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纸上谈兵
姬水镜明亮的眼波从众人脸上一一流过，脆声问道，“请问是哪位前辈先出来赐教呢？”
一名手持长刀的黄衣清瘦汉子站出，沉声道，“黄某前来请教。”
这人是秋叶山庄庄主黄枫，手中提的是祖传的狂风刀。
姬水镜心道，果然是你，以你的武功差不多也就是来打头阵的。
口上甜甜笑道，“黄庄主，且请稍待，我家小妹就出来了。”一边回身进了屋子。
姬傲剑见八姐在外面卖哭卖萌忙活了半天，终于骗出了一个五对四的比试，心中有些难受，“八姐，辛苦你了。”
狄心棠道，“喂，小镜，你不是说要谈三场定胜负的么？”
姬水镜扶额道，“你就别难为我了，他们哪有可能答应三场对决。二打五，咱们胜面应该还有一半。”
姬傲剑翻眼，明明在外说好了四对五的，到你口中就是二对五，你们两个果然是无视我和九姐的存在。
狄心棠道，“本来我俩胜面是比一半多点，可咱们现下一晚没睡，他们jīng神气足，我俩的胜面就要比一半少点。”
姬水镜道，“打了再说，打不过就冲他们放黑枪呗。”
她在屋中翻出一把匕首，递到姬灵星面前，“小灵，第一场就交给你了。”
小灵猫欢欢喜喜接过匕首，小脸抬得高高的，“八姐，我一定旗开得胜。”
姬水镜摇着羽扇，“小灵，你这场许败不许胜哦。”
小女孩的脸登时垮下来，“八姐，为什么啊？”
姬水镜俯下身子，在她耳中嘀咕了一会。姬灵星肩头抖动，却是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只听八姐唉声叹气，“小灵，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们今天在这里就完了。”
姬灵星一惊，“八姐，你放心，我照你说的去做。”
她拿着匕首出了门，朝黄枫走去。
姬傲剑低声道，“八姐，不该让九姐上阵的。”
姬水镜瞧了他一眼，“小剑，不让小灵上阵，她会恨你一辈子的。”
姬傲剑心道，你这话还回来真快。
“八姐，外面都是一流高手，九姐要是再被打包带走怎么办？”
姬水镜淡淡道，“现在已经说好了按江湖规矩来比试，你就不要过于瞻前顾后。要是他们忽然抓起小灵，那便是撕破脸了，你手上不是有火枪么，谁对小灵动手，你打碎他的脑袋好了。”
黄枫绰号“秋风扫落叶”，他父亲也是“秋风扫落叶”，父亲的父亲还是“秋风扫落叶。”
秋叶山庄祖传一把狂风刀，心法意境乃是“秋高望远，黄叶遍地”，刀法就是一路秋风扫落叶，身上穿的必是黄衣，和枯叶颜sè一般无二。
此时黄庄主将狂风刀牢牢擎在手上，正严阵以待，却见一个不满十岁的漂亮小女孩拿着一把匕首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一身白sè练功服倒还算是回事，可这年纪出来真要是和自己比试的吗？
黄枫疑惑着喊道，“姬大家，你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姬水镜的声音从屋里飘来，“黄庄主，这是我家九妹姬灵星，请随意教训她便是。”
黄枫心道，就算你们是四对五，人手不足，也不必拿小孩子来凑数吧？
只间一道寒光闪起，小女孩纵身一蹿，手上的匕首已经向他腰间急速刺来。
黄枫被她身法速度微微一惊，狂风刀急急一荡，护在腰前，挡住了匕首。
姬灵星匕首与他刀刃相交，一沾就走，前扑后跃地不停往他身上乱刺，一时将他弄了个手忙脚乱。
她虽然身小力弱，但有了锐器在手，便足以对敌手要害造成威胁。
姬傲剑想，我家九姐空手时是打不过高手的，可是现下手持利刃，这战力涨得飞快呀，足以与普通高手相斗。
如是暗杀突袭，只怕一流高手也有可能会着了她的道儿。
但是黄枫毕竟是与她正面相斗的一流高手，狂风刀舞得密不透风，守得极为严谨。
他渐渐习惯了姬灵星的身法后，并不管她进攻的具体招式，只是封住了她匕首刺过来的几条进招线路。
这便是一流高手的武学造诣，任你招式变化万千，我只封住必经之路。
姬灵星身材矮小，无论匕首怎么刺来，都不出下半身的范围，极易防守。
如是她敢半空跃来飞刺，空中闪避不便，不用几次，黄枫的刀光即可将她拦腰斩为数段。
再斗一阵，黄枫稳住防守后，已是夹杂了几分反击。
他顾着身份，大喝一声，“小女孩，小心了。”
只见刀光一闪，一道强力的劲风扫来，姬灵星忙忙跃躲。刚一落地，又是一道劲风袭来，逼得她只好连续闪开。
这便是秋叶山庄的秋风扫落叶刀法，强劲刀风纵横交叉，渐渐将她的身法给封锁进去。
姬傲剑想，八姐你说什么让九姐许败不许胜，她根本就没有赢的可能呀。
狄心棠低声道，“小镜，让九妹认输吧，那黄枫连意境都还没使出来呢。”
姬水镜便出声道，“小灵，你输了。”
姬灵星忙忙往后跳开，“呜呜呜，人家认输了。”
黄枫收了刀，拱了拱手道，“承让。”
心下却在嘀咕，自己打的这场算是怎么回事呀，就觉得是欺负小女孩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姬灵星没jīng打采地低着头，往屋里走回。
她刚上了两步台阶，姬水镜的声音从里传出，“小灵，面门跪下。”
小女孩哭丧着脸便跪下了。
姬水镜道，“小灵，你可知道你这次输了，给我姬家丢了多大的颜面吗？”
姬灵星便听到八姐絮絮叨叨，引经据典，劈头盖脸地各种挖苦数落，说得她这输阵仿佛是犯下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上负于天下愧于地，叫人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死去才好。
连前来挑战的一帮人听了都在倒吸冷气，起了鸡皮疙瘩。
方十景忍不住道，“姬大家，你方下一场之人可以出阵了，要教训令妹可事后再说。”
姬水镜满是歉意地说道，“小女子只顾着执行家规，教训舍妹，却是有些耽误了正事。下一场由我家小弟姬傲剑出场。”
姬傲剑听了，忙从衣内身处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红sè的药丸吞下。
姬水镜见状大怒，一拍桌子，压住声音喝道，“小剑，你怎么临阵**了？赤龙丸哪是让你这么乱吃的，这会透支你的身体本元。有八姐在这里，用得着你这么拼命么？”
姬傲剑弱弱道，“八姐，我怕我输了，你也要我罚跪。”
说完，提着那把英**官佩剑，兔子一般溜了出去。
黄枫眼见又是一个年岁尚小的少年走出屋子，心道这姬水镜还真舍得把自己年幼的弟妹都赶上阵，也不怕有个闪失。
却见这少年拱手之后，一剑劈来，又快又狠，功底简直不下于一流高手，心下登时大吃一惊。
姬傲剑刚吞了赤龙丸，极力催发药xìng，气血已升至八转。手中长剑刷刷猛扫，用的乃是豹拳之中的腿鞭招数。
虎豹拳法练骨练力，胜于其他武功。姬傲剑猛劈猛砍，和黄枫的狂风刀硬来硬往，力道和气势都不落任何下风。
他心中嘀咕，八姐说这黄庄主虽然练成小三元，却是死意境，这死意境是怎么回事？
刀剑来往，不觉过了二十多招，姬傲剑凝神去查看对方的刀法境界，却觉得有些诡异。
黄枫刀法飘洒，并不拘泥于具体一招一式，按说应该是跳出了普通武人招路死板的圈子，已然领悟到了武理。
但他招式不死板，刀势却死板，姬傲剑没过多时，对他刀法上的路数运用便熟悉起来，似乎对方的打斗思路清清楚楚坦陈在自己眼下。
这就好像和人对弈，虽然没能知道对手下一步的具体落子，却能明白对手心中的棋路方向。
斗着斗着，姬傲剑忽然想起纸上谈兵的典故，心下似有所悟。
有的大将，即使饱读兵书，心中藏有万千兵法，也并非意味着就能活学活用，与敌军作战照样可能会被全盘算计。
熟读理论之人，如果在理论层面上拘泥不化，不知随机应变，不能灵活运用，那他在实务上并不一定就是干练之才。
读书读得多，很多却是书呆子，这是常见现象。
武林世家中，向来都有武学名家的前人留下自己的武道心得。但仅仅是吸收前人的武学见识，恰似从书本上读来理论，尚未转化成实际应用。
姬傲剑的武学造诣，是从武理反推和对阵偷学中一点点磨练培养出来的，比之黄枫这般在武理上仅仅依靠前人武学传承、不求甚解的高手，要高明得多。
虽然黄枫在武学理论的汲取上，爬到了一流高手的门槛，但他对理论的领会理解，远不如姬傲剑来得深刻，这正是典型的武理低下的标志。
这也正是当初使用黄金狮拳的文森特，被姬傲剑在拳路上全面克制的原因。
文森特自以为已经将拳法的速度力量角度都调整到最佳，但他武理粗浅，大局薄弱，并不知道自己的拳法路数在傲娇剑眼里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看出了黄枫的刀势之后，姬傲剑便渐渐在场面上取得了上风。
第七十二章 锻锤剑法
什么是意境？
这世间不管是战场厮杀还是竞技比武，高手人物常常会有状态爆发的时刻，此时气势如虹，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关云长于万人阵中突击而入斩颜良，赵子龙长坂坡上七进七出救少主。
这便是jīng气神结为一体，状态完美，神勇发挥的表现。
状态一上来，谁也挡不住。
武道上的内家高手，尤重心境磨练，将心态气势与武学功底融为一体，就能生出jīng气神协调一致的三象归元意境。
进入意境之后，便能保持巅峰状态，充分发挥战力，甚至还常常有超越一般水准的表现。
但小三元的意境，并非全然一致。
如果说自心所悟的意境有如名家大师一气呵成的字画，神韵流动，浑然天成。
那么仿照前人而来的意境，便是对于名作的临摹之品，尽管惟妙惟肖，终究只是赝品。
黄枫的小三元，严格参照本家先祖“秋高望远，黄叶遍地”的意境修炼而成，缺乏自己的体悟。
所以他在江湖上的称号是秋风扫落叶，他的父亲和爷爷也是秋风扫落叶。只因他们的意境欠缺自己的灵魂，只是在单一重复先祖的意境，所以一个称号就可以流传下去，代代使用，倒也简单省事。
仿照前人意境较为简单，这样达成的小三元门槛也不高，并不需要透彻掌握武道至理。
然而，只有对于武道有了自己的深刻理解，从而将jīng气神完美调和的三象归元，才能注入灵魂生命，才会呈现出蓬勃盎然的生机元气，才能将九转气血渐渐练上十二重楼，才有望打开进入宗师之境的武学大门。
在武道上不求甚解，临摹前人而勉强得来的意境，虽然对于战力的发挥有一定帮助，但要想冲开前方的武学之路，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这世上即便出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资质，靠着摹仿意境练出的战力不弱于宗师高手，但这也远远不是他自己能真正走到的武学尽头。
当今时代乃武学盛世，前代的宗师名家流传下的武学经验心得数不胜数，名门世家的后人，往往可以在武理粗浅的基础上，勉强仿出前人意境，算得上是一流高手。
然后他们因为把前人的“意境”练了出来，自觉就是做到了本门的武学传承，功夫已经练到家了。
却不知道武学造诣永无止境，练武之人应当不断探索武学至理。意境只是对于武理掌握程度的一种表现，是末节而不是根本。
许多一流高手便是以仿出前人意境为满足，终身陷入这一瓶颈，难以再进。
而黄枫就是这样的劣等一流高手。
他在场上已经被姬傲剑从战成平手到反取主动，心中暗惊。
黄庄主敛神专注，默运自家心法，将心神渐渐浸入了秋叶山庄的“秋高望远、黄叶遍地”的武学意境。
姬傲剑立时觉得对手的刀法更加犀利起来，本来黄枫每一刀之间的力度略有不同，有些轻重起伏，现下刀刀都有一种发挥到尽善尽美的感觉，刀势之间还隐隐有一种要掌控局面的节奏。
秋风扫落叶这门武学，在意境上着重于大势，黄枫虽然武学造诣不如姬傲剑。但进入意境后，心神灵觉大增，对于局面的把握能力也自然而然增强了。
姬水镜却是对已陷入下风的姬傲剑大加赞叹，“黄枫进入状态了，都没能立刻拿下小剑。可见我家小剑在武道造诣上，已经是大大胜过普通的一流高手。”
狄心棠道，“嗯，小剑进入意境后，说不定这场还能赢下呢。对了，他练成的那意境叫啥来着，蒸汽意境？”
姬水镜道，“听说蒸汽锅炉是洋人在挖煤矿坑里作为水泵抽水，这意境有点粗浅啊。”
狄心棠道，“也不能如此说，前辈宗师高手有在rì常农活里领悟出高深意境。挖煤不止，生命不息，我觉得这意境也不错啊。”
姬傲剑被压了一阵下风，开始默默体察起自己的心跳脉搏。
心脏是个泵机，不断地一次一次起搏，驱动全身的气血在体内行走，一旦心脏停止跳动，人便死了。
人的心脏一生中大约要跳三十亿次，这是脏器的功能极限，改变不得。即使是先天大宗师，也只是将平常心跳降低到每分十次以下，才能得到常人的两倍寿命。
心脏如此强劲，跳动始终不歇，古人很早就知道，脉搏有时可以作为一种节奏工具来测量时间。
在姬傲剑的眼里，心脏就是一台蒸汽机，心脏跳动之时传送的这份动力，可不止是催动气血，还能用在自己的发劲之上。
“当”地一声，黄枫陡然觉得对方剑上传来一道巨力，震得自己刀势一晃。
他满心惊讶，这小子的力气怎么会变得这么大，难道他有叠加发劲的武学技巧？
但这类技巧，使用起来大费周章，如今双方刀速不相上下，他哪有机会来叠加发劲？
刀剑相击之声又一次传来，姬傲剑又震得他刀势不稳。
这一次的蒸汽意境，姬傲剑便是以心脏为蒸汽机，以发劲为空气锻锤，借着心脉起跳时的节奏，将心力连同身上的劲道，一起压了过来。
这个举动十分冒险，固然借着心脏起跳的力量能让出劲更是强大，但随后心脏一缩之时自己也是全身无力。
但是姬傲剑已经看穿了黄枫的武功节奏，凭对手的刀法造诣，根本无法抓住自己无力时的空隙。
只要对手不能抓住你的漏洞，那就不是漏洞。就如同对手无法在你失去平衡时追击，你就可以合身猛扑，不必死守下盘。
姬傲剑长剑有如锻锤，与化身蒸汽动力的心跳同步，一剑一剑重重劈来，剑势去路让黄枫无处躲闪，只能招招硬接。
秋风扫落叶刀法善于化解对手武功路数，但姬傲剑完全是一派野蛮劈法，剑剑虽如秋天落叶一般密集落下，却沉重有如铁块，岂是秋风所能扫得动的。
他心中明亮，对手的死意境，只要运用得当，用死法子就可以破解。
蒸汽锅炉一顶一收，心脏也是一跳一缩，姬傲剑前半招强劲，后半招无力，也是一张一弛。
只要能掌控动手节奏，不被人抓住自己的后半招，那自己聚集在前半招上的威力就能尽数发挥，相当于功力大大提升。
不会武功的人拼的是蛮劲，练武入门的人比的是招式，普通高手斗的是路数，一流高手比的却是节奏。
心中把握节奏，便能有效地分配力量，摆布局势，压制对手。
数十下刀剑相撞，当当之声密集发出，黄枫双手发麻，终于握不住狂风刀，被姬傲剑的蒸汽锻锤剑法震得飞了出去。
他呆呆地看着姬傲剑道，“你刚刚也是进入意境了么？”
姬傲剑点头，“工业浪cháo，蒸汽时代。”
黄庄主有如坠入云里雾里，“这是什么意境？”
姬傲剑道，“听不懂没关系，只要不明觉厉就好。”
陈观水扫了姬傲剑一眼，却是没有多少在乎，这小子如果敢在自己面前把力道全放在前半招，只会死得更快。
方十景道，“黄老弟，你辛苦了，请退下吧。”
黄枫捡起了狂风刀，退到阵后，想到自己输在一个少年手里，满脸羞惭。
跪在屋门前的小女孩忽然大声喊道，“八姐，那个人也输了，他为什么不罚跪啊？”
姬水镜怒道，“你别管人家，自己跪着就行。”
“我不服！我不服！”
姬灵星用小拳头连连捶地，“刚才八姐你明明说了输阵很丢脸，后果很严重，一定要跪下来认真悔悟，可是为什么别人就可以不跪？”
姬水镜喝道，“人家回去之后自会反思，你叫嚷什么？”
姬灵星哭丧着脸喊道，“人家还很有心思留在这里看打架呢，刚才八姐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一副大有把姬水镜刚才教训她的话再说一遍。
刚才姬水镜那番挖苦数落的话言犹在耳，黄枫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要是姬灵星把刚才那些话再复述一遍，自己刚刚输了一场，简直就是指着鼻子教训自己呀。
他急忙喝道，“小姑娘，你且停下，黄某自会回去闭门思过。”
然后对方十景拱手道，“方老爷子，黄某输了一阵，自觉无颜留下，便先请告退了。只要有陈掌门在此，方老爷子你此行必不会失望。”
方十景见此情景，也知道他不想被姬灵星看成是和自己一样要罚跪之人，叹了口气，“多谢黄老弟这次仗义相助，老朽之后必有所报。”
黄枫再对其余人一抱拳，带着门下急急走了。
姬傲剑终于明白了，八姐你让九姐罚跪是这个用意啊，逼他们输阵的人就立刻退走。
对方人群中又走出来一人，面容儒雅，三颌长须，虽是俗家打扮，却比一身道装的陈观水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象。
