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吃个果子
“太阳蜂鸟!”
宁风心中破口大骂,这才刚刚被扔上来呢,连太阳果长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冲我来干嘛?
“等等,撅屁股是怎么回事?”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宁风看得真真的,冲着他飞过来的太阳蜂鸟在几尺范围外一个利落扭身,屁股冲着它,然后石头般地砸过来。
蜂鸟之速太快,太快了,宁风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呢,就看到砸过来的屁股上“嗤”地冒出了一根尖刺!
准,非常之准,蜂鸟刺冲着他眼睛,瞄准其瞳孔,恶狠狠地扎下来。
“哎呀!”
宁风怪叫一声,下意识地屈指,一弹。
突然,“刷”地一下,永驻之太阳神宫在紫府中浮现,他周身有白光流转,在这电光石火间涌入弹出的食指中。
“啪~”
宁风的食指几乎就是擦着鼻尖过,将堪堪要触碰到睫毛的太阳蜂鸟弹了个结结实实。
“吱~”地一声,太阳蜂鸟打着旋儿,足足飞出去十余丈远,在空中无头苍蝇般的乱飞,好像被转晕了头。
“这该死的蜂鸟竟然还会叫?”
宁风惊魂甫定,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竟然是这种念头,好在马上恢复了正常,庆幸不已,“幸好有之前的三天……”
过去三天里,仗着有九死心境恢复精神身体,宁风施展了无数次太阳法,那种感觉铭刻入骨髓。
刚刚那一瞬间,虽然不是有意的,他体内太阳神光还是流转到了惟一一截太阳骨上。
弹中太阳蜂鸟那一刻,手指上刹那绚烂光辉,宁风这会儿想来还觉得迷醉。
即便是现在,他的手指上还是浮动着淡淡白光,看上去神圣而灵动,如有自己生命一般。
“话说回来,那蜂鸟还真是结实。”
宁风看了看终于稳住,不再跟醉酒似的蜂鸟,感慨郁闷。
他那一弹,不是充分准备,没有迸发神光,但扎扎实实地落在太阳蜂鸟这种小不点上,竟然只是让它晕头转向一会儿,就没了大碍。
“咦?”
宁风原本准备好继续周旋,或者转战的准备了,不曾想那头太阳蜂鸟清醒后,悬停在十余丈外,脑袋还东歪歪西歪歪地打量过来,好像有点搞不清楚状态。
“难道……”
宁风低头看看自己犹自散发着白光的手指,若有所思。
下一刻,他以心神之力,驱动紫府中永驻之太阳神宫,“刷”地一下,四面天光汇聚过来,成一光团,将其笼罩在内。
这不是观想太阳神宫,接引太阳神光,只是简单地驱动神宫,引动、扭曲周遭光线罢了。
霎时间,宁风站在结实树杈上,看上去就跟神人一般,通体都在放着光。
“吱~”
太阳蜂鸟又是一声鸣叫,然后竟然走了……走了……
“还真是这样……”
宁风眨了眨眼睛,他分明听出来,太阳蜂鸟最后掉头就走时候的叫声,听起来分外善意啊。
“它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同类吗?”
这个问题,除非太阳蜂鸟会说话,不然宁风是别想弄明白了。
他也不用弄明白。
没了太阳蜂鸟的威胁,宁风顶着一团光,顷刻间就发现了第一枚太阳果。
就在距离他丈许距离的地方,青铜古树树枝上嫁接着一根翠绿色枝条,枝条顶端颤巍巍地挂着一枚果子。
果子不大,也就是太阳蜂鸟的个头,如杨梅、龙眼一类常见果子大小,通体呈赤红色,凹凸不平又光滑水润,看着就想让人咬上一口。
宁风哪里会客气,上前两步,低头弯腰,抄手摘果,一气呵成。
既然知道这要来是为了采果子的,他怎会没有准备?
沈兆轩昨日里跟他介绍完情况,便慷慨地暂借口袋一只,乍看不起眼,使劲儿往里面装东西既装不满,也不增重。
宁风刚要把果子收进袋子里,然后看看其他地方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是怎么回事呢,异变突生。
“宁师兄~~”
一个尖尖的,带着男儿变声期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师兄?”宁风有点反应不过来,貌似叫他师兄的人很少,只有……
下意识一抬头,他脸色就变了,更有劲风扑在脸上,头发都给拂乱了。
头上,赫然是木小树。
他头下脚上,张牙舞爪,屁股上钉着一只太阳蜂鸟正死命往外拔刺,叫声惨绝人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我去!”
宁风扫一眼就判断出来,木小树估计会在距离他数尺之外的地方擦过去,连想都不想地,将手中太阳果一抛,拿嘴巴叼住,双手就向着旁边伸出去。
“嘭~”
木小树砸在他手上,发出一声闷响,宁风脸瞬间涨红,要不是嘴里面叼着太阳果,估计能闷哼出声来。
“宁师兄……”
木小树声音都要哭了,跟见了亲哥一样那表情。
宁风险些没吃住劲儿,刚缓过来呢,眼角余光瞥到紧随着木小树而来的五六只太阳蜂鸟,脸色瞬间铁青。
木小树屁股上还扎着一只,使劲儿地那肉厚地方扭着,看着就觉得好疼。
这种痛楚,宁风是一点都不想体验地,别说五六只,就是一只也不干。
宁风慌忙中瞥到柳意蝉就在边上不远处,形势又急嘴巴还没空,提醒都没法提醒,直接双臂发力,便将木小树给扔了过去。
亏得他动作快,再慢上一息时间,吓坏了疼哭了的木小树就跟八爪鱼一样缠上来了。
宁风将人扔出去后,五六只太阳蜂鸟就扑过来,双方距离无非就是一扇翅膀,或者是一扭屁股把自己当石头砸过来的事情。
那些太阳蜂鸟就是那么做的,嗯,后者。
宁风咽了口唾沫,尤其是在“嗤嗤嗤”一根根尖刺从那些太阳蜂鸟屁股上冒出来的时候。
他敢打赌,只要转身一跑,他屁股上就得有几只太阳蜂鸟开始跳舞一样往外拔刺。
“喝!”
宁风冒着咬舌头掉果子的风险,闷喝了一声。
紧接着,他高高举起右手,食指向前,冲着五六只太阳蜂鸟群中间位置缓缓点出去。
手指一寸寸上前,上面白光一阵阵耀眼,宁风本来整个人就跟光人似的,这会儿更是明亮得看不到人。
太阳蜂鸟沐浴在太阳神光中,一个急停,似有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犹疑。
“还好……”
宁风掩在太阳神光中,很是擦了把汗。
再慢上一个呼吸的时间,他非得掉头就跑,一屁股包好过一脑袋包不是?
最终,太阳蜂鸟们有些不甘愿,还是迟迟疑疑地飞走了。
危机解除。
宁风松了口气,扭头回望,看到柳意蝉扶着木小树,师姐弟两人都在惊异地看着他。
周遭但凡没有出状况的,这会儿一个个都如柳意蝉他们,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
刚被扔上来,就立足,退敌,摘果,救人,宁风一系列举动,想不引人瞩目都不行。
宁风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紧接着觉得怪怪的,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摘的太阳果还含在嘴巴里呢。
天地良心,他第一反应是想取下来来着,只是异香扑鼻,隐隐甘甜,宁风转了转眼珠子,忽然狠狠地——
一咬,一咽!
吞下去……吞下去了……
“十万果子,少一枚没人会在意吧?我这不是情急救人,一时失口嘛。”
找到说得过去的理由,宁风心安理得地品起了太阳果滋味。
甘甜,温润,入吼则如火线,到了胃里面有暖洋洋的,澎湃热力涌入四肢,有疲乏尽去,充满力量之感。
“好东西啊。”
宁风默运太阳法消化着。
下方,青铜古树荫里,天月童姥给气乐了,连翻白眼。
说笑话呢,救完人才咽的果子,真当那团白光挡得住金丹真人的眼睛?
她摇了摇头,总不能因为一枚果子跟宗门真传计较吧,天云子可是出名的护犊子。
“何况是一个入门了太阳法的犊子,啧啧啧,这要是在老身门下,谁敢过来找麻烦,我摁死他。”
“九法十三化,根源太阳法号,九法称第一,衍化诸天秘。”
“真是厉害啊。这才哪到哪,就开始占便宜了。”
天月姥姥在那感慨呢,嗯,还有羡慕天云子的好运道,就没有多看,她便没有发现,宁风足足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没有挪动过一下位置,动弹过一下指头。
“这……这……这是……”
宁风死命地回想,再三地确认,喃喃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语:“刚刚是九窍石在动吧?”
“是吧,一定是吧?”
第三十二章 剁手!剁手!
“你总算肯动惮一下了。”
宁风震惊,狂喜,各种情绪,无法言述。
若将奇石比美女,在之前一瞬间异动之前,便是石女,美则美矣,太过冷淡;现在在宁风眼中,立时就觉得它多妩媚,百媚千娇怎么看怎么喜欢。
“金水,一定是金水!”
宁风咧开嘴巴傻笑,若不是整个人都笼罩在光团里,看不真切,非得把人丢到青铜树顶上去。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欢愉情绪,就好像是三伏天的夏日午睡过后,爬起来端起冰镇酸梅汤喝得酣畅淋漓一般。
欢欣,鼓舞,雀跃,还有,隐隐的**。
那种**,要是让九窍石能言,说出口的定是:呔,再来一碗酸梅汤!
“我刚才做什么了?”
“救人,就是救人!”
这会儿不适合拿出九窍石,往里面钻去看个究竟,宁风心痒难耐之余连忙去想前因后果,多少分散点心神。
“总不成是一颗小小的太阳果吧。”
“一定是救人!”
宁风舔了舔嘴唇,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虽然笃定是救人故,但这不妨碍他等等寻摸到机会,再啃一颗太阳果,一切为了验证嘛。
他正想得出神呢,一声惨叫,传入耳中,将他惊醒过来。
“啊啊啊啊~~~”
叫声凄惨,恐惧无边,宁风吓了一跳,连忙循声望过去。
只见得,在身下数十丈外的地方,一个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名字的新晋弟子正四肢乱舞,从青铜古树上摔落下来。
在那个倒霉蛋头顶不足一丈处,两个弟子呆了一呆慢半拍,徒劳地伸出手来愣是没能抓住他。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直坠百丈,速度跟流星似地,用脚趾头想就这么砸到地面上,一根完整的骨头都不会有。
宁风明明知道太阳神宫堂堂大宗门,怎么可能让三年一代才三十个人的新晋弟子轻易地牺牲?天月童姥难道是来放个戒指,宣布一下规则就算是完成任务的吗?
心里跟明镜似的,宁风耳中听得惨叫声,眼中看到对方惊骇欲绝模样,还是忍不住心悸,有不忍卒睹的感觉。
“哼!”
眼看着那人就要砸得粉身碎骨,一声冷哼,传入所有人耳中。
天月童姥看都不看掉落下来那人,小脚轻轻地往地上一踩。
她姿态之轻柔,动作之舒缓,小脚之玲珑,身量之纤细,总让人感觉这一脚下去,蚂蚁都踩不死吧?
下一刻,骤然绽放出来,铺陈满整片大地的浓浓白光,无不在诉说着这一脚蕴含的强大威能。
“嘭,砰砰,嘭嘭嘭~”
那个倒霉蛋在白光刚刚绽放出来的时候,头下脚上,好像在倒栽葱,直接扎进了白光里。
大家眼睛都还没眨一下呢,那人又被弹飞起来,“嘭”地再砸落,接着又弹飞……
一直盯着他看的众人,包括宁风在内,一个个抬头,低头,抬头,低头……,如是者数次,等到那人终于牢牢地扎进白光里不再弹飞起来,众人才齐刷刷地出了一口气。
宁风放松下来,揉了揉脖子,都替下面那人感觉难受,这得遭多大罪啊。
“真废。”
天月童姥半点情绪都欠奉,小手掩小口打着哈欠,轻轻一跺脚。
顿时,白光散尽,露出地上四肢大张,喘气如扯风箱的倒霉蛋。
看到青铜树下模样,树上众人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成大字型的倒霉蛋附近,一个个深深的大坑曝露在众人视线人,最深的足足有一人深,最浅的活埋个把人也问题不大。
毫无疑问,这些坑分明是那家伙一个接着一个扎扎实实砸出来的。
“要是没有那白光……”
宁风连连抽气,跟牙疼似的,这是吓的。
想到要在这青铜古树上呆足三天三夜呢,万一一个不留神坠下去,下面那位就是前车之鉴。
“你们还在看什么?不想上就直接往下跳来得痛快。”
天月童姥阴测测地说着,童音悦耳,其心情可想而知了。
众人打个寒颤,再不敢往下看,一个个蹭蹭蹭地向上攀爬。
如慌不择路的野兽一头闷在树上,惊起上面蜂巢里群蜂蜂拥而出,不知道多少太阳蜂鸟被惊动出来,“吱吱吱”的叫声不绝于耳,同样不绝于耳的还有各种咒骂,各种惨叫。
天月童姥满意地点头,又打了一个哈欠。
“救人,救人,救人!”
宁风也在不断地向上,太阳法不住地运转着,激发得一截太阳骨闪闪发光。
他眼睛发的光更亮。
原本凭着太阳蜂鸟不敢近身的优势,宁风妥妥的是第一集团,采集太阳果丝毫不为难。不过几个时辰过去,他竟然在慢慢地落后,落到了中游还要往下。
他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里。
短短几个时辰里,宁风伸手拽住了三五个失足坠落者,帮七八人驱走了太阳蜂鸟,至于各种扶一把,各种托一下,不计其数。
“这小子怎么回事?”
“天云子就这么会教弟子?以前姑奶奶怎么没看出来?”
天月童姥原本都要睡着了,这下倒来了精神,一边看着宁风四处救火,一边啧啧称奇。
宁风精神健旺到极致,兴致勃勃到顶点,脸上始终挂着笑在救人,让不知道多少被帮手的人到口的感谢生生吓了回去,怎么看都觉得诡异啊。
他也不需要这些人感谢。
宁风越救越欢喜,随着他帮人越多,九窍石接连不断地颤动,好像是一个个欢愉的信号,在鼓励他继续,再继续。
什么青铜古树太阳果,什么不成功禁足三年,什么友爱地夺得第一……
宁风统统地忘到了脑后,他恨不得现在马上结束,然后寻摸个没人的地方,遁入九窍石中一看金池满溢否?!
