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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杀!

    第五十九章杀!

    表演进行了大半之后,康贤方才从主楼船上下来,一路回到自家的船上,与一楼的一些人打过了招呼,随后上楼,跟上方遇上的小辈寒暄几句,望向画舫一侧时,才发现情况有些古怪。

    竟然有两对人,在窗边一面看表演,还一面下棋。

    “说来真是奇怪,为何每次见到,最为悠闲的总是你这年纪轻轻的小子,实在让人生气。下方众位姑娘卖力表演,你在此分心二用,不怕被人看见骂你白瞎了这等好位子么……”每次见到宁毅,康贤少不了要膈应几句,待看见那棋盘时,方才疑惑道,“咦,这局棋真怪……”

    偏过头看看另一边的窗户前,两姐弟身前的棋局也是同样古怪。姐姐那边一脸不爽地蹙着眉头,拿着棋子似在算计,弟弟则有些眉飞色舞的样子:“姐姐,你要是不堵这里的话,可就要输了哦。”

    这样的局面康贤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待宁毅笑着跟他说了这五子棋的规则后才恍然大悟:“你倒是总能找些这样的事情来玩。”过去看看那边时,两个孩子之间,姐姐已经输了,见到康贤一个叫:“姑爷爷。”一个称:“驸马爷爷。”随后康贤便笑着为双方介绍。

    “看来都已经认识了,这便是你们常常问起的宁毅,宁立恒……立恒,这两位乃是家中小辈,姐姐小佩,弟弟叫君武,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小佩可是家中有名的才女,早就看你不服气喽。”

    康贤介绍得愉快,那边两个孩子黑了张脸,特别是姐姐,偏过头颇为不悦。弟弟告状道:“姑爷爷,他刚才骗我说他不是宁立恒。”

    康贤微感愕然,待到那边说了来龙去脉,方才笑道:“你这孩子一来便要考人,自是没好结果,以后要记得教训……立恒也是,整日里当孩子王,倒尽想着如何消遣孩子了……呃,小佩君武,此时可还有问题要问么,保证让他答你。”

    那名叫小佩的姐姐扭头道:“哼,怕人考他,自是没有真学问才心虚,此时已有结论,不问也罢”她说着走到一边去收棋子。君武随后也笑了笑:“那我也不问了,我与姐姐下棋去。”以往若下围棋,他与姐姐对上都是有输无赢,此时学会这五子棋后竟连赢几局,颇为高兴,对于宁毅的恶感反而不重。而那小佩对宁毅的不爽估计有一半则来自五子棋,不过她也顽强,此时继续与弟弟下起五子棋来,想要融会贯通后在这上面直接扳回局面。

    既然有人过来说话,小婵其实已经从座位上起来了,康贤笑着在那椅子上坐下,看着那五子棋的残局,随意落下一子,笑道:“说起来倒也有趣,小婵叫你姑爷,他们得叫我姑爷爷,以前有人叫我驸马爷,现在叫驸马爷爷,呵呵,这辈分之事,竟是加一个字便长一辈的……”

    随后想起来,向那边的两个孩子示意一下,放低了声音:“康王周雍家的两个孩子,平日里对你可都是赞不绝口,早想见见。佩儿确是周氏才女,通诗词文墨,诸多技艺一学便精,最厉害的却是算学,去年家中盘账,小丫头没事拿个账本,不用算盘竟将其中数字全部算出,毫无错处。弟弟君武资质稍微平庸,有个厉害的姐姐,平日里老被支使来支使去,呵呵,颇为有趣……”

    宁毅回望过去,那边名叫周佩的女孩子正对着这边,紧蹙眉头想棋着,忍不住瞪了宁毅一眼,宁毅笑道:“看来他是找到唯一能比过姐姐的游戏了。”

    下方的表演继续着,康贤自然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与几个小辈来往,下了那半局残棋,大概弄懂五子棋是个什么概念之后便离开了。随后宁毅与小婵看着表演,旁边的姐弟俩还在一直下五子棋。那名叫周佩的女孩儿说来也怪,前几局下不过也不说换成围棋或者干脆不下,而是一直下着,到最后似乎已稍稍扳回了局势。

    一晚上的表演圆圆满满地到结束,随后也是声势浩大地宣布了四大行首的出现,分别是前一届的花魁冯小静,有濮阳家支持的绮兰,金风楼的元锦儿与名叫骆渺渺的新秀,去年作为四大行首之一的陆采采却是落榜了。

    宁毅就是来看表演,这些名次之类的事情与他无关。总之这表演看得还算舒心,今晚的一切也都是顺顺利利,随后整个场地开始散场,有的人还在应酬、拉关系,更多的人则是朝出口那边去。宁毅与小婵下船之后,隐约有些小混乱自门口那边传过来了。听得旁人说起,大概是那边一群支持陆采采的人心中不悦,与其他人发生了口角,产生了小规模的斗殴。

    这类事情并不稀奇,大大小小几乎每年都有,问题不大,维持秩序的兵丁们早已赶过去,想来不久便会被平息。主楼船那边,诸多达官显贵正在寒暄,其实今晚这场热闹与狂欢对于许多人来说还没完,还有之后的宴会要赴。康贤也正在那边与人道别,宁毅与小婵过去时,他倒是笑着让两人不用忙着走:“我那船也是要回去的,待会一道走也无妨,你们俩没驾车来,若是走回去,怕是会有些累。”

    场地远远近近人群聚散,灯火开始从道路上往江宁城那边延绵过去,片刻之后,这边人群渐少,又是一场意外发生在宁毅的视野一侧。或许是因为天气有些热,那舞台后方的一个大帐篷里想是有人碰倒了烛火,一场火灾出现在那河滩之上,将帐篷以及周围的物品点燃了,熊熊燃烧。

    各个青楼的人自那边跑出来,好在这一片人也以及不多了,留下的大抵是还在应酬的名士、官员、显贵、这帮人的跟班以及士兵和极少数未走的观众,倒也不至于发生什么踩踏事件。有人在吩咐着:“快去救火……”许多人便朝那边过去,宁毅想起聂云竹,让小婵留在了这边一阵子,跟着过去,途中便遇上了聂云竹朝这边过来,至于元锦儿,她得了四大行首,还要去庆功,此时在另一边被一大群人簇拥着,不过倒也没什么事。

    “那是飘香院的大帐篷,与我们隔得远呢,只是一开始听说走水了有些吓人。不过其实也没烧到人,都跑出来了,只是帐篷那么大,现在想要把火灭掉,可不容易了……”

    远远地,河滩边的火势看来惊人,主要因为那个帐篷大,周围的物品也多。但真要波及太远,其实也没什么可能了,这时候就是看着一群人英勇救火的盛况而已,宁毅一路返回山坡上,找到小婵,悠闲地回头看戏。今晚也是一切正常,这火焰造不成什么影响,这样一来,也就是等着回去了。

    他站在那儿如此想着,几乎要打个呵欠,一阵凉风朝这边扑过来时,有什么念头却陡然从他脑海里划了过去,让他愣了半晌。

    目光望向下方的火场,又望向这边的众人,寻找着目标,有些线索在脑海里变得立体起来。没错了……方才火焰烧起来的时候,武烈军的指挥使陈勇叫着:“你们去救火……”他叫的不仅仅是维持秩序的衙门士兵,还有一部分的亲卫,此时他们正活跃在那火场周围……

    之所以叫他们去,是因为外面众多的人群正在离开,还有那场斗殴的意外,衙门的布置一时半会跟不上,此时在这边的士兵不多……

    “那是飘香院的大帐篷……”云竹是这样说的。飘香院,先前这武烈军的陈勇,支持的正是飘香院的头牌姑娘,此时那姑娘……宁毅扭头望去……那飘香院的头牌,正站在陈勇的身边……所以他才会叫亲卫过去……

    找不到宋宪,宋宪大概有事,人群散去时就准备离开去处理。然后起了火,陈勇吩咐亲卫救火,宋宪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亲卫,此时还是已经离开了……

    大风吹过来,远处河滩上风助火势,将那光焰陡然拔高。宁毅的脸色忽明忽暗,昨晚在人群中的时候,他有考虑过诸多计划,如果自己要杀掉宋宪,应该如何动手。只是昨晚的格局与现在不同,今天晚上他没有想过这些事,但现在想来,如果自己要杀掉宋宪,如果这小小的两场意外不是巧合……

    片刻,他拉起小婵的手,走向不远处的康贤。小婵满脸通红:“姑姑姑姑姑姑、姑爷……”

    “康老,你可有马车备在这边吗?”

    “立恒有事?”

    “想起有件急事,怕是要先跟小婵回去。”

    贤也不多说,点了点头,“我让阿贵带你们过去。”

    不久之后,插有驸马府标志的马车出了会场,转上大道。虽然此时道路两旁回江宁的行人众多,但官道中央还是留出了空来,让马车可以以中等速度前行,宁毅偶尔挥去一鞭,目光望向道路那头的江宁城。这一片散会后的人群,前端也已经开始接近城门了……

    两辆插有武烈军标识的马车驶入江宁城,一路穿行。

    此时白鹭洲那边的比试散去不久,绝大部分的人都还未有回来江宁。时间也已经不早,若是留在江宁的,该睡的其实也已经睡了,两辆马车穿过或明亮或黑暗的城市街道,一路往城市另一端的城门驶去。车轮声、马蹄声,嗒嗒飞舞,将或明或暗的道路迅速抛开在后方,大约行至一半,这是一段相对开阔却安静的道路,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各种架子、垃圾、招牌,有的房间里露出了灯光,街角挂了几个光芒幽暗的灯笼,挥鞭的声音响起之后的一瞬间,前方马车的御者厉喝道:“什么人”

    回答在下一刻到来,如同两道光芒冲撞在一起,在接触的瞬间,就互相撕裂了出去

    破坏、粉碎、解体、血光滔天——

    又是通宵,求月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六十章 风雷疾舞(求月票)

    第六十章风雷疾舞(求月票)

    犹如黑暗迎面而来。

    “什么人”喊出的瞬间,剑光就已经随着疾冲的人影在黑暗中闪了出来。然而仅仅是一点亮光,他看不清那剑光经过了什么地方,只是啪啪啪的三声响,与他交错而过。那道身影似是与前方的奔马交错一瞬,在马身上借了一下力,第二下踩上车辕,已经划过了他的身边,然后,前方的那匹奔马飞起来了,马车的车轮离开地面,开始倾斜,第三声踏在倾斜的车厢上,远离而去。

    马声长嘶——

    宋宪哗的拉开了车帘,火光划过眼帘,收缩的瞳孔中映出前方的景象。这一瞬间,前方那辆马车轮轴飞舞,已经倾斜在了半空中,其中一匹奔马也已经四蹄翻飞。剑光从前方划过了这畜生的侧身,延伸过驾驭马车的那名士兵,血光已经冲天而起,在高速的奔行下,看来就像是朝这边迎面扑来一般,而最为前方的,还是那已经在倾斜的车体上借力的黑色身影,那身影在空中放大,双手握剑,已经做出了全力挥砍的姿态,跃过二十余米的距离,在马车疾驰中,瞬间拉近

    宋宪身边的御者已经全力拉出了刀,然而还没能摆出适合阻挡的姿态,金属相触了,火星一闪,在霎时间压回他的胸口。

    轰然巨响,人影如同炮弹般的贯穿了马车,半个车厢碎裂飞舞在长街上。两道身影滚落地面,迅速拉远了与马车的距离,其中一道女子的身影翻滚了好几周直接站了起来,提着兵刃举步前行,另一道人体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完全不成人形,骨折肉碎,远远的被留在了道路上,浓稠的鲜血朝周围蔓延下去。

    两辆马车还在奔行,然而马已经惊了,最前方马车的一匹马甚至半个躯体都被斩开,另一匹马也受到波及,轰然翻滚,依靠着巨大的惯性,倒下的车厢还在长街上往前方推过去,轰隆隆的推翻了白日里小贩用来做生意的各种小摊、木架与残留的垃圾,马车的轮轴从中而断,一只木轮直接飞向后方,跟那车辕狠狠撞在一起,马车还在惯性下疾驰,不断分解散架。当两辆马车的影响最终停下来,留下的是长街上近百米的一片狼藉。

    解体的马车车厢、车底、车轴、车轮,被影响到的原本就在街道上的各种木架、杂物,拖出在地面上的鲜血痕迹,菜叶之类的垃圾,死去的奔马、内脏,从地上试图爬起来的伤得或轻或重的人。

    风从长街那头吹过来,穿一身黑色衣服的女子轻垂剑锋,信步而行。这是夏天,夜风抚动衣袂,那身材也如普通女子般的婀娜单薄,丝毫看不出她方才几乎在一击之下轰碎两辆马车的那种刚猛。此时黑巾蒙了面,黑巾之上,望着宋宪的目光冷漠而冰冷,片刻,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剑身,那把剑便菁然长吟一声,微微颤动着。

    前方,宋宪手持长刀站了起来,他毕竟功夫高,此时也没怎么受伤,只是望着这道冷漠,偏了偏头。

    “宋宪,我上次说过了。”夜色下,嗓音清冷,附近一名丢了兵器的受伤亲卫操起一根木棒啊的就冲了过来,剑锋舞动,犹如飞快地撕裂了布帛的声音,血线交错飞起在空中。女子就那样走过来。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陆红提——”

    长街上,宋宪沉声暴喝,然后,火花迸碎,随着猛烈的金铁交击声开始亮起在街道上……

    一路奔行赶超,回到苏家侧门的时候,花的时间并不多,随着宁毅下车,小婵一脸的迷惘:“姑爷,怎么了啊?”

    “小婵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情。”

    “呃……”

    宁毅说完话,转身要走,小婵陡然拉住了他的衣服:“姑、姑爷,什么事啊……”

    对于宁毅要支开她的事情,小婵明显有些慌乱,宁毅回头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没事的……听话,我很快回来……”

    “可是、可是……”

    宁毅走向马车,小婵在那儿焦急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苦恼地朝门口那边走了几步,待到跨进门槛,门房大叔从那边走出来:“啊,小婵姑娘啊,你跟姑爷回来了么……呃,姑爷呢?”

    门房朝外面看了看,马车已经缓缓起步。“姑爷他、姑爷他……我也不知道……”她脑海中理不清头绪,想起前几天小姐说的一些话。姑爷他抛开我去见哪个狐媚子了啦……然而这也只是一时的混乱想法,她自不可能跟门房说。

    “姑爷……”

    小丫头一转身,又从门口跑了出去,侧门外的道路前方,马车已经开始加速了,小婵捏了捏拳头,拉起裙裾朝那边追了过去。前方路口,马车陡然放慢速度,随后停了下来。

    一队人马自丁字形的路口那边出现,飞快地奔跑过了宁毅前方的路口,这是武烈军的十多名亲卫,急匆匆地往另一端赶。

    怎么会这么快的……

    宁毅坐在马车上喃喃念了一句,随后拨转马头,往那十余人马奔行的方向追过去。

    小婵也看见了路口那边奔行而过的十余骑,然后姑爷驾着马车跟上去了,她追到路口,脸上依然复杂而焦急,心中隐隐泛起古怪的感觉。然而宁毅的马车已经一路疾驰,消失在了路口的那边。

    “姑爷去干什么啊……”

    其实细想一下,她便否定了姑爷这时候跑去见某个青楼女子的想法,姑爷不是这样的人,就算真是要见,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急的。可是对于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她也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今天为了去看表演而精心打扮过的少女情绪低落地回到府门前,抱着双膝坐在了台阶上,偶尔扭头看看道路一端,希望姑爷的马车又从那边折回来。当门房在后面唤她时,她才又站了起来。正准备转身,一束烟花亮起在夜空中。

    全文那烟花升起的地方不算非常远,但也不是什么喜庆庆祝的烟火,那烟火的涵义她隐约明白一些,这时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仰着头望向那边,门房也走了过来。几秒钟后,少女喃喃说道:“炳叔,那是……出什么事了……”

    “喔,好像是军队缉拿凶徒的烟火令箭,怕是又有什么盗贼趁今晚做事了吧……缺德哦……”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刀风呼啸,金铁交击的声音犹如雨打蕉叶,响彻长街,密集而纷乱。这个夜里,这条长街周围遭了秧,有的店铺的们已经被轰飞的马车碎片砸开,也有一些房间中有人居住的,先是点了灯,随后又赶快灭了。下方的街道中,人影追逐打斗犹如一场混乱的舞蹈,金铁交击在空中拉出一道道惊人的火花,有时轰然声响,一道人体被打入街道上的杂物堆中,动弹不得,鲜血斑斑点点,流淌成片,道路之上早已陈列了几局尸体,持刀的悍勇男子歇斯底里地大喊,将刀光挥舞得像是一张网,在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下,努力求存。

    他的武功在江湖之上原本也算得一流,但此时那女子的剑法实在太过厉害。迅捷之中不失刚猛,犹如夏日中的大风雷雨,迎面扑来。他竭尽了全力抵挡仍旧左支右拙,眼前的火星斑斑点点的乱绽。时而那剑法中便出现一招极度大力的,好似风雷呼啸,将他全力而出的长刀硬生生的砸开。

    而对方的攻击也并不仅仅是那样式显得有些笨拙的剑,她时而单手持剑,时而双手劈砍,那变换迅速而自然,令人眼花缭乱。有时候长刀才被砸开,女子的左掌已经啪的从刀光的空隙中推倒了眼前,轰他面门,刺他双眼或者猛然抠向喉结。那皓腕白皙,五指挥动如同舞蹈,让人难以理解这竟是如此狠毒致命的攻击。狼狈地侧身避开,剑光再度刺来,挥刀一格,女子的足尖点动地上碎裂的竹竿,也已经于无声之中刺向他的腰肋,犹如潜伏已久的一条眼镜蛇,这女子竟能随时以身边的各种物体作为武器,让人感觉此时面对的简直是三个四个人,而并非是区区的一名对手。

    两辆马车中的亲卫本就只有几名,此时已然死的死伤得伤,有伤得轻的冲过来介入两人之间的战局,下一刻就像是被绞肉机绞过一般被轰然吐了出去。宋宪边打边退,然而那女子如影随形,竟完全无法摆脱,伤口已经一道道地出现在他的身上,在正常战斗发生后不久的时间里,以惊人的速度将他的生命力逼到了极限。

    他此时也只能在不断的呐喊中持续的挥刀,某一刻,抓起旁边一张烂掉的木桌挥了过去,轰然巨响中,整张桌子碎成木屑飞舞,斩来的剑光陡然由刚转柔,无声地刺进他的手臂,又抽了出去。

    宋宪顾不得伤势,趁着木屑还在飞舞,双腿发力飞退,女子黑色的身影哗然破开那漫天飞舞的物体,一丝一毫都不肯让步地逼近,乒的一下,又是火光暴绽,宋宪身形带血被斩飞出去,此时已是街角,马蹄轰鸣翻滚,然后,将两人淹没了进去。

    乒乒、乒、乒——

    马蹄翻飞轰然冲过,火光连续亮起在女子原本所在的位置,随后一匹奔马嘤然长嘶,它撞上了挡在前方的人体,昂然立起,两只前蹄,巨大的冲击力下,女子的身影已经飞舞在半空中,但那道身影却仿佛贴在了战马的前颈上一瞬间,刷刷的舞动了几下,然后才随着战马奔行而出,女子竟在那一瞬间单手抓住了战马的缰绳。