他手中倒执一柄长剑，说道，“鹿柴山庄宁若谷，向姬公子清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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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空山虎啸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这首《鹿柴》，乃唐代著名山水田园派诗人王维的名作。诗中描绘了空山深林在傍晚时分的幽静景sè，读来如入画卷，满心都是空灵隐逸的境界。
鹿柴山庄是华山一脉，昔年华山大宗师宁道隐读书读诗之时，从《鹿柴》中悟出一份意境，创下了一套空山剑法。他的一支后人，便据此建立了鹿柴山庄。
姬傲剑刚刚硬拼了一场，气还有点喘，将海军佩剑横在身边，先摆了个防守架势。
宁若谷气度悠闲，缓缓道，“姬公子，你心已乱，气已喘，不会是宁某的对手，不如退下去，换令姐上来吧。”
姬傲剑眨了眨眼，“这还没打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宁若谷微笑道，“宁某五岁练功，七岁学剑，十四岁剑法已然有成，杀过本城恶少。十七岁成为剑术高手，二十岁练成气血九转，二十二岁修成空山意境，内功三元归一。”
他说了半天自己的练武历史，话头一转，“这数十年来，宁某与高手相争，观神sè气度，观举止动静，不必动手便已知道比试结果。”
姬傲剑想起昔年英雄无敌的游戏上，阿德拉妹妹有句名言，胜负在战斗开始之前已经决定了。
高手相斗，便如两军对垒，运筹帷幄的推算之下，往往早已知道胜负之数。
宁若谷见姬傲剑脸sè一变，提剑猛地冲了上来，摇头道，“姬公子，你越冲动，破绽越多。”
他动手向来不先出招，而是根据对方路数变化再行应对，十足的后发制人的高人气派。
刚才见姬傲剑用半招猛攻的法子胜了黄枫，心下并不奇怪，狂风扫落叶刀法并不是什么jīng奥微妙的武功，被克制的方法很多。
而他的空山剑法，乃是大宗师传承的底蕴，博大jīng深，无论对手是什么武功路数，都难以克制。
姬傲剑的剑法形态转来变去，一时灵动如蛇，一时矫捷如豹。但不管如何变化，宁若谷皆是胸有成竹，剑式空灵变换，随手化解。
空山剑法空山境，八方来风皆不动。
宁庄主脸上含笑，挥剑从容，似乎一切算计都在心中，下一招就要使出一式无比神妙的招数，将对手打倒。
但是下一招依然还是在化解防御，并没有犀利的反击。
姬傲剑心里嘀咕了，宁庄主你究竟出不出绝招，究竟有没有绝招，是不是就这么墨迹下去？
宁若谷却也郁闷，他出道以来所遇的对手，多是气势汹汹的血勇之辈，上来一通猛攻打不倒自己，便先手忙脚乱。自己便可趁机积蓄剑势反攻，一点点掌握局面，让对方承受不住越来越大的压力，最后兵败如山倒。
但是眼前的少年剑法既狠又稳，从开场到现在始终鲜活生跳地出招，一时不占上风也是不急不躁，大有来一场千rì之战的架势。
这没道理啊，他只是个少年人，剑法也是活力十足的模样，怎么心态却能淡定到这个地步？
虽然他这样出招不如自己省力，长久拖下去必然要输。但他如果始终心xìng不慌不乱，和自己战到几百招之后才力竭输阵，自己赢下来也不好看啊。
宁若谷哪知道姬傲剑在学拳初始，便是和武连山对练蛇鹤生死斗。他作为弱势一方，只能以游斗周旋长耗下去，最不缺乏的就是忍耐之心。
之后姬傲剑武道造诣飞速进步，又养成了临阵偷学武功的习惯，更不在乎动手时间是多少。
姬傲剑苦苦等候他的绝招不出，心道，难道这空山剑法就是乌龟打法，专门和人耗着玩的？
宁庄主的剑意机敏灵动，十分善于防御化解对手进攻，但看不出有什么猛烈反击。
一直等不到对手的绝招，姬傲剑也觉得自己的打法比较费力，剑势一换，也不再硬行进攻，而是虚虚实实地游斗起来。
宁若谷见他剑法之中虚招开始增多，一副周旋到底的模样，心中更加郁闷了。
狄心棠见他们两个开始空对空的虚耗，皱眉道，“小剑没有更高明的剑法了吗，要是来几招神妙一点的招数，早就拿下了。”
姬水镜苦着脸道，“他明显没有专门练过剑法，都是把拳法化成剑法来用。任何一门上乘剑法中的高深绝招，都有需要专门练习的技巧，哪是急切间可以平空使出来的。”
狄心棠点头，“他的剑法使到这个样子已经不容易了。”
忽然间，姬傲剑再次站定，手上剑招密如雨点，只往宁若谷脸上刺去。
宁庄主凝神细观，将他急刺的招数一一化解，守得滴水不漏。
狄心棠喜道，“这一手不错。”
姬水镜嗯了一声，“可能会赢呢。”
姬傲剑连续刺出十多剑后，迎着宁若谷不紧不慢递过来的一剑，剑身挡上，身体急急向旁移开一步。
他身影刚闪过去，原本遮在身后的阳光扑面而来，正正洒在宁若谷的眼中。
以剑相斗，眼光不离对方兵器，宁若谷方才被姬傲剑对着面门连刺多剑，视线已然固定，这一下乍被rì光进眼，顿时心中一乱。
姬傲剑剑身翻转，又反shè了一道光线到他双目，“宁庄主，你的空山意境只算计人的招数，不算计天时地利么？”
宁若谷舞剑守住身周，怒道，“混账小子，好生jiān诈……”
姬傲剑提气猛吸，全身筋骨同时微微颤动，陡然发出一声暴喝。
他和九姐学了猫叫，学会以筋骨颤动的频率来发出猛兽嗥叫，就能在喝声中含有次声波。
当rì姬傲剑在虎笼里听闻过真虎吼叫，看到的虎拳武谱中也多有发声练气之法，对于虎啸并不陌生，早已练过多次。
在吼起来的同时，眉心藏锋的杀气也同时逼发出来，shè向宁若谷的双眼。
只是他这一吼用上了全身的奔行血气，自己身体也为之一顿，不能立刻动弹。敌人如果功力深厚，不受吼声影响，当场就可以反过来杀了他。
宁若谷目力刚刚受到影响，突然再听到吼声，心神更受激荡，脑中嗡嗡作响。
空山不见人，但闻老虎声。
他原本的意境，是一座幽静隐逸的空山，现在突然被一只大老虎闯入，吼声震天，生生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姬傲剑比他先恢复过来，举剑轻轻一伸，将锋刃压上了宁若谷的脖子。
“宁庄主，还是要动手之后才能知晓结果的。”
心中想道，宁庄主，你要是同时练过头悬利刃和眉心藏锋，就不会如此了。
狄心棠道，“你家小剑真行，居然连续赢下两场了。”
姬水镜笑嘻嘻道，“小剑很不错哪，我姬家的孩子，心神强大，最能掌控场上局势了。”
狄心棠见了宁若谷揉眼皱眉的难堪脸sè，也笑道，“鹿柴山庄的空山意境是大宗师所创，本来立意高远。但像他这样强自摹仿出来，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对武功的帮助反而不如那秋风扫落叶威猛。”
秋叶意境生动形象，只要在秋rì里多看看秋风翻叶，多少总能有些感悟。
而空山意境的清幽隐逸，是景中有情，藏有厌倦红尘、向往隐居之心，没有人生阅历的深厚积淀，极难体察这其中的深意。
宁若谷落负之后，原本的大话显得十分丢脸，不等姬灵星喊叫，便急急向方十景告辞离去。
他身形寥落，带着一股悲怆之意，却不知这次失败可否能将心境再提上一层。
姬水镜在屋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说道，“宁若谷练功也算快的，一直顺风顺水，二十二岁就摹仿出了空山意境，在江湖上混进了一流高手身份。之后他更没遇到过几个像样的对手，一直以为自己剑法如神。要不是他还不算过分招摇，早就被真正的高手撕下面皮了。”
姬傲剑舒缓了一下呼吸，说道，“下一位是谁？”
只见一个身着锦衣紫袍，气sè有些灰白惨淡，二十六七岁的俊朗青年走了出来，手上握着一把剑身弯弯绕绕的长铗，望向姬傲剑道，“妄心山庄原剑空，再次向姬公子请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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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鸦片意境
姬傲剑回望过去，眼中无悲无喜，一片淡然，“原公子请赐教吧。”
原剑空看着姬傲剑脸上的神情，发现他似乎全然认不得自己的样子，既不是手下败将的畏缩之态，也不是遇到仇人的咬牙痛恨，只是有如看到陌生人一般。
心下忽然有些不快，“姬公子，上次那一掌，你的伤可好了没有？”
姬傲剑微微一笑，“原公子，你既然敢上门找我，为何又要举家逃走呢？”
原剑空摸摸鼻子，“我是怕你家没有底线，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情。”
姬水镜看到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在屋里把羽扇险些扯断，“你才没有底线，你全家都没有底线。”
姬傲剑想，你既然怕得全家逃走，现在又敢出现，定然是大明卫果真要摊牌了，要将我家一网打尽，你才有胆量过来。
但既然原剑空真的敢在八姐这里露面，说明他对大明卫的行动十分有信心。
姬傲剑心下觉得不妙，脸上丝毫不露异样，“原公子，你气sè不怎么好，这半年多来功力只怕没有进步，远不如之前的两位庄主。要是认输退场，我不拦你。”
原剑空有些怒意，“莫非你的气sè就好得很，还不也是脸sè苍白？”
姬傲剑想，我昨晚跳江上船，杀了一堆英国人救回九姐，又跟着铁线帮过来砸场子，然后守了一夜，气sè差点也正常，这和你没有可比xìng啊。
原剑空眼见他眼sè不屑，想是他刚刚连赢了两位一流高手，故此当场轻视自己，心中升起一股忿意，“姬公子，你莫以为自己现下武功就很高明，原某现在也有气血九转，练成小三元意境。咱们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姬傲剑吃了一惊，说道，“这不可能。”
心想你脸上这气sè，别说九转，就是七转都没人信。
原剑空见他完全不信的样子，更是愤懑，“姬公子，原某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妄心意境。”
他喝了一声，“拿枪来。”
姬傲剑雾水满头，你是要用长枪和我相斗么，那你手上还拿着剑干什么？还是说你要抬出一杆火枪吗，我身后的屋子里现下有两杆来复枪盯着你们，你敢用火枪就先死定了。
却见妄心山庄的从人走上来，双手递给原剑空一根点好的长管大烟枪，烟管上镶着翡翠宝石，看上去十分珠光宝气。
这种烟枪，早就在历史作品上见过无数回了。
姬傲剑被雷得目瞪口呆，全身无力，喃喃道，“原公子，你这是在抽鸦片烟？”
原剑空在烟嘴上吸了两口，缓缓吐出一口白雾，眼神中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情，“这是福寿膏。”
姬傲剑想，吸食毒品确实让人感觉飘飘yù仙，产生各种幻觉，难道你就靠这个来进入意境？
这个思路不得不说真的很有创意啊，原公子你真不愧是武林界的一朵奇葩。
在原时空清朝末年直到建国之前，鸦片一直泛滥，社会各阶层都有吸食，文人名人的抽烟不在少数，有些大师艺人也常吸食鸦片，在登场演出时提神醒脑，保持状态。
原剑空抽过一阵鸦片烟后，将烟枪递还给从人，气势顿时变得凌厉万分，目中shè出闪亮光芒，果然有如气血九转和小三元内外合一的大高手气度。
“姬公子，原某手中这柄乃是银蛇剑，剑法称作诸天雷法总纲，剑法施展开来，有如万千电蛇狂舞。”
姬傲剑仔细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原公子，你这半年来，是不是天天jīng神紧张，压力很大，经常失眠，所以不得不抽这种烟来放松，结果你反而发现了能靠抽烟来练成意境？”
原剑空怒道，“哪来这么多废话！接招吧！”
银蛇剑在他手中舞开，果然有如一道道银亮电蛇环绕闪烁。
姬傲剑想，你这剑法的气派果然是好，简直都不像剑法了，像道法。
传说道家修行中，有一关是心魔关，会在心中生成种种虚妄幻境，只有打破妄心，才能明心见xìng。这妄心意境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利用虚妄幻境，随心生出种种力量。
开创出妄心意境的前代宗师，乃是与道门对立的魔门高人，认为意境本就是虚妄之物，不如正视妄心，由心发挥，正好可以跳出原本武道格局的窠臼。
魔门心法往往偏激狠辣，将三象归元生成的意境称为天魔之心，妄心便是天魔之心的一种。但魔门意境再怎么偏激，也不会以吸食毒品来练成天魔之心，要是用了这种饮鸩止渴的法子，早就断绝传承了。
姬傲剑看着原剑空的壮丽剑法，悠悠道，“原公子，就算是摹仿前人意境，至少也是一副临摹作品，多少有点价值。你这用吸烟的法子来练成的意境，只是空中楼阁，水中捞月。”
他将手中长剑迎着原剑空的万道银蛇用力刺去，“哐啷”一声巨响，银蛇剑冲天飞起。
满天银蛇全数不见，有如雨后天晴，阳光普照。
原剑空只觉对方剑上传来一阵沛然莫抗的巨大力道，不仅将自己的银蛇剑震飞，连自己的身体也被震得翻倒在地。
他呆呆地望着姬傲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招之间就输得这般彻底。
“原公子，你确实是练成了妄心的境界。”
姬傲剑站在他身前，低头看来，眼神里露出浓浓悲哀，“你的妄心告诉你，自己已经是九转气血的高手，已经练出了小三元，你对此深信不疑。”
“但实际上，你这半年来大大退步了，真的连七转气血都没有了。”
姬傲剑叹道，“如若不然，我也不会一剑就能把你震倒。”
原剑空的眼神陡然变得一片空洞，有如行尸走肉一般。
他蠕动着发黑的口唇道，“你现在想对我怎么样？”
“原公子，你戒烟吧。”姬傲剑手中握着重新落下的银蛇剑，淡淡道，“吸烟有害健康。”
他手一挥，银蛇剑脱手飞出，shè向原剑空从人手中端着的烟枪，立时将那柄华丽名贵的烟枪斩为两截。
原剑空大叫一声，翻起白眼，昏了过去。
姬傲剑撇撇嘴，我只是毁掉了你的烟具，你就受不了昏过去了，真是瘾君子的表现哪。
狄心棠低声道，“小镜，刚才原剑空抽烟之后，露出的内外合一大高手的气势神采，你有没有看出是假的？”
姬水镜想了想，“那个很像是真的呀，要是这么容易看出是西北货，方老头也不会带他过来了，纯属是闹笑话的嘛。”
狄心棠道，“怎么小剑一下子就看出是假的来了呢？难道他的意境修为比我们还高明？”
姬水镜咕哝道，“他靠得近，总能发现点端倪吧。”
方十景走过来将原剑空拍醒，心中却如同打翻了一家作料铺，油盐酱醋糖混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小子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自以为成了一流高手了呢，本来还以为他是个有力帮手，结果就是来被人当笑料看的。
原剑空这次醒来，一个字也没再说，直接就带着人灰溜溜走了。
姬傲剑并不在乎他离去，今天应付大明卫的摊牌才是正经。
妄心山庄的庄主靠鸦片烟把自己催眠当成了一流高手，以后面对着江湖上的各种眼神，他的生活一定非常jīng彩。
原剑空，你又要为大明卫做出头鸟，得罪了我家以后又怕成这样，搞得自己jīng神崩溃去抽鸦片。这在江湖上混，好歹有点承受力嘛，应该越有压力，心神练得越强大才是。
“姬少爷，敝人也来让你指教一下。”
陈观水冷哼一声，脸上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踏步走了出来。
虽然他武功高于方十景，但人家是今rì的正主，自己作为助拳的，自然要抢在前阵。
陈观水只是在姬傲剑身前一站，眼光轻轻看来，便让少年感到自己又在练眉心藏锋了。
只有实力远远超过自己的对手，才能带来这么强大的压迫感。
姬傲剑刚要答话，姬水镜的声音从后传来，“小剑，认输退下。”
姬傲剑迟疑道，“可是八姐，我不想罚跪啊。”
姬水镜道，“主动认输就不用跪了，快退下。”
姬傲剑心下一松，立刻说道，“陈掌门，我认输了。”
姬水镜又对门外的九妹道，“小灵，进屋来跪吧。”
回屋了，就不用跪了。
陈观水是铁了心帮大明卫来闹事的，即使赢了他，他会不会退走也全取决于他自己，想靠姬灵星来羞辱他离开是不会有用的。
狄心棠轻轻一笑，“我去抢江南第三了。”
螳螂门的少女高手一步跃出屋子，走得有如刀刻般笔直，带着一身锋锐的刀气迎向陈观水。
第七十五章 九天荡云
陈观水立身不动，犀利如剑。狄心棠步步走近，锋锐如刀。
她走到相距陈观水七尺之时，两人眼中的刀气剑光已经互相逼压到了极致，再难靠近。
雁荡掌门冷冷地看着螳螂门的少女高手，“狄姑娘，你没来由地何必赶这场浑水？就此离去，我不为难你。”
狄心棠道，“那你跟着云锦山庄来是怎么回事？陈掌门，你就此离去，我也不为难你。”
陈观水板着脸道，“我与方老是生死之交。”
方十景心下颇为感动，却听狄心棠悠悠说道，“你俩是好基友就很了不起么？”