“姑奶奶我还不信了,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天月童姥倒是较上劲儿了,除了偶尔跺跺脚,救救人,顺带骂一声“真废”外,其他绝大部分心神都放到了宁风身上。
一天,两天,三天!
三天三夜,三十六个时辰过去,天亮了又黑,太阳爬上青铜古树又哧溜下去,一轮又一轮,然后——
天月童姥信了!
宁风做了足足三天的好人好事,合计二十九个新晋弟子除了他自己外,足足有一半人以上被他救过,有的还不仅一次,完全是持之以恒的典范。
终究只是新晋弟子,实力什么的提也不别提,再怎么互相救助,到底改变不了时不时地下饺子,在地上砸出一个个的大坑。
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越爬越往上,离青铜古树树冠巅峰越来越近,时间,也越来越不够了。
“三年……”
青铜古树下,站着一溜儿的少年人,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样子,一个个脖子仰得老高,仰望最上面处的几个黑点。
他们心中满满不祥的感觉。
真要是失败,三年禁足,苦修苦修,这是闹着玩儿的吗?
“快点,快点。”
“不,慢点,慢点,小心第一。”
“没剩多少了,再加把劲儿。”
“……”
或是自言自语,或是交头接耳,一众新晋弟子忘掉了天月童姥的存在,忘掉了第一名的奖励,想的只是能完成任务。
真论起来,太阳神宫强行将新晋弟子从闭关中拽出来,参与这个活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在过去三天里,第一天或许还有些恶性竞争,到第二天开始互助得越来越多,几乎任意两个新晋弟子之间都互相伸过援手。
他们明明看不清楚最上面的黑点分明是谁,却知道大家的希望都在他们身上了,一个个恨不得飞上去代劳。
此刻,青铜古树下,有新晋弟子二十六;古树之上,仅剩三人!
其中之一,是宁风!
“呃~”
“时间到了,这么快?”
沉浸在救人与助人乐趣的宁风猛地清醒过来,发现竟是无人可助了。
过去的三天里,虽然不是每次出手助人九窍石都会有反应的,但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宁风还是兴致勃勃,什么都给抛到了后面。
这会儿放眼眺望,他距离青铜古树最上端已是距离不远,前面还有两人蹭蹭蹭地向上窜。
“糟糕!”
宁风脸色一变,脑海中闪过自家师尊铁青的脸。
“友爱地夺第一。友爱肯定是没问题了,第一呢……第一呢……”
“蹭”地一下,宁风窜了上去。
他有一会儿没有看到太阳果了,想来就是还有,估计也就是一两枚在树冠之巅的地方,只要还剩下一人,就能完成。
现在是竞争,是夺第一的时间了。
宁风上头,乃是一个熟人,天机峰——宝玺!
这小子也是当代翘楚之人,嗯,也是这次争风吃醋,打得鼻青脸肿,导致众人放着好好的修炼不修,跑到这里效仿猴子爬树的罪魁之一。
宁风看到宝玺,就想起当初跟沈兆轩从讲道岩下来时候对话,看向上面晃来晃去大屁股的目光就有些不对了。
还不等他恶向胆边生呢,一声稚嫩的女子尖叫声,从头顶传了过来。
“啊~~”
一个小小的身影擦着宝玺直坠而下。
青铜古树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宁风,宝玺之外,便是这个原本跑到最前面的女子。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宁风脑子里第一闪过的就是这么一个念头。
“宝玺这小子见死不救,也对,这丫头掉下来,他就是第一了。”
第二个念头闪过,掉下来的身影飞快地坠过宝玺和宁风之间距离,近到宁风都能真切地看到她眼中惊慌、渴求。
“她好像叫陆雪,挺好听的名字。”
宁风闪过第三个念头,记起这女孩就是这代三十个新晋弟子中,年纪仅仅比木小树还大个几天的小女孩。
干干瘪瘪,瘦瘦小小,还有些黑,闷闷的不说话,走路低低头,也没朋友多闷屋里,存在感淡薄得让人总会忽略了她。
没想到三天三夜的辛苦攀爬后,竟然是陆雪这小丫头爬到了第一。
三个念头,闪过只在一瞬间,陆雪眼中期翼之色黯淡下来,想来也想明白在这大局已定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跟宝玺一样,不会救她的。
“不会的……”
陆雪神色黯然下来,耳中隐约还能听到最下方传来惊呼声,想是为了局势之突变。
一眨眼的功夫,陆雪与宁风两人,间隔着七八尺的距离,就要交错。
就在那一瞬间,宁风忽然动了,他的双脚勾在树枝上,整个人荡出去,双手竭力伸出,堪堪握住了陆雪无意识乱舞的手臂。
“起!”
宁风大喝一声,以勾住树枝的脚为圆心,拽着陆雪荡出半个圆来,然后瞅准了前面树枝,借着惯性脱手将陆雪抛了出去。
到这会儿,陆雪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挂到树枝上,双手本能地抱住。
经这波折,她远远地落到了后面,别说趁机拼命往上爬离最高处只有几丈距离的宝玺,就是离重新艰难地要荡回原处的宁风,都有着不近的距离,第一无望了。
陆雪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些,或者说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怔怔地看过来,眼神中黯然散去,浮出鲜活,浮出灵动来,眨都不眨地看着宁风。
“谢~谢~”
她开了开口,声音低如蚊蚋。
宁风自然听不到,他正懊恼着呢:“这不是手贱嘛,哎,这三天救人救习惯了,本能反应。”
“这下第一没戏了。”
当然没戏了,宁风还没荡回原位呢,上头的宝玺已经爬到了最高处,激动得浑身颤抖,一只肥如猪蹄的手伸向放着灿烂白光的青铜树巅。
那里光芒太盛,宝玺伸手进去,就好像是手掌都要融化在光中一样,让人看不真切。
“不知道天月童姥的太阳神石戒指是什么样的呢?”
既然无望,宁风索性就不爬了,双脚勾住树枝荡来,荡去,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宝玺,就等着他将象征着第一的宝物取出来。
下面一众新晋弟子看着上面;
陆雪看着宁风;
宁风看着宝玺;
宝玺正在狂喜……
突然——
“啊~”
宝玺痛叫出声,闪电般地缩手,身子失去支撑,笔直地坠落下来。
树顶白光最盛出,一只太阳蜂鸟飞出来,耀武扬威地盘旋着。
这下兔起鹘落,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时间树上树下,不知道多少声惊呼传出。
最大的一声,是宁风。
“该死!”
宝玺砸落下来,好悬直接将他砸下去,宁风先是本能一闪,接着身体本能比脑子要快,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一接,宝玺那分量险些就让他给闪了腰去。
“又来!”
“剁手!剁手!我要剁手!”
第三十三章 你是一个好人!
“起!”
宁风郁闷无比,双臂发力,生生将宝玺向着下方树枝甩过去。
其实,上面有一根结实树杈离得更近一些,不过宁风脑袋有坑呢才把宝玺往那里扔。
习惯成自然地救人一接,便让他有剁手冲动了,再亲手将对方送上第一的位置?
宁风怕回去天云子能宰了他下酒。
宝玺怎么叫喊,怎么痛不欲生,宁风却是管不着了,飞快地向上攀爬。
前方一马平川,再无阻碍,那头给了宝玺从碧落到黄泉“惊喜”的太阳蜂鸟被他身上神光迷惑住后,第一已是探囊取物。
宁风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爬到了青铜古树树冠的最高处。
上首处,浓郁的白光充斥,置身其侧就好像是在日夜交替的地方,站在东边的天涯海角,看着朝阳喷薄而出一样。
有了宝玺教训,宁风可是小心翼翼地观察过,再没有狡猾的太阳蜂鸟藏在里面,这才探身入内。
“刷~”
一探头进去,宁风就觉得眼前一花,眼睛都被闪亮的光芒晃得睁不开了。
适应了光芒后,他定睛一看。
“呃~”
“这就是太阳神石晶髓?”
宁风眼前是一枚白金色不知道材质金属打造的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半截大拇指大小,明晃晃的宝石。
宝石通体晶莹剔透,截面无数,不住流转着纯粹的光,每一道光线经过其折射都显现出迷幻般美丽。
“跟钻石好像?不,就是一个东西吧?”
宁风很是怀疑,两根手指拈起这前世能让所有女人发疯的宝物,上下端详,越看越像。
神石戒指入手,尤其是他那根蕴含着一截太阳骨的食指触碰到的地方,暖流从戒指里不住地涌来,化作最纯粹的太阳神光之力。
“据说我们神宫弟子最适合的法器,法宝,便是融入太阳神石晶髓,或者是通体由晶髓打造,天月童姥这戒指明显就是后者了。”
“真是好东西啊。”
宁风完全能想象,一记太阳神光经过这枚戒指增幅,会恐怖到什么地步。
他也就是想想,这东西离他还很远。
宁风恋恋不舍地将戒指握在手中,转身而出。这个时候,青铜古树上只有他一人,高高地站在树冠之巅。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雪和宝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宁风俯瞰下去,下面人等只是一个个勉强穷极目力能分辨出来的小黑点儿,比起平时里低头看蚂蚁还要小上无数。
此时,恰值三天三夜时间临界点上,东方朝阳冉冉升起,破开一切阴霾与迷雾,他站在最高的地方,沐浴在第一缕的晨光里。
宁风享受地眯了眯眼睛,双臂张开,眼睛一闭,就打算往下跳。
“刚刚九窍石震了那么多下,不知道积蓄了多少金水?天月童姥一不在,我就进去看。”
宁风忍耐得快要受不了了,九窍石第一次震动时候,他就想进去来着。
可是,天月童姥这个神宫九脉山主之一的名头,金丹真人的威风,让他投鼠忌器,生怕一不留神就把九窍石给曝露了。
他只好忍着,再忍着。
现在,终于到了要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宁风想到这里,顿时不觉得眼前高得吓人啦,他眼睛闭紧,一咬牙,就打算往下跳。
他真跳了。
“咦?!”
耳中劲风只是呼啸了一眨眼的功夫,旋即平缓下来,好像**低语在耳畔,说不出的温和和缓。
宁风睁开眼睛一看,浓浓的白光涌动在周身,如云朵托住他,缓缓地飘落下去。
青铜古树下众人在眼前不住地放大,数十个呼吸时间过去,他脚下感受到反震之力,平稳落地。
在他前面,就是天月童姥。
小女孩样子的童姥正在上上下下地看他,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不通似的,要是不知道其身份,见一个小女孩露出这等模样,非得上去捏捏脸蛋不可。
借宁风三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弟子谢过山主相助。”
宁风躬身一礼,然后摊开手掌,露出被他攥在掌中的神石戒指送上,笑着道:“山主,这想必就是您老的宝物,请收回。”
神石戒指一出现,齐刷刷地数十道目光落过来,几乎要将宁风掌心点燃。
拿出戒指的宁风,自然也就成了所有人目光汇聚的中心。
天月童姥随意地拈起戒指,戴到指头上,踮起脚尖拍拍宁风的肩膀,道:“你小子还不错嘛,连本座都走了眼,竟然足足友爱了三天,说说,天云那老小子是怎么教的你?他跟你说什么了?”
她很认真地看着宁风,瞧那意思,颇有点取经回去教弟子的味道。
宁风能说什么呢?说天云子要让他友爱地夺第一?还是曝露一下九窍石的存在?哪个都不成啊。
他只能低着头,作腼腆状。
“算了。”
天月童姥也就是这么一问,看宁风为难,便放过了他,目光扫了众人一眼,道:“算你们运气好,过关了。”
“哼,再出现之前的事情,那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她一边说着,严厉目光分别落在宝玺和曾醉墨两人身上,看得他们恨不得地上有个窟窿,径直就往下蹦把自己埋了算了。
看过来的可不仅仅是天月童姥,觉得这回吃了苦头的新晋弟子们,一个个都瞪过来。
要不是有这么一出,大家深知道要“友爱”,不然一顿围殴这两位怕是跑不了。
宁风着实不是什么大方人,看两人成了那众矢之的,各种开心。
“还有你。”
天月童姥话锋一转,看向宁风。
“又关我事?”宁风心中咯噔一下,好悬没脱口而出,幸好反应过来生生咽下。
“这次活动,以你居首,本座之前诺言,自会兑现,日后你觉得有合适可打造为法器者,就直接上天月峰来吧。”
“另外……”
天月童姥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宁小子你既为此次魁首,按我神宫惯例,可得一月假期,能自行出入宗门,不受约束。”
宁风先是一喜,再喜,然后就是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原来集中到曾、宝两人身上火辣辣的目光,这会儿全冲着他来了。
天月童姥亲自出手炼制法器,这当然是吸引力巨大,然而这是早知道的奖励,且值得童姥亲自出手炼制的宝物,距离他们还远了点。
后面那个就不一样了。
太阳神宫规矩,新晋弟子半年之内,如无要事得师尊允许,不得私自下山。
这当然是为了弟子能够专心修炼故立下的规矩。
单纯这三十天放风,就让其他人嫉妒得眼睛都发蓝了。
天月童姥完全不在乎新晋弟子们脑子里转着什么念头,笑呵呵地道:“原本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主修功法至少达到入门境界。”
“这个……”她上下打量宁风几眼,不无欣赏地道:“对你来说,自然没有意义。”
“你小子,不错!”
“刷!”
这回其他人等可不仅仅是眼睛发蓝的问题了,那目光中的热度,完全可以把宁风给点燃成篝火。
天月童姥的意思谁听不明白啊?
“宁风竟然修成了太阳法入门?!”
“这才几天功夫?”
“太阳法号称九法十三化里面入门最艰,我修的是金乌炼九霄都还没有入门,他怎么能这么快法?”
“怪不得……”
有那聪明的,顿时联想到宁风在青铜古树上表现,其中不少家族本就与太阳神宫有千丝万缕联系者更是早早猜测到这一点,只是不敢置信,现在从天月童姥口中得到证实罢了。
宁风只能苦笑了,他还能干嘛。
要不是天月童姥高高在上,言行完全是随心所欲,他几乎要以为这位真人是要将他架在火上烤了。
“架便架了,烤就烤了。”
宁风转念一笑,耸耸肩,轻松下来,“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这不是我心中大愿的第一步吗?”
