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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一六章 战痕

    雪花又开始在天空中飘落下来了。UU小说,www.uu234.com

    夏村的山谷内外,大规模的鏖战已至于尾声,原本怨军营地所在的地方,火焰与浓烟正在肆虐。人与战马的尸体、鲜血自山谷内延绵而出,在谷地边缘,也有小规模仍在抵抗的怨军士兵,或已被围困、屠杀殆尽,或正丢盔卸甲,跪地投降,飘雪的谷间、岭上,不时发出欢呼之声。

    也有一部分人正在搜刮怨军营中不及带走的财物,负责安置伤员的人们正从营地内走出来,给战场上受伤的士兵进行急救。人声吵吵嚷嚷的,胜利的欢呼占了多数,战马在山麓间奔行,停下时,黑甲的骑士们也卸下了头盔。

    遍地烽烟,谷地中央,龙茴等人的尸体被放下来了,裹上了大旗,走过的士兵,正向他行礼。

    山谷外的雪地间,尽是凌乱的足印,以万人计的奔跑撤离绞碎了整片雪原,夏村的斥候也正从不同方向朝着远处的天地间追赶过去。秦绍谦站在雪岭的上方,手上提着还沾有鲜血的大刀,看着远处的景色。此时,周围已经传来欢呼,但他脑内的滚烫未褪,对于所见的一切,他接受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还无法完全消化。

    “把所有的斥候派出去……保持警惕,免得郭药师回来……杀我们一个回马枪……快去快去!保持警惕……”

    怨军大败溃退了。

    对于今天这场反杀的事实,从大伙儿决定打开营门,漫山遍野士气沸腾开始,作为一名算得上出色的将领,他就已经心中有数、十拿九稳了。然而当一切局势初步定下,回想女真人一路南下时的强横。他率领武瑞营试图阻挡的艰难,几个月以来,汴梁城外数十万人连战连败的颓丧,到夏村这一段时间破釜沉舟般的浴血奋战……此时一切反转过来,倒是令他的心中,产生了些许不真实的感觉……

    这一直以来的煎熬。就到昨晚,他们也没能看到太多破局或是结束的可能。然而到得此时……忽然间就熬过来了吗?

    “……立恒在哪里?”

    脑子里转着这件事,随后,便回想起这位如兄弟师友般的同伴当时的果决。在混乱的战场之上,这位擅长运筹的兄弟对于战争每一刻的变化,并不能清晰把握,有时候对于局部上的优势或劣势都无法了解清楚,他也因此从不插手细部上的决策。然而在这个早上,若非他当时忽然表现出的决断。恐怕唯一的胜机,就那样一瞬即逝了。

    对于大局士气上的把握和拿捏,宁毅在那片刻间,表现出的是无与伦比精确的。连日以来的压抑、惨烈甚至于绝望,加上重压来临前所有人放手一搏的**,在那一瞬间被压缩到极点。当那些俘虏做出出人意料的决定时,对于许多将领来说,能做的或许都只是观望和犹豫。纵然心中感动,也只能寄望于营地内士兵接下来的奋战。但他出人意料的做出了建议。将一切都豁出去了。

    其后的战斗,郭药师表现出了他对麾下士兵的运作与掌控能力,然而对于夏村一方来说,胜利依然来得颇为轻松。当刘舜仁的队伍在夏村前方全军覆没,郭药师就已经开始调动他的嫡系后撤,被拖在战场里的炮灰们与夏村士兵展开了混战。几近是单方面的屠杀。而郭药师仍旧在这种近乎冷酷的壮士断腕后率领能够存活的一万多主力撤离。

    很难揣度郭药师在这个早上的心情变化,也必然难以说清他果断撤退时的想法。怨军并非不能战,但现实是如同这个冬天一般冰凉的,夏村有破釜沉舟、不死不休的可能,怨军却绝无将所有人在一战中全部赌上的可能。

    心中还在提防着郭药师回马一击的可能。秦绍谦回头看时,烽烟弥漫的战场上,大雪正在降下,经过连日以来惨烈鏖战的山谷中,死尸与战火的痕迹弥漫,满目苍夷。然而在此时,属于胜利后的情绪,第一次的,正在漫山遍野的人群里爆发出来。伴随着欢呼与笑语的,也有隐约压抑的哭泣之声。

    渠庆一瘸一拐地走过那片山脊,这里已经是夏村士兵追击的最前方了,有些人正抱在一起笑,笑声中隐隐有泪。他在一颗大石头的后面看到了毛一山,他浑身鲜血,几乎是瘫坐在雪地里,笑了一阵,不知道为什么,又抱着长刀呜呜地哭起来,哭了几声,又擦了眼泪,想要站起来,但扶着石头一用力,又瘫倒下去了,坐在雪里“哈哈”的笑。

    渠庆没有去扶他,他从后方走了过去。有人撞了他一下,也有人走过来,抱着他的肩膀说了些什么,他也笑着挥拳打了打对方的胸口,而后,他走进附近的树林里。

    这树林当中,白色的雪和殷红的血还在蔓延,偶尔还有尸体。他走到无人之处,心中的疲累涌上来,才缓缓地跪倒在地上,过得片刻,眼泪流出来,他张开嘴,低声发出哭声,如此持续了一阵,终于一拳轰的砸在了雪里,脑袋则撞在了前方的树干上,他又是一拳朝着树干砸了上去,头撞了好几下,血流出来,他便用牙去咬,用手去砸、去剥,终于头上手上口中都是鲜血淋淋,他抱着树,双目通红地哭。

    男人的哭声,并不好听,扭曲得犹如疯子一般。

    他曾经是武威营中的一名将领,手下有两三百人的队伍,在偷袭牟驼岗的那一晚,几乎全军覆没了。他浑浑噩噩地脱离了大队,苟且求存,无意中来到夏村这边。人们说着女真凶残、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为自己开脱,让人们觉得失败是情有可原的,他本来也这样信了,然而这些天来,终究有不一样的东西,让他看见了。

    没有什么是不可胜的,可他的那些兄弟。终究是全都死光了啊……

    他抱着那树干,扭曲而压抑的哭声,就那样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好久……

    这一刻,除了渠庆,还有许多人在笑里哭。

    山谷上方的伤兵营里,有人闭上了眼睛。听着外面的声音,口中喃喃地说道:“我们胜了?”身边负责照料的干瘦女子点了点头,压抑着回答:“嗯。”伤兵低声说着:“啊,我们胜了啊……”终于停止了呼吸,他身下的垫子间,早已是鲜血一片了。

    旁边,人们还在陆续地救治伤员,或是收敛尸体,下方的欢呼传来。恍如梦里。

    整个山间,此时都沉浸在一片酣畅如酒,却又带着些许癫狂的气氛里。宁毅快步走上山坡,便看到了正躺在担架上的女子,那是娟儿,她身上有血,头上缠着绷带,一只眼睛也肿了起来。

    山下的大战到混乱的时候。一部分被分割屠杀的怨军士兵突破了无人守御的营墙,冲进营地中来。其时郭药师已经领兵撤退。他们绝望地展开厮杀,后方皆是伤病残兵,还有力气者奋起厮杀,娟儿身处其中,被追赶得从山坡上滚下,撞到头。身上也几处受伤。

    “没有生命危险吧?”

    宁毅首先揪住了救治娟儿的大夫,一边,红提也过去开始给她做检查。

    “娟儿姑娘身体尚好,此次虽然……”那大夫摇头说了两句,看见宁毅的神色。忙道,“并无生命危险。”

    “以后对身体有影响吗?”

    “娟儿姑娘手骨这段,往后若遇湿冷天气,怕是会痛……除此之外……”

    这大夫说了几句,那边娟儿已经将眼睛睁开了,她一只眼睛肿起来,因此只能用另一只眼看人,身上受伤流血,也颇为凄凉:“陆姑娘……姑爷、姑爷……我没事,姑爷你没受伤吧……”

    宁毅走过去,握住她的一只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娟儿挣扎着笑了笑:“我们打胜了吗?”

    “胜了。”宁毅道,“你别管这些,好好养伤,我听说你受伤了,很担心你……嗯,没事就好,你先养伤,我处理完事情来看你。”

    “嗯。”娟儿点了点头,宁毅挥挥手让人将她抬走,女子的一只手还握着宁毅的手指,但过得片刻,终于还是松开了。宁毅回过头来,问旁边的宇文飞渡:“进营地后被抓的有多少人?”没等他回答,又道,“叫人去全都杀了。”

    宇文飞渡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有些犹豫:“东家,听他们说……杀俘不祥……”

    “呵。”宁毅揉了揉额头,过得片刻,拍了拍宇文飞渡的肩膀,“无所谓的,我现在没心情考虑大局,进来的全死,外面的留着。去吧。”

    “是。”

    宇文飞渡接了命令离开之后,宁毅在那里站了片刻,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去,飘散的雪片并不密,然而延延绵绵的,仍旧已经开始笼罩整片天地,远山近岭间的气氛,在满目疮痍间第一次显得温暖和平静下来,无论是欢呼还是哭泣,那种让人几欲崩溃的惨烈与煎熬感,终于暂时的开始消散了。

    回头想来,这十日以来的厮杀奋战,惨烈与煎熬,也确实令人有恍如隔世之感。眼前逼退了怨军的这种可能性,一度遥不可及。红提从身后过来,牵住了他的手:“娟儿姑娘没事。”

    “先把龙将军以及其他所有兄弟的尸体收敛起来。”宁毅说了一句,却是对旁边的跟班们说的,“告知所有将领,不要放松警惕。下午开始祭奠龙将军,晚上准备好好的吃一顿,但是酒……每人还是一杯的量。派人将消息传给京城,也看看那边的仗打得怎么样了。另外,追踪郭药师……”

    风雪之中,他挥了挥手,一个一个的命令开始下达。

    距离夏村几里外的地方,雪原,斥候之间的战斗还在进行。战马与战士的尸体倒在雪上、林间,偶尔爆发的战斗,留下一两条的人命,幸存者们往不同方向离开,不久之后,又穿插在一起。

    接近中午时分,怨军溃退的大队才慢了下来。

    士气低落的队列间,郭药师骑在马上,面色冰冷。无喜无怒。这一路上,他手下得力的将领已经将队形再度整理起来,而他,更多的关注着斥候带过来的情报。怨军的高级将领中,刘舜仁已经死了,张令徽也可能被抓或是被杀。眼前的这支队伍,剩下的都已经是他的嫡系,仔细算来,只有一万五左右的人数了。

    三万六千人攻打数目不过己方一半的山谷,对方不过是一些武朝残兵,到最后,己方折损过半。这是他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这一刻,他在雪原间停下来,勒马站定了。游目四顾时,天地间都是同样白色的景象,让人几乎分不清方向。曾经他们这支军队,大多数都是辽东的饥民组成,不过为了活命,后来投靠武朝重建,其中的组成也都是燕云六州中失去财产土地的难民,他们没有根基。也并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几名将领过来询问郭药师命令时,郭药师的平静脸色中。也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一道道的讯息还在传过来。过了许久,雪原上,郭药师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我们只得……去那边了。”

    众将领的面色愕然,但不久之后,也大都顿足、叹息,这天下午。怨军的这支部队再度启程,终于,朝着风雪的更深处去了……

    这一天是景翰十三年十二月初十,女真人的南侵之战,第一次的迎来了转机。对于此时汴梁周围的诸多部队来说。情况是令人错愕的,他们在不长的时间内,大都陆续收到了夏村的战报。而由于大战之后的疲累,这天下午,夏村的军队更多的只是在舔舐伤口、巩固战力。只要还能站起来的士兵都在大雪之中参与祭奠了龙茴将军以及在这十天内战死的许多人。

    放出去的斥候逐渐回来时,有人将一封信转交给了宁毅。

    那名斥候在追踪郭药师的队伍时,遇上了武艺高绝的老人家,对方让他将这封信带回转交,经过几名绿林人确认,那位老人,便是周侗身边唯一幸存的福禄前辈。

    着人打开了信之后,发现里面是一封血书。

    宁毅看完之后,在雪里站了一阵,然后将血书扔进火中烧掉。

    这只是大战之中的小小插曲,当那封血书中所写的事情公布天下,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傍晚时分,从京城回来的斥候,则待回了另一条急迫的消息。

    女真人自今日清晨,停止了攻城。

    原因在与种师中率领的两万多西军部队赶到了汴梁城下,与完颜宗望正式展开对垒,试图从后路威胁宗望。而面对这样的情况,攻城未果的宗望竟直接放弃了汴梁城,以精锐骑兵大规模反扑西军——这可能是久攻未下的泄愤之举了——汴梁城内战力不够,不敢出城救援,随后在城外,两支军队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大战。种师中虽是老将,仍然一马当先,全力奋战,但毕竟由于实力差距,当下午斥候离开汴梁城的时候,西军的两万多人,已经被杀得大败溃退,种师中虽然仍能掌控一部分局势,但再撑下去,恐怕要全军覆没在汴梁城外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秦绍谦、宁毅等人全都愕然了许久,西军在普通人眼中确实大名鼎鼎,对于诸多武朝高层来说,也是有战力的,但有战力并不代表就能够与女真人正面硬抗。在往日的战事中,种师中率领的西军虽然有一定战力,但面对女真人,仍旧是知情识趣,打一阵,干不过就退了。到得后来,大家全在旁边躲着,种师中便也率领大军躲起来,郭药师去找他单挑的时候,他也只是一路迂回,不愿意与对方硬拼。

    却想不到,当完颜宗望惨烈攻城近二十天的现在,这位老人家忽然杀到了。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撤退。

    据斥候所报,这一战中,汴梁城外尸横遍野,不仅是西军汉子的尸体,在西军溃败形成前,面对着名震天下的女真精骑,他们在种师中的率领下也已经取得了不少战果。

    老人的意图显而易见,女真人攻城二十日未果,战力也已经开始下降,减员严重。西军的两万多人,或者无法打败对方,但只要赌上性命,再给女真人造成一定的损失,损失巨大的女真部队或许就再也不能考虑攻城,而城中的种师道等人,也终于能够选择逼和对方了……

    就在宁毅等人在夏村为了种师中的英勇果断感到震撼的同时,汴梁城中,疲倦至极的人们正在为西军的到来而欢呼、喜极而泣,相对而言,之后传来的夏村消息还未被众人所知。苏文方来到伤兵营里,看到了发鬓凌乱,面色苍白而身材消瘦的师师,将夏村的事情告诉了他。

    师师睁着大眼睛怔怔地看了他好久,过得片刻,双手揪着衣襟,微微低下身子,压抑而又剧烈地哭了起来。那单薄的身子颤抖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随时要倒下的豆芽,泪水如雨而落。看着这一幕,苏文方的眼眶也红了起来,他在城内奔波数日,也是形容消瘦,面上满是胡茬,过得一阵,便离开这里,继续为相府奔波了。

    皇城之中,大臣们已经在这里聚集起来,汇总各方而来的消息,都有些喜气洋洋。而这个时候,名叫秦嗣源的老人正在殿上说着一件煞风景的事情。

    这件事情是……救援种师中。(未完待续。。)

第二一〇章 送一盒蚕

    虽然这天立秋,但说起来,却还是在三伏天里。俗话说秋后一伏热死人,暑热未至褪去,反倒正是热浪高涨的时候,西湖之上,都仿佛要蒸起一层水汽来,但好在水上不比陆地,风吹到船里时,还是相对凉爽,一艘艘船舫便打开了窗户,挽起纱幔,徐徐地在湖面上游dàng。

    能够在今日接到聚会邀请的,基本都是有家世背景的人,就算有相对贫寒的,通常也是交游广阔的文人士子。在岸边之时便见有人互相招呼寒暄,时间倒还早,午后天气也热,这时来的人也不多,但过得一阵子,一艘艘舫船陆续上了湖面了,便能看出此次聚会的规模,一艘艘的舫船标有各家各户的标示,如江宁最大的米商曹家、布商龙家,经营青楼的陈家huā坊,也有启了铛的官船,等等等等。

    此时虽是不太适合游湖的盛夏午后,却也足以看出杭州作为江南水乡的繁华,偶尔便能见到两艘船互相靠近,船上的人在舷上拱手打招呼的情景,都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互相之间认识的,自是不少。

    天有些热,还未到适合靠岸下船的时候,早到了的人倒也宁愿在湖上漂一段时间,偶尔有见到认识的人,1小船便往大船靠过去,由于许多人是结伴而来,虽然大的聚会未开,1小型的聚会倒已经在一艘艘的画舫上进行了,或二三富豪,或三五书生,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也有属于驻防苏杭一带的武德军船只,早运了些士兵上去小瀛洲清场驻守,等待杭州知府等人的到来。

    由于部分的商人、诗人携带家眷,青楼中的女子便不能明目张胆地请来了。不过除了陈家原本便是这等生意,huā坊之上有两名huā魁作陪,其余的若要上岛参与,其安倒也是有办法的。一些才子书生,并未携伴,若有sī交不错的,便也邀了青楼之中的红颜知己,以sī人身份作陪而来,只是这等人却须自成圈子,颇难与那些带了家眷的人混在一块了。

    这些人家中的女眷们平日里或许也喜欢听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一旦亲眼见到,自然免不了心生不悦,自发抵制奚落。双方的泾渭分明,倒也是这类场合有趣的事情之一,风流香艳与温馨家事,总是很难融为一体的。

    楼家的大船过来时,天气已经稍稍凉爽了一些。这时在船上的人主要是楼近临以及楼舒婉、楼书恒这对儿女,他的大儿子楼书望这时候不在杭州。原本楼舒婉的夫婿宋知谦也一路跟着,方才几个朋友与他打招呼,楼近临便表了态:“舒婉与知谦过去陪朋友聚一聚吧。”在家中楼近临说话看来倒也温和,只是提及两人,每每都是楼舒婉的名字在前而宋知谦的名字在后的,赘婿身份本来就低,倒也无人觉得奇怪。

    宋知谦原本于这岳父就有几分畏惧,听了这话如逢大赦,倒是楼舒婉揉了揉额头:“中午太热,我有些困,相公过去吧。”那宋知谦犹豫一阵,终于还是被说得换了条船过去与几名朋友同行。

    除了楼家最主要的这三人,此时跟随的也有几名楼家旁系,主要是楼近临一贯栽培要给儿女做左膀右臂的,这次也带出来认人见世面。

    方才在岸边,楼近临便与一名当地豪商打了些招呼,这时候船只离了岸,不多时又有人高声呼唤,靠船过来。楼家在杭州手眼通天,虽不如钱家那般一等一的望族,但几代积累,也只是差得一线,不容小

    觑,于是过来拜会者甚多,也有些书生过来与楼书恒打了招呼。

    楼家的几个子弟中,楼书恒虽然看来是个xìng情惫懒的huāhuā公子,但诗文才学也是很不错的,儿时在杭州一带也被称为神童。他天赋本来好,后来未下苦功,却也有些成绩,又是楼家的小儿,深得父亲喜爱,xìng格中偶有几分傲气,旁人也当成理所当然。

    成年后他对女人的兴趣比诗文多,以家中钱、势,即便不谈诗文不明目张胆的欺人,泡妞也是简单,后来父亲有看法,他便偶尔去管理一下生意,聪明人做事情,又有家中得力之人辅佐,也是一帆风顺。从此在众人眼中,他便成了xìng情淡泊的名士xìng子,不怎么写诗作词,也被认为是大才子一名,经商也厉害,自然是能者无所不能的象征。

    这种名声的积累相对正统,对比宁毅在江宁的名声,也是又能写诗又能算计人,却相对低调,配合赘婿的身份,便让人下意识的觉得有几分苦逼。如果说楼书恒算是天之骄子的成长史,宁毅那边的名声便有些像是yīn暗草根的奋斗史了。

    舫船之中坐了些人,吃着冰镇的饮品,不多时,便也有人说起苏家的事情,主要因为听说苏家与楼家还是有些关系的。

    “方才在那边看见,似是苏家的小画舫自湖上过去,我看了一眼,上面不见多少人在动,窗口那边,船上的人倒像是已经趴着睡着了,哈哈,………”“这样的天气,湖上倒也确是午睡的好地方,那几位苏家人,可也真会享受。”

    “苏家的两位公子倒是看见了的……,………要说起来这两位也是人才,

    只是不知为何苏家竟让一名女子掌了权这事情楼兄可知道?”说话的这人也是杭州一名姓洛的布商,好奇地打听了一句,楼近临却是笑了笑:“昔日故人之女,来拜会过我一次,只是要说熟悉,却是小女舒婉与她来往多些。老洛你若好奇,倒不妨向舒婉问问,我倒不是很清楚。”先前说困的楼舒婉原本站在父亲身后当huā瓶,这时听众人说起,却也是微微一笑,她过去为那洛姓的中年人倒了杯茶:“苏家原在江宁,那边的事,我倒也没打听得太清楚,只是我这檀儿妹子那可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我的做姐姐的也比不了她……嗯,洛世叔可认识罗田么?”那人点头:“自然知道,他的棉料,在苏杭这边可是上品啊,世侄女为何问起这个?”

    “这罗田与檀儿那边,已经有一单生意了,洛世叔该也听说了吧?”姓洛的商人想了想:“便是这两天,确实听说,有了一单小生意,只是来往不多。

    老实说,那罗田出了名的顽固,虽然只是很小的一笔来往,但此时想来,却不知道那苏姑娘是如何说服对方的。世侄女莫非知道?”楼舒婉笑了笑。苏家在杭州并未引起太大的议论,这时众人聊起,也不过是当成饭后谈资,只是楼舒婉身段既美,笑容也甜,此时众人已被她勾起好奇心,都忍不住等着她的下文,楼舒婉端着那茶壶漂亮地转了个身:“我确实是知道其中内幕。那罗田在生意上顽固,可身边却有一位极其宠爱的妻子,他这妻子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后来与罗田有了来往,生了感情,罗田想要娶她,可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力气的。只是这几年,他那妻子xìng情日渐忧郁,生了病,有时饭也吃不下,她这是心病,不过请了许多大夫却也治不好,我那檀儿妹子便是通过她与罗田拉上关系的。”

    “哦?”洛姓商人皱了皱眉。在座之中,便又有一人讶然说道:“楼姑娘说的罗田那妻子,我也有所耳同,老实说,不少人想要与罗家拉些关系,也都想到了这点,请大夫递方子的不少,只是从未见效。那苏姑娘是用了何等法子,莫非将罗夫人治好了?”

    “我那檀儿妹子,送了一样东西。”楼舒婉转身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这东西我算不得很熟,但洛世叔却一定是非常熟的,洛世叔,你可要猜猜?”

