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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华岳青阳     唐雄txt下载     唐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深夜密谋

    周家兄弟二人乘坐马车从北向南而行,出了内城之后,先是去了一趟西市。

    周承业不顾哥哥的反对,硬是拽着他在西市上等的布匹店里扯了几身好布,然后送到就近的一家裁缝店内,为周承志量身订做了几套衣衫。

    如今有了陈记酒楼的收入,周承业可不想让周家人再过的那么寒酸简朴。世人皆喜以貌取人,今后周承志想要在官场上立足,那就得从现在开始改变,将那一身书生气和硬折不弯的xìng格给隐藏起来。否则,周承志永远也无法进入所谓的上流社会圈子,又何谈实现心中的理想和抱负?

    周承业此次来西市,顺带着还有考察这里商业环境的意图。他特别留意了一下西市之中的酒楼和客栈,另外对于这里出售各种域外货品的摊位店铺也比较在意。如果不出意外,按照陈记酒楼目前的发展趋势,到了年底便可以在西市开设分号,到时候周承业便相当于有了第二只能生金蛋的老母鸡。

    兄弟两个转遍了西市之后,挑选了一家上档次的酒楼,名叫“云梦居”,点了几个让周承志直呼肉痛的招牌菜,就着一壶酒楼自酿的酒水吃喝起来。

    在四门学中吃了两个月“大锅菜”的周承志,面对满桌的珍馐佳肴吃的十分开心,一旁的周承业却是皱着眉头懒的动筷子。跟东市的陈记酒楼比起来,这家酒楼做出来的菜肴,只能用寡淡无味,暴殄食材来形容。

    虽然吃的不爽,可周承业心里却是十分开心。西市的酒楼越是这么不上台面,rì后陈记酒楼过来越容易打开场面,谁也不会蛋疼到去抱怨竞争对手太弱。

    到了掌灯时分,酒足饭饱的兄弟两个终于返回周府。跟在周承业身后的刘十三,不仅赚了一天的工钱,还免费进了一回云梦居酒楼,更落了十个大钱的打赏,于是乐呵呵地驾车离去。

    入府之后,周承志恰好看见家人在吃晚饭,父亲周子谅也在桌上,于是急忙上前见礼:“孩儿见过大人,见过母亲!”

    周子谅看着兄弟俩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心情便格外舒畅,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两个儿子和睦相处地走到一起了。周子谅身边坐着的陈氏,也是笑容满面十分欣喜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眉目相似的儿子,总觉得怎么看怎么亲热。小月月最是调皮捣蛋,直接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蹦跳着来到两位哥哥身前,然后把小手向前一伸,仰着头说道:“大郎、二郎,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东西回来了?”

    幸好周承业记得自己小妹如今才养成的这个“毛病”,急忙从衣袋之中掏出他在西市挑选出来的几样小物件,这才堵上了三妹的嘴巴。

    “承志回来啦,来来,正好坐下来一起吃晚餐!”母亲陈氏招呼兄弟两个入座。

    虽然已经在云梦居吃过晚饭,但既然母亲要求,而且周子谅似乎也有此意,兄弟两个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如今周承业与父母亲的关系,已经大异于从前,他一落座,便毫不客气地大块朵颐起来,刚才在云梦居,因为饭菜并不可口,他可是留着一半的肚子呢。

    周承业这么放开肚皮大吃,却是害惨了身边的周承志。他本以为云梦居中的菜肴那已是难得品尝的珍馐,所以吃的很饱,如今看到自家饭桌上的菜式竟然好过云梦居,当时就有些后悔和郁闷。经不住母亲的劝说,周承志举筷夹了几口,结果差点没咬下自己的舌头。

    没有比较,就没有发言权。周承志现在算是明白了方才二郎为何在云梦居不停地撇嘴了,感情他在家里天天就这么好鱼好肉地养着呢!

    实际上,周家也不是每顿都像今天晚上吃的这么丰盛。一来是陈记酒楼不能顿顿都让人把饭菜送到周府,这样会引得周子谅生疑同时心情不痛快。周家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顿顿需要外戚来接济。

    二来是周承业本人也不喜欢过于奢华和铺张浪费。自古都是由俭入奢易,而从奢入俭难。周家目前虽然经济状况有所好转,但远未到那种过安逸享乐生活的时候,更何况周子谅的仕途之中还有一场大劫等候在不远处,万一周家那时败落,已经被好rì子惯坏了的家人,如何适应穷困潦倒的生活?

    今天这顿饭菜,却是陈贵云上午听说二郎要去接大郎回家而特意让宝顺备下的。周家人数月不曾团圆,如今和和睦睦地坐在一起,正好可以用一桌酒席增添几分亲热和欢乐。

    周子谅平rì里虽然不苟言笑,对于陈氏出身酒家的身份也有些不喜,但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知道如今周家rì子过的好转,多亏了陈家的暗中帮助,所以并不排斥两家的关系越走越近。有时候,他在府中见到宝顺来时,甚至会露出笑容打个招呼,这在以前根本是让陈氏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周子谅记着二儿子有一次跟他说过的一些话:“陈家人虽然不读书,但却明白事体,知道亲疏远近,他们这么不遗余力地帮衬周家,总好过朝堂之上那些笑里藏刀的家伙!既然我们在长安没有什么根基,为什么要把能够信任和团结的陈家排斥在外呢?”

    饭桌之上,周承业故意使坏,对着大哥挤眉弄眼地说道:“大郎,让我们一起举杯为大人和母亲长寿共饮此杯!”

    周承志心里一阵叫苦,但又无法推辞这一杯酒,于是红着脸跟弟弟碰杯,然后将一杯浓烈的陈记新酿烧酒灌进喉咙。刚才,不知道深浅的周承志陪着父亲才饮了一杯这种从未喝过的烧酒,便觉得胃里燃起了一团火,他真是怕了这种厉害至极的酒水。

    不胜酒力的大郎终于乐呵呵地醉倒了。今rì一天,他经历了太多事情,原本纠结苦闷的心情到了最后却被祥和温暖的家庭亲情一扫而空,所以他醉的心甘情愿,醉的心情舒坦,醉的不想醒过来。这次就算醉了,他也不再担心醒过来时会被人算计,因为这是在他自己的家中。

    父子二人合力将醉的不省人事地大郎送回屋里,母亲陈氏则跟着过来照顾儿子入睡。

    周子谅和周承业习惯xìng地来到书房之中,一人捧起一杯刚刚泡好的茶水,就像朋友一般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彼此之间又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大郎方才跟你喝酒,似乎感激你替他解了什么困难,具体是什么事情?”周子谅问道。

    “大人就是不问,我也正打算将其中的原委告知于您”周承业于是将今rì在四门学中的所见所闻,以及兄弟两个在马车里的谈话内容,一一告知周子谅。

    听完儿子的讲述和分析,周子谅不由得皱紧眉头,他缓缓说道:“如此说来,大郎今后在四门学中只怕还会遇到各种yīn谋算计,他的xìng子淳朴方正,只怕应付不了那些小人的鬼蜮伎俩。”

    “大人无需担忧,如今既然已经察觉有人对咱们不利,那就好办许多。别看大郎xìng格忠厚淳朴,但他并非无谋之辈,只不过是不屑做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既然有人将突破口放在大郎身上,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姑且看看对方还会玩出什么花样。”周承业倒是不怎么担忧,反而建议父亲静观其变。

    能当监察御史的人,自然不是没有脑子和智慧的无能之辈,周子谅从儿子的这番话语中听出了别的意思。他说道:“二郎的意思是让大郎继续当靶子,让对方把注意力仍然放在大郎那边?”

    周承业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们如果将大郎维护起来,肯定会引起对方的jǐng惕,说不定他们会从别处下手,这样一来我们反倒难以摸清他们的虚实,更加难以做出防范甚至是反击!”

    “你呀你!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一肚子弯弯绕!”周子谅又一次感慨着说道,“要不我托人帮忙,将你也送入四门学馆中去?”

    “别,千万别!您可是我亲爹,我是您亲儿子,可不能把我送到那种摧残人xìng的地方受苦受罪,有大郎一个读书,将来光宗耀祖的重任便有着落了。”

    父子两个有一遭没一遭地闲唠,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于是各自回屋睡下。

    到了凌晨时分,醉酒的周承志缓缓醒来,有些神经质地赶紧四处查看一番,发现自己确实躺在自家床上,这才放下心来。

    看样子,上一次的“仙人跳”事件,给周家大郎心理上造成了不小的yīn影,但愿没有影响到他的男xìng功能正常发挥才好。

    第二rì一早,周子谅便出门前往御史台公干,倒是方便了两个儿子呼呼大睡,一觉到了吃午饭前后,这才懒洋洋地起床。

    兄弟两个在小花园中洗漱,周承业手把手地教大哥如何使用他捣鼓出来的牙粉以及用猪鬃毛制成的牙刷。

    “咦,这玩意果真好用,刷过牙齿之后只觉得唇齿留香,口中清爽许多!”周承志一惊一乍地说道。

    “切,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我这儿的好东西还多着呢,这个顶多算是小儿科!”周承业满嘴白沫地嘲讽说。

第十七章 给我狠狠地查

    周家父子和兄弟和睦无间,正憧憬着在过几rì的宴会上一展风采,而当朝宰相,同书门下三品、礼部尚书李林甫却正在家中狠狠地教训着四儿子李崒。

    “你个不争气地东西,整rì里除了会喝花酒,与狐朋狗友厮混之外,还能做什么事情?”

    李崒惧怕其父,缩着脖子低个头,唯唯诺诺地不敢吱声。

    原来昨rì李崒寻个由头返回家中之后,发现父亲当时并未回来,于是又坐不住了,悄悄地溜出林家府邸,与几个酒肉朋友混到东市里面游逛了一番,然后挤进生意火爆的陈记酒楼里吃了一顿炒菜,随后便去平康里的窑子之中鬼混一夜,直到今rì上午才想起正事来,于是赶紧跑回家中,结果正好被李林甫撞见。

    李林甫骂了一通之后,便又问道:“让你对付周家大郎的事情做地怎样了?”

    李崒不敢隐瞒,于是赶紧将昨rì四门学馆之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向李林甫道来,其中没有半点不实之言。他可是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气,出去吃个花酒,跟狐朋狗友们玩乐都算不得什么,但若是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事后被李林甫知道了,那是绝不会轻饶。

    惯于使用yīn谋诡计之人,在外要成天与人斗心眼,回到家中如果还要跟家人算计来去,岂不是会累死?李林甫对于子女别的都可容忍,就是不允许他们当着自己的面撒谎,只因为他实在没有更多的jīng力对每一个孩子都进行监督和教导。

    听了李崒的汇报之后,李林甫面sè平静,似乎并无什么反应,可他内心之中却出现了几个大大的问号。

    李林甫暗想:这周家二郎身上如何有这么一笔数目巨大的款项?他是特意前去学馆为其兄送钱还是另有其他的事情?不是都说周家大郎和二郎闹僵了么,怎么听起来这哥俩的关系很亲密呢?

    对于自己疑心的事情,李林甫从来都不会听之任之,而是会想方设法地查出缘由。更何况这次要对付的是监察御史周子谅,对于他家中的情况,那更是要摸个清楚,不能捕风捉影,没有实据。

    李林甫挥手赶走了李崒,然后对身旁的门客吉温说道:“你从四郎方才的话语之中可听出了什么端倪?”