    十余骑仿佛裹胁着那女子轰然而走,转眼间已冲出好远,女子的身影看起来还是被战马撞飞了出去,飞向侧面一匹马上的武烈军亲卫,那人挥出长刀,两道身影溶在一起,摔飞向旁边的地面,随后站起来的,已经只有那黑衣女子了。剑锋上鲜血淋淋,被她抓住的那名骑士已经成为尸体。

    另一具尸体,此时也已经落在后方道路上,那是一开始驾驭战马撞上女子的骑士,女子抓住缰绳飞在空中时挥出了两剑,一剑割开他的喉咙,一剑斩开胸口。

    两匹没有了主人的战马朝长街那头飞奔着,其余的十多骑将女子围了起来,长刀出鞘,杀气凛然,女子站在那儿,将目光望向了此时已在远处街口的宋宪。

    宋宪满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但这时候仍然保持着战力,并没有受到什么重伤或是致命伤,只是看来凄凉,他此时手持长刀,浑身是血的摊开双手。

    “最后还是我赢了,陆红提。”他笑了起来,“江湖?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永远不会明白自己有多狭隘,有点小聪明,就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了?我不知道你要杀我吗……就在你绞尽脑汁想要支开我身边人的时候,我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出谋划策,准备反过来算计你……”

    他顿了顿,昂然抬头:“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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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局与势(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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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声嘶鸣,夜风凄厉,长街之上,噩梦般的战斗。

    混乱之中划过的剑风,奔行的战马在高速之中被斩断了前腿,鲜血喷涌在空中,轰隆隆的翻滚在道路上,当战马翻滚过去,另一名亲卫的面门上飚着鲜血与碎肉朝后方飞出,其余的人奋勇冲上,钢刀连同胸口一齐被斩裂。

    女子的身影高速奔突,五六名亲卫交错阻拦,竟完全挡不住她的前进,那把稍显笨拙的长剑在交错的锋芒间不断寻找着空隙,刷刷刷的带出了血线,随着惨叫声劈头盖脸地朝前方路径扬过去,黑夜下女子已经浑身是血,然而在这样的时间里,已然挟着巨大的压迫感将想要奔逃的宋宪逼往道路的尽头。

    双方的速度再长街之上都快得惊人,想要阻挡女子追杀的亲卫们前后左右的冲上,宋宪此时也正拔腿奔逃,一名亲卫从前方陡然插入,试图阻止下女子的追赶,下一刻,剑光自他的左肩朝右腹轰然拉下,身体如炮弹般的飞出去,鲜血如巨大的花朵般爆开。

    从两侧袭来的刀光刷的撕裂了空气,女子一个矮身,在左侧那人大腿上哗的带出一道血线,一个旋转站起,抓住左侧那人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砸向右方来人的面门,顺手抄起一把钢刀朝前方扔了出去。

    宋宪此时已经奔出几米之外,伸手抓向一匹冲来的战马缰绳,旋转的钢刀划过他的腰肋,噗的嵌入奔马的小腿,血光之中,人与马的身体几乎是同时朝前方滚出,后方打斗纷乱,才刚从地上爬起来,视野当中,女子的身影又已挟着剧烈的血光逼近了。

    “你他个疯子——”

    砰——

    火光暴绽,宋宪的身形再度被劈飞出去,后背已经直接到了墙角,周围的亲卫没能阻止那女子哪怕一秒,才抬起头,那古拙的剑锋朝着他的脑袋斜劈而来。头一偏,剑锋在墙壁里噗的卷出大量土石,心有余悸的感觉还未有升起来,宋宪的目光中,女子的右拳轰然放大。

    砰的一下,脑袋里震动起来,后脑勺砸在后方墙壁上,视野颤动,鲜血飞出,时间仿佛变慢了,然而反应不见得更快,那些冲上来的身影,打斗的声音在这颤抖的血色画面里都变得异常遥远,女子转过身,一剑劈开了扑上来的亲卫,他下意识的举刀,然而那目光又已经转了回来。

    手臂挥了出去,但本该斩上女子身体的刀却并没有出现,断腕中着鲜血,握着刀的那截手臂飞舞在天空中,朝后方的亲卫们砸过去,女子右手手肘仿佛挟着整个身体的力量轰向他的面门,黑暗放大。

    砰嗡嗡嗡嗡——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后,第三下的冲击再度袭来,背后阻挡他的墙壁,在意识里消失了,他飞了起来……

    马车停在道路这一段的拐角上,宁毅过来不久,站在树下的黑暗里望着长街尽头的那一幕。

    他并没有看见整个打斗的过程,只是长街上的一片狼藉,已然能说明所有的问题,两辆马车的残骸,一具具的尸体、鲜血,战马被劈断了腿倒在地上,挣扎的、哀鸣的,这样的战斗痕迹在整条长街上延伸过去,而最为惊人的,还是最后这一段的战斗景象。

    宋宪原本也是加入了战斗的,然而那女子给人的压力实在太过惊人,当宁毅过来时,他就已经准备逃跑了。但是跑不掉,战马大多受伤、选择了步战的亲卫们几乎是全力阻挡着那女子的追杀,战斗以惊人的高速朝那边延伸过去。但是依然挡不住,女子的攻击中,鲜血的飞舞几乎就没有停止过,亲卫当中轻伤的、重伤的……他们从周围冲上来,甩出去,直到宋宪在长街的尽头被追上。

    轰、轰、轰——的连续三下,然后长街那头的整堵墙壁都在视野间轰然倒塌……一颗砖石飞舞过来,狠狠砸在一个人的头上,变成粉末飞碎,战斗还在继续着……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黑暗之中,宁毅喃喃地说着话,随后调整者呼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才是我要的……”

    有这片刻间的观战,已经不用再看下去了,过来支援的兵丁或许也已经快要赶到,宁毅转过身朝马车上走去。随后望了望不远处的一匹马,那马儿孤零零地站在这边光明与黑暗交界的地方,马上的骑士已经死了,鲜血淌下来,宁毅走过去往他怀里摸了摸,拿出一只放烟火的竹筒收入怀里,随后看看四周,长街那边或许有零散住户,这边却是没有,该不会有人看见他在这,随后返回马车上,悄然转身,奔行离去。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

    手指在马车上轻而急促地敲打着,脑海中推算附近的街道,可能会有的追杀布局,口中随意地哼着想起来的歌,火光明明灭灭地照在他的脸上,此时在那里浮现出来的,是与平日里绝不相同的笑容,谦和的表象之中,难以形容的野性。

    机会能有多少,不知道,变故毕竟是太多了,或者反而会引出一些麻烦来也不一定。但这时他已经确定了,他想要那样东西,想要得到它……

    不努力一下的话,今晚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烟火在城市的街道中升腾起来,更多的时候,还是急促的锣声。

    这是一个混乱的夜晚。

    当从白鹭洲回来的大部分人群进入江宁城的时候,这边混乱的响动,已经影响了小半个城池。赶来的武烈军人、官府衙役在这边纷忙地追赶着那在城市间奔突的女刺客,期间发生了几次交手,又是死伤数人,回城的居民们朝着这边扩散过来的时候,女刺客大概是想要朝人潮这边奔逃的,然而原本跟随着陈勇的那批武烈军精锐也从那边抄了过来,逼得她只得去往另一边相对安静的城池。

    看~书就来O那女子应该也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但战斗力依然强悍,如果不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基本不会敢与她动手,一般的衙役也就是敲锣打鼓地追。追捕的人毕竟是多,女子左冲右突,始终无法完全销声匿迹。

    今天晚上与上元那晚不同,此时这边的城区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那女子今晚也是过分执拗,不像元夕那晚,受了伤便立刻走。她在那样的情况下豁出去干掉宋宪,本身受伤也重,这里已经很难给她形成理想的躲藏点。而武朝并无宵禁,虽然大部分人看见那烟火,听见锣鼓便只是闭门不出,但夜晚还是有些许闲人游荡,宁毅驾着马车游荡在局势的边缘,反倒是占了优势,偶尔遇见兵丁衙役,说上几句,或是匆匆离去,并不理会他。

    一路哼着歌,在几个街区之间转圈,看着远处传来的混乱,手指在身边计算着看见的每一拨人可能去往的方向,整个范围内的大概局势,女子所在的位置与她可能选择的方案。想要搭上关系非常困难,自己现在如果驾车过去,要与那女子遇上一次非常简单,但没有意义,如果提出想要帮她这种笨开端,最可能的情况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她宰掉,这些事情不能自己主动,只能找到特定的环境,让对方主动,自己才能有表露意图的余地。

    有关人心的计算总是相当复杂,哪怕他仍旧有一支如同前生一般的幕僚团队,这时候也不能说有把握。眼下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去做了。城市里有几个街区应该是比较理想的,不过,在这片刻的时间里,他大概估错了两次女子奔行的方向,其中一次倒是个可以用的机会,可惜也错过了,大概十分钟之后,他才在偶尔传来的变乱中看见了一个可能性。

    马车疾奔,沿着长街绕向城市的西方,到得一个僻静的街巷间,锣声急促地从远处传过来,随后是打斗的响动,女子推动着混乱,往这边过来了,到得某个时刻,可见的混乱又再度消失。宁毅计算着时间,拿出那烟火竹筒,拔掉了盖子,一团信号烟花冲天而起,亮在了夜空中。随后一挥马鞭,让马车高速离开了这里,去往附近的街区。

    理论上来说,那女刺客逃跑的方向在暂时已经被限定下来,只要自己能提前赶到那边,就有可能让自己的马车成为一个理想的饵,或许可以有三成的把握让她上车,然后才会有做点交易的可能……如此奔行出两个街区,前方一队衙役从那边冲来,看见他时,却陡然将他拦住了。

    糟糕……

    如果这时候远处的打斗还在继续,这帮衙役便不至于理会他,但这时候拿女子的踪迹暂时消失了,宁毅也只好停下车,让对方搜查一番。马车上打着驸马府的旗帜,这帮衙役当然不至于刁难,大概查过之后,立刻说好话放行,但时间也已经过去了许多。宁毅再往前行时,那女子的位置,已然超过了他预想的地方。

    意外常常会有,宁毅早就明白,但眼下出现,令他着实觉得有些可惜。已经用掉那烟火筒,自己不再有控制女子奔行方向的机会了。不久之后,女子奔跑的方向持续往东边移动,宁毅驾车缓缓离开危险的中心区。再往那边去,已经没什么意义,就算自己真能救下那女子,可能也已经避不过武烈军人与衙役的检查,危险与收益的比例极度倾斜,那就无所谓冒险了。

    真可惜,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这么厉害的家伙……

    他如此想着,一路往苏府方向回去,后方的混乱沉默了许久,当再一次的烟火讯号与锣声引起他的注意时,陡然发现,那混乱的方向竟然又推了回来……

    城中偏西方向一处相对僻静的湖岸,宁毅驾驭着马车穿过了湖岸上的道路,一边是静静的湖水、树木,一边是挂了灯笼的高墙大院,路上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行人,大概是从赛花会那边回来的。

    马车后方远处,一队武烈军人正绕过了道路,似乎朝这边过来,前方的岔道那头,也有衙役正巡往这边的岔道口。宁毅回忆着不久前那次打斗的位置,在接近道口的路边,将马车不动声色地停了下来,走下了车,伸一个懒腰。

    黑暗的湖岸边,女子裹着一张黑布,静静地潜伏在树木下草丛深邃的地方,调整着呼吸,尽量安静地不让自己身上的鲜血留下太多的痕迹,耐心地等待几队交汇而来的搜寻者过去。

    那辆马车就在她藏身处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她看见那御者下了车,伸一个懒腰,朝湖边走来,哼着古怪而悠闲地调子,低头在草丛中寻找着什么……

    码这章时,听了好几遍唐朝乐队的《国际歌》,倒并非是歌词贴切,但是觉得那种节奏和感觉或许与宁毅这时候的心态蛮像的。

    又是通宵码完,请大家多投月票支持,让我们赶上前一名吧_

第六十二章 饵与线(求月票)

    第六十二章饵与线(求月票)

    黑暗的湖岸旁,孤零零的灯笼幽幽地映照着附近的花草树木,女子躲在那黑暗间,看着那书生轻哼歌曲,在草丛里翻找着,随后捧了一块大石头,还轻轻抛了两下,看来心满意足地走回去了。

    道路一端,武烈军的军人逐渐靠近,另一边的衙役也提着灯笼巡查着湖岸,看来比那些军人要先到一步。砰砰砰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书生蹲在马车旁用石头砸动着马车的车轮,看来是那儿出了些什么问题,当他抛开石头拍拍手站起来时,衙役们也已经靠近了,女子屏住了呼吸,当然,衙役们首先自然是找上了那书生,他们看了看那车上的标识,对话声传来。

    “这位公子……是驸马府的人?”

    “有事?”那书生语气淡然,扭头问道。

    “呃……方才城内出事,我等正在缉拿凶徒。公子既非驸马府众人,不知为何会有此车驾……”

    看那书生的态度怕是有些来历,几个衙役保持着恭敬,书生大概是想了想,疑惑道:“凶徒?”

    此时那边的几位武烈军人也已经过来,见到马车这边的事情,也围了上去,但也有几人仍在朝河边的黑暗中望,保持着警惕,那书生回过了头:“几位也是吗?”

    “武烈军缉拿刺客,公子问的是什么?”为首的那名军人沉稳地出声。

    “到底出什么事了?”

    “方才城内发生刺杀,刺客该是往这边来了,不知这位公子可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另外公子若不介意,在下等大概要例行搜查一番。”

    “呵,明白,诸位请便。”那书生摊手示意,然后问,“不知可有谁遇刺了吗?”

    “公子这是从何处回来?”

    “白鹭洲,花魁赛。在下宁立恒,倒并非驸马府中人,只是与明公相识,因此借他车驾先行回城。明公此时应该还在后方,将乘画舫回城,几位职责所在,若有必要……哦,负责给在下车驾的,乃是驸马府中执事陆阿贵,几位可向其询问。”

    几名军人自然不可能随口就说出具体发生的事情,因此只问这书生的来历。前前后后检查了一下马车,待听得那公子说完这番话,方才变得恭敬起来,那军人行了一礼:“失礼了。”

    衙役中有人说道:“宁立恒……莫非是那明月几时有的宁立恒?”

    这人看来颇有来头,说话之中,军人与衙役都已对他态度大变,随后那领头的军人稍稍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在玄凌街口,有一刺客刺杀了都尉宋宪宋大人,数十人伤亡,刺客武艺高强,下手狠毒,如今大抵是逃到了这一片,公子切记当心,最好还是尽早回府。”

    两拨人都有职责在身,说完一些话之后朝着一个方向过去,在那边道口还与巡查过来的另一批人碰面,朝这边指指点点说了些什么,那书生对着远方的三拨人挥了挥手,随后,夜色中听得他哼了一声:“嘿,宋宪……”

    然后书生坐上马车,开始挥动鞭子,让那马车往前方行驶起来。

    马车转过前方街口,平稳而行,宁毅掀开了车帘挂好,看着周围明明灭灭的灯光,从花魁赛上回来的人们此时也经过了这边,有几名衙役朝反方向赶过去,看看马车打开的车帘与车上的标识,便不多做理会。

    人流毕竟多了起来,这时候从花魁赛上归来的,多半都还有点小小的背景,脱离了可疑的中心区域还要一一盘查的话,那就太过麻烦了,更何况,此时能聚起的人手也不够,能做的事情,顶多是严格盘查城门离开的人而已。

    饵应该是放出去了,有没有效果,得看运气。按照自己的预想,那刺客当时最大的可能该是躲在了湖岸附近,不过那附近毕竟也大,他找的是自己觉得最可能的位置,四周寂静,说话的声音应该很容易传出去,范围要广一点,鱼吃饵的可能性,还是仅有三成。

    他不知道自己的车上是否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眼下也没办法低头去确认,否则迎来的大概是当头一剑,只是以目光注意一下马车左右的道路。这一片还有人,如果对方上钩,应该不至于在这里下车,不过接下来,去往学堂那边的道路就稍稍有些僻静,道路两旁没人的时候,他将车速放缓了,决定开口。

    “我要说几句话,请壮士勿要太过敏感。宋宪为人狠毒,张扬跋扈,为求上位,不择手段。景翰六年秋,甚至为占人田产,在城外二月村强安罪名,害死人一家老小,此事后来弄得人尽皆知,只是没有证据,谁也动不了他,在下早已闻其恶行,此前素来也仰慕豪迈任侠之风。壮士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愿助壮士一臂之力……”

    方才的四处转悠只是游走于危机的边缘,没什么大事,这句话的出口,才真正是一次冒险。当然,配合两次刺杀的一些细节,再加上目前的这个局势,他能确信风险已经被降到最低。不过,若能有什么效果,自然也得建立在刺客上了车这仅有三成可能性的前提上。

    道路前后没有行人,这句话说完,宁毅等待着可能出现的回应,然而过了好半晌,那回应也没有出现。

    莫非算错了?

    布局不能完美的情况下,失败是常有事情,毕竟从一开始,机会就不大,当然,也不至于因此失去什么。时间过去,宁毅心中升起淡淡的遗憾,叹了口气,正打算停车望望车底,砰的一下沉闷地响起在后方。宁毅心中一个激灵,跳下马车取了灯笼朝那边过去,只见那刺客女子身上过了一张黑布摔在道路上,已然晕了过去。

    从一开始杀宋宪反被围住,她豁出力量在那种局势下将宋宪硬生生地干掉,本身也已经受了许多的伤,宁毅偷偷看时她还表现得强悍,但这一路在城市间奔突,被围追堵截,身体自然也被逼到了极限,当忽然间被宁毅说破她的躲藏,她或许也打算陡然冲出来,但这时候再要聚力,大概就陡然晕厥过去。这女子为了一路上不至于滴下鲜血而用这布将身体裹起来,此时还是紧紧拉着。宁毅看了几秒钟,连忙将女子抱起来。

    之前发生几次猜错、意外与变故,但眼下这一环上,真是完美的变局。

    从一开始,能让这女子上车的可能性就不高,而在上车之后,如何在微妙的局势下取得对方的信任,一步步的帮忙、铺垫,让她欠下人情,然后考虑谈判……这些事情完成每一环每一环的几率都在降低,但眼下倒的确是最理想的结果。单纯说点话就要取信对方,可控性太低了,她如今晕了过去,倒是省了接下来的许多事情,只要自己先帮她治了伤,做了事,等她醒过来自然会有更多的理性考虑现状而减少怀疑猜忌。

    这道路距离学堂边他所租下的小院子也已经近了,转过前方转角便到了门口,宁毅看看周围的情况,随后打开门抱着那黑衣女子进去。外间是他用作实验的地方,里间则有个小储存室,只是目前还没有多少东西,原本就有床和椅子之类的在那边,是以前的人留下的,宁毅将女子放到床上,转身出门,稍微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随后返回来寻找伤药。

    一些常用的跌打药物,绷带之类,由于考虑到做实验可能受伤,原本就是准备了的,然后还拿了针线,点亮一只瓷瓶制成的简陋酒精灯——由于要配合聂云竹开饮食业,他做了个小型的蒸馏器具,倒是先把少量产的酒精给制出来了——拿着推开里间的房门才迈进去一步,刷的一下,剑锋已经冷冷地递到了他的颈项上。

    这也醒来得太快了吧……

    宁毅拿着酒精灯一动不动,心下暗暗嘀咕着,前方那女子斜倚在墙上,持着那剑冷冷地望着他,大概马车上的那段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倒是没有直接杀人的想法,片刻,问道:“你想干什么?”