    那商人想了半晌,笑道:“世侄女别卖关子了,这事情我可是猜不到了。”楼舒婉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与沉思的光:“她送了,一盒蚕…嗯,就是这样。”女子点点头,朝父亲那边走去,众人愕然一瞬,一时间不太明白说的到底是什么,蚕?金蚕还是银蚕?片刻之后,便议论起来。楼近临这时也在皱眉,想要说话,那边楼书恒想了一阵,却是首先开口道:“1小妹,你就别买关子了,什么一盒蚕,到底怎么回事?”楼舒婉这时才挑了挑眉,看着兄长,声音变得清朗起来:“我原也奇怪啊,这两日才听得罗家与檀儿谈了些生意。后来仔细询问,檀儿妹子送过去的,便只是一盒蚕,不过区区几条,拿木盒装了,上面覆盖纱布,那盒子只是能看,里面的蚕却非常可爱。那罗夫人本是千金小姐,未曾接触过这些东西,看着那蚕啃桑叶,便心生怜爱。后来檀儿妹子便又告诉她,罗家门外对街,便有一棵桑树,那罗夫人如今每日里出门采了桑叶喂那几条蚕,吃饭也开心了,也愿意走出院子了。罗田原想移栽一棵桑树到夫人院子里,但檀儿妹子开口阻止了,于是却也定下了生意。就是这样啊。”她这次说得干干脆脆,楼书恒等人听完,俱都怔了半晌。那楼近临也愣了一会儿,随后低声道:“若真是这样,你这檀儿妹子,可也真是不简单哪”楼舒婉点了点头,其实她方才说得悬疑,这时干干脆脆,仿佛有几分与有荣焉,但此时心中的想法,却并不在这之上,而是在心中保留下来的一些东西里。

    她记得那时苏檀儿夫fù才来杭州没多久,定下了院子,一家家的开始拜访。罗田这边,搜集了些情报,也询问了她有关对方的信息,楼舒婉当时便顺口说了罗夫人的事情。罗田xìng情相对古怪,要跟他拉关系很难,也因此竞争对手不多,这是苏檀儿对此上心的理由,只是楼舒婉却也明白,罗夫人那边,基本上是无解的,她对罗田了解不多,因此只是顺口一提。

    记得当时,便是苏檀儿那古怪的夫婿宁毅,正经过客厅,在旁边作陪了一会儿,喝了几口茶,听她说完,问道:“官家的千金小姐?”然后便顺口说了一句:“那就送盒蚕吧。,…那时候她与苏檀儿也都是一脸míhuò不解,还以为是听错了。

    她仍然记得那人说那句话时的轻描淡写,当时那宁立恒实在看不出厉害的样子,他甚至喜欢武艺,那时也不知做了些什么事情过来,喝茶说完话就走掉了。从头到尾她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直到两天前,忽然听说苏檀儿与罗田做成生意,她才打听了一阵,然后直到今天,她都在想那句话。

    那男人挥了挥手:“那就送盒蚕吧……”“送盒蚕吧……”

    天,他们真的送了一盒蚕……

    正议论间,船舷一侧,有人搭话,钱希文钱家的画舫,朝这边靠过来了…@。

第二一一章 姐妹

    给罗田那边送礼的事情,此时在楼舒婉等人眼中看来,或许非常震撼,但在宁毅那边,若定义起来,不过是无心插柳之下的一个意外收获而已。

    罗夫人以前是官家小姐,xìng情忧郁,想来无非是套上类似红楼里林黛玉的xìng子。她们平素教养太好,xìng子jiāo弱,爱好高雅,到后来有些抑郁症,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这罗夫人既然嫁给一个商人,或许与以前的小姐圈子也都疏远了,这些都是可以想象的事情,当然,这些也只算是随意的猜测。

    对这些从来养尊处优的女子,送一盒蚕过去给她养养,算不得多么高明的想法,相对于猫狗,装在盒子里的那些蚕或许更加惹人怜爱,女孩子半数应该都会喜欢这些,亲手摘了桑叶喂它们,看着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啃出缺口,应该也比猫狗对着一大盘食物吃来吃去有趣。

    有了寄托,心情自会开朗一些,心情开朗了,这些人的病也就好了,原本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当然,如果这些女子不喜欢蚕,或者小时候生在江南水乡也养过蚕,又或者是这女子的心病并非这么简单,那一盒蚕送过去,其实也就没什么意义。但横竖是乱枪打鸟,宁毅随口说,后来也就随意试试,

    这一个多月来,拜访与布业有关的商户,足有数十名,罗田那边能够谈妥,只是一个意外结果罢了,从不是真正运筹帷幄后的成绩。

    没有什么人能够轻易把握人xìng到第一次拜访对方就一定能将人搞定的程度,哪怕是真正专业的心理医生甚至给出所有能娄到的资料,对方也不可能认定一盒蚕能搞定罗夫人,至于搞定了,那只是一个概率。真正有阅历的成功者比一般人胜出的,也往往是这些概率罢了。

    这段时间以来的到处拜访,除了让人意外一点的罗田,其实也有几家杭州本地的商户,已经基本谈妥了支持苏扬在这边经营的想法,只是苏扬儿这边还未发力,因此杭州的商人也就没有太多的感触,基本也已经接受了苏扬作为外来商户的进场。最近几日,由江宇那边运来的第一批货物、织机都已经到了,仓库与这边的作坊也已经准备好也就等待着正式进入了。

    “到时候,若苏扬这边需要,只是棉料方面,我罗家可以一力供应,至于生丝方面苏扬一带,我也有几位朋友,过几日可以替苏扬弟介绍一番……”

    “先代家姐谈过了,不过看起来,蚕丝方面,到时候罗大哥恐怕也可以供应了嘛……”

    “哦?”“嫂子啊。”“呃……呵呵哈哈哈哈……”

    船舱里此时正在说话的是罗田与苏扬定。聊到这里罗田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令得里面小舱里的两名女子也朝这边望来。那是罗田的妻子文海莺与正在与她聊天的苏扬儿。

    罗夫人是个身材小巧xìng格内向的女子,虽然是官家千金,但因为心情抑郁,初看起来倒像是个见了谁都害羞的小家碧玉、说话也是轻言细语的。但由于苏扬儿送了她蚕,又教了她如何去养她此时与苏扬儿还是颇为亲近。

    方才罗家的船朝这边靠过来时,罗夫人的情绪似乎还有些低落,与苏扬儿惊喜地见了面,捧着自己的盒子,哭哭啼啼说昨日那蚕儿死了一条,她没能养好,好生伤心。苏扬儿柔声安慰了一会儿,又从自己这边拿了个蚕盒出来,匀了一条与她,随后两人在小舱室里围着两只盒子里的十几条蚕聊来聊去,不一会儿便已经亲热得如多年的闺mì一般。

    苏扬儿其实对蚕并没有什么感觉,既然是布业世家,虽然家中并不直接养蚕,但从小也见惯了那些蚕农家中的情况。几条蚕养在盒子里或许好看有趣,几千几万条蚕养在房间里,就实在难以令人产生什么怜爱之情,她这盒子是几天前确定了与罗家的关系后才弄的,弄了之后,也好奇地喂了几片桑叶,与宁毅笑着聊一阵,但初时的少女心萌动过后,她也就再度回复女强人的xìng子,将盒子交给丫鬟打理,婵儿娟儿都喜欢这小东西,每天也跑出去采桑叶,照顾得相当好。

    长久以来,苏扬儿的身份,其实很难走夫人战略,她的闺mì不多,虽然据说在江宁,许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商家fù人说起她也有佩服的,但更多的自是各种怪话,苏扬儿没法与她们坐在某个后院为着妯娌琐事聊一下午。倒是在这边,交上这样一个朋友,由于知道苏扬儿管着许多生意,文海莺对她很是佩服,而对于妻子能交上一个投契的朋友,放松心情,就算不纯粹,罗田那边也是乐于见到的。

    外舱里陪罗田说话的主要是苏扬定,苏扬方与宁毅作陪,因此大部分的交谈还是在罗田与苏扬定之间进行,宁毅只是偶尔才搭一句话,例如苏扬定的说话过多停留在商业问越上时,问问罗田与罗夫人是如何认识的之类,果然那罗田便哈哈大笑,说个不停。待到罗氏夫fù离开之后,苏扬定才有些紧张地问宁毅:“姐夫,方才我说得如何?”

    “还不错。”宁毅笑了笑“不过你以前也是不靠谱的huāhuā公子一名,怎么今天老跟人聊经商。虽然你姐姐打算把跟罗家这边的联系交给你,但现在是交朋友,不是谈生意,照你以前那样,说点不着调的笑话不是很好吗?”扬定一脸严肃“姐夫,我已经打算改邪归正了,人家可是很厉害的商人,我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轻浮,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怎么样说话才能既表现得专业,又显得风趣有礼而且我刚才好像觉得,罗夫人是千金小姐,也许有忌讳,我们提起来或许不太礼貌……”他话没说完,宁毅身边的苏扬儿偏过头来白了一眼:“做生意主要是交朋友,生意都是到了当口才有必要谈的,你平时有交朋友的心思也就成了。

    而且罗田能够娶到一名官家小姐,不管他口头上怎么说,心里一定都会非常高兴。本人在旁边的时候,你不能提,平时你只管把话题往上面引就是了,笨……”姐姐这样一说,苏扬定耷拉了头“不过二姐你平时谈生意也总是一本正经的,不是想跟你学么……”

    苏扬儿抿了嘴,瞪了这堂弟一眼,不过心中倒不生气,望了望宁毅,看他也在笑,方才没好气地一笑:“你二姐是女人,跟你们男人怎么一样!”

    苏扬定不再回嘴,宁毅笑:“其实不错了。”苏扬儿才放过他,回头看看正在远离的罗家画舫,文海莺从窗口探出头来挥了挥手,苏扬儿便也挥手微笑。与身边的宁毅却道:“觉得在利用人的样子”“朋友有纯粹的,也有不纯粹的,你这样想不对。我还是很高兴你交了个朋友。”“初衷是为了与罗田做生意。”

    “认识以后,就算不再有生意,你们也还能一块聊天,或者逛逛街,买买东西的。”

    “呃”苏扬儿想了想,又看看身边的夫君“相公你的想法总是很怪。”回过身时,正看见舱室里的婵儿跟娟儿在收拾那盒子,拿了两片桑叶往里放,也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其实罗家这边也准备好了,其余的也都差不多,照来时说的,过两天也该让小婵正式进门了。相公你说呢?”

    她lù出微笑望望宁毅,宁毅也看她一眼:“真心的?”

    这问题太尖锐,苏扬儿没好气地眯起了眼睛,垮了垮肩膀,随后又与宁毅看船舱中的小婵,片刻,她握住宁毅的手,微微摇了摇头:“不真心。”这声音瓮声瓮气,像是从紧抿的双chún中吹出来的“不过还是要办了啊,反正小婵像我亲妹妹一样,我会办得好好的,不让她受委屈。”她说完这话,转身要往一边走,才走出一步又退了回来,因为宁毅拉着她的手没放开,此时宁毅的目光也有些严肃:“既然这个样子,

    我在想一件事。”“嗯?”“以后是不是可以三个人睡一张chuáng上?我知道夏天有点热,但冬天还是蛮暖和的,一家人排排睡……”

    苏扬儿愣了半晌,想要踩宁毅一脚,最终没能有动作,倒是此时婵儿从那边回过了头,见宁毅在看她,笑得古怪,不禁有些疑huò,微微睁圆了眼睛。苏扬儿看看,忽然一笑,挥了挥手:“小婵,来。”

    “嗯?”婵儿小跑过来“小姐,姑爷,有事?”

    “你家姑爷说,过几天,咱们三个人睡到一张chuáng上,小婵你觉得怎么样?”小丫头一怔,脸上霎时间红了,然后惊愕地低下头,手指在身前绞啊绞啊好一阵:“这个……这个……但是……小姐……这个……嗝………”她打了个嗝……

    宁毅翻个白眼,抬头无语,苏扬儿眨眼睛,笑得纯洁又开心:“嗯?”“但但但但、但是……小姐……这个……姑爷……小姐……”她抬头看了宁毅一眼,简直要哭出来了,只是那一眼之后,又不敢再看,害怕小姐以为她是在找姑爷求援,宁毅伸手在她眼前按了两下:“你家小姐在欺负你呢,不用理她……”“但但但但、但是小姐欺负我是应该的”话说到一半,婵儿的声音便低了下去,苏扬儿跟宁毅都笑了出来,宁毅道:“你先去做事吧,待会我帮你欺负你家小姐”苏扬儿顿时偏过头来,仰起脸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看你敢欺负我”的倔强警告,当然这种眼神对宁毅是没用的。

    小婵绞着手指,心神不宁地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一眼,宁毅冲着她笑,她连忙又回头不敢看。苏扬儿正打算与宁毅置气,只听砰的一声,却是婵儿进船舱时忘了跨那不高的门槛…连“啊……都忘了喊,在船舱地板上摔成一块大饼,另一边苏扬定苏扬方看见,指着这边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苏扬儿则已经比宁毅先一步的跑了过去,将婵儿扶起来。

    “小姐”婵儿哭丧着脸看她,似乎还在想刚才的说话,她摔得不轻,但倒也不至于受伤,鼻头和额头都被微微摔红了。苏扬儿替她揉了揉,轻轻拍打两下身上的灰尘,其实两人此时的身材已经差不了太多,婵儿虽然显得稚气,但也早已不是女孩,而是少女了,只是这几下的拍打,仍旧像是孩提时的感觉,那时婵儿显得笨拙,但也颇为可爱,苏扬儿虽然作为主家,但对于身边人,常常也是如姐姐一般的照料着,到得后来她们开始管理诸多的事情,相处之间也是如此。

    “别老想那些了,相公说得对,我是欺负你呢”苏扬儿轻声道。

    “可是小姐就算……呃……”婵儿话说一般,忽然愣住,苏扬儿看着她,眨眨眼睛,讶异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随即觉得脸上有微微的凉意,她举起手指mō了mō,却是眼泪,可婵儿并没有哭出来,手指在脸颊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蓦地反应过来,这是从自己的眼眶里流出来的。但那眼泪只是无意识地留出来,随即她倒是笑了。

    “过几天,给你与相公操办过门的事,虽然……虽然我们俩嫁给同一个男人,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也觉得像是嫁了一个妹妹一样,嗯?”“小姐……要不然……我不嫁了……”苏扬儿笑着摇头:“不行。”目光之中,宁毅也正自后方过来,她方才眉头一拧,仰着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走!开!”这声音稍稍清脆蛮横了些,与她平日里的语气不同,却自有一股与她气质相称的俏皮感,在宁毅听来,颇有几分类似现代野蛮女友的感觉,只是现代的女子或许会做出许多的额外事情来,她顶多也就是停留在眼下的语气上,或许还会觉得对自家夫君用这样的语气其实不好,瞪着的目光中一时间有微微感到歉意的弱势,话说完,自己拉了小婵到一边去了。

    这是在船上发生的小小插曲,又过了一阵,也差不多到了上小瀛洲的时间,画舫才朝那边过去。靠岸之时,周围早已是各种大小船只,多家的那艘船又靠了过来,文海莺由丫鬟陪着赶快过来找苏扬儿,她是非常柔弱的xìng子,由于嫁了商人,与当初那个官家小姐的圈子也疏远已久,这时若不能找个陪伴的,怕是也不怎么敢下船去人多的地方。

    苏扬定苏扬方xìng子活泼,先一步下了船,苏扬儿与文海莺留在船舱里,看着远远近近从船上下来打招呼的人,各种杭州有名的才子之类的,罗田也已经过去了,苏扬儿陪着她说说罗田,文海莺偶尔也会指指一两个大概有印象的文人才子,她以前毕竟也是参与过类似的议论和追星的,随后又说起宁毅。

    “听人说起,檀儿妹子的夫婿,是江宁有名的大才子呢,待会他会过去作诗吗?”文海莺怯怯弱弱地问。

    宁毅此时还未下船,苏扬儿想想:“这个我也不清楚了,他不太喜欢凑这类热闹。”说了这句,想想又补充“我们毕竟是外地来的,太张扬了其实不太好。相公他…可能会为了我不写诗吧……………”海莺点点头,不再说这些,片刻笑道“其实你们夫妻感情很好呢。”

    苏扬儿含蓄地微笑:“罗大哥与文姐姐之间才让人羡慕。”但那笑容之中,倒也有几分自得。

    另一方面,小瀛洲上景sè美丽,宁毅已经准备下船去走走,既然苏扬儿陪了罗夫人说话,他暂时也就无需作陪,正准备去招呼婵儿等人,那边婵儿走过来,微微低着头,倒是有几分心事,迟疑片刻,方才鼓起勇气拉拉宁毅的衣袖:“姑爷,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你有时间吗?”她看了宁毅一眼,随即脸sè又彤红地低下了,也不知有了些什么想法。但看她的脸sè,倒不像是要跟自己分手的感觉宁毅想了想“嗯”地点头。

    ………,………,………

    虽然有人说历史类的书比较容易后宫,但后来发现,基于人xìng的理由,即便在古代,想要完美后宫,也真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情啊任重而道远,我会努力地虐待她们的,一想到这里,就让我非常非常地感到〖兴〗奋,………,不,心痛啊,哈哈哈哈。

    当然,不要误会,我不写苦情戏。过程会是好看的、合理的,重要的是,会是合理的……

    ?:请称呼这样的我为香蕉大魔王@。

第二一二章 睡一晚

    阳光耀眼,画舫随着水bō的dàng漾而微微起伏,远远的传来游人间嗡嗡嗡嗡的声音。宁毅正与小婵在画舫靠着湖面的那边坐着,视野之中,仍有船只自远处驶过来,天空飞过结伴的鸟儿。

    “好了,到底怎么了?、,坐下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默。1小婵没有坐正,侧着身子坐在椅子边沿上,这是有些拘束的坐法,若是在一般的人家,丫鬟在主人面前不敢正坐,便是这个样子,但小婵在宁毅面前早已放下了那些形式化的敬意,忽然又是这样的态度,或许只能说明她心中在想着一些难于决断的事情,看她双手的手指仍旧用力绞在一起,宁毅伸过手去,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掌中,那手掌白皙小巧,放到宁毅手中之后,微微有些颤抖,但总算令得小婵吸了一口气。

    “姑、姑爷……”

    “嗯?”

    “姑爷……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少女问得怯生生的,话语逐渐转低,宁毅微微一笑:“你不告诉我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啊。”“我、我想让姑爷答应我,待会我跟姑爷说的话,若是若是姑爷不同意,也不要告诉小姐好不好……”“哦?不能跟你家小姐说么?”

    “也不是……”

    婵儿小声地摇了摇头,她的一只手被宁毅握在手中,微感安心,这时候又想了一会儿,决定开口,脸sè倒是渐渐的绯红了起来。

    “姑爷、姑爷可不可以……跟小姐说一下,说……说……今天晚上,不,或者明天晚上哪天都可以姑爷跟小姐,空一晚出来,不跟小姐住在一起好不好……”她这话说得艰难,颇有歧义,而且以丫鬟身份让两位主人晚上不住到一起,这也实在是太过僭越的举动。宁毅微微愣了愣,1小婵应该也是意识到这话的歧义,脸上一时间又红又白又是焦急,她平素只是单纯可爱的笑脸,这时候倒是各种神情都混杂在了一起,被宁毅握住的左手一缩,想要抽回来,但宁毅手上用了力,抽不回,她便将右手碰了上去,低下头,身子在椅子上躬了起来,宁毅已经看不见她的脸sè,只觉得她的肌肤上像是要烧起来,不仅是手心,原本白皙的颈项也都已经烧红了。

    “姑爷只要陪小婵、陪小婵姑爷只要陪小婵睡一晚就可以了。”她将这话用力说完,额头低到了宁毅的手上,此时的船舷yīn影中,少女单薄的身子像是在宁毅跟前蜷缩成了一团。宁毅想了想,随后坐过去一点,将她的额头揽到自己的肩膀上,叹了口气:“等过几天,过了门,不就可以了吗?”视野的远处有船只过来,若是看得仔细些,或许也能看见这边的情况,不过眼下宁毅自不在乎,1小婵在他肩膀处微微摇了摇头:“不、

    不过门了……”

    说完这句,她将身子往后挪了挪,伸手抹了抹眼睛,稍稍抬头lù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小婵想过了,不过门了,小婵……小婵跟姑爷、姑爷那个了以后,就当通房丫头就可以了,不要名分,也可以的。”宁毅看着她没有说话,他的观念与此时的人不一样,名分、地位什么的都是无所谓的,但对于小婵等人来说,却不可能如此。就概念而言,shì寝的可以是通房丫头,也可以是妾,有了仪式,则多个名分,哪怕妾的身份也不高,但许多通房丫头所追求的,也只能是这些名分,对于她们来说,也许有着某些重要的象征意义。

    即便宁毅可以凭借自身的影响将这个家庭变得尽量和睦,尽量…古怪,但对于小婵等人来说,总有些东西是不可能消除的。其实不仅仅是妾的身份,以宁毅与小婵的亲密,两人之间早就可以做出更多的事情来,宁毅之所以不往前走,是因为他知道,至少对小婵而言,那些仪式,应该是有意义的。

    她只是个丫鬟,但仍旧可以有一个仪式,这个仪式可能很小,可能只有家里的几个人参与,但至少在那个仪式里,她也可以像一般女子一样受到重视,拜天地、敬茶,会有一次洞房huā烛。这些在她的生命里会是有意义的,因此,宁毅希望她的这些经历可以完整起来,但她此时说只要有一个晚上就好,其中的心率,就可想而知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小婵目光中带着祈求地望着他。这事情她一个丫鬟不能跟小姐说,也是知道宁毅在家中有地位,才如此求宁毅出面说话。好半晌,又补充道:“我、我想了很久了”

    她尽量冷静下来,低声说着:“我、我和娟儿原本不是跟着小姐的丫鬟的,只有杏儿姐姐是一开始就跟着小姐,后来小姐说要两个帮忙做事的,我和娟儿才到的小姐身边。

    我们一直都是帮着小姐做事情的,若真的过了门,家里人的看法就不一样了,也许会说小婵是妾,不好再抛头lù面,有些以前小婵管着的事情也不好管了,否则会被说不安分。我、我就算跟了姑爷,也是要跟着小姐做事的……

    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宁毅:“姑爷别乱想,我很喜欢很喜欢姑爷,但是但是反正小婵是顾得过来的,也可以帮忙小姐也可以服shì姑爷,没关系的”她声音低了下去,随即才恢复正常“还有,还有娟儿跟杏儿姐,我们都是丫鬟嘛,我若跟了姑爷,以后身份不一样了,相处起来,也许没以前那么好……我跟娟儿关系很好,把杏儿姐也当成亲姐姐看的,不想被疏远了……”

    话说到这里,她心中的勇气终于也用完了,宁毅组织了一下说辞:“我…不会跟你家小姐乱说,但以她的精明,我若是说就照你这样的想法处理,你觉得,她会想不到这是你的主意吗?还是说她会想不到你是怎样想的?”

    “呃?”

    “想一想,娄转述以后,你家小姐会怎么样?”

    “想不到……”

    “她也许会找到你假装发脾气,但最后还是一个结果”宁毅把玩着她纤巧的手指“有些事情算是这个时代决定的,不过对我来说,我确实…很喜欢你,不想放你离开,1小婵”他双手合十,将少女的手掌裹在其中“一辈子的事情,你只想一件事就好,你想嫁吗?”

    对于宁毅的某些词汇,1小婵明显听不太懂,不过这时只是微微红了脸:“1小婵、1小婵本来就是姑爷跟小姐的,嫁不嫁都是的不过我不想让小姐不开心……”

    “既然这样说了,让我跟你家小姐来处理就行了,嗯?”不回答小

    婵的后半句,宁毅笑了笑,做出了决定,1小婵愣了愣,随后也点子点头,lù出一个赧然的笑容。许多事情不见得有完美的解法,此时宁毅只是有些感动,却未必有具体的想法,当然,有些事情其实未必需要真正解决,其实让小婵感到有主心骨也就够了。

    上一世曾经在那样的一个圈子里,走到最高点,周围的环境中妻子要比情fù少见,一夜情则往往比爱情实际得多,金钱与权力带不来真正的感情,相反,物yù越多,周围的一切,越是扭曲的。经历多了以后,累了,会向往纯真的东西,但并不代表他会将这些东西完全的理想化。

    苏檀儿忽然涌上的心情,1小婵这惹人怜爱的委曲求全,皆是这纯真的一部分,两人之间产生的苦恼,则是这时代的一部分,在没有一夫一妻观念的此时,其实算不得多么严重的事情。

    宁毅将这事情包揽上身,安慰n句,相信宁毅的小婵心情也变开朗起来。此时回忆起方才央求宁毅陪她睡一晚就好的事,又是害羞,说几句“天上的云跟鱼鳞一样了,好奇怪啊”之类的闲话,匆匆跑掉,宁毅本想带着她下船看一帮大才子吟诗,这时自然也找不到她了。

    耽搁了这些时间,其实今天要到的众人基本也已经到齐。1小瀛洲这边本身是狭长的环形岛,此时虽然也是一个漂亮的水上园林,但还不到后世那般规模,岛上也没有可以让大批人聚集的地方,虽说是诗会,但由于来的人多,这时人们在林间走走坐坐欣赏景sè,看来也与踏青会有些类似。

    不过,诗会当然还是有的,这时候岸边停泊大大小小的船只几乎连成一片,真正诗会的举行,首先其实不是在岸上,而是在停在岸边的几艘大船上。

    “立秋还太热,这时举行诗会,不是惯例,还是几年前在这边任知府的熊汝明开的先例,当时各处遭灾,杭州这边还没到秋收,但各种物资也见了底当然,说是这么说,其实问题是不大的。熊知府请了许多人来这岛上游玩,让大户们出些物资,让才子们写些诗,写一写大家共体时艰的精神,当时邀了钱希文钱公、穆伯长穆公、常余安常公这些人帮忙以壮声势,如今常公已逝,但立秋时这诗会倒是保留下来了,若非如此,他们文人的聚会,倒也不至于请来如此多的商人来壮声势。”时间差不多,在下面逛了一会儿的罗田也到了画舫上,准备接他的妻子过去正式赴会,顺口说起这立秋诗会的来由,宁毅想了想:“怕不会非常融洽吧?”