    吉温是吉顼的侄子,他的父亲名叫吉琚,母亲则是百济义慈王的曾孙女。一开始的时候,唐玄宗因为吉顼的原因,并不怎么待见吉温。这个吉顼是武则天当皇帝时的宰相,因为手段强硬,便得了一个酷吏的称号。

    唐玄宗对于他那位谋篡了李家江山的祖母,打小心里就很腻歪,对于祖母当女皇时任命的“刽子手”吉顼也很反感。这吉温既然是吉顼的子侄,玄宗因为“恨屋及乌”,当然也不会喜欢吉温,只任命他为新丰县丞。

    吉温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当他发现自己被皇帝“看死”了之后,并没有灰心丧气地等着混一辈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朝中的大臣,希望通过投靠其中某一位而在仕途上得到晋升。

    yīn谋家的眼光总是很独到的。很快,吉温便发现了当时还没有出任宰辅的御史中丞李林甫,并且主动向李林甫表起了忠心,最终得到李林甫的赏识,遂入李府做了门客。

    这些年下来,吉温因为办事jīng明干练,深的李林甫的器重和信任,已经成为李林甫的心腹。

    方才,李林甫在询问李崒学馆中事时,吉温便在一旁仔细聆听,并且飞速转动着脑筋,也在琢磨这里面的不寻常。现在,李林甫既然向自己问到此事,吉温便开口说道:“大人,小的以为此事大为可疑,姑且不论周家二郎从何得来一笔巨款,单是周二与周大兄弟和好,并且同车而归,便令人觉得十分蹊跷。”

    李林甫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几rì,圣上又在私下向我询问‘末位裁汰’的事情,看样子真是对周子谅的那项得罪人的提议动了心。如今三位宰相之中,我主要负责的便是官员考绩任免之事,可恨那周子谅不过动一动嘴皮子,便在圣上面前得了个能吏的嘉许,可真要是推行这‘末位裁汰’的法子,岂不是让我讲满朝的官吏都得罪一遍?”

    吉温也深知其中利弊,于是说道:“大人一定要想方设法地阻拦此事,因为不论怎么去做,监察御史总能从中寻到错漏之处。如今大人之上还有张九龄和裴耀卿等人,如果被周子谅寻到了破绽,只怕会成为张九龄等人攻讦大人的把柄!”

    “这其中的利害,我是知道的,将末位裁汰的事情拖到不了了之也并非难事,但我如今担心的却是那周子谅今后愈发的不安分起来,下次再向圣上提出些新奇怪异的想法来,我们岂不是又要被他牵着鼻子走?”李林甫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吉温似在自言自语,其实却是提醒李林甫说道:“张九龄于年初举荐周子谅为监察御史以来,半年之中并未见过周子谅有什么异常,此人只是xìng格刚硬,敢于直谏而已,在政事方面一向少有建树,如今却忽然在朝堂之上活跃起来,竟然一改昔rì不懂变通和圆融的做派,实在是令人费解!”

    李林甫一脸yīn鸷地说道:“必须彻底查明周府之中的情况,否则今后这个周子谅只怕要给我们增添更多的麻烦!”

    “大人放心,小的这便去安排得力人手,一定将周府上下的情形打探清楚!”吉温于是领命,立即出府布置起来。

    原来,自从李林甫当上宰相之后,便让吉温暗中网络了一批眼线和耳目,专门为他打听和搜罗朝中大臣以及王公贵族家中的动静,以便李林甫从中寻找整人的线索和把柄。有的时候,眼线耳目们送来的情报不见得会被李林甫立即采用,但却会印在李林甫的脑子里,一旦有需要的时候,便成为李林甫排挤和整治对手的“黑材料”。

    吉温得了李林甫的默许,便挑选了一批身手矫健,手段高明的眼线,平rì里分布在周子谅家附近,并对出入周府的几个重要对象进行跟踪和侦查,意图从中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

第十八章 再遇杨玉瑶

    这rì下午,在吉温安排的眼线尚未靠近周府之前,刘十三的马车准时停在了周家门口。

    昨rì晚间离去时,周承业便吩咐刘十三今rì未时前后来周府迎接自己,他要去东市陈记帮着外公张罗过几rì的“宰相宴”事宜。

    大郎周承志已经从最初的兴奋和激动中恢复了平静,他这几rì要安心留在家中进行准备,特别是要做几首像模像样的诗文出来。他可是听父亲昨夜在饭桌上曾经提到此次张九龄宴客,前来的尽皆是文坛名士,在这种场合如果能够得到其中某人的指点和称赞,那可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件幸事。

    周承志在家中抓耳挠腮憋诗句,周承业却不用受这份苦,他已经做惯了“文贼”,肚子里早就想好了过几rì在宴会之上“卖弄风sāo”的诗句,现在正悠然自得地坐在马车里面欣赏道路两旁的风景和热情洋溢地大唐美女。

    周承业离去半个时辰之后,周府所在的永平里便先后来了几个相貌平平的男子,他们的穿着打扮各异,出现在周府附近的时间也相互错开,在外人看来就是十分普通的过路行人和走街串巷的货郎和访客。

    不消说,这些眼神犀利的家伙,自然便是吉温暗中安插到周府附近的眼线和耳目,其中不乏身手高超的江湖中人。

    刘十三的马车来到东市时,已是申时。此时rì头已经偏西,天气不再那么炙热,来往于东市之中的人流渐渐密集起来,生意兴旺的陈记酒楼之前,已经开始有了马车停驻,热情似火的东市夜生活也即将开始。

    周承业下了马车,便向酒楼走去,远远地便听到宝顺兄弟在招呼客人,口中说的却是周承业亲自教导的迎宾词:“热烈欢迎尊贵的客人光临本店,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

    看宝顺那一脸诚恳殷切的笑容,谁也不会怀疑这个胖乎乎的少年是不是真的像表现的那般恭敬和热情,反正看着可爱地宝顺,大家就会心情舒畅,继而食yù大增。

    “宝顺,这么早就开始营业了啊?”周承业笑着走向前来,主动跟宝顺先打起招呼来。

    “是二哥来了啊,我这厢正忙呢,就不招呼你啦!想吃什么直接去里边点吧,反正楼里跑堂子的小二和婢女们都认识你!”宝顺语速飞快地说完这两句,便赶紧去迎接其他正在下马车的客人。

    周承业自然不会觉得宝顺怠慢了自己,这酒楼如今本来就有他的一份,看到陈记如今生意这么火爆,周承业心里乐开了花,笑眯眯地进了酒楼,开始从下往上转悠起来。

    老虎有巡视自己领地的习惯,周承业却有巡视酒楼经营状况的习惯。如果觉得陈记酒楼如今生意兴隆便放松了管理标准,时间长了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到时候想要再来挽回声誉,那就是千难万难。

    从底楼散客吃饭的地方来到二楼的雅间,

    周承业只是沿着回廊走上一圈,并不会挑起纱帘跑进去打扰人家食客的进餐。他的后台二老板身份,并不适宜公布于众,一切皆由陈贵云招呼应酬即可。

    在一间名为“芝兰”的雅间之内,几位妙龄女子围坐一起,正饶有兴致地听其中一位容貌秀美的绿衣女子说话。

    绿衣女子有些得意地说道:“那rì我和四妹作为驸马的傧相,不仅见到了咸宜公主,还见到了惠妃。惠妃那rì雍容华贵,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见到我和四妹之时,还特意打赏了呢!”

    众女子正听得起劲,却看到绿衣女子忽然闭口不言,起身朝着外面急走而去,一挑手,便掀起纱帘消失于回廊之外。

    原来,这位绿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昨rì在长街之上与周承业邂逅的弘农杨家三女玉瑶姑娘。她口中所言的驸马,便是前几月娶了当今皇帝宠妃武惠儿之女咸宜公主的杨洄。

    咸宜公主深受其母武惠妃和父亲李隆基的喜爱,在十五岁这年出嫁的时候,李隆基为了给女儿送一份大礼,竟然下令将所有的公主的食封从五百户增加至一千户。当时,李隆基已经有二十七个女儿,其中除了六个早夭之外,还有二十一个之多。为了咸宜公主,皇家相当于是送出来一个正儿八经的万户封地。

    杨洄能取这如花似玉地咸宜公主,自然也不简单。他出身于弘农杨氏,是隋朝宗室的后裔,弘农杨家也是被列入《氏族志》中的名门望族。当时官宦贵胄之家联姻,首重的便是门当户对,至于人才和学识,尚且排在后面。

    杨玉瑶作为杨氏族内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与她的妹妹杨玉环一起作为傧相,参加了杨洄迎娶咸宜公主的婚礼,所以便见到了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武惠妃。

    方才,杨玉瑶正说着咸宜公主成婚当天的趣闻,忽然透过纱帘看到一位年轻公子从门口经过,看那身形和穿着,竟然像极了昨rì在大街上邂逅的周家二郎,于是顾不了许多,竟然一挑门帘跑到了回廊之上,冲着前面不远处的背影喊道:“周家二郎请留步!”

    杨玉瑶这次确实没有看错,刚才从门口路过的不是别人,正是“浪荡子”周二郎。

    周承业在回廊之中慢慢转悠,刚刚经过“芝兰”雅间门口时,只听到里面一群女子叽叽喳喳在说笑,并没有过多的留意。这个时候,来酒楼之中吃饭的客人形形sèsè都有,他可没有功夫每一间都去留意和关注。

    忽然听到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在身后响起,而且还是喊的“周家二郎”,周承业便停下了脚步,一转头,正好看见脸上带着几分羞怯和期待的杨玉瑶。

    “咦,真是有缘呢,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三娘!”周承业流露出一副惊喜的表情,转身向杨玉瑶身边走近了几步,正好来到美女身前三尺处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让杨玉瑶觉得逼迫,又不至于让她感到生疏,正适合男女之间说话。

    杨玉瑶有些慌乱地说道:“今rì几位姐妹共邀来陈记吃酒,我在长安无事,便跟着来了。二郎今rì来这里却是为何?”

    “啊,我来这里是干什么呢?”周承业急忙转动脑筋,开始胡编乱造,“情况是这样的,我有一位好友,明rì便要南下游学,所以今rì我在此处为他设宴践行……”

第十九章 佳人邀约乐游原

    杨玉瑶看着周承业那双温和之中带着几丝轻佻和好奇的眼睛,没来由的直觉心中更加慌乱,竟然不敢与之对视,只好微低云鬓,双手摆弄着悬挂于腰间的玉佩,雪白的脖颈和脸颊上面,悄然染上了一层绯sè。

    周承业忽然在陈记酒楼之中遇到了杨玉瑶,只想着如何掩饰好自己陈记酒楼二老板的身份,却疏忽了人家美女主动前来搭话的深意。

    不论古今,一位只见过一面的美女如果主动过来跟你搭讪,那么结果无非就是这么几种:一是美女知道你是“高富帅”,所以主动投怀送抱;二是美女想跟你玩“佛跳墙”,正在给你准备下套呢;三是美女chūn心萌动,觉得你适合跟她来一场风花雪月般的恋情,这是在给你送秋天的“菠菜”呢。

    杨玉瑶对于周承业,貌似有向着第三种情形发展的趋势。

    两个人在回廊之中相对而立,都想再说上几句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竟然愣在了原地。

    好在此处人来人往的十分喧闹,少顷之后,便有前来吃酒的客人从周承业和杨玉瑶身侧经过,有那不老实的家伙,还口中发出惊讶的“啧啧”声,似乎是为在这种地方发现了绝sè佳人而感慨。当然了,如今能上陈记酒楼二层雅间吃酒的人,也不是那种见到美女直流哈喇子的“土鳖”,在见到美女身边的翩翩公子之后,便十分自觉地闪身而过。

    “芝兰”雅间中的几个女子,见到杨家三娘忽然离席而去,自然觉得好奇,于是纷纷来到门前,结果正好见到周承业和杨玉瑶在那里相对无语。

    “呀,好俊俏的小哥!”纱帘之后有个女子惊呼。

    “看这衣着打扮,还是官宦人家子弟呢!”

    “这两人凑在一起还真是般配呢!”

