱的,尤其她是女人,小响马就不怎么尊重她。我先前就说了不要节外生枝,可是……呼,不论如何,小响马已经死了,她的权威就回去了,她何必远远的要跟虎王开战!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打架的!”

    于玉麟朝着篝火里仍进一截柴枝:“但是那心魔宁毅是打着她的名号过来的,也可能两人有私交,我们就算得罪这位血菩萨了。”

    “要说私交,那也分是那种。”楼舒婉仍旧冷着脸,“点头之交也是私交,青木寨的关系虽然不乱放,但是……以他那个什么心魔的名头,真要找个过路的关系,当然问题也不大,他们既然是绿林间顶尖的人物,往日见过面,那也没什么出奇的。可生意还是生意,她是一寨之主,打开门做生意,那就有的谈。最重要的是,我们才进山,难道出了这种事,就要回去?”

    “楼姑娘说得有理,不过,三太子这边之所以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总是谨慎小心些,把所有可能看清楚了才好。”

    楼舒婉没有反驳:“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为立威而来,裘孟堂既然杀了,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接下来我们最该做的,就是立刻回去,接收裘孟堂的寨子。”

    她顿了顿:“裘孟堂已经死了,他人一定会乱起来,我们是打着虎王旗号过来的,要接手很容易,先把局势稳下来。手上有人了,我们就有筹码,青木寨我们照常过去。我知道你们是大英雄,拉不下脸子,跟她道歉、谈判的事情,全都由我来,就算要死,我死第一个,你们说呢?”

    楼舒婉话语干脆直接,田实道:“倒也不是这样说……”先前大家是因为要在楼舒婉面前表现踢上了铁板,要说心里很好过,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楼舒婉平素就有机智在身,此时田实与于玉麟也能看出她已经恢复了冷静,说得这些,也确实是有道理的,便不再反驳。

    “倒是那心魔宁毅,他到底是个什么底细?楼姑娘,你跟他到底有些什么过节,能不能解决。这些事情,你可以说一说吗?若是往青木寨去,说不定我们就还要跟他打交道……”

    楼舒婉脸上红了红,又白了白,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出声:“我……我不清楚他破梁山是借了什么力。我跟他认识,是在杭州,他是我一位姐妹的夫婿,是入赘的,他们夫妻到杭州游玩……我知道他是有些本领……后来遇上地震。方腊趁机取杭州。我家被留在了杭州城里,只得投靠圣公,再遇上他时,他是方腊手下抓来的囚徒。听说在逃亡的路上。他让圣公的手下吃了很大的亏……”

    女子组织着语言。语速不快,但尽量清楚地说起对宁毅的印象。这一努力对她而言也是艰难的事情。田实与于玉麟听着,火光中的脸色却是各自变幻。他们先前才吃了瘪。此时听着楼舒婉的陈述,却是颇有些将信将疑,看着女子似乎有些**的脸色,心道:心魔就是这种人?你他妈唬我吧……

    又想:人家武林大豪,可能表面上是文质彬彬的,你一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又怎能看得出来。这心魔与朝廷有关系,想是在杭州时与圣公作对,被圣公方腊或是方七佛等人抓住了想要招降。如此想来,圣公或是方七佛在杭州时,与这心魔竟有过交手?这类宗师交手,多半惊天地泣鬼神,可惜未能有幸一见,圣公起事败北之后,竟连传都未曾传出来……

    两人如此想着,对这类武林盛事的湮灭,不甚遗憾。

    事实上,有关于心魔灭梁山的理由,江湖之上还是有着一些清晰的传闻的,至少当初宁毅自己就安排人在宣传,说理由是梁山匪众杀了自己妻子家一半的人。只是这类传闻在当时还能保持个囫囵形状,到得江湖上传啊传的多半就变了样。

    田虎一方与梁山一方往来不多,听这些江湖轶闻时,多半也就不在乎真实。类似于心魔大战梁山群豪,甚至于他以一人之力杀入梁山聚义堂,与宋江、卢俊义等人战得昏天暗地的说法也有不少。甚至于会有人出来添油加醋:“我告诉你们,宋江此人,我是认识的,他虽然义气,武艺却不是顶高。能与心魔大战的,乃是卢俊义、关胜、秦明、林冲这些高手。梁山义气,讲的是江湖道义,聚义堂里,不做围攻,但那心魔武艺也实在高强,就那样一对一的杀过一轮哪……”

    也不知他们到底有何过节,但在这件事上,对这女子,只能信个一小半……

    田实与于玉麟听着楼舒婉的说话,如此想道。

    ************

    “阿嚏,阿——嚏——”

    夜风之中,宁毅揉了揉鼻子:“啧,是被烟熏的,真不舒服……后面的跟上来了吗?”