    “曾有清高之士借诗讽刺商人铜臭的,不过也有人会拿出当年的事情来做反驳。那时也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为众人博了个好名声。而且请过来的,多少也是有诗文背景的,如同拙荆,当年可也是有些名气的才女,呵其实如今这立秋诗会倒没有当初那般功利了,游园,写诗,到得傍晚,这边会有福庆楼大厨子精心准备的宴席,夜间放些水灯,以此祈福,还是蛮热闹的……”罗田说完这些,领了妻子离开,娟儿收拾茶碗果盘时,苏檀儿拉了宁毅走到一边,轻声道:“方才看见婵儿眼睛红了,她是跟你说了些什么吧?”宁毅将婵儿所说的要求跟她转述了,苏檀儿沉默片刻,将额头抵在宁毅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第二一三章 灾变(一)

    天上的云层绵绵软软的,像是细碎的鱼鳞,下午的阳光自天际的云层中渲染开来时,鸟群飞过了湖面上的天空。西湖水bō安静,小瀛洲坐落其中,这是水中最为美丽的园林,环绕堤岸树木葱郁苍翠,有凉亭曲桥坐落其中,四周堤岸人群汇聚间,水里的莲荷正开得茂盛,朵朵粉红。

    小瀛洲的最中央的是一座保宁寺,也有些人趁了还有些时间,入内敬香礼佛。

    这等格局,在后世倒是已经看不到了。

    一艘艘的画舫楼船眼下正如月牙般的环抱在小瀛洲一侧,最中央的那艘大船上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按照前几次的程序,申时左右,大家到船上开始入席,随后由知府大人说说话,几位老人也说说话,接着大家议论交流,夕阳之中,由福庆楼的厨子奉上精美餐点,吃吃喝喝吟诗作赋,晚上则赏夜景,放花灯水灯,基本也就是一个这样的流程。

    这时距离大伙儿上船的时间还有些许空闲,实际上,申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而到大家正式就位,知府等人出来,通常都要到申时两刻也就是下午四点钟以后。在这之前,例如如今的杭州知府陆推之、大儒钱希文、穆伯长、汤修玄等人,基本上也会互相拜会或是sī下里见上一些人,这其中有着怎样的利益来往,是深是浅,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杭州城中始于武朝景翰三年大旱时的这场立秋诗会,一度决定了许多明面暗面上的事情。当然,对于今年才到杭州,例如宁毅夫fù之类的人来说,就算有再高的天分,自然也难知其中内容,在这之后,他们也没什么机会了解其中的内容到底为何了。

    在景翰九年的这场诗会,并没有开到最后。

    此后在这场诗会时间里陡然发生的那件事情,以令人猝不及防的态势地震动了整个东南大地,也令得许多的事情都没能到达最后。当然,在眼下的这个时间里,所有人还是一如往常地做着他们的事情,期待着接下来理所应当的事件进行。堤岸的树荫间,抚琴的女子滚指弹拨,轻柔低唱,让风声将她的歌喉在这片州子上传开。

    钱家船上,钱希文方才见过了常家的子侄,此刻向管家说了一些话,也微微带了一两句有关宁毅夫fù的询问,他给了宁毅帖子,先前倒也旁敲侧击地跟楼近临询问了两句有关苏家小姐和宁毅的事情。若宁毅此时来拜访他,他是要见的,但宁毅夫fù据说是已经到了,却并没有直接登船求见,倒是让他心中有几分玩味,当下只是笑笑,让钱愈出去叫另外一些人进来坐坐。

    其实他好的是学问,平日里到处讲学,家族利益之上,求的是中庸的大道大势,旁人若是迫切了,他固然能理解,心中却未必喜欢。

    另一方面,从钱家这边出去,常氏如今的家主开始过去拜访穆伯长、汤修玄等人,路上倒是被许多人打招呼、寒暄,他也就一一应酬,倒是令得周围一圈都成了众人的中心点,几乎堵塞了堤岸上的堰道。

    杭州几个真正的大家族,家主皆是学问精深之人,毕竟此时乃是文人的天下,若不能诗文传家,也就成不了真正的气候。今年年初常家的常余安过世,但由于底子打得好,这时的常家在杭州倒并没有衰落,反倒由于此时的家主乃是常余安的儿子,一干老人都得以子侄待之,这次的诗会,只要是认识的,长辈们都免不了要对他嘘寒问暖,若是平辈晚辈,也都得回忆一番常公的功绩,唏嘘不已,待会的宴会上,知府大人口中,必然也免不了这样的主题,只要把握得好,常家倒是会成为这场宴会的主角。

    这边各种寒暄,放在文人眼中,大抵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那边树荫之下,凉风之中,也早有衣冠翩然的书生学子摇摆着折扇,一面听着几位姑娘的琴曲,一面对着周围开始应景赋诗了,偶有佳作,便在周围传扬开来。

    停泊在众多的船舫间,楼家的画舫之上,楼近临送走了一位拜访的老者,满脸都是笑容,心中则在思考着方才的一些事情。刚才在湖上,钱家的船主动地靠了过来,钱希文亲切地邀他过去叙话,这事情令得他现在的心情也在疑huò着。

    钱家与楼家,之前并没有太多的来往,对方是诗书传家,盘踞一方的大地主,而楼家顶多是因为在官场有不少关系,因此才得以往上走的大家族。在旁人眼中,两家的地位或许只差一线,但他却知道,这一线的距离,若没有一两代人的奋发和运气,恐怕都是追赶不上的。钱希文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太多,但若是遇上了,楼近临还是得称呼对方一声钱公。

    本来是没有太多来往的两家,对方忽然靠过来,杂七杂八地闲聊一通,他虽然也是久经风浪之人,一时间却也难以清楚对方的想法是什么,到底算不算是什么亲近的暗示。或者是因为常余安过世,那几个老人因为某些原因准备对常家动手?若到了某个时候那些人真的发飙,楼家见机而行,这种模棱两可的暗示,其实倒也是够的。只是怎么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钱希文的闲聊之间,倒也提到了宁毅、苏檀儿这对夫fù,只是在楼近临心中,自然不会认为是这样的理由。楼家与苏家的距离,其实跟钱家与楼家的状况也是类似,当年说过让苏檀儿嫁给楼书恒,那纯粹是觉得苏檀儿可以成为次子的贤内助。尽管如此,当时抱的也是屈就的心情,后来双方打个哈哈作罢,也是常事。

    这次苏檀儿与宁毅过来,尽管也曾热情地招待一次,但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心情,说当初的婚约只是玩笑。楼近临这边,并不认为这对夫fù有什么奇特的,当然苏檀儿有些能力,但自家女儿也有,她们是闺mì,那也是她们的事情。宁毅是什么江宁第一才子,但就算是自家女婿宋知谦,若到了江宁,想必也能自称杭州第一才子,谁知道呢,到了他这个地位,才子也不算是什么非常惊人的身份了。

    以第一才子之名,接近钱希文那个大儒,这没什么,但哪怕他是第一才子,也是不可能劳动钱希文亲自过来询问他们的关系的,因此楼近临倒也并没有将这些列入思考。

    而在会场主船的侧厅里,一干官员、学子正聚集于此,为首的自是此时的杭州知府陆推之。这陆知府xìng子随和,至少他最喜欢表面上不羁之人,此时又不是多么正式的相处场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便也说得开心。一大群男人聚在一起,说的不是足球,基本也就是政治了。

    “……北地烽烟一起,我yù投笔从戎,从军北上,随我王师驱逐鞑虏,收复燕云……”

    “……梁兄高义,只是如今金辽已开战许久,京城却尚未传来确切用兵之消息,会不会……”

    “……子然多虑了,其实近日北地已经在整顿六军,如今又有秦相复起的消息,足见我皇当年深谋远虑,为此事已准备八年之久,绝不致虎头蛇尾。依我看,只需月余时日,便见分晓……”

    “……看起来,我朝动兵,该是故意选在了秋收之前,动兵之后,便有新粮,不致令存粮供应不济……”

    “……我苏杭一带向来是鱼米之乡,想必负担的入仓、转运之责也是极重,到时候,知府大人便要辛苦了。”

    “……可惜西南尚有匪患,而且近日似有愈演愈烈之像……”

    “……哎!陈兄此言差矣,方匪不过纤介之祸,依我看……”

    一处一处的热闹,一处一处的思考与想法,这些只是插曲,诗会前夕一个一个并不出奇的小小插曲,汇成了小瀛洲上众人聚集的盛景。

    同样的时刻,楼书恒正站在船舷平台上往下看,这艘花船二楼的平台比较高,从这里看下去,小瀛洲的围堰上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远远的可以看见坐落在那边的保宁寺,太阳从天空中照下来,洒在他的身上,有些热。也是因此,大部分人这时还是比较愿意在下方道路的荫凉中走一走。

    楼书恒方才从一群人的恭维中脱身出来,这时候身边没人,忽然便有了一份格外缱绻的心情,觉得眼下的事情tǐng无聊的。

    其实他常有这样的心情——或许每个人都会有,不过他方才的心情主要大概是因为一件事:他刚才遇上了苏檀儿。

    附带的经过如下:

    他跟一些朋友从那边过来,遇上大家在写诗,他当时诗xìng勃发,便当场作了一首,诗作的风格相对狂放不羁,作出来之后也是一气呵成。他一贯的风格便是被人称赞有唐时遗风,写了这么些年,眼下这首也是堪称代表作之一了。主要的倒还不是诗词,而是作诗时的神态、心情以及一气呵成的文采风流,得意之余,他倒也注意到,刚才作诗的时候,苏檀儿与另外一名女子也在旁边看,那女子应该是罗田的妻子文海莺。两人明显是对他大为佩服的样子。

    然后打了招呼,对方就走了。

    这也是常态,而对于楼书恒来说,写诗、被人仰慕也是常态,没什么出奇的,他当时心中没想什么,不过随后跑过来喝水,身边没人的时候,心中倒是一阵阵的想法涌了上来。

    主要是关于苏檀儿的样貌、笑容、商场上的能力、这些天她的东奔西跑,这样那样。他对于苏檀儿原本倒是称不上有多么动心,毕竟游戏花丛这么些年,苏檀儿是个美人,但比她美的楼书恒倒也不是没见过,但她们都不似她这样独立,没有她这样的……气质。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父亲月余之前开玩笑地说:“这苏姑娘当初差点成了你的妻子……”时的心情又浮动上来。

    存在一种可能xìng,征服这样一个女人,跟征服其余姑娘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时候只要想想,心里就免不了一番悸动。例如妹妹有时候开他玩笑,他倒也不觉得当初可能有婚约是什么大事,但这些心情总免不了。

    现在她看到自己作诗了,心里是什么想法呢,刚才那认真的眼神,自己可是看到了的,仰慕肯定是有的。可惜啊,已经嫁人了,还是个入赘的什么第一才子,就算有些才华,大家在气质气势上全然不同,如何能比。

    心中浮动着这些情绪,忽然就懒得去跟那些人搅合了,方才一番表现,这时心中寂寥,大有“心如猛虎,细嗅蔷薇,盛宴过后,泪流满面”的感觉。随后,信步而下。

    他走在人群中,一时间,那些朋友未有过来,就算有人打个招呼,他也只是随意微笑点头,这时候不太想说话。快走到前方岔道时,他看见前方书下一名女子正在弹唱,旁边两名女子正在与她交流谈笑,周围围了一群人,那些女子他倒是认识,早捧过场,虽然还是清馆人,但这时候心中倒没什么挑战或是过去献殷勤的yù望,没什么好看的。

    脑袋望向另一边,也都是行走的人,真是无聊……但随后,他看到了荷花池边的两道身影。

    那两人也在听琴,由于这边人围得太多太恶心,他们倒是站在了荷花池的那边,在树下斜斜地望过去,其中一人正是宁立恒,而另外一人,却是苏檀儿身边一名乖巧的丫鬟,他倒是不知道叫什么。

    这时候可以过去打个招呼,不过他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倒是微微皱起了眉头,那边主仆两人在说话,小丫鬟有时欢笑,有时沮丧,有时微嗔,有时jiāo憨,有时还跳一跳,往水池那边的抚琴女子望过去,而宁立恒脸上也都是笑容,跟他与苏檀儿在一起的保守模样却有些不同,然后楼书恒发现,那宁立恒在某一刻甚至握住了小丫鬟的手。

    真是亲切……

    他摇了摇扇子,在这边笑了笑,随后朝周围看,心中想着:要是苏檀儿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样呢。他是不屑密告的,但苏檀儿也没有出现在视野当中。心思复杂间,他朝那边走过去,准备吓一吓他们,蛮有趣的。

    跟丫鬟搭上的赘婿,简直跟以前家里那个搞大了丫鬟肚子的马夫没什么两样嘛……

    他是这样想的。而随着越走越近,心中的某些想法,也忽如其来地发了芽,并且瞬间扩大。

    他一向是风流不羁之人,想到了,于是顺手也就做了……

    这边,宁毅与小婵的背影也是这个大舞台上的小插曲,并且即将变成稍微大一点的中等插曲。

    楼书恒走近了两人背后,他拍了拍宁毅的肩膀。

    “宁立恒!”

    宁毅回头的瞬间,他一拳就打了过去……

    过坎了,这章写了删删了写,删掉的不下万字,完全是个悲剧,但总算过了……去书评区发其中一个比较长的废稿,有兴趣的倒是可以看看……RO!。

第二一四章 灾变(二)

    立秋的诗会,大家汇聚一堂,但当然,这样的聚会,从来都是给有身份地位的众人参与。在此时的小瀛洲上,纵然有不少人都是孤身前来,随后与认识的人同行,但有资格参与宴会的人数,也不过在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左右,其余的皆是丫鬟小厮之类的下人,也有杭州府安排的在周围维持秩序预防不测的官兵,这些人,并不被算在与会的人数当中。

    在宁毅这边,真正能够上到大船上的,也不过是他们夫fù与苏家兄弟一共四人,除此之外,三个丫鬟加上操船的船工与跟在后舱的车夫东柱,这五个人,在宴会进行的时候,便只能在下方自家的画舫里等着。

    因此到了下船去小瀛洲上走走看看时,宁毅与苏檀儿并未将娟儿杏儿全都带上,只是叫了小婵跟随,待会若在大船上无需伺候,还是得让她回来。

    方才宁毅与苏檀儿说了小婵的心事,以苏檀儿的xìng子,不会让这个情同姐妹的小丫鬟一直委委屈屈,但眼下人多,也不是什么适合说sī房话的时候。不一会儿遇上了文海莺,苏檀儿便与文海莺一道走开了。宁毅与小婵一路游览,往湖心保宁寺去了一趟,还上了一炷香,由于此时人多,只是让小婵站在旁边一点的位置拜了拜。

    那时少女闭着眼睛,神sè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如丝的刘海在斜射而来的阳光里像是泛起的光芒一般,宁毅见了,倒也觉得心中受到了净化,于是自己也双手合十拜一拜。

    “姑爷刚才许什么愿了吗?”出了寺门,小婵跟在宁毅身边走,好奇地问道。

    “你呢?”

    小婵摇头:“不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喔,原来你是想让我的愿望不灵……”宁毅笑起来,看看小婵,“其实呢,我许愿是想让小婵长得……大一点。”

    小婵身材倒还好,平日里出门衣服宽松臃肿,看着只像是年画上的小姑娘,但相处这么久,偶尔在家中见她穿着比较贴身的衣物时,却也是曲线玲珑颇为yòu人。只是她样貌稚气***,看来倒是可爱,但老让宁毅觉得会不会她到了三四十岁还是这种样子……当然,这其实也是好事啦。宁毅拜神极少许愿,这时只是随口说说,小婵大概会错了意,不觉低了低头,小声嘟囔道:“小婵已经很大了……”

    她如今的年纪已满十七岁,若在外面,这样的女子一般都已经嫁人了,小婵大概是想着今天的事情,顿时有几分伤感,又不想自己的话里lù出抱怨的语气,声音放得很小。宁毅听了不由得笑出来,伸手要拍拍她的脑袋,小婵久经考验,抱着脑袋小跑开了。

    两人如此游览一阵,不久之后在水边的树荫下停下来,点点金黄从树隙间漏下来,飘在人的身上也像是金sè的婵儿,周围是来往的人,水那边的树下有女子正在抚琴。先前苏檀儿在时,小婵有心事,自也不好在小姐和姑爷两人面前表现得太活泼,那是丫鬟的本分,这时只跟宁毅在一起,倒是活泼得许多,跟宁毅讲述着那边那位姑娘的来历。

    “……她啊,听说是叫做吕映彤,是杭州这边最有名的清馆人之一呢,跟许多官家小姐都有来往的。听说当年这位吕姑娘认识了一位穷书生,花尽了积蓄送那人上京赶考,到现在还在痴痴地等着那人高中回来,大家听了这事,就很感动,有的富家千金、官家小姐都去安慰她呢。你看,虽然好多人围着她,她对那些人可都是不假辞sè的……”

    “喔喔,真感动……”

    “吕姑娘好漂亮,要是我也能弹琴弹得那么好,娟儿和杏儿姐一定羡慕死了,还有那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将来要是回来了……”小婵捧着脸,眼睛里冒星星。

    宁毅对于这等故事并不感冒,但小婵对这些故事的喜欢,是非常淳朴的心情,宁毅自也不会去煞风景,笑道:“那小婵也认识进京赶考没盘缠的书生么?”

    “不认识啊,小婵将来……呃,嫁给姑爷,姑爷若是要上京,小婵便把攒的钱拿出来,然后……最好姑爷把小婵也带去,到了京城若没钱了,小婵可以做生意赚回来的……”

    毅点头,小声道,“那攒了多少sī房钱了?”

    小婵前面是在开玩笑,这时红了红脸:“其、其实也没多少钱……”

    两人为着sī房钱的事情说了一阵,宁毅本意是让她开心些,言语之中将她说得比那吕映彤厉害,小婵便急着摆手说:“没有啦没有啦。”不一会儿,也将心事抛诸脑后,又蹦蹦跳跳地说一些最近打听到的杭州有关才子佳人的轶事。无论被苏檀儿训练成怎样的小女强人,她也好,家中的娟儿杏儿也好,平日里喜欢议论的自然也是这些八卦趣闻,偶尔想想自己也成为某一段故事的女主角,或者将之与身边的事情对比一番。

    “我觉得啊,姑爷跟小姐之间,比他们过得还……呃,还幸福呢。娟儿和杏儿也是这么觉得的……”

    小婵红着脸将这话说完,后方陡然传来一个声音:“宁立恒。”宁毅回过头,她也回过头,视野之中,手持折扇,一身白袍翩然的楼书恒一拳轰在了宁毅的脸上……

    苏檀儿与文海莺在小瀛洲一边的凉亭里稍稍休息了一会儿。

    周围的树荫间基本是女子,大抵都是哪家哪户的夫人,方才也与几人打了招呼,但基本上都还显得陌生。

    在杭州这边,罗田的夫人文海莺算得上是地主。少女时期她是官家小姐,与杭州上层的这些女xìng也是认识的,只是她xìng子一贯柔弱,自嫁与罗田之后,由于是嫁到了商贾之家,与以往的姐妹也就断了联系,这几年的幽居生活,情绪郁结,更是难与旁人有太多往来。眼下虽然大致的解开了心绪,但若论与人交谈,倒是旁边作陪的苏檀儿更加洒脱爽朗。

    当然,在这么多xìng子柔弱的女xìng间,苏檀儿的气质虽然突出,倒也算不得独一份。在文海莺的介绍中,她所认识的也有几名女子不仅xìng情贤惠出众,相夫教子得人称道,同时也在一干女xìng间长袖善舞,与苏檀儿算是同一类型的女xìng。

    “这些年来,也算是一直传下来的,杭州这边,有个红巾社,说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呢。倒不算是什么严格的结社。都是些女子,及笄前后,知道了,便加入进去,有时候在一起说说话做做女红之类的。我那时候还小,姐姐带我加入了,不过也没有认识太多的人,后来嫁人,便没有聚过了。你看,那边树下的霞姐,她是汤修玄汤老爷子的孙女,人很和气的,不过我那时胆小,没怎么跟她说过话……”

    文海莺平日与人来往不多,这时候有了个信得过的姐妹,倒也是颇为健谈,说说少女时期的趣事之类的。她自觉当时xìng子闷,旁***抵不会再认识她,不过片刻之后,倒也有两名女子过来打招呼,一名是如今杭州一位同知的儿媳,另一名是常家的孙媳fù,互相介绍之后,对方倒也不在乎苏檀儿乃是商家女,坐下在凉亭里聊天。

    聊一阵文海莺少女时的记忆,然后说说文海莺的姐姐,说说文海莺当年的才女之名,然后倒也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今天的聚会上。大家已为人fù,当然不可能谈论男人这么俗的事情,也无非是说说诗词,先前楼书恒那帮人在写诗,这两名女子也在旁边,看着那些人意气风发地将诗词传出来,一干女子间,当然也有所鉴赏。

    “……方才见苏姑娘也与那楼书恒说了些话,看来两家便是认识的。老实说,楼公子的那首诗,作得确实是极好的,寥寥几句,便将小瀛洲这边的气象写了出来……哦,要说诗词,文妹妹的文采当年才是最好的,文妹妹觉得呢?”

    文海莺想了想:“我这些年其实也没怎么写了,不过……确实tǐng好的……”

    待问到苏檀儿,苏檀儿自然也说好:“其实我对诗文没有几位姐姐这样了解,不过听来也是很好。”其实在她来说,会作诗的都很厉害,少女时期参加诗会,谁被人夸得最多,她便觉得自然是最好,心中也为之倾倒不已,嫁给宁毅之后,那等心情才淡了许多,但若是要评判好坏,还是只能按照旁人的喝彩来说话。

    又为着诗词聊了几句,苏檀儿看着她们说诗词里的好处,偶尔附和着,认真点头,不久之后倒是想起些事,在交流间自然而然地说道:“其实前些天,跟相公一块游湖时来这里,他也做了首诗,当时似乎是顺口说的,我也只记了几句,跟他们的诗作也有些类似呢,我想想……”

    她努力回忆一阵:“西湖环岸皆招提,楼阁晦明如卧披。保宁复在……最佳处,水光四合无端倪。车尘不来马足断,时有海月相因依……他当时说了四句,我只记得这三句了……”抿了抿嘴,有些遗憾。

    这其实是秦观写的《送僧归保宁》,全诗一共是十句,一百四十字。这种长诗宁毅曾经看过也回忆不全,他只记得前面四句,后面便断断续续,那些日子一家人到处游玩,宁毅自然也免不了念两句记得的诗词抒发感慨,或者说说“要游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之类的议论,一家人倒也是和乐融融。

    这首诗他念了四句,苏檀儿努力记只记住三句,但听来顺口,想来自家相公才华横竖都溢,该是好诗,微微也有炫耀的成分在内。若是楼书恒能见到这一幕,估计便会明白苏檀儿对他那诗词根本没什么仰慕的,与文海莺赞美几句,也不过是礼貌罢了。

    果然,虽是残诗,一说出来,其余三人也讶然了半晌,然后问起苏檀儿相公的事情,苏檀儿心中开心,口头上则谦虚一番。文海莺心中反复咀嚼那诗作,随后才轻声道:“难怪妹夫是江宁第一才子呢……”她许久未有社交,对于宁毅的其余诗作,倒是全然不知,其余两名fù人随后问起,方才讶然道:“难道是水调歌头的宁立恒……”“是青玉案的宁立恒?”又说说那几首词作,文海莺便也吃惊地听着。苏檀儿炫耀得逞,开心地说说自己与相公过来这边的事情,自然不提宁毅的入赘身份,反正那也不重要。

    也在此时,小瀛洲的另一侧,似乎渐渐有sāo乱兴了起来,树影之中,有人朝那边看,随后也有人朝那边赶过去,远远的似乎闹出了什么大事,看热闹的众多。四名女子在凉亭里看了几眼,随后便也说说笑笑地朝那边赶了过去。

    不久之后,她们隐约看见了那边人群中发生的事情……

    时间回到片刻之前,楼书恒的一拳,结结实实的印在了宁毅的脸上。

    无论如何,这是相对和平的时期,纵然宁毅平日里有锻炼身体,也每天坚持练陆红提留下的内功,但要说临场反应,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还是不会比常人高出太多。楼书恒猝然间的一拳,他自然是躲不过去。

    这一拳将他的脸打得偏了一偏,楼书恒的身影映入眼帘,也令得他疑huò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对方手中提的是刀子,这时候他大概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但因为不是,首先在脑海里浮现的念头倒不是以牙还牙之类的事情,而是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以他的xìng格,是“自己又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第一拳打得太正点了,这也许是一切悲剧的

    楼书恒xìng格风流不羁,但毕竟是个书生,家里也极有背景,跟人打架、亲自动手的事情很难有。他这一拳,老实说对于宁毅的杀伤力是不大的,但在楼书恒这边,自然不会是这种认知,他用力一拳打过去,正中宁毅的侧脸,这一拳打得极顺,太有手感,以至于他接下来的动作几乎是未加思索,手一收,第二拳又打了出去,试图继续体验那种仿佛唐时遗风般的狂放感。

    宁毅举手试图格挡,与此同时,侧后方的小婵也陡然扑了过来:“你干什么。”

    平日里显得柔弱的小婵这时候像是陡然反应过来的母狼,家中三个丫鬟在真正做事,训斥管理下人时或许就有这等气势,小婵挥着双手想要挡住楼书恒的行凶,当然,她也只是空有气势没有力量的女孩子,楼书恒对她也没什么好感,打过来的拳头变了变方向,只是稍微收了一点力,打在了小婵的肩膀上:“走开!”