    一群正处在谈婚论嫁年纪的女孩子,只隔一道纱帘,便肆无忌惮地议论和品评起来。没办法,唐时女子便是这么热情火辣,她们敢爱敢恨,远不像宋代之后的女子,被程朱理学那帮子祸害摧残的rì渐枯萎,失去了作为女人的许多权利。

    杨玉瑶的这群“闺蜜”,明显是在成心捣乱,她们说话的声音直接传到了回廊上两人的耳中,任是像周承业这种内心无比强大的“厚脸皮”,听了之后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更何况脸皮薄一些的杨家女儿。

    杨玉瑶怕身后那几个嚼舌头的越说越浑,于是低声说了一句:“过几rì奴家便要返回弘农,二郎若是有心,便请前往乐游原上一会。”说完这话,杨玉瑶掩着面赶紧钻进了芝兰雅间,顿时里面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周承业有些没头没脑地楞了一会,心里想:这妮子,对我好像有点意思呢,可你也得说好哪天哪个时间段去乐游原上约会嘛!

    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周承业于是下了酒楼,直接往后院而去,那里才是今天他来陈记的真正目的。

    已经得了店内伙计通报的陈贵云,此时已经将一碗用冰凉的井水镇过之后的酸梅汤取了出来,正满脸含笑地等着外孙前来与自己叙话。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外孙的一些习xìng,对于周承业喜欢每次来到陈记酒楼便要四处转悠一圈的做法毫无意见,甚至有些开心。

    陈贵云知道,周承业越是喜欢转悠,说明他心里越是对陈记酒楼重视,他可丝毫不担心周承业将来会把这座酒楼据为己有。这两个多月的接触下来,陈贵云如今越发地可以肯定,他这外孙不是凡人,更不是白眼狼,是绝对能够出将入相的天纵之才。

    “家公,我来啦!”周承业进了后院外公的房间之后,向坐着等他的陈贵云打个招呼。

    “来,把这碗酸梅汤喝了,刚从井里提上来的,正好消暑呢!”陈贵云用手一指桌上的瓷碗,关切地说道。

    身上汗津津的周承业,也不跟外公客气,抄起瓷碗“咕咚、咕咚”一阵猛灌,然后长长地哈一口气,有些舒坦地说道:“家公,这酒楼生意一rì好过一rì,可曾想过再开一家分号?”

    “呵呵,不急不急,把根基再打扎实一些才好。什么时候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陈记酒楼,那时候我们再去西市开设分号,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如今还是要把厨子和各种打杂的人手调教准备充足才好,不然仓促开了新店,两家的水准不在同一个档次,岂不是砸自家的招牌。”陈贵云不急不慌地说道。

    周承业攥个拳头,然后伸出大拇指冲着外公,说道:“厉害!姜还是老的辣呀。我昨rì去西市逛了一圈,发现咱们的前景那是大大的有,家公你可以将我那两位舅舅和表兄弟们从老家招呼过来帮手了,将来说不得咱陈记酒楼便是大唐第一呢!”

    别人若是对陈贵云说这番奉承话,老汉肯定不信,但周承业说陈记酒楼将来可能做到大唐第一,陈贵云却是坚信不疑。无他,只因为他这外孙的脑子实在太好使,眼光也很独到,还有一身稀奇jīng怪的本领,随便掏出来一些,便让人惊叹不已。

    陈贵云乐呵呵地说道:“这个不着急,还是先帮家公好好想想如何办好几rì后的‘宰相宴’,只要招待好了张老相公和他的客人,咱们这酒楼想不红火都难!”

    周承业对如何接待张九龄和他那帮子诗人好友也是十分上心,于是坐下来仔细与外公就宴会当天的布置、菜肴、服务、助酒节目一一进行敲定。为了避免遗漏和疏忽,周承业还特地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小本子,用鹅毛梗蘸着墨水做记录。

    忙完这些,已是掌灯时分,周承业于是在后院之中让厨子给自己下了一碗正宗的哨子面,囫囵地吃了起来。

    陈贵云本来想让掌勺大厨给外孙炒几个好菜下酒,结果被周承业拦住了。现在正是酒楼最忙碌的时候,他这个自己人没必要讲那些排场,只要能吃饱肚子就成。

    临走时,周承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对外公说道:“让宝顺去看看芝兰间的客人有没有离开,如果尚未离开,便将那桌客人今rì的花销免去吧。”

第二十章 两个亡命徒

    真是巧了,当宝顺来到芝兰雅间时,发现里面的一群年轻客人们竟然还在猜拳行酒令,并未离开。

    圆嘟嘟、胖乎乎的宝顺一进门,便被屋里红红绿绿的漂亮女子们给闪了眼睛。宝顺心里暗想:二郎真是有眼光呢,这一屋子的美娇娘,随便选中一个,都会羡煞人,也不知看中了哪个?还是打算来个一锅烩?

    “承蒙各位姐姐光临本店,小的受人所托,特来向姐姐们告知一声,今rì芝兰雅间的一应消费全部免单!”宝顺有些口干舌燥地说道。他实在是被屋内众女子醉眼惺忪、衣衫不整的样子给吓到了,这要是再喝下去,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花样呢。

    正玩的高兴地一帮女子,听了宝顺这话,顿时欢呼雀跃,纷纷冲着杨玉瑶挤眉弄眼地说道:“杨家三姐,快快老实交待,方才廊中所见的那位俏哥儿,到底是谁家公子?居然这么知情识趣,抢先一步替咱们付了酒钱。”

    杨玉瑶此时心中也是十分受用,觉得周家二郎果然细心,知道在人前替自己挣面子,于是有些羞涩地说道:“我只知道他自称周家二郎,至于到底是哪家公子,真的不知。”

    实际上,杨玉瑶是知道周承业的身份地,但她不愿意在人前多说,一是出于女儿家的害羞心理,二是不想让身边这群正处于“发情期”的女子们动什么心思。杨玉瑶的担心还真不是没有来由,她家不在长安,明显不占地利优势,万一自己过几rì走后,指不定那个起了“sè心”的家伙会去找周承业呢。

    还未离开的宝顺,看到这位说话的绿衣女子身材长相格外地出众,而且言语之中提到的周家二郎正是自己表兄,差点一张口便要说出周承业的身份来,临张口时还是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种男女之事,还是让二表兄自己来吧,他要是搀和进去,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耽误了二郎的终身大事。

    东市里此时游人如织,各种商家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客人声音混在一起,加上载货拉车的驴马时不时地嘶鸣几声,将偌大的东市搅得没有片刻安宁,闹哄哄地乱成了一团。

    周承业已经坐着刘十三的马车离开了东市,正沿着东二大街从北向南而行。如今正值盛夏,各里坊在掌灯之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封闭坊门,所以宽阔的大街之上不时可以见到漫步而行的游人,或者迎面而来的马车,还有浩浩荡荡四处巡视的坊丁,以及偶尔露面的官府捕快。

    大唐dì dū长安城内的治安水平,比之后世任何一座城市都不遑多让,特别是在这开元承平的盛世,尽管有一百多万人口居住,依然被强大的官府管理地井井有条,看不到丝毫的破败和纷乱。

    马车行驶到永崇里与昭国坊之间的路口时,向右一转,便沿着南四大街从东向西而行。长安城规则的布局,使得马车夫的工作格外轻松,几乎不论去哪里,只需要走直角即可,根本不用担心绕到了别处。

    一路向西而行,夜sè渐浓,街上的行人也变得稀疏起来。

    刘十三的马车走的格外稳当,但速度并不很快。这是周承业特意交待过的。

    上一世活在节奏紧张的明珠城内,让周承业经常会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就算现在偶尔想起那大街上拥堵时的场景,以及大热天里一大早起床便要小跑着过马路的急迫,周承业都会觉得这种苦逼的人生真是毫无乐趣可言。

    周承业觉得,既然要重新活过,那就要活的随xìng洒脱一些,何必要把自己弄的跟个不停打转儿的陀螺一般?

    马车到了延福里和永安里的尽头,前面便横着一条宽大的水渠。此渠名曰永安渠,是长安城内八水五渠之中最长的一条,笔直地从北向南横贯了长安城的西二街。永安渠两旁相邻的两个里坊之间,都有石桥横跨上面,方便人们平rì里出行。

    刘十三的马车上了通往永平里的石桥时,桥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然而,令周承业没有想到的是,马车才上石桥走了不几步,便忽然停了下来。只听得车厢外的刘十三口中骂了一句:“这是哪家的醉鬼,东不躺,西不靠,偏偏却睡倒在这桥中间!”

    周承业于是从车厢之中探出个头来,借着昏暗的月光,果然看到马车不远处有人横躺在那里。

    刘十三于是跳下车辕,向那躺在地上的身影靠了过去,待到走近之后,便yù弯身去提那醉汉,结果忽见那躺在地上的人影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劈手便给刘十三的脖子上一掌,当时就把刘十三给打晕了过去。

    周承业正好亲眼目睹了这骇人的一幕,心中当时便觉危险,正想放开喉咙大喊一声“救命”,结果马车纱帘忽然被一柄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刀刃给挑了起来。

    “小子,想要活命的话,就不要乱喊乱叫,一切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车外一个生冷低沉的声音响起,顿时让周承业又是一个激灵。

    事已至此,惊慌失措分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周承业索xìng一动不动地坐与车中,然后声音平静地说道:“好汉莫要误会,只要你不害我们主仆二人的xìng命,要钱还是要物,只管开口!”

    远处打晕了刘十三的那位汉子,已经将刘十三扛了起来,径直来到马车旁边,然后对着车内的周承业说道:“我来为你牵马,你的车夫便置于你的车内,让我兄弟坐进车里,你坐到车辕之上为我指路!”

    周承业听了这话,也不分辨,立即钻出马车,规规矩矩地坐在车辕之上,然后看着持刀的那个蒙面汉子坐进马车,外面的汉子接着又把晕倒过去的刘十三也塞进了车厢之中。

    “小子听着,我兄弟二人如今无处可去,今rì就借宿在你家,若是识相的,便乖乖听话,我保证你和车夫都会平安无事;若是胆敢与官府暗中勾结,我便先砍下你的脑袋!”

    周承业听了这两个亡命徒的话语之后,顿时有些发懵。他刚才还在感慨长安城内的治安良好,这眨眼之间竟然成了人质,还被人用刀顶着后腰,可别提有多么憋屈。

    “既然壮士如此吩咐,我这就按你们的要求去做是了,还请你们信守方才许下的承诺。”周承业说完这话,便不再理睬车上和车下两人,指挥着马头之前牵着绳索的那人,向着周家所在的永平里驶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血海深仇

    坐在车辕之上的周承业,被人用刀柄顶着腰眼子,虽然觉得有些生疼,但他内心之中并不如何恐惧。

    周承业虽然不会武技,身单体薄,但他却有一颗远比相貌看上去成熟睿智的大脑。上一世的八年军旅生涯,早已将他锻炼的处变不惊,冷静果敢,对于突然遭遇的这两个毛贼,他还真没有放在心上。

    周承业经过这两个月的适应,可以肯定自己的前任除了叛逆一些之外,并没有做出天怒人怨的恶事,所以他并没有什么仇家。而他的父亲周子谅担任监察御史尚不满一年,这期间并没有对朝中那位官吏下死手,顶多是不讨某些人喜欢而已,应该也没有什么生死仇家。至于他的哥哥周承志,从小到大只知道读圣贤书,更不会招惹到外人。

    如此一来,周承业便轻易得出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起劫持事件,不可能是仇杀。只要不是仇家上门来索命,其他的都好说。

    马车很快便通过了石桥,周承业十分配合地给前面牵马的那位汉子指路,并且小声提醒着说道:“前面的好汉,马上便要进入坊间热闹的地段,你且放轻松,莫要被人看出破绽,有什么事情待到进入我家府中再说!”

    正牵着马向前而行的那个汉子,身体一震,心里暗想:这货真是胆大的很,竟然不为自己的安危cāo心,反倒是提醒我不要露出马脚,他是怎么看出来我心里的紧张呢?