    一路前行,祝彪点头道:“已经归队了。”

    “毕竟人生地不熟,不要再落单……再说榆木炮吧,还是觉得目前的威力,实在是不怎么大,不过,装的火药偏向于发光,在晚上的威慑力还是够用的。再加上声音,遇上马队是一定会惊,刚才我们自己的马都被吓跑了两匹,呵,也好。”宁毅低声说着,“毕竟大晚上的,这么大声音,谁受得了啊,呵呵……”

    那片山坳之中的战斗,在于玉麟等人溃败之后,并没有持续太久。宁毅等人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杀人,不过杀戮停下来之后,他们还是在原地呆了好一阵子,方才启程。

    战后的事情,最主要的还是治疗伤者,收敛手下人的尸体。这场大战当中,己方虽然都是高手,但仍旧有几个人战死或是失踪。虽然宁毅本身是个不择手段的资本家、吸血鬼,但对于自己人的死亡,终究还是有一定的心理障碍,打胜之后,也谈不上太过愉悦。

    当然,自去年以来,宁家受到的刺杀太多,看家护院者的伤亡,也不是第一次了。尽量安置好能找到的几具尸体的同时,他也分了一队人到周围找马。裘孟堂与于玉麟的那次冲锋中,前方的骑士足有七八十人,如今大炮一响,马全跑了。武朝产马甚少,有的也多是驽马,这一次将那些跑掉的马匹找回来大部分,以竹记不缺钱的状况,也算是赚了一大笔。

    地雷的威力有了实战的验证,榆木炮已经变得更加稳定,但即便发射不多,仍旧炸开了一架。这些事情,宁毅也让身边的人尽量记下了数据,由哪个角度打的,怎么打的,真实杀伤力有多少,到底是光和响声吓人,还是真炸死了多少人……等等等等。

    稍作休息之后,众人拔营启程,准备去往前方一个山谷之中再做歇息。赵四眼下已经知道了宁毅的厉害,甚至隐隐知道了对方“心魔”的外号——这个据说杀人如麻的名字他是听说的——便再也不敢将那“罩得住”的架势摆出来了。

    前方山谷中的地势,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天然营地。宁毅等人过去时,山腰上竟还有一间小屋,虽然破旧,但大体还算完整。

    “……这条路我们回寨子常走,前面是个打猎的屋子,有时候住猎户,我们经过时也住一住,虽然简陋,但至少能挡风遮雨,宁公子今晚可以在那里休息,总比在野地里好些。”

    “那就谢谢赵四爷了。”

    “哎,宁公子叫我赵四就行。赵四爷担不起,担不起……”

    如此的对话之中,众人走到了那小屋的前方,却见屋子里有人点起了灯光,破旧的窗户上映出了那人的剪影。

    “有人先到了啊……”

    那灯火移动片刻,在窗前的桌上放下了,祝彪、赵四等人无声靠前,护住宁毅。房间里,那人影似乎放下了斗篷上的头罩,片刻,旧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了。

    一道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她走出门来。赵四靠近了一步,然后陡然跪下了:“大、大当家的……这位……”

    他偏过头想要提醒旁人一些什么,宁毅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唇间轻轻发出叹息:“啊……”

    夜晚昏黄的光芒中,宁毅走到对方的身前,相隔一节阶梯,一步距离,方才停下。赵四听见他说道:“血菩萨。”语气之中,竟似有些许戏谑。

    “宁人屠。”

    令赵四不由自主跪下的女子,在夜色中的屋檐下如此回答道。由于赵四是在青木寨扩大之后才加入的,他往日里也曾见过“大当家”厮杀时的情景,发怒时的情景。也是在此时抬起头来,他才第一次看到,那武艺高到令人生畏的女子脸上,有着如此清澈的、喜悦的笑容……

    那一刻,周围温暖的光芒,都聚在对视的两人身上了。(未完待续。。)

    ps:  顺手的,求点月票^_^

第五三二章 琢磨为玉石 风化为尘沙

    午夜已经过去了,夏夜的风还没有平静。山麓上亮着火光的寨子中,一场骚乱正在席卷蔓延,原本属于大寨主居所的几个院落间,小规模的厮杀正在突兀地出现。更大的范围内,人们惶然不安,奔走茫然,外围的寨门那边,却已陆续有人收起包裹,悄悄下山了。

    小响马的死——尤其他是为血菩萨所杀的事实——传回来之后,山寨之中骤然出现的,便是这样一幕令人惶恐的众生相。有人茫茫然的观望,有人不安的逃离,也有人开始抓住机会,奋然一搏。而在这样的动乱中,一队人马正溯山道而上,两百多人,从正面冲回寨门,蔓延包抄,冲入山寨的各处。

    这支原本在山寨之中做客的队伍,在夜色中以主人之姿介入了动乱。楼舒婉走在人群里,脸色苍白却坚定地看着手下将山寨之中抵抗的小头目斩下了首级,随后再以田虎之名平定骚乱。

    血腥气正在削弱她的身体,却进一步坚强着她的精神。曾经温养金丝雀的鸟笼早在杭州城破之时便已被打破,那时的她仍茫然未觉。在当时的楼家,只有她的父亲与大哥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如今她终于明白,为何宁毅当初冲入楼家杀死的是父亲与大哥,因为在那种如老虎一般的人的心中,胜负的天平上,只有他们可堪为对手,可以对他造成麻烦。