    小婵“啊”的往后方摔过去,宁毅的一只手抓向她的手臂。

    “应该喊***走开的……”楼书恒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这一拳打得其实不是很顺,但他气势仍盛,飞起一脚便朝宁毅踹过去,但也在目光往上抬的片刻间,看到了宁毅转变的眼神,宁毅的目光从小婵的方向转回来,那一瞬间,意识是空白的。

    像是看见了父亲要向人发飙时最yīn沉的目光。

    那种目光他从小只看见过一次,几年前家中与苏州陈家争斗,几乎闹到不死不休的局面,母亲当时也因此病逝了,那天傍晚去父亲那边,院子里没有点灯,父亲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太师椅上,几乎跟周围的黑暗凝成一体。不久后陈家人几乎是全家死光了,他回想起来,觉得那时的父亲像是盘踞在黑暗里的狮子。

    他当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又深得父亲喜爱,到不至于害怕,但他很憧憬,后来稍稍收心养xìng,做一些家中的事情,是因为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有那样的气势,那种感觉很好。但眼下不是傍晚,哪里都不黑暗,烈阳从天空中照下来,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那种黑暗了。

    这一脚砰的踢在了宁毅xiōng口上。

    然后是“啪”的一声脆响,惊动了阳光与树叶。

    两人的身形气势差不多,楼书恒没有武者的结实,但也不显得孱弱,宁毅同样只是身材颀长的书生模样,楼书恒一脚踢在了宁毅的xiōng口上,宁毅这边,身体几乎动都没动,接着反手便是惊人的一个耳光。

    楼书恒的身体飞旋在空中,看来简直像是踩着宁毅的xiōng口跳上去的,然后砰的一声响,坠入旁边的水池里。

    片刻的震惊之后,大概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众人都围了过来,宁毅将小婵揽在身侧,询问了她的状况。而在水池当中,脑袋大概懵了半晌的楼书恒终究是懂水xìng的,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咳嗽,口鼻之中都有鲜血流出来,他指着上方,手臂、嘴巴连带整张脸都在扭曲颤抖:“你你你你你……”

    “楼兄,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

    宁毅看着下方,一字一顿地问道,一个鞋印仍清晰地印在他的xiōng口上。

    随后,岸上有些人挤过来,有人喊道:“楼兄!怎么了!”

    “楼兄,这小子惹事?”

    “楼兄……”

    喊声瞬间将这里淹没起来,宁毅吸了一口气,随后有些无聊地吐出来,他其实已经大概知道了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事情。当然,楼书恒接下来的反应,倒是令他有些错愕,却也顺便解答了他心中的疑huò。

    楼书恒的身份,毕竟绝大部分人都认识,配合他家中的地位,一时间,他那些好友都已经涌过来。楼书恒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指着宁毅,大声喊道:“抓住他!抓住他们!jiān夫***!这宁毅是别人家中入赘的夫婿,眼下竟与丫鬟勾勾搭搭!抓住他们!伤风败俗!抓住他们浸猪笼——”

    “竟有此事!”

    “可耻!”

    “抓住他们!”

    几名书生朝这边奔了过来,宁毅看了他们一眼,又看看楼书恒,沉声道:“不准备谈谈?”他气势沉稳,话语之中自有威严,但也在此时,人群中一名老者横眉竖目地喊道:“楼贤侄,竟有此事!你放心!来啊,把这对jiān夫***给我抓起来!”

    小婵将身体缩在宁毅身侧,双手揪着他的衣服,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一名书生伸手朝小婵抓过来,宁毅目光一厉,轰的一下,第一个人结结实实地倒在了地上,第二名书生朝宁毅一拳打来,宁毅顺手一带,将他扔进水池里。

    sāo乱开始扩展开去……

    一直觉得,《满城尽带黄金甲》里发哥拿着发簪反手将小儿子打倒在地的那一个镜头,真是所有电影里见过最有气势的一幕……隐约间几乎能听到狮子的声音……!。

第二一五章 灾变(三)

    情况一片混乱,在陡然间便已失控。

    堰道间、树荫下、远处的船舫间,由于先前的混乱与斥问,楼书恒大声的指控,人们都已经好奇地涌了过来。而在那边的树下,原本抚琴低唱交谈的几名女子,也在楼书恒落水之时便被惊动,停止了乐声,混在众人间朝这边望。而后楼书恒的一干好友也已经分开人群挤过去,不久之后,便陡然有人被打倒在地,随后是另一人被猛挥入水中的景象。

    呼喝声未停,第三个人冲上去,亦在第一时间被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是第四个人,或许到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事情的发展与他们心中理所当然的想象有些脱离了。

    杭州是大地方,东奄一带首屈一指的行政都会,这次小瀛洲上来的,也都是有身份地位之人。

    楼书恒所在的楼家已经是杭州排在最前列的几个家族之一,跟他来往结交的年轻人,通常也都有各种身份地位。就算不是什么世家子富家子,在这个以文事为主的世道里,只要某人真有诗才,而又不是太过木讷不通世情,通常也能得到有家世之人的结交,变得意气风发起来。

    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固然有这样的说法。但年轻气盛之人,自视又高,在杭州这种精英扎堆的地方,磕磕碰碰并不少见,类似这次被邀请过来的几位颇有名气的清馆人就更加明白。青楼之中争风吃醋口角言语,说到想动手的情况时有发生,到克制不住,或者是比比家世各自退却,或者就是动手开打。

    书生之间群殴基本上杀伤力倒不大,通常是打得彼此衣冠凌乱气喘吁吁、流点鼻血。但若是许多人围殴一个,势单力孤之人自然难说会变成什么样子。此时在那树下,便是看来二十岁出头的文弱书生一个,身边护着个丫鬟打扮的柔弱少女,楼书恒的那一喊,就更加决定了事情会去往的方向,与丫鬟勾搭的赘婿,这类人即便被围殴,恐怕都是不敢还手的。

    然而随着那老人的说话,众人冲将上去,第一人直接被打倒,第二人被挥进水池里,第三人则是肩膀被狠狠的一记肘击砸趴在地下。护住少鼻的年轻书生只是将少女微微放开了些,仍是挡在身后,根本没有丝毫示弱,皱着眉头便抓住了第四人的拳头,反手一拧,随着那人的惨呼便将人推开,众人陡然间就被这迎头痛击给打懵了,一时间也有了些许的怯弱。

    当然,即便忽然认识到宁毅的不好惹,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这些楼书恒的熟识与死党也不可能就此退却。先前发话那老者看得也是瞪大了眼睛,他也是杭州城中有些名望的老儒生,自然比不过楼家或是钱家的声望,但方才看见落水的竟是楼家二少,另一人又完全陌生,果断地就站了出来,此时须发皆张,手在空中挥动几下:“竖子、竖子敢尔,做错事情竟还敢肆意行凶,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回应他的是一名冲上前的人被宁毅顺手推了回去,轰的摔在人群里:“退回去!”1小婵被护在后方,地方不宽,宁毅顺着这一推已经朝前走了一步,沉声低喝。

    “抓住他啊!…,

    楼书恒在水里大喊。宁毅方才暴怒出手,虽也忍住了未出全力,但他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此时口中溢血,面容扭曲。随着这声喊,又有几人一齐冲上:“揍他!”无论宁毅表现得再凶悍,眼下都是人海之局,而且在杭州一带,能够为了楼家二少出手,无论打得过打不过,总会有人趋之若鹜,这些人方才稍有迟疑,但也在瞬间想清楚了这一点。当先一人被宁毅直接放倒,旁边一人一拳打过来,被宁毅顺手一格,随后一拳便打在凶狠冲来的第三人的面门上,将那人打得鼻血直流。

    打倒一人,再将旁边那人啪的一巴掌打进水里,又已经有人冲上来,躲避之间,有人一脚狠狠地扫在了他的tuǐ上,他也是一脚扫回去,将那人踢得凌空飞起。还未站稳,一名五短身材的书生“啊”的一声大叫,冲了过来,狠狠地抱住了宁毅的腰,用力要将宁毅往后推,宁毅后退了半步,单肘砸在那书生背上。

    那书生手上已经松了,却没有倒地,不肯放开,宁毅抓住他的双肩“啊”地一挥,随着低喝声,这书生连同侧面冲来的一人一起摔进西湖里。也在宁毅转身这一瞬,身体另一侧有人冲上来,一脚飞踢,狠狠踢在了宁毅背后,宁毅未动,那人却像是踢到一堵墙壁,凌空砸在地上。

    小婵“啊”的哭喊着冲了上来,她本就显得年幼,这时候又慌又怕,带着哭腔,挥舞着小拳头往那摔在地上的偷袭者头上打,其实她也怕被打,眯了眼睛乱挥拳,一下也没打到。摔在地上那人一时间脑袋也懵了,胡乱挥手,在小婵手上打了一下,将小婵推得往后踉跄退出去,那后方本就没多少位置,小婵抱住了树干,才没有掉进水里。

    她此时哭着又要冲上来,宁毅抓住冲上来的一个人的手腕,回头喝道:“1小婵你躲好!”1小婵倒也知道自己是累赘,这时候站在水边抹泪大哭:“你们干什么啊、干什么啊!欺负人!欺负人……”摔在地上那人才想要爬起来,宁毅退后一步,一脚踩在那人的手背上,他穿的虽是布鞋,但那人也已经惨叫起来,另一只手拼命拍打宁毅的脚后跟,宁毅手头上挥拳格挡,xiōng口吃了两拳,脚下却是动也不动,那人的惨叫便成了打斗之中持续的伴奏。

    场面混乱而jī烈,参与围殴的众人或许各有不同感想,外围围观的人群里却已然是目瞪口呆的一片,或惊愕或赞叹,特别是那边树下抱着乐器的女子,看得出神,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年月里,跑江湖靠武艺吃饭的莽汉武夫众人也是见过的。但宁毅的卖相却根本不似武者,他站在那里出手,二十出头,一袭青衫,也没有太多的套路或是架子,出手快速而干脆。众人三三两两地冲上,

    不是被打翻,就是被逼退,纵然大家看来年龄相似,身形相似,但眼前的这群人在他面前简直像是一群孩子,一拥而上,偶尔就算打中了他,也不过弄乱弄脏他的衣袍。他身后护着那哭泣的少女,竟是从头到尾没退过一步。

    这时候受伤的已然有十余名,有人口鼻流血,有人身上挨了一下,或是捧着手臂或是歪了脖子在旁边shēn吟的,而sāo动扩散,远远的还有人在聚过来,这期间,又有他们互相认识的,要冲过来出手。

    要参与群殴年轻人的或者是被冲昏了头脑,难以分辨太多,但人群当中旁观的众人却有许多相对清醒的。这期间,也有久经世情考验的商人或是儒者已然能够看出一些事情,甚至是水池那边堰道间的一些青楼女子都能够看出来,这被斥责通jiān的男子气质沉稳,面对着这等状况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的那等气势,哪里是一般沉湎女sè欺骗感情的轻浮书生可以比得的,有这等气势的人会入赘,更无异天方夜谭。

    由于楼书恒的身份,此时自然不会有人站出来说这些,但各种议论已然在人群里浮动起来,从一开始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是斥责“这对jiān夫yínfù”全然变成了“这人是谁?”的疑问,人群中倒也有能记起宁毅来的商人,说他的赘婿身份,随后便有人说:“绝不可能,或是记错了人”对方也是点头沉思。对面树下,那几名青楼女子抱着古琴古筝,也是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只是目光倒是一刻都不离这边的战况。

    若是一帮江湖人士互的打斗,便是打得再jī烈,估计她们也只觉得是莽夫愚夫。但眼下这一幕,的确有着太多的不同。

    转眼间打伤了十几人,持续的时间并不算久,看起来那帮书生还在前仆后继,而在人群那边已然有想要维持秩序的官兵朝这边挤过来。

    首先冲来的只是一人,他也不敢得罪在场拥挤的众人,过来得极慢。他才刚刚挤出人群,旁边一名身材高大,正在四处寻找东西的书生猛地喊了一声:“你妈的”刷的一下拔出了那官兵带着的单刀,直冲而上。

    “当J心”

    “别乱来!”

    “啊”

    呼声四起,那人是从侧面冲来,宁毅看见那刀光,也已经拧起了眉头。他是自制之人,一直打下来已经在留手,否则凭着陆红提留下内功的瞬间爆发力,配合他对人身弱点的了解,三拳两脚把这群书生打死几只根本不成问题,这时候脚下一踏,朝着那持刀之人直接走了过去!

    两人的身影瞬间撞在一起。

    那书生也是纨绔子弟,一时间血气上涌怒而拔刀,但对于真的杀人,毕竟是没有做过。宁毅直冲而来,他心底也是一怔,刀虽然挥了出去,但对于宁毅来说,已然没有了杀伤力,猛地贴身,空手入白刃,那人手臂被猛然反剪,一声惨叫。在众人眼中,两人只是身形一贴,下一刻,随着惨呼声,那身形高大的书生被推得站不住脚踉跄猛退,随后轰的一声,前身轰然撞在了湖边的大树树干上,一时间树干震颤,叶子簌簌下落。

    后方又有人冲了上来,宁毅反手一巴掌将当先那人打出去,然而随后而来的两人猛地试图制住他,宁毅此时左手还在反剪着那高大书生持刀的右臂,将他按在树干上,那两人猛地贴近,其中一人钳住了他的右手,另一人逼近时,砰的一声响。

    一记猛烈的头槌,那人捂着鼻孔踉跄退出,宁毅右手一转,扣住另一人的手臂脉门,将那人挥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随后揪住那人的耳垂,将那人撕得侧着弯下了身子,鲜血流下,不断惨呼,却已经不敢乱动。

    “你们闹够了还来!?”

    宁毅目光扫过前方似乎还是跃跃yù试的一干书生,喝了一句。他此时左手将那高大的书生按在树干上,制住那人的同时也控制了那把刀,另一只手揪住另一名书生的耳朵,已经撕开了。子,那书生躬了身子,只是惨叫,不敢挣扎。这一声之后,堰道上的众人看着他,逐渐安静下来,已经不敢有人再冲,宁毅的威势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那把刀,再弄下去,那是真的不可收拾了。

    后方是小婵哭泣抹泪的身影,堰道上重重叠叠的人都在朝这边看过来,湖那边的女子们檀口微张,握着手也不知道在无声地说些什么,苏檀儿其实也已经敢了过来,只是进不来人群,她此时也在侧面往这边看着,不知道事态会往怎样的方向发展。

    而在此时的人群里,稍早一点时间前赶到的楼舒婉也正将双手遮在嘴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样的一幕,她先前就觉得宁毅好武学每天只是在武馆外看看的事情不过儿戏,这年月里,她见过所谓好武的书生不过都是儿戏,却从未想过当他真的动起手来,眼前竟会出现这样的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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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 灾变(四)

    小瀛洲头生的一场群殴,持续的时间,其实算不得长。

    当这sāo乱的消息传到主船之上,陆知府还在与一众学子友人谈论有关杭州附近的局势。他今年四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官场之上的黄金年龄,如今又是在杭州这等富庶之地当知府,这一任只要不出大的岔子,此后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如今的杭州府西南一带有方腊为祸,但对于陆推之来说,问题并不大。杭州是商贸重地,水运端,有武德军专门镇守,便是匪患再盛也是被拒之于门户之外。

    但当然,对于那些许久未出杭州府,不曾涉及险地的众人来说,方腊之祸,也并非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平静。如今杭州西南的众多州县都已经被席卷进去,匀富分地,杀官造反,连带着因一系列秩序崩溃而引起的饥荒,饿殍满地,这些事情,都是在杭州偏安的众人难以想象的,陆推之与坐中数人固然有些消息,但自然无需跟众人说得太多。

    这时针对方腊的起义,江南一带,南有陈士胜统领的武威军,北有康芳亭的武骤军,而武德军在杭州截其东路,至少在绝大部分人看来,匪患的扩散,都已经得到控制。而今最重要的还是针对金辽两国开战,国内蓄势yù的请战情绪,只要七月之后,陆推之这边守住水运粮道,保证国内后顾无忧,异日一战而定燕云,这千古功业,便少不了他陆推之的一份。

    “……………,故此康芳亭年初用兵,方腊之流遇之,无不望风而逃。

    此患虽非纤介,但可虑者确实不多。倒是秋收前后那等大事,还需诸位助我一臂之力才好……”陆推之说到这里时,便有兵丁进来,朝众人报告了下面生的sāo乱。这第一轮消息自是简单,一入赘夫婿,与丫鬟勾勾搭搭,被人撞破之后,竟然行凶伤人,如今已连伤十余儒生,而最重要的消息还是楼家的次子楼书恒也被殴打,摔入湖中。

    “竟有此等狂徒?”陆推之乃个xìng沉稳之人,手在身边的茶几上拍了一下,拧起眉头“是哪家的来人?”

    “不知似乎并非我杭州人,乃是自江宁过来的商户。”

    那报信者说完这些,厅内众人一时间都已愤然起身:“竟有此事?”

    “欺我杭州无人么!”

    “一入赘之人也敢撤野,陆大人,我出去看看!”

    这些人义愤填膺,陆推之也已经皱着眉头起身:“此人现在何处?

    出了这等事情莫非安排在下方的军士竟不能制止?”

    到得他这等地位凡事已极少听信一时jī愤的片面言语。那报信的军士是见了出事、情况不妙便过来对于下一步的展并不知情,只好说“已有人前去制止”。这时厅内已经有人愤然出去,查看究竟,陆推之大步而行也yù出去看看,便有另一中年男子进来对他行了礼,这人乃是他身边的幕僚,名叫卓庆然,大抵也在外面看了事情经过,陆推之询问一句:“庆然,那狂徒如何了?可曾拿下?”

    卓庆然将方才有人拔刀随后被制住的事情说了,随后微微压低了声音:“…其后袁副将赶到,与其交手,双方拼杀一记,此后对峙片刻那人方才……”

    “那人竟与袁定奇拼杀对峙?”陆推之皱着眉头打断了对方的说话,那袁定奇乃是武德军中一名副将,据说武艺高强,陆推之也是认识。卓庆然愣了愣,随后点头。

    “只是一刀,未分胜负。对峙片刻后那书生方才弃刀,也是因其妻子赶到,而且人群之中楼舒婉也出来制止双方动手,似乎与这对夫妻认识。学生见此事或有蹊跷,因此来报告大人,不可轻忽。而且那人所持的乃是钱公所请柬。”

    “钱公还是钱率”

    “钱公。”

    “知道了,且去看看。”

    陆推之点了点头,如今杭州几家,钱穆汤常,数钱家声名最盛。

    但钱希文养望,平日走访讲学,平易近人,于各种牵涉利益的琐事却并不插手。数年前杭州大旱,立秋的那场聚会乃是钱希文主导起,那是因为大局。也是因为他、穆伯长、常余安等人的名望,时任知府的熊汝明才能将那聚会办好,也成为熊汝明日后升迁的最大政绩。

    而当年大事过后,钱希文便不再为第二年的各种琐碎操心,钱府的利益,自然有钱氏宗族的众人为之维持。

    这样的情况下,由钱希文亲自出的帖子与钱府出的帖子,当然是有着不同的意义。

    这边还未过去,大厅当中,已经是一片吵嚷之声,众人都已经在涌上主船了。若还是在船下,陆推之倒是可以下去,这时候却不必忙着现身了,他在侧面厅堂里等候了片刻,听着那边局势的展。

    这时候众人愤怒的似乎都是江宁人来杭州撤野之类的事情,但想来行凶者受伤者都已经上了船,又有方才的打斗事件,这时倒没什么人再冲动。而人群之中,似乎也不是一面倒的倾向这地域之争,犹有几名年轻人在与众人争吵,似乎是试图为那行凶者辩解。陆推之知道这几人都是钱家后辈,想来那人拿出请柬之后,钱家这几人虽然不知道内情,却也已经开始主动站队。

    钱希文在杭州或是钱家声望都极高,但在陆推之看来,这一次钱家几名年轻人的站队恐怕没什么用。地域之别,那人毕竟是犯了众怒,自己只能偏袒杭州一方,而就算拥有钱希文的请柬,也不见得双方真有多深厚的关系,以钱希文的名士xìng格,他在乡下讲学遇上悟xìng稍高之人,一时兴之所致张名刺、请柬也不是难以想象要说真有多大的利害关系,可能xìng却是不大。

    他现在一来疑huò钱希文的态,二来对于这事情也是感到稀奇的。打了十多人,能与袁定奇对峙的想来该是三大五粗的汉子,但听说却只是一名书生,说是赘婿,随后传来的信息却道他可能是江宁有名的才子。一时间,他倒也有些好奇,想看看外面那人到底是怎样一副样子了。

    有热闹可看,众人往船上聚集的速也是极快,不多时,卓庆然进来说局面已经差不多了。陆推之起身出去,经过船舷时倒看见了钱家的大管家钱愈,正被人引着往这边来,对这位老人,陆推之并不怠慢:“老先生可是听说了方时生的事情?不知钱公的意思如何?”