    马车被那汉子牵着穿街过巷,车内的刘十三如今依然昏迷不醒,另外一位“劫匪”则是一声不吭地坐在车内,周承业则是摇头晃脑地哼着一首调子怪异的小曲。

    “曾经年少爱追梦,

    一心只想往前飞。

    行遍千山和万水……”

    在朦胧的月光之下,缓缓而行的马车、哼着小调悠然自得地车夫,这一切在外人看来,是那样的普通不过,谁也不会去怀疑什么。

    没过多久,马车便来到了周府正门。

    “好汉稍等,我这就去叫门,到时候你们千万莫要多嘴,也不要对我府上的下人动手!”周承业麻利地从车辕上跳下来,低声交待了一句之后,便上前轻叩门环。

    片刻之后,门内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可是二郎在外叩门?”

    “阿祥,正是我呢,请开府门。”周承业语气平静地回答。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从内打开,然后阿祥便一声不吭地扭头往回走,也不多问一句话。

    周府这位仆人阿祥,就是这个xìng子,已经跟随周子谅二十多年,在周家可以当得了半个家,虽然言语不多,但却很受府上老小尊重。如果仅以周子谅所担任的监察御史职务而言,一位从不多嘴的贴身仆从,绝对比那些嘴上没有把门的下人要适合许多。

    周承业转身站在门檐之下,耸了耸肩,然后将双手一摊,说道:“两位好汉,周府已至,不知接下来还有何吩咐?”

    牵马的那个身材矮小地汉子,压低嗓子说道:“还请公子引我们二人入府,我保证不会伤害贵府之中的一草一木,只为求见御史大人一面!”

    听着对方刻意改变的声音,看着对方那张无法辨识年纪的脸,周承业脑子里面飞速运转起来。

    “好吧,二位随我来。”周承业说完这话,便低身拆卸起府门上平rì里阻挡马车进出的门槛。这条门槛其实就是一根长木板做的挡板,如果需要让马车进入府内时,便将其提起来。

    马车缓缓地驶入了周府院中,随后周家的大门被人从里面关上,于是院中发生的事情就无法再为人知。

    此时周府之中一片静寂,除了一间点着灯的房间内传出年轻人的读书声外,其他的人似已睡下。

    周承业站在通往中堂和父亲书房的道中,浑身上下忽然迸发出一股子坦荡浩然的气息。他看着已经下了马车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二人,沉声说道:“二位,我对你们方才在石桥之上的劫持和胁迫并无太大的怨气,如今你们已经入了我周家府邸,既然想要求见吾父,那就需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否则又何来求见一说?”

    那二人听了周承业这话,竟然“咯噔”一声,毫不犹豫地向着地下跪去,还向周承业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感谢公子不以小子们行事鲁莽而怪罪,我们今rì不请而来,只因为身上背负着杀父破家的血海深仇,想请御史大人为我们做主!”

    周承业听了跪在地上的二人这番话语之后,心中顿时明了,看来情况跟他猜测的还真是差不多。刚才他坐在马车上时,就在分析忽然冒出来的两个人劫持自己的目的,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带他们进入周家的府邸,现在听他们说想要面见御史大人告状,于是这一切便全都理顺了。

    周承业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便做出了此时最为正确的选择和决定。他语气诚恳地说道:“我看两位其实并非恶人,如今出此下策来见吾父,也是逼不得已。然而,若真如你们所言,你们身上背着血海深仇,一定会牵涉到许多人,甚至是来头极大的人物。吾父为监察御史,自然当以监察百官为己任,但他天天公务繁忙,如今已经睡下,却不易打搅。”

    “更何况你们如今是以胁迫他儿子的名义强行入府,若是此时就这么相见,只怕会引得吾父大为不满,对你们的事情反倒不好。二位如果信得过我,便随我到房内将事情的原委说明白,明rì上午,由我引荐二位面见吾父。”

    地上仍然跪着的二人,相互转头看了看对方,想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答案。

    “大郎,就按照公子说的办吧!我们都小看了公子,这一路上,你可曾见过公子何时真的惧怕过?他若是想要对我们不利,只怕早就招呼人手了,又何必将我们安全地引入府中?”其中一个身材更加瘦小的人说道。

    另外那个方才牵马的汉子听了这话,心中一凛。他想起了马车在进入永平坊后,实际上一直被人监视的情景,觉得弟弟说的话很有道理,于是说道:“感谢公子如此善待我二人,一切便依公子的安排。”

    实际上,这两人却是搞错了。刚才马车进入永平坊后,四周鬼鬼祟祟地监视和跟踪他们的,不是周家的护卫,而是吉温派来监视周家的探子!

第二十二章 两碗面

    二人随周承业来到他的卧室,正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却见周承业脸上略带戏谑之意,慢悠悠地说道:“你们两兄弟是不是把脸洗干净了再来见我?”

    两人大惊,其中一个身材稍矮的忘记了刻意压低嗓子,尖声尖气地说道:“咦,你怎么知道我二人是兄弟?又怎么知道我二人不是以真面目示人?”

    周承业心里头一阵乐,他真想告诉这个家伙,刚才不知道那个笨蛋在言语之中喊“大郎”来着。至于他是怎么看出来这两人脸上经过了伪装,却是因为他本人出身军旅,对于野战特种部队的战士们执行任务之前在脸上画油彩进行伪装的习惯比较熟悉。

    周承业没好气地说:“就你们这点小伎俩,想骗人还简单了些。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打一盆水来,再给你们弄点吃的。”

    说完这话,周承业便转身出去。

    “大郎,你说他会不会出去喊人来抓咱们?”一个少年的声音紧张地响起。

    “我觉得不会,这个家伙邪门的紧,似乎能看穿人心,真是要耍心眼子对付我们,只怕不用等到现在才动手!”另外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嗯,反正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大不了一死!”

    屋内两兄弟在那里紧张地小声说话,出了屋子的周承业却是迅速地从井中打来一盆凉水,直接来到院中的马车旁。

    按照周承业的估计,马车夫刘十三应该快要转醒了,他得赶在刘十三自然醒来之前把他唤醒。

    周承业用手帕蘸水之后,给刘十三的太阳穴和人中位置轻轻地擦拭了一遍,正准备给他擦心窝子的时候,却听到刘十三昏昏沉沉地说道:“真是痛煞人也!”

    “刘十三,你醒啦!”

    “咦,这是哪里?二郎,刚才那个打我的坏人呢?”

    “坏人已经被巡街的官兵赶跑了,我见你昏迷不醒,便将你带回府中。这是今天的工钱,这是二十文的赏钱,你拿着赶紧回家去吧!”

    “多谢二郎,你真是个大善人!”

    忽悠走了刘十三,周承业端着这盆还算干净的井水回到卧室。

    “你们先把脸洗干净,别整的跟个大猩猩似的,我这就去后堂给你们寻点吃食。”周承业搁下脸盆,转身又出门去了,压根就不给屋内那兄弟说话的机会。

    屋内的兄弟俩将脸洗净之后,便露出两张俊俏野xìng的少年脸庞来。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竟然差点红了眼睛。

    又等了一会儿,就在屋内两兄弟准备“跑路”的时候,周承业用后背顶开门帘,手中端着两碗凉面走了进来。“来,尝尝我亲手为你们做的鸡蛋凉面,保准吃了这顿想下顿!”

    两兄弟听的清楚,刚才左等右等不来的周家二公子,竟然亲自下厨为自己做面食去了,于是他们有些发呆地愣在原地,一时之间都忘记伸手去接面碗。

    周承业抬头,借着屋内油灯散发出来的光晕,看见站在面前的竟然是两个年纪不会超过十五岁的少年,也是一愣神。周承业没有想到的是,敢于在石桥之上扮演劫匪的两个家伙,竟然如此的年轻,还长的这么俊俏,哪里有做土匪和路霸该有的那股子匪气?

    “擦,差点比老子还帅!还有没有天理了?”周承业嘴里咕哝一句,却已经从吃惊中恢复过来,他热情地招呼着说道:“两位小兄弟,啥也先别说,先吃面。我在马车上坐着的时候,就听到身后有饥肠辘辘之声,估摸着你们尚未吃晚饭吧?”

    兄弟两个被周承业的热情整的更加手足无措,只好慌慌张张地接过了面碗,小心翼翼地吃将起来。

    唐人吃面所用的碗,比之后世人们见过的兰州面馆中的海碗还要大一圈,这是唐人粗犷豪迈气质的一种体现。两个已经饿了数天的兄弟,端着比他们脑袋还大的海碗,吸溜吸溜地吃面,越到后面这速度便越快,让一旁看着的周承业咂舌不已。

    额滴神呀,瞧这二位的吃相,只怕是饿了不止一天呢!

    正如周承业说的那样,看似普通的两碗面,其实很好吃。这面中不仅有陈记酒楼密不外传的调料包,还有几只煎的金黄发脆的鸡蛋,在鸡蛋与宽厚的面片之间,更点缀着葱花和青菜。

    上一世,住在单身宿舍四年之久的周承业,每到周末,做的最多地便是各种面食,因此这做面食的水平,绝对有一手。没办法,关中人一天不吃面,就跟湖南人一天不吃辣椒一样,rì子就没法过了。

    兄弟两个吃着凉面,不知不觉的眼中便开始有泪花翻滚,他们忽然想起了惨遭jiān人陷害身首异处的父亲,想起了含恨而去的母亲,想起了自己亡命岭南数年来的艰辛和孤苦。

    心情复杂地吃完面之后,兄弟两个再次跪倒在周承业面前,这次任凭周承业怎么拉,他们都不肯起身。

    “感谢公子如此善待吾兄弟二人!”说完这话,两兄弟向周承业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周承业虽然不喜别人跪着,自己却站着,但他看出来了,面前这兄弟两个只怕真是背负着沉重的心里负担,否则也不会如此行事异常。既然他们想要以磕头的方式表达对自己的感激之情,那就随他们去吧。有时候坦然地接受,远比婉转地拒绝更让当事人心里觉得好受一些。

    “我叫张瑝,他叫张琇,是原嶲州都督张审素之子。开元十九年,有人诬告吾父贪赃枉法,皇帝于是委派监察御史杨汪到嶲州审查此案。当时吾父不在州衙,平rì听命于吾父的总管董元礼,便带领七百人包围了杨汪,并动手杀死了诬告吾父之人。后来朝廷的救兵赶来包围了董元礼,将董元礼和他的手下全都杀了。杨汪经此一事,并不调查真伪,逃回长安之后直接上奏皇帝,称吾父yīn谋造反,结果当年十二月,吾父被斩首,张家全部家产被没收。”

    “当时我和大郎年纪尚小,朝廷于是没有杀我们,但也将我们流放到万里之遥的岭南。时隔四年,我兄弟二人从岭南逃回来,就是想为父亲报仇伸冤!”

    周承业听兄弟两个说到这里,顿时陷入沉思之中,他忽然想起了前世看到的一篇文章。

第二十三章 名门之后

    当张瑝和张琇两兄弟说出自己的身世来历之后,特别是当他们提到了张审素和杨汪的名字,周承业忽然想起了前世里看到的一篇关于考证曹cāo“七十二疑冢”的报道。

    报道的具体内容周承业已经想不清楚,但是那篇报道重点提到中国人创建的第一个疑冢,不在汉末而在李唐,不是个人创造而是集体智慧,不在邺地而在洛阳,不是诋毁而是旌表。

    这一切,皆因一个冤假错案的诞生!

    《新唐书》云:张瑝、张琇的父亲张审素因被诬谋反,被监察御史杨汪(后来改名为杨万顷)错斩。时年十三岁的张瑝、十一岁的张琇夜袭杨万顷于长安魏王池,“瑝斫其马,万顷惊;不及斗,为琇所杀”。兄弟二人杀了杨汪之后,逃到郑州汜水被捉拿归案,上报朝廷。

    面对两位“少年犯”,中书令张九龄等称其孝烈,理当免死;侍中裴耀卿等力陈不可,法不容情。权衡再三,唐玄宗对张九龄说:“孝子者,义不顾命。杀之可成其志,赦之则亏律。凡为子,孰不愿孝?转相仇杀,遂无已时。”最后,玄宗下诏杀之。

    临刑前,玄宗赐食,张瑝难以下咽,张琇面sè自如,对哥哥说:“下见先人,复何恨!”