    毫无疑问,她因此付出了代价。此后在逃亡途中、在虎王麾下的经历。让她已经能够理解这种不讲任何道理的坚硬。尤其在她的二哥楼书恒,已经完全被打落深渊,一蹶不振的情况下,她更加已经毫无退路了。

    除却前行,再无它途。

    当经历世事波折的女子正在山麓间的匪寨中做出冰冷的努力时。吕梁之上的另一处山谷中,燃起的篝火,却正逐渐变得温暖……

    马儿在远一点的黑暗里围成了一大群,视野的这一边,一个个帐篷围着篝火,形成了一处小小的营地。篝火旁。竹记的成员们还没有睡。经历了这天的战斗之后,趁着心中的感觉未曾消散,他们需要对今天的战斗做出第一时间的检讨和反省,以保证在下次的战斗中不犯已经犯过的错误。不过。夜色之中。也总有人偷偷地将目光投向山谷中的某个方向。露出好奇而八卦的神色。

    竹记的队伍当中,有半数的人都是独龙岗营地里出来的,多少了解一些宁毅与红提之间的关系。其余的人则大都有着好奇之心。如同队伍中年纪最小的宇文飞渡,他算是独龙岗营地众人联手教出来的孩子,天资聪颖,性格活泼,十八般武艺悉数学过,虽然才十五岁,已然崭露高手的苗头。此时讨论中,便因为私下里偷偷询问,而被他的一位师父给瞪了一眼。

    但可想而知,这个夜晚暗地里的议论与八卦,是少不了的了……

    宁毅拿着一碗肉汤,走到帐篷前的石头边,递给了坐在地上的女子,然后自己也在旁边坐下了。红提端着碗小小的喝了一口。

    扎起的帐篷就在木屋旁边不远,帐篷前升起了一堆篝火,火光照在两人的脸上,明明灭灭的。

    “两个问题。”宁毅打量着身穿黑色武人装,还披了披风的红提,笑了起来,“首先,血菩萨是怎么回事啊?我取的河山铁剑不好听吗?你一个女的,取这么个外号。”

    “你的血手人屠,不也没什么人知道吗。”听得宁毅问起,红提也笑起来,她端着手中的小碗顿了顿,“我也想叫河山铁剑,可是外号这东西,都是别人取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女子笑着望向天空,似在回想:“吕梁这边啊,我的名字叫红提,刚开始的时候,也总想帮人。所以他们叫我菩萨,叫做红菩萨,可是这个名字其实吓不到人,后来山里面打来打去,我也杀了很多人,山里的兄弟说,叫红菩萨不如叫血菩萨……这名字也就是这一两年叫开的,我便是想改,却也改不了了。你……就将就着听吧。”

    “原始的图腾崇拜……”宁毅轻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宁毅笑了笑,作为他来说,虽然对吕梁山的状况没有了解得非常细致,但红提以往在山寨中的状况,他却是听说了的。

    早年从师父手中接下了山寨,她就将之当成了肩膀上的最大责任。红提并不忌讳杀人,但若论性格的核心,其实是偏柔弱的,更多的说起来,她更像是一个适合嫁人后相夫教子的安分女子。也是因此,在有着高超武艺的同时,寨子里的同伴却未必敬畏她。就如同当初跑到江宁杀宋宪,说起来是她作为寨主的责任,实际上更像是被寨子里的人逼的,一直到她在宁毅的教导下整顿青木寨,山寨里的人仍旧对他敬爱有之,敬畏极少。

    那时候的她被叫做“红菩萨”,还真没叫错了。一直到后来她铁着心让寨子的里的闹事,杀过一批、分裂一批之后,寨子才开始真正的壮大。再之后,她与寨子里的下属或多或少地保持着距离,严肃规矩,才令得青木寨有了如今的样子,她也终于在对外的杀戮中变成了凶名震吕梁的血菩萨。平心而论,越是这种凶险的地方,外号就越是野蛮,野蛮的也远比文明的有用,河山铁剑放到这里来,确实是感染不了多少人的。

    不过,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从“红菩萨”这样的称号转变成“血菩萨”的形象,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红提到底经过了多少的事情,宁毅也只能想象一二而已,她所经历的,要想感同身受。却是没有可能了。

    想到这里,宁毅倒是不愿多提这个。转开了话题:“那……第二个问题,比武招亲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打得过你……”

    宁毅问起比武招亲,红提才要回答,却听得宁毅后半句的问题问了出来,她顿时神色一滞,脸上红了起来。梁山的事情之后,双方有过一段亲密的时间,却是在一年以前了,此时刚刚见面。她顿时就有些不适应起来。宁毅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过了许久,红提才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望了他一眼。

    “那个是别人乱传的。”红提轻声道,“你要过来吕梁。我接到信以后跟梁爷爷说了。梁爷爷可能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什么事情。然后正遇上一些人进山。他们主要的是想要找青木寨联络,为的是什么京城谭大人的招安诏,吕梁山中有好些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往青木寨聚过来。对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传成了我要比武招亲,梁爷爷说,这个倒也无所谓,只要大家愿意到青木寨商量事情,就证明了我们的地位,往后的生意会更好做,所以只要是过去的,就全都悉心接待了。但是招安诏的事情,我想立恒你会比较清楚,所以想等到你过来再拿主意。”

