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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三五章 传续

    日夕更迭,天风漫卷,在这横跨万里之遥的武朝土地上,边疆,一直是个微妙而又敏感的词汇。

    辽国、西夏、吐蕃、大理,从北地的雄关到南疆的群山,边疆只是细细的一条线,去一步为他乡,归一步为故国,然而在这样的边疆上,也总有一片一片的土地,处于微妙拉扯的夹缝间。这里享受不到应有的安宁与太平。位于边疆上的军队不在乎它,位于国内的人们会选择性地无视它,有许许多多的人,甚至不清楚有这等地方的存在。

    在人们的眼中,有古都的烟云,有秦淮的绚烂,有京城的繁盛,有江南的桂花,往北一路,也有着如修罗场一般的战场,却唯独没有这层夹缝的概念。犹如战阵之上不可避免的战损,由于它的不可避免,人们干脆就不再去多多的想它。将之抛诸脑后,只管作战便是。

    横沟转豁间,繁衍的狼群走过贫瘠而险恶的山野。吕梁山,便是在这夹缝间生存的地域之一,武朝的人们并不将这里视为敌国,却也未曾将这里的人民当成同伴,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理解这里的生态。若非由于利益的牵扯,吕梁山青木寨的这片地方,恐怕从头到尾都不会与外界的人们拉上太多关系,它会在这里存在,会在这里湮灭,直到消失在寥寥可数的人们的记忆中……

    但即便是出现了利益牵扯的现在,真正了解这里的人。还是不多。位于吕梁山西北侧的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小地方的,是已有数千人聚居的山谷,山谷是在短时间内迅速膨胀扩大的,一切的发展都显得慌忙而臃肿。

    位于山谷外侧的市集上,一间间的房舍、店铺拥挤在崎岖的山体边。青木寨的外集,原本乃是给过往商贩落脚或是互相交易的一处地方,由于青木寨维持了基本的秩序,至少能够保障大部分人的性命安全,很快就膨胀起来。如今这里污水肆流,人群拥挤。附近地方的豪雄与山匪云集。乞丐与蟑螂老鼠们在这里争夺一席之地。而这样的地方,便是最近一两年间整个吕梁山中最为太平的处所了。

    而在里侧的山谷里,并不让一般人进入的内寨相对于外集要宽松许多,但由于发展的迅速。新加入寨子的人众多。这一片的山谷之中。仍旧显得忙乱,大量新建起来的简单房舍,每日里进出的木材与物资。乍看起来堆积得毫无章法,但在这样的发展当中,终究还是没出太大的篓子。

    这里从来就不是一个讲求平等与公平的地方,混乱与嘈杂当中夹杂着原始和野蛮的气息。被吸收入山中、缺乏磨合的人们偶尔还会互相仇视,但是强权与武力压下了大部分的冲动。武艺最为高强也最为凶残的血菩萨并不允许明目张胆的内讧存在,也决不允许人们破坏几条简单的山中规矩,一旦破坏,不存在讲理或是开导这样的人性化服务,很多时候,他们也没有被逐出山寨这种仁慈的机会。

    犯小错,说明你有血性,犯大错,说明你该死。

    与这种高压强权相配合的,是清晰开明的上位途径。要加入山寨的原则很简单的,只要你有手艺,又或是吃苦耐劳,就会被迅速地吸收进青木寨。手艺的范畴包括各个方面,高超的武艺当然是最直观也最简单的,而即便是做面条、烙煎饼,那也没有关系,证明你有自己擅长的技艺,就一定可以加入。

    若是没有手艺、同样也没什么武艺的,只要懂规矩,肯吃苦,同样能被山寨吸收,规矩也很简单,跟着山寨中的新人在最严苛的环境下训练十到十五天,例如跑步,例如就是简单的站着,拼命、听话、不放弃,被操练到半死以后,也就能够加入其中。

    这些事情并不简单,并不是说吕梁山这种地方出来的人就一定能吃苦耐劳。就好像在山里拿刀劫掠惯了的匪人,往往不愿意再下地干活,又如同现代背景下混黑道的年轻人,要说环境原因教育原因当然也有,但更多的,就是因为好吃懒做。捞偏门虽然不稳定,但至少轻松简单,没有门槛,也不用在工厂里加班到十二个小时。

    当然,这样的人便得不到同情了,他们会被放弃,然后游荡在吕梁各处,加入一拨拨其它的山匪。而后在某些情况下接受青木寨的压榨,又或是因各种事情而死去。如果说在某些情况下必然有人死去,在这残酷的世道上,不思进取之人,自然就是最为理所当然的祭品。

    事实上,古往今来的社会结构里,人们或许向往自由与平等的大同社会,但在社会层面来说,阶级却未必是一个需要介意的事情。绝大部分情况下,一个稳定的社会结构无需在意人们是否平等,尽量公平的上位途径才是需要维持的核心。

    一个国家或是组织大可有悬殊的阶级差异,但底层之人可以读书,读书之人可以考科举,考了科举可以成为特权阶级,只要这一系统运作良好,组织就能稳定维持。大部分国家内部灭亡的原因都在于这个上位的途径逐渐僵死,特权阶级为了其特权可以长久而世袭,开始垄断通往上层的途径,下层的聪明人上位越来越难的时候,他们的不满便会越堆越多,最后只能选择造反。

    也是因此,青木寨在不断的扩大当中,虽然也引起了各种问题,却没有出现真正令人感到麻烦的大震动。及至这年夏天谭稹的“招安诏”发出,能够将目光投向吕梁这边的利益牵扯者聚集过来时,所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处混乱到令人费解的寨子。

    它与南面各种繁华或是不繁华的城市截然不同,与北地野蛮而原始的城池想必也有差异。它因为一笔笔的生意而发展、热闹起来。其中又充满了血腥与野蛮,上方以蛮横的武力手段控制一切,内部看来也充满了各种矛盾和不稳定因素,却偏偏,就这样如缝合怪一般的拼起来了。

    “梁老爷子啊,我知道,您是聪明人,跟从小就在山里长大的人不同,您见过世面。您能把山寨操持到这副样子,谭大人这次的招安诏里能有多少好处。您就一定看得出来……”

    阴天。青木内寨山腰处的小院房间里,一个中年人正在说着话。

    “吕梁以南,真正要说的,还是我们齐家的地盘。招安诏接了以后。不光有名分。也有军备。这些好处能拿到多少,全看京里的关系……何某知道这次过来吕梁的人不少,他们看上的。无非也就是青木寨眼下经营的这些生意,但是老爷子您是看得出来的……军队那边,武胜军也好,董庞儿这些人也好,这些军汉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该讲规矩的时候,他们一般都不会讲,该拿好处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会手软,而且,军队不会做生意,您的寨子若是落到他们手上,那可真就是糟蹋了……”

    “我们何家是生意人,多余的事情我们不干,大家能够抱团,一起赚钱,才是正理。而且……我们的背后乃是齐家的势力,如今南面的几个山头都已经愿意与我们连成一气,加上吕梁的买卖,咱们将东西运去北方,会赚多少,您自己算……而且啊,官面上能跟董庞儿,跟武胜军打对台的人,又能有多少……”

    不急不缓的话语,桩桩件件的一直在说。待到他将事情说完,房间里才响起一阵咳嗽声,片刻,那咳嗽声陡然增大,半躺在房间里的老人,就好像是要就此死去一般,咳了好久,方才艰难地停下来。声音虚弱而沙哑。

    “何……咳,何员外啊,您说的这些啊,老夫也都有想过。只是就像老夫说的,寨子里的事情……这么大的事,一直都是寨主来拿主意的……我已经老了,身体不行了,脑子呢……有时候也糊涂了,我觉得您说的在理,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得还清不清楚,得多合计,多跟人商量,所以这些事情,还是……咳咳,还是得等到寨主回来,才能拿捏定下,不过何员外您说的这些,我都觉得有道理,我都会跟寨主说的……”

    “呃,我也知道是这样,不过啊,梁老爷子,陆寨主出去这么久了,等的时日也太多啦。”那何员外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知道梁老爷子您才是寨子里的主心骨。您知道,这些事情,合纵连横,总是越早决定越有好处的,齐家在等我回复啊……梁老爷子,咱们不绕圈子了,您给我个准话,您点头,这事情就当是成了,好不好。您别为难我这小辈啦。”

    “哎,何员外言重啦,老朽啊……咳咳,老朽说得,句句肺腑之言哪,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又响了起来。过了一阵子,那姓何的中年人无奈告辞,带着跟班出了院子,面色阴郁。在这样的天气朝下方望去,谷底之中人影来往,各种布置混乱不堪,几个衣衫破旧的孩子奔走期间,倒是兴高采烈。

    “他娘的,真拼啊,老东西……”何员外低声骂了一句,“还不肯松口。”

    旁边的跟班过来:“员外,何必为这些人生气呢,都是买卖……”

    “他娘的你看看这些人。”何员外指了指下面,“你不知道吧?平日里饭都吃不饱的东西,一帮子叫花、山贼,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若不是我们当初给他们一条财路,他们现在还在饿肚子。你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样子的吗,我让他吃屎他都吃!稍微吃了点我们剩下的东西,就拿捏起来了。现在看见好几方过来找他们,寨主出都不出现……对了,昨天到的那批人,看起来很凶的那批,什么来头,打听到了吗……”

    “还没有,在问了。”

    “快去打听。”那何员外瞪了跟班一眼,又看看下面,“这地方虽然鸟不生蛋,但这笔生意若是落在我手里。随时翻个好几倍,现在给一帮穷叫花子把持着,真是……去他娘,事情谈妥以后看我怎么调理他们,他们那寨主,我也抓回家去玩腻了以后送人……去他娘!老东西……”

    他低声地、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这边。院落的房间里,老人咳了一阵,喝了些润喉的茶水,才稍稍缓和过来。他便是一直以来负责着青木寨事物的老人梁秉夫了,为了青木寨的事情操持半生。又带大、教大了红提。如今老人的身体渐差,但仍旧管理着寨子内外的大部分事情。送走何员外后,他躺在那儿,裹着被子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如此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忽然有人从外面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梁秉夫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他的双眼发出了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过的明亮神色。过得片刻。他一只手握住了拐杖,身体要从躺椅上起来。

    负责照顾他的是一名黑瘦少年,过来帮忙搀扶起了他。梁秉夫的动作颤巍巍的,但有一股坚硬的感觉在其中,他柱着拐杖往外走,步伐显得有些快。这所院子是今年才建好的,没有多少装饰,而院子本身也不大,一名男子接近过来:“梁爷爷,你怎么出来了。”

    梁秉夫道:“我接人……接一接人!”

    对方便显得有些疑惑,方才进来通风报讯的男人过去低声说了一句,解释了事情。

    柱着拐杖,老人走到了院门外,旁边的黑瘦少年还在扶他,但是被他单手推开了:“你走开。”随后又发现自己肩膀上还披着一张毯子,“哗”的一下扔给了那少年:“拿走!”

    此时,他已经双手柱着拐杖,敲击了几下地面,随后巍然地站在那里了,他的面上已经满是皱纹与老人斑,抿了抿嘴唇,使那双唇显得单薄,有着肃然而严苛的感觉。前方的山道上还是空荡荡的,从山腰往下看,越变越大的寨子也在变得拥挤,人多起来,这一两年来,也已经不再饿肚子了。

    很多人已经死了……

    他并非是有雄才大略的天纵英才,若论才学,当年的他或许连中人之姿都不算。他被红提的师父救下,到了曾经的山村里,又到了曾经的寨子。那个女人对他说:“请你帮忙照看一下这里。”他还记得那个女人当时的样子——虽然样貌或许已经存在脑补,但那一刻的神情他却愈发的记得清楚,于是他就住在这里,撑着寨子,教导着弟子,令他们得以存活。但很多人还是死了。

    从曾经的笨拙,到如今这身形屹立间的威严,压在他身上的,沉沉的都是责任,山一般的责任。而有些人因为责任而垮掉了脊梁,有些人却会因为责任而获得同等强大的力量。

    路的那头,仿佛有天风吹过来。他出门只是想接一下红提带回来的男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柱着拐杖站在那里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女人,多年前她背剑骑马离开时的情景,她留下了什么东西,而今,这些东西也许可以往下走了……

    不多时,几道身影从道路的那头走过来,红提还披着斗篷,只是发丝被风微微的卷起来。她的脸上只是平日里微笑淡然的神情,但步伐却不再像往日那样沉重了,老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毕竟是从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就一直看着她长大的了。

    跟在她身边的那位书生也在朝着这边走来,老人拄着拐杖,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他,他偏了偏头,然后也抬头看了老人,那目光复杂、沉稳,不像后辈,却也并不骄傲,一直到走到他的面前,书生低头、拱手,深深地鞠了个躬。

    这不像是女婿见岳父时的样子啊……老人在心里想着,只是严肃的目光却没有变,过得片刻,他问道:“你为何拜我啊?”

    书生已经起身:“想谢谢您为这里做的事。”

    “嗯。”梁秉夫点了点头,目光在空中不知什么地方停了片刻,随后才如同反应过来一般,再度侧身、点头,“嗯,进来吧,你们……都进来吧。”

    他单手柱着拐杖,转身朝里面走去。红提便过来扶他。(未完待续。。)

    ps:  明天可能没有,因为得出门办点事,然后还是会继续的。

第五三六章 承接

    人声偶尔响起。

    外面依然是阴天,简单的小院里,偶尔有人走过,也有人偶尔从外面探头朝里望,然后啪嗒啪嗒地跑掉了。

    待客的正厅里,接过黑瘦少年手里的茶盘,将茶水分别放在主座与客座边时,红提听见两人正在谈论她不怎么听得懂的话题。

    “……立恒也是学儒的,往日里,读的是些什么书啊?”

    “……当年向学时,论语、左传、中庸等大都学过……论语倒是好些……”

    “……倒是正道,倒是老夫想起当年,家师对中庸却颇不以为然,呵呵,说那书读来无用,离大道甚远……老夫反倒因此看得多些……”

    “……其实大道相通……”

    由于宁毅目前的身份难以认定,又是和红提一道的悄悄回来,寨子之中,被惊动的人并不多。除了老人之前在院门外的迎接,便没有其它的欢迎排场。此时在这小院之中,一切发生得,就如同一个普通山里女子带了新姑爷回家一般,有人好奇,但并没有人喧嚷,客厅之中,则只是简单而朴素的对话,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而院落之中,男人们沉默不语,女人们则好奇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低声猜测着事态的发展。

    “说起来,立恒家在江宁,老夫当年也曾去过一趟,却不知江宁如今怎样了……”

    梁秉夫坐在主人座上,微带着严肃的神情与宁毅说着话。目光矍铄,脊梁笔直。斜侧面的椅子上,宁毅也是恭敬地回答问题。房间里的红提缄口不语,她此时看起来有些像是新嫁人的媳妇,又像是宁毅的姐姐,她先是替两人端来茶水,随后替梁秉夫揉了肩膀,再之后在宁毅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微微低着头,目光平静。只是有些时候会觉得无聊。便将双手夹在腿间。

    说过江宁的情况,老人又问起杭州,他喝光了杯里的茶水,红提便上去添。老人敲了敲拐杖。微微笑了笑:“红提。你觉得无聊。便出去做其他事吧。待会要留他在这里吃晚饭,你去叫人准备一下。”

    红提点了点头,看宁毅一眼。宁毅笑着摆了摆手,无声道:“我陪梁爷爷。”

    不多时,红提离开那房间,轻轻抚了抚头发。院落中装做无聊走动的几名男子便赶快往一边去了。此时能够在这里的,多是青木寨中的老人和核心,也有他们的家眷,在厨房那边准备晚餐,红提便也过去帮忙,在屋檐下洗了菜叶、瓜果,偶尔回头看看那房间。

    过得一阵,她挥手叫来那负责照顾梁秉夫的黑瘦少年,跟他询问了老人家今天的身体状况。在隐约传入耳中的对话里,她当然知道,老人的身体状况,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有精神。

    事实上,宁毅虽然在正统学问上造诣不高,但每天接触的,也是秦嗣源、尧祖年这样的儒学大家。梁秉夫不过中人之姿,当年的学问又已多年未有钻研,想要问倒宁毅,肯定是不可能的。聊了一阵之后,便基本是宁毅说,他在听了。不过老人毕竟是撑起了寨子这么些年,偶尔想到什么,也会发表一些看法。