念头通达,他大大方方地冲着天月童姥一礼,恭敬道:“宁风侥幸成功,不敢当山主夸奖。”
这就是承认了。
众人哄然时候,天月童姥满意地又打量了宁风几眼,掉头就走,娇小背影最动听童音:“你们自去吧,我们几个老家伙,要去与掌教真人,好生,聊聊!”
那**的断句,顿挫的语气,隐含其中的咬牙切齿味道,都让一众新晋弟子激灵灵打个寒颤,连“恭送山主”的话都晚了半拍。
天月童姥一走,宁风又一次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曾醉墨、宝玺等原本站在新晋弟子巅峰的几个人,更是如重新认识了宁风一般,好生打量着他,然后或是径直收回目光,或是寒暄招呼几句。
随后,几乎所有新晋弟子都离开了,青铜古树下只剩下宁风、柳意蝉、木小树三人。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他们三个同属天云一脉的师姐弟外,陆雪那小丫头脚步也有些迟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五师姐,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宁风看柳意蝉有意留到现在,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他刚问出来呢,柳意蝉便点头,道:“宁师弟,我知道你……”
她顿了一顿,似在措辞,接着道:“……嗯,你是一个好人,宅心仁厚,心地善良,同门友爱也是没错,只是须得有度,不得一味的好人。”
“就像这次,若不是宝玺出现意外,宁师弟你得不到第一,我和小树又都早早落下,怕是师尊那里交代不过去。”
柳意蝉开始说起来还有些不会意思,毕竟是第一次当师姐嘛,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脸红,还得端着苦口婆心样子,让宁风看着都觉得累,又是好笑。
到后面柳意蝉真心觉得的“你是一个好人”出来,宁风顿时就风中凌乱了。
“这……这从何说起啊……”
宁风心中在叫着撞天屈,天地良心,他只是为了九窍石的异动才“友爱”上瘾的,这个跟好人什么的没有关系。
若不是没给他机会,宁风对自己能控制住不把宝玺那死胖子踹下树去,都没什么信心来着。
可这理由没法说……
宁风郁闷地点头,表示受教,道:“师弟明白了,多谢师姐。”
柳意蝉有点手脚没处放的意思,本就是清冷的女子,要她扮演好师姐这个角色,真心是为难她了。
“那……那我先走了。”
柳意蝉拽着还弄不清楚情况的木小树,埋着头就往扶桑谷外去。
“总算……走了。”
目送着两人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宁风松了口气,走到青铜树下一屁股坐下,背靠树身,摊开一只手掌在身前。
“出来!”
淡紫色的九窍石应声而出,偌大扶桑谷中,仅剩下一人,一石。
“希望我没有猜错。”
“我来了。”
宁风掌中托着只有他一人可见的九窍石,心神遁入其中。
第三十四章 洗练契合,幸甚何如
“果然!”
宁风一进入九窍石境,甫一睁开眼睛,眼前、脸上,顿时映满了金光。
身侧一步,池塘中晃荡着一洼金水,堪堪过半,微微涟漪,如清风拂过,绽放笑脸。
“哈哈哈~~~”
“总算让我找到了!”
宁风兴奋得直接蹦起来,若不是早就验证过金水不可触碰,他都有跃进去在里面好生撒欢儿的冲动。
“我做好事的时候,固然不是每一次九窍石都有颤动,但我吃太阳果时候,却是一次都没有颤动过。”
宁风想起在过去三天里,找各种说得过去的理由,足足咽下了十个太阳果来验证这一点,就觉得天月童姥没有拿这个来说事当真是慈祥了。
“只能是……做好事了……”
宁风挠着头,觉得这个结论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就过去三天里,他被说了多少次“好人”了,难道“好人”这个牌子,要戴上一辈子吗?
想到这一点,他就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算了,回头再行验证过。现在嘛……”
宁风在金池旁盘膝座下,模仿上次的感受,在心中默念:“洗练肉身,助我铸就太阳骨。”
一遍,两遍……
“呃~”
“没反应?”
宁风足足重复了三遍,一池金水连晃都不带晃的,半点反应没有。
他挠了挠头,转而自语出声,结果一般无二。
宁风沉吟片刻,看着只有半池的金水,心想:“难道是数量不够的原因?”
再积累足够的金水,凑成至少一池,再来试过,宁风明明知道这才是最好选择,心中却是不愿。
“再说,上次一池金水能铸就第一截太阳骨,再来一池,却也未必足够。”
“还是看眼前吧。”
宁风深吸一口气,瞬间有了决断,对着金池朗声道:“助我洗练肉身,契合太阳法。”
话音刚落,原本水波不兴的金池再生涟漪,一阵晃动,池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地下降。
顷刻干涸!
“哈哈哈,果然是这样!”
“上次不是侥幸,金池的确有神效,有所局限,只是数量不足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风大笑着一跃而起,瞥了一眼见底干涸的金池,迫不及待地转身出九窍石境。
扶桑谷内,青铜古树下,宁风盘坐倚靠在树身上,周身上下放着白光,有一柱天光比古树更高,将他笼罩其中。
刚一睁开眼睛,他立刻感觉到充盈在体内澎湃的太阳神光,稍稍一调转,便有如臂使指感觉,更有如鱼得水之感。
“我的体质果然更契合了太阳法,即便是没有一步登天,成就第二枚太阳骨,如此结果,亦足欣慰。”
宁风来不及感受体质上变化,连忙观想太阳神宫,默运太阳法,将这次的收获完全吸收殆尽。
入定的他没有察觉到,依靠在青铜古树上的后背将他们二者连在一起,流转着的光辉通过这一点,如经过一道桥梁,流转入青铜古树,再返还回流过来。
一人,一树,莫名契合,同呼吸。
这一入定,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
“呼~”
宁风从定中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心中充满喜悦。
一个时辰入定,体质上的变化不提,原本微薄的太阳神光更是激增了不少。
“这一次的收获,足足是数月苦修之功!
宁风喜滋滋地想着,眼前突然一花,一个宽袍大袖的身影一掠而至,停在面前。
“师兄!”
看到来者是沈兆轩,他连忙起身,脸上不由得就带出歉意来。
宁风想也知道,沈兆轩肯定没有放开过自身引路师兄的指责,不是一直守在谷外,便是等在水云间。
久候不至下,他担心自己出事,这才会慌忙赶来。
宁风都想好了,如果沈兆轩出言责备的话,他态度一定要好,诚恳认错云云。
不曾想,沈兆轩开口第一句话便带着笑意,道:“看到师弟用功如此,为兄便觉得羞愧无地啊。”
“呃~”
宁风愕然抬头,看到沈兆轩脸上只有关怀,只有真诚,并没有其他,不禁感动。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很多东西,心照可也。
“师兄,我们回去吧。”
“回去,师尊想来等急了。”
师兄弟两人,离扶桑谷,出天都山,往天云峰。
刚刚踏足天云峰山范围,还没有往天云子洞府去呢,沈兆轩脚步突然一顿。
宁风疑惑止步,问道:“师兄,怎么了?”
沈兆轩冲着前面抬了抬下巴,宁风循着方向望去,只见得一只看上去灵动,实则身体雾蒙蒙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白鹤冲着他们飞过来。
白鹤飞到师兄弟两人面前,悬停在那里。
它飞行的姿态既灵动,摇头晃脑时候更是自有灵性,与天云峰脚下豢养着的那些代步仙鹤几无不同。
偏偏近在咫尺下,宁风肉眼就能分辨出来,这头白鹤身躯赫然是由云雾凝结而成的,并非实体,显然是某种法术。
沈兆轩低声道:“师弟,这是师尊的云中飞鹤传音。”
他话说完,拖了宁风一起行礼:
“弟子沈兆轩、宁风,恭听师尊教诲。”
云中飞鹤传音应声而散,熟悉的,属于天云子的声音,传入两师兄弟耳中。
“闻吾徒宁风得获第一,为师心中甚慰。”
“吾徒既于太阳法上有长材,苦修便不急于一时,扎实根基,福泽一世,为师当为筹划。”
“宁风吾徒,此后三日,你可自由出入宗门,三日后回返见吾。”
最后一个字的声音散去,云中飞鹤传音术所散开的最后一缕云气随之散尽。
“师尊这是?”
宁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侧过头望向沈兆轩。
沈兆轩直起身来,为自家师弟欢喜道:“师弟,师尊确实看重师弟,他以云中飞鹤传音而不是等我们往拜见,显然是不在山中。”
他拍着宁风肩膀,不自禁地来回周行,前前后后地不见停,晃得宁风眼晕。
“为兄入扶桑谷时候得到消息,师弟得宗门奖励,可自由出入宗门一月,不受新晋弟子限制。
师尊想来更是早就知道了,此时既不在山中,那当就是在筹划用这一个月的时间,为师弟准备些什么,以扎实根基,打下雄厚基础了。”
宁风听着连连点头,沈兆轩的分析听起来毫无问题。
“用什么扎实根基需要借用的一月放风时间?还需要师尊亲自跑上一趟?”
宁风心中疑惑,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沈兆轩。
无论是天云子从云中飞鹤传音中表现出来的欣慰,还是亲自离山代为筹划的看重,沈兆轩对此竟然没有半点嫉妒,没有失落,只是单纯地为他而高兴。
“师兄其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行事则潇洒自若,春风和煦。”
“处事,如青天白日;待人,则光风霁月。”
“有如此人物为兄,引路,是老天厚爱!”
相比较什么好处,宁风对沈兆轩表现出来的东西,更是感念与珍视。
想到动容处,他闭上眼睛,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在脑海中流淌而过。
“有这样的引路师兄,有这样的师尊,有这样的宗门……,我竟然幸运如此。”
他睁开眼睛,看到沈兆轩脸上犹自挂着欢喜之色,还在为他感到高兴,不禁脱口而出:
“师兄……”
沈兆轩关怀望来:“怎么了师弟?”
“没,没什么。”
宁风微笑着,笑容干净如清晨第一缕阳光,缓缓地摇头,有些话的确是不用说,留待日后践行之,回报之便是了。
他抬起头,眺望着天云峰中景象,看云卷云舒,听风起风歇,感触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太阳神宫,我们天云峰,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沈兆轩与宁风并肩而立,看着从小长大的熟悉地方,赞同地点头……
……
辞别了师兄,宁风孤身下山,往朝阳镇去。
既得三日假期,怎能不回家看看老父呢?
“不知道这段时间,父亲他过得怎样?”
宁风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就想到宁采臣那几招散手,嘴角便开始抽搐。
很快穿朝阳镇,一路走向自家院落。
这一路上,宁风时不时地驻足,与眼熟的,陌生的,各种人等招呼。
这回跟上次不同,他成为太阳神宫入室弟子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朝阳镇。
当年同入外门者,镇上亦有不少,坚持到最后一百者,亦不乏人,唯独成为神宫入室弟子的,只有宁风一个。
朝阳镇上居民想不热情也难。
宁风微笑得脸上都有些发木了,这才走到家门口。
“嘎吱”一声,房门推开,他踏步而入,同时喊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我儿稍坐,为父这就出来。”
宁采臣声音从里屋传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杂乱声音,窸窸窣窣的分辨不清楚。
“嗯?”
宁风隐隐觉得奇怪。
自家老爷子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吗?怪怪的。
宁风等了几个呼吸时间,里屋倒是安静了下来,只是宁采臣的身影犹自不见。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里屋门打开了。
宁采臣笑容满面,手高高举起摇着:“儿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想死为父了。”
宁风上上下下看了几眼,脸上忽然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第三十五章 琅琊福地,晨曦一份
“儿子……”
宁采臣讪讪地道:“……我有什么不对吗?”
宁风点点头,神色愈发古怪起来。
这会儿宁采臣何止是不对,简直是太不对了。
他一身书生打扮利落无比,头发整整齐齐地,脸上干干净净的,面容与宁风有七八分相似,清秀外加儒雅。
这个模样,宁风看着太不习惯了。
自从家里落魄后,他看惯了宁采臣不修边幅,尤其是在自家院子里,那是要怎么邋遢就怎么邋遢,能躺着绝对不会坐着,怎么这就转了性子?
宁风奇怪地望了一眼里屋,心里想着宁采臣刚刚磨磨蹭蹭那么久,该不会就是在里面打扮自己吧?没道理呀。
他这头想不通,宁采臣则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改平时大大咧咧,现在一副手脚没处放的样子,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呢,“嘭嘭嘭”的声音从院子后面传来。
这响动来得很是时候。
“儿子,听见没有,前头开始动工了。”
宁采臣指着院子后面,隔街店铺方向,意气风发地走过来,拉着宁风就坐到石桌旁。
桌上布着几道菜,看来宁风回来得挺是时候,宁采臣这是正要开饭呢。
“儿子,为父这段时间请托了赵大和赵二帮忙,打听了一番,终于决定要做点什么生意了。”
宁采臣说话时候脸上都在放光,偏偏硬是忍住不往下说,那神情,那抓耳挠腮,就差拿笔在额头上写上一行字:快来问我吧。
宁风摇头,失笑。
自家老父他还不了解吗?这妥妥的是在岔开话题。
宁风笑完,还是凑趣地问道:“父亲你打算做什么呢?”
“书铺!”
宁采臣总算是逮到机会了,滔滔不绝地往下讲。
一开始宁风也就是听听,反正无非是找点事情给老父做,打发时间罢了,做什么有何紧要?
不过听下去,他倒是有些动容,宁采臣这回却是真用了心思,也未必就不可行。
总结起来,宁采臣想做的并不是普通书铺,而是一间专门为修仙者,及有志修行者开办的铺子。
一来,收集各种修仙界典籍,资料,将其从玉简阅读方式,转为手抄本,让还没有开始修仙者能够阅读;
二来,购买收集各种基础的修行功法,各种残篇,只作借阅,并不出售。只要付出代价,就能直接在书铺里阅读,学习该功法。
“父亲,这是你想到的?”
宁风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上下打量宁采臣。
“当然!”
宁采臣拍着大腿,他是没尾巴,不然能翘起来,“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早就想?”
宁风这就奇怪了,他们接受四师兄岱山赔礼,得到这个铺子才几天?宁采臣怎么就能早琢磨呢?
“那是。”宁采臣说到得意处,就坐不住了,噌地站起来,绕着石桌转圈子,一边转一边很是感慨地说道:
“想想当初儿子你说要修仙,我可是愁坏了,神仙鬼怪什么的是听多了,可谁也没见过不是,怎么修?”
“再后来,我就想着,要是找不到师父教你,没有宗门收你,那可怎么办?”