    “招安诏……”说起这事,宁毅脸色严肃起来,微有些轻蔑地摇了摇头,“谭稹接童贯枢密使的第一把火,这是去年张觉死后的影响。京城的老大们也开始害怕了,所以要巩固由雁门关到太原一线,再由太原到京城的防线。这件事童贯虽然已经致仕,但仍然有推动和参与,虽然上面说的是一定要严肃招安之后的纪律。但负责招安的是谭稹跟童贯的人,负责督查的,是童贯跟蔡京的人,而负责督查这些督查官的,是那些言官御史,他们大多数,也跟北面的一些大家族有关系,而就算没关系……最上面那个人有点好大喜功,所以御史台目前也是个……只拍苍蝇,不打老虎的地方,指望他们也没什么意义……”

    宁毅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红提不一定听得懂,只是认真地听着。宁毅自然也明白这点,笑了笑,当成笑话来讲:“你不用管太多,既然有人来,态度我也料到了,北面左家、齐家有来人吗?”

    红提想了想:“听说……好像有一个大商家的后台是姓齐,然后还有董将军的人,还有边关武胜军的人……这几天过去的人多,具体的底细,恐怕要梁爷爷那边才最清楚。”

    “那田虎应该也派人来了吧?”宁毅问了这句,忽然想到,“对了,那个什么小响马好像就是田虎的人啊,他忽然脑抽了对我动手,到底什么原因啊……有机会看我不弄死他。”

    “可他已经死了。”红提道。

    宁毅愣了愣:“我记得……他逃掉了,我看见的。”

    红提靠在石头上,有些慵懒地笑了起来:“你写信告诉我说,是早些时候便会到,你来晚了,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便从寨子里出来了。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路上等你,今天晚上看见打仗,我便去找人问了原因,然后去杀了裘孟堂和他的几个心腹,才回到木屋这里来的。”

    “呃……啊?”红提说得轻描淡写,宁毅却不禁为之愕然,随后哑然失笑,冷静片刻之后,又摇头笑了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两人此时并排坐在那石头边,红提没有反抗,只是望着火光,目光之中愈发馨宁安静。

    “随便了……招安诏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个名份之后,做起很多事情来都方便些,只是负责后勤的为难。这些人说是招安,大部分人是肯定指挥不动的,但有了名份,他们就要军饷、要军械。这次做预算的时候,大家半个月都在骂娘,相府那边能扣掉大部分用到该用的地方,但总有小部分会被瓜分。不过,该怎么瓜分,大部分还是相府说了算……”

    光芒摇曳,红提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次既然过来了,谈判之类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太多。我应该不好正式出面,但……左家也好,齐家也好,董庞儿也好,什么将军、虎王,既然要谈买卖,我把他们一个个扒层皮下来……”

    宁毅轻声说着,随后又自顾自地说了一阵,红提闭上眼睛,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了……

    过了一阵子,宁毅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天空,随后又望了望身边睡着的女子,望了望远处那帮很可能充满了好奇的身影……女子在吕梁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该是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警惕,任何响动声都可能惊醒的,却在他的说话声中睡得如此馨宁安详……

    “等明天不跟他们一起走了,我们还是两个人走吧……嗯,就这么决定了。”

    将女子抱回小屋的时候,他低声说着,如此做出了决定。(未完待续。。)

532章做了修改。

主要是前后两截做了调换和一定的修饰,使之更贴近标题的意思,有兴趣的可以回头再看看。嗯,就这样。(未完待续。。)

第五三三章 孤寂的天堂 疯人的伊甸(上)

    这天晚上,宁毅还是在小屋外的帐篷里睡的。

    第二天天未亮,他便已经起来了,此时山谷之中也已经有了人声——对于这些武者来说,睡眠并没有一般人那么多,反倒是晨起练武,才是一直保持的习惯。宁毅便偷偷地与祝彪打了招呼,再偷偷地牵了马过去木屋那边,拐了同样已经起床的红提,自山谷一边跑掉了。

    抛下大部队,跟着红提偷偷跑掉,看起来自然是有些孩子气的。但既然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宁毅也乐得抽出空闲来做些傻事。毕竟这次上吕梁,跟随者里一个女子都没有,此时队伍里还有个青木寨的成员赵四爷,真要一起走的话,宁毅与红提之间,未免就有些束手束脚了。

    当然,即便是甩开了大部队偷偷启程,两人之间,暂时也没有太多出格的事情可做。要说情趣,露骨的情话是不适合这个年月的,红提的性格其实偏于恬淡,经历沧桑之后,更像是见过了风雪的白梅,她的话不多,更喜欢看着宁毅在一旁做事,或是听他说话,有时候被宁毅牵起手,温暖之余有着一股无奈的宠溺感。当然,有些时候,她也会找些故事来,说给宁毅听,通常都不怎么曲折离奇——她是不太会说故事的。