    虽然是夏季,但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不多时,天色便已入暮。晚饭准备好后,摆开了桌椅,老人的身体依旧坐得笔直,与宁毅聊天。此时已经说到右相府负责的工作,北地的局势,边关的局势,宁毅从张觉的事情开始,一件一件的给老人说了,这些事情不是可以敷衍以对的,老人仔细听着,待听到张觉死时,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待听到因此事引起的各方反应时,右手更是握紧了拐杖的把手,微微发抖。待到吃过晚饭,红提想要劝说他休息,老人只是摆了摆手:“你出去,我跟立恒……接着聊。”

    红提走出房间,去到院子外面。白日里尚且是阴天,晚上更是星月的光芒都不见,下方山谷里点点的火把,后方院门上,也有两只火把在燃烧。她便在这微微的光芒里望下方看了很久,对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眼下正在里面聊天,于她而言,也是极为复杂的感受了。

    就这样过了许久,她进去院子,将檐下的灯笼点起来。听得吱呀的声音响起,对面有暖黄灯光的房间里,宁毅走了出来,站在那儿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举起两根手指在身前,笑着晃了晃。

    “梁爷爷他……”红提走过去。

    “已经睡着了。”宁毅轻声道,“老人家真有精神。”

    “他是强撑起来的。”

    “我知道,但这也代表他对这件事情的重视,这是他对我的考试……”

    “梁爷爷也没有刁难你……”

    “是啊,但我对这件事,也是很重视的。”低声说着话,两人如散步一般的朝院门外走去,宁毅笑了笑,“老人家做的这些事情,其实很可敬,他扛了很多责任……跟你一样。”

    “我……我是没有梁爷爷那么忙的。”

    “分工不同嘛。”

    夏夜的风从山腰上吹过去,走到能俯瞰山谷的道路旁,宁毅蹲下了,红提便也陪着他蹲了下去。山谷之中,家家户户都已用过了晚餐,夜晚的娱乐不多,人们挤在房舍间的道路上聊天,有孩子嬉闹追打的声音在黑暗里传上来,远远的,吕梁外集那边倒是更为热闹,也显得有些混乱。红提指着下方给宁毅介绍,哪里是住处,哪里囤放物资,哪里要新建房子,哪里出了事情,等等等等。

    不多时,介绍到山腰下方的几处院落群,那就是这次前来吕梁的“宾客”们聚集的地方了。打着齐家背景的何员外,董庞儿派来的使者,武胜军过来的偏将,号称打遍中原无敌手的豪客大侠,附近吕梁山中的山头大哥……大都带着自己的目的,或是肩负了使命,不一而足,还有真以为红提比武招亲的,这些日子里,都想方设法的跟梁秉夫联系。而由于红提没有回来,梁秉夫便一直将事情压住、拖着。

    “既然我已经过来,你也回来了,便不要让老人家这么累了,接下来几天,把这些事情解决一下吧。”宁毅低声说着,“你这边,基本知道他们的身份吧?”

    红提点了点头:“知道的。”

    “嗯,待会祝彪过来找我,我会跟他交代一下,明后两天,大概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倒是在这之前,你先带我去看看‘那个东西’的进展吧。”

    “好。”红提站了起来,抬起手,指向山体侧后方的一个地方,隐约的,那边的黑暗中,像是在散出暗红色的光。

    不久之后,两人沿着山道朝那边过去了。那是隐藏在山体之中的高炉作坊。对于宁毅来说,什么员外也好、使者也罢,或是这次震动武朝北面的招安诏,都不是他过来这里的目的。在吕梁山外,金人渐至巅峰,蒙古人席卷扩大,一个不起眼的吕梁山上的寸短尺长,有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有些无聊。

    但当然,也有极富重量的东西在这里,像是山村里那个疯了的女子,像是终于在疲倦之中陷入沉眠的老人,像是身为一寨之主衣服上还缝着补丁的女子,有时候会让他再度想起初见红提时她说的那句简单的话:“活得不像人……”相对而言,一群小丑的跳梁,真是让人感到无聊又无奈。

    然而,纵然有着这样的情绪,在要做请他的事情之前,这些琐琐碎碎的问题,终究还是要去解决掉的。这天晚上,宁毅与红提去看了高炉的改良进度以及炼出来的稍许钢材——在得到宁毅的托付之后,红提与梁秉夫对此事都颇为尽力,如今进展虽然不算多,但也已经是非常尽力了——他随后与祝彪碰头,交代了对山寨之中外来人的调查后,开始详细计划更多的摸索思路。

    与此同时,吕梁一侧,原本属于小响马的山寨上,对于山匪们的统和整理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第二天一早,他们带着士兵们启程,在当天晚上,抵达了青木寨之中,作为晋王田虎的使者,得到了安顿与招待。在向红提提出见面要求的同时,她也开始让人打听了这次过来的其他人的身份,而后迅速地做出了反应,开始合纵连横,拜访各家。

    也是在这天傍晚,宁毅在山坡上,拿着一只单筒望远镜看见了进山队伍中的她。此时这远望镜的镜片以纯手工打磨而成,哪怕是最好用的产品,清晰度也算不得太高,以至于他举着镜筒看了很久。

    “哇哦,那个是……楼小婉还是楼什么……书恒在哪里……”拿着望远镜左左右右的瞧了很久,又想了片刻,宁毅将镜筒交给旁边的祝彪。

    然后他有些高兴起来:“啊,至少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揍了,多少是件好事……”

    当然,这天晚上,宁毅没有过去跟这位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打招呼。

    楼舒婉与他的再次见面,是在几天之后了……(未完待续。。)

第五三七章 狂风暴雨 落棋之声

    夏天的暴雨哗啦啦的下,山谷外侧的集市间,淤积的泥水已经没过小腿,楼舒婉坐在市集第二层的酒馆里,看着下方一片混乱的景象。

    雷声、雨声、谩骂声、扰攘声汇集在这片惊人的雨幕之中,雨水将各种污秽之物从上方冲来,最底层的店铺里,人们一面忙着堵住水势,一面试图将房间里的物品搬上市集的二楼。许多乞丐没有避雨的地方,奔走在污水里的街道上,有些人试图进入人家的店铺里,便被店主拿着刀棍踢打出来。身上污黑的汉子在街上破口大骂,若是带着孩子的女人,便只能躲在附近的地方哭了。

    市集拥挤不堪,随着江湖人而来的马匹大都也被牵上了市集的第二层、第三层——这些马的主人大抵还有些钱或者地位。但仍然有无处可去的,大雨之中便有一匹马大概是无处躲雨,顺着污水从上方跌跌撞撞的跑下来,一名汉子在污水里追着。

    不远处的市集末尾,大量的人被组织起来,到那边去挖开排水的沟渠。负责组织的乃是青木寨的一名头目,先前他带了一队人,挨家挨户地敲这些商家的门,让他们都出人手来帮忙,花钱雇也好,自己出力也好,若是不肯的,便要直接从市集上赶出去。一大群人此时就在雨中疯干着,眼下已经挖通了很长的一段。

    虽然眼下坐的已经是集市里价钱最贵的一个小包厢,周围仍旧是一片吵嚷不堪的景象。中部的走廊间行人来去,时而传来马蹄声和臊臭的味道,骂人、呼喝声更是不见断绝。楼舒婉在临街的这边坐了一会儿,便听见后方有人说道:“嗬,姑娘,长得挺不错嘛,哪来的啊,要多少银子?”

    那是仅仅隔了一层木板的另一边,有人也探出头来朝下看,便看见了她的侧脸。楼舒婉的衣着已经尽量跟这里的江湖人一致。但样貌与气质仍旧显得突出。那汉子只以为她是附近窑子里的姑娘,笑着便要伸爪子过来,楼舒婉避了一避,道:“别乱伸手。有些人你惹不起。”

    “嘿。谁我惹不起啊?”

    那汉子笑着。从栏杆外将上半身探得更出来,要朝楼舒婉这边的小隔间看。一直沉默着坐在角落里的邱古言已经站了起来,探头看了那人一眼。随后开门出去。

    “什么人啊……”那汉子挥了挥手,便听得隔壁一阵混乱的声音,然后砰的一下,对方被邱古言从楼上扔了下去,摔进下方街道的污水里。

    “我操!你他娘的要干哪……”从污水里站起来,对方在雨中大喊着,似乎也报了个什么名字,然后喊着一群人从侧面准备冲上来。隔壁,邱古言带着人堵向楼梯,便是一阵乱打,鸡飞狗跳与大呼小叫中,一个个的人又被打进泥水里。楼舒婉趴在栏杆上看着这一幕时,邱古言已经回来了,走到了近处:“楼姑娘,当心他们扔暗器。”楼舒婉便点了点头,坐进来了一点。

    过了一阵,又是一阵动静响起,有人自门外进来,却是于玉麟与一名黑衣汉子,两人相谈甚欢地进来。那黑衣汉子一见楼舒婉,眼前明显一亮,不过于玉麟随后也就开口介绍:“陈当家的,这位就是我们虎王身边的楼军师,您别看楼姑娘是女子,却是巾帼不让须眉,深得虎王器重,虎王身边的许多生意,都是楼军师在管。军师,这位就是陈家渠的二当家陈就,陈英雄性情直爽,是个可以交的好朋友。”

    “幸会幸会。”那陈就有些犹豫地向楼舒婉拱了拱手,看了于玉麟一眼,方才说道:“不是于将军引荐,还不知吕梁山来了这样的女英雄,不过……这里是可以说话的地方吗?”

    “无妨。”于玉麟挥了挥手,一众手下便在这木制的市集里开始赶人,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楼舒婉也笑着拱手:“陈英雄,幸会,坐。于将军也坐。”

    陈就走到对面,摊了摊手,待到于玉麟也过来,方才坐下。他先前看楼舒婉时,只以为她是作陪的妓女,目光有些不规矩,但到得此时已经收敛起来,话语显得豪迈起来,却也不失一丝精明。

    “楼军师是吧。吕梁山是块死地,咱们山里人与外界来往不多,但虎王英名我陈就还是知道的,一向非常仰慕。往日里似于将军、楼姑娘这样的过来交朋友,我陈就是非常乐意的。但今日楼姑娘将陈某招来,似乎不只是交朋友这么简单吧。”

    他先前与于玉麟已经说了不少,此时便没有多少拐弯抹角的想法。楼舒婉却是起身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陈英雄哪里的话,临行之时,虎王就曾说过,吕梁英雄,皆是豪迈大度的性子,别的可以不做,朋友却不能不交,因此今日与陈大哥一见,主要还是交朋友。只除非陈大哥瞧不上小妹……”

    她端起茶杯,敬了对方一下,陈就笑起来,拿起茶杯,朝于玉麟道:“你们楼军师真会说话。”随后将茶水一口喝下,“这朋友我交了。”

    楼舒婉替他将茶水斟上,话语柔弱,却并不拖泥带水:“原本与陈大哥见面,该准备好酒水,只可惜小女子不能喝酒,只能准备些茶水了。”

    “哎,我们虽是山里人,也不是整天都喝酒的。”陈就挥了挥手,“大家既然是朋友了,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次于将军与楼军师过来,想必与聚在青木寨的这些人都是一样目的吧?只是于将军这几日一直拜访周围山头的人,为的是什么,陈某就有些不明白了。坦白说,虎王若真想入主吕梁,我陈家渠是愿意的,但我陈家渠与小响马的交手。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吕梁山的几个大势力中,眼下为首的是青木寨。青木寨之外,有小响马裘孟堂,“黑骷王”栾三狼,方家的方义阳兄弟以及陈家渠以“乱山王”陈震海为首的这一拨人,其余的便都是零零碎碎的闲散势力了。田虎在黑道之中名气颇大,早年里他要往吕梁山伸手,很多人都是愿意归顺的,但由于吃下这些人的经济压力太大,收获不多。虎王只能选择一部分人来扶持。

    这一次多方势力齐聚青木寨。附近一些山头上便也派了人过来看热闹、打听风向。类似什么齐家的人、什么武胜军的人、董庞儿的人过来之后一直都在与青木寨谈判,唯有虎王的人手,抵达青木寨的这两天,却一直在联系附近山头匪寨上的人。陈就作为陈家渠的二当家。对此是有些疑惑的。往日里田虎就一直扶持裘孟堂。那是因为吃下去太多,就得不偿失了,如今就算是为了有筹码威逼青木寨。虎王难道就要扛起整个吕梁的担子?

    大家都是饿狼,若非是要饿肚子,谁也不愿意占着个山头跟人死磕。但若是虎王想要说个假话就把人骗了,大家也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色,没那么简单。心头疑惑之中,今天于玉麟来找他,却想不到主事的是个漂亮女人,他问出疑惑之后,只见对方一面倒茶,一面摇了摇头。

    “陈大哥有所不知,小响马已经死了,他的寨子,如今是我们在暂时管着。”

    “哦?那虎王是想要……”

    “我知道陈大哥是怎么想的,但我们不想要。”

    小响马裘孟堂死了,虎王再联络众人,可能是要扶持下一个代理人,这是理所当然的推论。如果真是这样,陈家渠倒是可以争取一下。只是在他话还没说完之前,楼舒婉就已经笑着摇了摇头。陈就坐直了身子。

    “那你们是想……”

    “想告诉一下陈大哥,裘孟堂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血菩萨杀了他。”楼舒婉说道,“交手当日,于将军也在,与血菩萨有过一次来往。数百人阵前,血菩萨杀了裘孟堂,扬长而去,竟无人敢挡,具体如何,小妹不懂武艺,说不清楚,陈大哥可向于将军询问。”

    大雨混着雷声响在外头,陈就皱眉望向于玉麟,于玉麟便点了点头,说起那晚的情形,待到他将事情说完,陈就看看楼舒婉:“那又怎样?”他说道:“血菩萨武艺高强,吕梁难有敌手,早在她杀老狼主的时候,大伙儿就知道了。她的师父武艺更高,早年还不是死在了辽人军阵之中。楼姑娘想说什么?”

    “只是相与大家说明,吕梁山的将来。”

    “嗯……我明白了。”陈就想了想,看着她却笑了起来,如此笑过一阵子,“楼姑娘是想说,血菩萨如此厉害,再加上青木寨的声势,接下来她就要扫遍吕梁山,咱们就都没搞头了。楼姑娘,你这可不实诚。旁人来吕梁,拜托我们兄弟帮忙,总有些报酬。您这可是想空手套白狼哪……”

    他冷笑着说完这些,指了指楼舒婉:“楼姑娘,您这可真不算是把我当朋友……”随后面色一冷,起身便走。

    楼舒婉微笑着听他说了这些话,双手手指撑在身前,待到对方要离开,她的面上也是冷笑,望向了窗外:“愚夫之见……”

    眼见着就要不欢而散,于玉麟连忙起身,去阻拦陈就。

    ******************

    “陈当家,有话好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

    “至少听楼军师将话说完……”

    “没什么好说的了,于将军,女子的运筹谋划,我看你也信得太多……”

    门口的拉拉扯扯之中,楼舒婉冷笑着坐在一边,到得此时,方才站了起来,冲着那边露出一个笑容:“陈大哥,至少该让小女子将话说完,到时候您再说不对,才不至于冤枉了好人,您说不是吗?”她先前的那句“愚夫之见”说出来根本就没有避着陈就,这时候又笑着说话,换了一张脸,显得颇为虚伪。陈就气极反笑。回过头来看了楼舒婉一眼。

    过得片刻,他道:“好啊,你说的又能与我的有什么区别?”

    他磨了磨牙齿,走回座位,目光盯着楼舒婉。于玉麟走回来,表情有些无奈。

    “小女子要说的,确实是青木寨就要扫遍吕梁,你们就快没搞头了。”

    陈就摊了摊手,面上表情分明在说:“那又怎样?劳资不在乎。”

    “但是与陈大哥所想,又有些不同……完全不同。”她笑了笑。“我知道陈大哥是怎么想的。一个忽然做到这么大的寨子,一个武功高强的寨主。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吕梁山向来是个轮流坐庄的地方,任何人都只能占一时的便宜……这句话是裘孟堂死之前说的。我记得很清楚。过来青木寨之前我也以为是这样。但来了之后。我发现这次完全不同。”

    陈就冷笑的表情中,楼舒婉道:“因为招安诏。”

    “因为枢密使谭稹发出了这次招安诏,北地许多地方的局势都变了。而你们还在看热闹……我过来之后发现。你们所有人,都在看热闹。”女子侃侃而谈,目光平静,“青木寨发展到现在,一共才六千多人。这次往青木寨聚集过来的外地人——包括我们在内——人数已经上千,而且大家都能打,所以现在,闹得这里里外外人满为患。看起来青木寨随时可能压不住局面,你们也很高兴,都派人跑过来,等着出乱子,那我就请问你们,如果不出乱子,会怎么样?”