宁采臣越说脚步越快,仿佛又回到了那些焦虑得难眠的日子里。
“我就琢磨着,不能进入宗门,那当个散修也不错嘛。
我儿子这么聪明,七八岁就比我这个当老子的强一百倍,就是当散修,也能称仙作祖,厉害得没边。
只是,没有功法,没有门路啊。”
宁采臣将大腿拍得“啪啪”响,声音都拔高了道:“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有一间这种铺子就好了。我就是去给人抄抄写写,也能赚点钱财,记下功法,回来给儿子你学不是?”
“快来夸我”那种神情又在他脸上出现了,宁采臣话说完,乐颠颠地回到石桌上坐下,一抬头才发现自家儿子神情似乎有些不对。
“儿子,你怎么了?”宁采臣担忧地问道。
“没,没什么。”宁风先摇头,后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宁采臣,道:“父亲,这个想法很好,我支持你。”
他的眼眶红红的,眼眸间,神情中,流露的尽是浓浓孺幕之色,感激之情。
宁风一直信心满满,一直是期待无比,一直向往仙神,一直没有想过放弃……,他却没有想到,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父亲,在一个个日日夜夜里,为他辗转难眠,为他想了那么多,只为支持他继续前行。
现在,轮到他来支持父亲的梦想了。
这种感觉,很好。
宁风收拾情绪,正打算多问问细节,看有什么能做的,两个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宁师弟,你回来了啊。”
来的是熟人,双生子赵大,赵二。
宁风忙站起来迎接。
这两人这段时间,在他不在的时候,没少照顾宁采臣,若不是他们两个,凭着宁采臣的性子,那书铺怎么都没这么容易就开始动工。
赵家兄弟本是天云子记名弟子,按规矩称呼宁风等天云亲传七子,都该是喊师兄的,只是上次接触、相处,宁风一再表示以“师弟”称之就可以,两人才勉强改口。
那会儿双方已经混得惯熟,宁风这一迎上,赵家兄弟表现出来的神情却有些不对,嗯,是有些局促。
“这是什么情况?”
宁风有些奇怪,尤其是两兄弟其中一个还冲着他身后挤眉弄眼。
后面还能是谁?宁采臣罢了。
宁风回头望,只见宁采臣正襟危坐,似乎没什么异样,只是这后背未免也挺得太直了吧?
他心中疑惑,倒没失了礼数,一番见礼后,宁风邀请两兄弟落座,两人却连连摆手。
赵大伸手入怀,拿出一个薄薄的,也就是指甲盖粗细的玉函,双手递到宁风面前,正色道:“宁师弟,我们兄弟换班回天云峰,恰值宗门执事送来此物,沈师兄与那执事是旧识,正在把酒言欢,便让我们跑上一趟,将它交给宁师弟。”
宁风茫然接过,托在掌中两个巴掌大小的玉函仿佛没有重量,轻如鸿毛。
“啧啧啧,没想到师弟入门没几日,就有了成绩,竟被神宫允许下山行走,我们兄弟佩服,佩服。”
赵大交出玉函,就好像交卸了什么重担似的,语气都显得轻快了起来。
“这是?”宁风翻来覆去的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问道。
“晨曦!”
赵二接口,紧接着兄弟两人异口同声:“神宫弟子,初次下山行走,宗门特赐晨曦一份,以壮行色。”
宁风神色一下子就变了,郑重起来。
他听说过。
晨曦者,黎明之微光。
它不是最绚烂的,不是最耀眼的,亦不是最温暖的,但它是无尽黑暗后第一缕的光,是开启后面一切的初始。
于是最珍贵,也最重要。
太阳神宫有一个规定,但凡神宫亲传弟子,得到宗门、师尊允许,准下山行走,便赐予一些礼物,都是天下行走时候用得上之物。
因是赏赐给初次下山行走弟子者,故而神宫名之为:晨曦。
这名字里,蕴含着的看重、希翼,美好愿望,超过了礼物本身分量。
“没什么事,我们兄弟就先走了。”
赵大、赵二完成了任务,竟是连茶都不喝上一杯,掉头就走。
他们走得那叫一个利落,一个迅捷,宁风从晨曦中回过神来,想要再劝他们一声,都没能来得及。
“他们这是怎么了?”
宁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捧着晨曦回到桌边,重新落座。
“儿子,你说我们的书铺叫什么名字好?”
宁采臣一看到儿子回来落座,忙不迭地问道:“你快给想想,我想了几天,你看,头发都白了几根。”
“名字?”
宁风脱口而出:“那便叫琅琊福地吧。”
“琅琊福地?”
宁采臣停下拨头发的动作,眨了眨眼睛,虚心问道:“可有典故?”
“呃~”
宁风眼珠子转了转,摇头道:“没,孩儿就是觉得朗朗上口,易记难忘,父亲若是不满意……”
“不不不,满意,很满意。”
宁采臣是真满意,这比他自个儿想的名字强多了。
“就这么定了,便叫琅琊福地了。”
他拍着桌子,震得手掌发疼,碗筷颤鸣,脸上兴奋得通红,连疼痛都顾不得了。
宁风微微一笑,心想:“轮到我了。父亲,孩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力量,该轮到我来实现你的梦想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拿起筷子,随意地夹起菜入口。
筷子入口瞬间,宁风动作顿了一顿,旋即摇了摇头,想着:“算了,留点小秘密,也蛮好。”
他咽下菜,抬头就碰上宁采臣眼巴巴的目光。
宁风笑着夸赞:
“菜不错!”
……
入夜,月明。
宁风盘坐在房中,膝上放着玉函晨曦。
“来,看看神宫给我准备的晨曦是什么?”
他伸出手掌,默运太阳法,掌心放着微光按在玉函上,一推。
“刷!”
玉函盖开,几个光团雀跃般喷涌而出,玉函本身则解体化光。
盈盈光点,萦绕一室,亮如白昼。
亦如,此刻宁风眼中在放出的光。
第三十六章 苍灵有玉,一日三变
“这些是……”
宁风后背一下就停直了,两眼放光,看着几个光团喷涌而出,又徐徐地落到他面前。
光芒散去,露出其中真容,共是三份东西。
第一份是一个木盒,檀木为料,雕工精细,四四方方,单纯这个盒子就比之前晨曦玉函要来得大许多,显然是法术作用才放得进去。
这个木盒最大,也最先落到宁风面前。
他伸手接过,手臂为之稍稍一沉,这木盒竟是分量不轻。
一经推开,木盒中迸发出青色的光,瞬间映照在宁风脸上。
“灵玉。”
盒子里面,赫然放着十方苍玉,苍者为青,一方方都在放着纯净的青光。
盒子一开,充盈灵气喷涌出来,置身其间,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要张开,贪婪地多吸上几口。
显然,这些苍玉都是蕴含着精纯灵力的苍灵玉。
天地灵气,稀薄而杂乱,除非是洞天福地级别,不然修士以之修炼,既无效率,又有隐患。
从蕴含着精纯灵力的灵玉中汲取灵力,再以之辅助修炼,事半功倍。
灵玉对修仙者的重要,恰似肉食之于凡人,有肉食可以吃,谁愿意去啃树皮,咽观音土呢?
“这么说,这些就是亲传弟子的份例喽。”
“竟然足足有十方苍灵玉这么多,太阳神宫当真大方。”
宁风伸手在一方方的苍灵玉上抹过,心满意足。
亲传弟子,一季度一份例,其中最关键的部分就是灵玉和灵丹。
灵丹方面,由各自师尊依修炼情况发下,灵玉则是人人相同的。
“外面的散修要得到这么几方灵玉,要付出多少代价,多少血汗,多少条人命?”
宁风不是世家公子,无论是在进入神宫外门前的漂泊,还是神宫三年接触下来,他深知疾苦,更明白这一盒份例别看人人都有,季季皆发,那是在太阳神宫。
放到外面,不知道能让多少散修头都打破,眼睛发蓝。
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嘛。
不是所有玉料中都蕴含着精纯灵气,只有伴生灵脉之上的玉脉中,才会出产各色灵玉。
苍灵玉为最下,白灵玉为其次,五色灵玉称最上。
“一方苍灵玉,可兑百颗灵珠,只要有上几方,次一点的法器都能换到了。”
“以之修炼,普通练气期修士,十日都消耗不到一方。”
宁风不是第一次看到苍灵玉,却是首次拥有。
太阳神宫的外门与其他门派不同,不讲究修为,不讲究境界,不论法术,不管战力,要的就是练成药师琉璃经,成就琉璃体。
故而,对这些修炼资源上,宁风等人都相当之陌生。
“据说筑基期修士,平日里修炼当以吸收白灵玉中精纯灵气为好,金丹期最上是以五色灵玉为佳,但基本都消耗不起,无不是等而下之,退求其次。”
宁风合上木盒盖子,将精纯灵气和铺面青光重新盖住,心想:“不知道师兄修炼时候用得起白灵玉吗?还是还在用苍灵玉?”
相比较于灵玉,他还是对灵珠更熟悉一些。
当初为了踏入修炼门槛,宁采臣倾家荡产,以百两纹银换一灵珠的方式,才请来各路招摇撞骗者。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灵珠,连那些骗子都看不上黄白之物,骗都懒得骗你。
“购买力惊人啊。”
宁风在心中换算了一遍后,感慨无比,真是一入仙门,就与俗世再不相同。这般一盒子,放在俗世,就是滔天一般产业,现在呢,不过是一季度消耗品罢了,兴许还不够使……
这个时候,第二件东西,也散尽光芒,落了下来,紧跟着是第三件。
晨曦玉函中,共有的三件东西,全部落到了宁风面前。
“太阳袍?”
宁风将第二件东西托在掌心,略感疑惑,这不就是太阳炮吗,多发上一件换洗?
“咦,不对!”
袍子入手,他立刻感觉到不对了,这种垂坠感,以及空气般的轻灵,绝对不是他身上这件徒有样式的太阳袍能有的。
这又明显不是太阳神宫最出名的金缕衣。
“这么说……”宁风脸上出现兴奋之色,猜测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日三变?”
外门传说,太阳神宫亲传弟子,在下山行走时候,会有一种特殊的法袍,名:一日三变。
“试试看就知道了。”
宁风难掩兴奋,当即脱下太阳炮,换上新的这件。
三下五除二穿好,他闭上眼睛,默运太阳法,调动太阳神宫一脉九法十三化诸般**修炼出来的特有灵力,涌入法袍中。
“如我心愿,变!”
宁风轻喝出声,同时在脑海中不住地观想。
有过修炼太阳法,观想太阳神宫的经历,他对观想法熟悉得不行,轻而易举地就观想出了想要的内容。
在他脑海中,自己一身书生打扮,行走在青山绿水间……
“魂境啊。”
“这才多久,便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宁风想起在魂境中的诸般遭遇,苦苦挣扎,孜孜以求,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有些怀念。
他睁开眼睛,低头一看,身上青色布袍,书生样式,熟悉而亲切。
求仙问道,百折不挠,一书生也。
“果然是一日三变法袍。”
宁风感慨过后,抚着身上书生袍,脑海中浮现出对一日三变法袍的各种道听途说。
此法袍上,含有一法术,名“一日三变”,吸收满太阳精华一整日,能有三般变化,凭心观想,法袍随着改换式样。
这样一来,神宫弟子出行时候,就可以按场合,视情况,看要不要亮出神宫弟子身份。
“区区一件法袍,上面就体现出神宫方面的思想和对自己的爱护。”
“依情况而定,不拘泥,这是神宫弟子张扬霸道跋扈之外,灵活的地方。不然一个个都跟煌煌火炬一样横行不看情况,早晚就是被人围殴的下场。”
“再来,由于是使用一日三变法袍改换的打扮,恢复原本样子,亮出神宫弟子身份,只在一念之间。”
“如此这般,无论是最后关头亮明身份登场,还是危急时刻以神宫弟子身份唬人,都很是方便。”
“煞费苦心啊。”
宁风啧啧赞叹,拿起最后一样东西。
那东西他看着眼熟无比,不就是沈兆轩在他采集太阳果时候,交予他使用的袋子嘛。
“怪不得我交回袋子时候师兄笑而不语,只字不提,颇不类他平时为人,原来根子在这里。他早就知道我会收到晨曦玉函,里面就会有这东西。”
“储物法器:海纳百川。”
宁风抚摸着名为“海纳百川”的储物袋子,爱不释手。
此袋子以特殊材料炼制而成,能承受开辟类法术“海纳百川”,故而形成巨大的空间,并无视了其中之物的重量。
修仙中人,天下行走,怎能少得了此物?大包小包搬家似的像话吗?
宁风玩心起,将“海纳百川”布袋往身后一甩,打个结系在“一日三变”法袍上,闭上眼睛再次观想,喊一声:“变!”
下一刻,布袋不见,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书匮背负在他身上。
“哈哈哈~~”
宁风原地转圈,恨不得有一面大镜子让他自照,缅怀一下魂境中形象。
回到当时形象,他不禁地情绪也回到了那时候。
“对了!”
宁风一拍大腿,猛地想起来,“当初我梦寐以求的那些神仙法术,现在看来,其实很多都是练气期修士就能修炼的小术罢了。”
“我铸就琉璃体,修成主修功法入门,按神宫规矩,就可以正式开始引气入体,进入练气期。”
“后面一段时日,以我外门三年打下的扎实根基,神宫亲传的身份,九死心境的辅助,定会突飞猛进,完全可以去经香阁选取一些练气期法术准备开始修习了。”
宁风越想越是兴奋,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宗门,冲进经香阁中去。
“等等等,等三日后,回归宗门,听候师尊安排后再说。”
“忍耐。”
宁风以绝大的克制,才忍住了冲动。
要修法术,先得有境界,有灵力。这点他倒并不担心。
太阳法中本就有整套的修炼功法,从练气期开始,直指法相境界,堪称是彼岸大道。
独特的太阳法术之外,太阳法本身也是此界顶尖级别的修炼功法。
宁风用了好半晌的功夫,方才彻底平静下来,将一日三变法袍变回原本样子,收拢所有晨曦礼物,恢复如常。
“再到九窍石境中看看。”
宁风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见明月西斜,竟是大半个夜过去。
如水月华流淌在他身上时候,他双目紧闭,气息收敛,犹如泥塑木雕一般。
才几个呼吸功夫,宁风身体颤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果然……”
“一点没涨!”