老方一口血气涌上来，差点没背过去。
陈观水脸sè一黑，反手拔出背上长剑，一道白虹登时在他手上绽放，如光似电地shè了出去。
七尺间的距离，白虹瞬间即至。
在白虹绽放的同时，两道青光同时闪起，与白虹交擦而过，直扑陈观水。
两条身影同时向后跃去。
狄心棠手上多出两把青sè薄刀，细长如螳螂双臂，姬傲剑竟没发觉她是何时拔在手上。
她的脸上，也多出了一条细长的剑痕，正滴着鲜血。
而陈观水的脸上，却是两道血痕。
狄心棠慢条斯理道，“陈掌门，你刺了我一剑，我砍了你两刀，你输了哦。”
陈观水冷笑道，“莫非你就占便宜了，你一个姑娘家，脸上划破了，还怎么嫁得出去？”
狄心棠嗤道，“不劳你费心。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有，我难道不能招赘么？”
陈观水吸了口气，主动逼到七尺的距离。
白虹和青芒再次同时闪起，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刀剑交触的声音。
两条人影又同时分开。
这次狄心棠的肩上多出一道轻伤，而陈观水双肩各有一处刀伤。
陈观水哼了一声，“狄大家，你虽然每次砍了我两刀，但力分则弱，不如我一剑伤得你重。”
狄心棠淡淡道，“刺中要害的话，轻重都一样。”
说完，又上前主动接近到七尺的距离。
青光当先闪起，白虹一现即逝，两人又各自跳开。
狄心棠的白净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淌血的剑伤，陈观水的脖子上则是左右各一道刀伤。
两人都是险险被切断脖上的动脉。
这场争斗实在是惊心动魄，随时会有人横尸当场。姬傲剑手心满是汗水，只觉得他们根本不是刀剑比拼，而是西方式的拔枪决斗。
“八姐，他们怎么都是只攻不守？”
姬水镜叹道，“小棠和陈观水的武学意境就是这样，习惯一击制敌。”
陈观水的剑法意境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雁荡武功以飘逸见长，观流水，观浮云，都是感受飘逸意境的法子。但同样的景象，不同的人品出来的味道却各有不同。
陈掌门观流水，看到的却是江水奔流前行，一去不复返。
西方哲人曾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陈掌门出剑时也从不去想第二招。出招之后，就是定局。
狄心棠的武学意境是“螳螂捕蝉，反杀黄雀”。
螳螂是虫中暴君，斩杀弱虫干净利落，绝不手软。由于天生的体型悬殊，螳螂对于黄雀没有办法，但练武之人却个个都是从基础练出来的，没有谁比谁天生高明。
狄心棠手中的螳螂拳，是比自己弱的要杀，比自己强的也要杀。
她和姬水镜气味相投，喜欢八妹的狼xìng儿，只因她的意境也是在死局中的拼死搏命。
陈观水又哼了一声，走上了七尺之距。
他们两人就似乎在轮盘赌一般，轮流主动上前出招。
接下来的三轮，两人的要害边缘又各自添上了数道伤口。
他们出剑出刀之速，几乎是姬傲剑难以察觉之快，寻常之人就是想在他们身前拔出火枪，也早就被斩翻在地。
十二重楼与小三元内外合一的武学大高手，全身弹簧劲，发劲速度远非普通人可以想象。
仅仅过了六招，两人的衣衫后背各自湿透，但身形依然笔直坚定。
陈观水沉声道，“狄姑娘，你我十招之内，必能分出胜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狄心棠目光不变，“陈掌门，你还漏算了一种结果，咱俩同时倒下。”
她一步跃前，立在与陈观水七尺的距离上，便要再发双刀。
方十景突然大喝道，“且住！”
他长长叹了口气，“陈掌门，你不必为老朽战到这个地步，这一局两位就算打平可好？”
陈观水后退一步，“方老，我若下了场，你就要与那水镜丫头独自对过。”
方十景缓缓道，“自家的事，还是要我自家解决。我若不能胜了她，她毕竟不会心服。”
狄心棠也退后了一步，淡淡道，“方老如果此时上阵，我自会与陈掌门一起退下。”
方十景点了点头，“老朽这就来领教姬大家的高招。”
陈观水微微叹气，“方老，这最后一战你好自为之。陈某未能帮你拿下场面，心中有愧，也便告辞了。”
方十景心中胜算已然不多，闻言苦笑道，“老弟受了这么多伤，赶紧回去医治。姬大家在江湖上甚有名望，狄姑娘也是我苏州世家通交，不会不讲规矩。”
狄心棠道，“那是自然，方老伯如果胜了小镜，我自会为你见证。”
她走回屋内，说道，“八妹，这下子成了，你赢了那方老头，场子就守住了。要是你输了，自己一头撞死吧，我也不保你了。”
姬水镜皱着眉道，“要赢老方，我自然有把握。可是这陈观水输了也走是怎么回事呢，他过来就是给我们施压的啊。”
狄心棠道，“人都走了，你想那么多干啥，老方还在外面等你呢。”
姬水镜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扶摇剑，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长裙罗衫，忽然卷起下摆，一剑斩断，“这下动手就方便了。”
她对这最后一场比试究竟也不敢掉以轻心，不想在衣服上吃亏。
方十景见姬水镜重新走出来时，身上皱巴巴的罗衫短了一截，更加不成个形象。
姬水镜低首垂目，娇声弱气，可怜兮兮道，“方老前辈，你今rì饶过小女子可好？这番恩情，小女子牢记心中，来rì必有所报。”
方十景今rì虽然被她迷惑了三分，心中依然有七分明白，“姬大家，老朽身为云锦公所会长，要对苏州万户织工有个交代，这场动手势不可免。”
姬水镜幽幽道，“老前辈不想着自己的一世威名了？小女子输了可是什么也不打紧的。”
方十景喝道，“老朽藏身不出，以往名声就真正付诸东流。姬大家，这当战之战。你不必婆妈。”
他原本五家齐来，未免觉得有以多欺少之嫌，见了姬水镜的娇弱之态有些不忍。现下只剩云锦山庄一家孤零零在此，心中反到隐隐有些悲凉，再也不吃姬水镜这一套了。
姬水镜叹气道，“老前辈，小女子动手起来，可是不知轻重的，你小心了。”
她右手摇着扇子，左手移向腰间，看手势动作，似乎是要拔出一把盘绕在腰间的柔剑。
方十景目光不觉顺着她的左手去看，陡然间眼前银光一闪，姬水镜执着扇子的右手上突然伸出了一把闪亮的长剑，一剑辞去，就封住了他全身的去路。
姬水镜在出门前就将扶摇剑盘在自己的右手上，以羽扇遮挡，现下突如其来，攻了方十景一个措手不及。
方十景慌忙移身躲闪。嗤地一声，上身衣衫被划开一道口子，已多了一处剑伤。
他急忙举剑招架，心中叫苦，这小丫头jiān猾得实在过分，明明武功略高于自己，还用上近似偷袭的手段。
姬水镜一剑取得先机，后续招数立即连绵跟上，牢牢占住了上风。
姬傲剑仔细看去，八姐手中剑光盘旋回绕，将对手罩定其中，气势不断攀高，有如一只巨禽冲天飞起。
他暗中想，这就是扶摇剑的本身剑法，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意境？
云蒸霞蔚，锦绣河山。
方十景的剑法意境原本如同云锦一般灿烂夺目，向来都是令敌人仰望叹服。
但姬水镜此刻却如同立于九天之上，在九万里的高空向下俯视云彩变幻。
她长剑挥洒，如同在身边荡开层层云朵，在九天之间纵横驰骋，这份顾盼潇洒的快意，真有如腾云驾雾的神仙中人。
只见她眉宇之间光彩照人，哪还有先前半点小女子的弱弱之态。
就连原本皱巴巴的半截罗衫，在身法回旋之中荡了开来，也不显得难看了。
方十景的云锦意境还没来得及充分发挥，就被姬水镜的剑势如同风卷残云一样，扫荡得干干净净。
场中两道人影乍然立定，姬水镜长剑指住了方十景的心口，掩口笑道，“老人家，现下可是分出输赢了吧？”
此时离她偷袭出剑，还没有用去三十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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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照见灵台
苏州自古乃文华胜地，名寺古刹众多。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十四个字的名诗佳句，让寒山寺在中华家喻户晓。
苏地寺院中出名的不止是寒山寺。当年南宋迁都以后，在南方大兴禅寺，东南大丛林中号称“五山十刹”者，虎丘亦居其一。
绍兴初，有高僧绍隆到虎丘讲经，一时众僧云集，声名大振，遂形成禅宗临济宗的一个派别“虎丘派”。
少林是禅宗祖庭，也是中华武学第一胜地，外家拳法的流派多不胜数，分枝散叶的外家门户据说有过五百之多。如今有稽可靠、传承不息的门户也绝不少于一百零八家。
而少林的内家武学支流，大多不在俗世之中，而在神州大地上禅宗各家的深院之内。
“五山十刹”的禅宗流派，皆有内家高僧主持，传承禅宗高深心法。
如今虎丘寺内，正有一场说法盛会。
东南各处禅宗名寺，jīng通佛理的高僧在此云集，同时也是内家高手云集。
虎丘寺宽大的方丈室中，来自福建南少林的监寺大和尚玄德正安然打坐。他是一代宗师高僧，佛学深湛，武学jīng深，正是这次讲经说法的主持人。
但他坐姿虽是安然，脸上的神情却不安然。
面前是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肌肤白皙，眉目如画，正盘膝与他对坐，一本正经地论着佛理。
她这一坐下，满头的长长金发便从身后垂到了地面，有如瀑布悬挂。
送过茶水的小和尚在外面问自家的掌门，“方丈师伯，玄德大师为何在里面与小女孩参禅，却不出来主持说经大会？”
虎丘寺方丈叹息道，“这是宗师论道，看来比较重要。”
小和尚大吃一惊，满脸不敢相信的表情，“那么小的女施主，如何会是宗师高人？”
方丈亦是一脸无奈，“这位女施主以前听说还没有这么小，莫非她已经照见灵台？”
佛家所说的照见灵台，即是道家所谓的复返先天。
室内檀香袅袅，室外钟罄阵阵。
玄德的眼光不住望着门外，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小女孩搭话，忽然苦笑道，“圣典小姐，老衲还要出去主持讲经，待今晚与你再参禅机可好？”
金发的小女孩淡然一笑，“大和尚，这次讲经其实就是你们禅宗各家高僧聚会吃饭，彼此见面熟悉一番，又不对外人开放。你主持不主持，都没什么关系。”
她的音sè很是奇特，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完全不似人声，却有如木石敲击的拟音。
玄德咳嗽了一下，“你我孤男寡女长时同在一室，甚是不便，只恐传来闲言碎语。”
小女孩道，“禅宗首重空意，大和尚，你说这话，就显得不空了。要是觉得人少，你再喊几位大和尚一起进来，大家喝茶谈经就是。”
玄德悻悻道，“不用了。”
他眼见出去无望，又恢复了和气之态，“圣典小姐，武林中已一年没有你的音讯，老衲今rì得睹尊颜，才知你已是明心见xìng，照出灵台。却不知你是在何方宝地勘悟出来？”
小女孩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我一直在家，哪里也没去。”
玄德点头道，“在家修行的居士能参破妙谛，真是难能可贵。”
小女孩道，“在家千rì好，出门万事难。我天xìng懒散，只爱看书，便在家居于白云苍松之间，自悟菩提了。”
玄德叹道，“圣典小姐，你灵台生光，自是可喜可贺之事。不过你今rì前来，一定要让老衲陪你说法一天，究竟何意？”
小女孩道，“佛门是清净地，不用卷入俗务。”
玄德道，“我们在这里只是说经论法，自然不参与俗务。”
小女孩点头说道，“这便最好了。今天这虎丘寺与外隔绝，任何人都不得放入。”
玄德大奇，“你这是何意？”
小女孩望着他道，“这是一场对局，与大和尚你也有些关系。”
玄德纳闷道，“圣典小姐，老衲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对局，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小女孩话头一转，“大和尚，你的法名让人一见，就想起刘皇叔。”
玄德道，“不错，老衲年幼之时，常有人打趣提起这事，不过近年来已经没有人说起。”
其实他年幼之时何止是有人提起，在同门的小师兄弟之间，“刘皇叔”直接就是他的外号。
小女孩道，“明人有本小说家写的三国，书中说到刘皇叔逃离曹cāo之时，有一首诗：束兵秣马去匆匆，心念天言衣带中。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
玄德奇道，“这首诗有何用意？”
小女孩道，“我家幼弟来苏州之前，我曾算了一卦，便得到这两句话：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
玄德知道对面这位“圣典小姐”jīng于易理算卜，想了一想，忽然悟道，“这两句似是偈语？”
小女孩道，“不错，这上半句偈语已在此地验了，今rì我是来等下半句是否应验。”
玄德不解，“上半句如何应验？”
小女孩的眼中流出一道奇妙的光彩，“两个月前，这虎丘之地，有人被锁在笼中……”
※※※
方十景胸口被扶摇剑所制，望向姬水镜，摇头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
姬水镜嘻嘻一笑，收剑回来，裣衽一礼，“小女子一时侥幸，多谢老前辈容让。”
方十景摆了摆手，怅然说道，“姬大家，你聪明智慧，武功非凡，行事何苦总是剑走偏锋？与人留有余地，自己才有余地。”
姬水镜道，“老前辈，小女子一路行来如履薄冰，后退一步非但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只有勇猛前行，才有一线生机。”
方十景喟然道，“罢了罢了，如今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时代要变了。老朽承你手下留情，云锦山庄再不与你相争。”
姬水镜望着这最后一班人马离去，眼中却满是忧sè。
她回屋收起两只来复枪，将木盒重新藏到地砖之下。
狄心棠咳嗽一声，“小镜，分我一条枪嘛。”
姬水镜摇头道，“你拿去一用，我的底牌就暴露了。”
狄心棠道，“我也可以藏起来当底牌呀。”
姬水镜道，“你心境不行，手上有了这么厉害的火枪，会妨碍你成为**宗师的。”
狄心棠怒道，“你才心境不行呢，为什么你可以有大杀器我就不能有？”
姬水镜道，“小棠，你那‘螳螂捕蝉，反杀黄雀’是有进无退的意境，身外之物太强，你就有了依赖之心，原本勇往直前的心气就要受到影响。我是平淡空明的心境，不守外物影响，别说身边放两条火枪，放两门大炮都没事。”
狄心棠不屑道，“别扯了，就你那凶残如狼的心境，跟我是一回事，哪来的平淡空明？”
姬水镜道，“我的主要意境已经换过来了呀。”
狄心棠吃惊道，“难道你那小狼儿的心境还真的不要了，现下你的意境是啥名堂？”
姬水镜柔柔一笑，“上善若水，心如明镜。”
姬傲剑身子猛地一抖，狄心棠更是被雷呆了，“你有哪门子的上善若水？我觉得你这不是意境，纯属发烧。”
姬水镜道，“刚才我用那套扶摇剑法的时候，你觉得我还有凶残之气吗？”
狄心棠不服道，“你开始是用了偷袭手段，气质还是没变。”
姬水镜道，“偷袭是一种战术，不是武功哪。”
姬傲剑忍不住道，“八姐，难道一个人的武学意境还可以变动的吗？”
姬水镜看了他一眼，“瞧你说的，一个人活到老学到老，阅历感悟是不断变化的。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yù不逾矩，这都是人生境界的变化。”
狄心棠道，“小剑，如果是摹仿前人境界得来的死意境，也就固定死了。但走出了自己武学之路的高手，随着武道造诣不断成长，意境自然也会不断提升变化。”
姬水镜道，“即使是自己的境界，有形有象的意境也属于等而下之，前途暗淡。你看小棠只知道螳螂捕蝉，捕来捕去，这辈子说不定就到此为止了。需得景中生情，阐出哲理，才有宗师之望。”
狄心棠怒道，“等而下之你妹啊，这叫生动形象，怎么会没有哲理？古时先贤讲述事理，都善于打比喻说明，刻舟求剑、守株待兔、拔苗助长、亡羊补牢，哪个故事里没有深刻寓意？”
姬傲剑问道，“景中生情，反而不妙吧。以七情六yù提升气血，不是反而有后患吗？”
姬水镜道，“被暴烈情绪控制的人，那是头脑发昏，当然会有后患。在意境中由景生情，这叫情境深远，情趣高雅，与心神自然交融，从中可以感悟更广阔的武道。”
她转头对狄心棠道，“小棠，就算你有把握靠螳螂捕蝉冲上宗师，难道那螳螂捕蝉的意境还有望成为大宗师吗？大宗师的天人感应，只有参悟出无形无相的境界才有机会达到。”