    “招安诏名额上的大头,所有人都看好青木寨。为什么?”楼舒婉道,“因为他们有过山的渠道,因为他们最大,而且能赚钱。你们知道单是一个齐家,在南面有多大的生意?多一条过关的路,他们可以赚多少钱?青木寨可以帮忙赚钱,你们能干什么?除了我,除了虎王,没人在乎你们。”

    窗外划过闪电,接着便是雷鸣,楼舒婉的脸色平静如水,目光望着陈就。

    “接下来,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就会接受招安。那之后,他们是官,你们是贼。你们现在看起来也许没什么分别,但我告诉你们,吕梁山全都是贼的时候,是一回事,吕梁山最大的是官,而你们是贼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了……”

    女子的语速缓慢下来,伸出手指:“为了军功,他们打一打你;为了财路,他们打一打你;为了做做样子,他们打一打你;为了今天心情不好,他们也可以打一打你们。官和贼之间的区别就是这样,一旦有了这个区别,大家讲的就不是什么江湖道义了。到时候,此消彼长,如今你们在山里,大家会打架,也会讲规矩,到时候,就只有打架,规矩就讲不了了……”

    一番话说到后来,楼舒婉的语气已经越来越慢,也越来越讽刺。陈就皱了皱眉:“你说是就是啊?”

    “吕梁山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变,我说变就变啊?”楼舒婉也笑了起来,随后望着他,“但这次就会变了……陈大哥,我这次见了好几个人,你是第一个听到一半就走的人,你是聪明人。所以只要冷静下来,你一定更加清楚,如果青木寨成了官,你们还是匪,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多说也没有必要,你会想得到的。”

    “……招安诏嘛。”陈就想了想,笑道,“那我们也可以当官。”

    楼舒婉也笑:“那陈大哥你就该想想,一个吕梁山放下一堆官,会是个什么样子了……你是匪,他也许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你,你若是官了,他就非得打死你不可了……你说是吗?”

    匪寨之间的摩擦,为的是利益,很多时候还可以共存。若真是想象外界的当官的权力倾轧,又是放在吕梁这种地方,那就真的不死不休。这些事情一如楼舒婉所说,陈就虽然了解不深,但也能够想象。他脸色变了好几次,楼舒婉的指尖轻轻碰着,又开了口。

    “要么继续当山匪,要么找个途径受招安,青木寨仍然是大官,你们只能当小官……这些事情,已经明摆在眼前,可你们在这里看热闹还是看得非常开心。没错,小妹这次过来吕梁山,是肩负了虎王的任务。要在这里沾些便宜回去。可看了你们如今的处境,却不免心底发寒,评你们一句愚蠢无识,你们觉得过吗?”

    陈就嘴唇微微张了张,片刻之后,道:“那我们又能如何?楼姑娘,你所谓的沾些便宜,无非也就是想让我们给吕梁山捣乱,以此要挟逼迫他们,你接了我们的力。到时候出力的都是我们。便宜可占不了多少。你这样的计算,空口白话就要支使人。我便能答应不成?”

    “一来我不想捣乱。”楼舒婉吸了一口气,“二来也没到捣乱的时候。”

    “你想怎样,我可以听听。”雨声之中。陈就已经面无表情了。他语气虽不好。这时候,却已然被打动,不过作为聪明人。大部分的事情,自然还得斟酌之后再做结论。他说完这句话,楼舒婉那边也就点了点头。

    “鱼死网破的时候才要你们真的出力。小女子在虎王麾下专管生意,是个生意人,既然是生意,无非就是摆出筹码,然后谈判。能够将青木寨发展到这么大,那位血菩萨,应该也是位可以谈的对手。这次过来吕梁山,如齐家之流,他们是瞧不上你们的,任何时候,他们都跟最大的势力做生意,但是在吕梁,眼下真正能对青木寨造成威胁的势力,还是陈大哥你们,是‘黑骷王’栾三爷他们,大家若能联手,青木寨就要怕,一旦怕了,他们就得谈。”

    陈就想了想:“你要怎么谈?”

    楼舒婉笑了起来,知道这次推销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做事情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朝廷很大,只跟一帮人做生意。吕梁山这么大,到最后也只能容得下一帮人吃香喝辣。在小女子想来,青木寨也不会愿意完全屈居人下,若是找齐家、找武胜军联手,他们会被吃得皮都不剩。想要平平安安,青木寨只能与你们,与栾三爷,与方家兄弟等人联手。在我看来,何妨让血菩萨当老大,诸位再当个头领,往南与虎王呼应,咱们一块儿做大这条路,那样,小女子的差事,也就好交了……”

    “想要促成这些,小女子需要各位的支持,各位也需要虎王这张面子的帮忙。我会尽量保证诸位的力量不被吞,如此一来,就得保证几条:首先,这条路上各家占股,要谈得清清楚楚,这件事,联络到所有人后,我便会与大家一起商议;其次,结盟之事要公开,昭告吕梁,然后大伙儿都是朝廷的人;第三,与虎王南北呼应远比与其他人合作要好,虎王是绿林人,他籍着这条路做生意,但对这条路的控制,还是在各位的手上,我们插手不多,却可以保证各位至少不会内讧,血菩萨想必也不会想与诸位为敌后再与虎王杠上……”

    雷声之中,大雨依旧倾盆而下,从市集中出来之后,天色阴沉而黑暗。楼舒婉等人是被青木寨安排在内寨的,回去的山路上,于玉麟对于楼舒婉这两日以来的表现颇有些叹服,两人虽然在虎王麾下共事,但是于玉麟管军队,对于楼舒婉本人的行事,在之前还是有些不了解的。

    楼舒婉等人这次过来,目的便是推动虎王与青木寨的结盟。但是青木寨眼下膨胀迅速,虎王对于这边的威慑显然不够,生意就算那边肯做,也未必会占到太大的便宜。在来之前,虎王那边甚至愿意让田实入赘来保证合作,然而抵达青木寨后,楼舒婉显然就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两天之内,她已经连续说服了好几个山头的使者——这些人或许还代表不了他们的寨主,但至少在于玉麟看来,楼舒婉的说话是极有说服力的。一旦联合起大部分的吕梁势力向青木寨逼宫,再结合虎王的背景,这次吕梁之行,就会取得很好的成果了。

    如同宁毅之前对青木寨的规划那样,虽然做成走私中转,但他非常重视的,还是红提对寨子的掌控力,一旦寨子变成几股势力为了利益的合作,发展或许会很快,但与此同时,寨子也会失去战斗力,接下来,只要对方有利益,就都能参与进来。而楼舒婉的目的,就是要将青木寨从一家独**成多家占股,而后虎王要进场,就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了。

    理论上来说,如今的青木寨,也是不敢与联合起来的其他人为敌的,只要能够联合起大部分人,就能跟那位血菩萨谈判,逼她妥协……心中这样想着,她将目光望向半山腰上的一片院落,竹记的那些人,如今就住在那边。双方的居住,相隔其实并不远。

    都来到了青木寨,对方很可能也在活动,而说起来,如果有心的话,对方可能已经看到自己了。

    而两天以来,自己安排监视那边的人,没有看见对方行动的迹象,也没有收到太多关于他们活动的风声。宁毅……甚至连出现都没有出现过。

    你去哪里了,你在干什么……大雨之中,楼舒婉想到这些,眨了眨眼睛,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我已经落子了,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就别装作没看到!什么心魔……这局你怎么解,我很想看看!

    咬了咬牙关,她沉默地,向前走去……(未完待续。。)

    ps:  这两天有点感冒,前半截的三千字昨天就码好了,还是到今天修修补补以后才发……其实这一章是可以切成两章发的。每次连更,常会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出现,还有说我更新就为了抢月票什么的。上个月月初是双倍月票,我吃错药了不在前七天更新,而处心积虑的跑到月末连更抢票?一个月要月票,月初的第一天是最有效的,我吃错药了把第一章压到二号来更,还更六千字的大章节?说我为月票更新这种话的人,智商有过六十吗?并且特别在乎我抢不抢月票的,还常常是没订阅的人。真是奇哉怪也。

明天会有更

也就是今天没有啦……感冒还没全好,又出去处理一些事情,到家了,极度疲劳,可以确定今晚搞不定了,所以就预告下吧。(未完待续。。)

第五三八章 青木寨主 磊落光明

    “快点快点快点……”

    “再快一点——”

    “跑得这么慢!你娘没给你吃奶吗……”

    “跳——”

    “接住了,走——”

    亢奋的人声响起在大雨里,阴暗的林野间,一道道人影在疯狂的吼喊与喝骂中冲出树林,踏过了浑浊的水浪。昏暗的天色里,这些人大多浑身赤膊,身上的肌肉结实强悍,一看即知是饱经锤炼之士,勇悍非常。

    他们在视野前方的悬崖大喊一声,纵身跃下。悬崖高度接近两丈,若是有些武艺的武林人,就此跃下也不是难事,只是这些人跃上半空,便要翻过身来,后背朝下。大雨之中,悬崖下方的两名同伴调整着位置,砰的一声,在雨中将落下的汉子接住。然后,一人跑向前方,落下那人立即起身准备接住下一名同伴。

    近两丈的距离,也就是六米,这样的高度,加上跃下之人体重都不轻,后背朝下的情况下,又无法使出轻身的动作来,每一个人的跌落都如同炮弹。下方两名汉子奋力接住,手臂也要承受巨大的力量,有的甚至会被砸得跪倒在地,而落下者往往还没调息完毕,就得起身接住另一名同伴,整个场面应接不暇,几乎令人窒息,因为若有人真接不住,或是缓冲不够,落下者脊背着地,很可能就会因此被砸得五脏移位,甚至重伤身死。

    而在悬崖边上,上身赤膊的监督者仍在雨中不停的大喊:“快点!”

    “快点跳!”

    “不许迟疑——”

    “相信你的兄弟!”

    “想想你们是谁的兵。你们是青木寨的兵,是我韩敬手下的兵——”

    “想想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吕梁人——”

    “想想你们是最强的——”

    这名叫韩敬的监督者看来不过二十多、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数道伤疤,肌肤偏黑色,肌肉虬结、匀称,手臂修长,骨节粗大,正是饱经锤炼的吕梁汉子的模样。对于女子来说,恐怕也有种粗犷而强悍的魅力。正呐喊间。一道身影披着蓑衣从侧面过来。走到了韩敬身边。

    那披蓑衣、戴斗笠的身影高大魁梧,斗笠之下的面容颇为粗犷,看了看这下饺子一般往下跳的人,随后道:“老五。这训得有点过了吧。”

    “不过分。三哥。”韩敬回答道。“看,一个人都没死,他们受得了。”

    “你这样训。迟早出意外。”

    “就是要有出意外的可能,他们才知道什么叫把命交给自己人!”韩敬说道,“红提早就说过了,就是要让他们相信自己人,用命来信,这样到真打起来才会有用。这样效果很好,就是该这样训……喂!你们!快一点!不要磨磨蹭蹭像个娘们——”

    高大的汉子点了点头,就看着大雨中人往下跳。过得片刻,人快要跳完了,韩进才说了一句:“那些外乡人三哥你也看到了,他们很厉害,咱们不能丢了面子。”

    这话说完,他已经跨步走了出去。这大雨之中,山上的水流早已冲成溪流,他奔行至崖边,大喊一声:“接住我——”便翻身跃了下去。这边被称作三哥的粗犷大汉摇了摇头,也冲了过去:“也接住我!”随后翻身跃下。

    韩敬与一名士兵在下方艰难地接住了他,但大汉实在是不轻,落下之时缓冲艰难,待到站起来,还用手揉了揉胸口,然后随着韩敬朝前方小跑过去。

    “我过来是大当家交代了,叫你过去吃饭的。”

    “我知道,是那个外乡人请客嘛。小白脸……三哥,要不我就不去了。”

    “外乡人请客,也是大当家开的口。老四也已经过去了,你想在外乡人面前不给大当家面子?”

    “我知道了。”

    韩敬皱了皱眉。不一会儿,他们随着士兵去到了前方林地间的一个小空地前,两百余名士兵已经排出整齐的方阵站好,韩敬训了几句,让副手接替,自己与大汉往一边走去。

    被他称为三哥的粗犷大汉笑了笑:“早两天便想见他,到得现在,你反倒扭扭捏捏起来了……”

    韩敬牙齿磨了磨:“听说他是过来迎娶大当家的?”

    “嘿,我就知道你的想法。”大汉道,“还不清楚,但看起来像,老爷子跟他聊得不错,是不是要嫁,就难说得很。不过……你别想了,红提她没有瞧不起你,也信得过你,只是不想嫁你,这谁都勉强不了。你非得想开这点,否则……大家做兄弟的,都为难。”

    “我知道。”韩敬没有犹豫,点头回答,“不过我想想总行吧,听说那小子是个外乡读书人,小白脸。我是服红提,大家也服,可要是……要是她真嫁一个这样的人,大家怎么看?能服啊?到时候吕梁到底谁说了算?红提还是那个小白脸书生?听说他年纪比红提还小……”

    大汉摇了摇头:“老爷子也是读书人,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当家的……也比较喜欢这个。具体的事情都有得谈,总得见过才行。而且,人家也不简单的,罩得住说的那些,你听到了没?”

    “赵四……”韩敬摆了摆手,“说他是心魔,在外面杀过几万人,进来又砸了小响马的场子。我信一些,但是他这样的人,接近大当家,谁知道是不是为什么阴谋,说不定就是想利用我们吕梁人。读书人都阴险……”

    过得片刻又加一句:“当然老爷子不一样,我服他。”

    两人说话之中,去到了山间木屋建成的营房,韩敬换了衣服,然后才披上蓑衣、斗笠,与粗犷汉子往青木寨内寨那边过去。青木寨内部虽然看来拥挤。有几处地方却是与寨子分开的,例如练兵的地方,例如后山研究高炉的地方。两人沿着山道而上,一路与巡逻的山寨成员打过招呼,然后才接近梁秉夫、红提等人居住的新院子,好些人已经聚集在这里了。

    青木寨的统治结构中,一共有五位寨主,以红提居首,二寨主郑阿栓与三寨主——也就是寻到韩敬的大汉——曹千勇都是青木寨的老人。四寨主彭越与五寨主韩敬曾经都是在外面占了山头的,后来并入青木寨。做了一位当家人。此时四位寨主与山上一些头目都已经到了。聚在厅堂之中,拜会过梁秉夫后,各自低声说话,大雨之中。却也是颇为热闹。

    往日里山寨上虽然讲权威。大部分时间却也如同家人一般亲切。这次来的人大都在山寨上管事,也有家人亲戚在,汇集了一二十人。梁秉夫坐在主座上,他身边汇集的人自然是最多的,例如四十多岁,性格稳重的二寨主郑阿栓便在旁边尽兴地伺候他,老人嫌他一个寨主不该做这种事,便让他到一边坐着。大厅门槛上坐着有人,外面的屋檐下,也有人聚做一团、低声私语。

    最近这段时间,青木寨中气氛紧张,有关于红提招亲之类的传言招来了各种外来者,而招安诏引来的人更是大有来头,大家伙儿对于事态的发展都有些忐忑。但在这期间,宁毅的忽然到来,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对于这次山外来的年轻人,落座之中有些人已经见过了,有些人还没有。倒是有关宁毅的传闻已经通过赵四的口在山里的核心人物间传开。对方在山外,好像也是个不容轻侮的大人物,但也不排除是对方家中势力庞大,招募了许多高手、又或是与官府关系密切所致。而在这期间,有关梁秉夫要将红提许配给这个外乡人的传言,就最是令人心情复杂。

    一个外来者,与吕梁山格格不入的书生,要娶他们寨主,一旦真的发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青木寨的状况会变成什么样。就算对方在外界真的厉害,谁能保证他会为了山寨尽心尽力,就算尽心尽力,谁又能相信他不是为了利用青木寨去发展他的势力,或是满足他的野心。

    如此这般,众人都在窃窃私语,也有人旁敲侧击地朝梁秉夫问起时,梁秉夫才敲了敲他的拐杖,众人都安静下来,望向这边。

    “我知道你们今天都在想什么猜什么。”梁秉夫笑着说道,“外面来了人,是红提的朋友,你们心里犯嘀咕,想问问清楚,人之常情。对这个人,老头子不会帮他说什么话,他跟红提就在里面张罗,是怎么样的人,你们待会就能亲眼看到。他是好是歹,或者,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你们都自己看、自己想,这样也就行了,好不好?”