    张瑝和张琇死后,朝野上下,包括主张赐死兄弟两个的裴耀卿等人,无不可怜张瑝和张琇的。他俩下葬时,自发的百姓举着旌表都要阻塞了道路,人们担心杨万顷的余党掘墓鞭尸,亵渎少年的英灵,于是修建了几处疑冢,使世人不知到兄弟两个到底葬于何处。

    看着面前已经哭成了泪人的两兄弟,不知为何,周承业的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堵住,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周承业每天夜里都要跟父亲谈论一些事情,其中自然包括朝廷官员。他以前不止一次地听到父亲言语之中提到杨万顷这个名字,因为御史台并非只有周子谅一位御史,而是有七、八人之多。这杨万顷便是杨汪,也就是他父亲的同事!

    就因为杨汪不辨黑白,误听人言,便害的人家父子两世相隔,家破人亡,流放逃亡。这小小的监察御史,真的是比索命的小鬼还让人觉得可怕呢!

    不过还算幸运,这个时空之中的兄弟俩,不知为何会在对杨汪动手之前冒险来见周子谅,恰好又遇到了“死而复生”的周承业,这却正好给了周承业暗中出手拦下兄弟两个最终走上悲壮绝路的机会。

    周承业伸出双手将兄弟两个扶起来,然后有些深沉地说道:“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叹!空怅望,人寰无限,丛生哀怨……两位的曲折经历,听来真是让人心情沉重,你们这几rì一定没有好好休息,先将就着在我房内睡下,我明rì一早便将此事告知家父,你们看如何?”

    张瑝和张琇兄弟两个乃是名门之后,若非家道中落,这个年纪正在书院之中就读,他们在没有流亡之前,也曾学过许多的诗文,当听了周承业的那两句感慨时,心中真有一种知音的感觉。能发出如此深沉感慨的年轻人,怎么也不会是各推脱责任,没有担当的人。

    兄弟两个点头说了声好,然后死活不肯上周承业的床上休息,而是和衣在屋中的地板上一趟,没过多久便发出均匀的鼾声。

    躺在凉席之上的周承业,双手枕在脑后,大睁着眼睛看向屋顶。油灯早已熄灭,月亮也已坠下,屋内一片漆黑,其实什么也看见。可是周承业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张瑝、张琇兄弟两个,某一天忽然在魏王池附近冲了出来,一人用刀狠狠地向朝廷御史的所骑乘的马腿上砍去,当名叫杨汪的御史惊慌之下坠马时,另外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举刀狠狠地刺进了杨汪的心脏。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们擅自动手!我要救下这两个兄弟!”周承业在黑夜中对自己说道。

    “若想救下这两兄弟,那就要说服父亲同意为张审素的案子平反昭雪,也就意味着与杨汪决裂。杨汪身后到底站着什么人,我们现在并不知晓,说不定来头极大,否则也不会酿成可以让后世人都记得的冤假错案。就算是要清算杨汪,只怕这时间也不会短,他们兄弟两个会不会等不及?”

    “我现在急缺人手,特别是忠诚可靠还要有能力的。张氏兄弟两个虽然年纪不大,但看他们行事,却是有勇有谋,关键是足够胆大和决然,好好调教一番,将来真是能干大事的人选。这两兄弟的身手貌似也不错,如果能够练一身强大的武技,倒是周家最好的门客。”

    周承业在这个夜晚,想了许多的事情,直到拂晓时分,他才浅浅地睡去。

    迷迷糊糊的时候,周承业似乎听到妹妹周承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二郎,大懒猫!rì头都升上树梢啦,你该起床锻炼了!”

    周承业顿时清醒不少,骨碌一下翻起身,然后向床下看去。还好,张家兄弟两个还在熟睡,看样子这些rì子他们过的一定极为辛苦和惊险。若非如此,又怎么会睡在渗凉的地板上也能如此的香甜呢?

    门外的小月月见自己喊了一声之后屋内没有动静,于是举起小手在门上啪啪地拍打起来,一边拍打还一边说道:“大懒猫,快起床!”

    这样一来,熟睡中的张家兄弟终于被惊醒过来,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翻身起来,然后提着刀子盯着发出声响的门口,那模样像极了准备出击的猛兽。

    周承业要比他们早醒来片刻,此时正坐在床上看着这兄弟俩。他怕俩人吓到了门外的妹妹,于是轻声说道:“嘿,你们莫慌,那是我家小妹在门外喊我呢。”

    说完这话,周承业下床走到门户,然后对月月说道:“三娘,你自己先去后院吧,我换好衣服便来寻你!”

    小月月听到二哥的声音之后,甜甜地笑着说道:“总算把你喊醒了,那我先去后院自个玩啦,你可不许偷懒!”

第二十四章 御史的节操

    哄走了三娘之后,周承业转身对张氏兄弟说道:“你们且在屋内等候,我这便去面见大人。”

    两兄弟抱拳向周承业行礼,齐声说道:“一切有劳二公子做主!”

    周承业楞了一下,然后有些好奇地问道:“昨夜倒是忘了问一句,你二人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并且正好埋伏在永安里与永平里之间的石桥上的?”

    张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周承业,然后回答:“我们来了长安之后,本yù直接寻那杨汪报仇,奈何四处打听之下,竟然发现朝中已无杨汪此人。听说年初御史台新任命了一位周御史,于是我兄弟两个便yù前来求见,奈何无人引荐,被你家那位冷脸的仆人死活拦住。无奈之下,便在府外等候,看到公子你昨rì午间乘车离去之后,便跟了上去,后来到了陈记酒楼,听门口招呼的那个少年喊你‘二郎’,所以知道你是周家二公子。”

    “擦,我坐着马车,你们饿着肚子就靠两条腿,竟然能从永平里一路追着我到长安东市,够牛的!”周承业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大哥,周家二郎是不是生我们气了?”张琇小声问道。

    “我看不像,他没有那么小心眼,没看临转身时,脸上还挂着笑容么。”张瑝有些底气不足地回答。

    周承业来到周子谅起居的屋外时,周子谅已经起床,正在屋里做一套周承业教他的锻体之术,据说天天早晚坚持一刻钟,不仅可以去除疲劳,还能延年益寿。

    看到周承业在门外等候,周子谅于是开口问道:“二郎,一早上便过来见我,有事?”

    门外的周承业回答说:“确实有一件事情要禀报大人,还请前往书房一叙。”

    周子谅听了周承业这话,便停下了运动,立即出了卧室,直接朝自己的书房走去,周承业则落后一步,紧跟了上来。

    周子谅心里清楚,如果没有特别重要而且急切的事情,自己家的这位“军师”是不会一大早去书房谈事的。

    进了书房,走在后面的周承业转身就把书房的门关了起来,也不怕这盛夏里即将升腾起来的暑气。

    “二郎,昨rì夜里你回府时,我已睡下,所以晚上并未与你谈话。你一大早便来见我,可是遇到什么紧要的事情?”周子谅坐在书桌后边的椅子上,一脸询问地看着周承业。

    周承业于是回答说道:“父亲,孩儿昨夜从东市陈记酒楼返回永平里的途中,被人劫道了。”

    周子谅听说儿子在大街上坐着马车回家都能遇到劫道的,顿时怒了,一脸火气地说道:“什么?竟有此事!看来我要好好向天子参奏一本负责金吾卫左右街使的统领,问问他们这夜里巡街是怎么巡的!”

    “还请父亲息怒,孩儿如今不是毫发无损地站在你面前么。参奏的事情暂时不提也罢,倒是我这里有个十分棘手的事情,非大人相助而不能决。”周承业真怕父亲火爆脾气上来了,借着哪天入朝奏对的时候,参人家左右街使统领一本,结果把那群丘八出身的将军们给得罪了。

    周子谅于是关心地问道:“你当时是如何脱身的?劫持你的人如今是否被官府缉拿归案?”

    周承业一脸神秘地回答:“嘿嘿,我靠一张嘴脱身的。劫持我的人如今被我关在卧室之中!”

    “什么?!”周子谅听说劫持他儿子的凶徒竟然关儿子关进了卧室里,而身无缚鸡之力的儿子如今却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当时就觉得有些头晕。

    周子谅看着一脸笑嘻嘻的周承业,顿时拉下脸来训斥着说道:“给我好好说话,再卖关子,直接家法伺候!”

    见父亲有些恚怒,周承业不敢玩的过火,于是一五一十地将昨rì夜里遇到的“劫持事件”告知于周子谅。

    听完儿子的讲述,周子谅眉头紧皱,脸sè变的凝重起来。

    过了许久,周子谅轻声说道:“张审素的案子,我却是听说过的,当年便觉得有些蹊跷。自担任监察御史以来,我借着在御史台中办理公务的机会,曾经私下里查阅此案的卷宗和线索,结果发现所有关于张审素一案的卷宗皆无影踪,似乎此案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周承业说道:“凡事但yù不为人知,不为人查,其中便有着不可告人的隐情。如果与那杨汪无端之下改名为杨万顷相联系,孩儿以为此事真的有很多疑点,说不定正如张氏两兄弟所言,其父是被冤杀的。”

    “是不是冤杀的暂且不提,如今的关键却是该如何处理此事。若是此案幕后牵扯到朝中某位大人物,只怕稍有不慎,便会酿成轩然大波。”周子谅有些担忧地说道。

    见父亲难以做出决定,周承业于是接着说道:“父亲,还有一事不得不防。我从那张氏兄弟口中听得出来,如果此次您不答应帮张审素平反昭雪的话,这两个胆大的家伙准备提着刀子直接找杨汪报仇。”

    周子谅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急忙说道:“此事万万不可!且不说他们直接行刺于朝廷官员本就犯了禁忌,单单是为张家一门着想,也不能让张审素留下来的骨血走上绝路!”

    “如今此事不宜久拖,要么答应张氏兄弟,帮助他们彻查张审素一案,这样您可能会遭遇许多阻拦甚至是危险;要么拒绝张氏兄弟,看着他们找到杨万顷之后,成功杀死杨万顷,然后被官府捉拿斩首,或者在动手的时候被杨万顷的手下杀死。”周承业有意提醒父亲,他想看看面临如此重大的选择时,父亲的态度会是怎样。

    周子谅毫不犹豫地说道:“既然此事疑点重重,那就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不然我如何对得起监察御史这个称呼!但是,此事也不能莽撞,我们先将张氏兄弟安抚下来,免得他们鲁莽行事,而彻查张审素谋反真相的事情,却要相机而动,或许拖个三年五载的也有可能。”

    周子谅的态度,让周承业心里舒了一口气。他就怕自己这位“唐代父亲”是个sè厉内荏,徒逞口舌之能的“假青天”,一旦遇到真正棘手的事情就会认怂。

    若周子谅真是那样的人,周承业也就懒得费神替他谋划了,直接自己另立山头,谋划一条能让自己安稳生活下去的出路。

    如今看来,周子谅这位检察御史,确实是有节cāo的。

第二十五章 十年不晚

    与父亲定下计议之后,周承业于是将张瑝和张琇两兄弟领进书房。

    这两个半大孩子也是心思敏捷之辈,在随周承业前往周子谅书房时,将手中所持的兵刃全都留在了周承业的屋内,只是两手空空地过去。

    “罪民张瑝(张琇)见过御史大人!”兄弟两个见到周子谅后,躬身行礼,却是执的晚辈面见长辈时的礼仪。

    周子谅并没有因为看到对方是两个少年,说话便含含糊糊,直接说道:“你们的事情,我已经听二郎说过了。张都督当年的案子早已有了定论,如今此事已经过去整整四年之久,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想要为乃父平冤昭雪,只怕是千难万难啊!”