    “伤药。”宁毅举了举右手上的小包裹,缓缓放到前方的小桌子上,伸开。说着,随后将酒精灯也放下了,举起双手:“帮你治伤。”

    “我怎么信你?”

    “自己判断。”

    女子伸手拿起一个装伤药的小包嗅了嗅,望宁毅一眼,扔到旁边,又打开一个瓷瓶看了看,还是扔到一边,这个过程中,终于将手中的剑缓缓放下,片刻:“这鱼钩用来何用?”

    “针,帮你缝合伤口。”

    “缝合……伤口?”

    “嗯,把伤口缝起来,好得快。”

    女子古古怪怪地望了他一眼:“出去。”

    随后又加一句:“只能在外间,你若离开,或是耍什么花招,我立即出去杀了你”

    “我烧点热水给你。”

    这女人应该自己带有更好的药物,也不好让他来处理那些伤,宁毅点点头退出门外,随后笑着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第一步已经搞定了。

    “我叫宁毅,字立恒,姑娘你呢?”

    于是他保持着谦和,絮絮叨叨地开始套近乎……

    ps:待会修改,有个很长的ps,对宁毅性格感兴趣的可以刷

第六十三章 企图

    第六十三章企图(求月票)

    “水好了……”

    夜色中,城市的各处灯火摆动,安静切有些荒芜的小院中,宁毅将水盆放进里屋的桌上。

    黑衣女子手中拿着一只小药包,她原本倚靠在床边整理着伤口,宁毅进来,她便又拉好了衣服停下来,脸上仍旧蒙着面纱,只是身上依旧血迹处处。宁毅想了想,从旁边的一只柜子里找了找,拿出一件长袍来。

    “这里没放换洗的衣服,只有这件了,干是干净的,你的衣服破了,晚上可以稍微换换,新的衣服,明天才能带过来了。”

    女子冷厉地望了他一眼:“你想要去哪?”

    宁毅迟疑了一下,随后举起手笑道:“好吧,等你相信我,你先处理身上的伤,我在外面坐坐,多烧些水。”

    “你若想走,不管你能跑多快,我保证你出不了这院门。”

    “知道了,不会走的。”

    宁毅笑了笑,随后又回头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坛子,打开,满是浓郁的酒气。

    “酒,但是度数太高不能喝,如果你要洗伤口,可以用这个。”

    其实里面都是酒精,宁毅走出去关上房门。女子微微蹙眉听着脚步声,片刻,在灯光中拉开衣襟,被染红的布条一层层地包括着胸口,有几处地方布条也已经断了。上方的肩膀到下方的小腹,肌肤上全是鲜血,有的凝结成血痂,深红色,配合着伤口触目惊心,身前的伤痕还算是轻的,背上、手上有一道恐怕已经伤到了筋骨,衣物拖下去的时候,凝结的血痂便再度被撕裂开来,她进抿双唇忍耐着,不过身上大部分的伤口,此时都没有在流血,竟是自行止住了。

    女子拧了拧水盆里的布条,微蹙着眉头开始擦拭身上的血迹。豆点般的灯光、古拙的剑,简陋的房间里擦拭着身体的女子……片刻,墙壁的另一边,宁毅也在凳子上坐下了,目光望着房间里的灯火,女子大概能听到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随后继续擦拭伤口,将伤药粉末往伤口敷上去。

    “这里原本是个废园,一般没什么人来,如果是以前,搜查的时候可能会搜进来,不过我已经租了,问题应该不大。隔壁是豫山书院,再过去有一小片竹林,有一条小河从那边过,不宽。河对岸首先是两家酒楼,扩出一片三角形的居民区,里面的巷子四通八达,如果有人要在那里追到里,应该不容易,旁边有长兴街、长业街,再过去的话,道路就通往南门……院子的另一边是……”

    背靠墙壁,宁毅缓缓的开口,介绍着周围的一切,女子在那边静静地上药,听着,过得片刻,开口道:“你是道门弟子?”

    “嗯?”

    “外面那么多炼丹的东西。”

    “哦,不是炼丹,我应该是儒家弟子,这些是格物。”

    “应该?”

    “应该。”

    “……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马车下面?”

    “感觉……或者是猜的……”

    “你与宋宪有仇?”

    “没有,听过他的一些恶名。”

    “……不尽不实。”

    “在下以前曾经见过姑娘。”

    那边微微的沉默:“什么时候?”

    “今年元夕,姑娘在朱雀大街上打斗之时,在下正在附近几十米远的地方看着,后来再酒楼之中,姑娘打扮成丫鬟在那边倒酒。”

    “……我想起来了。”语音微微沉了下去,墙壁的那边,擦拭伤口的女子缓缓停了下来,右臂一挥,啪的抓住了小桌子上的剑柄,轰然往后方刺了过去。噗的一下,土石从墙壁另一端激射而出,那剑锋刺穿了土墙,停在宁毅的脸侧,宁毅笑着偏头看了一眼。

    “你是当日那个写诗的书生……为什么跟着我”

    “今日是你跟上我。”宁毅这句话说出墙,墙壁那边的女子微微愣了愣,“不过你该明白我并无恶意了。”

    片刻,那女子将剑锋抽了回去,放在桌子上,光芒从长剑刺出的缝隙间微微透了过去。

    “但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有何企图?”

    “除了因为宋宪……在下想学武艺。”宁毅坦白说道。墙壁那边愣了半晌,似乎为这个答案感到愕然,片刻后,声音缓和了一些:“瞎说。”

    “是实话,在下从小心慕武学,早想知道传说中的高深武学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颇有才学?”那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呃,这事不好自己说……”

    “那日在楼上,大家让你写诗,你一首诗作出来,大家都没有话说……你们这些才子,一向看不起武夫,你也是有才学的才子,也有名气,如今说要习武,还高深武学。你们不上战阵,不与人打斗,只是花架子,习来何用,我不信。”

    女子淡淡地说着,倒是没有什么情绪在其中,只是陈述着这些话而已。宁毅想想,耳听得城外的钟声隐约传来,笑了起来:“确实是……没什么用。而且听说高深武学都得从孩子练起,十多二十年,日日不缀方有成就,是这样吧?”

    “你确已过了习武之龄。”

    “遗憾。”宁毅笑了笑,“其实……在下好格物。”

    “……格物?”

    “嗯,就是穷究万物至理,然后推导利用,譬如说你用来清理伤口的酒精,经过了几次的冷却和蒸馏,目前只是很少一点的提取,但如果用来酿酒……”

    时间不早,宁毅随意说些话,等待着时间的过去,里面的房间里,女子处理着身上的伤势,偶尔心不在焉地说一句话,她身上的衣裤毕竟已经全都是鲜血,此时脱下来仍在一边,白色的绷带绑住了胸口,一圈圈的绕过肩膀,甚至连大腿上,右足之上都缠了几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那长袍披在了身上,她此时拿下了面纱,苍白的脸上神色虚弱,但依然警惕。

    过得一阵,宁毅道:“太晚了,再不回去,家里人恐怕便要找来了。在下明早再来,姑娘受了伤,早些休息。”

    宁毅等了片刻,那边没有回答,他熄灭了灯盏,准备往外走去,随后又道:“对了,那酒精灯若要熄灭,从旁边拿个罩子罩住火苗便行,若是用吹的,怕会爆炸,说完,推门出去,再轻轻关上。

    里面的房间门被轻轻拉开了,用手轻轻拉着那长袍,女子赤足无声地走出来,皱着眉头望向门边,随后再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往院子那边看了看,宁毅已经出了院门,不一会儿,马车行驶的声音响起,逐渐远去。

    院子的草丛里传来虫鸣的声音,漫天星斗在这样的夜色下眨着眼睛,女子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回头望了望外面的这间房间,架子上各种各样的东西,瓶瓶罐罐,她先前醒来的时候只是从里面瞥了一眼,因此认为是道士炼丹之所,此时才看见房间里更多的东西。稍微空旷的地方几张桌子排成长列,古古怪怪的铁架子,奇怪的铁桶、管子,让人完全看不懂的仪器,一块黑色木板挂在尽头的墙壁上,白色的古怪符号,星光自窗棂照射进来,洒在桌上的书页与打开的宣纸本上,毛笔在笔架上哐哐当当的动着……

    夜风从后方木门的开口间吹进来,吹动着她原本就有些乱的头发以及稍稍有些大的长袍,长袍之下隐隐显出了仅有绷带包裹的身形轮廓,女子反手关上了门,一路走回里间,抱着她的剑与双膝,蜷缩在床铺角落里睡着了……

    今晚应该不会忽然走掉……

    马车驶向苏家侧门的路上,宁毅深吸了几口气,如此想着,随后笑了起来。

    因为她没有衣服穿……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的伤势,宋宪这样的官员死掉,过不了多久,官兵就会在江宁的各处设卡,这样的重伤下,她暂时走不出去。

    从这女人安排支使开宋宪亲卫的手法来看,她也不是傻蛋,多少懂得权衡,不至于会忽然犯傻。

    要直接说出对武功感兴趣这件事,尺度有些难以拿捏,最主要的是如果以后再说,难免给人以整个谋划都是为这事而来的印象,这年月虽说重文轻武,但个人艺业,在社会上还是敝帚自珍的风气居多,更何况是那样的神功绝艺。他是过了年龄,但也不求什么一流高手,甚至他根本就没考虑过跑江湖或是上战场什么的。

    这事情,首先说出来,然后以其它方面的元素尽量冲淡,反倒显得坦坦荡荡,只要这个坎能过,以后再提起来就是四平八稳。如果放在以后,引起对方不爽,人家真觉得欠你人情说不定也会觉得你在谋划她而敷衍你一顿。

    明天要给人留个好印象,让她继续留下来……

    来到武朝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去想着计划事情,感觉倒是与以前与人谈判拉订单或者推销创意的感觉差不多,首先要让人觉得自己诚恳。一路回家,从侧门穿过小道,远远地望过去,住着的小院中没有灯光,估计檀儿主仆也还没有回来,小婵不知道有没有睡下。他走到院子门口时,才看见了坐在中央凉亭里的少女。

    整齐的刘海,碎花的白裙,少女坐在那儿不知想着什么事情,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给人以咬紧牙关的感觉,星星的光辉从天上洒下来了,照在少女专注的侧脸上。宁毅看了两秒钟,少女眼神动了动,随后朝这边望过来,站了起来。

    夜风吹拂着裙摆,少女站在那儿怔怔地望过来,这不像是平日里裹着包包头的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婵,倒像是一个更成熟的,平日里总潜藏在背后的小婵,这样的感觉也持续了两秒钟。

    “姑……”

    第一个音节发出,已经带了些哽咽的气息,泪珠从少女的眼中滚落而下,她举起手去揩,陡然就已经哭了起来。

    “姑爷……”

    哭声之中,小婵从那边跑了过来,直接扑进他怀里抱住了他,几乎将他推得往后退了一步。宁毅抱住她的后背,喃喃地叹了口气。

    “回来了……”

    “姑爷……你到底去哪里了啊……”

    夜色下,哭泣的少女像是矮了一截,于是又变回以前那个小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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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铃铛明天见

    第六十四章铃铛明天见

    叮当叮当的声音,清晨时分,婵儿娟儿往桌上摆好碗筷,盛了粥饭,随后在檀儿的吩咐下也在旁边坐下。清晨的光芒里,一家五口人坐在桌边吃早餐的情景。

    昨晚苏檀儿与娟儿杏儿也回来的比较晚,婵儿哭过之后,与宁毅坐在凉亭里聊了一会儿心事,抹着眼泪絮絮叨叨。小丫头比较可怜,先是担心宁毅抛开自己去见什么狐媚子,然后看见外面乒乒乓乓的敲锣,担心姑爷会遇上什么意外,后来又担心起来,姑爷如果去见什么狐媚子,没带上自己,身上没钱……

    “姑爷要是去了,没钱会让那些人瞧不起呢,其实啊,那些女人说是多好多好,都是装出来的,她们最势利了……”

    小姑娘坐在凉亭里一边抹泪一边一本正经地担心他没钱丢了面子,宁毅心中温暖,安慰几句,两人在星光洒下的凉亭里说几句闲话,小婵也终于放下了些许心事。

    苏檀儿昨天回来得晚,睡得不久,虽说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吃早餐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有些恹恹的,只是洗过了脸,强打精神而已,娟儿与杏儿也差不多。

    “昨晚回城的时候被拦住,看见出城的检查得厉害,说是有朝廷命官遇刺,今天的花魁大赛,恐怕不能在白鹭洲那边开了,只是眼下还不知道会怎样安排……上午的赛龙舟……”

    一面喝粥,苏檀儿一面惯例地说些事情,宁毅摇了摇头:“上午去睡一觉吧。”

    “呃?”苏檀儿抬头看他。

    “你,还有娟儿杏儿也是,上午睡一觉,院子里的事情交给婵儿。其余的,中午再说。”

    “嗯嗯。”小婵连忙挺起胸膛,用力点了点头,“交给小婵,小姐还是多休息一会吧。”

    “便听相公的。”苏檀儿笑着点了点头,那边娟儿杏儿也笑得开心:“谢谢姑爷。”

    “只是相公上午怕是要一个人去看龙舟赛了……”

    “不去看龙舟,我去学堂那边一趟。”

    “今日不是不上课吗?”苏檀儿疑惑道。

    “横竖无事,昨天有些想法,今日去做些试验,中午便回来了。”

    随后说些乱七八糟的闲事,苏檀儿问问昨天的比赛,问问她未回之前城里发生的事情。事实上,除却睡眠未足的疲劳之外,苏檀儿与娟儿杏儿的情绪也有些不高,想来那边的技术突破再一次失败。不过这种事本身就是常态,十次中失败九次,等待最后那一次的成功也就够了,想来倒也不至于太过沮丧。

    早餐之后苏檀儿与娟儿杏儿回房睡觉,宁毅告别小婵出来,驾着驸马府的马车绕往市集。今天正端午,街市之上热闹喜气,许多人聚往秦淮河边去看龙舟赛,街道两旁粽叶飘香。不过警戒的官兵也多,想来江宁府衙如今也蛮头疼的,遇上这样的节气很难做出扰民太多的行动,只能提高警惕与盘查,严格控制出入城的人口,先将刺客困在城里。

    转往学堂那边的道路,行人便少了起来,但依然可以听到鞭炮锣鼓之声,路上与一名认识的附近住户打了个招呼,马车抵达租下的院门之后,宁毅从车上拿起一只包袱下来。一路进去院子、房间,推开里间的房门之后,才发现已然无人,他走进去看了看,注意几个小的蛛丝马迹,注意到昨晚关上的窗户此时却是打开的,随后关门退出去。

    距离地面大概三四米高的房梁上,女子裹着长袍坐在那儿,低头看着宁毅关门的一幕,随后转身跳了下来,属于男性的长袍在风中展开了,衣服下缠着绷带的,修长的双腿在空中展开一瞬,随后落在了地上,拉起长袍的衣襟裹住身体,依旧是白皙的小腿与裸足。她拿着长剑在旁边的架子上敲了一下。

    听见声音,宁毅等待几秒钟才再度推开门,当的一下,剑柄在里面将门抵住了。他从开了的口子将包袱递进去,关门时,看见女子接过包袱的皓腕与隐约如寒霜般的侧脸。

    “穿的衣服,吃的东西,中午和晚上的也已经准备了,只是这样的恐怕没什么营养,我会想办法弄些好的来,你现在受了伤,如果需要什么药物,也可以告诉我。放心,我会分开买,不会引人警惕,待会可以把你换下来的血衣,以及其它可能有麻烦的东西给我,我处理一下。”

    里面沉默了一阵子:“你会处理?”

    “略懂。”

    他说着,去一边拿起凿子锤子之类的东西,在昨晚被长剑刺出一个缝隙的砖上敲了几下。里面立即传来反应,大概是在换衣服。

    “你干什么”

    “这个太明显,一看就知道是利器刺的,稍微处理一下。”

    敲敲打打地将缺口弄得不成形状,随后以煤油烧黑,打磨,再烧黑,几次之后,他敲了敲门,随后走入里间,在对面同样处理一番。房间里没人,昨晚撕下来的染血布条等物都摆在了桌子上的包袱里。

    房梁上,女子一身浅绿色衣裤地坐在那儿,看着男子做完之后,似是检查了一下桌上的那些染血物品。这些东西除了外衣,还有一些是贴身之物,一时间微感愠怒,随后却听得男子在下方说道:“抱歉,忘了给你买鞋,明天我会带过来。”然后拿了那包袱转身往外走。

    愠怒的感觉倒是褪下去了。女子在房梁上缩了缩小腿,那裤管最多只到足踝,足踝往下纤足依旧赤luo,她下意识地伸手盖住足背,随后又放开了,在房梁上蜷缩起身子。

    外间各种实验设备,其实就有宁毅专门砌起的火力相当足的炉子,里面烧得是煤,宁毅将染血的布片与一些细细碎碎的东西扔进去,不一会儿,便烧得一干二净,烧的时候随口说了几句有关外面官兵检查的事情,此后沉默着不再说话。

    安静地在外面做自己的实验,调配溶液,或者在黑板上啪啪啪的写些乱七八糟的字符,瓷瓶被烧爆了一次,于是赶快收拾。外面阳光照射下来,并不是很热,院子里随风摆动的野生花草,端午热闹的响动远远的传来没有断过,这小院之中,安静的气息却愈发明显了。陆红提抱着她的剑坐在床上,拿着宁毅送来的肉包子在吃,偶尔会透过那稍微弄大了一些的空隙,微微疑惑地望着这边的古怪实验,男子神情专注,偶尔拿着毛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一些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人推开了院门,细细碎碎的脚步,倒不是什么大人,她收拾东西,再度跃上衡量,屏息凝听。那边传来小姑娘的声音:“姑爷,我过来了”

    是个小丫鬟,很开心的样子。

    “当心那边,可能有碎瓷片,桌上的水最好也别碰。”

    “嗯嗯,知道了……”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杏儿姐已经醒来了,就让我出来找姑爷。对了对了,姑爷,我在路上买了两个铃铛,你看,我把它挂在外面好不好?”

    “去挂吧。”

    “嗯。”

    叮铃的声音清脆悦耳,偶尔传来,小丫头似乎是搬着椅子出去了,在门外的屋檐下挂铃铛。

    “姑爷,我过来的时候看见街上好多兵,大家都在议论昨天的刺客呢,说她好厉害,你有没有听说?”

    “听说了啊。”

    “嗯?姑爷听见怎么说的啊?听说是个女刺客哦,那不是跟元夕那个女贼一样?”

    “确实听说是女刺客,过来的时候还听见有人昨晚亲眼目睹了呢,绘声绘色的……”男子随口说着,“说那女刺客身手高强,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手拿一把金丝大环刀,一路从朱雀街杀到长业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都尉宋宪呢,使的是一套佛门武学,叫做如来神掌,本来已臻化境,但那女子的惊天一刀更加厉害,两人拼了一百二十招,不分胜负……”

    小丫头笑起来:“才没有,姑爷又乱说,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那不是个方块了吗?”