狄心棠闷闷道，“大宗师都不一定能世出，我从没想过能踏入先天。”
姬水镜摇头道，“你的心太浅了，心有多高，才有望飞得多高。”
狄心棠讶道，“小镜，难道你要冲击大宗师吗？”
姬水镜得意洋洋，“你说‘上善若水，心如明镜’有没有点大宗师的境界气象呢？要是我始终都是‘凶残如狼，垂死挣扎’这八个字，哪有可能在武道之路上继续走下去。”
狄心棠叹道，“没错，凶残如狼，垂死挣扎，这两句一听起来就像是土匪。”
姬水镜脸顿时黑了，“小棠，你才是土匪，你全家都是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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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虎丘锁龙
姬水镜喊了山庄里的下人送饭上来。
狄心棠见她时不时才动一下筷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道，“小镜，这场子已经守住了，你还担忧什么啊？”
姬水镜叹道，“这大明卫明明有摊牌的实力，今天却不摊牌，让我看不明白啊。”
狄心棠道，“大明卫要来摊牌，你也紧张，不摊牌，你也紧张。那你接下来的rì子怎么过啊？”
姬水镜蹙眉道，“这rì子是没法过了。大明卫随时可以摊牌，我却没法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只能天天忧心，咱又要被拖成疲兵了。”
狄心棠点头道，“这被动防守不是个法子，你得想办法改变局面。”
姬水镜叹气，“待会儿找六姐商量去，看龙魂帮现在已经凑出多少高手了。小棠，你银兵坊里有称得上是高手的么？”
狄心棠道，“一个也没有，要是有，我也早派到外地去开分铺了，就不会把生意只缩在苏州了。”
姬水镜叹道，“这年头，人才稀缺啊。”
狄心棠同声叹道，“是啊。”
姬灵星嚷道，“八姐，小棠姐，我和小剑也是高手啊。”
两人看了他们一眼，同时摇头，齐声说道，“杯水车薪。”
狄心棠道，“大明卫凑好了人马，总不会一直拖延。千里长蛇又不知道咱们能找到多少帮手，所以有了目前的牌面优势，他一定会尽快摊牌的。”
姬水镜以手支颐，“是啊，我到现在还是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还是有事情要发生一样。”
用过饭后，姬水镜叹了口气，“我去找六姐商议。这边等会儿织机开工，吵得很，小灵小剑，你们两个跟着小棠回她家去补眠。”
姬傲剑刚才见她一共也没伸几筷子，又想起她夜间还吐血来着，“八姐，你别太劳累了。”
姬水镜不耐烦道，“我挺得住。你临阵自作主张吃起了赤龙丸，那才有后患。今天事多，就先放过你。”
她推开屋门，正要迈步出去，忽然立住对外说道，“素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庄外急急奔来一人，姬傲剑却也认得，正是两个月前新近加入龙魂帮的少年举人素锦年。
他是帮主幕僚，这两个月里在龙魂帮里打点了不少事务，姬水镜自也认识了他。
素锦年气喘吁吁道，“八小姐，大明卫的人刚才找帮主谈判，帮主独身一人跟他们走了。”
姬水镜一惊，“大明卫没让武林势力出面，直接找上门去了？”
狄心棠也惊得站起，“六姐是觉得千里长蛇京里带来的这批人不足畏惧吧，因此单刀上门了，可她不知道大明卫已经凑出大把大把帮手了啊。”
姬水镜挥手道，“等等，素先生，我六姐不可能这么冒失的。大明卫既然主动找龙魂帮谈事，在龙魂帮里谈也是一样的，为何六姐愿意到大明卫那里去，还是一个人过去，什么人手都不带？”
素锦年道，“他们来人带了信物，说是帮主的亲人落到他们手上了，要帮主一人过去谈判，还逼着帮主吩咐龙魂帮的其他人不能过去。”
姬水镜涩声问道，“什么信物？”
素锦年道，“一把很像羽毛的单刀，还有一把被火枪打损的令牌。”
姬水镜深深吸了口气，“素先生，他们要我六姐去什么地方谈判？”
素锦年道，“帮主暗中留下了讯息，是虎丘。”
姬水镜点头道，“我知道了，马上就会过去看。素先生，谢谢你来报讯，请回吧。”
素锦年刚一离去，姬水镜登时反手一掌，把屋门拍得轰裂粉碎。
她转身指着姬傲剑，怒喝道，“小剑，你给我说清楚，你上次除了鸿鹄刀，究竟还丢了多少东西在黑虎门？”
姬傲剑只觉得全身冰冷，低声道，“还有本庄的令牌，几本虎拳拳谱，和一些盘缠。”
狄心棠见姬水镜气得整个脸都紫了，劝道，“小剑上次在黑虎门被火枪差点打死，六姐是知道这件事的。”
姬水镜怒道，“可是这混账小子没有说出来他丢了什么东西啊。六姐哪知道这些东西是他上次丢在了黑虎门，还是他刚刚落到了大明卫手上才丢的？”
狄心棠倒吸一口凉气。姬玉雪的确没办法排除姬傲剑刚刚落到大明卫手上的可能xìng，她只能选择宁可信其有，到大明卫那里去谈判。
姬水镜全身颤抖，一步步走到姬傲剑身边，高高扬起手来，就要一掌扇过去。
姬傲剑心里有如万刀乱割，只恨不得赶紧被八姐痛打一顿才好。
只听得八姐呼吸沉重，手举了良久，见到他眼里的痛苦神sè，终于缓缓把手掌放了下去。
她咬牙说道，“六姐要是出了事，我饶不了你。”
姬傲剑低声道，“六姐出事，我自己也不会饶过自己。”
姬水镜怒道，“闭嘴！”
她扶着桌面，全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都没了，用双手勉强撑住说道，“难怪那雁荡派输了就走，原来千里长蛇还有一套专门对付六姐的方案，陈观水赶去帮忙了。这是打算一局直接就拿下六姐，一击定胜负。”
狄心棠惴惴说道，“小镜，六姐毕竟是宗师高手，不是他们可以想吃就吃的。”
姬水镜苦笑道，“千里长蛇和陈观水联手起来，就是你我的实力了，他们还有至少八个九转气血以上的一流高手，至少二十多个普通高手，说不定还有更多的高手。而且就是大明卫那些普通的百户副百户，也个个有火枪手铳在手，牵制六姐也不是没有用场。”
她望着狄心棠，“六姐去他们指定的地方，他们还可以预先埋伏布置，随时偷袭六姐。你说，六姐一个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狄心棠面无人sè，喃喃道，“这果然是神仙也挡不住啊。”
姬水镜呼呼喘着粗气，“他们要六姐去的地方是虎丘。虎丘寺现下正有禅林的说经大会，禅宗各家的光头内家高手一大堆聚在那儿，他们和陈虹那帮少林外家弟子相互呼应，说不定也会参与进来对付六姐。”
狄心棠霍然一惊，“对啊，那群光头正在虎丘那里扎堆呢，他们少林内家外家是同根同源，这相互亲近起来，就更不得了了。”
姬水镜嘶哑着声音道，“天时地利人和，大明卫都占全了，这叫六姐怎么办啊！”
她猛然一拍桌子，站直了身体说道，“我这就去救六姐！”
突然口中却喷出一口血箭，仰天就倒了下去。
对于姬水镜来说，六姐就是江南这一局的己方主帅，是自己要全力保护的对象。她宁可自己在银镜山庄里承受大明卫的摊牌，也不愿让六姐落入陷阱。
现在六姐直接就被人家诱入彀中，自己之前的设心运谋、挣扎破局，统统都是白忙活了。
她这次心神受伤比前次还严重得多，狄心棠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她救醒。
姬水镜睁开眼睛先哭道，“六姐！”
然后她意识清醒过来，一抹泪水，扑过去把来复枪又拿了出来。
狄心棠喝道，“小镜，你心神受伤这么重，怎么去救六姐？”
姬水镜点头道，“说的是。”一转头对着姬傲剑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赤龙丸还剩多少颗，全都给我拿出来！”
姬傲剑惊了一跳，“八姐，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吃赤龙丸？”
姬水镜把枪口指着他，“再不拿出来，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姬傲剑见她眼sè通红，疯得真和恶狼一般，缓缓说道，“赤龙丸还有八颗。”
姬水镜怒道，“快拿出来啊，怎么这么少了，你当糖吃的啊！”
姬傲剑刚拿出药瓶，一只手从旁伸来，轻轻巧巧就将瓶子取了过去。
姬水镜一愣，枪口一移，指向狄心棠道，“小棠，你也想阻拦我去救六姐么？”
狄心棠见了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面sè不变，“小镜，你忘了，这赤龙丸本来就有一半是我的。”
她倒下了四颗药丸，随手把药瓶扔给了姬水镜，然后捡起了另一条来复枪。
姬水镜放下了枪口，见狄心棠一颗又一颗地吞药，皱眉道，“小棠，我这次又没给你银票，你跟上来凑哪门热闹？”
狄心棠淡淡道，“六姐也是我的姐妹，我当然要救她，和帮你看场子不是一回事。”
姬水镜凝视了她一会，也倒出了赤龙丸吞服，说道，“要是这次六姐没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狄心棠道，“我要你给我端茶送水，洗衣叠被呢？”
姬水镜道，“这没问题啊，狄大爷，奴婢一定把您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狄心棠哈哈一笑道，“不扯淡了，你送我一条枪就够了。”
姬水镜道，“两条都给你。”
两道青sè的身影同时窜起，闪电般shè出了屋子，转瞬消失在院外。
姬傲剑拔脚跟着跃出，六姐是因为自己才轻身赴险，自己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去救她。
他刚冲出屋门，忽然身形一滞，却是姬灵星从后拉住了他的裤角。
小女孩满眼含泪道，“小剑，我也要去救六姐，你带我一起去。”
姬傲剑想道，我是该把你打包还是打包呢？
姬灵星见他神sè，心神顿时jǐng觉起来，翻出八姐给自己的匕首，对着自己的小脖子，“小剑，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死给你看。”
姬傲剑心神之中察觉到九姐的心意十分坚决，忍不住眼中一酸，“九姐，那边坏人太多，你去了姐姐们还要照顾你，更放不开手脚啊。”
姬灵星咬牙道，“我会潜伏进去，一个个暗袭他们埋伏的人，我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姬傲剑认真地看了看她，忽然道，“好，我陪着你一起去暗袭，就像在昨天那条船上一样。”
姬灵星脸上露出振奋之sè，一跳窜到他的肩头坐下，“小剑，你快跑吧。我腿短，就靠你赶路了。”
第七十八章 寂寞如雪
十一月初二。
这个rì子处于小雪与大雪节气之间，姬玉雪对这个时节十分满意。
武学修为到了宗师境界，心神便能自然感应天地**，体察rì月时节。
天地**是方向感，不管是在茫茫大海，还是是无垠戈壁，随意一站，便能知晓东南西北。
因此姬玉雪在海上，即使没有携带罗盘，也能让座船沿着正确的航线行驶，有如候鸟指路一般。
这正如她的五姐姬烈烟带着马队驼伍，从不会在浩瀚的草原大漠上迷失方向。
当初姬玉雪的船队在南洋被英国炮船打得全军覆没，她落海之后，仅靠着一截断裂的桅杆，便带着八妹姬水镜泅上海岸。
宗师心境不仅对空间天然把握，对于时令的感应也十分jīng准。
姬玉雪不用翻阅黄历，也能知道今天是一年当中的哪一天。不用去看rì晷漏壶，也能知道此刻是几时几分。
宗师心神，就有如一座天地钟，长挂心间。
十一月初二这rì的清晨，她只身一人，跟着两名大明卫的千户，来到了虎丘。
虎丘占地虽仅三百余亩，山高仅十多丈，却素来被称为“江左丘壑之表”，绝岩耸壑，气象万千。
入冬时节，满目萧瑟，枯叶与鸦声之中，山间传出阵阵杀气。
古时戎马倥偬的名将，心神极为jǐng觉，征战在外，见到山谷后隐有杀气，便知道埋有伏兵。
对于姬玉雪的宗师心境来说，这些杀气虽然微弱，却有如毫不遮掩地摊在面前。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随着两名千户，往虎丘山中行去。
纵然这里藏有千军万马，她既然来了，便不会退走。
姬玉雪素来沉默少语，行动却十分果决，这也正是龙魂帮的风格。
海盗团伙习惯于杀烧劫掠，无论中西，都是最没有底线的一群人。
但姬玉雪自建立龙魂帮后，一直以重规整肃手下。她公正严明，赏罚无私，吃穿用度与普通帮众丝毫无别，龙魂帮的风纪和战斗力跃然而上，由此一步步成为中华海上第一帮会。
龙魂帮在海上抢的是外国人的生意，护的是中华子民的场子。南洋一带，凡有中国移民之地，便是龙魂帮与诸国海盗争斗的场所。
在姬玉雪的强硬手腕下，龙魂帮被打造成一架jīng准严密的战争机器，rìrì都在壮大，碾碎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在东南沿海百姓和南洋华人的心中，龙魂帮就是不可战胜的代名词，海上玉龙就是碧波惊涛之中的第一战神。
但是龙魂帮的帮众却从来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女子帮主图的是什么。她就好像是为海战而生，只知道打败海上的一个个对手，却从没有给自己留下分毫收益。
姬玉雪自己非常清楚，组建龙魂帮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磨练心境。
打遍全天下的海盗，打败全世界的海军。到了那一刻，无敌的心境便由此而生，大宗师的门槛举步就可以轻轻跨过。
无敌有很多种含义，可以是武功无敌，可以是用兵无敌，可以是下棋无敌，可以是养花无敌。
当然也可以是海上无敌。
如果是在三百年前，龙魂帮成为中华最强的海上帮会，自然也就是天下最强的海上帮会。
但是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让中西两个世界发生了碰撞。姬玉雪发现中国最强的武装船队，在欧洲海军强国面前基本不堪一击。
既然传统的船队不能战胜西方人，那么就一切按照欧洲的方式再来一次。
姬玉雪没有忧惧，没有懊恼，只是更加地兴奋期待。
这种心情，就如同自身的武学走到尽头时，却忽然看见远方还有一片崭新的武学新天地。
组建一支在欧洲来说也算是最为强大的海军舰队，这就是姬玉雪要龙魂帮达到的新境界。
为了这个目标，她清洗了帮中最为累赘守旧的一批老人，投入了这些年经营的全部财富，收罗了对海战和时局最为向往的开明之士，还要建设一座坚固完备的海军港口基地。
当龙魂帮的新舰队轰碎这寰宇之间最强海军国家的舰队之时，天地间就有一位新的大宗师诞生。
姬玉雪给自己找到的就是这样一条在海洋之上战胜所有敌人的道路，到了无敌的时候，自会寂寞。
海上玉龙，寂寞如雪。
辰时六刻，海上玉龙来到了虎丘寺山门之外。
这里有两排人马在等候，前一后六。人人jīng气充溢，眼神明亮，皆是一流高手。
当前一人，个子很高。姬玉雪的身材和普通男子相当，这人比姬玉雪还要高出一个头。
他脸上生着三角眼、倒吊眉，史书上称“目三角有棱”，是刑杀之相。
见到这副足可以将小孩吓哭的丑容，姬雨雪脸上却没有什么厌恶之情，淡淡说道，“贺副使，有什么道儿就划下来吧。”
这人正是大明卫副指挥使千里长蛇贺chūn，手中的一字长蛇棍至少灭杀压服过十个以上的有名武林门户。
他与身后之人也一起向海上玉龙看来。眼前的少女风姿绰约，一头飘洒的银发与白衣交映，气度有如海上踏波而来的仙子。虽然眉目之间如霜似冰，却因此更感受到那冻彻入骨侵彻入髓的美丽。
贺chūn打量着立在眼前的银发绝sè少女，心中略有激动，今天这一役，便是千里长蛇吞下海上玉龙。
蛇吞龙，听上去似乎是自不量力。但自己准备得如此充分，一定能够消化得下。
他想到眼前如此美丽的人儿即将凋零，不由心情愉悦，便挤出一个笑容，“玉帮主，我身后的这六位，先向你介绍一下。”
大明卫明面上的高手中，有十四千户，俱是一流高手。但他们大多来历神秘，不是有根有底的人士。
只因大明卫专门为朝廷清除武林中的“刺头”势力，江湖人对他们十分反感。武林中有清正身家的人物，都不愿意加入大明卫，至少在明面上不愿坦露。
特别是有正本根源的一流高手，都是在本地享有声誉的武林名宿，岂会公然成为大明卫的一员。
因此大明卫明面上拥有的高手，除了自己培养的一部分，多是来自武林界的边缘人物。如在门派中不得志的、家门中落的、原本身世孤零的、犯过要害案子的……
但大明卫毕竟有朝廷支持，势力庞大，收买和投靠过来的武林中人不在少数。有一些武人暗中领着大明卫的职司头衔，在武林中为大明卫张目助势，如九头狮子陈虹，便是一名暗千户。