    老人这话说得坦率,众人也就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心里肯定还是在嘀咕的。如此又过得一阵,正厅侧门处,红提掀开帘子出来了,作为青木寨的寨主,她此时只是一般的村妇打扮,但面色清冷——这也是她以往见众人时的神情——武道宗师的气质镇场的情况下,厅堂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红提的目光扫过众人,便淡淡地开口。

    “今天有些朋友要跟大家见一见,认识一下,进来准备吃饭吧。”

    众人连忙点头,梁秉夫倒是笑着说:“老头子有些累了,就不陪你们,你们自己吃。”此时也有人蹦蹦跳跳的笑着过来,是二寨主郑阿栓的女儿郑小水,问道:“提子姐,是那位心魔先生吗?他要娶你吗?”

    郑阿栓原本就是青木寨的老人,郑小水也是随着红提长大的妹妹,与福端云等人也是认识的,在红提面前,就不会害怕。她这样直接的问话,众人只当成玩笑,正要笑出来,帘子那边,红提才微微转身,此时侧着头,伸手抚了抚发鬓,便微笑着,淡然地回答了一句。

    “嗯,我会嫁他。”

    红提平日里行事就光明磊落,此时竟也是这样。一瞬间,大伙儿的表情就都僵在脸上了……(未完待续。。)

第五三九章 战地情天 只如初见

    “嗯,我会嫁他。”

    因为红提这句简简单单的话,此后的一顿晚餐,大伙儿吃得极其尴尬、气氛古怪。

    郑阿栓等一众青木寨成员进来时,宁毅与祝彪以及这次过来的几名竹记管事、领头已经在里面了。吃饭的房间不小,摆了四张桌子,饭菜是这次跟随过来的竹记厨子弄的,但看来宁毅他们也在帮忙。众人进来时,宁毅正将一盘鸡蛋往桌子上放,不过,一时之间,大伙儿也没什么心情讶异这件事了。

    如同山里人一般简单的打招呼,红提一一介绍,待到一开始的心理冲击过去,大伙儿就都已经在桌边坐下,随着红提举起筷子说:“大家吃吧。”众人哈哈干笑着开动,彼此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仅仅一帘之隔,红提的那句话,郑阿栓等人听到了,宁毅、祝彪等人自然也听见了。此时祝彪夹了一只肉丸低头往嘴里塞,一副想笑又只得忍住,想对宁毅表达钦佩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宁毅与红提则坐在主座上。这样的方桌,分开四向,一桌八人,宁毅与红提同坐了一张长凳,表情自若地面对着所有人。事实上,虽然红提与宁毅独处时,或许偶尔会显得害羞,对于旁人,她却是光明磊落、精进至诚的。这其中,有着宗师级高手的气度,有着长期在山上积累的威严,也有对这段感情感到光明正大以及为之自豪的认知。

    宁毅的上山,引起的波动固然是一件麻烦事。但对她而言,将自己喜欢的男人介绍给自己的亲人,让他们明确这一认知,接下来为之喜悦,没什么可避讳的。就算一时间会有猜疑和揣度,反正那也是必须要克服的问题。

    作为大当家的这种态度,令得众人一时半会不敢表现出异议。当大伙儿将目光转向宁毅时,这位据说在山外有着偌大凶名的年轻人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异常来。一般来说,这类的初次见面、请客吃饭,多半要包含下马威或是拉拢人心的动作。但这一切的表象都没有出现。

    红提一面吃饭。一面开口跟宁毅介绍着每一个人的事迹,从几位寨主到山里的一位位头领、头目、家人。宁毅便会笑着说佩服,端着酒杯敬过去,但也未曾表现出特别的恭维或是拉拢来。这期间。只有在介绍到五寨主韩敬时。发生了小小的插曲。

    那是在宁毅举酒敬对方时。韩敬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笑着说道:“听说宁兄弟在山外名气很大,武艺想必也很高。他日若是有暇,是否可以指教一下……”

    他这话才说完,红提的筷子便啪的按在了碗上:“五哥,吃饭的时候你说这个。若你手痒了,我陪你过过招。”山上其余的四位寨主哪一位都比她大,她一般是叫“二叔”“三哥”“四哥”“五哥”。今天她也特意打扮了一下,此时目光一凝,面上便如结了一层薄霜。韩敬微微苦笑,拱了拱手:“对不住,我说错了。”

    “无妨。”宁毅轻轻拍了拍红提的手背,望着韩敬微笑拱手,“小弟也确实练过几年,江湖人送匪号血手人屠,却是沽名钓誉,武艺是不高的。但若是韩五爷有兴趣,他日也不妨切磋一下,彼此印证,还望五爷到时候手下留情。”

    对于宁毅这种特意强调匪号“血手人屠”的行径,红提估计也有些无奈,但面上的表情已经柔和许多了,偏了偏头,往桌边示意。

    “要说武艺,立恒手下最厉害的是这位祝彪祝少侠,我也曾与他过过手,五哥若真有兴趣,可以找他练练。”

    祝彪正在吃鸡腿,此时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满嘴的油:“唔,陆前辈太夸奖了,您那是指点我。五爷,兄弟祝彪,江湖人送匪号‘焚城枪’,他日有空,请五爷指点一下,嘿嘿……”

    “好说、好说……”韩敬回答道。

    红提那边倒微微皱起眉来,笑道:“焚城枪?怎么忽然有这个名字了,挺好听啊。”

    宁毅笑着,不打算揭穿这外号是自己进山时才帮忙起的。祝彪那边却是非常开心,他这几天到处宣扬自己以后就叫“焚城枪”祝彪,此时笑道:“哈哈,我也不知道哪里叫出来的。不过我也觉得蛮不错的。”

    “还真是谢谢各位江湖人了……”宁毅笑着低喃。红提看了他一眼,觉得多半有些猫腻,随后还是继续往山中同伴介绍下去。

    如此这般,待到一顿饭吃完,众人也没能弄清楚这位外来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面与吃饭,也就真的变成简单的见面吃饭了。饭局结束之后,众人怀着一肚子的问题陆陆续续的离开,宁毅与红提将他们送到了院门处。此时天色已黑,雨势未停,整个山谷的家家户户里透出渺茫的微光,雨中的灯笼也摇晃得厉害,领着众人散开,不多时便在雨幕里消失不见了。

    院子里传出佣人们收拾善后的声音,大部分人离开后,宁毅牵着红提的手,看着这夜色中的山谷,在院子外侧的屋檐下找了根原木坐下。这一侧临近山谷,前方便是陡峭的土坡或者说是悬崖,下方落差很大的地方才有道路蜿蜒过去,有新建的小院群落。屋檐下都是泥地,在水里变得湿滑,只有这根靠墙的木头还是干的,两人倒也不介意,这里离开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便能安静地独处一会儿了。

    以两人的性情,之前的情感,进山之后要谈到婚事上,并不为难。早一天宁毅就在独处时直接说起了这事,红提也不知是该害羞还是该怎样,到最后反倒是自然而然地答应下来。两人之前已经有过一定程度的身体接触,手也让他牵了。心也给了他,若再发展下去,身子当然也是他的。如今他进了山、开了口,也就没什么可纠结的。其实以红提的性情,早一年在独龙岗时,被宁毅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按在床上,甚至扒了裤子,其实心里就已经许配了他。这也是她今天坦坦率率说出这件事的理由。

    不过……“你直接说出来了,我还是挺意外的。”牵着女子的手,宁毅笑着说道。

    “打乱你计划了吗?我以为你今天会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什么的……”

    “呵呵。哪有那么夸张。就是见面而已。”宁毅望着雨幕道,“要让他们信我,是一个很长期的过程,至少要相处几个月。一个下马威能吓到谁。反倒要让人瞧不起了。我在这里。就是帮忙做事而已,往后的想法,也都会跟他们说清楚。他们若真不愿意做,是强迫不了的,好在你在他们心目中还很重要。”

    “我暂时应该还使得动他们。”红提道,“不过你昨天说,要打仗……”

    “嗯,要打仗。”宁毅说完这句,沉默了片刻,“像昨天说的,我来吕梁,不是带来和平的。武朝积弱难返,北面的那些人已经秣马厉兵,三年也好四年也好,一定会打过来。现在的吕梁山可以自保,将来是一定要波及进去的,到时候是打是走,想要有活下来的力量,现在就必须开始练兵了。”

    黑暗中,他将手指嵌入红提的指缝间,两只手握在一起:“你当初为了寨子四处奔走,就是为了少死些人。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了,我过来又要你们去打仗,是有些麻烦,可能有些人不愿意,但这确实是有必要的,北面的情况其实已经很着急了,女真人已经扫遍辽国全境,就要把他们的基础稳定下来,道理我总会慢慢的说清楚……”

    宁毅说完这话,红提那边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她却是轻声地笑了出来:“立恒你小看我们山里人了。大的道理他们或许不懂,一些简单的事情,还是明白的。吕梁山这一块,不够强,没有力量,就活不下来。你当初说尽量让周边混乱一些,不想打仗的其实是我,要说其他人,特别是四哥五哥这些,真打起来,最高兴的就是他们。”

    她语气轻松地说道:“别看五哥对你态度不怎么好,你说的练兵法子,他是用得最好的。兵练得好了,不能拉出去见血开锋,最不高兴的就是他。我们也许可以打得过周围的乌合之众了,但辽人当初是怎么过来打草谷的,大家都经历过。兵练好以后,再见过血,将来才有可能打得过真正的军队。你若是要他们立刻把你当自己人,我可能办不到,若说要让他们出去打几仗,他们会高兴得不得了。”

    “这跟有把宝刀立刻就想砍点什么也差不多了……”宁毅点头笑起来,声音倒是不高,“反正呢,这次过来也就是几个事。高炉那边的整理,打仗练兵,最重要的还是要适应这次带过来的榆木炮和地雷,尽量利用起这些来。敌人可以慢慢找,反正……让大家打得过瘾吧。我带来了两个会勘探的师傅,找一找吕梁这边的露天煤矿场,也就是产石炭的地方,这个很重要……当然,还有这个寨子,你们越做越大,下面的管理规划,已经有些乱了,东西都乱扔,效率恐怕也不高,这个事情,我可以帮忙。”

    宁毅想了想:“再另外,寨子可以扩大一些了,人手再加的话,可以多几个据点。你以前住的地方,我打算圈进去。福端云那边,是可以安排人照看的。”

    黑暗里,雨声之中,红提将目光望向了他。宁毅偏了偏头。

    “人一辈子,会有些遗憾的事情。有一些到了很多年后你会想起来,也许是有些麻烦,但并不是做不到的,当初却没有做。我既然来了,总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他拍了拍红提的手臂。

    红提没有说话,黑暗里雨声沥沥,气氛安谧下来。过了一阵,宁毅道:“当然还有跟你在一起的事情。也该是时候了。”

    红提握着他的手微微紧了一紧,宁毅偏头看着她,笑道:“其实我们认识也这么久了,发生这么多事情……”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说下去,却又停了下来,过了好久,才在黑暗里朝红提靠了过去,低声道:“你闭上眼睛。”

    红提看见他的脸靠近了过来,嘴唇贴在了一起。她闭上了眼睛,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雨声之中,接触的唇瓣柔软、而又微微有些干涩,宁毅将手按上她的肩膀,抚上她的颈项、脑后时,她也没有抵抗,只是伸手轻轻抓住了宁毅衣袖上的布片。这位饱经杀戮几无敌手的女武神,一时间,竟显得像是易伤的花瓣一般柔软。

    过了一阵,两人才又回复到依偎并坐的样子,体温清晰地透过身体传过来。红提低声说了一句:“你的……舌头……”

    “就是那个样子的……”

    “……”红提也就沉默地认可下来。

    两人就在那儿坐了好一阵,就算是经历了各种大事的两人,相恋之中,也不免各种亲昵。宁毅在黑暗中也不知道轻薄了红提多少次,间中也闲聊一些事情,过得一阵,两人手牵着手在屋檐下散步,偶尔宁毅也将红提抱在怀里,或是亲昵,或是一道看向山下。到得这晚快分开时,红提才低声道:“下面的那帮人呢?寨子里的大伙儿都很紧张了,该怎么处理他们?”

    “何员外、武胜军那帮人?”宁毅靠着墙边抱着她,失笑地摇了摇头,“做生意谈利益,我们肯做他们才有得谈,要是无欲则刚,齐家的利益在南边,武胜军在雁门关,真能兴师动众打过来不成?要是真敢乱来,反正要打仗,就把他们埋在吕梁山了……”

    他的手掌轻抚着红提的后背,感受着怀中女子的依偎,又想了想,道:“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明天开始,你接见一下他们,说点好话,但什么都别答应,我会在私下里跟他们谈妥。何员外也好、武胜军也好、田虎也好……哦,倒是有一个说是打遍中原无敌手的家伙,可能要额外处理一下……”

    他附在红提耳边轻声低语,说完之后,红提点了点头,退后一步脱出了他的怀抱,宁毅却又将她拉了回来:“现在不用去啊,这么大雨……”

    黑暗之中的屋檐下,又是一阵耳鬓厮磨。随后,却见女子的身形朝后方一退,刷的一下飞入雨幕,她是倒着跃出去的,目光望着宁毅,进了雨里,才一个转身,然后身形朝着陡峭的山坡落下。宁毅冲过去:“喂……大雨啊……”只见女子的身影在山坡上借了一下里,落入更远的地方,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楼舒婉等人终于收到了血菩萨面见山外来人的邀请……(未完待续。。)

第五四〇章 如真如幻 假想之敌(上)

    在入定状态中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黑暗里的那道身影,与随之而来的凶戾杀气。

    深夜,屋外大雨。

    “裂云手”沙万石,董庞儿麾下武艺最高者,这些年来,在北面一带四处挑战高手,闯下偌大声名,在众人的宣传之下,逐渐有了打遍中原无敌手的称号。

    江湖上的事情,圈子一个一个。周侗的“天下第一”首先是因为他这么些年来实打实的力量,其次,则是因为他在御拳馆中任天字教头,受各方挑战的结果。而在这之外,像什么河朔第一、江南剑王、河北枪棒第一,在江湖上也每有出现,能叫这类名字的,只要维持一段时间,通常来说就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沙万石的名气渐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的军方背景:江湖人说是以武乱禁,实际上对于官府、军队还是很怕的,你在军队里称个天下第一,也没多少江湖人会真找上门来切磋。但当然,他的本身艺业,也是相当不俗的。

    这一次他随着董庞儿的使者来到青木寨,为的便是在谈不拢时挑战血菩萨,只要打败了她,压住青木寨的气焰,其余的就好谈了。只不过来到青木寨这些天,还没能见到血菩萨,首先便遇上了暗杀者。

    黑夜之中,对于忽然来到房间里的那个人,连轮廓都看不清楚。但是那一瞬间产生的寒意却犹如滔天血海。对方无声而来,沙万石也正是练功中的巅峰状态。双掌一前一后,呼的就劈了出去。

    轰的一下,黑暗里的空气震动。

    血海分开,杀气犹如灵蛇,无声地逼往他的身侧。沙万石单掌横劈如挥戈。

    轰!哗!砰——

    他走下床来,后方的床梁断碎,床前摆鞋的脚踏无声碎裂,脚步轰然前行间,将房间的泥土地面踩得陷下去。短短片刻间,他跨出三步。挥了五拳。沉闷的破风声将房间里鼓舞得嗡嗡作响,然后,他终于打到了人。