    “腰围是指圆的那一圈,所以说起来应该是个柱子形,柱子形的女刺客拿一把金丝大环刀,多厉害。”

    “金丝大环刀是什么样子的啊?”

    “呃,可能就是家里唐护院拿的那种,上面有几个圈,能叮叮当当响的……”

    “……姑爷说故事吧。”

    “哪能整天都有故事听。”

    “哦……”

    “好吧……从前,很久很久以前呢,有个书生,叫做宁采臣的,话说他考试落了榜,回到家中,接了份替人收帐的生意……”

    一缕缕的光芒从瓦屋的屋顶上射进来,女子抱着她的剑,靠在房梁上坐着,看着这些光,听外面传来的声音,小丫头在院子的花草间小小地忙碌一阵,摘几朵野花,那男子一边做着古怪的实验,一边说着拿古古怪怪的故事,这个上午静谧异常。

    到得中午时分,两人才终于要走了,大抵是说着要去看龙舟赛,要与家人去看花魁赛,外面的火焰熄灭下来,东西被一样样的收拾摆放好,房门打开,又关上。

    “铃铛真漂亮。”

    “我买的呢。”

    “好吧好吧……”两人的声音远去,随后男子随意的声音传来,“铃铛明天见。”

    小丫头也回头说了一声:“铃铛、明天见。”

    院门终于关上了,马车离去,女子静静地走出来,看挂在屋檐下的一对风铃,远出端午节热闹的声音传来时,女子想着那名叫《倩女幽魂》的光怪陆离的故事。比起那些说书人说的演艺,这个故事好听得多了。

    结尾的还没说完呢……

    五月初五的中午时分,陆红提站在那屋檐下吃着冷掉的肉包子,听风铃声传来,心头淡淡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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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游戏光景

    第六十五章游戏光景

    “……据闻当年二月,辽国‘春捺钵’节,所有的部落首领参与耶律延禧主持之‘头鱼宴’,当时完颜阿骨打站出来要求耶律延禧归还阿疏一地,耶律延禧不予理会。后宴会至**,耶律延禧命令各头领歌舞助兴,完颜阿骨打也是一动不动,答曰不会。耶律延禧大怒,当场几乎拔刀杀了那完颜阿骨打,如今完颜阿骨打正当盛年,野心勃勃,金辽两国大战,必是不死不休之局,我大武当居中渔利,权衡两方局势。照我看,一旦战事爆发,我朝军队,首先当示以弱势,随后先取瀛洲……”

    同样是端午节的正午,江边的酒楼之上,顾燕桢正与几位同伴聊着天。下方依然是各种喜庆的景象,酒楼上人来人往,几人拿碗筷盘子在桌上摆些阵势,议论许久。

    “想不到雁桢于军略也有如此造诣,佩服,佩服。”几名同伴中,有一名乃是军队中的小官,此时拱手笑道,随后几人中又有人拍了拍手:“何止军略,雁桢不仅机智过人,而且智勇双全,据闻他此次上京途中曾遇上匪盗,被雁桢巧计逃脱,随后搬来救兵将那帮匪寇一网成擒,在下听说,委实神往啊。”

    “真有此事?”有人瞪大了眼睛。

    “呵呵,只是机缘巧合,适逢其会。”顾燕桢笑了笑,“不过,在下一直觉得,文武二者,一张一弛,当今这天下局势,当两者皆修,这次去了乐平,若几年后能有成绩,在下甚至想投笔从戎,效班超之志……”

    他去乐平上任是在七月,估计六月便要离开江宁了,一群人说说笑笑,又是一阵恭维。待到这小小聚会散去,各人都已离开,他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象想些事情,不久,名叫小四的跟班走了上来。

    “查到了?”

    “回公子的话,昨日到今日,已查到那宁立恒的许多讯息。不过,小的过来,主要是作坊那边有讯息了。”

    “嗯?”

    “松花蛋之事已准备妥当了。”

    “此事……”顾燕桢皱了皱眉,“原已没有太大意义……不过也罢,且去看看。路上跟我说说那宁毅之事。”

    “是,据说这宁毅一向低调,善于韬光养晦,小的昨日调查他原本身世,在其原住所周围之人皆言……”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两个人穿过集市,拐过巷道,进入一个卫生肮脏的小作坊。片刻之后,顾燕桢捂了鼻子,皱着眉头出来:“也罢,既已准备好,明日便开始投入市场,她卖二十文,这里卖十文,我不会再来这里,不过是些小事,让胡老大自行看好。”

    “是,不过……公子下月便要动身去往乐平,胡老大担心,即便是这样,一月时间,怕是斗不垮对方的生意。”

    “谁说一定要斗垮她的生意?斗垮对方生意有何用?此事无需在意,做好你的事。”

    皱了皱眉,顾燕桢朝前方走去。他家中本为地主,有钱,弄这松花蛋花费不了几个银子,当时也是因为想要知道聂云竹背后之人,却毫无头绪,随后遣人做些事。若聂云竹背后真是个有名望的老头子,这事情或许还有点意义,但到得此时,则变得有些多余了。不过也罢,些许时间,也足够让她明白那些不切实际的自立幻想有多么不堪一击。

    回想小四方才所说的事情,那宁毅平素喜欢弄些乱七八糟的事物,在正经大意上,反倒有些离经叛道,据说弄些什么粉笔黑板之类的细枝末节。哼,难怪他与李频那等人混在一起,怕也是自以为性格不羁的狂妄之辈,松花蛋想来是他所做,回想起来,聂云竹那辆车上的画……匠气十足,不登大雅之堂。

    后来为铺开那松花蛋,行的也不是什么新奇手段,仅仅是找托这等低劣手法。兵法之道有正有奇,这等手法在他看来实在微不足道,他想了几种方法,比之找托,皆高明了数筹不止……不过这事现在想来也没什么用了,原也以为那云竹乃是心性脱俗的女子,却想不到,尽为这些小手法所惑,真是可笑……

    走过喧嚣的街道,他心中想着这些事,想着那两个人,云竹,宁立恒……原以为对方心性高洁,以为对方找了什么好人,以为真有什么超乎自己想象的情由曲折在其中,如今想来。

    令人失望……

    一个坐井观天却自以为冰清玉洁的青楼名ji,一个耍些拙劣手法旁门小道却自以为风流才子的商贾赘婿,想一想,真是比那些粗鄙下人间的勾搭更为可笑与不堪……

    可叹他之前竟还被这些事情给绕了进来。

    如此想着,到得晚上,他便也再一次的见到了那两人。

    一如苏檀儿早晨预测的那样,昨晚发生了那等刺杀事件,今天出城入城都是搜查严格,不可能放大队人马出入了。花魁赛最后一夜的表演,被改在了城东河边的一处大校场上举行。这里的风景自然没有城外那般漂亮,但临时布置,稍微拥挤一点,容纳三千人观看还是没什么问题,旁边的河道上也可以容纳画舫停泊,毕竟这场花魁赛也关系着江宁府的一笔巨大收入,不可能随意撤掉。

    朝廷命官被刺杀,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没有多少感觉的,茶余饭后谈谈或许还是拍手称快的居多。因此就算出了这事,也搅不了众人看表演的兴致,反倒更让人兴致高昂了一点。

    下午与苏檀儿等人驾着马车在城内兜上一圈,见了一些有趣的小吃便吃上一次,听见的也都是关于女刺客的说法。婵儿与娟儿在车上拿两个盒子上演“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柱子与方块大战。

    苏檀儿此时已然恢复精神,偶尔低头笑着与宁毅说些事情。以往大家都有顾忌之时,在家中演出模范夫妻的戏码,她是绝口不提生意的,但此时却多是与生意有关,例如说说这次关了城门有多耽误店里的生意啊,预计又得少多少多少收入啊,小小的叹息一番,实际上,自然也是玩笑居多,她虽然叹息,却并未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中。

    宁毅则在旁边偶尔说些不靠谱的主意,例如将四书五经的文字印在布匹上,再以这等布匹做成衣服,一走出去,身上全是字,款式新颖,霸气凛然。苏檀儿则笑着说下次给相公作一件,不过绣上四书五经的文字而已,麻烦一点:“相公可得真穿上出门才行啊。”宁毅自然百无禁忌,点头答应。

    在河边吃东西的时候,拿出笔墨来给几人画了几张头像,其实也就是线条简单的漫画Q版头像。宣纸上四名女子神色夸张,但各有特点,苏檀儿主仆四人笑过之后将宁毅批判一番,这年头自然还是看不惯这种图画的,宁毅与苏檀儿辩论一番,在婵儿娟儿杏儿等人的抗议之中,决定跟苏檀儿打赌在路边摆摊觅知音,苏檀儿本来说:“好啊,你摆啊。”待宁毅还真搬了凳子在路边坐下准备写写画画的时候,又与小婵几人笑着将他拉回去。

    宁毅哈哈大笑:“这下算我赢了?”苏檀儿笑得满脸通红:“相公老胡来,妾身丢不起这个人。”婵儿在旁边小声道:“婵儿也丢不起……”娟儿用力点头,随后这拆台的两人都被宁毅随手敲一下。几人都知道宁毅性格随和,偶尔开开这玩笑自不在意。

    从昨晚刺杀案发生起,府衙中的人便已经意识过来花魁赛不可能在城外举行了。因此对于会场的改动从今天凌晨便已经开始进行,到得傍晚时分,宁毅与苏檀儿等人乘着马车过去,夕阳西下,整个会场周围的街道、楼层都已经张灯结彩,绸缎飞舞,校场对面的道中,画舫一艘艘的排开,虽然还未掌灯,但上面人来人往,已经热闹非常。

    属于金风楼的画舫房间里,元锦儿正在为今晚的表演做准备。这个晚上四名行首争夺花魁,每人表演三场。傍晚到出场的这段时间,通常是给其静心休息,没有多少人来吵的,当然,表演者也有自行安排的权力,如果真有相好之人,说不定也会被接入房间,厮守片刻。元锦儿的画舫房间里此时便有另一人在,不是她的丫鬟,而是女扮男装的聂云竹,两人正守在窗前,望着校场那头众人往这边进来的景象聊天。

    “今天晚上很重要吧?”元锦儿问聂云竹。

    聂云竹点点头,似乎比元锦儿紧张:“嗯,今天晚上没问题的话,从明天开始就有很多事情做了。”

    “我就不紧张。”元锦儿偷偷拿一块绿豆糕咬一口,随后被聂云竹瞪一眼,剩下的半块也被对方抢了去。聂云竹将绿豆糕扔到嘴里,用力嚼了,咽下去,随后气鼓鼓地喝一口水:“说了别老吃这些东西”

    “可是我不紧张啊,花魁我才不想拿呢,那冯小静要、绮兰要、骆渺渺要,她们拿去就是了。云竹姐你也真奇怪,要是让你来参加这花魁赛,恐怕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却为了那点事情紧张……”

    “第一次做到这个程度嘛,当然会紧张。假如今日没什么意外,松花蛋的名气或许就真的打开啦。至于以往表演,如锦儿你这样未放在心上,自然不紧张。”

    “放心,锦儿会帮你的啦,云竹哥哥。”元锦儿笑着,随后又想起什么,瞬间变脸,狠狠地眯起了眼睛,“对了,云竹姐,前几天的时候,听说松花蛋出假货了,有人也在卖呢,想跟你抢生意,这事情怎么办啊……”

    “啊?”聂云竹微微疑惑,随后皱起眉头,“已经有了吗?”

    “不是吧,锦儿都这么担心,到处打听了,云竹姐你当大东家的还不知道,那我这几天每天晚上打小人诅咒那个抢云竹姐你生意的家伙是在干嘛啊……气死我了”

    “没有啊,这事情他原就料到了。”聂云竹说着,微微笑了笑,“他说若有这事情他会安排,让我不要在意,因此这几天便未曾调查过,全为今晚的事情操心了……”

    “这么厉害?”元锦儿瞥着眼睛不爽地看她,“哼,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能怎么样……”

    这话说完,她扭头往外面看过去,在人群中略扫了几眼,陡然精神起来,眨了眨眼睛:“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云竹姐,你看你看,你相好的……啊……呜,云竹哥哥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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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睡眠不好,但终于还是在午夜前赶出了那一章,只是到今天早上顶不住,还是去睡了,下午才起来,又赶急赶忙的码字,本该在早上更的这一章终于好了。午夜前希望能再出一章。各位,香蕉如此努力,请各位继续支持,月票、订阅,再往前冲谢谢大家。

第六十六章 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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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舫的房间里小小地打闹起来,不一会儿,两颗脑袋又碰在一起,从窗户边往外看。夕阳洒过去,那边的人群当中,果然也有宁毅的身影在其中,隐隐约约的。元锦儿眼力好,过得片刻,却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是他家黄脸婆好像也来了……云竹姐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啊?”

    人群那边,与宁毅结伴而行的自然是苏檀儿,后面三个丫鬟,若远远看过去,聂云竹看不清那女子的样子,脑海中却是想起春游之时见过的苏檀儿与宁毅坐在一块时的景象,笑着点了点头:“见过的,可不是什么黄脸婆哦,与立恒很般配的……”

    “好吧,也许不是很黄,不过云竹姐你这么说相好的……啊……”口没遮拦的人再度惨遭毒手,元锦儿将被敲了一下的额头抵在云竹肩膀上,像条虫子一样拱来拱去,口中嘟囔,“锦儿知道错了,云竹哥哥,不要这么用力嘛……”

    聂云竹没好气地将她推开,神情在片刻后变得严肃起来:“我与宁公子并无那等关系,锦儿你不要再乱说了,被人听见了不好。”

    “知道了……”

    元锦儿点点头,继续看那边的景象,待那些人走得近了,方才说道:“真的不是很黄呢……”实际上苏檀儿亦是美人,比之她,比之聂云竹也是不遑多让,区别只在各自气质而已。而由于长期主导生意上的事情,在苏檀儿身上,那股独特自信的气质要更加突出,走到近处时,有一批人迎了过来,元锦儿不免又叹息一声:“交游广阔哦。”

    这迎上来的正是一帮商场上的人物,这交游广阔的评语,自然也是指的苏檀儿。那一群人当中,例如乌启豪、乌启隆、濮阳逸等人,皆是这花魁赛上的大金主。当然,濮阳逸这样的江宁首富自然是支持手下的绮兰,但其余人都有争取的余地,也正是各个青楼争取的重点,一时间这些人聚在了一起,让人眼红。

    “不过,真的是很厉害呢。”元锦儿看了一会儿,趴在云竹肩膀上叹息着,“云竹姐你看,那些大老板啊,看起来虽然也都是跟那个苏檀儿打招呼说话,可是对那宁立恒的注意力可不低哦,濮阳逸还一直想要跟他套近乎呢,一般入赘的人可没有这种地位……”

    都是在各种关系场上走动的人,元锦儿此时自然也看得清楚。苏檀儿与那些人算是同为商人,原本一群人打招呼说话也正常,一般作为入赘者站在这旁边,通常是没什么地位的,就算被人重视一下,打个招呼,针对的也是苏檀儿的态度,也就是说,作为妻子的维护这个丈夫的形象,丈夫就有形象,否则就只是陪衬。但眼前看来确实不太相同,宁毅站在那儿,说的话不多,但神情自若间,基本没什么忽视他的,濮阳逸就更是几次与他提起话题,这显然不是卖苏檀儿一个面子的程度。

    “江宁第一才子……云竹姐,你说,要是他今天坐到我们这边来,我能不能拿到花魁啊?”

    聂云竹笑着看看她:“爱坐到那儿,是他与他妻子商量的事情,这个我可没办法……何况你不是不要花魁么?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要不要是一回事啊,他既然是云竹姐你的……呃,你的好朋友,当然应该坐过来支持我嘛,他要是坐过来,那我多有面子,如果跟那个曹冠争风吃醋打一架,就更有面子了……”

    “虚荣。”

    “嘻……”元锦儿笑了笑,又看一眼,陡然跳了起来:“啊啊卑鄙云竹姐你看,绮兰居然出来了卑鄙居然跟云竹姐你的宁……咳,你的好朋友套近乎这个太卑鄙了啊不行,云竹姐,我们也出去,跟她捣乱去,绝不能让宁立恒坐到她那边去啊”

    下方一身白衣的绮兰已经过来,在濮阳逸的引荐之下与苏檀儿、宁毅见了礼,随后在那儿说着话。元锦儿为此异常不爽,蹦蹦跳跳的,见聂云竹没有反应,不愿意跟她出去抢人,方又走了回去:“你看他们还说说笑笑的,两个女人真虚伪……叛徒、叛徒……”

    聂云竹没好气地笑出来:“怎么又成叛徒了?”

    “当然是,他既然是云竹姐你的好朋友,我当然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啊,他还跟敌人说话,当然是叛徒”

    她又在旁边发了一阵脾气,扭头瞧瞧聂云竹正往那边看的神情,虽然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但神色复杂,不由得又抿了抿嘴:“云竹哥哥,别这样了啊,锦儿会一直喜欢云竹哥哥的啊……”

    聂云竹笑着看她一眼,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好啊,待到锦儿这次勇夺花魁之后,本公子便替锦儿赎身,留一段佳话……”

    “嗯嗯,请云竹哥哥怜惜锦儿……”

    话语之中,元锦儿一时间媚眼如丝,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靠近,停了一下,又缓缓靠近,然后……四唇碰在了一起,彼此都有柔软的触感。

    眼睛睁大了,转动几下,下一刻陡然分开,聂云竹皱眉捂住嘴唇,元锦儿在那边“噗噗噗”的吐几口,红唇娇艳,目光混乱:“云竹姐你干嘛不躲开啊……”

    “你还真靠过来了……”

    “我以为你会躲开的啊……”

    两人一阵慌乱,随后又都笑了起来,元锦儿坐到铜镜边补了补唇彩,此时做男装打扮的聂云竹则弄些茶水将沾上的颜色擦掉,没好气地瞪着元锦儿。元锦儿腆着脸笑笑,随后小声说道:“云竹姐,你以前有没有跟其他人试过啊?”

    “没有。”

    “告诉你哦告诉你哦,我前两年呢,遇上过一个据说从扬州来的公子,长得跟女孩子一样,但肯定不是的,又腼腆又可爱,我当时心里砰砰砰的响,真想‘呜啊’亲他……可惜他只来过一次,后来进京赶考了,就没见到……”

    “喜欢他?”