    “主人待会便来,老朽怕府尊大人心有疑虑。因此先一步赶来。

    那宁立恒,便是…”

    他与陆推之小声说了几句,陆推之此时才深深地皱了眉:“此事……倒是有些难办了“……府尊大人秉公而行便是。老朽见过那宁立恒一次,此人颇有气,并非鲁莽冲动之人,或许其中还有内情。当然,若他真是恃强行凶。犯了众怒,主人那边,也绝不会姑息于他……”

    陆推之点点头,对于钱家的态心中稍稍有数,但对于事态拿捏,倒觉得更加难办了些。他一路出去,到得大厅,众人稍稍安静下来,而也有几人陡然冲上来,要求他作为府尊严惩凶手的,期间便有明显挨了打的伤者。

    目光扫过一遍,陆推之将大厅内的局势看在眼里。

    这时候,厅堂内摆放六列七行的数十张圆桌,大抵都已经坐满了人。原本这边有安排的座次,但眼下自然都是随意了,前排的几张圆桌附近便是当事的众人,受了伤的书生、参与了事情并且明显站在楼家一方的书生足足站了四桌有余,大夫们正在为他们上药医治,一片shēn吟之声,但看见知府到了,强自忍住。

    行凶者应该是坐在第三列前排圆桌边的一家人,只有四人,那气势沉稳站着的书生年轻,很难想象这样年轻的人会有这种气质。他脸上应该中了几拳,嘴角稍显乌青,破了皮,该有血渍溢出,但是揩掉了。

    一袭青衫已经有些乱了,但比之挨打的那些人,受的伤却是轻得多。

    他身边的椅子上,一名表情沉静的女子正坐在那儿,牵着他的手,一只手上拿着手帕,在为他擦拭打人时拳上破皮的伤口。

    相对于那边一名名的大夫拿着药箱绷带的情景,这边桌子上只放了一盆清水想来也知道,生了这种事情之后,不可能再有大夫再敢给这边的书生医治,他的妻子想来也是拿不到药物和绷带的,只得以手巾沾了清水先擦拭一下。

    旁边是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哭过,该是事件当中的那名丫鬟了。

    而另一名男子也是二十岁左右,并未被打,该是随这家人来的亲戚,似乎说那作为妻子的女人有两名堂弟跟来,这该是其中一位。大厅桌子六列,他们只有四人,却坐在第三列的前方,并不是低调地缩到一边,这等气势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大厅前方,汤家的汤修玄已经到了,陆推之过去与他打招呼,这位老人道:“府尊大人尽管秉公审理此事,此人若真的行止不端,相信钱公绝不会包庇狂徒。”

    “自是如此。”

    楼近临这时也已经到了,对于次子脸上如猪头一般的伤势,楼家的这位家主明显极为愤怒,目光也显得yīn沉。这时在大厅前方,他竟然在与那伤人的赘婿对峙,情况……极为诡异。

    双方的气势,看起来竟有些不相上下。

    楼近临是杭州出了名的狠辣之人,并非是小混混的狠辣,但楼家并没有钱穆汤常几家的身后底蕴,他的家族能到这一步,楼近临这人的手段在外界看来颇具霸气,若评价起来,给他一个枭雄的定位绝不为过。他有时喜怒不形于sè,但若要动手,便极少给人后路。如今五十来岁须半白的这名男子,一旦怒,一般人很难受得了那种压力。

    而在此时,几乎整个大厅的人都站在他的背后,当他这时yīn沉着脸过来,就连钱家的几名年轻子弟,一时间都已经住了……

    名叫宁立恒的年轻人正站在那儿,微笑地看着他。他的妻子则站起来,依旧安静地朝楼近临行了一礼,或许打了招呼,随后不再开口,她站在夫君身侧稍微后方一点的位置,握住了夫君破皮的手背,这对夫妻的气质,看起来却没有丝毫后退。

    所谓对峙这种东西,谁占上风谁占下风向来难说,一般的年轻人会说自己即便面对着谁谁谁也不会退后,但那不过咬牙硬撑,〖真〗实的气势之上,从来不是后不后退低不低头决定的胜负。以楼近临如今掌握的力量,在大厅内这种千夫所指的情况下,就算是年龄名望相似之人都难免气弱,年轻人更是不可避免的心虚,或是歇斯底里,或是强自昂着头,哪怕是敢在楼近临面前骂脏话,看在旁人眼中也不过如同小具,神为之夺。但眼下并没有这样的事情,书生的态自然,微笑也看不出半分硬撑来。

    老实说,当楼近临开口,落在众人眼中,另一边还是有些势弱的,不过是一对二十出头的小夫妻,再怎么样今天的形势都很难办。陆推之还没过去,那边楼近临隐约是说了一句:“……我与伯庸相交,你与书恒本该是兄妹之情。而立恒,你们之间也该以兄弟相称,我不知书恒做了何等事情,你竟对他下如此重手……”

    他这话指责严厉,先是对着那名叫苏檀儿的女子所,对入赘的书生,自也有几分轻视和怒意。苏檀儿抬起眼帘要说话,旁边那书生举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下举动轻描淡写,毫不刻意,但也是在这一下之后,那书生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接下了整个由楼近临而来的压力,似乎将因楼近临怒而引起的整股yīn沉气息都化作了儿戏。

    他的回应简单诚恳:“有关此事,还是去问问楼家世兄,不光是世伯,我也有些奇怪。”

    楼书恒变成了那个样子,他觉得奇怪,偏偏他整个人都显得理所当然,楼近临盯着他,宁毅回望过去,目光渐变,好半响,楼近临怒极地笑起来,lù出两排牙责:“你,很好。”

    宁毅仍旧只是看着他,楼近临方才是对待小辈的狠辣目光,宁毅却也像是看着小辈的眼神,微微皱着眉头,沉稳当中也有着几分无聊,楼临近从未在面对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时遇到过这种应对,心间满满的都是怒气。

    也在这时,陆推之也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第二一七章 灾变(五)

    场面安静,气氛严肃。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在场有多少大人物,

    一切终究还是要等到他这个知府的到达,才能算是正式的开始。

    “府尊。”

    “陆大人。

    “知府大人……”各种行礼、称呼相继而来,随后,在伤者那边变成了“求知府大人为学生做主”的纷乱之声,这些都是有些功名的学子,至少也是秀才身份,无需跪拜。陆推之也是以谦和闻名的,挥了挥手让众人坐下,目光转到宁毅这边时,看见对方也在打量他,随后宁毅也拱手行礼:“陆知府。”陆推之点了点头,而在一旁立时便有人喝了出来:“放肆!你一介入赘之人,见了知府大人,岂能不跪”…

    “无妨。”陆推之挥了挥手“今日大家过来,为赴聚会,皆是本府贵客,此时大家虽有纠纷,但真相未明,本府不以官身待之。”他这话说完,那边的楼临近眯了眯眼睛,陆推之的目光扫过他,随后在宁毅的面上停下:“但若是待会查明,今日真有人恃强行凶,当负起责任的。此事导致如此多人受伤,接下来,本府职责所在,便要与那人在衙门里见了!”

    这话说得锋芒毕lù,化话音落下,宁毅笑了笑,一旁的学子也是连声应和,有的扯动了伤口,呲牙咧齿。楼近临拱手点头,朗声道:“此事当中,楼某与江宁苏氏长辈本有交情,若只是两家晚辈的一点小

    误会楼某宁愿揭过便是,怎奈此事闹得如此之大,bō及如此多人,楼某无法包庇。小儿xìng格鲁直莽撞不堪教导,楼某心想此事他必有错处,待会大人查清,请大人对其从重处罚!”“爹!我没错”楼近临话说完,楼书恒肿着脸从那里站了起来,顿时周围也是一片声援之声,这声浪蔓延开来,又将后方旁观之人都卷了进去,不少人都在那儿为楼书恒说着公道话,场面一时间变得群情汹涌。过得好半晌声浪渐息之时,楼近临才瞪着楼书恒,喝道:“孽子!坐下!这里岂有你回嘴的地方!”随后又向陆推之告罪,才在附近的圆桌旁坐了下来。

    楼舒婉此事也坐在附近的人群里,而作为楼家赘婿宋知谦此时也已经娄来,找到了妻子,与她坐在一起。两人倒是没有说话,宋知谦也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微微蹙眉与其后闭上眼睛的动作。

    父亲最疼爱的是二哥。楼舒婉心中其实最为明白这一点。在家中,父亲对于大哥是严厉,对于自己则多少有些气馁和无奈只有对于二哥算是溺爱。从方才看见父亲表情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父亲这次是动了真怒了。毕竟打从心眼里,父亲是看不起对方入赘的身份的,也是因为看不起,因此怒意更盛。

    若非如此父亲不至于一开始就表现得这样尖锐,亲自去跟对方说话跟知府做暗示并且三言两句地挑起众人的逆反心。她不见得喜欢上了宁毅,但心中确实有欣赏,她见过许多出sè的男人,但第一次看见这样出sè又复杂的男人,可是也只能到这里了,宁立恒很难再有后路,她知道对方与钱希文有关系,一开始也很惊讶,但两个月内仅仅是去拜访过一次的关系,只能说是认识,父亲全力的打压下,钱希文不可能为他出头的。

    另一方面,二哥似乎是真的对苏檀儿动心了。

    她在这里想着这些事,方才不在的苏文定拿了药箱过来先前那些大夫不给,苏檀儿便让他回画舫上拿一陆续的,钱希文、穆伯长这些人也已经过来。陆推之起身迎接、落座…他所等待的,也是钱希文的抵达。

    从跟钱愈交流之后,陆推之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轮廓和方向,楼近临方才的三言两语后,他心中的想法就更加清晰了:虽然有钱希文这一边的关系,但他还是要将这宁立恒定罪。

    这是很难做的决定,但若是偏帮宁立恒,显然有太多人不肯,若要将宁立恒定罪,则只需要说服钱希文一人,而眼前这群情jī奋的大势,他终究是可以借的,一旦事不可为,钱希文也会理解:将这宁立恒定罪,然后sī下里给个人情放他一条生路,如此便是三全齐美的结果了,卖楼近临以及库有杭州学子一个好,卖钱希文一个好,也卖宁立恒一个好。

    反正这也是最为秉公的处理方式,那宁立恒毕竟真的是打了这么多人,犯了众怒。

    不久之后,他开始问话,片刻,大厅当中,众人的情绪开始沸腾起?……,

    ………,………,………,………,………,

    湖面上的风拂过连成一排的大船,官府主船的大厅里,数百人聚集在一堂,前方数名官员、名人宿老坐在一起,询问着有关方才的打斗事件。

    人群当中,坐在楼舒婉身边的宋知谦,对于同样有着赘婿身份在前方被询问的宁立恒,其实多少是有些兔死狐悲的心情的。虽然…他在前方的那种淡定让宋知谦看起来觉得非常古怪,甚至有些不舒服,虽然自认识之后大家其实也没什么深交,除了最初在楼家的那次拜访时见过面,此后便只是在街头偶遇打了一次招呼。但无论如何,多少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

    他是不久之后,才发现宁立恒与他根本算不上一类的。

    有关于宁立恒打人、众人挨打的过程,其实很容易就能重组起来。

    其后片刻的重点便定在了宁毅的赘婿身份上。若在放在宋知谦眼中,宁立恒这个人确实有点奇怪,问他赘婿身份时,他直言不讳地点头说了是,问他打人的过程,他回答道:“对面二三十人一起来我只有一个人,背后还有一个女孩子,这样的情况,在下觉得似乎不该叫做在下打人………”他将那丫鬟称作女孩子。

    这个回答说起来其实很不错,连陆知府也点了头,但问题只在一点上,他交代了背后的女孩子,陆推之强调道:“这么说你确实是在保护身后的小婵姑娘?”他也点了头,宋知谦便觉得,这家伙是个傻子。

    而陆推之问他对于这次事情到底是谁对谁错的看法时,他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其实是场误会,没什么对错可言。”大厅里便是一片冷笑。

    “关于此事其实是在下的鲁莽。,…楼书恒起身回答时如此说道“我楼家与苏家原就是世交,家父与檀儿妹子的父亲早就是熟识。

    这宁立恒乃是入赘之人,原本学生也以兄弟之礼待之,谁知他入赘身份今日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丫鬟拉拉扯扯,知府大人,若是一般事情也就罢了,学生学生亲眼见到两人在树下彼此牵着手,忆及不久前才见过檀儿妹子,学生一时间便是怒气上涌冲过去试图拉开他们予以质问学生承认当时确有出手打人。但他身为赘婿与丫鬟勾搭,是怎么也跑不掉的,当时在旁边,应当不止我一人看见这种事!”

    话说到这里便有几人也站了出来,自承方才是看到了的本以为两人该是夫妻身份宋知谦等待着知府肃容去问宁毅,得到的竟也是肯定〖答〗案。

    但只有下一句,让他觉得有些听不懂。

    “我与小婵两情相悦,几日之后,便将纳其为妾。”

    这话说完,顿时一片哗然。陆推之皱起眉头,原本一直在那边垂着眼帘似乎什么都不管的钱希文也皱起了眉头,一片交头接耳声。陆推之看了看一直安静的苏檀儿:“苏氏,他,入赘到你家,对此事你有何看法?”“回禀大人,此事是妾身安排的。、,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什么话都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的女子这时候才开了。,望了宁毅一眼,轻轻笑了起来。

    “赘婿……赘婿如何纳妾?”

    “大武律也没说赘婿不能纳妾啊。、,

    她声音柔和动人,此时理所当然地回答着。众人目光有些古怪地看着这对不怎么看得懂的夫妻,宋知谦远远地望着,眨了眨着眼睛,目瞪口呆,随后倒是反应过来:“假话她竟为这huā心男人说这种假话…”然而苏檀儿已经往前走了一步,越过了宁毅的身体,微微一福身。

    “大人奇怪得也有道理,宁郎确是入赘到妾身家里,但小婵也确是妾身做主嫁他。妾身本是商家女,家中长革曾与宁郎家中长辈有过指腹为婚之约,到妾身这代,家父只有妾身一个女儿,在商言利,妾身从小便管了家中的生意,宁郎知我家中情况,怜我辛劳,因此才入赘过?……”苏檀儿之前虽然为宁毅清洗伤口,但一直都显得沉默,甚至有几分冷清,看在众人眼中,还以为她心情复杂,正在生气,哪怕顾及大体,心情肯定也是极复杂的。直到此时她才开口,虽然也有人瞬间反应过来认为她是说谎,但苏檀儿一字一句,柔软却诚恳的说下去,一时间,却也没有什么人能开口打断。

    “妾身虽是出身商贾,但从小父母也有请人教导诗文,读过女书女训。若非家中担子自小背了,不能放下,妾身宁愿是自己嫁了宁郎,

    而不是让宁郎入赘。此事妾身如今已经知道是自己自sī,让宁郎做出了太多牺牲,可惜已是有心难改……”这番话极有说服力,虽然是商贾出身,但苏檀儿小时候的确受的是千金小姐般的教导,此时白衣白裙,容sè端庄柔美,站在那儿,高挑优雅,说话之间,看了宁毅一眼,眼圈已然红了起来。旁人恐怕都已经猜想起来,两人指腹为婚两小无猜,后来苏檀儿要接下家业,宁立恒竟愿意入赘,这等牺牲看来虽然诡异,但眼前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至于小婵,她与妾身自小一块长大,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宁郎xìng子谦和,与妾身成亲之后,待家中丫鬟、下人也都是和善,此事与妾身同来杭州的众人都是知道。当初我们成亲,妾身让小婵去伺候宁郎,宁郎待她也如妹妹一般,如今已有两年多了,此事家中众人也都知道的……………”

    “确是如此,姐夫一进苏家,便是小婵伺候他的。”苏文定举了举手,插一句嘴。

    苏檀儿一只手放在身前,另一只手伸回去,轻轻握了宁毅的手,仰起头,笑看吸了一口气。

    “妾身虽然从小读过诗文,但于诗文一道,其实并不太懂。宁郎是江宁有名的才子,妾身自来便仰慕他,他虽然入赘,但妾身敬他、爱他,从来与一般女子无异,他对妾身的怜惜、容让,妾身也一直记在心里,此心之诚,天地可鉴……”她一字一顿地说着这些话,老实说,有些肉麻,这时人们本就保守,许多人大概一辈子都未想过这等场面,但女子站在那儿,那话语一声声的回dàng在这大厅之中,说得理所当然、坦坦dàngdàng,一时间,大船上竟静得针落可闻。

    不少女子,在初时的惊愕之后,此时的眼眶,也都已经有些红了。

    至于众多男人,包括宋知谦在内,都是持续的目瞪口呆,心中也不知是怎样的滋味,羡慕嫉妒或者恨楼舒婉抿着嘴,将一只手托着下巴,扭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又木然地转了回去……!。

第二一八章 灾变(六)

    主船之上,大厅之中,唯有苏檀儿柔和却坚决的嗓音蜀犬吠日dàng其间。

    两人站在那大厅前方,双手悄然地牵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苏檀儿嘴角有怡然的笑意,微红了眼眶,宁毅看着她,也是淡淡地笑起来。

    苏檀儿言语稍停,大厅里有着些许沉默,大部分人沉浸在一股稍微混乱的感动当中。不过这感动也未能持续太久,便被人打断。那边肿了半边脸的楼书恒霍然站了起来:“你、你竟为这种小人做到这种程度?”那边,楼近临皱着眉头,也是缓缓开了。:“苏家伯庸贤弟一脉单传,檀儿侄女你要接承家业,只能招婿入赘。我知一夜夫妻百日恩,檀儿侄女你素来心软,可今日之事,涉及如此之广,侄女你说这些话,固然用心良苦,但诸位大人都在,毕竟有些过了”

    楼近临言语深沉,话音落下,旁边挨了打的那帮书生也反应过来,纷纷开口:“这女人必是说谎……”

    “为了救她那负心的赘婿,实在不值……”

    “有谁会信哪……”

    他们说得一阵,后方却没有像方才一样有多少人迎合,反倒是先前钱家的几名子弟,站了起来吵嚷几句,前方那帮大人、老者当中却没有丝毫表态,情况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即便对于楼书恒、楼近临、陆推之等人来说,这样的事情,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转折。

    其实,并不是没有明到苏檀儿会弃车保帅,压下sī情,顾全大局而保住宁立恒。因为整件事说起来,其实异常的简单,引赘婿与丫鬟勾搭,众人义愤填膺,怒而出手。在这年月里,有关风化之事,就算sī下里真将两人浸了猪笼,弄出命案来,只要木已成舟,官府之中也是不管的。

    事实上,即便是夫妻身份,大庭广众之下,往往牵手也是不合时宜的事情一当然,这个却不严格,夫妻俩发生些〖肢〗体触碰,出门在外,总是难免,只要不是完全食古不化的老学究,也不会对年轻夫妻在街头的小亲昵有太多的在意。

    而放在宁毅身上,与小婵的牵手,其实已经可以坐实勾搭通jiān之名了。陆推之原本零零散散的询问,也没料到宁毅会回答得那样干脆。

    这样的情况下,唯一的破局可能,就在苏檀儿那边的态度上。

    宁毅毕竟是入赘到苏家,她若是说小婵为宁毅shì寝,她是清楚的,这固然是一个破局的口子,纵然一般人不会怎样相信。而在楼家众人看来,即便苏檀儿如此表态,心中也必定不好过,这个时候只要咬死她是为了保下夫君而撤谎,接下来,看的就是“情理”二字了。

    这时审案本就不如后世严格,许多情况下,情理往往大于法理之上。也就是说,彭宇扶起了老奶奶,老奶奶却指责是彭宇推倒她的,法官说按照常理,如果不是你推倒她你怎么可能去扶她,判人有罪,这类“理所当然”的推导方式在封建环境下屡见不鲜。当然,值得一说的是,在封建环境下“如果不是你推倒的你怎么会去扶”这种逻辑也不是“理库当然”的,这种值得深思的反差属于题外话了,大家当没看过就是。

    对陆推之来说,只要坐实赘婿与丫鬟间的sī情,哪怕苏檀儿出来作证说我知道,他只要轻轻叹息一句:“我知你心软。”再加上众人的推bō助澜,也足以让众人无视她的这份证词。那么宁毅与丫鬟即便免了死罪,活罪也是难逃,而群情jī奋之下,钱希文自也只能选择妥协,他则保宁毅一命,于是皆大欢喜。但在眼下,楼家父子开口说这话时,他却敏锐地发现无法附和了。

    没人料到一直沉默的苏檀儿忽如其来的表达会是这样。

    深刻也好,肉麻也罢,这本身是个含蓄的时代。才子佳人间诗文传情,曲词蕴意,含蓄的来往,往往被传为佳话。大家便说起来,通常也是些sī密的事情。就算在众人眼中是公认的璧人一对,也顶多做些互相微笑眉目传情之类的小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就已经觉得是神仙眷侣了。众人何曾见过一个大家闺秀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子说出对夫君的感情。

    而在眼下的这一刻,那夫君还是个赘婿。可偏偏苏檀儿这样说起来时,竟无半点勉强,就算有些人会在口中说“不要脸”心中竟也是隐隐的相信了。

    仅仅出来表态,立刻就会被质疑掉。但说到这种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程度,却足以称得上是以力破巧,她此时柔柔婉婉地表达出对宁毅的感觉,落在楼氏父子那边,在谋略应对的层面上,却是简单粗暴得到了极致。仅仅是抓住一个看起来就先天不足别人甚至已经注意到的弱点,却投入了十倍的力,摧枯拉朽地破开整个局面,这已然不是在拼技巧,而是类似砸棋盘了。

    就连宁毅那边,恐怕都是有些意外的。他原本倒也可以应对几句,但这时候倒也不说话,只握了妻子柔软的右手,静静地数手指。

    楼家父子说完之后,苏檀儿偏过头看了看他们,仍旧是浅浅地笑着,又开了……这时已将宁郎的称呼改为夫君。

    “夫君与小婵之间的感情,旁人难知,此事原也怪不得别人,方才夫君说这事是场误会,妾身便觉得也是的。楼家的兄长也太过冲动,不置一问便那样打人,他固是心诚,大家义愤填膺,却不曾给人一个说话的机会,夫君也动了手,妾身也不知道此事该怪谁才好……”

    苏檀儿顿了顿:“但于妾身来说,方才看见宁郎做的事情,却只有感动。小婵在旁人眼中,只是个丫鬟,可对妾身来说,却如同妹妹一般,夫君当时只有一个人,却能那样舍身护着她,即便被那样多的人围上也不曾退过。这只让妾身觉得,将小婵嫁与夫君,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妾身若是小婵,除此之外又能嫁给谁呢?”苏檀儿望了望小婵,1小婵原本害羞,见小姐这样看过来,也连忙红着脸点头,苏檀儿笑起来,随后仰起头,红着眼圈回忆事情。

    “去年在江宁,苏家遭逢大难,家父遇刺,妾身卧chuáng不起,当时家中生意也是一落率丈,岌岌可危。当时便是夫君出手,撑住了那个家,可能没人相信,几个月后,他将家中的事情解决,什么话都没说,便又回去了书院教书。他只是在有事时才站在家人前面,以前是,现在也是。有些人,以为夫君入赘是图了什么,焉知夫君才学,高出旁人百倍,他在江宁,写的《水调歌头》、《青玉案》,妾身来到杭州,也是时时听人传唱……”

    交头接耳的声音轰的响起来,若先前说这些词作,恐怕只会给人加上一个江宁才子恃才傲物的印象,但此时点题虽然迟早会被人议论一意义却已经完全不同。楼书怕说宁毅是小人,楼近临说她用心良苦,都是暗示在场众人宁毅不过是个赘婿,没人会真为赘婿做这些。但到得此时,苏檀儿一层层的倾诉编织起来,却足以将那赘婿的违和感给轰的吹散掉。

    “今日之事,妾身也知道,如何处置令得各位大人为难。妾身身为女子,于大事上不知道太多,但妾身所说,绝无虚言。夫君为人责难,妾身理应与夫君共进退,请各位大人明鉴。”她说完这话,屈膝跪了下去,宁毅眉头一皱,伸手便挽住了她的手,苏檀儿只跪到一半被他拉住,偏头望了他一眼,随后还是低了头,盈盈跪倒。裙摆散在地上,像是白sè的莲huā。宁毅此时已然敛去了笑容,他偏过头,看了那边的楼近临一眼,随后一liáo长袍下摆,倒也跪在了苏檀儿身边。他对于跪拜之事从不喜欢,但这是算是陪着妻子,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从方才的对峙开始,双方便是来往交锋,暗招迭出,苏檀儿一系列连消带打,到得此时的跪倒也算是谋算的一部分,只是她本身是这时代出身的女子,对于在一群大人面前跪一跪,从来觉得理所应当。若是宁毅,纵然明白其中的效果,却也不会做到这一步而已。

    宁毅这边一跪,前方的桌椅间,一直沉默,只偶尔睁开眼睛的钱希文轻轻扶了扶手杖,那拐杖“砰”的轻响,落在地面上,轻声感叹道:“夫妻情深,莫过于此了。”

    楼近临那边或许还想说话,却被这一声叹息一锤定音。楼书恒坐在那儿,额头上青筋都贲张了起来,口中喃喃道:“贱人、贱人”

    陆推之几乎没有迟疑:“两位请起…”他原想起身亲手去扶的,只是话音未落,宁毅拉了苏檀儿起来,苏檀儿看他一眼,觉得自家夫君有些心急了,自己还想多跪一会儿,多跪一会儿效果才好。但既然宁毅做了决定,她也就只好接受,轻轻扶了扶双膝:“谢过府尊大人……………”一边,穆伯长在桌子上轻轻拍了一下,皱眉道:“原来是这等情况,………,一帮人空有热血,却见事不明,枉读了圣贤之书。”几为老人之中,穆伯长脾气大,治学极严苛,他这时说话,听来像是自言自语,但那帮还想抗议的学子当中,却已经没人再敢说话。

    若是一般的情况,杭州主场,即便这边学子理亏,都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但一来钱希文的态度实在举足轻重,二来则主要是苏檀儿的一番说话威力太大,便是钱希文,在某一方面来说,此时恐怕都要感叹有个好队友的帮助实在太大。他原本一直就在考虑到底要huā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这事情稍作挽回,谁知到头来,竟只huā了简单的一句话。

    方才那个时机,几乎是被宁毅夫妻完全堆砌好了推到他面前来一般,这种精彩的位置,他不表态都要觉得忍不住。

    这原本就是意外之事,他今天过来,本就是想要看看被秦嗣源要求照顾的这位赘婿,宁毅这对夫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状况,此时一面为两人的感情而感动,一面眯着眼睛,打量着不远处的两人,而在旁边,陆推之在微微的沉默与示意之后,连忙的开始圆场了。

    楼近临坐在那儿,自宁毅望他的一眼后,一直沉默着……!。

第二一九章 灾变(七)

    砰的一下,茶杯摔破在地上,瓷片飞溅。

    “呵,终日打雁,想不到今日反被麻雀啄了……”

    船舫侧面的房间里,气氛有些凝重,稍显嘈杂的人声自不远的地方传来,楼近临坐在椅子上,看着方才扔出了茶杯的那只手,好半晌,方才笑了笑。

    房间一侧,楼书恒正倚靠在一张竹椅上,由楼家的大夫为他敷药疗伤,此时房门紧闭,房间里再有的,也就是楼舒婉与宋知谦夫fù。

    楼家的一些亲朋、后辈这时只在门外候着,他们显然能够听到这茶杯摔破的声音,但楼近临并不在乎。

    方才在那大厅当中,当苏檀儿做了那样强烈的表白之后,楼家这边的反驳,一时间也就没起到任何的作用。对比初时的严肃,众人心中的期待,整个事态在那时却显得有些高拿轻放,一瞬间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倒了下去,钱希文、穆伯长稍微表态之后,原本似乎倾向于帮助楼家这边给宁立恒定罪的陆推之也没有太多的犹豫,随后便开始给整件事情定下基调。

    楼书恒的出手本是为了正当之事,但做得丰免鲁莽,一干学子为此义愤填膺,正义感也颇堪嘉奖,但也是失之冲动,而宁毅这方,虽然感情可佩,但大庭广众之下牵了手,也是失之孟浪,况且打斗之中出手过重,不够谦和……

    当陆推之说了这些话,其余的形容再多也便是huāhuā俏俏的点缀而已。其后宁毅主动拱手道歉,那边挨打的众人当中有两名是穆伯长的学生,穆伯长生了气,他们连忙起身谦让,一个群体,一旦出现裂痕,其余人便是心有愤怒,也是没有办法了,接下来,苏檀儿便假惺惺地说众人的疗伤赔付,将由苏家承担云云。

    陆推之看起来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接下来已经不可能给任何人定罪,既然不能定罪,这就仍旧是聚会的模式了。虽然还有其它的事情该说,但这么多人受伤,陆推之还是让一干大夫先给众人治疗,楼近临让大夫表示楼书恒伤势不轻,到这边要了个房间暂时休息,随后,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终于爆发开来。

    这个时候,谁对谁错在他而言并不重要了。苏家只是外来者,却在这样的场合,给了他重重的一记耳光,甚至连钱希文、穆伯长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这些事情,不可能轻易揭过。

    楼书恒还在那边喃喃地骂“贱人”声音不大,但房间里自然听得清楚,楼近临看了这儿子一眼,转去望向女儿:“今天的事情,我楼家不可能善了,舒婉,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以后不许再与那苏檀儿来往。我想问你,先前在船下打完架之后,你在现场?”