    在他出拳的力道上,那人一封一架。然后猛地压了回来。那力量并非纯粹的刚劲。却在结合了柔力后变得刚猛一场,令得沙万石都为之心惊。下一刻,一掌无声地印在了他的右肋之下。将他打得退出两步。

    沙万石猛地追上去,那道身影推门而出,他冲出屋外,凌厉的风声在雨中袭来,砰的一下踹在他心坎上,将他踢了回去,再冲出门时,外面大风大雨,偷袭者早已消失在雨中。

    ……

    远远的,偷袭者的身影斩破雨幕,在黑暗中沿着陡峭的山壁呼啸而上。

    ……

    雨下了大半夜,到得早上终于已经停了。由于是夏天,暴雨的痕迹并不会在地面上停留太久,天色亮起来时,山谷之中,便又是一副忙碌的景象了。

    上午时分,楼舒婉去到青木寨外集,又约见了一位附近山头上过来打探消息的小头目。详述了眼下吕梁的情况后,她还特地写下了一封书信,让对方带会寨子里,以确保哪怕对方寨主是个白痴,也能有信函落入山寨中的有识之士手中。

    理论上来说,如果对方来的不是山寨中比较厉害的人物,这类说服的手段隔了一层,收效就有些不够。如果时间充裕,由她亲自在吕梁山中跑过一遍,效果或许才是最好的,甚至于立刻就能让人拉出兵马来,威逼青木寨。不过,临近中午时分,寨子里的人便传来了消息,寨主已经回山,可以在下午见山外进来的贵客了。

    “……说起来,这位血菩萨打算见人,大家的背景也已经探得差不多。有齐家背景的何员外何树元,他在河北河东两路,本身就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盯上吕梁,是因为家中盐铁茶叶生意都有,想插足这里,不走雁门关。他的势力本来就是最大的,所以我觉得,反倒不太可能把事情做成。”

    中午时分,楼舒婉便与田实、于玉麟等人汇合在一起,带着几名副手幕僚,分析起整个事态。

    “……从武胜军来的偏将萧成,说起来,他算是来砸场的,武胜军管的就是雁门关,青木寨虎口夺食,两边原本没什么好谈的。但是现在有招安诏出来,也说不定是武胜军内讧,想要收编吕梁,因为之前就听说,雁门关这一块,势力太过复杂……”

    “武胜军镇着雁门关,主要牵涉到边税。”听楼舒婉说起这事,于玉麟点了点头,“边税这里,对整个武朝都是大事,插手的也不光是军队。京城蔡京的文官、童贯的武将、户部的税收、皇帝的内库,在这里都有人手,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和气,实际上,这些年来已经全都乱了。如果其中一支想要拉拢吕梁山,从中谋些小利,也不是什么怪事。”

    “如此说来,他们反倒有些机会。”楼舒婉点头,在身边小本子萧成的名字上划了一划。

    “然后是董庞儿,他们本身也就是受招安的,江湖气重,来的人和咱们一样,基本是与青木寨众人称兄道弟。其中还有那位听说武艺很高的,于将军,你知道他吗?”

    “裂云手沙万石,知道一些。”于玉麟道,“他的武艺不错,应该还高我一线,这次过来,看来是要挑战血菩萨。不过嘛……呵,可能应该不大。血菩萨的身手,已是宗师之境,不是铁臂膀周侗等人过来,怕是很难与她一战了。”

    “……她是个女人啊,竟这么厉害……”楼舒婉想了想,随后也只是一笑,低声道,“那董庞儿他们就先不管了。接下来,排的上号的,便是心魔与我们。”

    “但是这几日都未见那心魔有动作,甚至人都没有出现。”田实道。

    “是啊……”

    楼舒婉皱着眉头。低叹一句,房间里便安静下来。

    只是过得片刻之后,一位幕僚开口说道:“会否,留在这里的人也是疑兵?他本人去了其它地方,又或是……如同我们一般,打算向其它山头上的人动脑筋?”

    楼舒婉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摇头:“他们进山,本身找的就是血菩萨的关系,血菩萨还为着被小响马冒犯而亲自出手。就算为着利益,要翻脸也不至于如此之快。”

    “但他既有心魔之名。本身就难以常理揣度。说不定他连血菩萨都算计了……”

    “够了。”楼舒婉打断那幕僚的说话。“我们进山,要与青木寨合作,引其它山头逼宫,为的是利益。只要谈妥。就是朋友。心魔走的是血菩萨的关系。到头来摆她一道,那就是背叛,到时候谈都没得谈。只能开打,他岂会如此愚蠢!”

    大家一同进山,楼舒婉这几日的奔走,内心深处还是将宁毅作为假想敌的。然而对方按兵不动,甚至连人都不知道在哪,让她心头一阵烦闷。如此在房间里合计事态的时候,院落之外,一些其他的情况正在发生。

    青木内寨,众人过来之后,山寨里对这些外来者的安排,是让他们中的核心人物全都住在山腰上新建的一片小院里,连日以来,众人出门便会彼此见到,了解敌对关系之后,彼此间偶尔也会起些小摩擦,但是这一天,小小的摩擦,似乎有将要闹大的倾向。

    西侧,董庞儿的部署们居住的院门口,一道道人影进出来去。一名穿着校尉服装的男子正要出门,陡然被撞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张口便骂,而当望清楚了眼前人的样貌后,表情就变得更加凶戾起来。

    “操,他娘的找茬啊……”

    眼前,站在院门处的年轻人赤膊着上身,看起来刚刚经过了锻炼,浑身肌肉上都是汗珠。他双手持枪,垂在身前,就那样站在门口,露出了一个灿烂却又嚣张的笑容,分明是对门院子那些新住进来的人中最嚣张的那个年轻人。两边进山都是为了谈生意,平日有点目光不善也就罢了,这次竟找上门来了。

    此时这年轻人一把钢枪拦在了门口,其余的人便也都朝这边聚了过来,然后只见那年轻人笑着开了口。

    “兄弟焚城枪祝彪,久闻裂云手沙万石大名,打遍中原无敌手,今日特来拜会讨教……喂,沙万石,你在吗?”他的话语远远传开,随后不待回答,直接走了进去,“我知道你在,我就进来了!”

    *****************

    “……不论如何,青木寨待价而沽,这笔生意不那么好谈,接下来还是按部就班地做……那边出什么事了?”

    未时,楼舒婉与于玉麟等人走出院子,看见了前方院落间的那一场大乱,然后知道,是有人打起来了。

    过去打探的人没有及时回来,他们绕着道路,经过了那院落的后侧,就在要走过去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响起来。邱古言猛然挡在了楼舒婉的前方,就在前头一丈远的地方,淋了一两天大雨的破旧土墙轰的被撞碎了,一道人影飞出来,落在这边的道路上。摔在地上的汉子捂着右肋,吐出了一口鲜血。

    “‘裂云手’沙万石?”于玉麟看着那身影,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疑惑而错愕。

    旁边院落的地基比这里的道路大概高出一米左右,一道人影此时出现在了那破口处,楼舒婉等人望过去,那身影正是心魔手下的打手祝彪,他身上也有伤痕,但眼下显然是胜利者的姿态。

    “前辈,侥幸赢了两招,不好意思啊!呃……”祝彪将目光望向于玉麟,然后笑了起来,“还有那边的,我们是不是交过手啊。”

    于玉麟做出了戒备的姿态,旁边,不知道为什么,楼舒婉竟愉悦地笑了出来。

    他落子了……

    “我们走吧,去说服血菩萨。”低声开口,她率先举步,从祝彪身前走了过去。

    甚至还笑着看了他一眼……

    刚刚打赢了沙万石的祝彪顿时就觉得有些奇怪。(未完待续。。)

今晚没有,不用等。

rt。(未完待续。。)

第五四一章 如真如幻 假想之敌(下)

    转眼又是夕阳。

    青木寨后山,一处隐蔽的山坳间,宁毅带着几名随从走出来。空气中还在弥漫着干燥的、火焰的气息。

    “记下来。”方才详细查看了吕梁山高炉与工匠情况,却并没有提出意见的宁毅,此时低声开口。

    “……高炉研究的方向,不止是为了生产更好的刀剑和武器。而是进一步找到提高温度的原理和思路,进一步去掉铁里面的碳含量,产生更柔更韧的铁器。每一种特性的钢铁都有可以用得上的地方,要掌握这些特性。眼下这边主要的方向是两个:第一,更高的温度;第二,铁水导入模具的时候,追求更少的杂质、更少的气泡。标准是……至少达到榆木炮炮身一半的厚度,至少达到榆木炮两倍的火药量,发射后不炸膛……先以这个为目的,积累经验。”

    身边的随从用细炭笔将这些记在了小本子上。宁毅想了想:“晚上就把秦师傅叫过来,我要跟他谈。”

    青木寨的铁匠,眼下终究还是吕梁人,宁毅才刚刚过来,就算指手画脚,人家也听不懂。只有这次跟过来的几个匠人,由于在竹记的研发大院里做了一年多,能够跟上宁毅的思路。如此交代完毕后,一行人转出山坳,前方是稀稀疏疏的树林与土黄色的山道。吕梁山的景色,难以给人明媚之感,谈不上青山绿水,乍看之下只让人觉得贫瘠。树木聚居、石头聚居、狼聚居、动物聚居、人聚居,都是稀稀拉拉的。一道道山梁和神出鬼没的小溪在其中无声无息地蔓延。

    红提的身影,正从侧下方的山坡上来。她打扮简单,一身皂青色的上衣与长裙,只看这装扮,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子。只是在同样的农家女子中,她的身材相对高挑,习武者的精气神也远超一般人,一看之下便会让人觉得这身影的步伐中有令人欣悦的活力,再加上左手上拿着的古剑,便是一名朴素却又令人心动的女侠了。

    夕阳是从宁毅这边照过去的。山腰上碎石与乱草间的女子停了一下。持剑的左手举起在额头上,眯着眼睛朝这边望来,似乎是露出了笑容。宁毅便也笑了笑,侧头对旁边的人道:“你们走吧。”随后朝红提那边迎了过去。

    “看完那些炉子了?”走到宁毅身前。红提问道。

    “嗯。看完了。”

    “我也不懂这些。找了些打铁的来,让他们摆弄这个。隔三差五的,我吓他们一回。做出要杀了他们的样子。现在刀枪打得挺不错了,很好用,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他们基本熟悉了,剩下的,我也得慢慢摸索。”宁毅笑着,握住了红提的手,两人肩并肩的朝前方走去,“你见完人了,觉得怎么样?”

    “我照你说的,没有表态,不过他们说的都很好,梁爷爷就只让我来问问你的看法。”女子举起拿剑的手,笑着抚了抚头发。宁毅看着她素净的笑容,就也笑了起来。女子能在青木寨当这么久的寨主,也不可能全是梁秉夫的功劳,她自己其实也是有看法的,只是眼下不说而已。于是就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那个何员外我不想谈。”红提道,“他说的事情都很好,怎么利用招安诏,走哪位哪位大人的关系,事成之后,整条路线上怎么照拂,吕梁山外他们有多少多少人。咱们一年可以赚多少钱,他能给吕梁多少东西。听起来都很好,如果是以前,我是很想要的。不过我们这边没办法保证他一定会这样做。好像那个成语里说的,齐什么……他们背后就是齐家,我忽然想到的……”

    “齐大非偶。”宁毅笑道,“没错,齐家的势力,就在吕梁山南面的这一块,要说做买卖,他们的势力是最大的。不过要真跟他们合作,到头来,他给不给好处,就都得看他的心情啦。没必要谈。”

    “不过这样一来,他可能会在山外给我们下绊子,毕竟他们势力很大。”红提皱了皱眉,“还有武胜军和董庞儿这些人,按他们说的,加了军队,就有了靠山,对自己人,他们会很照顾。但如果不是自己人,他们恐怕也会使坏。另外还有一些人,态度是很好的,招安诏他们可以帮忙,要的东西也不多。还有虎王那边,那位楼姑娘,我觉得她很有见识……”

    两人一路走着,沿着蜿蜒的山道,去往前方的小树林,阳光便从树隙间剥落下来了。只有两人的地方,林子里显得安谧而温馨。宁毅一面走一面与她说着。

    “有些事情看概念,有些事情看程度。从头到尾,青木寨是打开门做生意,他们如果有兴趣,其实都是可以来的。要吃独食、要撕破脸,确实,哪一方都有这个能力,不过,这种吃独食的事,在自己家门口还好说,跟齐家做生意的势力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处处撕破脸,他们有多少脸可以撕。军队也是这样,田虎那边也是这样。当然,不排除他们恼羞成怒的可能,不过在这之前,只要能把话说清楚,随随便便就撕破脸的买卖人,还是不多的。倒是你说到田虎,她们说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到……”

    “那位楼姑娘,立恒你认识的,对吧?”红提道。

    “杭州的时候你也知道的,她的父兄,都死在我手上。后来那样的乱局,我还以为她死在逃难的路上了。现在想想,小响马的事情应该也是因她而起。”

    “她很厉害。”红提点了点头,回忆起下午在青木寨大堂时,那女子在她面前侃侃而谈时的情景,从双方合作的时机、便利,到彼此信任的基础。还有虎王不会干涉青木寨运行的这一核心,乃至于此后生意的计划,虎王那边如今掌握的资源等等等等……当时在场的名叫于玉麟和名叫田实的两名男子都几乎被她的存在所掩盖,若是易地而处,没有宁毅在,她真会仔细地考虑对方的意见。

    当然,眼下便是另一回事了:“除了想要当面说服我,听人说起,她同时还在山下活动,串联了乱山王、栾黑骷那些人。如果事情不成。可能就要逼上山来。她一个女子,能做到这样,倒真是了不起。要不要不叫人去把她……”

    红提没有继续说下去,宁毅倒是笑起来:“像我说的。有些事情取决于概念。有些事情是取决于程度。事情若不成。找人逼着你合作,又或者像董庞儿那样,派一个高手过来挑战你。都还算是不错的思路。不过……随便她吧,想做什么,不用管她……我跟她之间,没有非杀她不可的仇怨,当年在杭州,她就替她家里管生意,有能力,但总的来说还是有些幼稚的。到如今能做到这个程度,想必这一路以来,过得也不容易。”

    宁毅叹了口气,随后回忆起过往的事,又笑道:“其实,当年她在杭州招待我和檀儿过去玩,还是很热情的。只是后来适逢战乱,她家里那些人,脑子有问题……因缘际会罢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倒也不用见一个杀一个。”

    “你杀了她父兄,如今却这样说。”红提偏头看他,“也不知她听了心情会怎样。”

    “当时我能怎样?如今她又能怎样?既然是解不开的结,就用不着多想。”

    这样说着话,宁毅笑着,朝红提那边靠了过去。林野之中没有其他人,两人的唇触在了一起,然后脸色微烫的红提也抱住了宁毅,将额头埋在他的颈项间。她是山里女子,既然已经许了宁毅,其实也没有那么扭捏。牵手、拥抱、亲吻,她懂的不多,却是发自内心里欣悦于与爱人在一块的感觉的,至于宁毅要对她做些什么,她都只是高兴和满足罢了。

    在林地里说些琐碎事情,随后又走到林地边缘,坐在一边看看下面的景象。红提在山里过惯了,找到一窝兔子——她跑到有乱石堆积的杂草里,从里面拖出一只肥大的母兔子来,身上便也沾了泥土和草茎,看起来没有了武功高手那样的形象,只是在夕阳下揪着兔子耳朵举给宁毅看的样子,令宁毅觉得格外温暖。

    乱石堆里还有几只小兔子,红提是不抓的,只是抱着那只大兔子在林地边与宁毅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时,她想了想,将手中的大兔子也放掉了。

    “你不要再被抓到了。”她蹲在那儿,这样说着,笑容淡淡的。

    宁毅便在旁边看着。

    两人一块回去山寨,与梁秉夫一道吃过了晚饭。夜里宁毅是跟他们住一个院子的,他住客房,红提的住处则跟他隔了两间房子。晚上院子里亮起灯光,宁毅找人过来议事,红提与院子里住着的几位姐妹、婶婶处理着各种琐事,偶尔会在檐下走过。

    这次带来的秦姓铁匠头领离开之后,红提过来敲门,却是端了热水和脸帕来。她对外严厉,私生活上却并不贪图享受,除了必要的、帮手寨务的侍女,绝大部分生活上的事情,她都是自己动手的。有时候有空了,还会帮着院子里的女子一道择菜、下厨。这时候为宁毅端来洗脸水也是非常自然,当然,整个山寨里受过这种待遇的,除宁毅外,估计也只有梁秉夫了。