    宁毅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事实上这年月里女子一般也说不上什么情趣,普通的女子在家中跟夫婿说话都很拘谨,青楼之所以盛行。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真正去青楼满足****的属于下乘享受,更多的其实是去享受爱情的,例如李师师,例如云竹与锦儿,经过训练以后,花魁们谈吐有趣,应对得体,花魁们真正的价值在于能够给予爱情。但宁毅自然不会对这种虚假的感觉所迷惑,相对而言,他喜欢那些简单真挚的温暖感。倒是无需太多交流了。

    乍见面的夜晚。自然免不了说些笑话来为难一下红提,到得第二天清晨,拉着她从后方偷偷离开时,看着红提脸上无奈的笑容。宁毅便也只是哈的一笑。竖竖手指了。不多时。两人自山林中走出,踏上前方的山麓,东方鱼肚渐白。初夏里清爽的晨风正从前方吹过来,吕梁山横沟转豁,重重叠叠的在眼前显出它的轮廓来,看起来,竟显得壮丽而清新。

    作为雁门关西侧的屏障之一,吕梁山的这片地方,于人来说其实并不友善。山势转折,偶尔也会看见难过的深沟,林野与贫瘠的山地一片一片的,常有狼群出没——宁毅与红提走过那道山麓时便看见了一群,其时阳光正在东方露出来,天色还未全亮,那群狼大概十几只,该是一个小家族,正从前方的草坡上走过去,然后朝这边望了过来。

    宁毅与红提没有转向,牵着马径直前行。走过去时,宁毅看着一只呲牙的灰狼骂了一句:“看你妹啊!”清晨时分,声音在山麓间竟显得颇为响亮,那狼呲着牙便要扑过来,红提朝那边看了一眼时,几匹狼“呜”的一声朝后方退去,然后十多匹野狼都朝着山麓下跑掉了。

    “我怎么就感觉不到你的杀气?”宁毅打量着她。

    “它们扑过来,我就会真的出手杀了它们。它们有些会跑,有些不会,看肚子饿不饿。”红提笑了笑。

    “这样说起来,我就算真扑过去,你也不会出手杀我。我知道这点,所以你没杀气。”

    “那也难说。”

    “呵,我试试看。”

    山麓上,宁毅放开马的缰绳,扭了扭脖子,作势欲冲。那边,红提的目光一凝,手忽然在胸前。抬了抬。宁毅便是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然后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肩。

    “你冲过来,我就打你肩膀。”红提说道。

    宁毅挠了挠头发:“这么夸张……你真的打我啊……”

    红提却不回答,只是过得片刻,两人继续朝前走时,才听得她轻声道:“其实不打的……”回头看去,晨光之中,她眸光清澈,从容地笑着。

    这样小小的插曲是两人之间的温暖玩笑了,待到早晨的阳光高些时,他们在附近的溪流边生起火堆,煮了咸肉粥做早餐吃了。已经是白天,红提收起了晚上穿着的斗篷,她的身上穿着的是便于行动的普通武士劲装,长衣长裤,都是灰黑色,身材还是显出来了的——红提的身形高挑,不会显得纤细,但也不会让人觉得胖或是壮,或许是长期的内家修炼,她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自己浑然天成的气势,也有着不容轻侮的力量感。在宁毅面前,她依然是那个令人感到温暖美丽的侠女,若是在敌人面前,也会瞬间爆发出令人感到恐惧的锋芒来。

    只是那衣服早已穿得旧了,在后肩与袖口上,还有两个并不显眼的补丁,用同样颜色的布很细心地缝上去的,若不仔细打量,基本看不出来。

    吃过早餐,两人骑上马,顺着红提指点的方向一路前行。这一片地方,红提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宁毅则是听着她的介绍,稍作了解:在哪里打过架啊,在哪里杀过人啊,哪里有什么有名的山匪,又出过些什么事啊。

    在一些道路曲折的山林或谷地当中,红提能找到一些村落或是寨子,有些住了人,有些则早已化作死地、断壁残垣,附近的居民倒也不是没有,但大都过得极为艰苦,或是有所托庇——若过得再好些的,大多就要被劫了。

    吕梁盗寇,能够成规模的,基本上还是会朝着吕梁山以外的市镇发展劫掠。

    对于这些事情的介绍,红提基本上还是说得相当简单,一切都如同寻常的事情一样。事实上。这当然也是寻常的事情,杀人、饿肚子、劫掠甚至是吃人,宁毅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概念,一听便能脑补出一个大概来,红提曾经说过,这里的大家“活得不像人”,宁毅也是心中有数的,对于许多事,红提没有细说,细说无益。他也同样心中有数。这一天里他随着红提奔走。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事在下午的时候,却无意间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那是红提以前居住的村子——在众人进入更深更恶的山中组成青木寨之前。红提是住在一个山村里的。中午过后。宁毅便提议,想要过去看看。宁毅开了口,红提犹豫了一下之后。自然也就答应了。

    沿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往吕梁西北走出二十余里,在红提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那个位于杨树林中的小村庄。下午的阳光温暖明媚,小树林里的村庄早已破旧得不成形了,两人一路过来,聊的是关于宁毅竹记的事情。