    “不是啊,话都没说两句呢。我刚才觉得……很有趣哦,要不然云竹姐我们再来试一次吧,我刚才没感觉出什么呢……”

    “走开”

    房间里嬉笑打闹,窃窃私语。夕阳在外面的天空中落下最后壮丽的余晖,城市各处的人正在朝着这边涌过来,当夜幕降临之时,这最后一天的花魁决赛,便要开始了。

    江宁的四大行首之中,元锦儿活泼,冯小静端庄,新晋的骆渺渺往往给人以缤纷之感,之前落榜的陆采采则常被人称为幽若兰草,琵琶弹得很好,听起来像是个抑郁症患者。至于绮兰,她更多给人的,则是一身的书卷气息,擅长文墨,本身也有不错的造诣,据说在青楼之中偶尔还会以羽扇纶巾的文士打扮待客,因此被人称道。

    半年以来,绮兰对宁毅很感兴趣的事情偶尔传出来,苏檀儿也为此打趣过宁毅一番。不过在商人眼中,这事情到底是否真实,自然有待商榷。这些富商当中,与苏家关系最近的自然是薛、乌两家,但尽管薛进想要折辱宁毅而被奚落了一番,实际上倒也不会因此对他兴趣大增。如今对宁毅颇感兴趣的大概要数濮阳家,绮兰正是濮家麾下青楼的头牌,消息传出来,到底是濮阳家故意放言想要与宁毅接近还是绮兰的真意,实在难说得紧。

    此时有苏檀儿在,濮阳逸让绮兰出来见礼,算是与宁毅真正认识了,当然也不会直接谈起诗文什么的。这落落大方的女子一方面表示着对宁毅文采的仰慕,另一方面,其实也给足了苏檀儿面子。大家都是场面功夫的高手,看来相谈甚欢,实际上没什么营养。不一会儿,宁毅与苏檀儿落座,也选在了舞台前方一片基本是商人所坐的地方。

    “没什么意外,这次花魁赛,绮兰要拿花魁了。”

    夕阳渐没,灯火渐渐的亮起来,周围的人群都还在进场,一片喧嚣。苏檀儿从前方的桌上拿了一只枇杷在剥,剥开了递给宁毅,算是尽做妻子的义务。宁毅面无表情地接过去咬一口。

    “你一开始就说出来,看得还有什么悬念……跟你这人坐一起真没意思……”

    “前两年濮阳家就要把绮兰捧出来,但步子迈得一直很稳,怕人说他家里拿钱砸人,因此只让绮兰拿了行首便止住了,此时造势已经足够,应该已经没有多少悬念,该让绮兰上去了。”宁毅表情不爽,说的话在旁人听来怕也过分,但苏檀儿却没有半点不悦的表情,反倒是笑得开心,又剥一颗枇杷递过来,“便是想要跟人炫耀……除了跟相公你炫耀一下,檀儿还有谁面前可以炫耀的?相公应当夸夸妾身才是。”

    “好吧好吧,檀儿你最厉害,最有眼光。”

    “嘻……高兴。”

    苏檀儿应该是真的有些高兴,过得一阵,也有其他苏家人过来与苏檀儿、宁毅打了招呼,例如文定文方等人,随后也就识趣地离开。席君煜也来了,过来跟苏檀儿宁毅见了一见,便坐在斜后方的一张圆桌旁——想要在这会场上坐圆桌,吃东西,基本上也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象征了。

    秦老与家中两位夫人也已过来,加上康贤等人,坐在那边名流的席位间。不多时,夜幕完全降临下来,人们也已经将整个场地坐满。随着悠悠的丝竹声响起,人们开始安静下来,附近的秦淮河水波荡漾,夜风怡人,当负责主持这次花魁赛的府衙主事说些场面话,宣布了比赛的开始,那舞台之上的丝竹声,也开始渐渐的停下来。

    到得最静的那一刻,轰然声响,音乐响起,烟火自舞台下冲天而走,新晋行首骆渺渺随着陡然飞舞而出的几道彩绸自台下翻飞而上,如彩凤开屏一般,在这繁华的城市夜间,以最为瑰丽大气的形式拉开了这场花魁赛的序幕。

    距离宁毅与苏檀儿比较远的地方,属于骆渺渺的支持者所在的区域,众人用力鼓起掌来。热烈的气氛中,名叫顾燕桢的男子也在笑着鼓掌,只是偶尔会偏过头,在无人注意中,将目光投过来一次。随后扫向周围,在人群当中,搜索着聂云竹有可能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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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期待、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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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情若不去注意也就罢了,越是注意,想法就愈发的多起来,某些印象,也就愈发深刻。

    那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灯火明灭晃动,舞台上乐声流转,氤氲轻舞。顾燕桢看着那边的景象,对那个大概是叫做苏檀儿的女人做了一个评价。

    先前打听了有关宁立恒的消息,自然便能知道他是一名赘婿,入赘商贾之家。先前并未对他的妻子有过太多概念,但这时看起来,才渐渐在心中有了一个轮廓,这个轮廓相当清晰,因为对方展露出来的那种形象,也的确令他印象深刻。

    乍看之下,或许只是一名美丽大方的妻子与相公坐在那儿看戏的情况,一些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教养好,见识多的,也能有这样的形象和气质。不过引起顾燕桢注意的并非仅仅是这一点,而是这对夫妻在与其他人来往时的情景。

    过来与他们说话的人,首先选择面对的,几乎全是那宁毅的妻子。先前有见过的那不学无术的苏氏兄弟,乃至于其他来来往往的人,首先全是与那妻子说话的,随后才去注意那相公。这宁立恒前日在文墨楼头还那样为苏氏兄弟解过围,他们过来时首先在意的还是那苏檀儿,这女人的厉害,想来便可见一斑了。

    在这方面顾燕桢对于自己的识人之明颇有自信,以往的许多事情,其实也多少证明了他的这种眼光。在这世道上,女人要厉害,很困难,要将这种厉害的一面内敛到眼前的这种程度,将一份看来温柔的气质在那强势间融合得天衣无缝,那就更是不得不令人佩服。而看着那边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显然也是这个女人在主导着一切,一方面保持着本身的存在与旁人的重视,另一方面,也巧妙地兼顾着身边男人的存在,不让这人完全成为陪衬,手腕实在是高明到极点了。

    这是个女人……顾燕桢想着这些。假如是这样一个男人,成为自己的对手,取得了云竹的芳心,自己或许就真是不得不心服口服,可相对来说,这样强势与优秀的女子身边那个陪衬的男人……

    他也不可能在这事上留心太久,不时的与旁边的人说说话,鼓鼓掌之类的。第一轮的演出,四大行首都很本分,皆是发挥自己长处与特色的表演。骆渺渺的彩绸舞缤纷瑰丽,元锦儿的舞蹈灵动活泼,冯小静的百鸟朝凤舞依旧端庄大气,到最后绮兰一曲重现孔子与老子问道的古风舞蹈,墨裳宽袖,气韵脱俗,悠然舞来,真有墨韵留香之感,也正是将她身上的那股书卷气息发挥到最高点。

    四人当中,顾燕桢其实并不是非常喜欢骆渺渺,她的歌舞缤纷瑰丽,很能给人第一眼的冲击力,但实际上底蕴不足,比不上其余三人的从容。当初选择她,实际上也是因为云竹的那事,这种五彩缤纷的舞蹈风格其实也好写诗破题,在他来说不过是敷衍的态度。这次舞蹈完毕,原本想要挥笔写一首词,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看宁毅的那边,最终还是没有写,而是叫了旁边负责登记鲜花朵数那人,买了五百朵给那骆渺渺。

    五百朵也就是五百两银子,对他来说也算是颇大的一笔开支了,不过由于没写诗词,于是干脆一下子给了。不久之后是谢礼的时间,有些姑娘上去做余兴表演,上方念出“顾燕桢顾公子送渺渺大家鲜花五百朵”时,他便也与周围人拱手说些客套话,另一边,苏檀儿似也挥手叫了人,那松花的数字在舞台后方的大木牌上不断翻新,一百朵以上的都会被大声通报出来,随后便听得那个声音。

    “宁立恒宁公子送予绮兰大家鲜花两千朵”

    这声音出来,人群中便又是一阵声浪,两千朵花,这确实已经是令人咋舌的大手笔了,通常来说这等支持者都会等到三场舞蹈皆毕之后才出手。宁立恒这个名字听来那有些神秘的“第一才子”,有才又阔气,无论如何都足够成为一时的谈资,顾燕桢却明白这是那女人的手笔,在这样的会场上为了自己入赘的相公做出这等事,这女子温婉外表下,还真是强势与自信得可怕。

    他想起那松花蛋的事情,自己如今也不过投入区区百两不到,与眼前这一幕相比,那个宁立恒做的事情……真是儿戏得可笑。

    正如此想着,沈邈从旁边凑了过来,同样往那边望过去:“真是大手笔……燕桢方才看那边已经看了许久,莫非对那宁毅的才学,真是感兴趣起来了?若是如此,今晚的花魁宴上,真是龙争虎斗,有好戏看了。”

    顾燕桢沉默半晌,笑了起来:“子山兄可知,那云竹背后的男子,究竟是何人?”

    “不是查不……呃?”沈邈反应过来,“莫非便是那……宁毅?”

    “呵,便是他。”

    “他……他可是赘婿身份。”

    顾燕桢似笑非笑地沉默着,沈邈笑了起来,摇摇头。

    “如此一来,若是将此事情揭发出来,岂非可以看场好戏?不知燕桢心中想法如何?”

    顾燕桢看着他好一阵子,才终于叹了一口气:“子山兄,若将此事揭发,接下来会如何?”

    “那对夫妻心中,轻则产生芥蒂,若重,想必那强势的商**子会找上云竹姑娘的门去,到时候……呃,看燕桢似有不愿,想来还是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如此豁达心胸,令人佩服。”

    顾燕桢笑笑:“不瞒子山兄,原因倒并非如此。子山兄说得都对,轻则产生芥蒂,重则找上云竹家门去打闹一场,可即便如此,哪怕真闹到最后不可开交,你我或是看了一场戏。可子山兄你说,如此我便得到那云竹了么?”

    “呃……”

    “为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辈行事,当不为细枝末节所惑,直面本心。这等事情,即便做下,到头来我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反倒传扬出去,为人诟病。吾不屑为之……”

    话语虽饱含傲气,但他此时语气倒是谦和,沈邈沉思一番,拱手受教。顾燕桢笑着引开话题,望向那台上歌舞,议论一番,灯火迷离间,倒也望了望那沈邈。

    沈子山,也不过一介俗物,书生意气,难成大事……

    “两千朵,大手笔啊。”

    台上那人说出宁立恒送两千朵时,宁毅也是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众人议论之中摆出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态度,反正真认识他的人也不多。只是偏过头去,濮阳逸正从那边拱手过来,摆出一副承情的态度。

    “妾身对诗文倒是懂的不多,只是她给相公面子,妾身便给她银子,事情便是如此了。”

    苏檀儿低着头,话语温婉恬淡,乖巧地笑着,宁毅自然知道理由到底是为何的,此时哈哈几句,夫妻俩此时倒不可能知道会场一侧有个叫顾燕桢的家伙正盯着这边看动静。而在舞台一侧,听得这两千朵花的消息,元锦儿也是微微愣了愣,气鼓鼓地瞪起了眼睛,随后找聂云竹告状。

    “云竹姐,他欺负人”

    “呵,明明是他娘子送的花,关他何事。”

    “我才不管呢,仗着有钱欺负人……待会不帮忙卖松花蛋了。”生一会儿闷气,又拉了苏檀儿往更衣打扮的房间跑,“云竹姐,我要再打扮一下,待会的舞跳得好一些,挽回颜面。”

    虽然心中不打算争那花魁了,可面子是大事,还是要争一争的。

    不过,之前毕竟是没打算争那花魁,排出的表演也以本分为主,此时便算再认真,最后的结果却也没有多少可改变的。比试持续进行,歌舞瑰丽,风格各异,到得最后一轮结束,绮兰一曲名为书山墨海的歌舞技压群芳——虽然背后有濮阳家做后盾,但濮阳家如今最讲名声,绮兰的这曲歌舞明显下过大功夫。这曲之后,濮阳逸也终于名正言顺地送上一万五千朵鲜花,将这名在舞台上白衣飘飘的女子送上花魁位子。

    有的人其实早已如苏檀儿一般料到这结果,不过濮阳家缓了两年才做这事,也算是极讲分寸尺度的作为,能料到的,基本上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今晚的歌舞也是好看,虽然比前两天的时间稍短,但此后还有一场盛大的花魁宴作为余韵,这场宴席乃是花魁赛后的惯例,由知府大人主持,四大行首作陪,酬谢近三日以来对花魁大赛有过诸多支持的众人,四大行首们也会准备精心的舞蹈在其上表演,士林商界坐在一起,此后也往往传为佳话。

    顾燕桢一个晚上都在下意识地寻找着聂云竹的所在,但并没有找到,直到与那沈邈一同赴宴之时,才在那厅堂的侧面无意间看见了一道身影,那身影一身仆役装扮,大概是混在下人之中,躲在殿外的树后像是在期待着一些什么。对这身影太过熟悉,顾燕桢也便一眼将对方认了出来。

    进入宴席之后,他才陡然明白那道身影等在外面期待的是什么。

    “想不到……云竹姑娘竟这么快便将生意做到这里来了……”

    沈邈微微感叹,在这花魁宴中,原来每一桌中央,都摆放了一些剥掉了壳的松花蛋,期间花纹宛然,晶莹剔透。这两个月来,虽然松花蛋的生意还在不断拓开,但聂云竹那边一直低调,请了些人帮忙,但除了满足供应各个酒楼之外,便没有多少新的动作,看来从这个晚上开始,她终于已经准备好要将生意做开了。

    那个女人,若在以前要来这宴席之上,至少都会是上宾,就算不争花魁为人低调,实际上也都有众星捧月的感觉。而如今竟为了这等东西如仆役一般的躲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众人觥筹交错,期待着这等小生意……倒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看见我……

    忽然又想起今天下午的事情。他对于那松花蛋原就不怎么上心,不到一百两的生意,看来无聊。可此时见到那期待的神情,倒是有些哑然失笑,这还真是巧了,不知她今天费了这么大力才做好开端,满心欢喜的期待,明天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顾燕桢不在乎这种可怜的小报复……他如此告诉自己。不过真这么巧地碰上,还是会觉得有趣。

    于是他对沈邈笑道:“这东西看来有趣,其实工序未必有多么复杂,如今也过了几个月了,我愿与子山兄赌十两银子,不出半月,市场上必有此松花蛋的仿制品出现,她费了大力气,怕最后也是为他人做嫁……商场亦如战场,不是那么简单的。”

    理论上来说这个赌约要胜只需等到明天,若要败,则必然需要半个月时间的证明,两人谈笑落座,随后便未将此事放于心头。不过,仿佛在冥冥中有某个存在在许久以前早已掐死了这一说法,仅仅一刻钟后,顾燕桢便有些阴沉地发现,他提前输掉了这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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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只是在学着卖个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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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广告、布局(求月票)

    端午之夜,秦淮河上灯火飘香,方才举行了花魁赛的校场附近,用于举行花魁宴的大堂内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这次的宴席大概是三四百人的规模,在知府刘大人的主持下开始,先是小小的歌舞表演,随后四大行首以各自的方式出场、感谢、落座。这是固定的流程了,绚丽、而又正式。各种名流士人齐聚一堂,宴席落座最为前列的自然是一些真正有名气的官员名士,随后便是在花魁赛上有支持的商人们,例如濮阳逸、苏檀儿这等人大概居于前列,而顾燕桢则身居中段稍后一点的位置,与沈邈的闲聊当中,偶尔望望前方的众人,或是扭头看看大殿外的树丛。

    不久,当与众人打完了正式招呼之后,落座的元锦儿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笑着朝旁边的知府大人开口时。顾燕桢也就跟着笑了起来,扭头朝沈邈说道:“子山,看吧,好戏开始了。”

    元锦儿与云竹乃是好友,顾燕桢已隐约预料到这些东西,此时颇有算无遗策之感。果然,前方元锦儿笑着指的,正是那剥了壳之后的松花蛋:“有趣,又好看,刘大人,不知此为何物?”

    刘知府以前大概没吃过这东西,但此次宴席由他主持,前面自然也问了一二,此时笑道:“此乃松花蛋,又名富贵蛋、翡翠蛋,元姑娘你看其中花纹宛然,若松枝纹路,松风高洁,此次又是花魁宴,在座的皆是富贵之人,翡翠喻平安,正是符合此次宴席的上等菜品啊。”

    官字两个口,有了前面松花、富贵、翡翠这几个名字,那刘知府便是一路娓娓道来,一番引申。他哪能知道旁边这作为四大行首之一的元锦儿姑娘是个可耻的托,便是要借他的口说出这些话来,一切顺利,元锦儿心中也是高兴,扭头望望殿外。

    等在那儿的聂云竹也笑着挥了挥手,心情激动,她自然没那个钱把知府大人也找来当托,两个月以来在宁毅的指导下找找关系,布一个局,便是为了如今晚这般通过知府大人为松花蛋真正扬名。虽然在比赛之中对于“宁毅支持绮兰”这种事有些不爽,但此时的元锦儿还是蛮尽力的,一个迷人笑容之后,便拿起那松花蛋:“知府大人说得有如此寓意,锦儿一定要尝一个才是了,不知应该怎样吃才对呢。”

    简简单单的广告手法,越是能让与会众人在这松花蛋上停留注意力的时间久,效果便越好,元锦儿维持着有关松花蛋的话题。也在此时,旁边一名老者挥了挥手:“且慢。”

    元锦儿与刘知府都愣了愣,只听那老者说道:“不知刘大人这些松花蛋究竟从何处买来,老朽对此蛋制作方法略有所闻,其在制作当中,会加入石灰于其中,若比例太过,便有毒性……”

    这事情实在出乎意料之外,元锦儿保持着笑容,心中则是一阵大骂,老头真多余,可是眼前这老人实在地位超然,她也只能陪着笑容,看下一步发现。后方坐席上,原本看着元锦儿表演的顾燕桢心中敞亮,到这时,也不由得失笑出声:“这下可好了,有人半途拆台,这人可不好应付。”

    殿外树丛中的聂云竹原本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微微一愕。但望见那说话老者样貌之后,才朝殿内的宁毅望去,这时候宴会上也有人已经开始吃那松花蛋,听闻此言全都放下筷子,只有宁毅还在旁若无人地蘸蘸酱油往嘴里塞一片,在他身旁,妻子苏檀儿没好气地将松花蛋抢下来。聂云竹看得笑起来,心中微微酸楚。

    殿内,那老者笑了笑。

    “倒也无需太过担心,以石灰水料理入味,诸多菜品皆有用过,只要用得适当,便能得生津开胃,甚至养生之功。只是那些菜肴皆已烹饪有时,有了章法,不虞出错。这松花蛋却是今年才出的新鲜事物,老朽之前也已吃过,唯研究出此方的竹记松花蛋方为正宗,为宴席佳品,可毕竟出现时日不长,听说此时坊间已有仿制出现,老朽只是怕若仿制不得法,这蛋便非但不能养生,反倒伤身,那可就不是什么松花、富贵、翡翠蛋了,呵呵……”

    他这话说到一半,元锦儿便微微张开了嘴,后方的顾燕桢也愣住了。刘知府连忙遣人去问,随后管事回复过来,刘知府便是哈哈大笑:“此蛋确是由竹记买来。”

    老者听闻,在那边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便无碍了。”夹起前方松花蛋放到碗里,对面也有人笑道:“明公渊博,想不到于此吃喝之事,也有了解。”被称为明公的老者哈哈大笑:“此事可非老朽夸口,年少之时便有为老餮之原,曾经走遍天下名山,吃各种美食,这口腹之事,老朽今日认第二,尔等可找不出第一来”

    他开始吃那松花蛋,旁人便再无疑虑,知府那边,随即也夹起松花蛋来做个表率。他方才说了那么多,若后来被人认为这宴席菜肴不正宗,那可大丢面子,此时自然要表示“我这宴席上不可能有假货”,随后还为这松花蛋多说了好几句话。

    殿内,康贤与宁毅互相交换了一个“你欠我一人情”的眼神,殿外,聂云竹叹了口气,望望天空中的银河星海,笑了起来,再往殿内看去时,宁毅正仿佛什么事都未有做过一般的吃着东西。稍后方一点,顾燕桢皱着眉头:“想不到他竟然已经放出此等传言……”他自然不知道宁毅与康贤有关系,只以为这传言放出,已经流入康贤耳中罢了。

    旁边,沈邈叹了口气,随后笑起来:“雁桢,这十两银子,你怕是要提前输给我了。”

    这年月消息流通不算灵活,多数只是口耳相传,但也因此,没有太多杂音混淆众人的听闻。花魁宴上有关松花蛋的只是个小插曲,但此后必定会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江宁,众人只要说起这松花蛋,便漏不了这新闻。而有了康贤的那般说法,一时之间,恐怕也只有竹记的松花蛋能叫松花蛋,其余的皆不能称富贵、翡翠了,想要仿制之人的财路,短期内已然被赶尽杀绝,即便打价格战,对竹记也造不成任何影响。

    而在宴会尾声,籍一名女子之口,便说出了城东似有一人前两天中毒,症状虽不严重,但怕是吃了假冒松花蛋的事情,这事半真半假,难以分辨。不久之后,一名聂云竹请来的新任掌柜诚惶诚恐地过来,表示东家担心假冒松花蛋害人,愿意献出松花蛋正宗配比,由官府公布给那些仿制作坊,刘知府大手一挥:“这等窃人成果,罔顾人身的恶毒作坊,予它这等好处作甚速速封了”

    实际上此时在外面仿制松花蛋的作坊仅有一家,宁毅早已知道配方保不了多久,因此竹记这边根本没做什么保密功夫。根本是故意让配方流出,让他们在端午节前便能制出松花蛋来,以配合这次的作秀。否则若日后有人吃松花蛋吃出问题,扣在竹记头上,后果便相当麻烦。那刘知府封的是一个日进账不到一两的小作坊,也是小小的作秀,在这等宴席上得大家称道。若此时仿制松花蛋的产业已然成风,想来他也不会如此雷厉风行。

    到得此时,先期准备,其实也已经够了,一切动作只待明天便行。

    宴席之上,在宁毅这边,倒是有一个小小插曲,原因在于苏檀儿认识松花蛋。

    “相公第一次送妾身吃的,便是此物呢,是相公制出来的?”