    馨黄的灯火中,两人如同普通的山中小儿女一般,坐在房间里,开心地聊了一会儿天……

    梁秉夫站在那边的屋檐下看了看,然后又进去了……

    黑暗的天幕下,那真是小小的、小小的院子……

    ***************

    “青木寨这位血菩萨看起来不想跟我们谈!”同样的夜晚,房间里,于玉麟如此说着。

    “她看起来跟谁都不想谈。”不远处的桌边,楼舒婉托着下巴,目光不知道正在望向哪里,只是表情看起来还是轻松的,话语就也显得悠闲。“不过我看得出来,我说的话,她其实是有些动心的。”

    “楼姑娘你觉得,她是想待价而沽吗?”拿起一个茶杯喝了一口,于玉麟问道。

    “有可能而已,但又不太像。”楼舒婉说道,“待价而沽是对的,但她已经把我们晾了这么久,按理说,今天愿意见我们。就该有个主意了。现在看起来,这位血菩萨其实很强势,她跟谁都不愿意合作,不愿意攀附。就想像以前一样做生意而已……表面上看不出来啊……”

    楼舒婉低喃一句。又道:“于将军、三太子。你们说,她真的是血菩萨吗。她一个这么年轻的女人,怎么创出这种局面的啊。我今天见她。觉得她真厉害,可也真想不到……”

    “就是她。”于玉麟道,“楼姑娘你是女子,又不会武艺,感觉不出来。我与三太子,与邱先生都能隐约感觉到。只是她修为太高,已近返璞归真,又或是本身已不存杀心,所以楼姑娘你才看不出来。”

    “不存杀心也能杀人?”楼舒婉好奇道。

    于玉麟想了想:“对普通人而言,也就是看淡了而已,凡事随心而作,并不矛盾迷惘,也就是这样。”

    楼舒婉垂下眼帘想了一阵,随后说道:“我比较好奇的是,那个祝彪今天为何要挑战沙万石,打败沙万石他便能挑战血菩萨了吗?另外,姓宁的那边今天到底做了些什么……”

    她心系于此,最后一段几乎是喃喃自语,于玉麟皱了皱眉,看看旁边不参与讨论而正在出神的田实,过得片刻才开口道:“不可能,那祝彪的武艺绝对挑战不了血菩萨。要说挑战……恐怕也得心魔亲自出手吧。”

    “不可能吧……”楼舒婉低声说着,终究很难接受宁毅的武艺会高到这个程度,随后道:“那不管怎么样,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于将军,我看那位血菩萨对我的提议是动心的,更多的筹码,在你和三太子这里。明日你和三太子就接着去拜会她,总之,走好关系,就算闲聊也没事,三太子,接下来就靠你了。”

    今天上山,楼舒婉摆的都是利益,至于联姻,总是要看看反应之后后续要提出来的。毕竟见面的乃是当事人,不可能当面直说“我们虎王想联姻,请你就嫁给我们三太子。”对方是女子,到时候若恼羞成怒翻脸,可就真是鸡飞蛋打了。田实自见了对方之后情绪就有些不对,此时从发呆中抬起头来。话语格外阳刚

    “没有问题,我知道怎么做。”随后又补充一句,“楼军师,你也很厉害,我现在才佩服你。”

    楼舒婉迷人地笑笑:“有必要的话,我也会去拜会她。但最主要的,我还得联络栾三狼等人,事情若不成,这块饼咱们就多叫点人来分。三太子,她终究是个女人,一个人再强,也会想要个依靠,你加把劲。”

    田实笑得露出牙齿。

    于玉麟与田实告辞时,楼舒婉起身送他们到了门口,她双手交叠在身前,笑望着两人回去自己的房间,目光才朝着远处的黑暗望过去。虽然那边已经有了动作,但她仍然猜不透宁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后的几天,田实开始频繁地拜访血菩萨,楼舒婉则不断地会见各个山头上的人马,推动青木寨外的吕梁盗联合起来。在她的构想里,事情做到一半,便该有人插手进来了,至少宁毅那边,应该觉察到自己的动作,进行阻止,她也因此预想了种种麻烦,准备了各种对策,甚至于她想象着宁毅派人过来杀她,她是一个弱女子,这该是最简单的破局方法吧。

    以至于三天后的夜晚,她从床上惊醒过来,怔怔地靠着墙壁坐在床上,望着窗棂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失神了将近一个时辰。她隐约间有种幻觉的,宁毅派来杀她的人会从窗外进来,又或者是宁毅本人……

    然而杀她的人始终没来。

    三天之后,青木寨外的声势已经闹得越来越热闹,各种势力的触手也已经大规模地延伸过来,“乱山王”陈震海,“黑骷王”栾三狼,方义阳兄弟这些吕梁山的大豪,在楼舒婉的运作与游说下,大都感受到了紧迫与危机。这样的气氛下,如今在吕梁山的其余几支力量,也都已经被惊动,开始纷纷与这些人进行联系和交涉。

    而身在这热闹之中,楼舒婉心中的某处却变得格外寂静,她随时觉得有事情可能发生,却又隐隐觉得,对方是不是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因为在所有人的应对中,只有在祝彪领头的那个院子里的人,整天练武打斗闲逛和晒太阳,压根就不见任何动作,而宁毅……仍未在她的视线中出现过……

    随着吕梁山众山头上的人开始出动,往青木寨过来。山雨欲来,她根本想不通,对方要怎样弭平这场大乱,从而在其中获取他想要得到的利益……(未完待续。。)

    ps:  吓尿了,今天码字的时候停电,重启电脑以后,小黑屋里整集的稿子都不见了,当时真是要崩溃,好在后来发现这软件每隔一个自然段就会存下临时文档。失而复得感觉真好……

第五四二章 重逢见面 开口何言(上)

    相对于楼舒婉,青木寨上其余势力的来人,得知宁毅的情报就要稍微的早一些。最早的是有齐家背景的何树元何员外,在面见了血菩萨的第二天下午,便有人暗中将他邀请到山腰上方的院子里面谈。

    山腰上方这个不起眼的小院落,他之前为拜访梁秉夫也来过两次,心中明白,相对于青木寨大堂,这个院落才算是真正的青木寨权力核心。对方能将他叫来,很可能是做出了决定,要暗中与他敲定这笔买卖了。

    对这个结果,何树元并不奇怪,这次过来的各方势力中,齐家是最有底蕴的。只要能与齐家的势力结合,吕梁这块地方能发挥的作用,能赚的利润也是最多。跑这一趟,他何树元也算是给足青木寨面子了。

    一旦青木寨与齐家合作,受了招安,进了军方体系。虽然说起来是不干涉青木寨的事情,但在实际层面上,入了军队,总得干事,总得受监督,这边就可以插入人手进来。而在钱与权等各种利益的冲击下,吕梁山的这些寨主、头目们也都会变成齐家利益的一份子。见缝插针之后,青木寨在几年后由谁说了算,那就真是难说得很了。

    心中如此想着,进入院落中的房间之后,他见到的,却是一名正在伏案写东西的年轻人,对方神情专注而漠然,手中走笔未停,只是抬了抬左手手指,头都没有抬起来。

    “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何员外。坐吧。”

    本来满心欢喜的何树元皱起了眉头,站在门口那儿,背负了双手,盯着这个年轻人。他在心中想着青木寨的人卖的什么关子,表情上,已经有些严肃和生气了。

    对方也不理他,继续在纸上写着东西,待到写完,拿起来看了一眼,才折起放进衣袖。搁停毛笔。然后他看着门口中年人的眼睛。站了起来,手上还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何树元何员外,认识一下,在下宁毅。宁立恒。密侦司你听过吗?”年轻人喝了一口茶。从书桌后方走出来。面上有了些许的笑容,却也带了冷意,“如果齐家的人有跟你说过。去年到今年,我们还是有交过手的。粮灾这段时间,何员外也赚得不少吧?”

    就在听到“密侦司”三个字的瞬间,何树元心中就是一沉,有一种后世犯罪分子正在做坏事忽然遇上接头人是fbi的感觉。他的感觉当然没这么具体,但随即,也意识到了宁立恒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根本闹不清楚,这人眼下为什么会在吕梁出现。

    “宁立恒……你便是相府中负责调粮赈灾的那位……”

    从去年到今年,右相府为了弭平粮灾的危害,几乎与天南地北半个武朝开战,其中负责调集粮食打压南北几路粮价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与齐家曾经说过的一些情报也吻合。相府之中这个叫宁立恒的,能做到这种事,就算不能说是国士,至少也是宰相身边惹不起的毒士了。何员外就算依靠齐家的关系能号令一地,在这种代表着宰相权威的人面前,也是不够看的。他话语艰难,对方却已经走了过来。

    “嗯,正是在下。在吕梁这种地方嘛,江湖上有人送匪号血手人屠,也有乱叫什么心魔的,都是讹传。在下跟何员外一样,是个买卖人。买卖嘛,就算之前有些摩擦,也只是钱而已,咱们个人之间,不伤感情。何员外你说是吗?”

    对方脸上带着笑容,何树元也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眼下知道事情肯定有变,但还是恢复了镇定:“没错。只是何某不知道,宁先生眼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很简单的,跟何员外的想法也差不多。”宁毅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率先走出门去,“咱们出去走走,边走边说。”

    眼下谈话的气氛,从一开始就被宁毅带着走了。只是何树元也没有办法,对方不光是相府的核心幕僚,还跟那些穷凶极恶的绿林人有关系,心魔之名闹得一帮帮匪人鬼哭狼嚎,若是话不投机,先不说拿相府压人,对方恐怕就会把自己打死在这里。他一路跟着走出去,到了门外,可以俯瞰青木寨山谷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何员外啊。”年轻人偏了偏头,“你看着青木寨,发展得还不错吧。两年前它还不是这个样子的,你觉得,真是因为这里的寨主忽然间天纵英才,一下子就把这里做大了?还开始做起了边贸?”

    何树元看着下面的景象,犹豫片刻:“你是说,你们相府早就插手了?”

    “没这回事,相府是不承认这个的,我们也绝不会与匪人合作。”宁毅笑了笑,“今天的事情出之我口,入之你耳,对外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何员外你也知道,相府家大业大,跟你们一样,做什么事情,也都是要钱的。我们有一些业务,例如帮人谋划生意,谁需要什么,我们知道哪里有,帮人牵一牵线,有时候赚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粗人不懂管账,我们会帮忙做一做帐,然后尽量给出好的收支建议。都是些双赢的小生意,大家赚钱才是真的赚钱,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您说是吗?”

    宁毅一面说,一面已经举步往前走了,何树元一脸纠结地在旁边跟着。

    “做生意嘛,其实最重要的还不是卖什么买什么,重要的是交朋友。就好像去年到今年的粮灾,我们也认识很多朋友,只要有了朋友,关系就能连起来。需要什么、生产什么、卖什么、怎么卖,每一个环节上都有人了,就能很快转起来,然后大家也都能赚钱,事情就可以越做越大。这期间就算跟人有点小摩擦。就像我说的,都是钱而已,人跟人之间,还是能认识的,这就是件好事了。要不是认识了,我跟何员外你也不可能像现在聊得这么融洽。何员外您在生意上是前辈,您说,我说得有道理吗?”

    何树元:“哈哈……对……”

    宁毅继续说着:“就好像我说的,密侦司只是走走帐,提提意见。吕梁这一块嘛。很久以前就是边境的一块心病。我们也一直想解决它的问题,然后才有如今的格局。不过,一家独大它是做不起来的,往日里就是打开门来做生意。只是收些零头。比其它地方也要实惠多了。而且青木寨这边。早就心慕王化,将来都是自己人。何员外可以放心,对外打开门做生意这点。什么时候它都不会变,不过对何员外这种做大买卖的,我们是有优惠的。这是宁某最近做的调查,这些东西最是赚钱,我们收的,也会比平时更少,何员外看看。”

    他说着,将先前写的那张纸放到何树元的手里。何树元拿着那纸,却没有打开看,只是望了望宁毅:“这样说来,也是秦相爷的意见?”

    “不是具体的谁的意见,只是边关从来都是个大问题,怎么把握调控,有它的规律,我们不能竭泽而渔,不能只看到一年两年。这些事情是上面人的考虑,李相秦相他们的考虑,我也不是很清楚。”

    宁毅一面说着,一面笑得阳光。但眼下之意却是:这是我们考虑的结果,不是你这个层次可以知道的。何树元皱着眉头,他不清楚密侦司对这里到底下了多少功夫,但却明白,在这人面前,打滚撒泼是没有用的,想了想之后,说道:“那军队怎么办?萧副将他们过来了,相府虎口夺食的事情,说得清吗?”

    边贸在武朝税收上占的部分举足轻重,但插手的也是五花八门,相府在这里肯定也不干净。然而这样的利益分割犹如政治斗争,彼此有摩擦,却不会撕破脸,利益分配一旦确定,大家也都会守默契。如果说相府在这里私开一个走私口,事情可大可小,但当然,边关上的利益就那么多,大家见缝插针地抢,能够在吕梁这种往日里捞不到利益的地方确实地开一个口子,也算得上是本事,只要不影响太大,又不吃独食,打点起来还是有办法的。

    宁毅也就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们自然是有安排的。我说过,青木寨的事情,相府其实并未插手,顶多,我们游说于此,提了个建议。要说相府有兴趣的,其实是吕梁山的石炭矿。不知道何员外有没有听说过,这里有几个露天的石炭矿,很好开采。我们在京城做了些生意,叫做……藕煤,需要这东西。所以我们也希望吕梁能够长治、久安。”

    何树元道:“我听说了那个炉子。不过,石炭价贱,从这里运过去,不嫌麻烦吗?”

    “生意要做大啊,这边有石炭,我们就可以把煤炉的生意往北面发展了,炉子还是很好用的。”

    何树元点了点头,片刻后笑道:“若是要做这个生意,何某倒是很愿意参个股,也好享受一下京城人喜欢的东西。”

    “哈哈,何员外言重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要在北面做生意,到时候我一定第一个找何员外,我出技术,您出人手,如何。至于吕梁山的事情……”

    什么石炭生意,藕煤生意,对于何家也不过是塞牙缝的小买卖,只是这样一说,拉近了距离,何树元笑着打断宁毅:“吕梁山的事,我明白宁兄弟的意思,不过,哥哥后头还有齐家,他们的看法怎样,我也说不准。但不论如何,就像宁兄弟说的,只是买卖,不伤和气,如何?”