现下大明卫的十四千户，按照武功特点，江湖上称为天地双鬼、三才真人、四相金刚、五行郎君。
贺chūn带到江南来的四名千户，就是四相金刚。分别是青龙剑周龙、白虎刀郑虎，朱雀枪朱杰，玄武斧杜武。
这些名字多半不是本名，但他们根源模糊，原名是什么也不重要了。
据说四相金刚配合默契，联手结阵相斗，可以困住一名十二重楼和小三元内外合一的武学大高手。
这四人的情报姬玉雪本已知道，眼光飘向了另外四人。
贺chūn呵呵一笑，“玉帮主，我这四名手下号称四相金刚，只因他们的武学渊源都来自于佛门外家功夫。而另外这四位掌门老师也是少林外家流派，因此就亲近起来了。”
他指着另外四人介绍道，“皖北狮吼门的掌门陈老师，福建五虎门掌门彭老师，广东黑虎门掌门苏老师，江西风雷豹门掌门谭老师。”
这广东黑虎门和苏州黑虎门虽是同名，却不是同一分支。只因像虎拳这样的大拳种流派繁多，在中华各地开枝散叶，能想起来的名sè就那么几个，很容易重复。
姬玉雪名声震于东南沿海，对几位当地武学高手的名号也心中有数，凝目看了他们一眼，“几位老师近rì是否带队在群英馆里挑我九妹的擂台？”
有三位掌门脸sè一红，九头狮子陈虹回话道，“令妹虽然年幼，却能自创拳法，真乃武林奇才。由其妹而知其姐，所以我等仰慕帮主武功，特意前来请帮主指点。”
贺chūn接过话头说道，“玉帮主，在山门外谈事不是个正经。这虎丘寺是苏州名胜，我们进去寻一间静室，坐下品茗细说。”
姬玉雪往寺内看了一眼，此刻大门还未打开，围墙之后，琉璃瓦檐重重叠叠，一座斜斜的七层高塔十分引人注目。
无可无不可地说道，“进去便是。”
贺chūn一使眼sè，给姬玉雪带路过来的两个千户便上前敲击寺门。
敲了半天，大门之后没有任何动静。
贺chūn皱起眉头，喝道，“广隆方丈，贺某前来向宝刹拜礼，还望大开山门。”
寺内传出一个如同隆隆雷响的声音，不愧法号叫做广隆，“贺施主，今rì东南禅林在此聚众说经，本寺不便受扰，山门暂封一天，请施主海涵。”
贺chūn惊疑了一下，旋即又道，“方丈，我准备了很多香火钱来的，不要辜负了我们一番向佛之心。”
广隆叹道，“贺施主，今rì实在是不便开门，你下次再带香火钱来吧。”
贺chūn想，你这和尚真是木鱼脑袋，今天不开门，我以后还给你送什么香火钱。
“广隆方丈，你请南少林的玄德大师过来，贺某有话要对他说。”
只听广隆说道，“玄德大师过来也是一样，这山门封闭一rì，是玄德大师下的吩咐。”
贺chūn不解道，“禅林说经法会也没有拒绝香客上门的道理，玄德大师怎会有这样的意思？”
广隆叹道，“这倒不是玄德大师的意思。今rì有灵台大居士上门，要本寺关闭一rì，专与玄德大师谈禅。”
贺chūn大吃一惊，“有大宗师上门？他究竟要做什么？”
广隆道，“老衲已经说了，大居士要本寺今rì闭门，专心和玄德大师谈禅。”
贺chūn想了想，问道，“大宗师今rì不出来么？”
广隆道，“大居士有言，今rì只参谈佛理，不理俗务。”
贺chūn点了点头，“方丈，刚才多有打扰了。”
他回头对姬玉雪道，“玉帮主，既然虎丘寺今rì不开山门，我们便在外面商谈。”
陈虹忍不住问，“贺副使，怎么会有大宗师入寺，他冲着谁来？”
贺chūn道，“不冲着谁来，与你我无关。”
陈虹道，“大宗师不能对宗师以下人物出手，为什么不能进寺？”
贺chūn摇头道，“大宗师不能无缘无故出手，但可以先立下规矩。这位大宗师既然已经不许今天开门，谁要是进去，就是坏了他的规矩。我们只要不进寺门，就和大宗师无关。”
他看了看姬玉雪一眼，心中忽然更加火热。不管里面的“大宗师”是哪一位，自己当着她的面碾碎海上玉龙，想来这位“大宗师”的心情一定会变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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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刀剑上鞘
姬玉雪脸sè没有任何变化，淡淡道，“在哪里谈都是一样的。”
大明卫副指挥使说道，“玉帮主，你的船队既然已经毁了，不如就此退隐山林，逍遥自在，何苦重新折腾，祸国殃民？”
姬玉雪听他说自己祸国殃民，也不动怒，“洋人战舰势大，朝廷自己能应付？”
贺chūn道，“江湖之人，不必过问朝堂之事。平民百姓俱守本分，大明才能放手应对外侮。昔年如非闯贼闹事，大明内陆江山又如何会落到建奴手中？”
“饿得要死也只能坐等？”
姬玉雪眼中露出讥sè，“朝廷若不能给天下人以信心，任何人都可以自救。”
贺chūn哈哈大笑道，“玉帮主，你这话就是有反意了，人人得而诛之。”
姬玉雪淡然道，“那就是说你们要一拥而上了？”
贺chūn点头，“正是，对付乱臣贼子，凡我大明子民见到，都应一同协助拿下。”
姬玉雪瞧了瞧虎丘寺，“贺副使怎么不请寺内的高僧一起出来帮手，他们也是大明子民。”
贺chūn咳嗽一声道，“高僧都是出世之人，不理凡尘俗事。”
姬玉雪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九个一起上吗？”
却听一个硬朗声音从山下传了上来，“错了，不是九个人一起上。”
雁荡掌门身形笔直，在山风中如一柄锋利的长剑走了过来，“是十二个人一起上。”
陈观水的身后，是雁荡派云山、雾海两位长老，虽未练到十二重楼的外功，却也是达成小三元意境的一流高手。
雁荡剑派是武林知名老牌，底蕴不浅。
自南宋到元末明初，中华武林迎来了内家理论时代。当时曾有无数内家高手与丹道高人齐聚武当，研讨内家理论近百年，后来真武观一脉正式建起武当派，其余内家名师也纷纷在名山之中开宗立派，雁荡即是其中之一。
贺chūn大喜道，“观水兄，你来了。”
他与陈观水都是内外合一的十二重楼大高手，接近宗师之境。两人联手，就有信心与海上玉龙斗上一斗，更何况还有十位一流高手相助，其中又有四相金刚尤擅合击之术。
姬玉雪脸sè没有丝毫动容，“想上就一起来，只要你们不担心碍了自己手脚。”
任何高手充分发挥自己的本身武学，都需要足够的空间。围攻上来，最多四五人联成战圈，包围的人数再增，也没有更大用场。
但高手众多，也可以轮番上阵参与围攻，消耗她的体力。
姬玉雪全力出手，未必不能对一流高手一招毙命，只是有了千里长蛇和雁荡掌门的牵制，如果她强行击杀一人，便要露出不小的破绽。
贺chūn笑道，“玉帮主果然豪气，我们十二人就要动手了。”
姬玉雪望了山下一眼，淡淡道，“何止十二人，这山门之下还有二十三位高手，再外还有四十七名好手。”
十二名一流大高手如果消耗不动海上玉龙，另有二十三位二流高手可以接力，同时他们与四十七名武功好手两层设防，封锁了海上玉龙可以从虎丘逃离的任何路线。
埋伏在外的两层人马中，那些本属于大明卫的人员，还有火铳在身。
贺chūn对现下的人手极有信心，即使姬玉雪不过来，他也有把握硬吃龙魂帮。
不过他仍然极力创造更有利于自己的局势，力图以更小的代价拿下对手。
但听了姬玉雪随口报出自己预伏的全部人手，千里长蛇等人心中同时一凛，暗想自己只怕还是低估了宗师高手的心神感应。
练武有成的高手，体魄强健，气血旺盛，如果处在神完气足的状态，对于气氛的微妙变化，心神之中就常常有数。
jīng气神协调相合的小三元高手，对于气机的感应更上一层楼，遇到杀气埋伏，就生jǐng兆。便如戎马半生的名将，阅历经验打磨有成，观风云而知气sè。
海上玉龙作为宗师高手，心境能察知天地**，不仅感应气机，更能锁定气机，清清楚楚就辨出了埋伏在外的人手数目和武功高低。
姬玉雪道出了千里长蛇的埋伏人手后，目光又飞到虎丘寺中的七层斜身高塔，“现在这座塔上，也已坐下了数十名大和尚。”
这座宝塔名为云岩寺塔，七层八面，是虎丘最高建筑。塔身在数百年前已开始渐渐歪斜，到了后世被称为东方的比萨斜塔。
众人也不由看向了这座斜塔，他们也俱是一流高手，心神远比常人敏锐，果然或多或少觉得那塔上似有无数目光正注视着这边。
贺chūn凝神一听，察觉不到寺内有任何说经之音。心中暗骂，他nǎinǎi的，这群光头和尚嘴上说关门是为了说经，其实全跑到塔上来看热闹了。
姬玉雪忽然说道，“贺副使，我家兄弟不在你手上吧？”
贺chūn笑道，“玉帮主怎能确定没有？”
姬玉雪道，“他要在你手上，你早就拿出来胁迫我了。”
贺chūn道，“我要是用他来胁迫，你会如何？”
姬玉雪淡淡说道，“我管他去死。”
贺chūn嘿嘿发笑，“你不在乎自家亲弟，那玉帮主你为何要过来呢？”
“因为我要将你们全数灭掉，但不想波及到现下的龙魂帮。”
姬玉雪眼中shè出厉光，“待会儿你落在下风的时候，再说什么我的兄弟在你手上，那没有半分用处。”
白影突然一闪，海上玉龙瞬息间来到千里长蛇身前，一只玉白手掌直直拍向他的面门，在贺chūn的瞳孔之中极速扩大，好似是一座掌山压了上来。
贺chūn大吼一声，手中的长棍急速抖开，哐啷一响，变成了三节，中间一节横在脸前，挡住了海上玉龙的手掌。
外功练至九转气血的一流高手，有千斤之力，能赤手格猛兽。贺chūn更是练成到十二重楼，抡起铁棍莫说是老虎，大树巨石也能打得碎裂。
嘭地一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在他的jīng钢铸棍上传了过来，贺chūn登时觉得虎口发麻，双臂发酸，脚下再也撑不住桩劲，腾腾腾地连退六七步，踩出了一串深达数寸的脚印。
姬玉雪比他矮一个头，但这只玉白手掌的发劲，却让这位外功强横、气血十二重楼的大高手几乎正面失守。
在场的各位一流高手见了她的威势，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思如果不是千里长蛇而是自己接了这一掌，会有什么后果。
贺chūn手上的jīng钢长棍，内有锁链套接，可以变化成为三节棍，叫做一字长蛇棍。
一字长蛇的意境来自兵法。长蛇阵的要义为首尾相顾，击首则尾至，击尾则首至，击中则首尾皆至。
贺chūn用起这条一字长蛇棍，三节连环相顾，极其善于防御，就是面对宗师高手也能周旋支持。
果然姬玉雪蓄势良久的重重一掌，依然被他及时接了下来，千里长蛇虽然手臂阵阵酸麻，却没有受伤。
陈观水立时反手拔剑，一道白虹顿时在手上绽出，shè向刚刚拍出一记重掌的海上玉龙。
千里长蛇善守，雁荡掌门善攻，两人配合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陈掌门这一剑，不仅快如急电，抓住的时机更是妙到颠毫，正是姬玉雪猛力出掌之后，还没有回气的刹那。
嗤地一声，白虹已经shè进了海上玉龙的左肩。
雁荡掌门出剑不复返的决绝之意非同小可，虽是与他人联手，又有偷袭之嫌，却实实在在伤了宗师高手。
他运力前刺，突然觉得剑尖像是被铁板夹住，再也进不得分毫。而一只玉白手掌却忽然如飞来山峰一般，出现在他的头顶，重重罩了下来。
陈观水急忙往后一仰，躲过了脑袋像被西瓜打爆的结果。那只手掌印上了他的胸口，把雁荡掌门打得有如落线风筝横飞出去，体内喀啦啦连响，断了好几根骨头。
贺chūn见到攻强守弱的雁荡掌门被姬玉雪一掌几乎废掉，大喝一声，“四相金刚，上！”
这四名千户配合有间，早已围着姬玉雪站定了位置。一听千里长蛇的喊话，身形同时一弹，两前两后扑向海上玉龙。
青龙剑、白虎刀、朱雀枪、玄武斧，四大高手的锋利兵刃一同袭来，看他们出手之快、力道之猛，虽只四件兵器，气势一点不下于千军万马的刀山枪林。
在场众人，无论是谁也不会相信一个赤手空拳之人，能接下这一轮刀枪剑斧的猛烈齐攻。
姬玉雪虽然一招间去掉了敌人当中最强的攻击点，但她刚才左肩被陈观水全力一剑刺中，又强自运起筋骨之力锁剑，受创已经不轻。
她见青龙剑、白虎刀的雪亮光芒从前方刺来，一步迎了上去，拉开了与后面朱雀枪和玄武斧的距离，四人的合击便有了一个小小的空档。
海上玉龙右手衣袖一挥，似是飞出了层层云团，气势汹汹的一刀一剑如同被厚厚的棉絮卷住，顿时失去了光彩，随即发劲踹出两脚，有如重锤一般轰到了对手的腿上，将两名下盘稳固的千户高手踢成了滚地葫芦。
内外合一的一流高手练出了全身弹簧力，宗师高手更是发劲如强弓，拳脚如重锤。
背后破空之声呜呜作响，朱雀枪即将刺入肌肤，激起的强劲气流已当先及身。姬玉雪身子闪电般向右略移，让这一枪贴身擦了过去，左手用力一夹，就将枪身牢牢挟在胁下。
随后一个转步回身，迎着正砍到自己脸前的玄武斧，衣袖又如云彩般一卷，就将这柄势大力沉的厚背巨斧荡开一边，跟着回手一耳光拍在杜武脸上。这个体重如熊的大汉立时觉得中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竟身不由己地原地打了个转，眼前金星乱冒，颧骨也破裂开来。
握着朱雀枪的朱杰用力夺枪，姬玉雪左肩上有伤，挟住长枪与他比力，创口不免又在受震。她哼了一声，突然放开枪身，急步倒跃，踢出一记回旋脚。还没收住力的朱杰身形正乱，哪里避得开这重劲轰来的一脚，身体被踢得直飞出去，口中鲜血长喷。
不过两三个照面，海上玉龙便徒手破掉了这以联手闻名的四相金刚兵刃合击之局。
姬玉雪银发飞扬，虽是肩上有伤，眼中却依然没有任何喜怒，只是冷冷地扫视过来。
与她为敌的众人从心底处升起了深深的惧意，对拿下海上玉龙的信心在急剧缩小。
以兵刃对付她，竟似失去了效力，这让他们真正体会到了宗师高手的可怕。
江湖上有言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即使是宗师高手，外功再怎么强横，也练不到刀枪不入的境地，所以才有拳一剑三的说法。
但宗师高人练成六yīn六阳的内功后，罡气强劲，以虚不受力的柔软衣袖卷住利器锋刃，便能化解刀剑攻势。
这在武学上称为“上鞘”，乃是空手入白刃的更高境界。利刃入了鞘，便不再是锐器。
对于宗师高手来说，有没有兵器在手，战力差别已不像普通高手那样影响巨大，更不会像空手的普通高手对于利器几无办法。
第八十章 云山雾海
贺chūn的心沉了下去。
与姬玉雪劲道相当的宗师高手，他见过的不少。大明卫的正指挥使长空神鹰卫空城，拳脚之重也同样如此。
宗师高手的内功yīn阳六转，练气化罡之后，就能以罡气易筋洗髓，筋骨强韧程度超越十二重楼的极限，往十八天梯攀去。
当今乃武学盛世，只有门派里有宗师高手坐镇，才算得上是一流门派。像雁荡这样虽曾有过宗师底蕴的门户，现下没有宗师高手在世，就只能算二流门派。
南北少林、净土密宗、武当华山、上清正一、峨眉黄山、崆峒青城，这些有宗师高手坐镇的大派大宗，贺chūn多有拜访，也曾动手试招。正因觉得对宗师实力有所把握，他才有胆气来到江南，布局剿除龙魂帮。
其实大明卫之前有过几次围攻宗师高手？甚至整个武林又发生过多少次围攻宗师人物？就算是年长耆老的武林名宿，在记忆里也很难搜索出一星半点。
武林中几乎任何一位宗师都是大派门长，身份尊隆，交游广阔，又怎么会被围攻？就是有，也是在年轻时闯荡出道，还是菜鸟一只的时候。
贺chūn对于宗师高手见得多了，司空见惯之下，就觉得不过如此，按照他对宗师战力的估计，堆出足够数量的高手，肯定可以拿得下来。
但他却没有想过，与他动手试招的宗师身手，和生死战之时的宗师战力，那是两回事。
围攻宗师这种事情无论准备得如何充分，也不可能事先演练，贺chūn总不能请自家的卫大人来当陪练对象。
武林中同是所谓的高手，有人在生死战时功力大打折扣，有人在生死战时平稳发挥，还有人能在生死战时极度爆发战力。
很不幸的是，海上玉龙的武功意境，寂寞无敌，就是适合于生死大战。
更可怕的是，姬玉雪的心神感应也在他预料之外，超出了他以往看过的任何宗师高手。对于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她竟似能把所有人的攻击出招了解得清清楚楚。
即使在全天下的宗师高手之中，海上玉龙的战力也是最前列的。
贺chūn本来豪情万丈，觉得自己吞下海上玉龙不成问题。
她不就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吗，刚刚出道之时还没有进入宗师之境，虽然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名声很大，但那不过是龙魂帮用炮船打出的威风。就算许多人传出了她是宗师高手，那最多也不过是勉强刚到了这个层面。
贺chūn不知道的是，如果一年前的今天，和姬玉雪对阵，他的设想是完全正确的。
但是龙魂帮在海上被灭了一次，姬玉雪越挫越勇，在落水浮沉之时，心境更加深入天地，这一年的武功修为已是突飞猛进。
贺chūn这一年来布局的时间，也是海上玉龙的成长时间。
她现下的武学造诣，不仅贺chūn不明白，连八妹姬水镜也不清楚。