    “无意间研究出来,随手散出去了。”

    “可是给某个朋友了么?”苏檀儿笑着,“妾身知道呢。”

    “嗯?”

    “李频,还是顾燕桢……总之是这样传出去的吧?”

    对于听到顾燕桢这个名字,宁毅微微疑惑,苏檀儿道:“早先曾在路上看见此物,想起那日相公拿给妾身吃的,后来打听一番。那顾燕桢以松花蛋讨好一青楼女子的故事已传遍坊间,真是痴情人呢,相公成人之美,也算一件好事……嗯,虽然相公的东西套在他人头上总让妾身觉得不舒服……”

    苏家不可能喜欢宁毅跑去经商,更不可能弄食肆什么的,苏檀儿也只以为这相公体谅家中难处,因此制出来便给了别人。当然,宁毅当时说得轻描淡写,就算不是他所制,那也是无所谓的。宁毅对这认知有些无言,而也是顾燕桢坐在了后方远处,若做得近了,听苏檀儿说起这“佳话”,不知会不会吐血。

    第二天,一个在精心布置和装修后,有“竹记”招牌的小店,在江宁城一处不算非常热闹的十字路口开了张。聂云竹请了个有口碑的大厨子,招牌菜肴是与松花蛋有关的一些吃食,例如皮蛋瘦肉粥之类的也已经试验了出来,还有其它各种菜品,宁毅只将一些简单理念放在其中,这年月不是人情疏离的年份,类似专业快餐式的经营不能用,反倒要给人以亲切、回家的感觉为最好。而那厨子也是专业的,有本事,比之宁毅与聂云竹的摸索,各种皮蛋菜肴的味道不知好吃了多少倍。

    每日推出去贩卖皮蛋的小车增加到四辆,分别以“梅兰菊竹”为名,上面都有在顾燕桢看来匠气十足的画儿,每日活动在江宁各处,若能在这样的小车上消费一定的数额,可拿到一张有趣的木牌,集齐不同花纹的四张之后,便能在总店里享受八折九折的优惠。

    而在那些帮忙贩卖松花蛋的酒楼当中,此时也已经挂上了一张“竹记松花蛋”的精美木牌,以做防伪,并且配合着花魁赛上的传言,隐形地打出口碑来。

    虽然也有规划一番,但并没有花过太大的功夫,对宁毅来说,这些简单安排不过随手罢了。他的心思不在那些想要与竹记抢生意的商人上,不在那些想要与苏檀儿争夺权力的家人上,不在江宁城中诸多文人才子上,至于顾燕桢……他如今还不认识顾燕桢。

    第二天天未亮,他一路跑去秦淮河边,在小楼前见到了脸色红扑扑的聂云竹。今天开业,聂云竹已经等了他好久了,随后让他举起一只手掌,轻咬着嘴唇做了一番努力,方才举起她那五指修长白皙的右手,在宁毅的掌间,轻轻拍了一下,随后有些率真地露齿一笑。

    她望着同样笑起来的宁毅,心想他或许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但无论如何,大家在笑,那就好了。这样的击掌有些逾矩,不过她确实想要这样做一次,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两个月前,她的手被顾燕桢握了一下,随后甩了对方一个耳光,赶到一边去洗手,那时候的感觉很糟糕,被握了那一下的触感让她觉得恶心,洗也洗不掉的样子。

    她当时想着若是立恒在旁边那边好了,可第二天见到他,终究没能鼓起勇气来,到得此时,才这样子与他的手掌碰了碰,心中觉得,仿佛做成了什么大事一般,就像是今天要起步的店铺,已经有了新的意义了。

    宁毅对这轻轻的击掌自然并不在意,早晨的时候,又看见了松花蛋的小车从一处道路的对面过去,想想聂云竹的努力。不过,他此时也有其它的事情要做。

    他在附近的鞋袜店挑了一双鞋子,随后带着早点餐食往学堂那边走去。

    这天清晨,江宁城中,名叫苏檀儿的女子坐上马车,去经营她麾下已经形成相当规模的生意,城市一侧,名叫聂云竹的女子打开了小小店铺的第一扇门板,人潮当中,宁毅提着小包裹,去接触一些真正能令他感到兴趣的事物……

    武朝景翰八年五月初六,仿佛是充满朝气和希望的城市,一切都还刚刚开始。

    宁毅推开院门,听那风铃声传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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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铃铛天天见(求月票)

    五月的天气在江宁城中卷起阵阵的炎热,风铃声慵懒传来时,显得有些荒僻的院子里,碧绿的爬山虎爬满了黄土的墙壁。野花野草在院中茂密生长着,草蜢跳出来旋又消失,蟋蟀们在砖块与土石下发出声音,有时蝴蝶飞来,一直鸟儿站在挂满藤蔓的架子上梳理着羽毛,声音鸣啭间展翅飞走,藤蔓轻晃,摇落一地金黄。

    她便在那靠墙角的架子下坐着,剑便放在手边的杂草里。时间是上午,墙壁后方传来孩童们朗诵诗文的声音,一阵一阵的颇为好听。

    偶尔,那个人的声音也会传过来:“……乡愿,德之贼也这句话的意思是……”

    “……子路并不欣赏所谓隐士这样的行为……”

    “……关于这个,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随意,没有满口的之乎者也,没有太多的圣人有云,与之前见过的夫子们都有不同,让她觉得……不太稳重。

    这样子说话不像是那帮学生们诵读的文章那样好听,但她竟然也能听得懂,偶尔他还跟那帮学子们说些故事,散漫的私塾。学子们也不怎么靠谱,偶尔便说:“先生先生……”或者“立恒先生……”提些奇怪的问题,或者笑嘻嘻的跟师长谈论故事的事情。

    太没礼数了,要是在家中那边,这样的孩子该被打肿手板,到太阳下站上一整天

    不过,尽管那说话的声音没什么为人师表的威严,老是说着白话也不如那帮学生朗诵般的好听,有时候她还是会觉得,这人说话似乎是有些道理的。

    早晨的时候他会过来一趟,带来些吃的与用的东西,吃的都是能满足一天所需的,不过若中午过来,他也会带来一些热的饭菜。下午时分在那房间里做些古古怪怪的事情,偶尔会开口跟她说几句话,她也随口回答几句。

    并没有正式跟他见面,因为尚且看不清这个人。他来的时候,她往往坐在房梁上冷眼看着,或者从窗户出去,到后方的院子里。小丫头常常也会过来,在外面的廊院台阶上坐着,与家中姑爷说些话,唠叨些乱七八糟的见闻,她也因此听了出来,这人家中乃是经营布行生意的。

    小丫头叽叽喳喳说完之后,往往便缠着他说些故事了,如同那光怪陆离的《倩女幽魂》,可惜没有说完,或许那日与丫鬟在路上的时候便说过了。此时说着一个名为《天龙八部》的小说故事,情节隐约与如今的天下局势有些相似,只是在那里面,武朝被改成了宋朝。

    便是在这样的夏日午后,安静的院子里,名叫宁毅的男子一面做着那古怪实验,一面说着奇怪的故事,小丫鬟坐在前方的庭院中,黑衣的女子抱着古拙长剑坐在后方的草丛里,听着那些武林、江湖、侠客、帮派,如同与现实世界隔开了的两片天地。

    到得傍晚时分离开,小丫鬟便惯例般的回头说句话:“铃铛、明天见。”

    声音甜美,溶入从夕阳间洒下的日光幽红当中。

    自从最初的两天过去,宁毅便未刻意地去经营些什么了。

    要让人觉得你足够真诚的方法有很多,最好的办法通常是:你真的很真诚。

    不是太过刻意地去想什么,不是太过刻意地去做什么,那女人虽然偶尔也回答几句话,但不愿意真的与他见面谈一次,他也无所谓。早晨准备一天的食物,中午晚上若能过去,便尽量带些热饭热菜,对方的伤势应该是不轻的,不过反正是在避难的时间,也讲究不了许多。

    每日里也给她带些用的东西,多买了一套黑色的衣裙过去用作换洗。在外间的时候偶尔说些话,告诉她如何注意用这房间里的东西,哪些可以碰的,哪些不能乱碰,对方或许觉得他古怪,但暂时也不用解释些什么。

    端午过去,他的生活节奏也就回到了每日上课、闲逛、做实验的节奏里。到得五月初十这天下午回到了家,苏檀儿还未回来,小婵也有事去了,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他回到房间整理了一些东西,扭过头时,陡然发现门口的一道人影,乍看还以为是三个丫鬟中稍高一些的杏儿,过去开门才觉得不对。

    拉开门后,那女子便静静地站在了那儿,穿的是宁毅为她买的那一袭绿衫,与他对望着,英气而冷然的身影与目光。

    宁毅吐了口气:“你这样太冒险了……”

    外面的官兵巡查仍旧严密,不管她有怎样的目的,就这样跟过来,实在是顶风作案。听宁毅这样说完,女子似乎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随后转身离开。她似乎想要沿来路返回,准备翻过围墙,宁毅陡然叫住了她:“等等。”随后指了指侧门的方向,“走那边,我去驾车。”

    不久之后,马车离开苏府侧门,绕了一圈去往学堂的方向,半途当中,只听那女子说道:“我已知你家住在哪里……”也算是刀口舔血的人,性格谨慎,这句话说到这里,不必再多言。马车行至那小院侧面时,夕阳下的道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女子掀开车帘,直接跃入那小院的围墙之中,留下话语在旁边悄然回荡:“我叫陆红提。”

    如此一来,终于也算是认识了。

    第二天过去时,那女子不再避免与宁毅见面,此后的每日当中,大抵也能琐琐碎碎地说些事情。又过得几日的下午,宁毅在外间做实验,外面天色渐黑,电闪雷鸣地下起雨来,哗啦啦的瓢泼大雨像是要淹没整座江宁城一般。房子在这样的大雨下有泄漏,宁毅拿几个桶子在里屋外屋放好接水,叮叮咚咚的声音。小婵今天没有过来,宁毅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休息一下,随口问起武功的事。

    仅仅隔了一堵墙,正坐在里屋床上透过窗户看雨景的陆红提笑了笑:“你听了那些演义故事,便真想学武艺?宋朝又是什么地方?”

    宁毅“呵”的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总是很有趣啊。”

    “有趣倒是真的有趣。”陆红提微微沉默片刻,“可终究是演义故事,这世道……没有什么几大门派,没有多少江湖豪侠,没有那许多温文尔雅,江湖规矩。有的只是绿林强贼,大盗匪寇。你口中说来或许好听,可实际上一伙亡命之徒,哪有那许多讲究。若遇上贫弱之人,便下手劫了,杀了,若遇上官兵欺压良善,遇上同样的强贼,则是拱手放行、避之则吉……大侠,哪里真有什么为国为民的大侠?”

    “一个都没有?”宁毅淡淡地问道。

    “……也许有几个。”

    宁毅笑了笑,转开话题:“你在江湖上有多厉害啊?”

    “听说过几个人,但是没打过,其余的……都是恶霸流氓,算什么江湖?”她语气中有几分自傲,但也有些不悦,倒并非是针对宁毅来的,“打得过几个十几个,打不过几十个上百个,到了军阵之中,便什么都不算。”

    “原来你上过战场……”

    那边顿了顿,随后笑起来:“你真想学武艺?我的武艺?”

    “呃,如果能学……”

    “我若教你,你知道会如何么?”

    从前一句话,宁毅便大概知道有些不对,此时试探着问道:“你的武艺,只适合女子修习么?”

    “不是,男儿学了,或许更为厉害。”她笑了笑,说得轻松干脆。

    “那么……不求成为什么高手,虽然过了年纪,但我天资聪颖,学识渊博,能到二流不?”横竖对方也没什么诚意,宁毅幻想着,胡诌几句。

    边笑出来,“你若学了我的武艺,毅力不够,半途而废,算是你的运气。若你真有毅力,勤练不缀,那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活不到五年之后……”

    宁毅沉默半晌:“这内功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陆红提道:“所谓内功,说来便无非是些呼吸吐纳之法,一般的吐纳法门,长久练来,有强身健体之效,但真正的高深内功,其呼吸之法,实则异常极端,以呼吸节奏控制人体。若让孩童修炼,久而久之,孩童的身体便会适应这呼吸的法门,他身体本有可塑性,五脏六腑因此改变,此后便能以某些极端方式发力,能适应这发力带来的巨大负担……”

    “然而成年人身体已然定形,想要以极端方式发力,本身损害便是极大。若你有毅力,以与你现在相违背的呼吸方式锻炼下去,几年之后,便会脏器移位,咳血虚弱而死。旁人只以为孩童练功便事半功倍,大人则事倍功半,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你现在明白了,你说的那演义小说中成年之人也能练功,得到了好的功法便能成高手,尽是臆想罢了……”

    外面大雨滂沱,天气阴暗,宁毅坐在那儿愣了半晌,这才明白过来内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小控制呼吸方式,反过来改造自己的身体与脏器。功夫从小练起,原来是因为小孩子能适应改造而已。他心中有些想法,过得片刻将本子和笔拿过来:“记下来记下来……”

    感觉宁毅并没有多少沮丧的意思,陆红提也微微有些疑惑,不过她倒也没有刨根问题的打算,过得片刻,觉得无聊:“现在无事,不妨说说那天龙八部后续的故事如何了?”

    “尽是臆测,不说也罢……”宁毅随口一句,那边沉默下来,几秒钟过后,他哈哈笑起来,“说笑说笑,不过看起来,果然还是我这故事里的武艺更有趣。哈哈,好吧,今天算是我赢了。我们昨天说到六脉神剑对战如来神掌的段子……”

    “……火焰刀。”片刻,陆红提在里屋的声音幽幽传来,听起来,像是含着怨念的背后灵。

    宁毅将凳子搬开了一些,免得又有一剑从墙壁那边捅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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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凶残宁立恒(求月票)

    天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雨,江宁城门附近,守城的兵丁们严密检查着进出的行人。进城的菜贩们都被检查得异常严格,想要出城的,就更是困难。距离宋宪遇刺已经有十几天了,江宁城门附近,依旧是一片肃杀的情景。

    一队兵丁自不远处走过来时,她将身体隐入了附近的巷道。

    “……已经过了快半个月,这几天还算是好的了,前些天连一只蟑螂出城他们都恨不得翻过来检查一下……有三个江洋大盗被抓,这么说起来,也算是间接为民除害啊……接下来应该持续不了多长的时间,江宁毕竟是大城,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骂的,店铺里这几天都已经影响到生意了,朝廷命官……关老百姓什么事,那个宋宪本来口碑就差……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你这样跑出去太冒险了……你伤怎么样了?”

    房间里,宁毅一边做着实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话。陆红提就站在距离实验桌的不远处,看着他混合一些溶液,然后点亮酒精灯,关于伤势的问题,不做回答。

    “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当宁毅将容易倒出来在杯子里,再将一根生锈的铁棒扔进去,里面冒出咝咝烟雾的时候,她方才开口问道。

    “一些化学反应,我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化学反应?”

    “我们假定世界是由一颗颗很小的原子组成,原子呢,就是……呃,譬如这张桌子,我们把它放大放大放大放大,然后也许就能看见那些最小的,一颗一颗的东西聚在一起,那些东西就是原子……有一定种类的不同的原子,这些基本原子构成天地万物,不同的原子之间有时候会互相吸引有时互相排斥,产生……化学反应。”

    “……”

    “嗯?”

    宁毅耸耸肩,看着表情有些奇怪的陆红提,那边随后笑了笑:“我不信,怎么放大?”

    “哦,有一定的规律,给你看看最基本的。”宁毅说着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片形状不规则的琉璃片来,随后推过来一本书册。

    “这是市面上卖的琉璃炮灯的碎片,要找到理想的两面凸透的不容易,不过总是可以用来看了。你看看,字迹是不是放大了?”

    此时的市面上其实已经有玻璃在卖,称琉璃,与西方的钠钙玻璃大概有不同,不过透明度已经很高了。宁毅此时还没打算研究这方面的东西,否则大概得想办弄个望远镜出来。此时显摆一番,那女子眯着眼睛:“水滴也能放大,可我从未见过能放得更大的。”

    “弄清楚原理,就能放大,格物就是格万物之理嘛,哈哈……”

    “可为何你们这些读书人格物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见到比水滴冰棱放得更大的?”

    “呃……”

    宁毅一时间有些哑然,那边笑了笑:“其实照你这样说来,你弄这什么化学反应,莫非也是想求那点石成金之术么?”