    听了周子谅的话,兄弟两个的心情渐渐往下沉去。

    张瑝急忙说道:“御史大人说的是,吾兄弟二人亦知此事不易,因此才会登门叨扰。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我兄弟二人却心知肚明家父是被冤杀。当时那董元礼带人围攻杨汪时,吾父并不在城内,而是带着我们兄弟二人在山中捕猎。若是吾父真有造反之意,又岂能在举事之前如此玩忽懈怠?在董元礼被援兵所杀之后又毫不反抗地引颈待戮?”

    张琇也补充着说道:“那杨汪只因为董元礼是吾父部下,当时带兵围困和威胁了他,就一口咬定吾父意图造反,直接返朝复命,结果害得吾父含冤而死,母亲不久便郁郁而终,而张家也被抄家流放。我兄弟两个当年尚不满十岁,跟此事又有何干?却要被流放万里以外的岭南恶瘴之地,这跟赶尽杀绝又有何区别?”

    站在父亲与张氏兄弟中间的周承业,进屋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听了这两兄弟口齿清楚的言谈,心里也是暗暗赞叹不已。他觉得,张瑝和张琇到底是一州都督的后人,说话有理有据,丝毫不显慌乱和无序,还真是可塑之才。

    周子谅对于两位少年的言谈举止也十分欣赏,他方才还怕两人见到自己之后胡搅蛮缠,又或者是哀求啼哭,如今看来,两个孩子果然如二郎所言,是真的有别于普通之人。

    周子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诚恳地说道:“孩子们啊,虽然我与你们的父亲从未谋面,也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我见到你们之后内心十分欣喜。张都督生前教导的好,养了一对好儿子!今rì我既然答应接见你们,其实也就表明我对此事的态度。不妨直言告诉你们,张审素的案子我一定会查的,但却要在合适的机会下去查,而不是现在便去面见皇帝,要求为张都督平反昭雪。”

    兄弟两个能够看出来,面前这位与他们父亲年岁相当的中年人,是真心想要帮张家的。可是,四年的流亡艰辛,使得他们心中只剩下复仇的怒火,那怕就是多等一天,他们都觉得痛苦的难以安生。所以,当他们听到这里时,便yù转身离去。

    周子谅一眼便看出了张氏兄弟眼中的离去之意,他还想起了方才周承业提到的两人yù寻杨汪复仇的打算,于是不待二人说话,又说道:“我要提醒你们一句,就算乃父张审素的案子rì后得以平冤昭雪,那杨汪确实在此案中犯下大罪,也需皇帝亲自审定,方可以对其行刑。如果在此之前,你们擅自行刺于杨汪,便是重罪,甚至是死罪!”

    言尽于此,周子谅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何去何从,却是要看这兄弟俩自己决断。

    兄弟两个没有被监察御史口中所说的“重罪”和“死罪”吓倒,他们一起再次向周子谅行礼,然后说道:“小的两个感谢御史大人一片苦心,既然平冤之事尚需时rì,吾兄弟二人这就去寻个地方躲藏起来,静待那一rì到来。”

    说完这话,兄弟两个扭头便向外走。屋子里剩下的两人,又岂是听不出来,这两个孩子明显已动了死志,只是随便找个借口离开而已。

    不等父亲提醒,周承业便紧跟着已经走出屋外的两兄弟而去。他得尽最后一把力,争取将张家这对慷慨赴死的兄弟给拦下来。

    “张家兄弟且留步!”出了书房,周承业便高声说道。

    听到周承业叫喊,张瑝和张琇停步转身,他们以为周承业是要跟自己再说上几句送别的话。

    “走、走,先到我屋里去,外面的rì头已经到了头顶,晒的人难受!”周承业不由分说地两手各拽一人,将张瑝和张琇拉进自己卧室。

    进得屋中,周承业堵在门口,瞪眼看着兄弟二人,说道:“你们此去是要找杨汪拼命吧?那也得把落在我屋里的刀带走,不然你们靠什么杀杨汪?”

    兄弟两个没想到周承业一上来竟然冒出这话,这跟方才周子谅的劝说完全是背道而驰,但听在耳中却是格外的刺耳。

    年幼一些的张琇气不过,于是说道:“不用你管!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

    “那是哦,想一想你们多能耐啊,在流放途中能够逃亡出来,四年之间竟然没有被官府捉拿归案!这长安城内有一百多万人口,将你兄弟两个丢进来,不过是一粒沙落入大漠,一滴水落入长河,谁能发现?你们只要一直打听下去,那怕是沿街乞讨,总能找到那杨汪的下落。到时候埋伏在他家附近,趁着夜晚无人之时,暴起杀人,终于可以报得父仇。啧、啧,想一想都让人热血沸腾呢!”周承业像看懂人心的魔鬼一般,将张氏兄弟心里的想法全说了出来。

    被他夹枪带棒一阵数落地张家兄弟,此时气得小脸通红,张瑝断喝一声,怒道:“周家二郎,休得再言语!吾兄弟二人与你非亲非故,轮不到你来替我们瞎cāo心!若非看在你昨夜收留的份上,我这就要了你的xìng命!”

    “啊呸!我真是奇怪了,张家明明养了两个蠢货,吾父方才为何还要称赞张都督养了一对好儿子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两个小蠢驴,现在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根本不知道复仇的最高境界是让人生不如死,而不是一刀宰了仇人!”

    “想想看,那杨汪不过动动嘴皮子,便害得你家破人亡,如今你们只想着图痛快,一刀了解他的xìng命之后,便追随已故的张都督而去。你们想过没有,若是到了泉下,你们的父亲真的会开心么?作为一位手握兵权的都督,张审素当初明知有人陷害于他,为何却心甘情愿地伸出脖子被人杀头?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一对蠢驴!”

    “你们只有活下来,活的好好的,亲眼看着当初陷害你们父亲的jiān人,一个个遭受了你们当初所承受过的痛苦之后死去,这才叫真正的复仇!”

    周承业一口气骂完这些,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急忙抓起桌上的凉白开猛灌一阵。

第二十六章 俊俏小书童

    不得不说,偶尔看一看充满肥皂泡的古装苦情戏,关键时候还是有用处的。

    这不,张瑝和张琇兄弟两个,被周承业一通毫不留情地训斥和责骂之后,反倒老实安静了下来,不复刚才涨红了脸跟两只小公鸡一般的模样。

    周承业知道话说到这里已经可以了,这兄弟两个还需要一个思想转弯的过程。于是他轻声说道:“你们先不急于做决定,就在我这屋内呆着好好想一想,我去让人给你们弄早饭去。哎呀,还真饿了……”

    随着周承业的身影消失于屋外,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过后,张瑝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二郎,你觉得如何?”

    “我的心里好乱。我真怕咱们到了地下,会被父亲和母亲责骂。”这是张琇的声音。

    “我也是。我觉得周家二郎说的对,我们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群jiān贼!只杀杨汪一人,难解我心头之恨!”张瑝的话语中明显带着不甘。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张琇在问。

    “你看出来没有,周家二郎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待会我们不妨问一问他。”张瑝回答。

    就在两兄弟心事重重地商议对策时,周家书房内周子谅和周承业也在谈论着与他们有关的话题。

    “你把他们拦住了?”周子谅问。

    “暂时是拦下来了,保不准过段时间他们的二劲犯了,又去寻死。”周承业回答。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把这两个小家伙给说转了的?”

    “也没啥,就是使劲骂了一顿!这种粗活,自然不适合父亲大人你去做呀,所以孩儿便义不容辞咯!”

    “滚一边去!我知道你能耐大,只要出手,肯定会拦住他们。你想好怎么安置他俩了么?他们可是流放岭南的犯官子女,虽然只是孩子,但一样背着案底的。”

    “唔……,我想把他们留在身边。”

    “胡闹!若是被人知道监察御史家里收留着两个流放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研究过了,没你说的那么夸张!这兄弟两个当年从岭南逃走时,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压根就入不了岭南那边负责接收流民的官吏眼睛,说不定人家还以为这俩孩子死在瘴气横生的五岭之中呢。再说了,他们如今正在长个子,相貌也会有所改变,只要躲在府中不出去,又谁会想到堂堂监察御史家中藏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犯官之后呢?”

    “你呀你,真是胆大妄为。将来万一出了事,看你如何收场!别忘了,是你经常提醒我,遇事要小心谨慎,一切以周家为重的!”

    “父亲放心,正是一切以周家为重,我才甘愿冒此风险。将来我会用事实来证明给你看,若是周家有难,我一定第一个冲上去,不计任何代价!”

    最终,周承业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父亲同意收留张家两兄弟。

    周承业可是清楚地记得,在未来的开元二十五年,如果周家的命运无法被自己强行更改,那么他的父亲在被李隆基当庭“爆扁”一顿之后,是要流放到岭南去的。如果没有张家兄弟这两个从岭南逃回来的向导帮忙,周子谅很有可能难逃历史的宿命而病死在流放途中!

    所以,周承业冒险收留张家兄弟,便是提前在为父亲的安危考虑。退一万步来说,到时候就算是亡命天涯,路上有两个随从的门客指路和护送,成功的概率也要大一些不是?

    至于周承业采取什么手段笼络住张家兄弟,到时候能让人家死心塌地跟着,那就是后话了。

    rì近中午的时候,周承业请张家兄弟上桌吃饭,整个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人。

    看着满满一桌jīng心烹制的菜肴,张家兄弟知道这顿饭十分的重要,于是不动筷子,都盯着周承业静待下文。

    “来、来,你俩别愣着了,边吃边聊!”周承业不由分说地便给坐在自己两侧的兄弟俩夹菜。

    张琇强咽下口水说道:“你不说怎么回事,我不能吃。”

    “就是,筵无好筵。看你现在一脸不怀好意,我们不敢吃!”张瑝说道。

    “擦,我有这么不堪么?”周承业满脑门子的冷汗。“好吧,好吧。先把正事说完了,咱再吃饭!”

    “家父和我的意思呢,你们如今在长安六亲不靠,不如今后便住在周府。虽然我家小门小户的,比不过当初你们张家在嶲州显赫,但这里却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敢轻易来监察御史家抓人。”周承业开始蛊惑起来。

    “周家真的愿意收留我俩?”兄弟两个万万没有想到周承业说出这番话来,于是一脸吃惊地问道。

    “这样一来,你们也就不用担心家父承诺过的事情是敷衍塞责了。而且一旦有机会审查此案的时候,你们也可以随时提供有用的线索啊。”周承业进一步蛊惑人家。

    “张家如今只剩我们二人,我们兄弟两个身无长物,有没什么本领,住在周府白吃白喝,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兄弟两个终于经受不住周承业的诱惑,松了口风。

    “那是,我们家可不富裕,怎么也不能让你俩白吃白住。所以呢,你们今后也要自食其力,在府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把你们的花销给挣出来!”

    “还请二公子放心,我兄弟两个别的本事没有,但是一身气力却是不小,今后府中但有差事,便交给我们来做!”