    舒婉点了点头,她心中以为文亲要怪她在当时出面调停,但楼近临并没有问这个。

    “当时大家打起来,说那宁立恒与丫鬟通jiān,你出面之时,苏檀儿也已经到了,对吧?”

    “嗯。”

    “她当时什么话都没说?”“嗯”第三次点头,楼舒婉有些疑huò,望了望父亲。

    楼近临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偏头看看楼书恒。

    “这个女人,在当时就弄清楚了打架的缘由,从她出现,到上船,到整个过程里,几乎一句话都没说。你们以为她是心中有所失望,连我都这样以为。可她若有心,早先在船下出现时,就已经可以告诉所有人那丫鬟与宁毅的关系,你们觉得她为什么不说?”楼书恒眨眨眼睛,想了想,反应过来道:“她其实是假的,对吧?她根本没将那丫鬟许配给宁毅。所以在下面的时候她根本没说,一直到船上,她才想通只有这样才能救下她这夫君?”楼近临手掌在茶几上握成拳头,偏着头看这儿子,拳头几乎要砸在茶几上,好半晌,克制着轻轻放下,一字一顿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楼书恒?”微微的窒息,楼近临低吼出来“你是被那女人mí得神hún颠倒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什、什么……没、没有啊……”

    “呵,那女人从一开始就想清楚了,事情不能在下面解决,她若在下面便说出丫鬟已是许配给那宁立恒的小妾,待到了船上,大家必定不信!她从一开始就在等着后来的说话!呵,舒婉在先前便说了那送一盒蚕的事情,可到头来,我还是低估了她。在心机谋算之上,你们兄妹跟她比起来,也是差了一截。

    舒婉,这是我让你不要再跟她接触的理由,免得被她利用了你还不自知!”父亲语句严厉,楼舒婉也只能低头沉默,不过片刻之后,楼近临也就笑了笑:“也好,听说苏家的男儿不抵用,倒是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女子……………”“但是父亲,现在钱希文和穆伯长都站在他们那边,又是钱希文发的帖子,他们的关系……”

    “无妨的。”楼近临挥了挥手“这次毫无准备,事情仓促,钱希文可以不管我楼家的立场,他当时也不过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一旦我楼家态度坚决,他清楚之后,又能为那宁立恒担起多少事情?今天不说这事了,你们先出去,我马上也过来……”他朝女儿女婿示了意,楼舒婉与宋知谦一路出门,途中楼舒婉神sè平淡,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宋知谦也有心情,低头沉思想着,实际上倒是在想方才苏檀儿说的那些话,他从未想过世界上居然有一对因入赘而结成的夫妻是那样过日子的。

    一路来到大厅,许多人正在调整着落座的顺序,大厅前方,许多人则都已敷好了药,一群一群地说话。先前发生的那些事,如果按照地域算起来,杭州人没占到便宜,难免有人心生不……但汤修玄此时正在与众人说着“男儿当心xiōng宽广,有错则改,这次大家虽然受了伤,但确实有过于鲁莽、见事不明之嫌,我杭州男儿有杭州男儿的气度,便不要放在心上。”之类的话,有这些老人出面,情况也就很快得以缓解。

    甚至有人走上前去,朝宁毅说:“此事确实是我鲁莽,在此向宁兄告罪,宁兄不要放在心上。

    宁毅还礼道:“此事是我出手过重,兄台何罪之有。”“哎,我虽受伤,却是我咎由自取,但不瞒宁兄,方才我也朝宁兄身上打了两拳,对宁兄而言,却是无妄之灾,此事终是我错。”那人如此说着,双方一笑泯恩仇,和乐融融。

    其实敢这样做的,多半是不惧楼家威势、有一定背景的人,如此表态,倒也能获得几分名誉,随后也有人说说宁毅夫妻间的感情,说说宁毅的诗才名誉,这时候宁毅的手上也已经包扎完毕,只听得前方钱希文笑着说话。

    “…老实说,老夫虽然读了多年诗书,见过许多人事。但不得不说,对于男子入赘之事,终究是有几分看薄的。唯有在今日,看见立恒此事,才不得不改变一些想法。立恒,得妻若此,夫复何求,你需得好好珍惜才是。”宇毅点头称是,苏檀儿则是笑着行了一礼,对老者的赞扬表示感谢:“其实,能与宇郎成亲,是檀儿的幸事才对。”

    钱希文笑着点头:“你们二人情深,来日必为旁人津津乐道,也是彼此之幸,互相也该珍惜啊。只是,今日之事,也实在有些令人叹息,立恒,男子入赘之事,终是为世俗眼光所限,今日你能说清,他日却难免又被人看清、误会。老夫认为,你们二人既然如此情深,是入赘还是娶妻,倒已经不重要了,我看何妨这样,你们夫妻二人,不妨趁此机会将婚书改上一改,此事虽无太多先例,但老夫看来,还是可以的,今日有陆知府,有老夫、穆老、汤老等人在,老夫可自愿做个媒人嘛,你们可将彼此关系改为男娶女嫁。女方呢,且放了那婚书,其后三媒六证,也是走个形式。相信你二人婚事必定会为人称赞传扬,以后,也是少了许多麻烦,立恒有才学,有抱负,是做大事之人,如此一来,少去许多阻碍?

    ……”

    他这话说完,周围有着些许的安静,旁人都在看着这对夫妻的反应。其实若秦嗣源在场,必定会赞美钱希文果然知他心事,手段果决。

    对于秦嗣源来说,见了宁毅才学却一直守着赘婿身份,从来都是他的一层心病。他在给钱希文的书信之上不写宁毅的赘婿身份,其实也是觉得可以通过钱希文给宁毅一些压力。当然,秦嗣源不期待钱希文能改变宁毅这个死硬派,这也是一层类似玩笑般的心思。而钱希文这次邀请宁毅的一大目的也是为了弄清楚他的入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到得此时,顺势便要将这对夫妻身份纠正,也不愧是秦嗣源那等人精的好友了。

    或许连周围的些许安静都是错觉,因为几乎是钱希文才说完,苏檀儿已经是低头躬身:“如此,妾身谢过诸位大人了,但听钱老与诸位做主。”钱希文在上方呵呵笑着,众人也都是呵呵笑着。楼舒婉等人此时在后头看着这发展,其实宁毅脸上也是微微的笑容,他偏过头看了看身侧的妻子,这时苏檀儿低着头,看不全样貌,但发丝遮盖的侧脸上隐约是个月牙般恭顺的笑。

    “倒是……谢过钱娄了。”

    宁毅拱了拱手,所有人都在听着他的说话,以为这事成了,不过随即,听得宁毅叹了口气:“不过,当年宁家潦倒,家徒四壁,连饭也有些吃不饱,只有苏家伸出援手,立恒或是因此决定入赘。在下并不在意这入赘身份,如今的苏家,也无人因此等身份而轻慢于我,若是贸然改变,反倒是令许多人没来由的为难,依在下看,此事谢过钱老,但还是维持原状吧。”

    钱希文皱起了眉头,目光严肃地望着宁毅,宁毅也只是拱手微笑。

    其实这事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复杂也复杂,有杭州知府这等官员,有钱希文这等大儒,他们要做媒、要证婚,要将一些事情做得合情合理,只是简单的小事。但世情礼法,也有其定规,两人身份一改,改婚书,再三媒六证,就算一切都照旧,改了的还是改了。

    在杭州一地,一时间或许无人说话,或许被钱希文这些人操作得还会被人津津乐道。但礼法之上,终究还是等同于赘婿出户自立,再与苏檀儿二婚的xìng质了。

    纵然还是一样的婚姻,但回到江宁,苏家会怎样看,旁人会怎样议论苏檀儿,难免会有些怪话。其实这一整场做下来,到得一切好处的都是他,而所有失败跟付出都是苏檀儿在做,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这些好处,他打心眼里不在乎,而那些付出他知道苏檀儿的xìng子,这年代的女人没有多少东西可以争取和真正拥有的,无论她多么喜欢自己,无论她笑得多开心,她对那些东西,其实是在乎的,这却又何必呢。

    其实,也是他内心有着自傲,背着赘婿的身份,做许多事情或许不方便,但反正他现在想做的事情也不多,而且对于他的自傲来说,哪怕是背着赘婿的身份,要做什么事情,也难不倒他,他压根就不在乎,甚至为此自负。要因此事弄得家里人不开心的话,那就不用去做,根本不重要的事罢了。

    钱希文看了一阵,笑起来,言辞还是温和呵呵,立恒顾念恩情,此事值得称赞。不过,背着赘婿之名,要做事终究有些放不开手脚,男儿当有凌云之志,立恒又有才学,堪称文武双全,他日莫非不想投艺报国?况且,入赘之身,难继宁氏香火对于这些事情,老夫相信,檀儿也是清楚的。”

    这两段话绵里藏针,已然有些尖锐了。宁毅仍旧笑着回答:“其实,我与檀儿早就有商量,将来生下孩子,让其一继承苏氏家业,其一继承宁家香火,这事倒并不为难……”

    他说得轻松,倒仍是拒绝,苏檀儿为了他上一段拒绝的话已经要流泪了,却也知道再这样委实得罪人,连忙拉了拉宁毅的衣袖,笑道:“其实……………,其实他、他太过顾及妾身……嗯,不过宁郎已经决定,不久之后,便要上京,此事也与秦家爷爷约好了的。他xìng子太拗,这些事情,妾身妾身此后再劝劝他吧,钱爷爷,你、你别怪他啊,还有陆大人、穆爷爷……”

    她先前坚韧自强,这时候又做出个为着夫君而慌乱的女子形象,

    钱希文不由得哈哈大笑,一时间倒也生不了气,只觉得宁毅为了这妻子倒也真是执拗,两人之间还真是有真情在,挥手道:“好吧好吧,既然你们不久要上京,此事便交由秦相来办吧,老夫便不讨人厌了。”旁人之中,只有陆推之稍稍知道宁毅导秦嗣源有些关系,另外的众人听苏檀儿说起与什么秦爷爷约好了上京,还在疑huò秦爷爷是谁,一听钱希文这样说,俱都惊悚,无法相信宁毅竟有这层关系。

    陆推之先前听钱愈说起宁毅跟秦嗣源有关,但关系到底为何也不清楚,他想着多半也不是什么很深的联系,否则秦相上京,他干嘛只是随着妻子南下经商,这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将心中对宁毅的定位提了一提。随后也哈哈几句打个圆场,又说起:“先前便听说立恒乃江宁第一才子,那水调歌头、青玉案等词我也听了,委实绝妙,想不到真是立恒所作………”

    宇毅来到杭州便没有写诗写词,旁人对这份认知也不算清晰,最深刻的自然是他方才在下面一个打几十个,这时候陆推之发言,众人也就感兴趣起来,只听陆推之说道:“既然立恒来了杭州也有两月,没有佳作,可说不过去,不妨作上一首诗词,与我杭州才子也比较比较,如何啊?”他这话说完,众人笑起来,都有些好奇,宁毅想了想,也是一笑。

    陆推之对在场的众人道:“今日聚会,也是诗会,作诗本是应该,方才大家打架,便有些不好了。依本官看,我杭州才子,当心xiōng广博,只是于方才之事,也不得不找回场子。诸位也不妨拿出浑身解数来,且让立恒见见我杭州学子的威风,在本官的sī心当中,大家最好可以大大地奚落他一番嘛。”

    众人都大笑起来。陆推之继续道:“不过,这诗题嘛,为免大家仍旧对方才之事耿耿于怀,以此事入题,咱们今曰的比斗呢,最好还是不以此地为题了。来到我杭州两月,立恒对杭州一地,想必也已有些感触,大家也都是杭州之人,不妨写得大气些,以我杭州为题,大家觉得,如何啊?”

    方才的事情,弄得情绪有些僵,陆推之此时的作为,终究还是有些讲究的。题目写得大些,相对容易写,容易调动气氛,一干杭州才子在杭州住久了,多半都会有料,而且有精品。破题容易是对双方而言,于宁毅来说,也算是卖了个人情,反正大家都有诗词,到时候一比、一讨论,都不差,也就能调动起气氛来了。

    他这话说完,众人便也点了头,多多少少都看着大厅前方的宁毅。

    楼舒婉知道宁毅是才子,只是从未见他写诗写词,还是有好奇的,苏檀儿其实也未曾见过他参与这等正式文会的情况,扭头看他。只见他笑了笑,欣然点头道:“也好,且拿纸笔来吧。”

    这恐怕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写诗写得最为干脆的一次了,众人交头接耳道:“必是他之前便做好了的。”“且看看如何。”这题目大,反正他们也有存货,俱都是精品,也有人笑道:“我也有我也有,且让我们比比。”随即便有人奉上纸笔来,一共奉上了四五份,也有许多人,此时观望着,等待待会的出手。

    宣纸摊开,苏檀儿研墨,宁毅执起毛笔,对此有兴趣的众人一时间在前方聚成数团,也有人探过头来探过头去。楼舒婉见过了宁毅的暴力,从未见过诗才,这时候也靠了过去围观。不久之后,宁毅在圆桌上落下笔锋,写下字迹。

    人群沉默,远处未有过去凑热闹的人们仰起头好奇地看着事情的变化,某一刻,有人悄然念出一个名字,那名字在片刻后传开,传到其他的桌子上,传给其他写诗作词的人听,以知己知彼。那名字三个字:“望海潮……”

    “望海冉。”“望海潮……”“叫望海潮。”“那边望海潮……”望海潮望海潮望海潮望海潮望海潮……

    “望海潮?那是什么?、,有人轻声问道。

    ………,………,………,………!。

第二二零章 灾变(八)

    嗡嗡嗡的声音,数百人的聚集,古怪的氛围。

    这场立秋的诗会,在这开始的几个时辰里,发展委实有些一bō三折。

    从陆推之提议写诗开始,原本因那场群殴而来的冷清气氛其实已经在渐渐消除,能够在官场、名利场中混的,无论陆推之也好,可以主导大局的几位老人也好,在活络气氛的手腕上都相当的纯熟。当陆推之说出以杭州为题,接下来的局面,可以想见必然是众人频出佳作,互相评论赏析,和乐融融,原本……该是没什么意外可出的了。

    结果,气氛却又开始变得古怪起来,当然,倒与之前的隔阂与古怪,有些不同。

    “东南形胜,子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这望海潮,大气啊,可是……”

    “之前术曾见?…”

    “这韵摔的……”

    议论的话语嗡嗡嗡的在人群中穿,四十二张圆桌,期间部分商户,部分书生,也有陪同夫家过来的女子,交头接耳的议论。而在此时主船的大厅前方,汇聚在一起的书生们也在皱眉议论着,有的原本是在写诗词的,此时竟也禁不住停了下来,他们议论的东西……很奇怪。

    楼舒婉与夫婿宋知谦朝着前方靠过去,期间也与几位认识的平辈或长辈轻声打了招呼,就在方才,宁毅在人群之中,完成了他的词作。

    这是他在杭州所作的第一首词,很干脆,也是大家审慎他这江宁第一才子之名的标准自他落笔的第一刻开始,他所作的这首词,便有周围的人丛那里传出来,随后四处传开按理说,一首词是好是坏,在这些文采都有很高水准的书生眼中,应该判断得很快,但那种古怪的气氛,也是自那词作逐渐作出时传出来的,写完半阙之时,就已经将整个大厅拢入一片难以形容的窃窃sī语当中。

    这时候他的词作已经写完,那样的气氛还在持续,楼舒婉夫fù虽然也断断续续地听了全词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过去看看仔细。那边书生环绕当中,宁毅所写下词作的那张宣纸此时已经呈给了忍不住过来的陆推之过目,陆推之看了,也是皱眉沉思,偶尔看看宁毅口中或是说句:“此词大气啊……望海潮……”但始终没有朗声评价,这与他原本试图调动氛围的初衷,已然有些不合了。

    宁毅写完之后,说了一句:“这首《望海潮》请诸位斧正。”这原本是句客套话,但眼下的气氛,倒真像是在被一群人斧正一般。

    楼舒婉探头望过去那宣纸仍旧放在桌上字体灵巧、潇洒但楼舒婉之前,竟没有看过这样的字体,不过她倒并不细思这些,只是看那内容。词明自然是望海潮三字纸上的词作内容,这时候她才看得完整喃喃念出来。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这词作的大气与华美,几乎从第一句开始,就轰然入眼,随后而来的句子勾勒描绘,一时间竟如同画卷的感觉一般,只是令人感到大气,却绝不轻浮。只是上半阙,便已将杭州风貌勾勒无疑,即便是一贯居住在杭州一地的楼舒婉,一时间都为之神往。

    她看看那边正牵着妻子的手往一边走去的宁立恒,之前由于好奇,她将对方所做的那几首词都反复看过许多遍,尽管早就对那大气的词功有深刻印象,这时候仍不禁为这首词感到微微战栗。毕竟眼下是他作出这等词作的现场,她亲身经历着这事,倒是对周围众人的沉吟神sè感到有些奇怪,便去看下半阙。

    “重湖叠慨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huā。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仍旧是极尽华美的笔调,如烟huā如琥珀,她将词作轻声念完,看了看身边皱眉的夫婿,那边陆推之也已经拿着宣纸往钱希文等人那边走去,其实几位老人已经在那边默念着什么东西了,彼此眼神也是复杂,甚至用手指在桌上像是有规律地敲打着什么。而在此时的大厅一侧,有几位抱着琵琶古琴的青楼女子也正往这边靠,有的伸长了脖子,迫切得如同天鹅一般她们毕竟是贱籍,这样的情况下,不敢走得太前,只能等着有人正式地将词作抄一份拿过来。

    “相公,那词tǐng好啊,到底怎么了?大家都这样……”

    人群当中,苏檀儿其实与楼舒婉有着同样的疑huò。事实上,宁毅这时拿出了词作,不代表立刻就会有极好的评价,毕竟诗会不是会他一个人开的,周围也有人在写,旁人会不会做出评价,那是他们的事情。

    苏檀儿只是稍微懂看,意思固然是明白的,但要评价顶级词作的高低,就很难了。而且这是她第一次陪着夫婿参与这等聚会,也是宁毅第一次真正在她身边,且在众人眼前表现才华,对于心中仰慕渴望才子风流事情的她来说,也是非常期待的一个场合,宁毅将词作写完,她也觉得,这些句子肯定是极好的了,但众人的反应,还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随后宁毅牵着低头忐忑的她去一旁的圆桌边坐下,她的手这时候还被宁毅握着,只是见周围书生还没怎么靠近,才敢轻声道:“怎那首词怎么了啊……”侧后方的小婵这时也好奇道是啊是啊,怎么了啊?写得不好吗?”宁毅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却是笑起来,没有回答。

    苏檀儿皱眉抿嘴,满脸疑huò,一直跟过来的苏文定这时才在一边的椅子上探过头来。

    “二姐,你以前有听说过望海潮这个词牌吗?”