千里长蛇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即使姬玉雪的战力大大超出了自己的估计，那也没有到自己失算的程度，只不过是要付出一些更为惨重的代价。
在这个时候，就要挺身而上，做出表率，带动部众与同伴一起死力攻击。
贺chūn将十二重楼的气血提至顶点，全身劲道爆发，骨骼关节间啪啪作响，大吼一声，“一起上，她左肩受伤，是最好的机会。”
一字长蛇棍的外两节棍身，在他手中旋成两团滚雷，像是一座雷霆战车，驾着风雷驱动的高速车轮，隆隆推向姬玉雪。
姬玉雪迎面连劈两掌，掌山横空搬来，第一掌挡住了雷霆战车前进的汹汹威势，第二掌震得雷霆战车浑身一抖，几乎就要散架。
不过她这两掌俱是右掌拍出，终究是没有拿下千里长蛇的守御。如是她左手未伤，以左右掌连击的节奏，那就大不一样。
众人虽然震惊于海上玉龙的可怕，但贺chūn刚才的一句话却鼓起了所有人的士气。
已经得罪了姬玉雪，就一定拿下她。今天要对付的，是只剩下一只手的海上玉龙，错过今天，面对的就是完好无伤的海上玉龙。
千里长蛇在正面扛上了，其余一流高手自然知道该趁机袭击。
青龙剑和白虎刀又是当先在姬玉雪背后刺来。
刚才四象金刚那次联击，是按照平常的战法全心攻击，因为他们根本也不相信银发少女能打破他们的全力联手。
随后的结果，他们知道了，在宗师高手面前，只攻不守，是最为愚蠢的行为。
连雁荡掌门这样内外合一的大高手，只攻不守，在姬玉雪面前都是一招报废。
现在人多，困住消耗海上玉龙的jīng力才是最正确的策略，全力递招只会让她有机可乘，逐个击破。
朱雀枪和玄武斧这样的长枪重斧，使动之人的身形不免略微沉缓，在进退如电的姬玉雪面前正是重手打击的对象，因此刚才杜武和朱杰就是伤得最重。
周龙和郑武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青龙剑和白虎刀出手之间依然气象威猛，心中存的却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望能够牵制海上玉龙一二。
姬玉雪皱了皱眉，有千里长蛇在身前，无法反手一招间扫开背后劈来的两把凶猛刀剑，只得斜身一退，抢在三人合围之前退出了战圈。
忽然之间，左右两道电光闪起，雁荡两位长老的雪亮长剑同时出手，齐齐shè向刚闪出来的海上玉龙，这联手一击的气势竟然不比陈观水的决绝一剑稍逊。
云山雾海二人是武林中的长老名宿。长老名宿通常有两层意思，一是年岁比较大，所以是长老；一是武学意境有成，所以称得上是名宿。
这世上有无数才华横溢的少年天才，练武突飞猛进，年纪轻轻就摹仿出前人意境，俨然一流高手。
这世上也有许多踏实人物，看似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平庸之才，但几十年后大器晚成，在人生阅历的心境上慢慢打磨，练出了真正的武学意境。
虽然这些大器晚成之辈过了人生体质的巅峰期，有了小三元意境，也难以练成十二重楼，不能成为武学名家，只能屈就“名宿”。但他们的战力，却往往在那些飞快练出死意境的所谓“天才”之上。
雁荡剑派云山、雾海两位长老，就是在年近半百时，以几十年心血对武学的体悟，真正练成了本派的内功心法，小三元生机焕发，绝不是摹仿得到的死意境。
他们两人没有练到十二重楼，但也在九转的基础上多练出了一两转，比之青龙剑和白虎刀，无论是内外功力，还是武学意境，都要高明得多。
姬雨雪**心神大开，闪步又躲开了这两剑。却见剑光飘忽，竟自生成了意境，如同化成了一片云山雾海，后续的剑式顺着剑意，源源不断地发挥出来。
海上玉龙竟似被困在了这一片剑意布成的浓云密雾之中，龙身翻滚腾转，却始终不能破云雾而出。
青龙剑和白虎刀看得呆了，他们四相金刚多年苦练合击之术，自觉已经深得联手窍要，已是这方面的大行家。
此时见到雁荡两位长老的联剑合击，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联手。在武学意境上的心神相合，才是血肉呼应、天衣无缝的完美配合。
只是他们二人的剑意境界相融到了配合无间的地步，旁人也很难插入进去帮手。
千里长蛇见到云山雾海困住了海上玉龙，心下略有放松。这姬玉雪的境界心神高出众人，才将战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现下她陷入对手的意境之中，心神优势已不明显，又是以空手独臂敌上两柄利剑，如何能够脱局。
就算她强行冲出，也定然要以伤换伤，自己这边人手充足，最不怕消耗下去，就算是以一条人命换她一处重要伤势，也是值得的。
第八十一章 三九四九冰上走
围攻宗师高手的景象，武林中多年难得一见，十分稀罕。
正因为是难遇之事，虎丘寺里正在论经说法的各家禅林寺院的高僧，也全都坐不住蒲团，尽数来到寺内的高塔上，伸长了脖子观看山门外的激烈一战。
宝塔上最高的一层，只有两人坐在其中，却占据了这最好的位置。这两人便是南少林监寺的玄德大师，和那位“照见灵台”的十三四岁小女孩。
小女孩见玄德看得入神，问道，“大和尚出了方丈室，不主持说经，也有兴致来看打架？”
玄德正sè道，“如今外面几乎都是我少林一脉的外门流派，观看他们各家对于武学的演进发扬，也是武道上的大事。”
千里长蛇、四相金刚的外功皆有少林源头，而虎拳豹拳狮拳也皆是有名的少林外家功夫。
小女孩点头道，“说的是，天下武功出少林嘛。”
她笑了一笑，“我们姬家先祖的拳法根底，也是源自少林呢。”
玄德知道龙峰先生曾入少林寺居住十年，参照当时盛行于少林寺的龙虎豹蛇鹤五拳创立了心意**拳。当下也笑道，“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小女孩望着外面说道，“只有那雁荡之人与少林无关了，他们是内家门派哦。”
天下武功出少林这句话之外，还有一句话叫做天下内家出武当。后面这句话，隐含的意思的就是在说少林寺流传出来的都是外家功夫。
武当认为自己是内家之源，少林只有外门功夫。少林却认为自己外家和内家同样都有巅峰武功。所以少林武当两家，向来不怎么融洽。
玄德愤愤道，“我少林自然有高深内家心法，这世间又不是只有丹道内功一条途径。”
小女孩道，“既然大和尚和我们是一家人，外面又大多是少林枝叶，怎么不劝和一下呢？”
玄德面有难sè，“先前圣典小姐你已经说了，佛门清静之地，不宜卷入俗务。”
小女孩一笑道，“大和尚不必在意，继续看吧，以后这种场面也常常会有。”
玄德不解道，“怎会常有？围攻宗师高手之事要是常常发生，这武林就要大乱了。”
小女孩道，“就连这整个天下，都要大乱了，武林之乱又算得了什么？”
她指着外面道，“我家小雪，想打造比朝廷水师还强的海上船队，这就犯了朝廷忌讳，朝廷自然要诛灭她。”
大明掌管天下，岂能容许有私人武力超越朝廷军力。以龙魂帮的实力，如果有裂土分疆、割据一方的打算，轻易即可做到，是必须要铲除的对象。
玄德叹气说，“玉雪小姐何苦要把船队带到那个地步，难道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小女孩微笑道，“她的灵台之缘，就在海上。”
随后又道，“当今寰宇遍布海上强国，炮舰威力无匹，一旦来到中国，天下必然大乱。”
玄德问道，“难道会重演当年蒙元满清入关，神州陆沉那一幕？”
小女孩道，“这次还要严重得多。元清本自野蛮愚昧，入我中原，反被华夏教化，未能动摇中华文化根本。但当今西洋诸强，礼仪制度不在我们之下，只在我们之上，如是沦落到他们手上，华夏人文根基便要就此灭绝。”
玄德惊疑得瞧了她数眼，“圣典小姐不是故作惊人之语吧？”
小女孩淡淡道，“玄德大师信亦可，不信亦可。只是在这场大变局之中，天下任何门派都会卷入，任何宗师高人都难以独善其身。今rì你我还能对向谈禅，rì后或许就会兵刃相见。”
玄德尴尬笑道，“哪里哪里，老衲不是圣典小姐的对手，如何会与你为敌？”
小女孩道，“大和尚，我初照灵台后变成这副模样，若是动起手来，还不如我家小雪，也不如你。”
玄德咳嗽道，“哪有这回事？”
小女孩道，“龙象罗汉，你看我的分量，可有你一半的一半？”
玄德体型高大魁梧，外功极为深湛，有拔鼎扛钟之力，年轻时被称为“龙象金刚”，后来心xìng到了明镜止水的境界，成就宗师，改叫“龙象罗汉”。
他也有宗师心境，观物量度眼光jīng准，“圣典小姐的玉身，比老衲这副粗躯一半的一半是要轻一些。”
小女孩道，“以我这点分量，和你发劲对拳，难道你觉得我有可能赢过你么？”
玄德呵呵一笑，“话不是这么说的，灵台大居士神通广大，圣典小姐虽然尚在脱胎换骨，但各种大能手段岂是老衲可以忖度。”
他心中想，老衲又不是千里长蛇那个蠢货，以为纠集了一群高手就能稳稳吃下宗师。就算我觉得对付你十拿九稳，还有这虎丘寺那么多内家高僧相助，我也不会轻易出手，万一有变故就不可收拾了。
联手围攻宗师就已经有些异想天开了，联手对付大宗师，现下又不是门派生死存亡的关头，更是不可想象。
这玄德大师刚刚年过五十，内功又十分深厚，望上去仍是一副中年人模样，“老衲”一词用在他身上略显过早。他之所以急急自称老衲，乃是为了给人感觉自己到了心思深沉的境界，不再是年轻时那个莽和尚。
就算眼前这个小女孩正处于脱胎换骨的衰弱之时，他也决定把她当正式的大宗师看待。
宗师高手，练气化罡，以罡气洗刷筋髓，可以将肉身功力从十二重楼练到十八天梯。
大宗师复返先天，产生天人感应，以先天灵气脱胎换骨后，就能从十八天梯往前再走。传说大宗师将肉身练到能辟谷不食的时候，就到了白rì飞升之境。
而进入大宗师的年岁越早，脱胎换骨的效果就越显著，男子四八之前，女子四七之前，复返先天，光照灵台，甚至可以恢复青chūn，有如二次再生。
道家以人身jīng元周期算度修炼门槛，男子有四八、五八、六八之期的限制。即必须至迟三十二岁之前达成三象归元，四十岁前成就yīn阳罡气，才能在四十八岁的体质绝壁前复返先天。
而女子是四七、五七、六七之数，即必须在二十八岁前练成小三元，三十五岁前成就yīn阳罡，才有望抢在四十二岁的绝境前头成就大宗师。
即使各人的体质资质有所差异，自古也罕闻在五十岁之后成就的大宗师。要成为大宗师，毅力、心境、天分，一样也不能缺少。
而如果男子能早到在三十二岁之前，女子在二十八之前就能复返先天，便如同有了第二条生命，躯体能倒退一段青chūn时光，重新生长，脱胎换骨后的成就，更是上品。
玄德大师眼前的“圣典小姐”，已然退到了十三四岁，可见是二十八岁之前照见灵台无疑了。
听闻她的大姐，也不是在四七之前复返先天，这“圣典小姐”的天分之高，说不定就是姬家第一人。就算她现下身量不足，能降得住她的也只有其他大宗师，玄德可不敢有动她的念头。
小女孩见他态度始终和气，目光转向塔外说道，“雁荡剑派的云雾意境，还有点意思。”
玄德瞧了过去，见到海上玉龙被两团如云似雾的剑光困住，心下微微称奇。
他以武理推算，觉得姬玉雪强行冲出剑阵，必然就会受伤，接下来形势更加险恶。
小女孩道，“大和尚，你觉得我家小雪这次能全数灭掉他们吗？”
玄德心道，你家小雪能从眼前这剑阵冲出来就不错了。
小女孩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淡淡道，“小雪既然孤身跟他们来了，我就相信她能扫清眼前这帮家伙。就如她相信我能吓得住你们一样。”
玄德呵呵笑道，“圣典小姐又来了，你这怎么是吓唬老衲呢？”
小女孩一本正经道，“我就是吓唬你的呀，其实我连你都打不过，更别说这塔下还有那么多厉害的大和尚。”
玄德心道，你要挑逗老衲动手，把我这东南禅林的高手扫荡一片，老衲怎能称你的意。
不过，想到这位“圣典小姐”正处于返老还童状态的脱胎换骨，按少林典籍记载，这个时刻的功力确实无法超出外表年龄的极限。
等她渡过脱胎换骨阶段，这姬家就有了三位大宗师战力，确实有点过分，我们南北少林加起来也只有两位大宗师，明面上还只有一位。
玄德想着武林势力格局的变化，心神不定。但说到动手，还是没有把握，如果南少林方丈师兄玄光也在此地就好了，那说不定就可以吃掉这位最有天分的新晋大宗师。
小女孩逗了两句，见龙象罗汉沉得住气，转过话头说道，“要对付雁荡的云雾意境也很简单。自古对宗师高手有言道，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玄德想，这明明是民间计算过冬的九九口诀，怎么成了自古以来的武林说法？
“圣典小姐，老衲实在不明白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女孩道，“普通武林人物，都不出九转气血，算是一九。一流高手的功力在二九气血之中，宗师功力在三九之中。”
玄德点点头道，“不错。”
小女孩道，“一九二九不出手的意思是，到了宗师之境，轻易不会对寻常武林人物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是说武道宗师可以化气为罡，使地面如冰。”
玄德呆了一呆，从塔上定神看去，果然见到了三九四九冰上走。
云山雾海两名雁荡长老高手，剑法越使越顺，以意境推演下来，觉得不出百招，就能拿下海上玉龙。
但他们忽然觉得脚下收不住力，好似踩上了一层滑油，急忙运劲站住桩位。
这云雾意境的剑法，要求身法轻灵盘旋，在地上一沾就走。脚下重了，身法立受影响。
在姬玉雪的宗师心神中，如何会放过他们的半点停顿，察觉出对手的身法微滞，玉掌一翻，便从他们剑式的空隙中递了过去。
啪啪两声传过，两位雁荡长老和他们的掌门一样，像断线风筝飞了出去。
姬玉雪脚步一旋，如同在滑溜的冰面上打转一般，轻轻后荡出一丈之地，单掌立在胸前，再次冷冷地看着众人。
她的脚下果然有一层寒冰，在阳光之下，正反shè出闪亮的光芒。
海上玉龙刚才在剑光云雾里打转，看似全处下风，但丝丝寒气却不断从她脚下冒了出来。
现下是入冬时节，气候本就冰凉，姬玉雪的yīn气罡力发散到地面，渐渐就将这方圆数丈之地凝上了一层薄冰。
宗师高手手段之奇妙，真是不可忖度。
千里长蛇喝道，“她既然这般耗费罡气，还能剩下多少力气？”
舞起三节钢棍，脚下重重踏出，将冰面踩出一个又一个深深脚印。
青龙剑和白虎刀随他左右抄上，脚底也在重重踩冰。
姬玉雪在冰上滑行飘转，一掌击出就顺力移开，瞬息间又攻上了另一人。三大高手各使兵刃，非但困不住她，反倒是被她倏忽而来，飘然而去，似乎是一人在围攻三人。
千里长蛇还能略微挡住，周龙和郑虎即使是全力只守不攻，也挡不住她神出鬼没的掌法，眼看撑不住两三招就要栽倒在海上玉龙手上。
呼地一声，又是一柄气势威猛的长刀自外劈来，九头狮子陈虹喝道，“大家一起上，这丫头撑不了多久。”
他手中的这柄长刀称为狮子降魔刀，使的是少林自古流传下来的正宗刀法，不仅势大力猛，而且形象庄严，有如佛前护法。
姬玉雪脚下一折，从他刀侧闪过，肘尖反撞上来，正正顶中他的面门，击碎了鼻梁骨，立时鲜血长流，原本威猛的相貌变成了一张花脸。
这在冰上溜滑，固然让姬玉雪身法更是变化莫测，难被围攻，但脚下不能生根发力，出手的劲道却不如之前。
另外三位掌门随着陈虹这一动，也纷纷加入了战圈。
五虎门掌门彭海手一挥，断魂刀飞出一道刀光斩向滑行倒退的海上玉龙。
单论刀法，彭海只怕是众人当中最好的，五虎断魂刀在江湖上可是家喻户晓，盛名之下，自有独到之处。
五虎门的断魂之意，虽然是以伤心哀愁情绪来爆发气血，不是正路，极难练成小三元。但如果心神真能融合哀伤之意，也能与内家摹仿出的死意境相当。
姬玉雪身形一扭一转，躲开了刀光，脚下已滑到五虎掌门的身后，反手一掌拍中他的后背，彭海立时感到痛彻心肺，一口鲜血几乎喷出喉咙。
她目光之中又看到一把刀当头砍来，只见广东黑虎门掌门苏吉用的也是刀，而风雷豹门掌门谭庆德甩动着一根九节鞭从后加入战圈。
姬玉雪在冰层上滑行如风，于众人身间来往穿插，时不时地便拍掌得手，只是脚下无从发力，出劲不足，也只能对他们略微造成一点轻伤。
不过，这种周旋打法，众人捕捉不到她的身法，她却能屡屡攻击得手，乃是有利局面。
但这些一流高手个个身重脚沉，全身更是热气蒸腾。进退没有多时，七个人就将海上玉龙凝出的数丈冰面全部踩消粉碎，挥发一干，断了她滑冰身法之倚。
第八十二章 到此为止
该到此为止了！
这些围攻海上玉龙的一流高手，心中同时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们已使开了兵刃，激活了筋骨，升腾了气血，各人的战斗状态都提升到了巅峰。
而且脚下冰面已然化消，进退之间不必再顾虑摔滑，步法亦能灵活起来。
七八件在江湖上威力一流的兵器卷荡交织，围着姬玉雪猛攻，就连原本不敢上冰的玄武斧杜武，也重新加入了战圈。
他们这番联手起来的气势，真是可以让山摇，让地动。
但所有人越斗越是心惊，局势竟和刚才类似，没有发生多少变化。