    “这个嘛,好说,好说!来,先吃饭吧,吃完饭我便给你们安排事情。”周承业见自己的想法得逞,于是一脸笑容地招呼兄弟两个吃饭。

    这天过后,周御史家便多出来两个眉清目秀,举止得体的小书童。

    周家有两个儿子,御史大人给他们各自安排一个书童陪伴身侧,也很正常,长安城内的官宦人家不都这样么。周家只有两个书童,相比之下还是寒酸的呢。

    听周府下人阿祥私下里所言:这两个书童乃是自己远方亲戚家的遗孤,大的叫成仁,小的叫成义,幸得周御史怜悯收留,这才有幸成了周家两位公子的书童。

第二十七章 专业抓贼

    实际上,成仁是周御史为张瑝取的表字,意为“杀身成仁”;同样的,成义是周御史为张琇取的表字,意为“舍生取义”。

    《礼记·曲礼》上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就是说男子只有到了成年才取字,取字的目的是为了让人尊重,供别人称呼。如今,为了替张家兄弟掩盖身份,周子谅便提前替他们取好了表字,平rì里当成名字来喊,只待来rì张审素的案子平反之后,张瑝和张琇再以真名示人。

    兄弟两个对于周御史替自己取的表字都十分满意,他们明白这其中蕴含着的意义。表字是为了表示个人德行和cāo守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却正是激励他们既不可忘记为父报仇,又不可做那不仁不义之辈。

    兄弟两个在周府有了书童的名分,周子谅便让人为他们腾出一间房屋以供居住,平rì里听管家阿祥招呼,除了不在外抛头露面之外,府中的一应杂事都需承担。周承业说了不白养活他俩,那就真的把他们当成两个劳力来使用,否则便会让自尊心很强的兄弟二人觉得过意不去。

    对于家中忽然多出来的两个书童,大郎承志并没有多问,倒是十分不客气地指着小一点的张琇说:“今后你就跟我了,免得被我家老二欺负!”

    一旁的周承业,听了哥哥说的这话,心里那叫一个郁闷。感情自己废了老大劲儿,到头来白白便宜了自己大哥,还落下一个这么不是人的评语!

    张琇听说自己今后要跟着周家大郎,顿时眉开眼笑地直冲着大哥张瑝得瑟,他在心里说的是:总算是不用跟着周二公子这个“妖怪”,别人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这rì子还怎么过!

    剩下的张瑝和周承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憋屈地认命了。周承业憋屈,那是因为他觉得张琇比张瑝还有培养价值,而且年龄更小,以后调教起来容易;张瑝心里憋屈,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跟着“妖怪”一般的二公子,今后只怕是没有什么好rì子过。

    周家主母陈氏,对于家中忽然多出来的这两个半大孩子也是欢喜的紧。自从她生下女儿周承月之后,因为当时生活拮据,结果在月子里落下了病根,从此再也无法养育。虽然她已经为周子谅生育了两儿一女,也不算稀少,但妇道人家还是希望儿女满堂热闹一些才好。

    看着两个比二郎年纪小一些,比三娘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听说还是书香门第之后,而且还没有了父母,陈氏这心里就觉得很热络。如今周家虽然还是住在永平里,但每月的进项可远非昔rì可比,增加两张吃饭的嘴,还真不是什么问题。

    管家阿祥虽然面冷话少,但他其实也挺愿意接受这两个少年。别看成仁和成义二人还未成年,可满身都是力气,在府中都是抢着干活,从来不让阿祥催促的。这么机灵听话的少年跟了自己,他总算可以省下不少的力气和心思。

    妥善安置下张家兄弟之后,周承业便又将心思和jīng力花费在rì益临近的“宰相宴”上,周承志也是每rì专心在家研读张九龄的诗文,苦思冥想地咬文嚼字,想要做出一两首能和弟弟周承业水平相当的诗文来。

    只可惜,周承志需要打败的是李商隐和杜牧等晚唐杰出诗人,而不是他那个半罐子水来回晃荡的弟弟周承业。如果“小李杜”是那么好超越的,那人人都能成为李白和杜甫了。所以,周承志在吟诗作对这方面,此生恐怕都难以超越周承业。

    其实,周承业巴不得把哥哥打击到没有任何兴趣再去吟诗作对。周家现在不需要诗人,周家现在需要的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将相之才。只有绝了大郎周承志在诗文一途上的念想,他才会更加专注于如何出人头地,如何玩转袖里乾坤,如何在官场上跟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却说周府这边波澜不惊地便做成了一件大事,守候在周府附近的那些城狐社鼠们也没有闲着。那rì夜里,周承业坐在马车之上充当车夫,脸上涂了树蜡的张瑝在前牵马,车中坐着张琇和刘十三,四人进入周家府邸时,自然落入吉温派出的这些密探眼中。

    后来,周承业喊醒车夫刘十三,给了一笔赏钱连夜将其打发离开了周府,马车出去的时候却是空的。守在周家府外的探子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重要的发现,于是立即将此事报告了吉温。

    吉温可不是简单的狗腿子,他的脑子好使着呢。听说周府忽然进去了两个人,至今再未出来,吉温这心里就琢磨起来。不过幸好张家兄弟并没有在长安做下什么案子,而且进入长安的时间也仅有几天,所以吉温就算想破了脑袋,他也不会将这二人与四年前在岭南失踪的张审素两个儿子联系起来。

    岭南那边负责看管流放犯人和犯官之后的官吏,当初发现张瑝和张绣在流放之地失踪之后,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做了一份记录,便将这事放下了。

    每年朝廷流放岭南的犯人和犯人家属那么多,偶尔死几个、伤几个、或者丢几个,那都不是事情。只要不是朝廷指定的钦犯逃走,他们就可以安然地坐稳官职,然后不停地向那些倒霉的犯官家属们进行敲诈勒索。

    吉温觉得忽然进入周府的两人可疑,于是暗中指示探子们加紧查探,甚至可以扮作偷儿,趁着深更半夜时分进入周府一探究竟。这些眼线们得了吉温的命令,自以为手段高明,真有那惯于飞檐走壁的家伙,当rì夜里便摸进周府进行探查。

    然而,令吉温和探子们没有想到的是,摸进周家院落之中的那个倒霉蛋,还没有弄清东南西北,便被人兜头罩上一个黑布口袋,然后一阵乱棒打了个半死!

    别忘了,张家兄弟是会武的,而且小小年纪便能成功从岭南那种凶险万分的地方一路逃回长安,那需要怎样的jǐng惕xìng和不为人知的手段?

    这些长安城内出没的城狐社鼠,与数年之间出没于荒山野林中的张瑝和张琇相比,那就是城管跟特种兵的区别。两兄弟自从了解到周家并没有人在府外jǐng戒的事情之后,便知道这是有人在对付周家,所以早就做好了夜里抓贼的准备!

第二十八章 凶残周二郎

    当睡的迷迷糊糊地周承业被书童成义摇醒的时候,他还真没想到刚招揽张家兄弟不到三rì,竟然便开始发挥作用。

    张琇附耳在周承业耳边说道:“二郎,刚才我大哥在后院之中抓到一贼,现在被蒙着眼睛,塞了嘴巴,正关在柴房里呢!”

    “你大哥好手段!”周承业说话间便下了床,然后随口问道:“动静搞的大不大?还有谁知道?”

    “目前就我们三人知道,大哥当时是用黑布口袋直接将贼套住,然后我和他一起出手将贼打晕!”张琇一脸兴奋地说道。

    周承业虽然刚刚被叫醒,但是立即从张琇的话语中听出了问题。他转头看着张琇,一板一眼地问道:“看样子你们是早就料到有贼来袭了?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兄弟两个齐上阵,手到擒来抓毛贼!”

    张琇对周承业的敏感有些吃惊,但他立即就回答道:“是这样的,那rì我们兄弟两个随二郎回府时,便发现周家附近有人鬼鬼祟祟地跟踪和监视。起初,我们还以为是周家自己四散出去的人手,但昨rì我们却从阿祥那里得知,周家如今可供差使的男仆其实就是我们三人,女仆也就一个老嬷嬷和一个使唤丫头,根本没有别人。所以我们便猜想周府之外的那些家伙,可能是有人暗中派来监视周家的,因此也就施了一些小手段,防止有人入府捣乱。”

    听张琇这么一说,周承业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他还真是没想到竟然有人在周家附近监视。

    “此事不简单。你们兄弟两个这次做的很好,没有惊动府中其他的人。咱们这就去会一会这个‘蟊贼’,从他嘴巴里面‘挖出’有用的东西来!”周承业一句话说完,立即拔脚向自家柴房的方向走去。

    来到柴房门口,周承业看到张瑝正守在门口,于是向他点头示意,让这兄弟两个守在门外,不要让人接近。实际上,周承业不让张家兄弟进入柴房,也是不想让这个蟊贼看到他们的长相。从今rì张家兄弟的出sè表现来看,周承业更加觉得有必要将他们好好培养一番,也更加有必要进行严密地隐藏。

    张家兄弟,来rì说不得便是周承业手中最厉害的两张王牌!

    周承业进入柴房之后,看到贼人的手脚都被张瑝捆的结结实实,嘴巴里被塞进一团布头,眼睛还用黑布蒙着,那样子看起来要多倒霉,就有多倒霉。

    周承业清了清嗓子,然后以一种十分威严而又低沉的声音说道:“小贼,可知老夫是谁?吾便是监察御史周子谅!”

    蜷缩在地上的蟊贼,听了周承业这话之后,动也不动,似乎并不如何惧怕。周承业见此,知道这货是个“老油条”了,轻易不会被吓到,于是又说道:“你深更半夜之中夜闯吾府,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地上躺着的蟊贼于是扭动身子,嘴里呜呜的发出声音,似乎有话要说。

    周承业看到蟊贼的动作,却没有弯下身子给贼人取出口中的布团,而是接着说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跟我胡扯,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我接下来的话给听仔细了!”

    “我已经知道你是别人派来监视周府的探子,想要活命的话,你就最好老老实实地将那幕后主使交待出来!我给你半天的时间考虑,在这期间,我会让人把你吊起来,在你的身上轻轻地划几道口子,然后在你的伤口中抹上蜂蜜。我家这柴房里面到处都是蚂蚁和虫子,它们一定会闻着味道前来跟你亲近一番,你就慢慢地享受吧!”

    “如果天亮之前你还不说实话,我就给你的脖子上开道小口子,让你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流,直到流干流尽。我们家后院里其实藏着一口废井,那里面已经填进去了十二具尸体,如今也不差你这一具!”

    周承业脑子里面一边回忆着上一世肥皂剧中那些刽子手们的台词,一边深情并茂地吓唬着地上的蟊贼,直到他看见那贼人全身猛烈地开始颤抖,身下有股子尿sāo臭发出,并且死命地呜呜摇头时,这才停了下来。

    有时候,带着催眠效果的心理暗示,远比真的用刀子在人身上划拉还管用!

    “你真的愿意说实话了?”周承业yīn测测地问道。

    地上的贼人使劲点头,生怕晚一点之后便要做蚂蚁和虫子们的粮食。

    “我现在便替你掏出口中的布团,不许大声叫喊,否则我一刀割了你的舌头!”

    贼人又是一阵点头。

    “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说,千万不要给我身上划道子……”被放开了嘴巴却仍然蒙着眼睛的贼人,在刚能开口说话之后,便忙声不迭地哀求道。

    “是谁派你来的!”

    “小、小的原是长安城内的泼皮混混,平rì里只听胡大的指使。前几rì,胡大让我来永平里盯着大人府邸,我便来了。今rì白天,胡大又托一名跑腿的兄弟过来送信,说是让我夜里潜入周府查一查前rì里进入周家的两个陌生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结果刚从围墙上落入院中,便被兜头罩脸地抓住了。”鼻青脸肿的蟊贼,慌不择言地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这附近跟你同伙的还有多少人?”

    “左右加起来总有七八个。”

    “你们相互之间都认识么?”

    “有的认识,有的却不认识。”

    “看在你老实交代的份上,今rì便饶你不死!你且在这里呆着,等我将府外那群蟊贼全都清理干净之后,便放你离开。以后若是再敢来永平里,少不得打断你一双狗腿!”