他摇了摇头,在九窍石境中看到金池枯竭如故,一点金水也没有,倒没有太大的失落。
“看来,还是要做好事啊。”
“嗯,必须得再验证一下。”
“只是……总觉得怪怪的……”
宁风脸色古怪无比,嘴角一阵阵抽搐,清冷的月华落在他身上,好像是温柔小手在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明日,开始,做好事……
第三十七章 今天开始做好事
次日,清晨,天气晴好。
宁风踏出小院子时候,神情古怪,脚步迟疑,脸色看着不像太好。
“青铜古树那会儿,我就记得金水了,还没有什么感觉。”
“现在怎么觉得好像要上刑场……”
宁风想到自己的身影在朝阳镇各个角落无所不在,各种好事,被无数熟人看到,他就想死。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既然只有这个办法可以增加金水,我难道还能不做?”
“干了!”
宁风一咬牙,一跺脚,雄赳赳,气昂昂,赴刑场,不,是做好事去。
只是吧,他心里面犹自嘀咕着:“怎么会是做好事呢,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方式?是什么地方不对吧?”
再没有更好的方式前,宁风还能怎样?
“一切为了金水,上!”
他好不容易坚定了心思,深吸一口气,踏出自家院落所在的巷子。
前面,有一老妇,满脸病容,脸色潮红,正在沿街乞讨,破碗烂杖,步履维艰,身形佝偻,衣衫褴褛,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悯。
在宁风踏出巷子的当口,老乞婆几次向着路人行丐,有镇上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有心地善良的小伙计……,各色人等,每一个都是摇头,叹息,绕道。
老乞婆破碗中,依旧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要是朝阳镇外的人,或许还会奇怪一下,最近朝阳镇中外人的确是不少,就这么片刻就好有几个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或是拉着镇上居民打听情况。
宁风不用打听。
他到朝阳镇都三年了,一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哎,邱婆婆又被他儿子赶出来了。”
宁风摇头叹息,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邱婆婆的儿子,一个四十好几的壮汉,不事生产,老婆儿子都被打跑,整天狂喝烂赌成性,没了钱财就将老母亲赶出来行乞,养活于他。
朝阳镇上不是没有人看不惯,想要教训于他,只是一来邱婆婆儿子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管是打是骂,一概不改;二来是邱婆婆护着儿子,宁愿自己吃苦。
久而久之,镇上人即便是心有怜悯,也不愿意施舍给邱婆婆,反正到头来都是让那个混蛋买醉烂赌去。
叹了口气,宁风摸出身上碎银子,走过去,“噹”的一声放到了老乞婆碗中。
“刷刷刷~”
外来人就罢了,镇上居民一个个奇怪无比地看过来,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宁风可不是外人,难道还不知道邱婆婆底细?干嘛做这傻事?
近距离下,宁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他倒不是嫌弃邱婆婆身上味道,老人家即便是出来行乞,衣服虽然破烂,还是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异味,头发也梳理得整齐,好像在努力地保持着一点自尊一样。
这样的老人家,为儿子所逼,不得不出来行乞,其心中苦痛,可想而知。
宁风皱眉的原因是,仅仅是靠近一些,便隐隐能感受到邱婆婆身上热度,更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潮红。
病态十足!
宁风这会儿也有些分辨不出,他明知道这份善心终究只会喂狗还行施舍,究竟是为了做好事而做好事呢,还是真的心生恻隐,想要让邱婆婆早点回去休息。
他叹了口气,温和地道:“邱婆婆,你身体不好,拿这点银子,寻个大夫好生看看吧。”
宁风不想看到这么老人家对他千恩万谢,话刚说完,掉头便走,飞速消失在人群中。
其匆忙,其狼狈,逃跑一般。
离了两个街口了,宁风才慢下脚步,自己都觉得好笑,没听说过做了好事跟做贼一样的。
紧接着,他又觉得轻快了不少,自言自语:
“其实,做好事的感觉,也蛮好。”
“没想象中那么奇怪。”
宁风一边想,一边走,没怎么留心前面,呼啦一下,他觉得眼前都黑了下来。
“什么情况?”
他心中一动,侧身让开,抬头就看到一个人以夸张无比的姿态,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头,落地后还滑行了丈许。
在那人落地地方,往前几丈开外,一匹白马停了下来。
白马低低头,歪歪脑袋,奇怪地看着那个还在地上翻滚的人,硕大眼睛里尽是不解。
它背上的人也差不多一个神情。
马上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白衣小少年,清秀唇红齿白,白衣配白马,一人一马都堪称俊秀。
这小少年一脸茫然,好像搞不懂那人怎么就飞出去了。
还不等他弄明白呢,“蹭蹭蹭”,刚刚还在空中飞人的那个利落爬过来,抱住马腿,开始嚎。
“啊~”
小少年慌忙跳下马来,问道:“你,你没事吧?”
“有事,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没事了,事大了。”
“你纵马行凶,赔钱,马上赔钱,不然我告到神宫巡查那里去,定不与你干休。”
马腿下,那人梗着脖子嚷嚷,一对三角眼睛闪着精光,嘴角还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意。
“碰瓷啊。”
宁风看到现在,哪里还不明白?
再往前的地方,人流密集,马匹压根放不开奔跑,有几个速度把人撞飞成那个德行,这三角眼是唱戏的出身吧,挺能演。
“你……你……你……”
白衣小少年手足无措,他这会儿回过味来,自然知道对方是想要讹诈,只是三角眼的那话,正中软肋。
但凡到这天都山脚下诸镇上的外来人,哪一个敢得罪太阳神宫,万一坏了事怎么办?
“看这小少年的年纪,应该是想要报名进入新一届的神宫外门。”
“那三角眼倒是有眼力劲儿。”
宁风哂然一笑,走了过去。
三角眼这种人在市井打滚,眼力之好比修仙者还要强多了,他一眼怕是就看出对方是想进入神宫外门的,这样哪里敢留下坏印象,生怕影响了大局。
到头来这样没根底的外乡人,还不得乖乖地花钱消灾?
白衣小少年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四面看去,想要求助,却没有人站出来。
三角眼敢做这种事情,哪里会没有团伙,万一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独善其身的念头,终究还是主流。
“我……我没钱……”
白衣小少年声音都带出哭腔了。
“没钱就把马陪给我。”
三角眼大叫着,接着一手捂头,喊着:“我的头好痛,一定是被你撞出岔子来了。”
喊着痛,他还不忘伸出脏兮兮的手要去抓白衣小少年。
看到他手上长长的,不知道几个月没修剪过的指甲,以及里面泥垢,白衣小少年直欲呕吐,左右闪躲,哪里敢让他抓到身上。
就那么点大的地方,小小少年又没有纵马而去,真个撞人的胆量,眼看就要闪躲不开。
天知道三角眼是不是故意的,还是有什么坏心思,脏兮兮的手就要摸到小少年脸上了。
恰在此时,一个轻笑声传来:
“三角眼,你说头痛是吗?”
三角眼手一顿,抬头看去,映入眼中的是宁风脸庞,以及,硕大的拳头。
“砰!”
三角眼如被锤子给砸了,眼冒金星,口吐白沫,直接仆地不起。
“成全你!”
宁风拿着手帕很嫌弃地擦了擦拳头,再把手帕扔三角眼身上。
幸好三角眼昏得早,不然听到这话,能再给气吐血喽。
打人就打人了,不带这么说话的。
那头白衣小少年就完全是另外一种观感了,他一脸得救了的表情,眼眶红红的,泪珠儿都在眼睛里打着转,颤声道:“谢谢这位兄长,不然……不然……大白就要被抢走了。”
“大白”这两个字一出来,白马立刻把马头凑过来,狭长马脸上都是茫然,好像在说:叫我干嘛?
“呃~”
宁风眨了眨眼睛,看看小少年身上白衣,再看看大白马,若有所悟。
“对了。”
白衣小少年推开马头,很有礼数,一丝不苟地见礼道:“小弟李白,敢问兄长名讳。”
“李白?!”
“果然是小白!”
宁风咽了口唾沫,打个哈哈,“在下宁风,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他日有缘再会吧。”
话说完,他掉头就走,任凭身后李白小少年声声“兄长留步”,消失在人群中。
“啧啧啧,一个大白,一个小白,真乃绝配,就是不知道李青莲会是啥想法,哈哈。”
自娱自乐了一番,宁风寻到了神宫在朝阳镇上的驻点。
“赵大赵二两位师兄可在?”
他不是第一次来了,长驱直入,不管认识不认识宁风这张脸,他身上的太阳袍大家总是认识的。
自有神宫外门执役弟子上来接待,并称赵家兄弟出去巡视镇上,他们这就去寻两兄弟回来。
“他们不在?”
宁风有些奇怪地停住脚步,人已来到一间厅堂,有侍女送上香茗一盏。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
宁风与两兄弟很是接触过几天,这两位仗着自家是天云峰记名弟子身份,怎一个消极怠工了得啊,不是天大的事情,难得见他们挪窝儿。
懒成这样,虚应故事,一心就想窝着修炼的兄弟两人,竟然大清早就跑出去巡视,这怎么看怎么古怪。
这话接待者就不好接了,一脸讪讪然,宁风也没有逼人说话,然后回头再看他们被穿小鞋的兴致,挥挥手就让接待者下去了。
没滋没味地饮干了茶水,宁风深吸一口气,掌心一番,心神一凝,九窍石凭空出现。
“现在呢……”
宁风脑子里闪过昨夜里进入九窍石境察看,一池尽干涸,点滴金水无的景象,收敛了心神,凝在九窍石上。
下一刻,他出现在九窍石境,金池之旁,然后整个人径直趴下去,大半个身子都要掉进了池子里,目光如狼似虎,狠狠搜看。
第三十八章 做尽的好事,难忍的恶事(上)
“有了!”
宁风就差一点点,哪怕来阵稍大些风都能把他给吹进池子里的时候,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在池子最底部,干涸得干干净净的石板上,有两滴金水正在碰撞,融合成……稍大的一滴。
有多大呢?
若将金水比露水,估摸着有清晨时候野草尖儿上那么大吧,嗯,指的是融合后的。
看到这滴金水,宁风很有泪流满面的冲动。
连他自个儿都分不清楚,这是惊喜呢,还是惊慌呀。
“这算是找对路了吗?”
“这次九窍石没有震动提示,只是因为数量太少吗?”
宁风看着那滴颤巍巍地,总感觉下一眨眼功夫就会被蒸发得干干净净的金水,苦恼不已,“这得做多少好事才能积满一池?”
看看池子的容积,至少两三个他在里面泡个澡什么的绰绰有余,再看小得看久了眼睛都会酸的金水珠,宁风就觉得未来被黑暗笼罩,不寒而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今日,好事做不断,能有一池子吗?一碗我看都够呛。”
“不能这样小打小闹。”
宁风算清楚后,登时有了决断,这也是他来神宫于朝阳镇上驻点寻赵家兄弟的原因。
他唯一还嘀咕的是:“之前连续两池子,是怎么积蓄出来的?奇哉怪也!”
这个疑问,只能留待日后了。
宁风从九窍石境里出来,旁边茶盏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重新注了一盏茶汤,氤氲着水汽,茶香,让他紧绷的心弦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不疾不徐地端起来,轻轻地抿上一口,茶香在口舌间环绕,宁风抬头看,赵家兄弟前后而入。
“宁师弟,你怎么来了?”
赵家兄弟中不知道是赵大还是赵二热情地打着招呼,“也不知道知会一声,我们兄弟就在这等你了。”
这两兄弟的表现,跟昨天完全是两回事情,不过宁风无心去纠结这个,笑道:“谁知道两位师兄竟然不是在修炼,而是跑出去耍子。”
“耍什么耍啊。”
赵家兄弟分别在宁风左右落座,一听这话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吐苦水。
“宁师弟,你没发现最近朝阳镇很乱吗?”
“各种外来人都要把镇子给淹了……”
两兄弟一通说,宁风听得脑袋都要给塞住了,算是弄明白了情况。
他们说的或许有些夸张,却也相差不远。
朝阳镇等几个在天都山脚下的镇子,又不是真正的修仙者墟市,之所以会存在自然有其原因。
朝阳镇东,有一条小灵脉,是天都山大灵脉分支,其上有玉矿,出产灵玉;
朝阳镇西,有五峰山,五峰朝天如大手张开五指,其上植被茂密,有各种灵兽栖息其间,灵草一类多有;
朝阳镇南北,有赤铜、精铁矿,出产千年……
这片天地,皆在太阳神宫势力范围,亦属神宫产业。
神宫传承成千上万年,这些又属于窝边草,他们自然知道不能涸泽而渔的道理,于是便有禁牧令、禁采令等,让山林,让矿产,都有休养生息的空间。
尤其是灵脉上的东镇灵玉矿,西镇五峰山,尤其如此。
不管是灵玉矿和还是五峰山,由于其得天独厚,只要有足够的修养,都能无尽地开发下去。
问题是……
“这段时间,轮休结束,禁牧结束,各种鱼龙混杂都涌了过来,每天都有麻烦事,我们兄弟只能到处去救火。”
赵家兄弟,塌着眉头,垂着嘴角,唉声叹气,总而言之: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听到后面,宁风简直是眉飞色舞,就差高喊一声:天助我也了。
“我说,两位赵兄,小弟此来是有事劳烦两位。”
赵家兄弟听宁风这么一说,纵然正失落呢,还是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他们刚想问什么事儿呢,宁风便道出了让他们瞠目结舌的话来。
“两位赵兄,既然最近朝阳镇上庶务众多,两位不厌其烦,不如就交给小弟吧。”
宁风跟着拍胸脯,赵家兄弟直接傻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由赵大小心翼翼地问道:“宁师弟,我们兄弟托大喊你一声师弟,但不管怎么说,你是恩师亲传,我们两人是恩师记名弟子,受其大恩,能力所及照拂宁师弟这是理所应当的,何须如此呢?”
“我们两兄弟,又怎敢用庶务耽搁师弟你修炼?这要是被恩师知道了……”
赵大、赵二齐齐打了一个寒颤,好像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结果。
“师尊有那么可怕嘛?”
宁风真心不觉得,同时啼笑皆非,晓得两人是会错意了,连忙解释道:“两位师兄误会,小弟并不是要交换什么。”
“那?”