    宁毅伸手过去,拍了拍他拿着纸张的那只手:“嗯,大家做事嘛,摩擦难免,照着规矩来,不伤和气。”

    两人说笑着,宁毅送着何树元到了山道口,挥手别过。只是转身之后,两人的笑容便瞬间收敛了,宁毅皱着眉头无聊地往回走,何树元则是一阵的咬牙切齿,对于密侦司早就插手于此愤懑难言,只是这类事情确实是讲先来后到的。大家偷偷摸摸的经营自己的利益,如果说密侦司真是两年前就开始控制吕梁。旁人要插手,那就是真的虎口夺食,他就算生气又能如何。

    也在这天下午,宁毅便见了武胜军的副将萧成,作为军队的人,这位副将反而是最容易摆平的,在抬出了秦嗣源、秦绍谦、密侦司的背景后,许诺了一大笔钱,对方立即成了宁毅的铁兄弟。替武胜军搞定吕梁这种事,就算搞定了。他又能赚到多少?只有到自己口袋里的钱。才算是真正的钱嘛……

    就如同宁毅说的,做生意的人,不会随便撕破脸,就算能跟青木寨撕破脸。也没什么愿意跟密侦司、秦嗣源撕破脸。然而在这样的规则之下。抱着侥幸的心理。弄些小动作,或是等待着事态变化、恶化仍旧是一个选择。在宁毅跟这些人大概打了招呼之后,青木寨附近山头上的草莽。也开始朝着这边聚集了,先是奸细、探子,而后也有人派出了大大小小的头目,预备拜会血菩萨。

    一开始这事情算是楼舒婉向周围的人痛陈厉害,一旦周围山头上有人相信,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私下商议、串联。对于青木寨可能被招安的事,大伙儿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情绪。如此这般,原本就已经有些人满为患的青木寨外集,这些天里显得更加拥挤混乱起来。而在青木寨内部,一开始因为这么多外人出现,而变得有些慌张的人们,这些天里反倒冷静下来,无声无息地开始内缩防线,巩固寨子。

    青木寨这两年来发展生意,也吸取了大部分的外来人口,如今在这膨胀过程里甚至显得有些混乱。一旦打起来,生意、寨子肯定都受影响,而在另一方面,这一次联合起来的,看来是吕梁山除青木寨意外的绝大部分势力,声势惊人。任谁看来,青木寨都是不会想打这一仗的。而若是在青木寨不愿意看到战争的情况下,眼下这种巩固防线的现象,只能说是最为消极的防御了。

    整个情况便在这样的氛围下开始收紧,到得三天后的夜晚,寨主血菩萨设宴,款待这些上山的贵客们,大家便都去参加了。到得正厅的宴席里,楼舒婉按捺着仿佛颤抖般的心情,等待着某个做客的身影出现,然而直到流水般的宴席开始,宁毅等人也没有出现在客人当中。宴席进行到一半,她几乎要直接站起来试探血菩萨,询问她这次上山的心魔如今在哪,也就在此时,邱古言从殿外进来了,在她的耳后,轻声说了些消息。

    “……从山里人那边听到一些传言,暂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血菩萨没有比武招亲,但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听说内部已经知道了,那人便是宁立恒,他进山是要与血菩萨成亲的……所以这次生意,他不是客人,是主家……”

    不远处的寨主位置上,外号血菩萨的女子微笑而又带着距离地在与客人说话。楼舒婉捏着酒杯,脑袋里便是“嗡”的一声响,光芒离去了片刻,然后才颤抖着回到眼帘里,她发现自己手微微在抖,眼睛里的画面也在抖。

    “……就算他是主家。”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就算他是主家……山外的人要围上来了,他为什么没有动作,他在等死吗,打起来了要死很多人的他知不知道……”

    “这个……就清楚了……”

    “打起来了要死很多人……他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天晚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那大厅的,走在山道上,夜风清冷,远山孤陌,远处院落间点点的灯光都像是在嘲笑她。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房间里,坐了好久,又披了披风出门,走到祝彪等人居住的院落门口,要往里面走,有人拦住了他。负责保护她的邱古言也过来将那人挡住。

    “我要见宁毅!”

    她如此说道。然而经历过小响马的事情后,大伙儿都知道她代表的田虎势力是敌人,阻拦者并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

    “姑娘,我们这没人要见你啊。”

    “我要见宁毅!”她大声吼了出来,“我认识他!我知道他也看见我了!让他出来见我——”

    后方沙万石的院子里,便有董庞儿的部下被惊动了,过来看热闹。那阻拦者也被吓了一跳,这女人听起来跟老板很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方房间里,祝彪已经跑了出来:“啊,你呀……”

    “叫宁毅出来见我!就说楼家的仇人过来找他了——”

    “呃,你等等。”祝彪想了想,然后消失在了院落的后方。

    楼舒婉过着披风,站在院门口,闭上了眼睛。如此又过了好久,祝彪从山上下来,对她道:“明天上午他能见你。”

    楼舒婉闭着眼睛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第二天上午,她见到了宁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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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三章 重逢见面 开口何言(下)

    微风,上午明媚的阳光令得天地都宽敞了许多,忙忙碌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到栾三狼等人秘密抵达青木寨的消息时,楼舒婉正在房间里整理她的衣服,然后她走出去,看见了青木寨这片山谷里众人劳作的景象。

    正在挖开的沟渠,修建的道路、房舍,小小的谷场,间中的菜地、粮地。靠近寨门的地方已经被清空,有些人在加固围墙,看起来,倒也有了战前的样子了。楼舒婉看了几眼,然后朝着前方走去。

    对于昨天忽然冲动起来要见宁毅的事情,她的心中没有预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此时所能把握的,只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疑惑与迷惘罢了。疑惑于宁毅与青木寨为何没有制止她的动作,迷惘……恐怕就更深层次一些,其中包含着某些连她自己都不敢去触碰的情绪。它们有时掠过脑袋,却无法更多地去想。

    在原本的想象里,他们该在某个场合情理之中的遇见。彼此会有微微的对望,却并不意外,他是不会悔改的,而她,会向他无声地宣告心中的仇恨——那便是正式的宣战了。而在这之前,双方应该已经交过几次手。然而眼下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随着想象而走。她去往祝彪等人所在的院子,猜想着他们会将她带去哪里,但变化的出现比她想象的还早,抵达院落不远处时,她便看到了院门处的祝彪等人,以及……在院落中间的那道身影。

    书生的背影。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跟旁边的几个人低声说话,讨论着桌子上摆放着的一些什么。阳光耀眼,楼舒婉吸了一口气,尽量正常地走向院门,祝彪与旁边的少年人让了一让,让楼舒婉走进去,楼舒婉希望那个背影回过头来,但这一幕并没有立刻发生,后方却响起了些许的碰撞。

    “我也要进去。”

    “你不能进。”

    祝彪将负责保护楼舒婉的邱古言挡了一下。然后两人便是几下小动作的交手。撞了一下之后,各自退后一步。

    院子里的人回过头来,然后与旁边的人说了一句话,自那儿站了起来。

    那张脸与楼舒婉印象中的有着些许不同。那是因为。她的确太久没有见到这个人了。小响马的地盘上只是惊鸿一瞥,此时才能够看得清楚。随即也就意识过来,这的确是宁毅。她微微举起左手。朝着后方的邱古言示意一下,让他等在外面。视野那边,宁毅表情平淡温和,往院子里的一个房间摊了摊手。阳光明媚,房间却显得有些暗了,甚至隐隐透出一股凉意来,楼舒婉看着那张脸,所有的情绪,都从心底翻涌上来。

    从杭州的初识,苏檀儿带着他这个丈夫过来,她领着他们游览时,对方也是这种温和的表情。各种说笑、来往,到渐渐知道他诗词上的造诣、名气。到西湖上的冲突和摩擦,忽如其来的地震和兵祸,血、火与令人疯狂的、颠覆过往一切生活认知的混乱,他回到杭州,成为俘虏,他们再度相识,那几乎是在乱局中她觉得唯一温暖的光芒了。

    然后在那一天,二哥抓了苏檀儿——为什么要抓苏檀儿呢,她一直想不通——他走进楼家,一个照面,大哥倒下了,他掀飞的那张桌子,他坐在父亲的面前,跟他说话。直到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完全意识和接受大哥死了的讯息,只是看着大哥喉咙上插着的那截弩矢,大哥怎么会死呢,他怎么会这样做呢……

    然而什么辩解都没有,随后便是无尽的混乱与黑暗了。漫长的、痛苦的、艰难的、黑暗的路,自己没有死的这件事,她有时候都会觉得是幻觉……

    这些情绪和记忆从心中翻涌上来,会堵住人的嗓子眼,于是她只能用那双眼睛看着他——她甚至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样做。直到进入那房间里,对方对她开了口,第一句话像是这样的:“好久不见了,楼姑娘,你要喝茶吗……”

    她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房间里,宁毅看着这个用冰冷、复杂、而又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子,缓缓的斟酌着词语。

    “虎王的事情,我本来想安排其他人跟你谈,但既然你来了,就我们聊聊也好……”

    “你……”她发出一个声音,心中掠过的这一年多以来的苦楚,想说“你知道我经历过多少事情吗”,但理智让她说的是:“你……杭州之后,你没想过……我还会活着再到你面前吧……”

    她的声音咬牙切齿,宁毅看着她,表情温和:“确实,有些意外……想必不容易。”

    “哈。”她张了张嘴,目光望向屋顶,然后眨着眼睛,让情绪冷下来,“我也很意外。”她说道。

    宁毅在房间的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拿过来给她,那茶杯很大,宁毅指指旁边的椅子:“你可以坐下谈。”

    楼舒婉握着杯子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望着宁毅走向书桌那边的身影,冷笑了出来,第三句话是:“我低估你了。”

    “嗯。”宁毅随口回答,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转过身来,“是说小响马的事情吧,我没有看见你,但不管怎么样,知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信不信由你……虎王那边的情况看起来还不错,你来的意图,提的条件,我已经知道了,但这边的情况跟你想的不一样,我可以答复你,今天就把事情谈妥。”

    楼舒婉目光冷冷地盯着他:“我说的是青木寨的事。”

    “嗯,看起来你已经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你们的插手,都晚了一步。”

    “我说的是那个叫血菩萨的女人是你姘头的事。”

    她的话语冷然,却令得宁毅也愣了愣。然后笑起来:“这个也传出去了啊,那你就更明白我说的意思了。”

    “呵呵。”楼舒婉笑了笑,捧着茶杯坐在那里,望向房间的一侧。

    房间里的气氛由此安静下来,楼舒婉不开口,宁毅站在书桌前,便也在想着这件事的影响,窗户那边有一道一道的阳光透进来,灰尘在光芒里跳舞,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过得片刻。楼舒婉恍然道:“我都有些怀疑。你还记得跟我家的冲突吗?”

    “嗯,记得。”宁毅站在那儿,“是你二哥的错。他还好吗?还活着吗?”

    “他活着,好得很。”

    “不可能。”宁毅摇了摇头。放下杯子。“没有可能。你比他稍微强一点,你起来了,说明他垮了。看人是有办法的。你二哥基本是个孬种,他……不会适合在那种乱局里生存。”

    楼舒婉的目光又望向了他,冷冷地笑着:“还好我适合。”

    “……”

    宁毅望了她一眼,对此没有说话,但这一眼已经触怒了对方。楼舒婉咬紧了牙关,眼神微微红起来,陡然的,她抓起茶杯朝宁毅那边砸过去,砰的一下,扔得很歪的茶杯砸在了距离宁毅很远的柜子上,散落一地。

    “我迟早杀了你!宁毅,我迟早杀了你!我会把你剥皮拆骨!会让你吃所有的苦头!会杀了你重视的人!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她几乎是哭着喊了出来,随后,便听得院外一阵混乱的动静,有人在喊:“让开!”有人喊:“不要乱来!”显然祝彪与邱古言又起了冲突。宁毅回头去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杯,让后走到旁边又拿了一只,放进去茶叶,倒进去热水。

    “不用这么冲动,你看,外面会打起来的。”他将瓷杯放在楼舒婉身边的茶几上,“有时候老大讲数,这是规矩,尽量心平气和一点,我就知道有一次,两个家伙谈判的时候,都带着诚意去的,但是嗓门都大,本来是开个玩笑,外面的小弟不清楚,当场打起来,最后死了人。本来是强强联手,都有饭吃,结果一个进了牢里,一个跑路了,何苦呢。你在田虎那边,这些事情经常有,要注意影响。”

    他如此说完,顿了一顿,又道:“除非你现在真能把我剥皮拆骨。”

    楼舒婉双手握拳,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站在那儿好久,才恢复过来。伸手去拿那茶杯,手指却被茶水烫了一下,令得她咬了咬嘴唇,下一刻,她抓起那杯子又朝着宁毅扔过去,这一下,漫天的茶水都泼开了,溅在她身上,也溅在宁毅的身上,茶杯仍旧偏离了很远,摔碎在墙壁上。宁毅摇了摇头,拍拍身上的水渍:“那我就不给你倒茶了,你要再这样,有些事情就谈不成了。”

    楼舒婉吸了一口气:“我不太明白一件事。”

    “什么?”

    “你们为什么没有反应?”

    “什么没有反应?”宁毅眨了眨眼睛,“你说……反应?我们有反应,在你之前,我已经跟何树元他们都聊过了,你这边我是想安排其他人来谈的……”

    “我是说青木寨外的反应。”

    “寨外?”

    “别装得你一点都不知道。”楼舒婉一字一顿地道,“栾三狼、方义阳、陈震海……这些人,我知道你明白,别装作你不知道,他们就要逼上你们青木寨了……”

    “哦,他们啊,我也知道他们这两天就要上山。”听她说起这个,宁毅放松了姿态,耸了耸肩,“有反应啊,也许就是……打啊。”

    “打?”楼舒婉的目光直瞪瞪地盯着他,“你知不知道……”

    “该知道的大概都知道……打啊。”宁毅点头。

    “你知不知道……”楼舒婉加重了语气,“他们逼上山来,是要招安,要一起合作,跟青木寨结盟,他们的人加起来是青木寨的两三倍,青木寨眼下的情况……还在发展。你们真是要……打?你怂恿他们的?你们想些什么……”

    宁毅摊了摊手,目光已经静下来:“都知道,逼合作、逼分权、逼加入。不管哪一项,我们都不接受,当然,接受也是可以的,他们按照青木寨的要求,加入寨子,来一个收一个,不满足要求,要自己拉山头的,我们全都不接受。一开始就想好了。打就是了。”

    “但是你们青木寨还没有定下来……”

    “宝剑锋从磨砺出。一点压力都没有,是练不出精兵的。没错,对一般人来说,对方逼上来。提的要求又不过分。确实是可以谈。可以用的手段也很多,但既然一早就确定谈不拢,当然也可以不谈。直接当谈崩了就行了。”

    楼舒婉的心已经沉下来,她听见宁毅在那边说:“既然是带兵逼过来,当然就要考虑兵是用来干嘛的,你不会没有考虑过,谈崩以后的情况会怎么样吧?楼姑娘,你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难道还是只考虑了做生意谈条件?没有考虑正面冲突和杀人见血吗?”

    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了,她耳朵里又响了一下。原本经历了那许许多多的事情,再见宁毅之时,她幻想自己已经站在了与对方平等的位置上,与其斗智和交手。对于青木寨的状况,她已经反复推算过许多次,如何交涉、施压、博弈,一点一点地与青木寨谈条件,在不让对方翻脸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获取自己的利益,对方又会采取怎样怎样的手段。然而这一刻,那种双方相隔很大距离的感觉忽然又出现了,因为对方拿着棋盘,朝她脸上砸了过来。

    “你们……疯子……”

    “这就是个疯狂的世界啊,楼姑娘。”

    *************

    脑内的忽然失衡持续了片刻,楼舒婉闭上眼睛,才冷静下来,想到一些事情。

    “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什么?”

    “你是故意的!在方腊那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在这边也是这样。你故意的,煽动他们想让他们内乱,打起来了,你就帮朝廷解决吕梁盗的问题了!”

    楼舒婉的声音开始升高,宁毅笑了笑:“不失为一种想法,但坦白说,这个时间点上,如果要对一些人下手,吕梁是无所谓的,你们虎王才是朝廷的眼中钉,我该拿他开刀才是。”

    “你……你到哪里就乱到哪里……”

    “这都是误解。”宁毅说着,“闲话也叙了这么多了,虎王的差事,你不会真的没有兴趣了吧?”

    “你……”

    “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他转身从书桌上抽出一张纸来,“青木寨不接受那些想要掺浑水的想法,既然有些人对眼下的格局不太满意,我们就把不满意的人全都打死好了。这份东西,是在青木寨仍然可以存在的前提下成立的。你原来的想法已经不可能,所以尽量接受吧,生意还是很实惠的,相信你们会接受,但是有一点,你可以尽量带给田虎——当然不带也没关系——你告诉他,做生意,我们欢迎,手敢伸过来,我就剁了他的。”

    楼舒婉拿着那张纸,看着他。

    “不管怎么样,最近要打起来了,能离开,还是尽量先离开吧。离开之后,你们要给栾三狼他们帮忙,要派兵进吕梁或者在暗中搞什么小动作,欢迎来打,欢迎来搞小动作。一个真正能经得起风浪的团体,内部、外部都要不断经历磨练和洗刷,这一点,你们也许不会明白。”

    这话说完,楼舒婉站在那儿,没有回答。宁毅沉默了片刻:“至于我们之间的仇怨,你要杀我,我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事情就算再来一次,我一样杀你父亲和兄弟,这是他们搞出来的事情,在做事上,有些时候我们别无选择。你在其中,只能说是命和造化了。当然我这样说不可能让你的仇恨减轻,或者心里好过。但就现实来说,你杀不了我,你现在杀不了我,等到你在田虎那里爬得更高一点,你会发现,你就更加杀不了我了。保留执念也许是一种生活下去的办法,不过像老话说的,有时候你得放下,也许能过得更轻松一点。这些话,你可以记住。”

    楼舒婉身体微微颤抖,有些东西,又从心底涌上来了,她冷冷的。一字一顿:“你杀我父兄,你让我放下?”