    当初在江宁初识,在那个小婵说着“铃铛明天见”的小院落里,宁毅曾经说起过,将来要将竹记开到吕梁山来,主要用来卖烤鸡。如今看起来,要开过来恐怕并不容易,好在宁毅在包裹就顺手带了鸡和调料。两人进入村庄之后,便去找红提小时候居住的房子。

    这村庄之中,一片的残垣断壁,泥土或是木制的房屋在无人的情况打理下,经历不了太久的风雨,但在村庄之中,据说红提小时候居住的房子竟还有个框架在。两人无聊地收拾一阵,架起只有三只脚的桌子,又收拾了厨房里的炉灶,宁毅准备生活烤叫花鸡吃。红提在旁边打了一会儿的下手,待到一切具备,宁毅要显身手的时候,她方才说道,出去有些事情。

    “吃饭的时候记得回来。”宁毅笑着往那只死鸡身上裹泥巴,挥了挥手。出去有事,当然是怀念啦。此时阳光已经转向西方的天际,但光芒依然温暖,宁毅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干这种事,折腾了好一阵子后,才能闻到火中微微有香气传出来了。

    有脚步声响起在外面,似乎是进了旁边的房间,宁毅搓了搓手,从那边走出去,在房间门口的那边,有人探头说话,声音缓慢而沙哑:“红提回来啦?红提……回来啦?”

    那是一名浑身上下衣衫褴褛,通体几乎呈黑色的女子,看不出人的年龄,一只眼睛似乎是有些瞎了,微微的眯着,嘴里的牙齿掉了两颗,隔得不远,就能闻到她身上发出的臭气,应该是个疯女人,看见宁毅之后,身体陡然向后缩了缩。听她能够说出红提的名字,宁毅微微愕然了一下,然后说道:“红提……回来了,我是她相公。”

    “啊?”听宁毅这样说,那女子明显放松了警惕,甚至眼睛都忽然亮了一下,“你是……她相公?红提她……她嫁人了啊?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的啊?”

    “就是今年,前不久。”宁毅笑着说道,“您是……”

    “就是今年,就前不久?哦,前不久啊……红提嫁人了啊,你是哪里人啊……哦,我……我是,我是福端云啊,是她端云姐……”那女子明显只是个山野村妇,应该是疯了,一个人住在这里,弄成这副样子,但听说红提成亲之后,脸上却是不折不扣的喜悦情绪,宁毅也因此被感染,笑着点头。

    “端云姐,我叫宁毅,是江宁人。哦,您等等。”

    宁毅走到炉灶边,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水杯,拿出毛巾,打了水,再将毛巾弄湿了,拿出去。

    “端云姐,您擦擦手,您喝水,坐。”他搬了张竟还能坐的凳子放在桌边,让对方坐下了。眼前的女子对于擦手似乎有些犹豫,但坐下后,还是把手擦了擦,端着那只杯子。

    此时这房子已经没有了屋顶,墙壁也只有不完整的三面,破烂的桌椅中,福端云如同寻常串门的女子一般,断断续续的跟宁毅说着话。问了宁毅是干什么的,又说起红提好久没回来了,又说起红提小时候的事情,说她懂事,也说了小时候挨饿的事,只是在提起自己和村子里的事时,才明显有些凌乱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出去串门了,我刚才去润兴家,也没有人……我啊,我一个人在家里,啊,我家那口子,还有我婆婆,去汾阳那边买……买年货了,还没回来……我就想着,先把地浇了……家里桶子坏了,我想过去借个桶,这不正好,看到你们家门开着,红提回来了……真好,红提嫁人了……宁公子,你要对她好啊……”

    她说着话,宁毅便在一旁恭谨地应对着,如此絮絮叨叨的时间里,红提的身影从外面过来,她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见到福端云,寻找的目光才平静下来,随后又复杂地望了宁毅一眼,走了过来:“端云姐,你怎么来这了。”

    “哦,红提啊,你、你回来了,你一回来,就出去串门了吧。这不,我过来你这里,见到你相公了。”

    “相公……”红提看了宁毅一眼。

    宁毅笑了笑,从那边站起来:“正好要吃晚饭了,留端云姐吃饭吧。端云姐,留下来吃晚饭。”

    “哦,哦……”那福端云点头应着,又对红提说,“你去串门了……你去串门了……”

    “我刚才去你家找你……”红提轻声道。

    “我、我出来……”福端云想了想,笑着说,“我想种点东西,锄头给别人借走了,我去拿锄头,婆婆出门的时候,让我种点黄豆……把黄豆种上……”

    明媚的阳光从上方洒下来,让温暖的气息弥漫在房间里。

    “嗯,种黄豆。”红提点头应着。(未完待续。。)

第五三四章 孤寂的天堂 疯人的伊甸(下)

    ps:  个人认为,看这章的时候可以听听苏打绿的《故事》。

    房间里,红提握着福端云的手,姐妹一般低声地说着话,许多时候,都不免说起“相公”的问题。红提并不否认,顺着她的话应下去。

    过得一阵,宁毅将烤好的叫花鸡从旁边房间搬出来了,除了叫花鸡,这次来吕梁,他的包裹里还有几个水果罐头,他也都拿了出来作为晚餐。三个人——两个衣着正常,一个身上还在散发着臭气,就那样坐在桌前吃起来。