不在冰面上，虽然大家的脚步灵活起来，姬玉雪纵跃的身法却更是变化莫测。
打到现在，众人对海上玉龙的战力已经有数。
如是单打独斗，在场的一流高手只要攻出一招，就会被她以攻对攻，立受重创。只有全力防守，或许才能撑上三招两式。就是千里长蛇，在她手上也最多只能挡上十招八招而已。
众人联手围攻，互相牵制，才让姬玉雪没有机会一击灭敌，即使被打上身来，她闪退之间发劲仓促，也不至于让一流高手立即失去战力。
但姬玉雪的掌法却一点未乱，甚至挥洒得更加如意，银发白衣的少女在众人眼前飘忽不定，就似是一条冰玉巨龙，绕着他们张口吞吃。
围攻者们心下惊疑，这没道理啊，如果换了一只力道和速度与姬玉雪相当的猛兽，诸多一流高手站住方位，兵刃配合之下，早就将它拿下了。
七层高塔之上，金发小女孩微笑道，“小雪的心神节奏远在他们之上，一群慢如乌龟的对手，人数再多，又有什么用。”
玄德自然知道，宗师高手心神强大，算计之速远超常人。这海上玉龙虽受包围，天地**却全在心中，对众人的招式来路辨得清清楚楚，身法掌路的运转之速，高出他们何止一筹。而众人追着她的身形出招之时，早就已经慢了一拍。
不是一个节速，就不在一个世界。只怕在姬玉雪看来，这不过是对付木人巷里的一些笨重机关人。
龙象罗汉叹道，“玉雪小姐的身法之速，还在老衲之上。”
姬玉雪的心神身速，在宗师中也是出类拔萃，和这些一流高手比起来，相对优势更大。
小女孩正sè道，“大和尚，你该减肥了。”
玄德呵呵笑道，“老衲天天素斋，再减就要绝食了。”
小女孩道，“这一群人，要有一个能在出招上制约小雪，其他人的围攻才能发挥。那雁荡派的人本来不错，不过在冰上走的时候没人提醒。嗯，门户之见害死人啊。”
外家一流高手，大多手脚沉重，力量外溢，虽是气势凶猛，不逊狮虎猛兽，但在宗师眼里，只有粗笨二字。
而内家小三元修成武学意境的高手，出招灵动，神韵自来，才能缠上海上玉龙一二。
云山雾海两位雁荡长老，在剑法意境上联手，能与海上玉龙缠斗。然而在场之人方才见姬玉雪处于下风，似是要被雁荡长老拿下，心中就有了一些妒念。当姬玉雪脚下布出冰阵之时，虽有数人略微感应不对，却无一人向他们开口提醒。
这少林外家，和道门内家，毕竟没有完全一条心。
众人本以为姬玉雪就是设法冲出剑阵，也难免再次受伤，却没想到她的反击如此犀利。
此刻才发现，没了雁荡长老，根本没法制住海上玉龙。
他们心中暗暗埋怨贺chūn，怎么不找个攻守均衡的十二重楼大高手来领头作战呢？
雁荡掌门以攻对攻，伤了姬玉雪一臂，便告下场。千里长蛇守得沉稳，却没法阻滞姬玉雪的身法。
如是姬水镜以扶摇剑缠住海上玉龙，带着这群人动手，多半就已经得手了。
只是姬家的小狼儿如果出现，只会是帮着六姐来杀他们。
如姬玉雪这般身法神速的宗师高人，最是难以被宗师以下人物限制机动。贺chūn低估了她的能力，没有准备好足够的制约手段，此时用一群外家高手强行围攻的策略，就不对路子。
就在众人情绪有些低落下去的时候，忽见两道剑光又在闪起，雁荡长老抚着胸口，满脸痛楚之sè，挺剑再上。
刚才姬玉雪趁他们身形稍乱时分袭二人，用上的力道不是很足。雁荡长老也毕竟不像掌门那样几乎没有守御之心，刚才倒飞而出，一大半是为了化去海上玉龙的掌力。
贺chūn暗叫一声惭愧，自己作为主事人先前也没提醒两位长老注意脚下。幸好他们心中未存芥蒂，一有再战之力，又回到场上。
这下形势顿时改观，纵然姬玉雪视在场的其余高手都如提线木偶般笨拙，但对这两柄活灵活现的雁荡名剑，单臂的海上玉龙却没法举手挥足间破去。
她冷声哼了一下，不等云山雾海的剑法意境发挥出来，左右劈开两掌，忽地飞速往后跃开，与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该到此为止了！”
这句话居然是从姬玉雪口中发出，听得众人一阵愕然，满心不解。
难道她面对十大高手，其中还有能缠住她出招的雁荡名宿，却要宣告这一战就要结束了？
姬玉雪冷眉霜目看向他们，“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办法空手把你们拿下。”
这句似是称赞的话，却让所有人都觉得脸上好像被扇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围着空手独臂的海上玉龙这么长时间，除了之前雁荡掌门以身相换的那一剑，竟再没有人给她添上第二道伤口。
“所以，我要用兵刃了。”
少女宗师出掌如重锤，如是和一流高手单打独斗，拳脚沾上就能造成重伤，用不用兵器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她此刻是被众多一流高手围攻，虽能时而抓住空隙击中敌人，却没有发出足够劲道的余地。
众人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海上玉龙使用兵刃了，那会怎么样？
那就是刚才被她打上身的这些掌击，全部要变为被刀剑刺中。
姬玉雪右手一扬，手上已经多出了一把刀。这刀修长如羽毛，锋刃上光泽流动，如同随时要飞上天际。
“贺副使，还要谢谢你，把鸿鹄刀带回了给我。”
白虎刀郑虎眼睛睁得越张越大，完全不明白这把刀怎么会回到她的手上。
他和青龙剑周龙受千里长蛇所派，带着鸿鹄刀和其他信物去见龙魂帮见姬玉雪。但鸿鹄刀只是在她眼前亮了一下，并没有交到她手中。
此后郑虎继续将鸿鹄刀别在腰间，如果自己在动手对付海上玉龙时失去白虎刀，就随时拔出来备用。
但这把刀怎么会突然到了姬玉雪手上，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她是什么时候取走的，是在来虎丘的路上，还是在刚才的打斗之中？
郑虎背后阵阵发寒，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几乎就要当场倒下。
以姬玉雪的身手，虽是空手赴会，但刚才早有机会抢过一人的兵器，和眼前这群人相斗。
她不屑于用别人的兵刃，直到感觉自己空手拿不下在场众人，才在郑武身上拔出了自家的宝刀。虽然身处围攻之中，无法全力发劲重创他，但顺手抽个刀还不是探囊取物。
千里长蛇心中发苦，知道自己对海上玉龙实力的错误估计，导致了今天必有败局。
她分明是宗师高手中的顶尖战力，哪是什么刚入宗师的新嫩。
看她动手狠辣果决，各种应对手段层出不穷，只怕虎丘寺中的龙象罗汉出来与她单打独斗，多半也要输阵。
这武林之中，名门大派的宗师高手，并非人人都是在江湖上经历了无数腥风血雨过来。
许多当代宗师，依靠门中博大jīng深的武理传承，自家师长的jīng心指点，同门友派的交流切磋，加上本人天赋出sè，用功勤恳，武道探索不懈，再有几十年的积累感悟，终于成就了宗师之境。
这些出身武林豪门的宗师，一生的成长之路中，其实是很少有生死战的机会。
姬玉雪却是从火里海里爬出来的宗师高手。她为了营建龙魂帮，亲身会过海上一家家巨寇首脑，带头跳帮抢过一条条海船，东海南洋，中外船队，都会遍了，一点一滴都是自己打出来的基业。
在炮船之间的跳帮拼杀时，危机四伏，随时都会遇到致命风险。颠簸起伏的巨浪、断裂倒塌的桅帆、暗地里飞出的跘绳、角落里随时刺来的刀剑、四下飞窜的流弹、随时可能打到身畔的火炮、不小心就会走火爆炸的火药桶……而且，常常还是在夜间或大雾时发动的袭击。
姬玉雪所经历的危险环境、复杂局势远比今天的场面要多得多，如今一群所谓的一流高手来围攻自己，大半都还不是内家高手。在她眼里，和小儿科也差不了多少。
海上玉龙最不怕乱斗，最喜欢乱斗，最善于乱斗。若非如此，她怎会被称为海上战神？
“贺副使，你们大明卫觉得只要把高手人数摆出来，就决定一切了？”
姬玉雪扬起鸿鹄刀，以一种有如看着土鳖的怜悯眼神望向眼前众人，“你们经历的大场面太少太少了。与我为敌，还差了一百年。”
第八十三章 火烧山间
贺chūn觉得十分不妙。
刚才趁姬玉雪空手时，都没能将她拿下。现在海上玉龙已经拿回了自家的鸿鹄刀，只怕当真是如她所说，今天是她要把自己这群人全都灭掉。
千里长蛇立时发出了信号，召唤身后的二十三名普通高手上来相助。
这二十三名普通高手中，有贺chūn在běi jīng带来的六名副千户，还有在江南搜罗到新近加入大明卫的五名副千户。
这十一人手中，都配有手铳，只要集火shè过来，任你海上玉龙本事通天，也不能全数躲掉。
在江湖与人动手，用火器比任何恶毒暗器都更受忌讳。原本大明卫里算得上是高手的人物，也不愿公然用火器对付武林中人，更何况高手常常有一手不错的暗器功夫，一流高手若是飞刀掷石，五十步内的威力还胜于手铳，准头也更加靠谱。
但手铳虽然威力准度不如一流高手的看家暗器，却也有一项极大的优点，就是弹丸飞出的速度极快，是弓箭暗器的几倍，只要shè得准了，什么高手也别想接住。
受火药点燃的爆发气流推动，出膛飞行的弹丸已经是普通人的肉眼看不到了。快得看不见的东西，又怎么能躲得开，接得到？
枪声一响，对手就倒。
贺chūn让大明卫的二流高手配上手铳，这一步已经是大大超出了江湖惯例的底线。这些高手举铳瞄准的准度，远远胜过寻常枪手。
姬玉雪虽是宗师高手，以石子打出暗器，shè程和杀伤力远比火铳厉害。但宗师高手练出了筋骨如大弓，发出的暗器至多也是强弓硬弩的程度，比不上子弹的速度。
眼前还有千里长蛇等一流高手阻隔，她绝然无法在那十一名二流高手进入火铳shè程范围之前，把他们全用暗器解决掉。
更何况她现在一手受伤，一手握刀，哪还有余地使用暗器？
姬玉雪冷冷地看了一眼在贺chūn身后，提着手铳赶上来的第二拨人马，“贺副使，你以为用手铳就能对付我了？”
贺chūn喝道，“能不能对付，试试看就知道了。”
“砰”地一声，火枪声音响起。
贺chūn一愣，心道你们这还没进入海上玉龙五十步之内呢，提前打空枪是怎么回事？
但他立刻醒悟出来不对，这声枪响不是在身后发出，而是在山下传来。
身后逼上来的火铳手中，有一人已经应声栽倒在地。
这是有人在打我们的背后打黑枪呢。
贺chūn大怒道，“什么人敢和我们大明卫作对？”
山下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虽是娇柔的音sè，却是恶狠狠的话语，“你们这些手上有火铳的都不准再动，谁动我就打死谁！”
雁荡的云山长老道，“贺大人，这个女子就是姬水镜。”
贺chūn呆了，我们大明卫都只是让二流高手用火铳，姬水镜你好歹也是江湖的高手名家，比我们还没底线啊，直接就在我们背后放枪？
他回头看去，见到山下一个只有半截罗裙的少女提着一杆长长的火铳，正两眼通红、杀气腾腾瞪着他。
贺chūn想，没道理啊，你到山门这有四五百步远呢，这么长的距离你也能打中人？怎么放黑枪的人运气也这么好？
“死丫头，你好歹也是江湖上有身份的人，居然在背后下黑手！”
姬水镜怒道，“你们几百名高手围攻我六姐，难道就顾着身份了？”
贺chūn愣住，我这三队人马就算全是高手，加起来都没一百人，哪来的几百人？这丫头真是张嘴就来。
“你胡说什么，哪有几百名高手？”
姬水镜大喊，“那寺里还有好多好多和尚呢，你们怎么不是几百名高手？”
听了她这一喊，那虎丘高塔从上到下，层层观战的高僧们均觉得脸上尴尬。
在虎丘寺外，放任以众欺寡之事发生，这要是传到江湖之上，的确洗不了同伙的嫌疑。
这姬家的八小姐是江湖上有名的招摇分子，一分真里就敢注九分假，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还会被她说成是什么离谱版本。
贺chūn不再与姬水镜扯话，喝道，“这丫头刚才那一下是瞎猫碰上死老鼠，你们快上，不用理会她。”
山下最外还有一层防线，有四十七名武功好手埋伏在那里，属于大明卫的人员也有火铳在身，量这放黑枪的丫头一时也没法冲上来，和她六姐会合。
然后“砰”地又是一响，拿火铳的高手中又倒下去一人。
另一个声音更是硬朗的女子声音说道，“是谁讲瞎猫碰上死老鼠的？”
雾海长老赶紧道，“贺大人，这是螳螂门的狄心棠。”
又碰到一个武学大家来放黑枪了。贺chūn呆住，这年头，没底线的高手怎么这么多？
可为什么她们一打一个中呢？虽说长杆火铳是比手铳的准度要高些，但到了一两百步之外，弹丸早就乱飞了。
他立刻又喝一声，“这种长铳换弹费时，大家快上来。”
姬水镜怒道，“千里长蛇，我这一枪就要打你了。”
贺chūn一听，连忙将身一转，移到到看不到她的位置，其余一流高手也纷纷移位躲开。
姬水镜心急火燎地急急换了一发子弹，又打了一枪，放倒一人。剩下的二十名普通高手趁机从山道上赶到了虎丘寺前，都避开了她能看到的地方。
只听得山门前已经开始传出砰砰的手铳发shè之声。
姬水镜心头急怒交加，拔脚就要往山道上奔去。
狄心棠一把拉住她，“小镜你疯了？前面杀气那么明显，你这么跑上去，要被两边的火铳打成筛子么？”
姬水镜自然也看出前面有杀气埋伏，但她毕竟不是宗师心境，未能锁定气机，没法具体辨别每个埋伏者的位置。
刚才她头脑发热，就要不管不顾地靠身法硬冲上去，被狄心棠拉了一把，略微清醒了点，“那怎么办？”
狄心棠换了子弹往杀气密集的地方开了一枪，“把他们一个个赶出来。”
这枪声一响，果然有两个人像兔子中箭似地窜了出来，姬水镜抬手掷出一颗金钱镖，狄心棠则是飞出了一把青sè小刀，送掉了这两人的xìng命。
狄心棠点点头，正要换了子弹再打。姬水镜却跳脚道，“这样下去，要赶到什么时候？”
她在地下卷起一团枯草绑住石头，用火折子点燃了，望着一处杀气感应较重的地方扔去。
狄心棠眼睛一亮，跟着她学，将一团团枯草点着了，扔向自己感觉有埋伏之处。
冬天满山都是枯草枯叶，她们两人这一乱放火点，山坡上顿时呼呼烧了起来，瞬间连成了一片火势。
这一来登时如同老鼠炸了窝，埋伏在山道两旁的人被山火逼得噗通噗通地四奔出来，像是满山耗子乱窜。
姬水镜大喜过望，急急提了手中的长枪，就往山道上奔。
狄心棠吃了一惊，喝道，“小镜，再等一等，说不定还有人埋伏着。”
话音未了，就听到一声火铳发响，姬水镜在山道上的身形立刻倒了下去。
螳螂门的少女高手只觉得心里如同被刀绞中，身子登时如利箭一般shè向火铳发声的位置所在，迎面见到一道人影冒了出来。狄心棠怒火满胸，一记手刀对着他的脖颈，不比真刀相差分毫地挥过，削成了水平。
她抬眼再看姬水镜倒下的位置，却是愕然了，那里竟然已是空无一人。
狄心棠奔过去一看，地上也没发现任何血迹。她心中有些疑惑，但当下顾不得多想，提气往山道上冲去。
虎丘高塔之上，观战的和尚们见到山下火起，也心慌起来。
这入冬时分，萧瑟干燥，山上着起火来，想扑灭可不是小事。
广隆方丈急匆匆上到了七层塔顶，“玄德大师，这山下着火了，今rì不能再关闭山门了，还是开门去救火吧。”
玄德瞧了瞧一旁的小女孩，“圣典小姐，救火事大，不可伤了满山的生灵。”
小女孩淡淡道，“你们要开了门，就真的坐实了几百名高手去欺负我六妹了。”
广隆苦着脸道，“事到如今，顾不得那么多了。”
小女孩指着塔下道，“我八妹已经冲上来了，这一开门，她定然认为你们要来给大明卫帮手。你们想一出门就吃她手上的铅弹么？”
广隆登时打了个寒颤，“这……”
小女孩道，“你们坐住吧。山门前这一场不打完，你们也没法过去救火。”
她笑了一笑，“我既然说了今天可以不用开门，就不用开门。这场火烧不起来的，过一会儿本山就会下雨。”
玄德奇道，“今rì天宇气sè清爽，如何会下雨？”
若要下雨，空中事先会有湿闷之感。这宗师境界的高人，对于下雨的预兆，更不比蜻蜓蚂蚁感应逊sè。
小女孩道，“有一团气旋来自海上，如龙卷而来，到了这里自会下雨，所以难以预感。”
这一语说完，塔上忽然来了一阵冷风，天上的气象变得大有不同。
玄德惊异了一下，片刻后道，“果然要下雨。”
小女孩道，“这便是顿开金锁走蛟龙。嗯，我六妹提刀在手，马上就要大开杀戒了，大和尚有什么意见？”
玄德念了一声佛，“还望圣典小姐以一山生灵为念，还望圣典小姐想到我们都是少林一脉。”
小女孩道，“是啊，我们都是少林一脉。可是少林外家流派今rì相助大明卫围攻我家小雪，这刀枪无眼，就是都杀干净了也符合江湖规矩啊。”
玄德道，“圣典小姐能慈悲为怀，老衲必有所报。”
小女孩轻轻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下去了。待会儿事毕之后，你们想说经也好，想吃斋也好，都随你们，就是记住一条，今天不能开门。”
玄德呼了口气，不要老衲陪你一天，总算轻松了。
“圣典小姐，不开门你怎么出去？”
小女孩摇头，“大和尚怎么说笨话了，我不会翻墙吗？”
第八十四章 烟尘迷漫
姬水镜旋风一般扑上山门，喊道，“你们上千人对付我六姐一个……”
迎面却是一片卷尘迷雾，内里的人影根本分辨不清。
姬水镜呆了一呆，猛然冲进灰雾之中，将来复枪当成棍棒一路横扫进去。