    “谢大人不杀之恩,小的再也不敢了!今后说什么也不踏足永平里半步。”

    周承业于是又将布团塞进蟊贼的口里,然后出了柴房。

    柴房外,张家兄弟刚才清楚地听见了周承业恫吓蟊贼的那番话语,但他们却都信以为真了,现在看到一脸jiān笑的周承业走了出来,两人顿时打了个哆嗦,赶紧向外撤出去三步。

    周承业看他们一脸害怕的表情,知道他们是误解了自己,于是一扬下颌,示意兄弟两个去他卧室说话。

第二十九章 酷吏潜质

    张家两兄弟虽然野xìng,从小便跟着父亲舞刀弄枪,而且也在荒山野岭之中猎杀过许多的野兽,但还真没有动手杀过人,也没有周承业知道的那些折磨人地手段,所以刚才在柴房之外旁听时,还真被周承业“满嘴跑马车”的诈唬给吓到了。

    “二郎,周府后面真的有口枯井?”张琇一脸紧张地问道。

    “没有的事,吓唬那贼人呢!”周承业丢个白眼。

    “二郎,那你以前真的用刀子在人身上划道子,还往上面抹蜂蜜么?”张瑝也是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没有的事,公子我从小到大除了偶尔摸过菜刀,别的什么刀都没有碰过!”周承业忽然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要问这些了,于是赶紧为自己正名。

    听周承业亲口否认了这些都是假的之后,俩兄弟还是有些不放心,张瑝于是又问道:“既然二郎从未做过那些残忍之事,为何却能说的如此惟妙惟肖,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周承业当时那个汗啊,他总不能告诉面前这俩小子,说自己上一辈子值班的时候,鸟事没有,只好守在电视机前面看各种各样的肥皂剧,结果记下了许多的电视台词吧?

    “这些都是我在阅读杂文野史的时候看到的,据说对恐吓犯人很有效果。方才我对贼人说的那些话不是重点,关键在于我是如何仅凭言语便让他就范的!”周承业赶紧岔开了话题。“今天我就教你们一些不动手便能撬开别人嘴巴的手段,你们可要听仔细了!”

    两兄弟听说还有专门的手段可学,顿时来了兴趣,脑袋像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几下。

    “人在眼睛无法视物的情形之下,就会产生紧张和恐惧心理,虽然程度因人而异,但多少总是有的。所以我进屋之后并没有取下那贼人眼睛上的黑布,这样可以让他觉得紧张。而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听觉会特别敏感,对于我说的话语会听的格外仔细,于是贼人就会不由自主地顺着我所形容和描述的场景去想象,这样我的恫吓之语便会效果倍增。人都是怕死的,当他的心理无法承受死亡威胁时,就会jīng神崩溃,接下来你想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那就容易许多了!”周承业一口气说了很多,倒是十分耐心,真的是在教导张家兄弟。

    实际上,他说的这些话归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在后世被称之为“心理暗示”。

    “当然了,这种手段在对付小毛贼时好用,在对付那些特别残忍的穷凶极恶之徒,还得将**和jīng神上的双重折磨配合起来使用,这样效果更佳。只要对方不是铁人,就总会有开口招供的时候。”说到这里,周承业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张家兄弟看自己的眼神又不正常了。

    “二郎,你真厉害!凡事不必实践,便能知道如何去做,难道是生而知之?”张瑝一脸崇拜地说道。

    “二郎,我决定了,今后大公子不在家时,我也要跟着你学习。别的先不学,就学这刑讯逼供的手段!”张琇眼睛骨碌碌乱转,一脸的苦大仇深,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坏。

    周承业当场败退,于是一挥衣袖,说道:“你们两个家伙,jīng力如此旺盛,那就轮流去柴房门外守着,切莫让贼人跑了!”

    兄弟两个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然后叽叽咕咕地出了周承业的卧室,隐约还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

    “你说二郎刚才为什么要装御史大人说话?”

    “你真笨死了!他这是让御史大人替他背这‘残忍嗜血’的黑锅呢。”

    “哦,原来如此,果然是个惯于扮猪吃虎的高手。我觉得二郎以后若是做官,一定是比阎王爷还让人害怕的酷吏!”

    “嘘,小点声,千万莫要被二郎听到,小心他翻脸收拾咱们!”

    已经躺在竹席上的周承业,听着屋外渐去渐远的声音,差点失眠了。

    第二rì一大早,周承业便将夜里“审贼”的结果告诉了父亲周子谅。御史大人听说自家府外竟然密布暗探,当时就有掀桌子的冲动。

    “真是嚣张至极!何人竟敢如此算计于我?”

    “父亲莫急,此事孩儿已有了算计,过些rì子定有结果。既然已经有人察觉我们府上多了人手,那索xìng咱们就再增加一些家仆和下人吧,反正家中尚有空余的房屋,多几个人也热闹一些。”

    听周承业这么一说,周子谅立即会意过来,他说:“你是想再买几个家仆回来扰乱别人的视线,让张家兄弟更加安全?”

    “父亲真是火眼金睛啊,孩儿这点小算计果然逃不过您的法眼!”周承业一记“赤果果”地马屁立即奉上。

    “少来!既然要做这事,那就做的滴水不漏,待会便让阿祥陪着你去一趟西市,买几个合用的家奴回来。一定要买那些来历清白的,不要买身份不明的回来!”周子谅最后交待了几句,便放心地“上班”去了。

    二儿子办事,周子谅还是放心的。自从周承业转xìng之后,平rì里只见他算计别人,还没有看到过他被别人算计。周子谅相信二儿子这次去一趟西市,肯定又会给自己带回来不少的“惊喜”。

    周子谅走后,周承业便立刻喊来张家两兄弟,仔细询问了他们在流亡之前的户贯所在,得知张审素是解县人,张家的祖籍便在解县一带。周承业交待兄弟两个注意看好柴房内的探子,千万不能让周府外面的人看见他们,要按时给柴房里锁着的那“贼”送去饭食和饮水,不要过于虐待,据说他留着这贼人还有大用场。

    虽然不知道周承业这么交待是何用意,但张瑝和张琇对于周二公子的吩咐还是很上心的。他们虽然有时候在周承业面前“调皮捣蛋”,可心里面却是敬重周承业的。

    这几rì相处下来,张瑝和张琇能够感受到周府上下对他们的关心和照顾,虽然冷脸的阿祥会时不时使唤他们干一些活计,但也没有颐指气使,这种安宁轻松的环境,让兄弟两个觉得有一种家的温馨。

第三十章 西市买人

    趁着天气还未炎热起来,周承业喊上管家阿祥一起前去西市买人。

    阿祥是个执拗而又沉稳的人,如果不是御史大人亲自交待下来,他是不会听周承业指使的。既然周子谅走时特意吩咐,让他随二公子前去西市人集一趟,挑选几个合意的家奴回来,阿祥便一声不吭地出门叫马车了。

    周承业坐在马车里,而阿祥则固执地不愿与他同乘一车,说是尊卑有别,不可逾矩。正当马车将要启动时,忽然从府里面跑出来个女娃娃,只见她一边撒脚丫子快跑,一边嘴里还喊着:“二郎莫急,等等我!”

    周承业一听到妹妹气喘吁吁地声音,便生不出任何拒绝的心思,急忙跳下车来将小脸涨红的月月抱上了马车。

    周承业用手帕将月月脸上的汗珠擦干净,然后有些心疼地责怪道:“这大热天的,你不在家中好生呆着,却要跟着我出去受罪作甚?”

    “我刚才听成义说二郎要去西市,便赶紧跟了出来,不然差点就让你跑掉了!你最近出去都不带月月,人家生气了!”周承月一点也不害怕二哥的责怪,反倒是嘟着嘴巴使起了小xìng子。

    “我这不是忙着给家里办事么,既然你愿意去,我今天便带你好好逛一逛西市!”面对娇滴滴的妹妹,周承业总是没法真的生气,于是急忙讨好地说道。

    周承月见二哥肯带自己出去玩,于是一双眼睛笑成了弯月,露出了嘴里的两个豁牙。“这还差不多!我今天要去平署之中的小绢行和小彩行玩,你可要陪着我!”

    西市距离永平里不过三里多远,其实步行过去也很近,本不需乘坐马车的。但阿祥坚持要给二公子喊来一驾马车,他说今天是去买家奴的,一定要把架子端起来,这样才能引得那些人贩子重视,把手里的“好货”给亮出来。

    也是,坐着“奔驰”前去跟人谈生意,到底是要比坐公交车的讨人喜欢。

    马车出永平坊时,周承业仔细观察了一下街面上的行人,果然看到几个猥琐地家伙正躲在一些背静的地方,朝着自己的马车张望。周承业一阵冷笑,心想这群讨厌的苍蝇还真是敬业呢,居然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视,这次如果不把这些家伙彻底制服,只怕自己今后的一举一动都要落入有心人的眼睛里了。

    不多时,马车驶入喧嚣热闹的长安西市。

    与长安东市相比,虽然西市的面积与之相当,但这里热闹的程度却远非东市可比。当初,周承业还问起过陈贵云,为什么不把陈记酒楼开在西市而是东市,结果陈贵云的回答直接让周承业无语。

    陈贵云说:“东市附近的里坊之中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在这里开酒楼能见识更多的贵人,与人说起来也有面子一些。”

    许是因为西市靠近长安丝绸之路的起点“开远门”较近地缘故,又或是因为西市附近大多住的是平民和外商,这里简直就是大唐帝国的“国际贸易城”。西市之中有中亚、南亚、东南亚及高丽、百济、新罗、rì本等各国各地区的商人,其中尤以中亚与波斯、大食的“胡商”最多。

    这些来自域外的胡商们辗转万里,从域外带来香料、药物和昆仑奴等商品,卖给大唐的达官贵人和普通百姓,然后从大唐买回珠宝、丝织品和瓷器等远销海外。西市中有许多外国商人开设的店铺十分有名,如波斯邸和胡姬酒肆等。这些常年在长安居住生活的胡商,不仅赚足了金银,个个家财万贯,而且将域外的文化和风俗带到了大唐,使得这里“胡风”、“胡俗”很盛,大有“胡化”的趋势。

    周承业虽然知道古时候人口买卖是合法的,而且一旦交易成功,还会受到律法保护,但当他真的进入专门用来进行人口买卖的一片区域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与后世西欧那帮子海上强盗们干的贩卖黑奴相比,大唐的人口买卖实在是太文明、太正规、太热烈啦!在这处“人集”中,周承业看到了吐蕃奴、新罗奴、百济奴、昆仑奴、还有那些因为家道中落被主人卖掉的汉家贱民,又或者因为家中突生变故而自甘从良民变为贱民,只为活命的“自卖”之人。

    当守候在市场外围的人牙子们看到器宇不凡、衣着华丽的周承业牵着一位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走了过来时,顿时呼啦一下子便围了上来,纷纷开始唾沫四溅地向周承业推销起来。

    “这位公子,买我家的吐蕃奴吧,买二赠一,买大的送小的!”

    “公子,买我家的新罗奴吧,吃苦耐劳好养活,你让他吃狗食,他不敢吃猪食!”

    “公子,买我家的昆仑奴吧,别看他们样貌黑丑,可力气大着呢,看家护院最是合适!”

    “公子,还是买些汉家奴吧,毕竟知根知底,语言上也通顺,不怕他们做出以下犯上冒犯主人的事情来!”

    ……

    耳旁响着人牙子们的叫卖声,周承业此时心中却觉得一阵莫名的悲哀。大唐社会阶级森严,人被分成三六九等,处于食物链顶端的自然是皇室和各级官僚,往下走就是平民百姓,之后才是与“良人”相区分的“贱人”,而仅仅这贱人一类,便包括番户、杂户、工乐户、太常音声人、部曲、客女等官私“贱民”,以及数量最大的奴婢。

    在这些贱民之中,沦为奴婢一层的,完全没有任何的人身zì yóu,如唐律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奴婢比之资产”,他们也不许与良人婚配。奴婢正是当时被统治阶级中最卑下和最受奴役的一个等级。

    周承业今天此来,便是要买一些今后可以随意打骂、折磨甚至是剥夺生命的家奴。当他看到最真实、最无情的阶级压迫时,他的心里没有半分因为自己是人上人而形成的自豪和得意,相反,他有一种赶紧穿越回到未来的冲动。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大唐开元盛世,已经是难得地太平盛世,可就在这样的盛世之中,做个普通人尤其是贱民的命运,也不比做畜生好到哪儿去。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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