    “呃……好、好像没有,这又怎么了……”

    苏文定一脸复杂计情地望着宁毅,也不知道是佩服还是感叹,轻声道:“姐夫,那词牌是你自己新作的?”宁毅看他一眼,随后再看看多檀儿,也笑:“嗯,以前没这个词牌名……………”“新作的词牌?”那一边,楼舒婉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从宋知谦口中说出的事情。宋知谦皱了眉头:“是啊,他这词作,华丽大气至极,韵压得也是极好的。而且竟是他自己独创的词牌,他这一手,是想要压死人哪…就算这词牌是他之前为杭州所作,这时候拿出来,也是吓人的……”

    这一时间,没有人敢评判这词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愿意立刻做出评判。

    这首“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的《望海冉》,原是柳永所创,这首之前,是没有《望海潮》这词牌名的。

    要说各种词牌名的来历、源起,其实各种各样,由唐时起,甚至汉朝时起,词牌就由各种乐府词曲中蜕变,在唐朝时,文人主流以作诗为主,各种歌曲只是小道,不受重视,但逐渐发展,到得武朝,也如宋朝一般形成了能与诗作分庭抗礼的规模。词作是对应歌曲的,长短、韵脚,放在歌女口中,便有固定唱式,也有某人某次作了一个模式出来,一次定型,也有许多词牌的风格,经千锤百炼逐渐蜕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并不是说你随手作一首歪诗,就能说这是自己独创的词牌。

    词牌的句式长短,韵律规划,都必须非常经得起考验,大家用固定的方式读出来,就如同歌曲,押韵、好听。而在那些歌女的口中,即便不存在什么曲谱,她们也是能将这些词作唱出来的,古代的诗词,最初其实就已经包含了吟唱的方式。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青楼女子会对这词作如此敏感的原因。

    当场作出一首新的词牌一甚至哪怕不是当场,能够独创词牌的人,也诗词功力上,也必须是大师才能为之。原本众人觉得,书杭州,就算是顶级的诗词,这边也不是没有,但宁毅忽然展lù这样的一手,在场却没有人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了。

    他们无法、也不愿意立刻评价这首词的好处,而偏偏的,他们甚至根本找不出这首新词牌的错处,这才是最令人感到心情复杂的事情。

    词稿传给钱希文,传给穆伯长、汤修玄,几位老人沉吟着这词牌的长短与韵脚,陆推之等人也在思考讨论这词牌。其实陆推之是很喜欢的,他是杭州知府,他以杭州为题,众人大书赞美,这等于也是他的成绩,一时间不由得感叹一番,摇头低吟:“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几句令他最为沉醉,但随后却有几分意外,而在一旁,汤修玄倒也低声笑了起来。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钱公,他方才拒绝你之提议,却想不到心中也是有此等志气的嘛。”

    钱希文摇头失笑:“若以词功论,这几句堪称完美,但他此时写下,未免有些做作了。”

    穆伯长相对刻板的脸上也是微笑:“方才大家用力良苦,他这也是故意让步,写给我杭州众才子看的了,此词之后,足可一笑泯恩仇了吧……………”这词作当中,那“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的几句,意思大概是说上千名骑兵簇拥着长官,乘醉听吹箫击鼓,观赏、吟唱烟霞风光,异日画上美好景致,回京升官时向人们夸耀云云。这种书写,给那些xiōng怀抱负,孜孜钻营功名之道的书生或官员来说,自是一副最好的期待,但方才宁毅刚才拒绝钱希文提议的行动当中,却未免有几分虚伪,当然,众人细想一下,自然是宁毅不yù为此犯众怒,故而用这样的词句捧一捧大家,互相和解的意思。

    书生当中,此时也有不少人都体会出了这样的涵义,对着宁毅1

    倒也lù出了些许微笑,有的过来打招呼,赞美几句:“宁兄弟好才学,词作甚好,必为众人传唱……”毕竟在宁毅表现出了如此才华之后,与他交好一番,抬抬轿子,终究还是无所谓的。

    于是也在这片刻间,陆推之也已笑着出来说话,将宁毅的词作与其余几人的诗词并列,高下自然是判得出,旁的大抵都是陪衬,但既然以文会友,而且这时候会友的氛围更足,也就不用那样迫切的划出高下来。反正心中有数的总是能看出来,闷在心里就好,但也在这片刻间,另一股一般人难以察觉的诡异气氛流淌在众人当中,像是有人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事情一般,令得不少人愕然地将目光投向宁毅这边,随后又转开。

    那种感觉的最初,其实还是在杭州最著名的几名才子之间出现的。

    杭州这边,被称为第一才子的有贺启明、有俞蓝知、有耿huò然,这些人大抵都是并列的名称,在各人心目中都有不同,另外还有什么第二第三…这些人平日或许有些文人相亲的毛病,偶尔比斗一番,但彼此之间sī交还是有的,当知道了这首新词牌的分量,其中的几人也聚在了一起,交流看法,互相评判,他们能知道最后有那宁立恒与众人和解之意,一时间,倒也不至于说出什么怪话来,也有人说:“这词牌韵律协调圆融,大气华丽,而又余韵悠长,作词功力,我不如也。,…

    但也在互相的评论间,陡然有人隐约意识到一件事,很难说是谁首先想到的,但那沉默的目光里,意识到这事的不少人,甚至一时间,头皮都是麻的。在许多年后,当这些人已为老者,再度说起今日的这件事时,便有人用了头皮发麻的形容……

    那种认知若要概括一下,大抵是这样的:如果这个人是在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之前自己创制出这种词牌,他的这首词里,怎么会有后面这种与众人表达和解含义的句子?

    在场众人大都会有功名利禄的渴望,有名利之心,想要读圣贤书,做一番大事。平心而论,他们很难相信世界上有不存在这种期待的年轻人,但宁毅方才拒绝钱老的提议,却让他们不得不正视这一事实。因为就算再疯狂的人,也不会拿赘婿这样一个身份来养望,顶多是个隐士身份也就罢了。

    宁毅之前的几首词已经传遍了杭州,就在方才,这些顶尖的才子也已经拿出来审视了许多遍,大抵能了解他的一种风格。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说这首词不是当场所作,是他一个月内或者几天前所作的,他怎么可能写出“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来,眼下谁都能看出,这个人不可能在休闲的时候写这种充满功名期待的句子玩。

    这是他当场作的……

    在众人都想着把昔日精雕细琢的诗词拿出来时,这人当场写了这样的一首词,能够圆融到这种程度,新的词牌,竟能圆融到这样惊人的高度来!无论词牌是他之前创的还是现在,这首词都是他现作的。

    他当时点头应下写词,甚至有些不假思索,连七步都没有走。而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已经有些不愿意去想拿词牌是他当时编的还是以前编的可能xìng了。

    这几乎已经不是天才的范畴,到了这个程度,已经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宁毅坐在那儿偏了头,用手指抠了抠脸,那里被人打了一下,如伞贴个小补丁,有些乌青。

    没有什么人说出这栏的想法和推测,但都是聪明人,逐渐便有人感觉出了这种不协调来。过了好一阵,坐在远处的宋知谦才霍然抬头,瞪起眼睛望着大厅一边的那对夫妻:“不对,他、他他词是当场写的……………”楼舒婉扭头看他。宋知谦满脸的难以置信,但脸颊抽动一下,随即又抽动一下:“他难怪他根本不去写诗词,他不去参加诗会不是因为淡泊,根本是、那根本是”那根本是别人完全没办法跟他玩而已…宋知谦没有将话语说出来,楼舒婉疑huò地看了几眼,也就无聊地将目光转回去。

    在场许多人的心中都没办法预测,这诗会的事情传出去后,宁毅的才名到达怎样的一个程?

    ……,

    宁毅与苏檀儿坐在那儿,其中一只手在桌子下方握在一起,俨如一对神仙眷侣,偶尔也有人过来打招呼,甚至有几名清馆人怯生生地过来向宁毅讨教的,那模样看来虔诚无比,不多时,听得乐声响起,唱了宁毅方才写的《望海潮》,再去唱其它。

    “今日之后,杭州的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经历了这样的诗会,受到了各种赞誉,苏檀儿心中其实很高兴的,当然啦,那可爱的虚荣心,也颇受满足,她在经历人生第一次真正属于“大才子夫人”的感动,心里砰砰砰的跳,脸上温柔安静地笑着。然而也有维持着的一丝冷静,令她能说出一些题外话来。

    宁毅也在笑,看着周围的一切:“今日苦了你了,我对不住你。”“我是你的妻子。”苏檀儿微笑地回答,目光望着那边一名抚琴的女子“不过,也没必要跟楼家争什么了,他们的地方,我们不占便宜。今天回去,待我将杭州这边的生意做做收尾,我们便回江宁吧,………,然后妾身陪相公上京。”

    “嗯,到时候咱们官商勾结,做一对抢钱夫妻,我帮你把这边损失的都赚回来。”

    “哈哈。”苏檀儿开心地笑“其实先前说话时我有个想法,只是想想相公你应该不会允的,所以作罢了。”“嗯?”“妾身想要告诉所有人说,妾身怀了相公的骨肉。”

    “真的?”

    “假的啊,反正现在还没有。我原本是想,待到我们今天回家,便安排一场意外,过几天对外说妾身因这次受气,故而孩子没了。

    这样一来,楼家便要背上逼死一个孩子的骂名,他们便不好动我们。”说着这些,苏檀儿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冷艳如清霜,这算是她作为决策者的狠心模式了。

    宁毅捏了捏她的掌心:“是没必要这样,弄到大家都不开心的。”“嗯,妾身后来想想,也不开心这样做。不过,当时倒只是因为旁边有很多大夫而已。”苏檀儿甜甜地笑起来。

    聚会的开始,便这样进行着,那边主宾位置,陆推之也逐渐意识到了那词作竟是宁毅当场作的可能xìng,与众人暗示一下,朝宁毅那边看了好几眼,又与钱希文道:“能有如此才学心思,难怪秦相要邀他上京相助,而且文武双全……”才学自是指词作心思则是指后面与杭州学子和解的句子了。

    钱希文也笑了笑,简单应和道:“老夫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才学好还是武艺好,听说不久前在江宁,有辽国刺客行刺,便是他出手将秦相救下。”

    “那是……救命之恩?”

    “嗯啊,该是救命之恩。”

    钱希文淡淡说完,不再多言,陆推之看了他一眼,背后又是一股寒意。他先前准备放弃宁毅,也是知道宁毅与秦相有关系的,但那是只以为是简单关系,这些厉害,自然有权衡余地。钱希文既然知道宁毅对秦嗣源有救命之恩,估计一早就决定好了会全力出手,但这老人只是稍作提醒,却不多说,若自己真是朝将那宁毅定罪的方向做下去,到时候…那是真的把人得罪惨了。得罪了此时的秦嗣源,无论他之后政绩到什么程度,有多少功劳,恐怕都是吃不了兜着走虽然他身为知府,但眼前这老人,根本就是在警告敲打他。

    和乐融融的气氛持续下去,没有人能知道台面之下涌动的暗流,楼近临此时也已经过来了,与一些人欢笑交谈。作诗的偶尔还在作,但这片刻间,却没人向宁毅提起挑战。天边渐渐的出现了夕阳,大船之上刮起灯笼,等待着待会点亮,随后,福庆楼的菜肴也是一盘盘的送上来了。

    壮丽的霞光将西方的天际、云朵、湖水山sè都染上了壮丽的橘红,傍晚微带爽意的风自湖面上吹过来,吹进这四面开敝的大厅当中,有人站起来,在这暖风与霞光里朝远处山水之sè观望,有人吟诗,纶巾白袍,风采翩然。在宁毅这边,一名杭州的才子走过来与他说话,宁毅也站了起来与对方闲聊,宴会便要正式开始了,一些下人上了船顶,准备着待会点亮灯笼。

    壮丽的、清爽的、干净的、和乐融融的傍晚,宁毅将目光望向翠片夕阳,一时间,也被这样的景sèmí住,在风中微微有些陶醉起来。

    雁群在夕阳中飞过了天空。

    旁边那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宁毅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注意力没放在对话上面,但应对还是简单的,他大概正在说下一句。宁毅感到了什么东西,然而不好形容,或许是错觉,那些微的触动在心头挠,如同蚂蚁,如果蚁群,然后像是蚊子,那错觉由脚底升起来!

    夕阳之下,仿佛经历了鸿méng初开般安静的一瞬间,然后…

    脚下陡然一动!

    无数的桌脚“吱”的慌了一下,宁毅抓住身边差点要倒地的书生,这一刻,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下一个呼吸中,大船漾了起来。

    轰一的一声响。

    湖面上的这艘大船先是往左边颠了颠,随后朝便轰然撞上那边的船舫,木料碎裂的声音,船工大概在上方点灯笼,一只灯笼轰然间化为火球,连带着“啊”的一声叫喊的工人,在视野一侧朝掉下去了。

    剧烈的晃动,桌椅摇摆着,苏檀儿抓住了他,宁毅扔开那书生,抓住了小婵与苏檀儿的手腕,砰砰砰的,已经有碗筷掉在地上的声音,夕阳下的大厅里,许多人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一片慌乱,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船只在摇晃着。有人在喊“怎么了怎么了”也有各种古怪的声音,女子的猝然尖叫,琵琶断了琴弦,女子被割伤手指。轰隆隆隆的声音由远处、近处排山倒海而来。

    “怎么了”

    “稳住”

    有人在外面仓促大喊,有人喊了什么,隐约是“弟弟”但下一刻才发现是“地龙……”

    然后,如同吹响警报的号角,有一个惶然的声音撕鼻那片夕阳。

    “地龙”

    “地龙翻身”

    “翻身了”

    船只还在摇,宁毅朝着外面望过去,视野在晃动,那并不是因为船只晃得太快,而是因为船只上不够快的摇晃与外面更快的摇晃发生的画面差。轰隆隆隆轰隆隆隆轰隆隆隆。湖面上的水在这片刻间像是被煮得沸腾,远处的山岭、城市、近处的小瀛洲此时都被笼罩在一片剧烈的震动当中。

    夕阳如血,在这个有着壮丽夕阳的傍晚,由地底深处吞吐出来的巨大力量化为实质的梦魇,挟着剧烈的震bō吞向目力所及的鸿méng天地乃至渺不可及的整个大陆板块……

    ………,………,……………………,………

    灾变开始,这是《赘婿》家、国、天下三部分中由家线往国线的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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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火夜(一)

    武朝景翰九年立秋,傍晚。

    杭州。

    夕照残红,一片凄惶,剧烈的震动之中,原本温柔的西湖水如同沸腾一般的不断翻腾,远山近水,皆被这忽如其来的天地伟力笼罩在无可名状的惶然当中。

    “躲到桌子下去!躲到桌子下去!”大船之上,无数桌椅移动位置的声音,碗碟掉落摔碎的声音,慌乱声、惊叫声混在一起,有人摔倒,有人乱跑,与他人撞成一团。这片刻间,充斥在整个空间里的,皆是不知所措的惊慌,宁毅挽起了苏檀儿与小婵的手,随即又将她们推向圆桌下方,一旁的文定、文方、罗田夫fù等人也反应出来,随之躲了进去。

    不过,这样子躲避的必要,其实不大,当众人躲进圆桌之下,过得片刻,也就察觉到了,这船上持续的摇晃,其实算不得非常大。地震经过了湖水的缓冲,转化到船上的,主要还是左右的晃动。

    这船只不是海船,抗震能力不够,但也因为船身庞大,终究还是相对平稳的,除了一开始那惊人的威势,其余的摇晃,也就都可以忍受,眼下刚至傍晚,船上还没有全面掌灯,或许这才是最为幸运的一件事。

    随后,又是友的一声响,另一边的船只晃过来,与这边撞在一起。

    小瀛洲的泊船地本就不多,这么多的船舫停在一起,考虑到西湖此时风不大,今天的船只靠得本就密集,这时候水bō将震动转化为摇摆,几乎整个小瀛洲上的船这时候都在互相乱撞。船与船之间,船与码头之间,一时间都是乱响,尖叫、恐慌、大喊的声音远远传来,混杂在地震的巨响中,此起彼伏。

    宁毅愣了一愣,仔细听着这些声音,苏檀儿的捏住了他的手掌:“娟儿跟杏儿她们、娟儿跟杏儿她们……”她此时也意识到了这船上的震动并不算强烈,只是整片天地都是这等嘈杂的声音而已。宁毅看了她一眼,然后拍她手掌:“没事的。”这样仓促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少应对的经验,这边大船上该是无事,事实上,地震时最主要的还是怕被东西砸伤,怕被倒塌的物体压住,但此时倒没有摩天大楼,他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去甲板看看。”

    钻出桌子,前方已经有人在喊“不要慌乱,不要慌乱,没事的!”

    宁毅推开一个跑过来的人,指着旁边的桌子吼道:“躲到桌子下面去!”回头一看,檀儿、1小婵竟也跑了出来,还跟着苏文定苏文方,本想大吼,但想着外面甲板或许比这里更安全,也就不多说,首先摇摇晃晃地朝外面奔去。

    船舷甲板上也都是慌乱的人,宁毅朝着周围看,整个小瀛洲都在剧烈震动,桥在塌、树在晃,远处的保宁寺不断地在夕阳中掉落瓦片,俨然细碎地解体一般,一边一座亭子的柱子倒了,然后整个亭子都开始倒下去,偶尔便有水bō扑上较低的围堰走道。

    宁毅远远地看,但四周都是船,他们的那艘画舫毕竟是小了,被挡住了根本看不见,这大船与码头相连接的板子轰隆隆的乱颤,但这些东西原本就弄得规模气派,平时即便上马车都显得宽敝结实,这时候竟也没有要散架的迹象。

    陆地上的人比船上的人运气要差,有的兵丁在地势较低的地方已经掉进了水里,拼命扑腾,保宁寺附近也有几个和尚,亡命奔逃,却不知道要跑去哪,一个和尚掉下了水,随后又扑腾着爬了上去,他们原本居住在这,水xìng倒好。

    宁毅的思想中,也有着些许的空白期。而也在下一刻,苏檀儿陡然指着远方喊起来:“老吴!老吴……相公!你看!”她神sè仓惶,无数颤抖的树木当中,宁毅却也看见了那边隐约lù出的景象,那是自家画舫停泊着的岸边,船工老吴隐约是在围堰上抱着一棵树,他的tuǐ上看起来已经是在受伤流血,这些操船人若是掉进水里反而不怕,但这时候看来,显然是在地震出现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磕到碰到。画舫应该就在那边,但一时间竟没有人下来帮忙他重新回到船上。

    “我过去,你们不要来!这里安全!”宁毅干脆地吼完,朝着船舷的上下木板那边过去,大船又是一晃,他稳定了身形,过去仔细看了,船与岸的连接倒还不至于直接塌掉或是断掉。宁毅吸了口气,猛地奔跑过去,已经跑上了那木板,才听得苏檀儿喊:“我也去。”

    “你……”宁毅回头伸手,夫妻俩踉踉跄跄地上了岸,几乎摔倒,此时脚下已经是剧烈颤抖的堰道地面,整个视野都已经轰隆隆的huā了,随即又听得似乎是断断续续的大喊:“姑爷、小姐……”只见小婵也已经跑了一半,她慌乱地跑着,快要到地面时,木板猛地一颤,她便往地下摔去,宁毅伸手一抓,抓住了她xiōng前的衣襟,1小婵也用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被宁毅拉过来,整张小脸也在视野里轰轰轰地晃。

    这时候如果大船又被剧烈地撞一下,那宽达数米的上下木板说不定就要朝这边铲过来,宁毅拉了两个女人赶快走,却见苏文定苏文方两人也在往下跑,苏文方差点摔倒,但也被苏文定拉住了,他们两个大男人倒也没出什么意外,宁毅眨了眼睛:“你……妹哦……”他做决策者那么多年,每逢紧急大事则严厉,但在此时,却也没心情说什么了。其实苏文定苏文方跟过来总比苏檀儿小婵适合帮忙,只是他们两人若过来,恐怕苏檀儿小婵就更加不会留在大船上。

    五人踉踉跄跄的往那边跑,其实宁毅倒不是为了救那名船工,只是船上留了有人,这船工受了伤,却没人出来搭理他,那多半就是船上还有其它问题发生。宁毅与苏檀儿心中焦急的基本也是娟儿与杏儿的安危。这种危急关头毕竟没人能博爱,若是娟儿与杏儿也在大船上,这边便是船工甚至一路跟来的车夫东柱等人都死了,宁毅等人恐怕也是不会下船冒险的。

    摇晃、碰撞、巨大的声响、摇晃的视野、凄惨的尖叫、一艘艘的船只与掉进水里的人,五人才奔跑过的地方陡然有一处堰道崩塌,连着一颗大树几乎半条道路都坍进水里。小瀛洲这边毕竟都是堰道堤坝围成,在这样的震动里,有的地方也已经开始塌了,宁毅只是看了一眼,搀着人更快地奔跑。

    到得那画舫所在,1小小的画舫倒还是靠在岸边,甚至绳子还绑在岸上,那船工的tuǐ伤也难说到底严重不严重只是被吓傻了,宁毅抓起他就往画舫上扔。人才扔上去,陡然间见到那边船头杏儿似乎是趴在甲板上也不知道在往水里干嘛,东柱拿了一根竹竿,宁毅叫了一声:“怎么了?”东柱回过头杏儿也回过了头,哭喊道:“姑爷!姑爷!娟儿掉水里了……”杏儿、东柱是不会水的。

    苏檀儿与小婵等人瞬间就懵了,宁毅放开她们,跳上画舫的甲板,差点因为震动被崴了一下,但随即已经朝着那头跑过去看见那边水里还有一抹身影砰的跳进去。

    这样的水里游泳跟平日里在西湖中游泳,感觉完全不同,无数的水huā、泡沫、暗涌、沉闷的声响,但好在宁毅也已经锻炼了许久片刻,终于找到娟儿的位置拉住的她的后背将她抱出水面。

    水纹在周围视野里jī烈地跳动,平日里看起来不高的面舫船头这时候几乎遥不可及,上方的身影在伸手,在喊些什么也听不清楚。宁毅通常是从侧面稍矮一点的地方上船的,这时候念头才刚刚兴起,只见旁边一艘画舫如小山一般的晃过来,与自家的小画舫轰的撞了一下。

    宁毅在水里调整着身体,看了看被抱住的娟儿,她没什么挣扎的力气了,但眼睛还微微睁着,似乎还在动。这样就好,宁毅心想,用力划…

    了几下,再度靠近画舫船头,却见那船头在视野中陡然扩大。

    水bō推着画舫,朝这边撞了过来,砰的一下,船底撞在了宁毅的脑袋上。

    一时间,天旋地转,他整个人也有些懵了。咕嘟嘟的水huā,水bō下猩红sè颤抖的天,娟儿也因此再度沉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抓了一下但没有抓到,片刻之后,他终于调整了身体,再度抱起娟儿往上浮。

    破出水面,视野中,有人伸下手来,慌乱之中,彼此都抓了好几下,确实苏文定,他半个身体都悬在了船头的甲板外,后方大家拖着他。宁毅的脑袋一时间似乎还在嗡嗡响,再反应过来时,他与好儿都已经被拉上了甲板,娟儿被抱在他的怀里,宁毅几乎是箍住了他。

    恍惚几秒之后,宁毅摇了摇头,才正式反应过来,去看娟儿,平日里相对文静寡言的小丫鬟这时候脑袋偏在一边,已经没了声息,闭了眼睛,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宁毅拍了拍她的脸,但是没反应,随后又拍几下,宁毅愣了愣,将人身边甲板上放平,苏檀儿也在一边拼命查看着她的动静。

    没有多少迟疑的空间,宁毅趴下去将耳朵伏在了娟儿的xiōng口上,此时本属夏天,娟儿穿的衣服也单薄,这时候紧紧地贴在了jiāo小的身躯上,sūxiōng像是馊头一样的隆起着。但宁毅也估计不了其它,没有听到心跳,他交叉了双手,覆在娟儿左xiōng房上用力按了几下,随后捏着她的鼻子嘴对嘴地做人工呼吸,然后,又在xiōng口上继续按,如此来回数次,终于,小丫鬟的口中吐出了几口水来,宁毅俯下身子,用耳朵继续听。

    然而,依旧没有反馈。

    宁毅吸了一口气,继续按下去、呼吸、按下去、呼吸周围的人也没怎么见过这类施救方法,但看着宁毅的态度,便多半知道他在做的时,某一刻,当宁毅放开娟儿的鼻子,双手再在对方xiōng口上压了一下之后,才猛地发现,躺在甲板上的小丫鬟已经睁开了眼睛,此时正有些mí惘地望着他。

    宁毅下意识地又按了一下。

    娟儿仍然在疑huò地看他,只是身体倒也随着这一下微微抽动,两人对望了片刻,宁毅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却仍旧覆在她的xiōng口,又俯下身去贴上了那柔软的地方……其实从这个下午开始,他也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耗了许多心力,几乎是在焦急而机械地做着这些,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苏檀儿俯下身去叫了一声:“娟儿。”

    “小姐……姑爷……咳……”

    娟儿那张平日里就文静的小脸上表情此时委实有些空灵,似乎自己也弄不清楚具体的事情,对于宁毅的手放在她xiōng口上,甚至贴着耳朵在听,甚至她刚刚睁开眼睛时的嘴对嘴吹气,都觉得非常的疑huò。宁毅倒是舒了口气,转身在她身边坐下“哈哈”地笑起来。他也是累得够呛了。

    如释重负的疲倦笑声之中,他的左手仍旧是放在对方的左xiōng之上。

    此时,周围的山水仍旧处于一片剧烈而疯狂的震动中。宁毅方才被船底撞到的额头,也正在泌出鲜血来,令得周围众人倒是有些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提醒他放在娟儿xiōng口上的咸猪手还是提醒他额头的伤势,就连苏檀儿的表情,似乎都有些复杂和迟疑。

    就连娟儿,这时候也还如同先前一般的躺着,看了天空,木木地眨眼睛,刚刚苏醒的恍惚情绪大概仍没有让她意识到这事情的不妥,看表情或许只是在想:姑爷干嘛一直将手放在她的那里呢?