    饭桌前的话题里,宁毅发现,这位福端云的思维在某一方面还是正常的,譬如说她对于宁毅方才说的“他与红提成亲”这一认知不会忘记,但对于村庄和她自己眼下的状况,就已经不清楚了。她还能够说出村子里每家每户“昨天”发生的事情,似乎到了今天,大家就都因为一些事情出去串门了,偶尔也会说起她婆婆叫她做些什么事情……

    对于自己身体上的异状,无论是瞎了的眼睛还是没了的牙齿,又或是因为便溺在身上导致的污秽与恶臭,她都没有察觉。只有生理上的感觉骗不了人,她明显很饿,东西忍不住吃得很快,有时候差点噎到,她便尴尬地朝两人笑笑,然后对宁毅与红提说好吃。又问起这是哪里的好东西啊,宁毅与红提便说是江宁带过来的。

    一直到吃完了东西,太阳还没落山。福端云跟他们聊了一阵村子里的状况,告辞回去了,临走的时候握着红提的手,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她一些事,例如让新姑爷不要受了委屈,家里若有什么东西没有的,便到她家里去拿。两人目送着她走向村那头的一间房子。

    由于之前没有细看,如今才发现,整个村子里只有远处那间房间是好的,似乎这几年里还有修补过。红提领着他过去看了一眼。那房间之中东西都颇为污秽。但看起来却经过一定的整理,床铺上的破被子也叠得整齐了,大概是红提刚才过来做的,床边放了一个袋子。也是红提的干粮袋。

    “她一个人住。”红提说道。

    宁毅点了点头。握了握她的手。

    因为这件事情。红提的情绪并不高,两人走出村庄时,看见在远处的树林边、山坡下。福端云也走到了村子边缘,朝着东边的方向望过去。

    然后她坐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端云姐只比我大四岁。”吸了一口气,红提如此说了一句,笑了笑,但随后她也发现笑的情绪未必适合这里,“立恒你应该猜到了,她相公跟婆婆都死了。相公是先死的,那一年闹饥荒,到处抢粮,打来打去,她相公是为了保护村子死的,临死之前叫她照顾好家里的老娘,但那个时候我跟师父从外面回来,她其实就已经疯了。”

    “嗯。”宁毅低声应了一句。

    红提停顿了很久:“她疯了以后,还是很孝敬家里的婆婆,种地、做事、洗衣做饭、服侍老人,那时候她也还会打理自己,只觉得……相公是去汾阳了,就前一天出去的,有时候想想,我们觉得她这样其实也好……然后那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村子守不下去,后来破了,大家转去青木寨,师父也死了,端云姐跟她婆婆,我也一直以为她们死在那些大乱里了,一直到几年后我回来,发现她一个人在这里住着……”

    “怎么……没把她带回寨子?”

    “带不回去。”红提并拢双腿在这边的草地上坐下来,看着那边的人影,“带回去就发作了,像是要死了一样的闹,用脑袋撞柱子,咬自己的舌头。她一直记得这里,说相公和婆婆出去了,让她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她只能住在这里。其实……端云姐以前很漂亮的,山匪过来的时候,婆婆死了,她没有死,后来那些人对她做了些什么,我也想得到,她后来变成这个样子……后来变成这个样子……”

    红提的眼睛眯了眯,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她还是会做很多事情的!做家务、洗衣服、种地,其实都会,她在那边种了很小的一块地,还有收成。这种样子是她自己故意的。她把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可是下意识地记得这些,因为她这个样子,那些山匪就不会碰她……她的那块地有时候种到一半,就会被附近来的人给糟蹋了,她就种上新的,我有时候过来看,给她送点东西,若是有人把地给毁了,我就去这附近找人,有时候能找到,有时候找不到……有一次我过来得晚了些,路过这边的一拨人将她家里的一点点吃的也都抢走了,地里又没收成,端云姐已经被饿了四五天,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她还活着……”

    “……”宁毅看着远处夕阳下的那个疯女人。

    “也有好事……早几年的时候,大概三四年以前,过这边的一个瘸汉子想安顿下来,端云姐是个疯子,但他好像是……看上她了。就呆在村子里,他还是很照顾端云姐的,我偷偷看了一段时间。但端云姐认得人,平时里跟他打招呼、说话,都很好,那瘸汉子想上她的床,她就不准,每隔一段时间,那个瘸子忍不住了,就对她用强,端云姐就像死了一样……到第二天就把这事情忘了,一样打招呼。其实我觉得,有人照顾她还不错……”

    宁毅几乎不想问,但还是低声问了一句:“那个瘸子呢?”