    “所以我说,当然很难。我这个人在做事上常常很过,但是私人上,我并不嗜杀,杭州的时候承蒙招待,所以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你能尽量活着。但如果你要追下去,我也不排除,有一天会打死你。”楼舒婉看见宁毅掏出那把形状古怪的铁制圆筒。朝她指了过来。黑色的洞口,后面是宁毅冷酷的、非人的目光,“还记得吗?就是用它打死了你父亲。”

    “我。会。记。得。的。”楼舒婉觉得自己已经抑制不住身体的抖动,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内心之中。恨意汹涌而上,天光都像是暗了半截。

    这一场会面,有着她未曾料到过的开始。也有着仿佛如她所料到的,充满恨意的结束,只是内心之中,空荡难言。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例如将青木寨的决然告知栾三狼等人,但同时又怕对方是故意透露出的这种消息,那么在谈判之中,栾三狼他们就会直接落到下风,战争的幻象也一直反复出现在脑海里,她并不害怕这个,只是宁毅的那一番话,忽然让她觉得,她终究是一个女人,就算算尽了勾心斗角的心机,与那种铁血铮然的男人的世界,仍旧差了好远。

    到得这天下午,她也没有离开她的房间。

    而在另一边,对于楼舒婉跟宁毅之间关系的八卦,因为上午那场离奇的见面,悄悄在竹记的队伍里传扬开。大伙儿讨论着这漂亮妞儿跟老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虽然说是敌人,但看起来似乎又有点像是情侣啊。

    祝彪则在那边十分了解地跟众人说:“跟咱们老板有仇的人啊,多了去了,有一两个这样的,也不奇怪。”又说:“宁大哥那人压根就不会泡妞,说不定是因爱生恨也有可能……”

    这样的八卦传来传去,宁毅偶尔听见,也是又好笑又好恼。这样的氛围下,有关进山众人的谈判,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也就是打仗的事情了,对于战前的动员,早两天红提就已经与几位寨主做好。出乎意料的,对于战争的必要,无论是郑阿栓还是曹千勇,又或是四寨主彭越与五寨主韩敬等人,比起红提来都要热衷得多。

    近两年来青木寨逐渐变得阔绰,对于练兵投入也很大,偏偏为了做生意,在周边杀起人来其实都是小打小闹,对于那些大寨子,选择的是容忍与合作的态度。郑阿栓和曹千勇是青木寨的老人,倒还好说,彭越、韩敬在加入青木寨之前也是有一份亲手打拼出来的基业的,这种拼命练兵却藏着掖着的作风极不符合他们的审美,简直跟浪费粮食的罪恶等同。

    如此这般,一个阶段的问题眼看已经过去,也就在这天下午,有人看见何树元带着随从匆匆忙忙地下山,过了一阵,便有人上山来找到宁毅,通知了他一件事情,宁毅当时正在院子里想事情,望向山下,陡然就皱起了眉头。

    同样的消息,也在此时传到楼舒婉的那边,她也走出了房门。便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山下嗡的响起!

    “……大光明教,教主林宗吾,率座下弟子、护法……”

    被青木寨占据的山谷是很大的,由于人多,又是白天,许多人就算在山下用力呐喊,也很难传到山上。但那个声音忽如其来,沛然浑厚,便在陡然间蔓延往整个山谷,令得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音的回荡。

    ……

    “……大光明教,教主林宗吾,率座下弟子、护法,拜会吕梁山!血菩萨——”

    ……

    “你开什么玩笑……”喃喃的低语……

    ……

    迎接的声音随后传下,是那位日日与他一道的女子,她在山上说道:“请贵客进来。”这声音响在耳边,在空谷中回旋。

    ……

    “哈哈。”下方的院落里,楼舒婉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

    宁毅打了打响指,叫了距离他最近的人:“宇文飞渡,叫人,把大炮全给我准备好。”

    他说着,转身往山上走去。

    冲出来个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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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四章 宗师之会 吕梁巅峰(一)

    时间稍稍往回推一点,下午,青木外集。

    陈家渠的二当家陈就走进房间,看见了正在房间里等着他的那个人,拱手行了一礼。

    “栾黑骷,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敢亲自来?”

    视野那头,是一个在大热天还穿着貂裘,头发散乱的中年人。他手上拿着一串近乎黑色的大念珠,此时从那边的昏暗里站了起来,念珠上雕刻了骷髅一样的图案,哐哐当当的,看起来,这人身材高大,比陈就还要高出一个头,正是威震吕梁的“黑骷王”栾三狼。

    “我不亲自来,谁还能代我谈。”他的嗓音沙哑,虽然身材高大,但说话之中,给人的感觉总像是带着一股阴测测的气息,这是早年练功伤了经脉,引起的后遗症。如今的吕梁山,他算是武艺最为高强的几人之一,至于比不比得过血菩萨——反正两人也从没打过。

    陈就笑了笑:“就不怕姓陆的直接翻脸,一网打尽?”

    “我栾三狼纵横吕梁这么多年,谈判还从没怕过。血菩萨再横,也不会直接冒天下之大不韪吧。”

    “那倒也是,黑骷王够胆识。那么,这次上山的目的,大伙儿也有共识了?”

    “这寨里的情况如何?”

    “很麻烦,听说山外来了厉害的人。”

    “呵,山外的人……”

    “是真厉害的那种……”

    偏于一隅,吕梁山的人基本瞧不起外地人。但同时,其实在骨子里,他们又是害怕外地人的。要说经商的普通商贩,吕梁附近的住民,他们每一次的出动劫掠,劫的这些人。然而每一次的打草谷,又或是武朝边军的侵袭,又总是让吕梁山焚若赤地、苦不堪言。栾三狼也好,陈震海也好,平时不管多横。遇上这些正规的军队。属于官方的势力,他们也只能躲进山中,苦苦煎熬。

    因此,此时说起山外人。栾三狼的语气。也极其复杂。两人交谈一阵。待说道方义阳兄弟那边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了那个声音。

    沛然的拜山之声,霎时间笼罩整个青木寨。整个外集之中,气氛都为之一变。无数的骚动、窃窃私语。然后就是血菩萨的声音。栾三狼带着一帮小弟与陈就从房间里出去,便听见有人在旁边议论:“这功力,深不可测……”

    “想不到,血菩萨也是……”

    “林宗吾是谁……”

    “大光明教教主。”栾三狼站在栏杆边远远地望向目光尽头的一群人,“我听过这人……”

    “我也知道……”陈就低声道,“此人在外面由南一路打到北方,听说武艺已臻化境,未尝一败,他是真正的大宗师。早几日在青木寨的沙万石,虽然号称打遍中原,实际上与这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也来吕梁……”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在错愕,这种大宗师居然也会来吕梁,栾三狼低声道:“他要约战血菩萨……”面上的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武者的身手,最扎实的根基还是来自于内功。吕梁山向来动荡,因此内功之外,实战的凶狠也占了很多成分,但若是内功差得太多,再凶狠也是无益。方才响彻青木寨的那个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已经远在栾三狼之上,令他心中只有叹服和畏惧。血菩萨的那句应答虽然小声些,但依然从山巅上传了下来,显出极高的内功修为,作为女子来说,也已经是令人仰望的高点了。

    原本以为自己与血菩萨放对,胜负也在五五之数,谁知道对方已经到了这个水准,而知道她到了这个水准的时候,眼前这位真正打遍天下的大宗师显然也要来找血菩萨的麻烦了。事情在江湖层面,陡然拔高到这个程度,变成两位宗师在吕梁的大战,一时间栾三狼也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才好。

    过得片刻,他想到方才的一件事,问起来:“先前你说,从外面进山的是什么人?叫什么?”

    “今日才听闻的,如今在山上的,还有一个叫宁毅的,外面人叫他心魔……”

    “心魔宁毅,我似乎听过这名字。”

    栾三狼想了想,旁边有同伴过来:“不会是破梁山的那位吧?”

    “在梁山水泊大战宋江兄弟的?”栾三狼皱了皱眉头,“我听说,及时雨宋江武艺虽然不高,手下的却都是数一数二的英雄豪杰,便是这心魔打上聚义厅,以一人之力,连败十余高手,最后趁势打垮了梁山?”

    陈就低声道:“他有朝廷背景,乃是武朝皇帝手下最得力的走狗,专门对付江湖人,不止梁山,听说南面那位圣公起事,被打压时这位心魔也出过大力,很可能与圣公方腊、云龙九现方七佛等人都有过交手……胜负难分哪。”

    栾三狼沉默许久,吸了口气:“他娘的,事情变这么乱……我想岔了,该把兄弟都叫来,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口中这样说着,他们看见那边大光明教的队伍走进青木寨的大门。为首那大光明教的教主林宗吾形如弥勒,步履雄伟、大袖飘飘,不愧是山外最强的大宗师的气度。转眼间,原本同在吕梁做了这么久邻居的青木寨似乎也变得深不可测起来,俨然有些龙潭虎穴的气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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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宗吾的忽如其来,青木寨上的众人,一时间,也各有各的反应。

    这位大光明教主的名气,最近一年来,在北方传得非常快。一是因为他武艺确实高强,二是因为对于绝大部分败在他手上的人,他的态度也非常和善与诚恳,到后来。许多人也愿意为他扬名。这一年多来,不少与他真正交过手的武林宿老都认为,这位新出现在江湖上的大宗师,功力深不可测,几乎可称天下第一,无双无对。是有着与周侗一战,甚至打败周侗的能力的。

    只可惜,自御拳馆中卸职之后,周侗便到处奔走,神龙见首不见尾。而对于这类武者单挑的虚名。他也不再在意。最近半年以来。周侗在北方一个个山寨摸过去,逼人放粮赈灾,林宗吾在北方寻他,却是从头到尾也没能遇上。老实说。这还是很让人感到遗憾的。

    甚至有人说。林宗吾这人就是做做样子,周侗真正在的地方,他根本就不敢去——当然没人会认为周侗真的会怯战——这话传到林宗吾耳中。他的情绪会怎么样,那就说不清了。

    当然,也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大光明教能够被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不像摩尼教一般被打掉,它背后的靠山,便是当朝大儒之一的齐家家主,齐砚。

    这一次吕梁山上的情况,大家都派出了人手来想要谈,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所有人都是当头一棒,吃了哑巴亏。让他们吃亏的原因有两个,一来是宁毅在相府的身份确实可观,但如果只有这点,大家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做生意,彼此平等,谁知道密侦司宣布,他们在青木寨早已经营了两年——这种理由下,青木寨又配合,那就所有人都没有话说了。

    武胜军的萧成怪怪的选择了拿钱;董庞儿那边,沙万石早在被打败时就很没面子地走掉,他派出来的使者,也在接了一笔贿赂后成了哑巴;何树元知道事不可为,另外一些零零散散的商家,也大都选择了面对现实。但唯一让他们觉得事情可能有变数的,便是这几天来山下的气氛。假如说吕梁山的其它山头真的来把青木寨给拆了,自己这边,或许就可以浑水摸鱼,因此立刻就走的人不多,也是因此,许许多多的人,都等到了这场大戏。

    董庞儿那边原本就是想让沙万石挑战血菩萨,但沙万石的分量显然不够。但如今不同了,一边的来人是接近天下第一的大光明教主,另一边,作为地头蛇,凶名赫赫的血菩萨似乎武艺也不低,而有了这两位宗师,大家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强势的第三位:心魔宁毅。

    这一下,青木寨变成宗师的聚会和擂台了,接下来事态会发展到什么地方,这绿林中地位接近最高的三人一人代表宗派,一人代表匪寨,一人代表朝廷,若是火拼,会打成什么样子,所有人几乎在知道的第一瞬间,就开始期待了。

    在这其中,楼舒婉也开始欣然地期待起事态的变化来……

    紧张的气氛就在那两句对话之后,开始笼罩青木寨,空气都在朝内收缩。这边,跟在林宗吾身后的何树元兴高采烈,踏上山来,要借势跟山上的两人来一次对局。而在山腰上方,找到红提时,她正坐在一颗大石头上,身体微微后仰,手按古剑,闭着眼睛感受猎猎山风。宁毅知道,这或许是因为林宗吾的到来或是战意,激发了她心中的某些感觉了,属于武道宗师的那种灵感,他却是不明白的。

    “他会过来挑战你,我不想你接受他的挑战。我会摆平这个人。”

    红提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露出了笑容。虽然山上武艺最高的几人宁毅或许排不上号,但是要说他能摆平林宗吾,真正了解他的,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我知道你能摆平他。”她微笑道,“不过他要挑战的是我。”

    宁毅站在那儿看着她,片刻后才开口:“……大光明教的背后是齐砚,齐家跟相府有交易,暂时来说,大光明教跟密侦司井水不犯河水,我可以尽量阻止这件事。林宗吾来得太快,应该不是被何树元招来,他或许来的时候是单纯想要打一场,但有何树元怂恿,那就很难说了。”

    “立恒你过来。”红提看着他,招了招手,宁毅也就走过去,握起她的手,两人肩并肩的在石头上坐下了,红提靠到他肩上,“吕梁山有些规矩很直接,你以前也说过,我不用到处去杀人,但每年打个一两场,也就行了。其它的可以不打,这一场不打,会很没面子的。这就是我该出手的时候,不是吗?”

    山风吹过来,宁毅看着下面,然后拉了拉红提的手,放在怀里:“密侦司调查过很多人的资料,特别是林恶禅的——嗯,他以前叫林恶禅——他如今的功力很高,非常高,深不可测,有一段时间我曾经预想过他来京城找我的麻烦,当时的预案是,一百五十里到两百里的范围内,只要他出现,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会起尽手头上的力量围杀他。因为相府跟齐家有了默契,这个预案才作废。他很可能……已经真正可以跟周侗比肩。”

    “你怕我败给他。”红提微笑道。

    宁毅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过去将她抱了起来,红提身材高挑,但对宁毅来说,却并不显得重。此时他将女子抱在怀里,红提搂着他的脖子,蜷缩起双腿来。

    “你现在有牵挂。”宁毅低声道,“你要嫁给我了,你有牵挂,我也有牵挂,我不想你冒险。”

    “我明白的。”红提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声音轻柔,“不过立恒,你看,吕梁山是个什么地方?”

    “嗯?”

    “我是在这里活过来的。”她轻声道,“有些人有了牵挂就做不好事情,也有些人,有牵挂才做得更好。立恒,活下来很难,但是在吕梁山这种地方久了,你就明白,越是想要活着,就越不能怕,怕,就越活不了了。我以前跟你说,你们读书人,是万人敌,我做不了了,我只能做百人敌,哪怕有时候说着是你师父,我也喜欢被你这样抱着,也想要在你身边,做些可以做的事,而这就是我可以做的。”

    “武艺到一定程度,要么是无情,要么是有情,我牵挂你,在武艺上,这反而是我最厉害的时候。来的这个人,我不怕他的。”她微笑着,轻声说,“就算来的是周侗,这一次,我也打败他给你看。”

    宁毅沉默了半晌,将信将疑:“你别骗我啊……”随后又低声咕哝,“别看你打得过我,敢骗我的话……让你跪在床上揍你……”他说着这话,想一想就觉得很开心,只是心中终究有一丝忧虑抹不掉。

    红提脸上微微烫起来,抱紧他的脖子,片刻之后,轻声道:“若是骗你……就随便你罚。”

    她这样害羞的时候,其实就不怎么像是武学宗师了。山上看来实力最强的两个人在这儿吹了一会儿山风,然后才起身,携手下山。

    “那就好了!让我们去杀他们一个来回。”

    ……

    青木寨,夕阳渐落,风卷云舒。

    山下,吕梁盗们开始集结。

    无数的目光,朝着这混乱的舞台上投过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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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来不及了,不用等。

rt。(未完待续。。)

章节已经反复修改两个小时,但不能发。

抱歉,这一部分情节很关键,总觉得有点不对,不能发,现在已经不太清醒,明天起床之后,再重新把握一次。这就是我不常发预告的原因,本来以为十一点就能发的,结果改到了一点,又或者不是断更一天就能解决的问题,老发断更通知太糗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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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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