两人一脸不信。
宁风眼珠子一转,瞎话张口就来:“师尊给了师弟我三天假期,后面就要回山听候师尊安排,似有什么差事要交给小弟。”
“小弟这不就想着,与其浪费这几天,不如找两位师兄帮忙,熟悉一下庶务,回头做师尊安排差事时候,也好不出纰漏。”
宁风站起来,拱手为礼:“请两位师兄成全。”
赵家兄弟慌忙回礼,交换了一下眼色,迟疑地应了下来:“那便麻烦师弟了。”
宁风一笑,暗道:“成了!”
他连天云子都有意无意搬出来了,这能不成吗?
宁风在心里面默念了好几声冒犯,好在没有编排自家师尊什么,也没有假传圣旨,这种程度的谎话,他的良心是从来不与他为难地。
于是乎,有了赵家兄弟允许,宁风顺理成章,鸡毛令箭,往后三天内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意外,朝阳镇上事情,就是他说了算了。
“近来有太多外人涌入朝阳镇中,难免滋生事端。他们内部纠纷,只要不闹得过分,不请托到我们面前,不予理睬,但扰民伤财事,终究是我辈责任。”
“若继续让朝阳镇中龙蛇混杂,有个万一,排头须得落到我们头上。”
“为防万一故,我命令:
朝阳镇中划分区域,出一独立区,让外来修士落脚安顿,摆摊交易,与镇民无涉。”
一盏热茶还没凉下,当着赵家兄弟面,宁风第一道命令就出去了。
赵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悬着的心放下去三分之一,还靠谱,真是想做事啊。
命令下去,招贴告示,通告双方等等事情,自然有下面人做。
宁风与两兄弟对坐饮茶,等到庶务做得差不多了,才一同外出,去坐镇这个区域划分的事情。
一行三人,着太阳神宫服饰,宣布新的命令。
外来修士,朝阳镇民,欢呼者有之,不满者有之,总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那三个神宫弟子做出的决定,不容违背。
更有不少人通过七大姑八大姨的渠道,知道这事不是赵家兄弟主意,是宁风的手脚。
一传十十传百,只是半天功夫,不知道多少人知道这事,再看向例行前来巡查、坐镇的三人,目光登时就不同了。
……
“赤铜矿、精铁矿恢复开采,势必污染水源,为使镇上父老喝上干净水,发动所有神宫外门执役,延请散修高手,顾问老师傅,在城中开凿清水井五十口,供镇民使用。”
宁风一声令下,不知道多少人跑断腿,后面的一天里,更能看到他出现在镇上各处,亲临打井现场。
……
“矿石来去,人群往来,修士法术,致使镇外道路、桥梁,多有损耗,且汰其老旧不堪使用者,翻新重建,以防万一。”
又一道命令发出,这是修桥补路的好事,宁风的身影又一次四处活跃。
一开始,赵大和赵二两兄弟,说是保护、照顾师弟也好,说是不放心也罢,虽然不发一言,却是寸步不离。
到了后面,他们看到宁风处事妥当,且跟不用休息一样,将驻地神宫外门弟子,宗门执役使唤成牛马,命令一条接着一条,顿时跟不下去了。
两人迫于形势也团团转起来,安抚手下,索要资源等等,两兄弟觉得简直比宁风开始帮手之前还要更累。
不过这回两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好抱怨的,宁风所作所为,件件都是与民谋福利的好事。
没有两人在旁,宁风做事就更放得开了。
“你说什么?”
案牍之后,宁风抬起头来,反问道:“有两伙散修分赃不均,在镇上大打出手,导致镇民手上,房屋损坏?”
下面执役连连点头,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怎么看到上面这位眼睛在放光呢?
宁风说完话,又重新低头处理事情。
执役等得不耐,小心地问道:“不知道我们……”
“两位赵师兄平时怎么处理,你们还怎么处理就好,不用问我。”宁风头也不抬地说道。
执役应了一声,浑身轻快地出去了。
这还不好办吗?敢炸毛的,落到赵家兄弟手中,再简单不过了,腿打断,人扔出去呗。
若不是看宁风最近处理事情,真个是宅心仁厚,与人为善,他们才不费这个劲儿汇报一次,这种事情那个月不发生个几起的?
等他出去了,宁风抬起头来,眼睛里真在冒着光:“喏,决定不是我做出来的,这个坏事算不到我头上吧?”
这时候房中是没有人,不然定会觉得他神情古怪,眼神更怪,怎么看都狡猾狡猾的。
半个时辰之内,两伙散修不敢反抗,全部被打折腿,扔出镇子去。
一个时辰后,宁风满面春风,一脸悲悯地带着一队大夫,大庭广众下开始行善,嗯,给散修们治伤。
……
“好事都做尽了。”
“这下,总够了吧?”
三天将过,闲来无事亦无人,宁风摩拳擦掌,准备再次进入九窍石境中。
第三十九章 做尽的好事,难忍的恶事(下)
“呃~!”
“不是吧!”
九窍石境中,回荡一声哀嚎,其凄惨,直如
——龙归大海,死海;猛虎上山,童山。
死海太咸,鱼虾难活;童山濯濯,草木不生。
宁风的境况没那么惨,略好。
“就这么点……”
他趴到池子边,恨不得栽进去。
里面是什么情况呢,金水有,不多。
薄薄的一层,薄到几乎看不见的金水润了池子,宁风用力地吹,也不见得上面泛出什么涟漪来。
太浅了。
“搜刮搜刮,能有一杯吗?””
宁风跌坐在地上,看着前方青山依旧,头顶晴空原样,苦中作乐地想着,“好歹有增加不是?
是有增加没错啦,只是这增加量少到他连试着喊下洗练身体的兴致都没有。
这才哪到哪啊。
“按这么算的话……”宁风掰着手指头,“要积蓄满一池子,这天都山下所有的好事全让我做了也不够啊。”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宁风蹭地站起来,绕得整个九窍石境中都是他的影子。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好半晌,他无奈地停下来,拽一几句文,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当头一盆冷水下来,宁风连接着做善事的心情都没有了,再说也能做的,在过去时间里,早就让他动用神宫在朝阳镇上资源,做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修桥补路,施粥建房,就连先让人打断腿,他再过去医治这种事情都干出来了,还能有什么?
宁风走在路上,要多郁闷,就有多郁闷。
街市喧闹,经过他这几天折腾,朝阳镇不仅没有如往年一般,受到外来修仙者冲击一派混乱,反而兴兴向荣了起来。
听着耳中传来红尘喧哗,宁风耸耸肩,心神略定,心想:“终究不算是白费,事情也不是白做的。”
正想着呢,一个破锣嗓音传来:
“老不死的,你竟然敢藏钱?想给自己买棺材嘛。”
宁风眉头一皱,心情莫名烦躁,循声望过去,下一刻,眉头瞬间就竖起来了。
在转角的巷口,一个五大三粗,敞开衣襟露出虬着胸毛的大汉,一把从一个老乞婆手中抢过碎银子,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
大汉浑身酒气,身上沾着酒肉污渍,脚步不稳,明显是还在醉酒中。
“我儿,那钱是攒着想留着给你再续一房媳妇儿的,不然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你。”
“咳咳咳,咳咳咳~~”
老乞婆说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断续,到最后连咳嗽声都显得微弱,好像连支撑的气力都不足了。
大汉“呸”一口,胡乱一甩臂,将老乞婆甩在地上,扔下一个破碗:“速去讨钱,我去玩两把,回来还要打几角酒喝喝。去去去,讨不够钱财就不用回来了。”
宁风扭头过来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老乞婆身份,甚至被五大三粗汉子抢走的银子也相当眼熟,不就是几天前他给出去的吗?
老乞婆衣服破破烂烂的,却清洗得干干净净地发白,头发疏离得整整齐齐,不是邱婆婆吗?
“畜生!”
宁风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地就冒了出来,大踏步过去。
“站住!”
醉汉掂着银子,正要转身呢,接着银子的那只手腕如被铁钳给钳住,痛入骨髓。
“痛痛痛,放手,放手,你谁啊!”
他弯腰如虾,脸都通红了,艰难地转身过来,看到钳制他手的人,正用另外一只手将邱婆婆搀扶起来。
“痛?你这个畜生,就该痛个清醒。”
宁风怒发冲冠,喝道:“看清楚,这是生你养你的娘,你没看到她在发烧吗?”
邱婆婆艰难地伸手,似乎要让宁风放开她的儿子,只是连手抬起来的力气她都没有了。
布满皱纹的脸上潮红一片,隔着数尺距离就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力,毫无疑问,她病更重了。
宁风看到那点银子就知道了,老乞婆肯定没有听他话将银子拿去治病,而是小心地藏起来,准备存得够了,给儿子续弦个媳妇儿。
有这样的母亲,五大三粗一条汉子,却整天烂赌酗酒,一次次地将病重的母亲赶出来乞讨,说他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
“干你什么事!”
大汉羞愧之色一闪而过,梗着脖子,吼吼道:“你还不是想抢钱,滚,大爷可不是好惹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举起海碗大的拳头就要捣过来。
宁风冷笑一声,手臂一抖,大汉惨叫一声,整个人被甩到了地上。
他正要再上前,老乞婆咳嗽着,抓住他手臂,满脸哀求之色:“不~不要……咳咳~”
宁风皱了皱眉头,扶着激动的老乞婆缓缓坐下。
还没等他说话呢,倒在地上的醉汉大声嚷嚷起来:“抢钱了,有人抢钱了。”
“还敢叫?!”
宁风刚刚有点消下去的火又冒上来,怒视过去,大汉却叫得更凶了:“他不是人啊,他抢了我要送老母去看病的钱啊~~”
大汉拍着地,扯着嗓,街上本就烟尘多,配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真有几分狼狈可怜样子。
“你……”
宁风心中一股闷气,几欲爆炸。
什么叫做倒打一耙,什么叫做颠倒黑白,今天算是领教了。
大汉这一声吼声嘶力竭,顿时吸引了整条街市上的人目光。
宁风环顾左右,看到无数异样的目光投过来。
有怀疑,有鄙夷,有看热闹的,也有摩拳擦掌的。
大汉将老乞婆赶出来的这个地方,明显是有意选择,是划分出来的新区,尽数是外来人,没几个认得他们,知道其底细的。
他这番做作,一个大男人当街哭嚎,还真引来不少同情心。
“我倒成坏人了?”
宁风很有点哭笑不得,努力几天做好事,这大汉一声吼,就给他套上了坏人标签。
这个事情的解决办法有很多,他就是当街暴打这个醉汉一顿又如何?以他神宫亲传的身份,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好事做惯了,临到头来要当个“恶人”,宁风一时间还有些迟疑。
正在这时,又有一声喊,源自街另一头。
“是他!”
“就是他打的我。”
一个瘦骨嶙峋的三角眼大声嚷嚷地过来,后面虎背熊腰地跟着七八条壮汉,无不怒视过来。
“三角眼……”
宁风抬头看天,觉得这日子实在是有些巧,都撞到一起来的。
嚷嚷的这个三角眼,不就是那天碰瓷讹诈李小白的那位吗?
“就是你打的人吗?有种打人,那就有种别跑!”
几条壮汉推开围观的人,大踏步地冲着这边过来。
“我又成打人的了?”
宁风摇头,胸中憋着的那股气成倍地增长。
李白与他的大白不在,那天亲眼看到碰瓷过程的人不在,几条大汉以苦主身份一喊,义愤填膺姿态出来,围观的一群群望过来目光愈发地古怪起来。
如芒在背一样的感觉。
“原来当恶人是这种滋味吗?”
宁风的拳头,不由得攥起。
“我在这边折腾几天,这些人竟然还不知道我是谁?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一群大汉,横冲直撞而来,距离十余丈;
一条醉汉,撒泼打滚在地,距离数尺。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熟悉到极点:“儿子,你也在这啊。”
宁采臣钻出人群,一手提着叠书,一手搂个篮子,边打招呼,边走过来。
他一脸笑容,篮子挎到胳膊处,小臂使劲儿地摇,好像生怕自家儿子看不到他。
“不好!”
宁风脸色大变,宁采臣这一钻出来,正好拦在一群大汉的路上。
“让开让开!”
当头的大汉不耐烦地摆手,将拦在前面的人尽数推开,宁采臣没注意到这头,吃了大汉一撞,哎呀一声,整个人歪歪斜斜醉酒般踉跄了好几步,好悬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人是没摔倒,篮子掉到了地上,掉出了一篮子的笔墨纸砚,外带一套全新的青色书生袍。
为宁风买的新袍子。
父子两人,宁采臣偏爱宝蓝色,宁风独钟青衣。
宁采臣惊魂甫定,下一刻就开始心疼衣服,满脸肉疼之色,哎呦声不绝。
宁风先是一惊,继而平复下来,面冷如冰。
“求大家主持个公道啊,这人抢我给老母治病的银钱。”
——醉汉在嚷嚷,老乞婆咳嗽得说不出话来,气急昏厥。
“你敢打人?来,就会欺负弱小吗?跟爷爷我练练。”
——壮汉晃着膀子,仿佛刚刚连连撞开几个人犹自不过瘾头。
街市上,无数道的目光汇聚过来,众目睽睽!
“哈哈哈~”
宁风仰天打个哈哈,“忍不住,我还真就不忍了。”
“善事做多了,今天就做回恶的,又如何?!”
“今天不教训你们,我念头不通达。”
宁风一步踏出,不多,就数尺,也不太准,就踩在醉汉的胸口。
脚腕一转,一碾,一发力。
“咔嚓~”
肋骨断裂的声音,即便是在喧闹的街面上,依然清晰可闻。
对面,气势汹汹而来的大汉惊了一下,停在那里,迟疑不前。
这就是三角眼口中的老好人?
看着怎么不像啊,忒凶残。
“你不是说这是医药费吗?”
宁风看都不看脚下一眼,醉汉痛得叫不出声来,吸气如风箱,“那就拿去治伤。”
他把银子一砸,正中醉汉额头,银子高高弹飞起来落地时候,一个巨大的包从醉汉脑袋上鼓起来,然后幸福地晕倒了。
“还有你们。”
宁风抬头看,对面是一群螃蟹般大摇大摆从人群中撞出来的大汉。
“你们说我当街打人是吧?”