    “等到真能弄清楚,什么事情都能做。有些化学反应不稳定,不稳定的若受到激发,产生高热膨胀,那就轰的一下……就像你旁边的架子上那包火丵药,它的威力,如果能增加五倍十倍,你觉得可以拿来干嘛?啊,对了……”宁毅说着,将那生锈的铁棒从被子里夹出来,拿点水冲了冲,“你看,铁锈没了。”

    “你煮了一遍,然后用水冲去了。”女子面无表情地说着。宁毅翻个白眼,那边却笑了起来。

    “你这是歪门邪道,我虽不懂,可也不信你。”

    “你若真懂,我便不跟你说了……”宁毅摇摇头,叹道,“对了,人家武林高手都有个很拉风的外号,你的外号是什么?”

    “陆红提。”

    “没外号太土气了,你得取个拉风点的才好,否则被人家听见你没有外号,会被人笑话。你看那个在外面造反的方腊,自称圣公,霸气外露,所以他一造反,很多人就来了……我觉得这事该准备啦。要不然我们商量一下,叫做铁拳无敌陆红提……这个不贴切,你跑得比较快,可以叫穿林北腿,不过眼下都讲为国为民什么的,河山铁剑陆红提怎么样?是不是太霸气了一点……还是说你想要更低调一点的,喂,出来聊聊嘛……”

    “无聊。”

    陆红提冷冷地转身回到里间,顺手关上门,双手将长剑杵在地上,忍不住笑了出来。将这笑容忍了片刻之后,她才问道:“为何我当日说你不能学武,你竟半点沮丧都没有?”

    “你没说我不能学武啊。”宁毅大概又在调配试剂,“你是说我不能学习你的内。”

    “嗯?你便这么自信,有能让你学的内?”

    “打听过一些这方面的事情,只是猜……内力既然是配合呼吸发力的方式,纵然有那些极端的让人从小练起,应该也会有更多人研究成年人的发力方才对,纵然效果比不上你那样的,总该有些效果,这个……应该不会猜错。”

    里面沉默许久:“你便当真想学?以为我会教你?”

    “我不知道,要不然这样,你教我武,然后说个愿望什么的,只要靠谱的,我想办帮你办到?”

    “商人?”

    “不是,我从没想过要占你便宜,不妨看做是等价交换?”

    “师门艺业,虽然不堪,也不是可以拿来与人随意交换的。你救我一命,我本该报答你,你也可托我办事。可我不会教你武艺,我看不出你这书生为何要学武艺。你不上战场,也不是想以武艺与人搏命,你只是……好奇、学来玩……”她的语速渐渐快了些,“你们这些书生,开口闭口讲的是万人敌,讲得是经世救民,可如今你们这么多的读书人,我看不出你们是怎样救的……你是有才学的人,却将才华浪费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为何不去济世救民?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要交换,你若能为万世开太平,我什么东西都能换给你,如何?”

    儒学在这世道上盛行了千年,武朝更是文风鼎盛,这女人或许没读过什么书,但许多道理都听说过,心中明白。此时这番话或许并非是针对宁毅,宁毅也就笑笑:“为万世开太平,这命题太大太笼统,你这愿望,不怎么靠谱。”

    “呵,那便一世太平。”

    “那也分武朝、天下、还是百姓太平……”

    “若让百姓太平呢?”

    “划不来,花这么久的时间,费这么大的力气,一辈子都赔进去。我还练不成顶级高手,而要做这么多事的话,没时间练,恐怕二流高手都难了……”

    “呵,口气真大,你们这些书生……口气都大。”陆红提在里面笑了笑,大抵以为宁毅在开玩笑,“文武不同路,你们读书人,我知道很多也是有本事的,本事不一样。你没必要学,你不上战场,不与人搏命,没有真正的狠辣劲,或许拿起刀来杀鸡都有不忍,学了之后没有用处,只是分了心,反倒耽误你原本的艺业……我不觉得有必要教你。”

    “啧,考虑一下嘛……”宁毅耸了耸肩,“而且杀鸡我还是下得了手的。”

    时间还有,宁毅不急。此后将话题引开,阴天的房间里,继续说着那有关天龙八部的后续故事。其实陆红提也有些郁闷,如果今天提前说了,明天那小丫鬟过来要听的时候,她总是要多听一遍已经知道的内容,不过这时候还是不怎么忍得住。

    第二天听得门口传来脚步声时,也传来了母鸡的叫声,那家伙走到外面敲了敲门:“出来出来,给些东西你看。”陆红提走出去,只见他手上拿了个小包裹,手上抓了只母鸡,伸手指着那边的炉子:“帮忙烧点热水,谢谢。”显然是要在她面前表演有杀鸡的狠劲,陆红提一时间哭笑不得,着年轻人身上有一股气质,似乎做些什么事情,哪怕古古怪怪,离经叛道,也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她去旁边开动炉子烧了热水,屋檐下的风铃轻响间,宁毅熟练地将那母鸡杀掉了,随后去毛洗剥内脏,随后打开那小包裹准备各种调料,先刷过一遍,然后准备拿铁钎将那母鸡串起来。

    “接到可靠的消息,再过两天,城门那边的布防便会撤下来,府衙那边也熬不住啦。不过明哨撤了以后,暗哨大概会更加严密。我不知道你伤势怎么样了,这段时间呢,也没办带些什么好吃的过来,今天招待你一下,以后你行走江湖,不能说我血手人屠宁立恒亏待了你……呃,最好别说我招待过你……”

    “给自己起的名号?”

    “怎么样?杀气四溢吧?”

    “难听……”

    “这只鸡可以作证,外号很贴切。”

    宁毅不跟她一般见识,将包括孜然在内的各种粉料准备好,随后将那炉子稍稍改变一下。陆红提说道:“我的伤势已好五成,此时若要出去,还得冒险,若恢复完全,不走城门,对我来说也无大碍。”

    宁毅愣了愣:“这么说……我还有一段时间的机会把武秘籍从你嘴里敲出来?”

    “你这人……真令人生厌。”

    “呵呵。”宁毅笑起来,不再惹她,将穿好的鸡在炭火上开始烤起来,这些是竹记的大厨新弄出来的配方,不一会儿,便是香气四溢,外面雷声响动,眼看又要下雨。宁毅扭过头去。

    “对了,一直不好问你,为什么要杀宋宪?”

    那边,陆红提的眼神,微微地眯了起来,像是汗毛炸起的猫,就这样朝宁毅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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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吕梁(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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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一直不好问你,为什么要杀宋宪?”

    对于这件事情,宁毅之前一直未有提起,到得此时稍稍有些熟稔了才问起来。那陆红提眼神微微眯起,窗外的天色阴沉,房间里的碳炉上烤鸡咝咝咝地往下滴油,宁立恒站在那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考虑了片刻之后,陆红提的目光才稍缓下来,望向一片。

    哗的一声,外面下起雨来,转眼间便将整个江宁卷了进去。

    “家里以前住在雁门关以西,吕梁山那边。”过了好久,陆红提才说起这句话。

    “自燕云十六州丢失之后,胡人打草谷,每年都去那里,杀人抢掠,没个安生日子,十室九空,住人耕种,每年在周围山沟里搬来迁去,像游魂野鬼一样,可是老一辈说故土难离……你或许不明白生在那里的感觉……”

    宁毅微微沉默:“欢欢喜喜汾河岸,凑凑胡胡晋中南,哭哭啼啼吕梁山,死也不过雁门关……”

    点头笑了笑,“早些年,大家其实就已经在山里过了,其实一直往南,可也挪不了多远,年轻的人上了山,便是这数百年不绝的吕梁盗寇,大家都是汉人,武朝军队不来,胡人年年南下,也没把我们当人看,年年都与胡人的部队打起来,遇上小股的,便一拥而上,遇上大队便赶快躲,也劫胡商,从那里过的商人,我们都劫,汉人多少留一条命,胡人便全杀了……”

    “武朝这边也没将我们当自己人看,有时候有个官员过去,说是要招安,招安过几次,总之还是跟胡人打,就是要我们卖命,什么东西都不给。有时候就反过来说我们是匪寇,过来剿一次……”

    闪电划过窗外,雨愈发大了,宁毅翻动着烤鸡,洒些东西上去。

    “六岁的时候爹爹被胡人杀了,我随师父学艺,行走江湖,十三岁的时候回到吕梁,娘亲也已经死了,我就去了山里,随着师父每年打仗……侠客要为国为民?我没想过,大家过得……不像人……”

    她微微顿了顿:“后来……前几年,宋宪带兵进了吕梁山,一开始说要招安,说得很好。聚集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围起来,就全都杀了……辽国说吕梁盗是武朝境内的,让武朝处理,宋宪便拿这些人头做了战绩,给了上面讨好辽国老人小孩一个不留,然后说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寇……他因此升了官,山里有些人的亲族死在里面,我认识的村子里的人也都死了,有些人……出来找他报仇,又被杀掉,血都白流了,还有些人要出来。我不许,就只能自己来……”

    “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元夕的时候,一击未中,我原本还有些把握。前些天我再去设计杀他,反倒被他设计,当时我想,这样下去,我可能就杀不掉他了……一个人,力量终究有限……”

    “你想要学功夫,我随着师父学了那么些年,然后每年战阵厮杀,不知杀了多少人,有几次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知道自己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现在要杀宋宪,还是伤成这个样子。读书人有本事,能万人敌,比什么都好。何苦做这什么血手人屠……”她说着,抿着嘴笑起来。

    宁毅在那边想了想,还是摇头笑:“还是坚持我的好奇心……这事再说,鸡好了。”

    他说着将那烤鸡取下来,用刀切开,顿时更加浓郁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再配上酱料递过去。

    “怎么样?”

    “味道很好……”

    “准备推出的新品,我的手法还算是业余的,这些配料配得好。”

    “你家中不是卖布的么?”

    “朋友的……若有一天你能在吕梁山吃到这味道的烤鸡,我便送你些东西……”

    “呵,什么?”

    “歪门邪道嘛……什么呼风唤雨啊,撒豆成兵啊,之类之类的……”

    “那便一言为定了?”

    “嗯。”

    房间里随意的对话声被淹没在这轰鸣的雷雨当中。江宁城另一端的一家酒楼上,李频此时也正望着外面的雨幕,与身边的沈邈说着话。

    “……燕桢这些天已经在开始打点准备,大概半月之内,便要离开江宁动身去饶州了。”

    “不是说七月方才动身吗?”

    “有一段路途要走,大概是早些去,早些好,免得路上出意外耽搁……另外到了乐平之后,恐怕也得提前打点一番,也好平稳接过职务。”

    “也好。”李频笑笑,点了点头。

    沈邈深吸了一口气:“前段时间,听说你与燕桢有了一些分歧,因此过来问问,毕竟以往皆是朋友,也没什么大事,不希望你们都将事情放在心里。”

    李频想了想:“此事倒也并非是什么分歧过节,子山好意,我全明白。只是这并非是我生他之气,而是他本身有些心事未解。”

    沈邈皱着眉头想了想:“原来如此……对了,德新认为燕桢此人如何?”

    “背后说这话,不太好。”

    “哈哈,无妨,他出行在即,此后怕是许多年都见不到了,他若与旁人有心结,我倒不至于担心,但德新的为人,我一向信得过,你识人眼光也一向极准,因此确实想要知道一二。此事不过做闲聊说说,绝不传诸三人之耳。”

    李频想了想,摇摇头:“并非是什么大事,燕桢此人,你我都是相识多年,他有学识有能力有眼光,若论起来,你我与之相比,皆有不如。只是这许多年来,你可曾见过他真在什么事情上吃过亏么?”

    “呃,吃亏之事……其实也有数桩,不过燕桢也是豁达之人,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若我说……他从未吃亏呢?”

    “嗯?”

    “子山兄,顾鸿此人……傲气。当然他也有具备这傲气的理由与才华,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要求极高,许多时候也真让人觉得惊叹,君子之风,便当如此。只是有些时候,他的看法,有些过于极端,过分追求其目的,不过,这也难说好与不好。”

    沈邈笑着点了点头:“德新果真识人极准,燕桢确是有这样的偏向。前些时日还对我说,为人当直面本心,其实我是觉得有理的,他也曾说过,来日为一方县令,他需要的,是解决眼前问题,这些事上,当冷面无私,只求目的。相对于内心慈善实则被诸多规条束缚的贤吏,他倒是宁愿为一不求表象善恶只求办事妥当之能吏,他这想法,实则令人钦佩……”

    李频看着他顿了顿,随后笑道:“确是如此,如今这天下,腐儒居多,办事者却少,燕桢若有此理念,实为百姓之福……”

    对于顾燕桢,他其实多少还是有些佩服的,有些东西隐约察觉到,自己这里有过杜绝也就是了,若将莫须有的事拿出来做指责,那就真是过了。沈邈今天其实并非为讨论而来,只是做个和事老,不过他不明白,此次事情,的确是顾燕桢那边有了芥蒂。这芥蒂或许并非为了自己的隐瞒,而是因为那句“我知你为人”。当日顾燕桢虽然咄咄逼人,但自己或许的确不该说这句话的。

    外王而内圣,到底是这“王”重要还是“圣”重要,两种形式方法多年来都有争论,当然,中庸之道,本就不取极端,万事万物的评判其实都相当的复杂。这些年来,能吏的确比腐儒要有用得多,将来顾燕桢若证明自己确为能吏,自己也该登门为这话道歉才是……希望是这样。

    此后话题自然便是顺着沈邈而走了。两人在酒楼上交谈的同一时刻,位于几条街道外的竹记总店内,顾燕桢正带了一名仆从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品尝着各种菜肴。旁边的仆人身材高大,脸上一道刀疤狰狞,乃是他的心腹随从,被唤作老六的,实际上也算是他的保镖。近三个月来,这是他初次主动靠近与聂云竹有关的地方,当然不是为了带人砸店。这时候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出现。

    由于外面下雨,店里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大雨之中光线也不算明亮,于是便点起了油灯,点点灯火在店内摇曳着。

    聂云竹此时其实在店内,不过作为女性,她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讲求光明磊落的豁达。这个年代,其实也不存在多少男性与女性的光明磊落——当然在对待宁毅的事情上,她多少用了双重标准。想起上次被对方强拉住手的事情,她不愿意再出去,他拉自己他,也是不该,于是就这样安静地等待着时间的过去。然而一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前方的菜全然已经凉了,顾燕桢还是稳稳地坐在那儿,她也没办法了,终于还是走了出去,隔在桌子那边,行了一礼:“顾公子。”

    顾燕桢抬起头看她,露出一个笑容,他一向温文尔雅,此时的笑容也的确很能给人好感,轻松而豁达。

    “大概还有几日,我便要走了,去往饶州乐平上任,于是觉得,要来与你道个别。”

    聂云竹想了想:“云竹无别物可赠,只愿公子一帆风顺,官运亨通。”

    “你这说话,让我想起三年前……”他低下头,轻松地笑了笑,随后站了起来,望着对方深吸了一口气:“若我……若我再真心说一遍,我愿娶云竹你过门,让云竹你随我一同前去乐平,你可愿再仔细想一想,或者点个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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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雨幕(求月票)

    夏日的雨声哗啦啦的下,马车偶尔奔行而过,溅起四散的水花,路上行人匆匆。远远的望过去时,路口的那家店里布置着几盏油灯,虽然光线并不会显得非常敞亮,但由于当初花了心思,此时在昏暗的雨天里看见,却颇有温暖的意境,令人看了便忍不住升起进去坐坐的念头。

    雨幕如同帘子一般隔开了那片天地,一男一女在店内说这话,男方身后还跟了一名跟班。对话被雨声遮蔽了,传不过来,只是在某一刻,能看见那气质清雅的女子摇了头,有些抱歉地行礼,这阵对话未曾因此便结束,但总有结束的时候,过了许久,他们才将话说完,穿一身墨青长袍的公子温文有礼地点头与女子道别,撑起雨伞,带着那脸上有刀疤的随从走进雨里。

    直到那店铺的光芒消失在后方的视野中,他没有再回头看,四周雨滴轰然,转过街角,他方才开口说道:“去海庆坊。”

    傍晚的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海庆坊离这边不远,早年附近曾是个码头,商船停泊,货物往来热闹。后来建了个新码头,这边渐渐的却给废了,如今坊内脏乱,鱼龙混杂,算是江宁城内最为复杂的一处区域,一两天便会有一次斗殴砍人的事件发生,一般人家皆会告诫孩子平日莫要接近这里。

    虽然乱,但这坊内热闹还是蛮热闹的,各种底层商贩、跑江湖的,包括无钱的胡商、落魄无钱的学子、接散活的流莺与帮派人士会选择这里作为居住地点。顾燕桢与老六到时,由于地势低洼,坊内的街道早在这样的暴雨中变作了水潭,两侧的各种店铺酒馆倒是灯火通明。他们朝里面走了一段,在看来最大的一家酒楼前收起雨伞,走了进去。

    油灯与火把的光芒之中,各种各样的人聚集在这酒店的大堂,看来阴狠的江湖人士,手边放着兵器,一边吃饭喝酒一边高谈阔论,混混打扮的人在一旁与同伴眉飞色舞,偶尔打趣一下从旁边过去的正在物色金主的女子,落魄的文士呼噜噜的埋头吃饭,有的人神色张皇,一边吃一边警惕而神经质地左瞧右看,有人喝醉了酒吐出来,孩子在里面打闹。

    以顾燕桢这样的神态气质,与这酒楼明显有些格格不入,才一进来便吸引了部分人的目光,不过老六目光阴沉,连带着脸上的刀疤倒是打消了这些人继续观看的兴趣。落单的肥羊好宰,有这样的人跟着,则多半表示对方有所凭恃,他们走去酒店里侧的一张桌子,花了点碎银子让原本坐在那儿的落魄文士滚蛋了,随后才让小二收拾,送上新的酒饭。

    喧闹的环境,仍旧是在安安静静地等待,酒饭上来之后,顾燕桢道:“六叔,坐吧,应该还要一阵子……”那老六依言坐下,却没有动手吃东西,过得片刻,顾燕桢道:“六叔,你有话说?”

    “只是觉得,公子上任在即,些许小事,恐怕节外生枝。”

    “上次你却是支持的。”

    “只因上次乃是与公子前程有关的大事……”

    “于我顾燕桢来说,其实皆是小事。”顾燕桢笑了笑,望望那老六,“区别只在,做与不做,上次之事,未见得大,不过去一障碍,今次之事,也未见得小,我回江宁,大半为此事而来,纵然不完美,总得有个结果。”

    他顿了顿:“老六,你说我那些好友之中,可有几人来过这海庆坊?”

    “……怕是不多。”

    “尽是腐儒书生,令人可笑。只以为写几首诗便风雅无比,与几名女子在船上打闹,夸口畅谈些国家大事便以为能让海内清平,皆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三年前去往东京,路遇匪寇,一个个前一刻还高谈阔论济世救民,随后慌乱不已,倒有几个在匪寇面前还能保持镇定的,人家一刀砍下,看见那伤口便哇哇大哭,跪地求饶。”

    他抬起一只手到与双眼齐平的高度:“这些纯粹文人,只以为世间真实在这里。”随后按下去直到桌面,“却不知所谓真实,实则在这。相对而言,那些人在文墨楼头嘲弄对方几句便以为占了大便宜,有何意义?前些时日知道那人赘婿身份,沈子山只以为将对方揭发,己方看些热闹便以为占了大便宜,实际有何意义?就好像我今年种地,颗粒无收,看见别人也出了意外,颗粒无收,我便高兴,此事……又有何意义,我岂非还是饿着肚子?”