这来复枪结构复杂，比滑膛枪重得多，又是欧洲先进冶金工艺铸造而成。就算不用来shè击，在姬水镜这等武学大家手里，也是一件极好的烧火棍。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她不假思索地就一枪杆砸了下去。这一下抡足了力道，除非面前是千里长蛇，换作其他任何一位高手定会被她砸得兵刃脱手。然后姬水镜会立刻再跟上一脚，踢他裆部。
烧火棍狠狠砸下，却落进了一只手掌之中，能裂石崩墙的力道如同落入泥潭之中，登时化为乌有。
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八妹，是我。”
姬水镜刚要踢出去的一脚立刻止住，凝神往旁听去，提防有人趁机过来。
姬玉雪淡淡道，“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该退开的也退开了。”
姬水镜擦擦眼睛，当灰雾在眼前慢慢散去，便见到了一地的残碎尸体，不是断头就是断身，个个死得惨不忍睹。
适才千里长蛇喊手铳队上来之时，姬玉雪刀光连闪，一连劈出了七八道劲风。
秋叶山庄的狂风扫落叶黄庄主，都能扫出一片刀风，更何况是海上玉龙的化罡刀气。之前众人动手半天，空气之中已有了淡淡尘雾。这一片强劲刀风刮起之后，更是吹得山门前烟尘迷漫。
迷雾之中，姬玉雪身形飘忽，似是对几大高手都各攻一刀，其实却是直取千里长蛇。而所有的高手又不敢不全力挥动兵刃防守，让烟尘越生越大。
这伸手难辨的尘灰雾霾之中，目光已经无用，人人如同瞎子，比的只有耳力和心神，带了手铳的打出去也是瞎打。而论起盲斗功夫，在心神游荡天地**的海上玉龙面前，任何高手都成了刀俎上的鱼肉。
她数刀之间就伤了贺chūn，大明卫副指挥使急急喝声令手下过来相助，姬玉雪便来一个杀一个，对着大明卫肆意屠戮。随后千里长蛇却趁手下集中过来的时候，抽身先跑掉了。
这次贺chūn从京城带来的人手和江南新招的部属几乎全死在这里，还有几个死去的是无意中靠近过来，被姬玉雪顺手一道杀掉的武林高手。
狄心棠也奔了上来，见到满地支离破碎、切口整齐的高手尸体，伸了伸舌头。
她一眼看见几家虎拳豹拳的掌门高手退在一旁，便笑嘻嘻道，“各位老师昨天不是说回家去了吗。怎么，觉得苏州景致不错，舍不得走啊？”
五虎门掌门彭海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了一丝血sè，咬牙道，“玉帮主，刚才你若找上的是我，彭某就是有十个，也被你杀了，现下任你处置。”
姬玉雪淡淡道，“走吧。”
彭海瞳孔猛然放大，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
姬玉雪道，“我懒得杀败军之将。”
彭海深深吸了口气，“玉帮主饶命之恩，彭某终生不敢有忘。”
另外两位掌门正要说话服输，却听一名二流高手忽然喊道，“我们都是少林一脉，玄德大师就在虎丘寺内，现下胜负已分，她本来就不敢杀我们。”
他一语未完，忽然面前刮来劲风，压得呼吸一窒，却是一道重物自空中凌厉飞至，立时将他脑袋砸得粉碎。
姬玉雪随手扔出了八妹手中的火枪，将这人掷死，“不想要我饶命的话，但说无妨。”
其余众人急忙一起拱手道，“谢玉帮主不杀之恩。”
山下的火势正烧上来，围攻海上玉龙第三层埋伏的人手，有一部分往山门跑了过来。
姬玉雪淡淡道，“大明卫的人，都给我滚下山去。”
她这一声传到奔上来的人群中，有如耳边打了个闷雷。穿着大明卫服饰的一些人惊疑不定地停住脚步，回头望望山火，踌躇不定。
见他们站住不动，姬水镜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身形一晃奔了过去，飞起一脚，把当先一人给踢下山道，“我六姐让你们滚下去，没听到吗？”
有人求饶道，“姑nǎinǎi，这山中起火，怎么下得去？”
姬水镜恶狠狠道，“我管你去死。”又是一脚，将这人也凌空飞踢了下去。
瞥眼间有一人伸手往腰间摸去，姬水镜甩手一镖，中了他的咽喉。这人立时后仰翻倒，尸体咕噜咕噜从山道上滚下。
“在本小姐面前用手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些人见这看似柔弱的少女有如杀神挡道，动手反抗已是不敢，下山赴火又没勇气。最后还是姬水镜一人送了一脚，把他们全数踢下了山道。
姬水镜笑嘻嘻地奔回来，“六姐，他们都滚下去了。”
彭海见山间的火势越来越大，烟雾已经逼近身来，苦笑道，“玉帮主，你饶了我们的命，我们也走不了了。”
姬玉雪道，“进虎丘寺去。”
众人脸露喜sè，忽然又有人道，“玄德大师和广隆方丈说了今rì不开山门的。”
这些人立刻又都露出了苦脸。
姬水镜忍不住斥道，“都是有手有脚的，不会爬墙进去么？”
几位掌门面有难sè，“爬墙，这不太好吧？”
姬水镜嗤道，“都是少林一脉，那些和尚不会笑话你们的。你看你们今天好几千人围攻我六姐一个，我都没笑话你们。”
众人急忙奔向围墙，心头暗道，你还没笑话我们么，这都从几百人到上千人又到好几千人了，要再说几句，就要加码成一万多人围攻你六姐了。
果然他们没跑几步，就听到姬水镜说道，“六姐，今天一万多人来围攻你，我担心死了。”
狄心棠咳嗽一声，“小镜，你钱庄里做假账做习惯了吧，这个加法太离谱了。”
姬水镜怒道，“你才做假账做习惯了，我水镜庄是元字级信誉，从来都是童叟无欺的。”
姬玉雪淡淡道，“我本来就打算要灭了贺chūn他们。”
姬水镜顿足道，“六姐，虎丘寺里光一个玄德和尚，就够你对付了，你怎么还过来啊……咦，那些和尚没出来帮手？”
姬玉雪道，“三姐进去找他们喝茶了，所以他们不出来了。”
姬水镜惊喜道，“三姐出现了，她是不是已经复返先天了？一定是的，不然怎么降得住这群和尚？”
姬玉雪道，“三姐是年初复返先天。这两个月，三姐把千里长蛇的计划打探得清清楚楚。”
姬水镜大喜道，“年初就先天了，她岂不是要二次再生了？哎哟，我一定要见见三姐，她说不定现在比小灵还小呢。”
姬玉雪摇头道，“没那么小。”
姬水镜又问道，“六姐，三姐既然早就把贺chūn的计划都弄清楚了，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呀？我从昨晚一直担心到了现在呢。”
姬玉雪看着她道，“三姐说你心境不足，还需要磨练。”
姬水镜气得嘟嘴，“我都出来成家立业了，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啊。”
狄心棠道，“小镜，你还没嫁人，真别乱说成家立业。”
姬玉雪转头对狄心棠道，“小棠，八妹昨晚之后，是什么表现？”
狄心棠笑道，“六姐，小镜她心境被破了两次，吐了两回血。”
姬玉雪点头道，“果然修炼不够，她还不如小棠你沉得住气。”
姬水镜听了直是跺脚，忽然笑道，“六姐没事就好，我心境破了就破了呗。”
她转过话头问道，“六姐你怎么发善心了，今天饶过了一些人？”
姬玉雪道，“大明卫裹挟武林中人来对付我们，是想让我们处处树敌。我只灭掉大明卫就够了，那些服输认败的人，不用赶尽杀绝。”
姬水镜问道，“是因为虎丘里的那些和尚吗？”
姬玉雪道，“这是三姐给玄德和尚一个面子，少林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狄心棠问道，“小镜，先前你冲上山道的时候，我看你倒下去了，那是怎么回事啊？”
姬水镜道，“我冲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旁有沉不住气的呼吸声，这明显是要暗算我嘛，我就立即趴下去了。”
狄心棠纳闷道，“你既然没被手铳打中，怎么不过去杀他？”
姬水镜道，“人家着急要救六姐嘛，没被打到就继续往前跑了，还管那打枪的干什么？反正他再装弹也费功夫，来不及打我第二枪了。”
姬玉雪一手握住八妹的柔荑，捏了一捏，“这次真是有些对不住你了。”
姬水镜脸有些红了，“六姐，我没事的。”
此时山下的火势越冲越高，离山门已经不远，重重烟雾熏上来十分呛人，但三人谁也没提进寺躲避的话。
姬水镜道，“这么大的火势，千里长蛇能逃得下山去？”
狄心棠道，“不止是千里长蛇，那九头狮子刚才不在，尸体也没有，只怕也是逃下山去了。”
姬水镜点了点头，忽然脸sè一变，“哎哟，不好。”
狄心棠问道，“怎么了？”
姬水镜重重顿足，“我急得忘了，小灵小剑这两个小鬼，肯定也会在我们之后到虎丘来救六姐的。要是他们迎面撞上了千里长蛇或是九头狮子，那可怎么办啊？”
她话没说完，身形已经拔起，要冲过山中蔓延上来的火线。
只是她一只手还在六姐手上，海上玉龙轻轻一拉，八妹正要急冲的身体就被中止住了。
姬水镜急得要哭，“六姐，快去救小灵小剑呀。”
姬玉雪淡淡道，“放心，三姐已经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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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清算名单
姬傲剑背着九姐一路狂奔到虎丘山下时，正见到山上火光大起，一道道人影往外如鸟兽散。
他伸手一抓，劈面揪住奔过来的一人，喝道，“那上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这人也是江湖上的一名好手，身手功底算得上扎实。但姬傲剑如今除了外功气血不足，武学造诣已跻身一流高手，武道意境又成就了小三元，这探手一抓在寻常武林人物眼里，便有如出神入化一般，万难躲开。
被他抓住的这人脸如土sè，慌慌张张说道，“贺大人完了！”
虎丘山中火起之后，埋伏在最外的四十多名好手一部分往山上跑，一部分往山下窜。
往山下逃的这些人，离开火线一段距离后，回身就听到海上玉龙喝令大明卫的人都滚下山去，然后又见到姬水镜把奔上山的大明卫好手一个个踢下山道，哪里还不明白山门前已经决出胜负。见大势已去，这些人便四散逃走。
这名被姬傲剑抓住的好手只当所有归属大明卫的高手都已被姬玉雪杀了，甚至在他口中，那十二名一流高手和后上山的二十名普通高手也全都死在海上玉龙手上了。他说的语气极是惶恐，就如同亲眼所见一般，把姬傲剑和姬灵星听得都惊呆了。
姬傲剑松开了手，见这人如同脚下抹油一般溜了，于是放下九姐说道，“六姐把人都杀完了，山上火大，咱们就别冲了。”
姬灵星也松了口气，开心道，“六姐神通广大，来多少个杀多少个。哎哟，火烧得这么大，八姐和小棠姐也上去了，她们三个现在被火围住了，这怎么办？”
姬傲剑闻言，心中大惊，只见山间的火势正在快速蔓延上去，真是要烧成铺天盖地一般。想起刚才揪住的那人所言，这把火是姬水镜放的，八姐你这下真的成了玩火自`焚了！
正在这时，一道冷风扫过，姬傲剑觉得脸上一凉，伸手一抹，却是一点水珠，顿时大喜道，“下雨了！”
姬灵星眉开眼笑，“下雨就好了，赶快下得大一点呀。”
姬傲剑心头大石全然放下。他昨晚到现在，与中外各路高手恶战多场，还多番奔走，又是下水，又是奔路，此刻只觉得浑身发倦，脑中一阵睡意袭来。
打了个呵欠，正强行驱去睡意，忽然见到一根手铳的黑漆枪管指了过来，姬傲剑浑身一个激灵，纵身就扑了过去，口上喊道，“九姐为我报仇！”
这过来打枪的，又是老熟人，乃是在姬傲剑刚到苏州时，就shè了他一枪的王飞虎。
这次大明卫伏击海上玉龙的计划全然失败，埋伏最外的这群好手各自逃散，别人心中还有求生之念，王飞虎却是万念俱灰。
江南这局，姬家已经完胜，接下来那些最为得罪过他们的人物自然要被一一清算。
海上玉龙没有把依附大明卫的武林势力赶尽杀绝，对于大明卫的非高手人员也只是把他们赶进了火场，没有直接清杀。这些同僚如若逃了xìng命，姬家也不会指名要再去杀这些小杂鱼。
但他王飞虎可是曾经把姬家少爷几乎打死的凶手，就算他逃回京师去。卫大人除非立刻与姬家全面火并，只要有一点求和甚至是拖延之意，都会把他交出去，给姬家一个交代。
卖力冲锋在前的人员就是这样充满了风险悲喜。如果贺大人能在江南吃下龙魂帮和水镜庄，他就是最大功臣之一，但现在他却是最没前途的姬家黑名单上的重要人物。
王飞虎心中由悔到悲，由悲到恨，由恨到怒，随众趁乱往外跑出来，却见到有人往虎丘奔过来。
这不就是挨过自己一颗子弹的死小子吗，还有那个把自己打下擂台的臭丫头。
王飞虎举起火铳就要一枪打过去，他如今已觉得坠入万丈深渊，只想着死前能拉到个垫背的最好。
姬傲剑迎着他的手铳扑了上来，眉心藏锋的jǐng觉全数激发出来，心中的恐惧yīn影在不断放大。
上次见到他要开枪，自己是转身急逃，这次却不能让他伤了九姐，所以要上前硬挡。
王飞虎在擂台上空手打不过九姐，现下九姐有匕首在手，只要你手上的子弹打出去，她要杀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就算被你这一枪打死了，九姐一定能为我报仇的。
姬傲剑带着送死的决绝之念飞向黑洞洞的铳口，心神jǐng觉被逼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身外的一切都慢了下来。王飞虎的眼神、呼吸、扣住扳机的手指颤动、甚至落在他身上的雨珠，都变得一顿一顿、慢慢悠悠。
这是在家同时练习头悬利刃和眉心藏锋时，曾经出现过的一次周天灵觉。心神急转，外放身周，灵觉成网，将一切异兆都纳入心底。
这种世界无限变慢的感觉，甚至让姬傲剑觉得自己可以看到飞行的子弹。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就如同一个人力量突然暴增的时候，他会有一种力道无穷无尽的感觉，丧失了对自身能力的正确估量。
但不管是否真能看到飞行的子弹，王飞虎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变量，都全然躲不过姬傲剑的感应。
看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压下扳机，姬傲剑的身子也在一寸一寸相对移开，这一枪过来，只能打中非要害部位，或许还会打空。
但是姬傲剑没有去做完全躲开的尝试，这一枪自己是一定要挡下来的，要是闪过了shè到身后，流弹打中九姐怎么办？
咔嚓一响，扳机扣动。枪口没有冒出黑烟，更没有弹丸飞出。
这只火铳也不知是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还是本来就哑火了。
王飞虎的脸sè，顿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手上的火铳竟然在关键的时候不争气了。
你的好运气该到头了！姬傲剑心中想，上次在五十步外居然也能打中我，你的狗屎运已经爆棚了，这次瞎火了，是因为人品总是要守恒的。
少年这一下猛扑上来，手中蓄足劲道的虎爪猛然一击，将王飞虎胸口打穿。
连气血九转的文森特都被姬傲剑全力一击抓破胸口，即使姬傲剑现在是疲惫之身，这含恨打出的强劲力道加上猛扑之势，也完全不是王飞虎所能抵御。
身后九姐忽然尖声高叫，“小剑快躲开！”
姬傲剑的周天灵觉还在，心神之中，只觉一记猛劈当头斩来。他急速就地滚开，王飞虎的尸体已被这突然袭来的猛力一击，劈成了两半。
待他再次跳起身来，只觉一阵头晕，险些站不住脚。
这周天灵觉，感应外界异兆无比灵敏，但负担也十分不小。就如一台大功率的雷达，耗费的心神和脑力极是惊人。
以姬傲剑现下身心的疲惫困倦，刚才强自逼出的周天灵觉，耗损的心力一点不比和一流高手大战一场来得少。
耳中传来兵刃相交之声，姬灵星已经纵身跃上，挥出手上匕首，与这名用刀高手战了起来。
姬傲剑抬眼去见刚才举刀袭来的这人，竟然就是一位一流外功高手，九头狮子陈虹。
只见他全身焦黑，浑身衣服烧得比乞丐之服还糟糕，头发也被烧得剩不下多少，九头狮子险些成了秃头狮子。
脸上的鼻子也塌了下去，越发像是只伤病满身的落魄狮子。
先前陈虹在烟尘迷雾之中，听到海上玉龙挥着鸿鹄刀，砍瓜切菜般地斩杀大明卫的高手，一声声的惨呼传来，心中顿觉不妙。
这九头狮子知道自己身为大明卫的暗千户，如此卖力地帮千里长蛇纠集人手，姬玉雪杀完大明卫的其他人后，自然不会放过他。
他想到这里，就立刻趁乱奔下山去。只要蹈过火线，还有一线生机。
虽然大明卫在江南失势，自己定然也在姬家清算之列，但哪怕rì后要在江湖上隐名埋姓地流窜逃亡，也胜过眼下当场死在姬玉雪的鸿鹄刀下。
陈虹不敢走山道下去，怕迎面撞上姬水镜，便从山坡上一路滚跃下来。仗着刀风护身，虽然身上烧伤了一些，终究还是有惊无险地闯过了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