“那我今天还真就打了。”
一步,两步,三步。
宁风一边说,一边迈步,明明就是三步,步步如奔马,每一步落地他都向前窜出一截,身后留下灰烟如龙。
一群大汉还没弄明白情况,怎么老实好人猫,转眼就吃了暴戾吃人虎呢,宁风就用肩膀,生生撞进他们一群人里。
一眨眼的功夫,“哎呀呀呀”的惨叫声爆出来,七八条大汉东倒西歪,分成五六个方向,分别被撞飞起来。
那惨叫声,那高飞状,那落地时候弯如煮熟的虾子,哪里像是人撞的,更像是被野马群给碾了。
现世报,来得快。
刚刚还在撞人,这会儿一个个全都被撞断了不知道多少根骨头,在地上死命地嚎。
宁风没事人一样走出来,活动着筋骨,念头通达了,搀扶着刚把东西捡起来的宁采臣,向着自家方向去。
“儿子,这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金身破了,不知道前面做的是不是也前功尽弃了,反正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了。”
“……不懂。”
“简单说:好事做腻味了,做个恶事换换口味。”
“哦,懂了~~啊?!”
父子两人,渐行渐远。
第四十章 非善非恶,请出风头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洒入院子中,暖洋洋的让人不想动弹。
“哎呀,家里没盐巴吧,瞧我这记性。”
宁采臣拍着脑袋,懊恼无地的样子。
宁风想起连着做几天好事没多少收获,回过头来还当街做了别人眼中的恶事,天知道九窍石里是什么情况呢,没什么心情,还是耐着性子道:“孩儿让酒楼送一桌子过来便是。”
“我儿,为父挺久没吃你做的饭菜了。”宁采臣可怜巴巴地看过来。
“……好吧。”
宁风哪里受的了这个,当即投降。
“哈,不愧是我儿,就是孝顺。我去借盐巴。”
宁采臣怕他反悔一样,动作那叫一个快,哧溜一下就没影子了。
看着被他带起来的院门还在摇啊摇,宁风摇头,失笑,心里面跟明镜似的:“父亲这是看出来我心情不好,想找点事情让我做,排解排解。”
“其实,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宁风自失地一笑:“就是再没有金水,仅凭着我入门太阳法,倚仗九死境,依然能在这条仙路上,走得很远,很远。”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进去看看吧。”
宁风深吸一口气,唤出九窍石,心神沉其中。
院子上空,晚照绚烂如最美的锦缎;院子里面,宁风纹丝不动若最逼真的塑像。
突然——
天上风起,愁绪般的晚霞吹散,紧接着大片大片橙红色的火烧云笼罩天宇。整个过程如鲜花着锦,似烈火烹油,充斥着绚烂与兴盛的味道,一改夕阳之落寞。
突然——
宁风周身一颤,见鬼了一样,紧闭着双目的脸上,先是大惊,继而狂喜。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九窍石境中,宁风喃喃自语,他还不知道此刻表情映照到肉身上,古古怪怪。
他哪里顾得上那些?
这会儿宁风脸庞上,映照满金色的光,那是水光,是波光,粼粼而潋滟,仿佛是调皮的孩子,时而凑过来,时而又蹦开去。
金池里映出来的光。
宁风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如是者三,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在他面前不足三尺的距离,池塘里蓄满了小半池金水,晃晃荡荡,恍若一张脸,在对着他笑。
“我做了三天的好事,朝阳镇里连只猫狗丢失都是我找回来的,积累金水也就是润个池子底。”
“我成了别人眼中当街打人,强抢老人医药银钱的大恶人,反倒是满了小半池。”
“难不成,不是做好事,而是当恶人?”
宁风整个人都凌乱了,恨不得把脑袋栽进金池里清醒清醒。
“不是,不是,一定有哪里不对。”
“找出来,必须找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
宁风霍地转身,一步踏出了九窍石境,惟有充满了疑惑声音还在里面回荡着。
他睁开眼睛,眼前仿佛还能看到那半池金水映出来的光,院门打开,宁采臣走了进来。
宁采臣左手酱瓶子,右手油碟子,腋下还夹着盐罐子,喜笑颜开。
“儿子儿子,你看到没,街坊们那叫一个热情啊。”
“哈哈哈,不让走啊,硬是留为父多吃了几盏茶,都在夸你呢。”
宁风心中有事,挤出笑容,随口应道:“是因为孩儿好事做多了吗?”
“才不是呢。”
宁采臣嗤之以鼻,手忙脚乱地放下那些东西,掰着手指头道:“他们羡慕你本事大,那些人五人六的神宫杂役都能被你使唤来,支使去的。”
“哦,是吗?”宁风还是心不在焉。
“可不是嘛。”宁采臣一脸我儿子有出息,我很骄傲的表情,兴致勃勃地道:“他们使劲儿恭维,不过为父也不是白给的,听得出来,他们是嫉妒为父有个这么出风头的儿子。”
宁采臣说得兴起,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词,宁风整个人忽然僵住了,如受雷击。
——“屁大的镇子,事情传得飞快,你刚当众打了那些王八蛋,街坊们就都知道了,哪个不夸你威风了得?”
——“咱们前脚刚走,神宫杂役就过来,把他们给抓起来,全都打断腿扔出去,不长眼的东西,风光呀。”
——“就是有点可惜,上次打断那些散修腿的时候不是你干的,不然这风头就出大了,整个镇子都在传。”
……
宁采臣还在喋喋不休,同时琢磨着这么多酱料,是不是让自家儿子弄点涮羊肉什么的来吃吃,挺久没尝还挺想。
宁风僵硬地转过脖子来,问道:“父亲,你刚刚说什么?”
宁采臣这会儿才察觉出他状态不对来,紧张地道:“说什么?我说了好多啊,你问哪一句?”
他挠着脑袋,第一次觉得自己嘴巴太快,哧溜一大串,怎么知道宁风问的是哪一句?
“父亲,你刚刚说街坊们嫉妒你什么?
还有,可惜散修们的腿不是我打断的,不然怎样?”
宁风神情有些紧张地看过来,隐隐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出风头啊。”
宁采臣茫然,顺口应道。
“轰隆隆隆~~”
一声惊雷,炸出天际,滚滚而来,震散了漫天的火烧云,晴天一霹雳,声震百里。
“吓~”
宁采臣蹦起来,“打雷了,要下雨了,我收衣服去。”
宁风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同的是他的脸上,他的眼中,都在放着光。
“原来……”
“是这样!”
“出风头,竟然是出风头,哈哈哈哈哈~~~~”
宁风忽然纵声大笑,眉心剧烈地跳动着,九窍石喷射而出,当空旋转,淡紫色石体上九个孔窍都在放着金光。
亿万道金光,喷薄而出。
沐浴在这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的金光中,宁风脑子里闪过一个个画面,一个个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魂境之中,几句神佛烟消云散,三字花会开,一掌天地崩,风头出得没边了。”
“扶摇会上,举世瞩目,精气狼烟,生命浓烈,这不是出风头什么是?”
“讲道岩上,位列真传,记名与附庸,尽数感激,出风头吧?”
“青铜古树,一代群英,我为魁首;三日三夜,展现太阳法,四下助人,连天月童姥都为我瞩目,自然是出风头。”
“哈哈哈哈,原来我一直是想得差了。”
宁风豁然开朗。
“非善非功德,非恶非戾气。”
“无论是之前,还是方才,金水之积累,看的是我出了多少风头。”
“无数善举,要嘛不够引人注目,要嘛我就隐于幕后,自然没有多少收获;一件恶行,当街施行,在场有凡人有散修,众目睽睽。”
“这就是区别!”
宁风心思从来没有这一刻这样通明过,几番波折后,终于抓住了三个字:出风头!
他忍不住想要泪流满面,这是激动的。
为以后不用冠上天下第一善人,或是天下第一恶人的名头而激动,至于沿着出风头这条路走下去,会被称为天下第一什么……
这个念头太惊悚,他愣是没敢往下想。
宁风清醒过来,九窍石归位,眼前出现宁采臣担忧的脸。
他也不解释什么,脸上现出干净明澈的笑容,侧着头问道:“父亲,以后儿子多多出风头,你觉得怎样?”
“好啊。”
宁采臣不明所以,还是连连点头,浮想联翩,“啧啧啧,以后柴米油盐好像不用自家买了……”
……
一夜无话,次日,宁风着一日三变法袍,负海纳百川布袋,上天都山,登天云峰,觐见师尊天云子。
萦绕在心头久矣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宁风脚步轻灵,浑身轻快,脸上更是一直挂着干干净净的笑容,看什么都觉得比平时要美上三分。
嗯,包括照例在天云山脚下,宽袍大袖,凭风而立,等着他的引路师兄沈兆轩。
“师弟你来了。”
沈兆轩温和一笑,伸手一引,“且随为兄来,师尊在等着你。”
第四十一章 化虹万里,戈壁小镇
沈兆轩,宁风,师兄弟二人,把臂而行,直上天云之巅。
“师兄,师尊他是什么时候归来的?”
宁风看着天云峰上仙家气象,尤其是云海翻滚,仙鹤起舞,心胸为之一畅。
“一盏茶之前。”
沈兆轩随口应了一声,接着上下打量宁风一眼,满意点头,“区区三日,师弟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更得内外明澈之真意了。”
宁风闻言一笑,点了点头,颇为赞叹自家师兄的眼光。
九窍石是他最大的秘密,更胜过生而知之,两世为人这种事情,又是他最大的修仙助力,或能扶着他直上九重。
如此大秘密里蕴含着的大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宁风顿时觉得好像有一块大石头被从心头给挪开了,精气神自是不同。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以师尊之能,三天来回,能做多少事情,犹自弄得如此紧迫……”
“不知道师尊会安排什么事情给我做呢?”
宁风心里面的好奇就跟一只只小手在抓挠一样,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出现在天云子面前,揭晓答案。
天云子既在等候,宁风原本想的先往经香阁一趟,学些小法术的念头只好暂时放下了。
为人弟子者,总没有让师尊枯等的道理。
片刻功夫,师兄弟两人上得天云峰巅,一触及阵法,不用通报,两人便如上次一般,被直接挪移入了洞府。
头顶上,有漫天繁星,流星陨落;有云卷天地开,朗朗乾坤大。
前方,是天云子。
“弟子沈兆轩、宁风,拜见师尊。”
师兄弟两人一起行礼。
天云子一身黄袍垂落下来,背对两人。他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在身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嗯,你们来了?”
天云子转身,满脸孺幕之色抬头的师兄弟两人一起傻了。
到口的仙福永享啦,寿与天齐,万福金安等等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天云子手上拈着一块点心,正小口小口地吃着,颇为珍惜的样子,眼睛微微闭着,若在回味。
嗯,他……在吃点心。
天云子好像才察觉到两人目光,伸出袖子一拂,沈兆轩和宁风面前各自出现一个小碟子,薄如纸的青瓷上放着一块碧绿色精致小点心。
“你们尝尝,味道不错。”
天云子既然开口了,师兄弟两人还能说什么?
两人各自取了面前糕点,开始品尝。
宁风才吃了一口,眼中就亮了起来,入口甘甜而不腻,清香而不干涩,好像融化成了甜甜的清泉流进喉咙里面。
“好点心。”
宁风刚赞了一口,上首处的天云子就出声了:“自是好点心,为师好不容易寻来,就剩下这点了。”
“嗯?”
宁风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抬头望去,碰上天云子目光。
“宁风吾徒,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就带为师跑上一趟,取些糕点回来吧。”
“啊?”
宁风险些没叫出声来,这就是天云子准备三天,要让他做的,有助于夯实根基的事情?
天云子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话说完,一个闪身,忽然出现在宁风面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手从袖袍中探出来,似缓实快地按在他背上。
“刷!”
一道彩虹,迸发自天云子洞府,破空在天云峰巅,横跨不知道多少里疆域,直落天的另一边。
这一刻,整个太阳神宫里,如掌教真人申不疑等人,隐隐察觉到什么,抬眼望向天云峰方向,旋即微微颔首,收回了目光。
“师尊的化虹术愈见精深,弟子佩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师尊之万一。”
沈兆轩啧啧赞叹着天云子手段,对刚才发生的一幕竟是毫不奇怪。
他怎么说也是被天云子养在身边养大的,对家师尊行事方式自是了解,不若宁风一头雾水。
“小术罢了,兆轩你若是……”
天云子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沈兆轩神色一黯,低头不语,似乎很是惭愧的样子。
化虹术自不是小术,它是九法十三化中的正法,又是神宫第二遁术,能施展出来的本就没有多少人,更何况是加诸于他人身上。
师徒两人都没有在这点纠缠,沈兆轩收拾下情绪,重新现出温和笑容,道:“师尊,不知道这回给师弟安排了什么任务?”
他又小心地看了天云子一眼,担忧道:“师弟入门未久,还没有什么修为在身,此行可会有危险?”
“什么任务,日后你就知道了。”天云子脸上也现出笑容,道:“至于危险?你还挺关心他的嘛。”
沈兆轩坦然一笑,道:“弟子是师弟的引路师兄,责无旁贷。”
天云子摇了摇头,笑意愈浓,似是很喜欢他们师兄弟间有此情谊。
紧接着,他负手背对沈兆轩,悠悠的声音传来:“自古,善泳者,溺于水,力量不是唯一凭借,不可沉迷。”
“从来,决定一个能走多远的不是两条腿,而是一颗心。”
“为师就是要在宁风还没有什么修为的时候,给他补上这一课。”
……
天云峰上对话,宁风自然听不到。
“这是哪里?”
他一手捏着半块糕点,另外一只手握成拳头,似乎在攥着什么。
左近皆荒凉,胡杨树上没几片叶子,远处可见到黄沙连到天边。
近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镇子,卧在戈壁滩上。
“师尊到底把我送到了多远的地方……”
宁风看着戈壁滩上,恢弘气象,摇了摇头,一阵无语。
这不是十里百里问题,搞不好也不是千里万里,反正是远远地离开了神宫范围,这辈子宁风别说见,听都没有听过哪里有戈壁。
“还有……”宁风摊开攥着的手掌,“……这是什么?”
随着他手打开,五张金光闪闪的符箓徐徐地摊开在掌心,明明刚还被他攥着呢,符箓上竟是一点褶皱都没有。
每一张符箓,正中都是煌煌之太阳神宫,放射出的光芒扭曲成一个个玄奥符文,遍布整张符。
宁风太阳法入门,符箓一展开在掌中,他立刻就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澎湃太阳之力。
“这是师尊给我用来保命,还是降魔伏妖的手段?”