    “我从小做事,必确定有何事是我想要的,何事是无所谓的,只要我想做之事,必定不顾一切获取成果,便不能完美,也绝不放手,能有八成便八成,能有七成便七成。将来我若为官,也当如此,为这黎民苍生办事,若不完美,莫非就不去做了?”

    他敲了敲桌子:“如今天下局势纷乱复杂,武朝基业,系若危卵,尽是文人说些太平道理,有何用处。如那东京街头说书,说谁谁谁如何折辱辽国跋扈使节,听者啧啧称快,但若真遇辽人,还不是绕道而走,如今我朝还不是被辽人欺辱?我辈行事,当直面本心,知道自己所要何物……”

    “其实,也是我年纪尚轻,修养不够,此次回来,预先有了太多想欲念。我早知*子无情,只是却未想那云竹也是如此俗物,令我失望。若再过几年,我当不被此等心情所乘,但今次若直接放手离开,他日想起,必成我心障,令我念头不得通达。”他微微闭上眼睛,脑中闪过那日在街头被扇了一耳光后的哑然与错愕,众多旁观者心中的耻笑。

    “一个为斗米折腰,入赘商贾之家,反过来写两首诗词便以为自己成了天下有名的文士,大概还以为自己格外特立独行,与众不同。一个做些小小生意,便以为自己多么风霜高洁,忘了曾经身份。皆是蝼蚁般的俗人,六叔,当今世道,这哪里是什么大事?不过些许小事,随手便做了,将来去乐平,再去北地,这事……又算得什么?”

    这话说完,他将目光望向店外,两道身影,已经在雨幕中朝这边过来了……

    海庆坊,迎宾酒楼。

    人声嘈杂,凄黄的灯火中,老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站到顾燕桢的身侧,顾燕桢的眼神也微微晃了一下,随后恢复冷漠镇定。门口那边,两道披着蓑衣的身影自那里进来,环顾四周,一些人与两人目光相触,话音都减少了一些。长期混在这里的人大抵都认识这两位。小二迎上去时,比为首那人矮了两个头,看起来像是个孩子。

    两人的身材都是魁梧高大,穿的并非是武人的短打装束,看起来像是渔民一般。但为首那人身高两米有余,浑身上下也是匀称结实,目光稍稍沉稳,另一人则看来满脸横肉,他比那为首的稍矮,但看来如同铁塔一般,皮肤黝黑,眼睛显得小些,充满戾气。这等人在江湖上恐怕是旁人最不愿惹的一种,便连跟随着顾燕桢的老六与他们相比,也显得孱弱。

    目光朝酒楼中望过一圈,为首之人大手拨开那店小二,朝顾燕桢与老六这边过来,旁人基本上都不怎么看他们,只有几名看起来是外来的武人在店门处高谈阔论,此时扭头打量两人,那铁塔般的汉子便站住了,瞪着眼睛望过去,这些跑江湖的武人也不示弱,双方对望片刻,却终究还是这些江湖人收回了目光。

    那铁塔跟上前方的人,随后倒又想是在酒楼中发现了什么,伸手碰了碰那比他高一个头的大汉,指了指一边,说几句话,大汉点了点头,铁塔朝那边走过去,这大汉则往顾燕桢这边来,露出一个看来豪迈的笑容,一巴掌拍在顾燕桢的肩膀上。

    “顾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了。”

    他的话语沉稳,声音却不大,不至于让旁边的人听到。顾燕桢却是被这一下拍得身体晃了晃,咬牙稳住,淡然道:“有事请你办。”

    “又是什么活?”

    “与上次差不多。”

    “出了刺客,最近几天,风声紧。”

    “明天就会撤掉了。”

    “哈哈,所以说,你是公子哥……”

    大汉坐在那儿,顾燕桢与他的体型看来完全不成比例,此时笑笑,目光打量着周围。顾燕桢此时也在看着那边,只见酒楼一侧,一个人拨开凳子拔腿就跑,那铁塔几步过去,拿起一张凳子将那人打翻在地。

    “跑?”第二下轰的下去,那张凳子就已经碎了,“老黄欠钱不还可不好”

    “见笑了,我兄弟收笔数。”大汉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你们兄弟什么时候也放高利贷了?”

    “这是你该问的事吗?”顾燕桢原本是笑着问那一句的,被大汉一眼望过来,顿时有些窘迫,大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公子哥,要讲本分,不该问的,别乱问……钱没有多少,我也不放贷,只是他既然不打算还我,原就不该跟我借的。”

    此时老六轻轻点了点顾燕桢的肩膀,顾燕桢往酒楼一侧望过去,外面正有两名衙役走过,也注意到了酒楼中的混乱。

    “我去楼上。”他如此说着,待等到大汉点头,方才与老六朝楼梯那边过去,到了楼梯上方,才停下来回头看。

    酒楼当中踢打喝骂之声不停,被打得那人也是不断求饶想逃。这种事在海庆坊原也是司空见惯,两名衙役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大概是不想管,但随后看被打那人已吐得满地鲜血,为首的衙役才过去:“住手杨横,你想打死人啊”

    两名衙役比之那铁塔也要矮上一个头,或许加起来能抵他一个,但毕竟是压抑,这边也得给点面子。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那人奋起力气跑到衙役身后,口中吐血:“杨二爷、二爷,我一定会还,我一定会还的,我已经加入铁河帮,我堂主是谭爷,你看他面子,缓我两天,我一定还……”

    “谭爷?我们兄弟虽没有什么劳什子的帮派,但就算是你们帮主见了我们也得给我们面子,你拿他的名字出来……够吗”

    他说着,抓起一张凳子又砸了过去,随后还想追打,稍稍年轻的衙役陡然横出一步拦住他,手上朴刀一拔:“你住手”那刀拔到一半便被旁边的年长衙役按住,名叫杨横的铁塔壮汉看这他这动作,也停了下来:“郑班头,你这手下小弟,新入行的吧?”

    那年纪稍长的衙役看着他:“你再打下去,他便死了”

    “哼。”把人打伤打残都没什么,若是直接死了人,终究跟谁也交代不了,杨横笑着冷哼一声,随后抬起手来,“好,我杨横是奉公守之人,今日给郑班头你面子,便算他欠我钱,是我有理在先,现在也不追究了,只是你今后可得管好你这新来的小兄弟。随便拔刀……吓死人怎么办?”

    他伸出手指朝那年轻衙役的额头无声地点了点。后方重伤那人只道:“我一定还、我就还……”杨横蹲下来望着他:“不用还了,当你的伤药费吧只是以后给我记住,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混混,一种是亡命徒。你是混混,若想污钱,当去污那帮与你同样是混混的人的钱,不该污我等兄弟的”

    话说完,转身往为首那大汉方向过去。

    年轻的衙役也已经涨红了脸,随后被年长的拖了出去,雨幕之下,拉扯几步才转身离开:“班头,那是什么人?”

    那班头阴沉了脸:“杨翼、杨横两兄弟,没事别去惹他们”

    “怎能让这等人如此嚣张?”

    “这两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那班头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他们平素不惹大事,还算有分寸,海庆坊这边的几个帮派都不敢惹他们,早年那杨翼曾一人杀入铁砂帮,拖着一个堂主的肠子在街上跑了三圈,浑身杀得血淋淋的,真正的狠人……”

    “……手上有命案?”

    “谁都知道他们一定有命案,但帮派之间打斗,一笔糊涂账,不好管,其余的,则没有什么证据。他们不会学着别人小打小闹,这次那欠钱的赌鬼也是该死,早年赌钱,把家中女儿都输了,这次借钱接到他们兄弟头上,活该有此报。早些年雷班头在的时候,曾想过要治他们,抓了杨翼,跑了杨横,这杨翼在牢里一直熬着,怎么都不认罪,杨横在外面放言,若他哥哥出了事,必杀雷班头家小,最后……还是给他放了,不过他们也会做人,此后送了礼物去雷班头家中道谢。再之后,没人愿意轻易惹他们……”

    年长的衙役说完这些,年轻的一时间也有些讶然,那年长衙役摇头道:“总之,若真要做,便一次做死他们,若没这个机会,就尽量少管,否则后患无穷。他们兄弟在很多事上也算有分寸,这才是真正的狠人,海庆坊里,多的是混混……管管这些,不出太惹眼的大事,也就是了……”

    闪电划过天空,两名衙役走向前方。被抛在了后方的酒楼当中,那杨家兄弟一路走上二楼,在包厢之中与顾燕桢谈起了交易来。

    古城江宁,雨幕延绵……

第七十三章 文弱书生

    第七十三章文弱书生(求月票)

    五月将尽的时候,天气更加热了。不断升高的温度和日期将这座城池一步步的推往三伏天。若在往年,早一个月苏檀儿大概就得搬去楼上,白日虽热,晚上若敞开窗户,终究还是二楼凉爽得多。不过今年她并没有吩咐搬房间,而宁毅这边算是随着她动的,她没说,宁毅无所谓,自然也不会有家丁过来帮忙,将家具迁上去。

    傍晚的时候,在客厅里吃了饭——有时候也会搬去院子里的小凉亭吃,五人横竖只是算个小家子,熟悉了,气氛好了,也不用讲究太多的规矩。宁毅本身随和,苏檀儿在许多方面恐怕会比他更重视那些繁文缛节,不过在家中,她也是喜欢这般感觉的。三个丫鬟自适应了宁毅的作风之后,偶尔会说姑爷今日在学堂讲的故事不好听,这些故事,多半也是从小婵口中转述出来的。

    天气热了,饭后便不会留在房间里,大抵会出去散散步。苏府颇大,也有自己的小园林,多数时候还是在这里逛逛乘凉。苏檀儿便与其余各房的女人们说说话,聊聊天,她以往是相对严肃的人,每日带着丫鬟进进出出,其余几房的男子多数都不能与她闲聊什么,那些女人就更加不好亲近她了,此时大概是有了妇人身份,偶尔加入些话题,旁人便说自成亲之后,苏檀儿变得更柔和了,因此多少便有些佩服宁毅。

    如今在苏府,没有几个人真傻里吧唧的给宁毅脸色。才名他有了,老太公也重视,有关花魁赛上他一去文墨楼竟令得旁人不敢写词的事情也已经传开,而他本身看来也随和安分,守着学堂不涉足生意。旁人原以为成亲之后苏檀儿有了个入赘的夫婿,只会变得更加强势,想不到两人如今的相处融洽,有模有样的。见了宁毅,少不了要打些招呼,寒暄几句,如文定文方等人,更是有些恭敬,当然,真要说热络,那倒也很难,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人,也只能说看来亲近而已。

    总之,到得夏天,与整个苏府的人,多少都成了点头之交。

    苏檀儿总的来说还是忙碌的,不过这些事情无需宁毅去操心,她也不需求宁毅的操心。每隔几日在二楼碰面,吃东西,发些牢骚抒发一下压力,她的心态还是不错,就是忙而已。偶尔宁毅会在傍晚散步出去,有时小婵也一路跟来,到秦淮河边绕一圈,若小婵不跟,他则会去到学堂那边的小院子,与陆红提碰个面。

    夜晚回家之后,苏檀儿便会让人端来几碗冰豆沙或是其它的冰镇小吃,苏府每年都有储藏冰块以备夏天,也只有主人们能吃到而已,苏檀儿这边的小院可算是待遇最好的,毕竟只有她接大房,这些吃的小婵她们也常常不落下,与苏檀儿宁毅一同在晚上吃这冰镇的小吃,大概算是每日里最惬意的时候。若是其余的府中人,即便是主家,每次想要吃上一碗,都得好好斟酌一番。

    吃过之后,气温其实也已经降下来,偶尔闲聊,偶尔下棋,偶尔各自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直到晚上灯火渐熄,苏檀儿房间的灯光熄灭后,宁毅也就上床睡觉,让院子里安静下去。

    每日早晨天未亮便开始的跑步与锻炼从未断过,大抵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他有这样的习惯。跑到那处有小楼的河湾边时,聂云竹便坐在台阶上等着他了,竹记的生意很顺利,总店那边已经开始有些明显的熟客、回头客了,四辆小车发木牌的方式也显得有趣,有人为了集齐四块木牌,在城里找过很久,这大抵也算是某种集卡式的乐趣。

    当然,目前来说,最主要的收入还不是总店与四辆小车提供的,而是竹记松花蛋仍在以高速铺开往江宁的各个酒楼。此时谈这些生意已经不需要聂云竹亲自去了,她的手下已经请了不少的员工,宁毅给这些人员的运作定下了一些比较成熟的规章条例,能大大减轻掌控的负担,籍着花魁赛上的宣传,江宁的诸多酒楼茶肆之中,都已经有了松花蛋的寄卖,而各个高消费的青楼当中,如今也在打开局面,一切发展迅速,但平稳得惊人。

    当然,多数时间下,聂云竹不会跟宁毅汇报有关生意的这些东西,她喜欢说的是些新鲜琐碎的小事。店铺开了张,每天都有新事情发生,她以前没见过的,没听过的,说得颇有趣味性。有时也会提起胡桃跟二牛婚事的事情,准备过段时间便与他们办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依然保持着只在台阶上坐着聊天的习惯,后方房间里灯火昏黄地照出来。聂云竹会拿个盘子泡一壶茶,也就那样放在台阶上,待宁毅过来了,喝上一小杯,说些话,看他离开,那是晨曦微露,城市便在那身影的离去时渐渐的现出轮廓来。

    由于陆红提的关系,宁毅这个月不常去河边下棋了,但当然也有去几次,秦老最近在关心水患的事情,如今正值汛期,据说好几个地方的情况告了急,有几处河道决了堤,不知道情况会怎样。

    “今年不是好年景啊……”老人这样感叹着,若康贤过来,往往也是这样说。

    “若再这样下去,怕是到了七月,又会有灾民潮了……”

    旱灾、水灾、冬季冰灾,有的地方还闹匪患。如今的社会结构,很难撑过这些坎,每过几年,常有一些灾祸出现,若难民无家可归,控制不住之时,自是往东边汴梁、江宁、扬州这些富庶之地过来,秦老每每想想,放下棋子:“或许还会有兵祸……”

    辽金局势看起来一触即发,当然,真要彻底动荡起来,以月计、以年计,难说得很。倒时候,武朝无论如何会有个态度,这一次若打起来,也将关系到武朝国运,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要支撑起一次这样大规模的彻底的战事,对于如今的国家来说,又是一次考验。

    “无论如何,撑着打完了,也就该好转了。”对这事,两位老人还是比较乐观的,事实上,整个武朝都很乐观。武朝的经济农业底子还是有的,整个构架虽臃肿,但很大的一个负担都来自北方,若北方能定,整个朝廷算是大大地松一口气了,到时候要整顿要改革,都有希望和余裕。

    每天下午,在那小院里做实验,与陆红提聊些事情。若涉及武学,偶尔会拿笔记下来,陆红提便笑他一通。其实陆红提近期也常常提他打个下手什么的,看他设计的古古怪怪的容器和装置,她能帮忙的倒不是什么化学反应,而是有关制取高度酒的设备,由于竹记已经开始上轨道,他也得将高度酒酿出来了,完善之后,便弄个小作坊,作为竹记的招牌推出去。

    蒸馏造酒,对他来说并不复杂,自三月里开始。一开始做了个小装置,这时才开始放大和完善,这是基本技术,以后要将这些蒸馏出来的白酒做什么变化,那不是自己的事情了,交给其他人去办便是。陆红提能喝酒,看来虽不粗犷,但喝得委实不慢,不过,第一杯能喝的白酒下肚之后,她还是拧起了眉头:“这酒……好烈……”

    由于对酒感兴趣,她帮忙也比较起劲,偶尔问些问题,宁毅便与她说说蒸馏啊,汽化液化之类的事情。对方仍是将他这些事情当做歪门邪道的,不过态度已然有了不少变化:“你这些事情……倒还是有些用处的……”

    “还不够完善,勉强可用,你走的时候,大可抄上一份,不过……”

    “山里没有多少粮食能空出来酿酒的……有时候劫了些商人,酒也是不多时便喝完了,大碗大碗的喝看起来多,你这蒸出来,便没多少了……”陆红提微感惆怅。

    “还是可以考虑蒸一批嘛,受了伤之后可以用来消毒,那些度数低的,没用。”说到消毒,宁毅便颇为显摆地胡诌着有关感染啊、细菌之类的概念,说那些肉眼都看不见的小小虫子,成千上万的爬进身体,有的又八只手,有的毛茸茸,看陆红提听得皱起眉头。随后又问:“你那伤药很好啊,看起来都不怎么留疤,怎么做的?”

    “一部分是因为武艺的缘故,当然你若想要,走的时候抄你一份,有几味药可不好找。”陆红提看他一眼,“不过,你究竟是打算要武功秘籍呢,还是打算要配方?”

    “你不是不打算教我武功么……咳,我得考虑一下。”

    “仍是不打算教的。”陆红提说着,笑了起来,“你学来无用,当个先生,那帮学子都不怕你。”

    “但是他们爱戴我。”

    “你这人,是个好人……虽有些古怪,但确实是个好人。”

    “咳,你不用强调一次的。”

    时间过去,她的伤势在渐渐变好,江宁城中的暗哨应该也已经开始松懈,难说她什么时候会离开:“天龙八部,该说得差不多了吧?”这几天她问了一下进度,“想在离开前听完它。”宁毅是明白她性格的,虽然如今看来很喜欢听这些故事,喝着白酒吃些零食,然而一旦到了离开的时候,她绝对会果决地走掉,因为吕梁山那边,她还有着很多的事情要做。

    宁毅上辈子是商人,但并非什么无情之人,如今多少也是将她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朋友,能跟她吹吹有关原子分子的牛,晚上拿些东西去聊上一会儿天。日子一派悠闲,没什么紧张要去做的事情,没什么多的负担,如此,一直到六月初四的那天傍晚。

    小婵今晚有事,于是跟陆红提打了招呼,晚上会带些酒菜过来,傍晚吃完饭离开苏府,准备在路上买些吃食。经过一段稍显僻静的街道时,一辆拉柴的马车跟了上来,上面的大汉跟他打了个招呼:“喂,宁毅,宁立恒?”

    那大汉身材实在魁梧,坐在马车上,令得宁毅仰了仰头,心中闪过一丝不对,因为在对方那眼神中,闪烁的并非好意。警惕心正在翻涌而上,他还没来得及开始思考这眼神,棒风呼啸,从脑后袭来了。

    “文弱书生……”

    夜幕降临,陆红提在院子里等待着宁毅的到来,风铃轻响着。

    待在这里养伤的时间已经接近一个月,想起来微微有些眷恋,在以前来说,这大抵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最近这一个月的生活很有趣,不过几天之后,她也该回吕梁了,此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来这里了吧。

    时间渐渐过去。或许他是有事了……她心中想着。这并不奇怪,虽然之前的几次他从未失约,但眼下也已经知道他的具体身份,若有事不能过来也是正常,只是可惜今晚听不到故事了,希望这几天能将那故事听完吧。

    她于是又多等了一会儿,随后微微有些失落地走进房间,开始就着在水盆里凉着的中午的菜,吃起冷掉的馒头来。对她来说,没什么可挑剔的,眼前的东西,也就是佳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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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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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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