    她也只好一直躺着不动了……

    船工已经在那头挣扎着收起了绳索。不远处一艘船舫正在燃着火焰,不知道它是怎样燃起来的,但在这时终于因为触到了易燃物而轰然爆开,1小半边的船体带着光点落入水中,有人从那儿跳下,有人掉进水里,有人在空中撞上旁边晃过来的船舷,随后掉进两艘将要碰撞的船只当中,轰的一声响。更远处,更多的慌乱与意外还在发生着。

    这个夜晚狂乱的交响曲,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徐徐奏起了……

    ………,………,………,!。

第二二二章 火夜(二)

    太阳从天的一侧落下去,月亮与星辰自另一边升了起来。小瀛洲附近,火焰正在水面上熊熊燃烧着。

    大地已经停止了震动,昏暗间所能见到的一切轮廓似乎都给人以狼藉之感。湖面上仍旧在熊熊燃烧的是一艘大船,上面已经没了人,整个框架烧得分崩离析。着火的残骸以那团烈焰为中心往四周散去,然后在水面上逐渐的消失,湮没。

    周围的游船,也各自以这火焰为中心,在黑暗间朝四处逸散而去,像是已经散乱的雁群,船上的灯火斑斑点点。

    苏家的小画舫也在黑暗的湖面上缓缓而行,不远处是那大船燃烧的画面,飘dàng的残骸,稍远一点,有兵丁持了火把,在小瀛洲上救人善后。远远近近的水面,还有些船只在寻觅救人,mí茫的光点间传来叫喊之声。宁毅站在画舫船头,看着大大小小船只轮廓的远去。

    地震已经停息下来,初时的慌乱过后,大部分的船只,还是在第一时间朝杭州的方向赶去了。这时候西湖并非杭州中心,而是郊外,远远望去,倒还是能看见杭州城的轮廓,城市的光芒映上夜空,但看起来,比之往日还是微弱得多,纵然无法亲见,也能想到此时的城内,必然也是哀漓遍地、一片狼藉。

    哔哔啵啵的火声,船篙撑进水里哗哗的水声,响起来都显得有些空。这小画舫上撑船的人不够,行的倒不是很快,东柱、苏文定苏文方等人也去帮忙了。

    先前的混乱当中,这小画舫倒也被撞了好几下,但总算船还结实,并无大碍。夜风朝这边吹来时,柔软的〖肢〗体自背后贴了上来,苏檀儿抱住了他,在他背后靠了一会儿,方才伸手去触mō他头上的绷带。

    “没率吧?”“没什么,好在人都没事。”

    “嗯,不知道家里怎么栏了,房子怕是都塌了吧。耿叔他们……………”“现在别多想了,该没事的。”宁毅拍插她的手“房子也不见得都塌了,放松心情,晚上还长呢。”

    “怎么会忽然地龙翻身了呢……”

    “不知道啊,晚上可能还会接着有,但应该不会有这次这么厉害了。今晚回去我们要把东西清开,睡院子里,不能睡房里了。”

    “相公这个也知道?”

    “知道,放心,没事的。”苏檀儿靠在他背上“嗯”了一句,沉默片刻:“有你在真好。”这是他们平素在江宁小楼阳台上聊天的气息了。

    “一样的。”“我小时候觉得自己就算是个女孩子,一个人也什么都能干得好,跟相公成亲之后,才渐渐觉得,有相公在身边的感觉跟一个人是不一样的。能跟相公在一起,是檀儿的福气。”

    “还是一样的,我是入赘的嘛,都是你在养着的”

    苏檀儿撞了他后须一下,好半晌,轻声道:“不一样的。”这只是陈述句,无需回答,两人在船头站了一阵子,苏檀儿道:“我去后面看看,宁毅点头后,方才走了。

    夜风吹来,岸倒是快要近了,宁毅叹了口气,这忽如其来的地震的确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他对于地震毕竟不曾亲历,倒也不清楚这等震级到底如何,想必是厉害的,也不知道这里算不算震中,地震之后,又是大量流民,正值秋收之前,老秦上了京,怕是又要难做了。不过此时的城市大抵都是平房,就算被震垮,掩埋的人数、深度比之后世终究要容易施救,而且地震之时正是傍晚,多数人应该还是能逃出来的。

    “哎,抄诗遭天谴哪”口中无聊地感叹一句,心中则是期待着杭州知府等人能反应及时…

    去年的时候他的那本赈灾册子应该已经被发遍全国,其中大部分还是地震赈灾的应对。

    唯一可虑的怕是西边不断壮大的方腊,在这方面他的历史知识不够,不知道方腊有没有打来过杭州,在他的印象中,对于粱山起义倒还比较深刻,但那是因为《水浒传》,而且无论书还是电视,他都没有看完过。方腊的起义比粱山规模要大,但杭州是重镇,方腊被〖镇〗压得快,在他想来应该不至于打了过来。而这地震他也是没印象的,否则当初也不至于同意与檀儿过来。

    时空已变,不知道的事情想也无用了,这念头只是随意地在脑海中闪过。偏过头时,却见一道单薄的身影正站在侧面的船舷那边,宁毅望过去时,她也望了过来,那是娟儿。

    此时的娟儿正踮着脚在那儿取一只挂在顶棚上的小灯笼,已经取了下来,见宁毅望来,身子陡然一咻,像是紧张得缩小了一圈,她将那小灯笼抱在怀里,往前方走了两步,随即转身往后方走掉了。宁毅知道她方才在船舱里休息,本来倒好奇她身体怎么样了,这时候却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被那灯笼烧着。

    不过,回想起先前救人时发生的事情,自己倒是真有些做得过了,无意间将手在对方xiōng口上放了好一会儿,后来反应过来时,倒是觉得柔软,有没有捏一捏自己也不清楚了。

    那时候头上流下鲜血来,他倒也是反应自然,意识到之后,轻描淡写地放了手,随后便去看周围的状况,檀儿等人表情古怪,但也没说什么。这事情也只能这样处理,对小女孩的伤害恐怕不小,但事急从权,而且眼下最重要的也不是解决这件事,以后的问题,只能以后再说了。

    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唉……

    此后船只靠岸,岸边那专为游湖而设的释站也是一片狼藉,找到了自家马车,马却已经不见了,这时候也无法追究。一行人沿着道路朝杭州城过去,才接近时,便已经看见西侧的城墙坍圮了一个大口子,进入城门,火光延绵,哀漓满地。

    满城当中,触目所及,鼻是惊人的凄凉景象,城市中的房屋十有六七都已经倒塌,呼喊、尖叫、哭泣声连绵成片。

    宁毅发现,自己先前心中所想的,还是显得乐观了,又或者是因为他毕竟没有经历过这等超矢规模死伤的场景,周围哭喊、救人、抢救财物,随时lù出在视野当中的尸体、鲜血还是让他觉得有几分不忍。

    这终究是因为作为后世人的心境,而且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行人穿过城市,朝着家的那边赶过去,途中经过一处水道时,才发现桥也塌了,只得绕道。四周无处不是残骸、废墟,甚至城中水路之中,都能看见漂浮的尸体,也见到几名曾在小瀛洲上见过的富人,他们已经先一步赶了回来,这时候指挥着抢救财物、家人,举着火把的军士自城市中奔跑过去,有的伤者在自家废墟前哭着跪着呼救,有邻里之间守望相助的,救了自家再去救别家,但在这等情况下,人手无论如何还是不够的。

    如此一路回到太平巷,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自家的院子大部分也已经塌了,废墟周围燃着火把,有死者有伤者。耿护院倒是没有受伤,这时候指挥着一些家人正在挖开倒塌的房屋,整个太率巷的景象,基本上也差得不太多,就算有几间房子仍然显得完好,瓦片基本上也已经掉得差不多,恐怕没什么人敢住。见苏檀儿宁毅等人回来,一些人顿时迎了上来,有几名女子还在哭,是跟来的管事、账房的家人。废墟之中,自家此时仍有三个人被压在下面,而在外面许多人都受了伤,死了两人。

    “救人吧。”这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宁毅只是看了一眼,挥挥手,随后径直走向废墟之中,加入了搬运挖掘的行列,苏文定苏文方在江宁或许比较jiāo气,但自从随了姐姐姐夫过来,对宁毅却是相当崇拜的,宁毅过去,他们便也跟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第一次的余震如约而至,将更多的绝望降临在这座已成废墟的城市间,宁毅那边救出了两人,但更多仍旧没被救出来的掩埋者,永久地失去了机会。

    夜还漫长,大地的震动带来的轰鸣巨响中,这座古代城池间一处处的火焰较之方才已经燃烧得更为明亮,红光在颤动间燎亮了天际,鸟在夜里飞,有时候像是响起寒鸦的号子。这天夜里发生了两次余震,后半夜,城市中开始出现劫掠事件,官兵暂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地方犹如无主之地般的凄惶,城东因部分亡命徒的劫掠燃起了大火,直到天明方才扑灭。

    第二天,整个城市仍旧是以在废墟中救人、抢救财物为基调,各种消息也在陆续传来,因争夺财物而发生的口角、打斗,一些身无长物的亡命徒、混混开始趁机发财,浑水mō鱼,官府开始试图组织起秩序,

    冲突渐起,有几人被抓,当场格杀。宁毅去打听了离开杭州的可能xìng,但运河航道上游坍塌受阻,此时水路倒也暂时停运了。

    下午时分,钱希文派了管事过来查看他这边的安危究竟,宁毅给了一封回信,随后让耿护卫挑了家丁跟随去钱府,以马车运回大量粮食随后封存——钱希文是这边的大地主,家里的粮食是最多的,地震恐怕还震坏了不少储存仓库,这时候自己过去求取一些,不在话下。但毕竟是欠了人情,宁毅在书信中有提出几点地震后的应对措施,但这些在去年的赈灾条款里也有,若是杭州府做得好,自己终究是欠下一份人情。不过这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天夜里的城市又是火光映天,并非平日的灯火,只是废墟上的凄惶与火光,不过,军队与杭州府的力量终于强行控制了部分的秩序,大量的尸体被运出城外烧毁,仍是三伏天,再晚一些,恐怕便是瘟疫。

    随后到得第三天,大雨降下来了,在这夏秋之交的猛烈雨幕当中,杭州城内,尽成泽国……

    这天傍晚,离开徐州附近的铎道上,一匹奔马负着背上疲惫yù死的骑士仍在没命地奔跑着,挟着骑士身上那封记录了东南天崩地裂的八百里加急文告,不断地接近此时的武朝首都,汴京。

    孤马疾奔,夕阳已沉下,夜sè将临了……!。

第二二三章 火夜(三)

    屋舍如林,檐角交叠,夜sè里,城市房舍间的灯点聚成廷伸的流火,在这夏末秋初的夜里,纵横交错地勾勒出汴京城的景象。

    吃饭的时间早已过了,纵然夜sè已深,汴京城中的喧嚣并没有丝毫要减退的迹象,经过了近两百年传承至今的汴京城,是武朝不折不扣的心脏要冲,汇集天下商客,通达宇内四方。每日里通过这里通达南北的旅人商客多不胜数,每一年或几年一例的科举汇集天下才子英杰,在这里,也聚集了整片天下权力最大的一批官员,环绕在帝王御座之下,主宰着这天下的运转。

    自隋唐以来,商业渐渐发达,取消了宵禁,城市基本是不娄的,即便到了凌晨最静寂的时候,都有一大片的灯火在中心点亮,而此时正值尾伏,炎热的天气令得城市众人更不会早睡。道路边、1小院里、青楼间、茶肆中,人们或宁静或喧闹地点缀其间,燥热之中,却也是一片繁华却安宁的景象。

    北方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到这座城市的步调,朝廷或多或少的行动,也并没有在城市之中翻起太大的bō澜。军队的调动、物资的转运,一切都在一种庞大的气势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仿佛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种行动,但却又没有多少人能真正清楚地了解其间内情。顶多,只是在某些知情人的口中,增加了许多看犹如亲见的谈资,又或者令得聚集汴京的商户们偶尔讨论北上行商的前景,但是却不存在多少紧张或焦虑的气氛青楼妓寨、酒馆茶肆,一如往昔的热闹,文人才子聚会间的诗词也是承平jī昂,阳光自信便多少证明了这一点。

    城市中心一点的位置,皇城一侧,右相府的牌匾,才刚刚挂上不久。这是一处已有些年月的大宅子,并不显得张扬,但格局庄严,内蕴极深。这本就是秦家产业,八年前秦嗣源离任,宅子被转手卖出,

    这八年间却是转手了两次皆在当初与秦嗣源有些渊源的人手中,这次秦嗣源复起,升右相,回京之时,又顺势将它买了回来事实上,这所大宅的格局,倒是未有丝毫变化。

    秦家之前在京城为官,经营已有两代,八年前秦嗣源离开,遣散府中下人这次回来家中下人大半又都被召回足以证明秦嗣源当初人随走茶却未凉的事实。当初府中的各种书卷收藏击动,这次复起倒又多了一些,不过秦嗣源倒也不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相对于当年的秦府,这时候终究是显得空dàng了一些诸如当初住在这里的某些亲人、

    家人,毕竟还是没能赶过来这时候住在大宅子里的,还只是秦嗣源与其一妻一妾,其余的,纵然灯火点得再亮,终究也就都是下人了。

    这些日子里,秦嗣源公务繁忙,每日之中,难得空闲。这时候朝堂之中地位最高的两人,李纲左相为首,主导大局,秦嗣源的右相,则更加倾向于一些务实的事情。

    说起来,他已经有八年未入汴京,纵然仍有许多门生故旧,但在这边的影响力、掌控力也是大减。特别是于各种务实xìng的事情,一下子恐怕是接手不过来。李纲与他相熟,虽然大力支持他入相,但初时也说过要为他分担大部分的事情,不过,秦嗣源倒并没有将太多的事情交由对方,而是在接手之初,便一力承担,在数日之内,便将需要处理的各种事情,大致规划清晰。

    李纲xìng情慷慨,脾气相对耿直火爆,有凛然之气,他是这几年里求战声浪的最大推动者,但相对来说,这人倒是更加严格地恪守儒家之道,纵然言辞jī烈,处事反倒有几分谦和。当然,这并非说他是什么老朽腐儒,只是他的信念更加刚直而已,若非此时格外需要一个无比坚定的人来主导战事,他恐怕也是当不了左相的。

    秦嗣源也是当代大儒,他文章做得好,外在xìng格反倒更加敦和儒雅,话从不说死。有时候与人争论,堂堂慷慨,掷地有声,却并不显得如李纲一般须发皆张的愤怒。做起事情来,手段往往也端正温和。

    但以结果来说,却总是更具实效,以大势压人,如温水煮青蛙,当别人发现其中杀机的时候,往往局面就已经定下,无处可走了。

    他上京这段时间,接下各种政务,最主要的还是首先调和军需,以高超的手腕将备战之时各种军需物资的调动、聚集变得更加圆融无声,以至于此时京城的大多数人,甚至都未曾感到站前的那股肃杀之气。上京不到两月的时间,他就已经展示出强大的魄力与手段,令得无人能轻视他这八年隐居所压抑下来的气势了。

    当然,眼前的这一切,也是建立在高强度的工作上的,即便是他,能做到这些,也已经竭尽了全力。今天很晚才从皇城中出来,回到家中刚刚扒了两口饭,便有三名旧日学生过来拜访,他也就一边吃饭一边接待了这三人。

    此时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三十八岁,名叫陈开,字彦……此时在工部任事,兼任文思院提辖官。第二大的已有四十二岁,

    姓赵名鼎臣,字承之,此时任开封府少尹,权力已是颇大。第三人今年已有四十八岁,名叫冯远,自道开,在御史台任事,他是秦嗣源弟子,如今御史中丞秦桧又自承秦嗣源本家,因此他也在御史台鱼如得水,颇受重视。

    虽然是相府,但秦嗣源此时吃的倒也只是简单的一碗鱼、一碗青菜,倒是让下人上了三碗冰镇的绿豆羹,又每人发了一把扇子,四人便在厅堂里随意地说起话来。既是师生关系,三人之前又清楚秦嗣源的xìng情,这时候,自也不用唯唯诺诺地说话都还显得随意。

    八年的时间未在,这时候还能回来,在旁人看来,对秦嗣源固然是大幸之事了。不过八年不在其实也有许多的东西发展,是让他感到遗憾和无法把握的。

    黑水之盟时,景翰帝周皓刚刚继位不久,秦嗣源当时算是半个帝师,虽然在许多事情上有帝师之实,但顶多只能说是肱骨之臣,并无帝师之名。当时的景翰帝虽是优柔寡断,但也有几分开拓之心,辽军打来时准备求和,此后又感到屈辱秦嗣源当时心灰意冷,却也不由得做了一件最为疯狂的事情,煽动了景翰帝暗中准备,挑拨与扶持一切的反辽势力,并且安慰周品此时不过一时忍让只要准备数年,必有翻盘时机,这件事,他当时虽然安排了一大批的事情与计划,却并无自信,谁知道这时已经变成了现实。

    然而也是这一件事令得朝廷支出大量钱财景翰帝继位时本以听从众人看法娄除前朝huā石纲之类事物谁知过得一两年,朝廷支出太多,这些事情便又被重新弄了起来。

    “这些事,太尉高俅那帮人怕是插手颇多吧?”

    “回禀老师,此事牵涉众人着实颇多。初时只是陛下说穷,便有人投其所好,出了各种办法。高太尉固是其一,当初唐shì郎等人也都是支持,学生当时曾据理力争,huā石纲不可再启,但现在想来,朝廷当初缺钱,陛下便想着找些贴补,一开始倒只是小范围,但大家尝到甜头之后便顺势放开了。景翰四年底建园林、修宫闱乃至此后一系列的钱,都是由此而来……”冯远皱眉回答,他口中的唐shì郎是当初的户部shì郎唐恪唐钦叟,此时却已升任户部尚书,这段时间,唐恪是主和派,冯远等人自然随着老师主战,而此时的秦桧也是主战派,因此看了唐恪并不顺眼。

    秦嗣源只是吃着鱼:“你们在汴京,我在江宁,都是富庶之地,只是耳闻,亲见却少了。huā石纲横征暴敛,苦了那些百姓,肥了那帮官员,跟在高俅手下的唐钦叟倒不是什么贪财之人,只是背后跟了一大串吃饭的嘴而已,倒是李邦彦、吴敏,家大势大,为官者众唉,我如今想来,大概也是这样,开了头,便停不下了……倒是那帮道士算什么?陛下受盅huò,这六七年时间,竟无一人敢上折参奏?除了一个唐克简。”景翰帝周姑这些年信奉道玄之时,对于道士荣宠有加,已然bō及到政事上来,这几年没人敢说话,除了秦嗣源口中的唐克简,就连御史中丞秦桧也不敢因这事开口,唐克简则在两年前被流放,死在了路上。秦嗣源想着便是一声叹息,不过片刻之后,也就摇了摇筷子。

    “罢了罢了,今日不说这事了承之,自震州来的那批军粮可曾到了?”“学生虽未参与,不过听说下午便已到了。”“那就好……”

    此时简简单单地说些琐碎政事,一会儿想到个问题,随意问起:“前天司天监那边传讯,说东南发生地震,此事眼下倒还没有确切消息过来,你们知道吗?”三人倒也是略有耳闻,如今在工部的陈彦堂说道:“此时一时半会倒是得不到确切消息,那地动仪顶多是确定地震方位,远近或是震得有多厉害却无法测量,毕竟地动仪不会走,隔得太远,便是大地震,这边测得也少了。倒是上一任的司天监于其安曾有个想法,与我工部商量,说是制造三个相同的地动仪,分别在相隔百里或者更大的三地放置,一旦地震,其方位、距离、强度便可早些计算出来。可地动仪本是精细之物,要说三个相同,哪有可能,当时于大人又说可以设置三个不同的也无妨,只要做出一个数值,再收集数年或十数年的地震数值做出对比,此后再有地震,便仍能以此计算。不过这事后来却也没有做成,毕竟地动仪放置多年后也有损耗……”陈彦堂此时将地动仪的事情当成趣事来说,但随即见到秦嗣源神sè凝重,便道:“对此时老师无需太担心了,弟子曾去问过,东南一线,平日里并无大地震出现此事想必不会太严重。老师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备战大事,对此事不要忧心太多了。”

    秦嗣源点点头:“我倒也已问过。只是地震一起,朝堂中的许多人怕又要借机做文章时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这些人却只知道家中利益,要先讨方腊、先讨王庆、先讨田虎、宋江。只以为金辽开战,我们大可优哉游哉地先解决内患,待外患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唉,朝堂上权谋用得多了,国事上、战事上便也只是权谋出sè便行……”

    来到汴京,秦嗣源遇上最为麻烦的,也就是这些事情。大部分人并非不支持打仗当然这类纯粹的和平主义者认为一打仗就民不聊生的人也有,但终是少数。大部分人支持打仗,却质疑打仗的时机。

    在承平之时,这些人为了家中各种各样的利益,可以重启huā石纲,横征暴敛聚集大批的利益,也将各种牵涉的利益变得硕大无朋。

    到此时许多地方民不聊生,各地起义,他们便首先要求朝廷用积蓄的力量平内乱,毕竟内乱才是实际的,是下面各种利益牵涉者都在嗷嗷叫的,至于什么收复燕云,在这些人看来…如今金辽打成一团了,这些事情当然随时可以去做,让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在这边利用两方的人…这些人在朝堂上权术玩得出神入化,甚至在国战上,也只是觉得有权术足矣了,却不知道,如果不能展示实力,yīn谋玩再多,只是徒惹人厌而已。

    但眼下,也只能跟他们一路权崭,硬撑到发兵,能够战胜,秦嗣源才可以松下一口气来对付想要对付的人。想着这些,倒是想起离开江宁时与宁毅的一些说话。

    当时宁毅给他一本乱七八糟的小册子,上面的有些东西,他看得也不是很懂。其中有几条是这样的,大概是以国家调控各种商业的导向,使得大部分的商业、农业与战争产业挂钩,将各种利益的重点导向战争,到时候那些有着各种家族利益的人,就会放弃原来的立场,嗷嗷嗷地叫着要国家打仗,因为国家一打仗,他们就能卖粮食、卖军需。

    不过当时宁毅也只是随

    “这些事情真要做到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而且想要有意地平衡商业链,操作非常复杂。今年就要打起来,估计是用不上了”

    他当时是这样以开玩笑一般的方式说出来的,那年轻人总是有很多观念发人深舁,不过如他所说,这时候的这种办法,倒也已经是用不上了。但那册子里仍有几点小手法,被他用在了各种军需的调动上,生了效果。

    想起了宁毅,老人一面说话,一面将那年轻人与眼前的几名学生微做对比,结论一时间自然不好下,正聊着,外面门房跑进来,报告李相爷前来的事情,秦嗣源还未回答,视野那边,李纲李文纪未经通传便已直接进了前院,看起来甚至还在整理衣冠。

    此时的左相李纲已是七十余岁的高龄,容貌消瘦,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锋,身体也好。他目光严肃,紧抿双chún,一面走,一面已经在拱手:“未经通报便已进来,嗣源见谅,实在事情紧急,且看过这篇公文……………”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份公文来“得马上入宫。”

    几名弟子起身跟李纲见礼,李纲只是挥了挥手,秦嗣源结果那公文看了几眼,脸sè已经变了:“怎会如此……这公文已有多少人看过?”

    “怕是已经压不住了,送信的骑士马失前蹄负伤,这封八百里加急恐怕已经有许多人知道,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有人带着司天监曹令柔他们入宫”如今的司天监主官曹令柔乃是吴敏的学生,不怎么坚定的攘内派之一。

    “拿我衣帽。”秦嗣源朝着一旁屋檐下说了一句,随后已经举步出门“我们快走。”

    立秋傍晚,苏杭一带地裂,房舍损毁无数,死伤一时难计,这文告是自苏州那边发来的,大运河恐怕都已受损,江南一带,属那边最为富庶。马车驶向皇宫的过程里,秦嗣源想着这些,随后又想到些什么,

    喃喃道:“杭州、杭州……”

    文告上说的主要是苏州,杭州必然受到了bō及,但还不清楚状况。

    李纲皱眉问道:“杭州如何?”

    秦嗣源叹了口气:“呵,只是记起了一位小友,他倒正好在那边,若是…”他是想到了宁毅的那本赈灾册子,若是宁毅这时候能在江南负起总责,说不定能将事情影响减当然,脑子里只是微微闪过这个念头而已,宁毅无功名无背景,终究是不可能插手进去的。而且当初那册子已经发下,苏杭官员也并不都是无能草包,此时只能寄望他们了,而自己这边,则必须抵住朝堂上的重重压力。

    皇城在即,他将些许假设的念头抛诸脑后,开始将脑力放在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一切实际问题上……

    ………,………,………,

    呃,我觉得不算断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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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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