    “他们一起过了两年。”红提平静地说道,“后来有一天我过去的时候,瘸子已经被杀了,一个……一个从辽国逃过来的家伙临时住在这里,可能已经过了好几天。那时候端云姐还没显得这么老,我看见……我看见他拽着端云姐去溪边,要把她洗干净,端云姐就一直挣扎,她把端云姐绑起来,端云姐就用脑袋往地上撞,牙早就撞掉了,眼睛也撞瞎了……其实那个瘸子对她用强的时候,她就没这样过……”

    她没有对这件事继续说下去,也没有说那个家伙的下场。只是过得片刻。才呼了一口气:“可是我只能偶尔来一次这边。送点东西……这边很乱,已经不太适合当落脚点,如果派人过来照顾端云姐,可能又会为了端云姐。死了其他人。端云姐她……应该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看到她死了。求个解脱呢,还是继续这样子活着。其实我们看着她,也许会觉得她很可怜。可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比清醒时开心得多呢。不管经历再难的事情,第二天她也都忘记了……”

    “立恒……”她笑了笑,对着坐在旁边的宁毅说道,“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事,吕梁山是这样的,早就说过了,你也知道了,但这些事我不想说太多,知道太多以后,总会不开心。而且……你会……嗯……”

    她斟酌一下,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片刻之后才道:“其实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山里人都这样活过来的,什么事情都见惯了,没什么的……”她道,“宁立恒,我教你武功,是你的师父,这个时候你把我当成你的师父,好吧?”

    说这些话时,她的脸色也微微变得严肃起来。宁毅与她初识时,她多有这样的严肃和冰冷,然而逐渐接触之后,她就变得温暖起来了,就算板起脸,也难有几分架子,只有在此时,宁毅才重又见到了在那小院之中仿佛还有戒心的陆红提,她抱着她的剑,坐在那儿,望向远方。

    然而,她又并非真正抗拒着宁毅,在山里的许多年,人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也真的是……什么事情都见惯了,那种见惯极扭曲,又真的极为平常,令人产生格格不入的距离感。她脸上的冰冷甚至连傲娇都不像,既非悲伤、又非坚强、不愿拒绝、却又无法亲切。只有这一刻,她是真有些像是个笨拙的山里女子了……

    ……

    “嗯。”宁毅点了点头,“你是师父。”他说着,将手伸过去了。

    ……

    “我是你师父啊……”

    红提闭上眼睛轻声说了一句,然而宁毅双手环抱住了她,让她的身体侧靠到了他的怀里。

    “嗯,你是师父。”他如此重复。

    “唉……”环抱着古剑的女师父轻轻地叹了口气,面上仍旧有着保护色的冰冷,却无从挣脱他的拥抱,就那样在草地上任由宁毅搂着,过了好一阵,静静的犹如睡去了一般。

    ……

    “回去做事吧。”过得许久,宁毅方才说道。

    “嗯?”

    “该看的也看到了,虽然……这确实不是我想看到的东西,但能看到,是好事,看到以后,就该回去做事了。”他叹了口气。

    过了一阵,宁毅与红提骑马离开时,山坡上的那道身影站起来向他们挥了手。那挥手的动作看起来竟如此平常,仿佛未曾经历过任何的厄运。

    他们牵着手,马儿缓缓的走在山坡上。

    夕阳西下了,即便是吕梁山,在这样的夕阳下,也变得温柔而壮丽了起来。

    而往前一步,便该是铁马金戈,与漫道雄关。

    这一天,是景翰十二年的夏天,四月十九。不起眼的日子里,见到了不起眼的人和事……

    **************

    早晨起来的时候,就觉得风吹着很舒服,吹风吹得有精神以后,我去挑了水,洗了衣服,村子里有些冷清,附近赶集的原因吧,好多人都出门了。我听见润兴家的狗在叫,那条疯狗,总是乱叫,早晚我要丢石头打瘸了它,不过我拿了石头在门口等了很久,又不知道狗跑到哪里去了。

    上午的时候顺义叔到门口来,跟我借家里的刨子,可能是家里在装门。我不大想跟他说话,他是个大嘴巴,四十多岁的人了整天跟村里的老娘们说些乱七八糟的浑话,我成亲那晚,他们那些闹洞房的把我臊得都哭了,不过有成说他是好人。算了,再过段时间我应该也像那些女人一样可以在外面瞎说浑话了吧。我在家里找到刨子,给了顺义叔,他就走了,这次没说什么,还好,不然不知道怎么答话。

    下午的时候,有件好事,红提回来了,她好像是跟师父学艺吧,有时候回来,这次回来,居然把相公也待会来了。她相公是江宁的,带了很多好东西,可惜大家都出去了,她要串门也走不了几家,我告诉她有成跟婆婆都去汾阳了,其他人去赶集,可能她明天再过来,就都能见到了,有成跟婆婆看到她跟她的相公,也会很高兴的。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饿肚子的事情呢。

    吃了饭,我到村口去送他们,快到晚上的太阳也很好,今年会是个好年景。其实从小时候过来,好像就没怎么饿过肚子了,现在红提也嫁了个好夫家,吕梁山的年景,一年比一年好了吧。

    其实我到村口,也是想看看回村的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晚都还没回来。走夜路的话,山里有狼啊,别落单了才好,有成跟婆婆就在外面住一晚吧。只是家里一个人,觉得有点冷清。

    有成、婆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04/ 第一时间欣赏赘婿最新章节! 作者:愤怒的香蕉所写的《赘婿》为转载作品,赘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赘婿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赘婿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赘婿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赘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赘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赘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