宁风有些猜测,但怎么着也是被天云子用“买糕点”这种借口送出来的,哪里能猜得到,只能暂时存疑了。
“看来,线索得自己找了。”
宁风笑笑,兴致盎然。
天云子的做法,很是让人无语,又对极了他的胃口。
“这才有意思!”
宁风小心地将五张金符紧紧地贴着胸口收好,拍了拍胸膛,正要举步呢,又停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慢慢观想了片刻,轻喝出声:“如我心愿,变!”
宁风原地一转圈,再睁开眼睛一看,身上青色书生打扮,清秀儒雅,再加上背后书匮,浊世翩翩一书生。
“就是这样。”
宁风上下自己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背着书匮,哼着樵唱,走向戈壁上小镇。
如前世和魂境中曾见过的戈壁上镇子一样,道路上尘土飞扬,两侧土黄色的矮小建筑,来往的人们身背刀剑,以布掩脸,行色匆匆。
“线索在哪里……”
宁风走了半道,还是一头雾水。
“咦?”
他猛地想起一事,抬起手来,手上还拈着半块咬了一口的糕点。
初到贵地,这次的事情又太过新奇,宁风都忘了手上还拿着半块糕点。
一路行来,糕点上沾满了细细的尘埃。
“这倒是一个线索。”
宁风眼前一亮,随手将糕点一扔,就要去找人询问一番。
他刚走了两步,心中一动,回头望去。
只见得,一个五六岁大小,穿着粉红色衣服,扎着可爱双丫髻的小女孩儿,正蹲在地上,小心地捡起糕点。
小女孩脸上红扑扑的,水润润的,可爱无比,就好像刚刚从树上掉下来的大苹果。
她歪着头,迟疑着,似乎是在犹豫一口吞了呢,还是小口小口地吃。
“小妹妹。”
宁风在她面前蹲下,指了指糕点。
“大哥哥……”小女孩脸刷地红了,第一反应是把糕点往身后藏,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小手托着糕点递过来,“……对不起,大丫不知道大哥哥你还要吃。”
很舍不得,但还是很坚决地递过来了。
宁风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道:“大哥哥是要告诉你,它脏了,不能吃了。”
“哎呀~”
小女孩很心疼,舔了舔嘴唇,把口水重新咽下去。
“你告诉大哥哥,这种糕点哪里有卖的,大哥哥买给你吃。”
宁风觉得小丫头可爱极了,当然,不管她知道不知道,宁风都打算带她一起去吃。
“我知道我知道。”
小丫头高兴地蹦起来,拽着宁风的衣角就往前走。
“甘露坊,这是甘露坊的糕点,可好吃啦。”
一边拉着宁风往前,大丫一边回头,可怜兮兮地问:“大哥哥你不骗人?”
“不骗。”
“太好了。”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昏黄色调的镇上拉得老长,一直拉到了镇子的那一头。
那里有一家糕点铺子,叫:甘露坊。
第四十二章 甘露镇上愁云惨
“这糕点还真是甘露坊产的。”
宁风带着大丫一到此处,扫了一眼,立刻有了判断。
甘露坊只是一处小小店铺,后面是店家院子,前面是简陋铺面,外面排开几张桌子供人食用时候休憩。
更多的是行色匆匆,买了便走。
从那些桌子上摆放的糕点,一块块青翠欲滴如玉,宁风就知道没找错地方了。
“大哥哥……”
大丫来到这里就走不动道儿了,含着大拇指,声音含糊,小脑袋先抬起满怀期望地看着,又羞怯地低下去。
“坐吧。”
宁风微微一笑,拉着这个小丫头,在空出的桌子上坐下。
一大一小两人刚刚坐下呢,一个粗布荆钗的少妇就从铺子里快步出来,站在桌边问道:“这位公子,你想要些什么?”
“拿手的糕点上吧。”
宁风随口答着,凝望少妇一眼。
这铺子既然跟天云子安排有关,就是被当成登徒子他也不能不仔细观察。
少妇看上去二十许人,容貌清秀,素面朝天,眉头蹙着,似乎有什么难言的事。她在等候宁风回答时候,在其他客人招呼时候,依然时不时地抬头望向镇口方向,掩盖不住惶急之色。
也幸好如此,登徒子名头没落到宁风头上,少妇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目光,听到回答后便匆匆而去了。
“幼娘,上份甘露绿玉糕。”
“幼娘,外带的点心呢,家里老娘就好这口,你且快些。”
“幼娘,你再不过来,我家姑娘要把你桌子给掀了,老汉我可是不赔的。”
“……”
声声呼唤,名叫幼娘少妇的身影遍及甘露坊每一个角落,面对客人或催促,或善意,或取笑,或责难,她都应付自如,但随着日渐西沉,清秀脸上悲戚之色愈浓。
“铺子里就她一个人忙碌?”
宁风看到现在,愈发地觉得自家判断无误,天云子师尊打的哑谜,便着落在甘露坊上。
他不自觉地自语出声,对面是满嘴塞满了糕点的小丫头,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看她比划着手脚,要把糕点从嘴巴里抠出来又是舍不得,不然又说不出清楚的着急样子,宁风就觉得好笑,心情都好了。
他伸手擦了擦小丫头嘴角糕点屑,又递上一碗水,拍拍她的背,总算给顺下去了。
“幼娘姐姐,还有两个大哥哥,一个老爷爷。”
大丫一能说话,立刻有模有样地掰着手指头数给宁风听。
“他们人呢?”
宁风眉头一挑,再联想到幼娘脸上掩不住的悲戚之色,似乎把握住了什么。
这个问题,就不是小丫头能回答得了的,她一脸茫然地摇着头,有听没有懂。
宁风又给她叫了一盘糕点,然后起身,向着旁边桌子上食客走去。
斯斯文文的书生,客客气气地打听,他用了没有一盏茶功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了。
“幼娘姓韩,是这韩家的童养媳,长大后配给了韩家大儿子。”
“甘露坊是韩家家传的产业,家中有父子三人,守着一口甘露井,以其特殊水质加上他们历代研究,甘露绿玉糕闻名四方。”
宁风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又闪过零碎打听来的,有关于韩家父子的情况。
韩家的甘露绿玉糕,除了缺不得一口甘露井外,还需要戈壁深处的某种绿玉藤为主材,韩老汉前日就去采取一致未归。
今天,韩家一大一小两儿子慌了手脚,也入了戈壁寻父去了。
说到这里时候,一众食客唉声叹气,似乎对他们结局很是悲观。这些人聚在这里,与其说是嘴馋糕点,倒不如说是在等消息的。
“不过两三天而已,为什么他们似乎就认定韩老汉死定了,连两个韩家小子的安危都不乐观?”
宁风心中疑惑,要再问,这些人却讳莫如深,不肯再提了。
他没有强问,若有所思地回来坐下,对面小丫头好像都没察觉他溜达了一圈子,还在跟糕点战斗着呢。
大丫肚子都给吃得圆鼓鼓的,犹自大口小口,吃得香甜,一脸糕饼渣滓,像一只小花猫般。
宁风看着好笑,时不时地给她擦下,放松心神与这小丫头交谈,时间一点一点地流淌出指缝。
日愈西斜。
“师尊一记化虹术不知道把我给送出了多远,路上又耗费了多少时间,我竟是全都茫然不知。”
宁风眺望着镇口方向的落日,下意识地伸手捂胸,那里,五张金符在散发着温温热度,好像揣着一块暖玉般。
金丹真人境界,太阳神宫**,在那一推,一送,长虹跨越天地的时候,显露无遗。
宁风思之,悠然神往。
这会儿,甘露坊中人渐稀少,韩幼娘不再那么忙碌,清秀脸上挂满忧愁,守着门口,望着镇口。
宁风正想上前套套近乎,看能不能再打听出什么呢,忽然——
“爹啊!”
“爹啊啊~~我们回家了。”
“我送您回家了,你再睁开眼睛看看啊~~~”
粗糙的嗓子,闷闷的嗓音,哭天抢地,悲伤溢出,听在心中都堵堵的声音,从镇口方向传来。
宁风霍地站起来望去。
镇口处,一个木讷汉子,弓着身,后背背负着另外一个人,向着甘露坊方向跑来。
木讷汉子背着的那人一动不动,苍苍白头靠在汉子肩膀上,恍如一个破布袋。
“啊~相公,爹~!”
韩幼娘大喊着迎上去,木讷汉子狂奔到甘露坊门口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周遭还没走的食客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
宁风本也想上前,心念一转,移了下位置,挡在大丫跟乱糟糟一片之间。
“大哥哥别挡,呜呜,别挡。”
小丫头舞着沾满糕饼屑小手,很是不满意的样子。
“那不是小孩子该看的。”宁风摇头,一边注意那头动静,一边对小丫头柔声说道:“来,剩下的糕点你装着回家吃,别在这里呆着了,家里该担心了。”
大丫嘴一扁,倒是乖乖地听话,把剩下的糕饼——话说也没几块了,向着衣服下摆一倒,两只小手兜着糕点,向着外面走去。
做这动作时候,她嘴巴里面还在嘟囔:“大哥哥,老爷爷是不是也睡着了,大丫看过的,好多人都睡着了。”
宁风听到这声,瞳孔骤缩,隐约把握住了什么,恍然为什么韩幼娘眼中带着悲戚,为何食客们那么悲观。
他忍住追问的冲动,目送着一手珍惜地兜着糕点,一手挥舞着手臂,恋恋不舍告别的小丫头离开视线,这才回转过来,向着人群中去。
宁风铸就琉璃体,在修仙路上不过一小步,其体魄却已远不是凡人所能比拟的,不着痕迹地向里,没费多少功夫就挤到了最里面。
那里,韩老汉已经被放下来,垫在一张有年头的羊皮褥子上,整个人干瘪瘦小,四肢如鸡爪,嘴巴大张着,隐约可见灌满了黄沙
“这是脱水而死的。”
宁风一眼就看出来,这韩老汉好像在戈壁酷烈太阳下晒了几天,分明是干尸模样,再无生机可言。
“只是这肚子……”
他目光一转,落到韩老汉尸身的肚子上。
干尸肚子圆鼓鼓的,仿佛是几个月孕妇,与周身干瘪脱水形成鲜明对比,想要看不到也不能够。
“程老爷子来了,大家让让,大家让让。”
宁风还在琢磨着韩老汉肚子里到底是什么呢,一阵喧哗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裂开一条缝隙,一个拄着拐杖的耄耋老者蹒跚而来。
同一时间,镇子上四处有哭声,更有白幡高挂起来,数不尽的悲哀、痛苦、绝望氛围,笼罩在这个日暮的镇子上。
“什么情况?”
宁风先是愕然,再一寻思,便明白了过来,“是了,估计发现的尸体不止是韩老汉一人,只是韩大一路奔跑,先行回转罢了。”
他脑子里浮现出来刚刚大丫所说的话,“……老爷爷是不是也睡着了,大丫看过的,好多人都睡着了……”,童稚懵懂声音里面,透露出来的是一家家破败、孤零的大绝望。
“程老爷子以前是县里面出名的老仵作,他老人家看的绝对不会错的。”
“哎,程老爷子一把年纪,回来本是颐养天年,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情。”
“这都第几拨了?”
“……”
宁风耳听周遭议论,眼看着程老爷子走到韩老汉尸身前,艰难地蹲下去,伸手按了一按,又探到其嘴边看了看,摇头叹息而起。
“老爷子,我爹他……”
韩大憨厚的汉子,话到口却说不出来,不住地抹着眼泪,旁边韩幼娘亦是梨花带雨地哭着。
“跟他们一样。”
程老爷子叹着气,道:“就停了三天,又来了。你爹是生生晒死的,肚子里塞的都是沙子,造孽啊。”
“最近是怎么了,我们甘露镇到底招惹了哪路妖魔,除了过去三天的平静外,不是晒死人,就是冻死人,肚子还尽是沙子。”
程老爷子顿着拐杖,声音里有无法护卫乡梓的痛,对妖魔的恨。
“晒死……冻死……沙子……”
宁风在心中默记着,看着愁云惨雾的甘露镇,任务、历练什么的想法从脑子里淡去,代之的是破解谜团,降妖伏魔,解民倒悬,还一家一镇之安乐的心思。
从周围人的议论,哀叹当中,他渐渐地弄清楚了情况。
原来,从十几天前开始,甘露镇上就陷入了麻烦当中。时不时地就会有人在戈壁上发现尸体。
这些尸体,全都是围坐成一个圈子,或是如韩老汉般生生晒死,或是生生冻死。
往年里,戈壁沙漠上,由于白日黑夜温差太大,偶尔出现这样的尸体并不为怪,可是这次持续多日,死者众多,有外来人,亦有镇上民,整个镇子难免陷入了恐慌。
“既无外伤,再呈围坐异状,再是接连出现,怕真是什么妖魔所为了。”
宁风刚刚有了判断,耳中忽然传来惊呼的声音。
“什么?!”
韩大从亡父的悲哀中大叫出声:“你说小弟还没回来?”
在他对面,韩幼娘弱弱地点头,默默地抹泪。
“啊!”
“不行,我去找。”
韩大叫了一声,就要掉头向外冲,跑不出两步软倒在地上,他早已透支了体力与精力。
韩幼娘哭着扑上去抱住自家丈夫,一句话也不说,死也不放开。
周遭镇民皆叹息:“造孽啊,韩二还没回来,估计回不来了,惨,真惨,连死两人,这韩家算是破了。”
镇民自是不缺同情,只是如此情况,谁敢再出镇子?
“死了吗?倒也未必。”
宁风心中闪过程老爷子所言的停歇了三天,想起自家师尊消失的三日,若有所悟。
他沉吟了一下,也就是眨眼功夫,豁然抬头,排开众人,向着镇口走去。
夕阳挣扎在沙漠尽头,最后余晖将宁风的影子长长地拉出来,从镇子的这一头,一直到那一头……
第四十三章 围坐篝火冷如霜
“还真是……冷啊!”
宁风行走在荒凉的戈壁上,夕阳早就冷得缩回了窝里,皎洁明月洒落的似乎不是清辉,而是彻骨的寒风。
短短一两个时辰,他便经历了周遭似火炉脚下烙铁,到四面尽寒风如入冰窖的差别。
戈壁滩上,黄沙漠里,昼夜温差之大,宁风算是体会了。
走了一路,他看得最多的就是那些一片叶子也无,干枯的胡杨树。
这些胡杨树东一棵,西一棵,全然无法给人生机感,尤其是在夜里面,感觉更像是一个个无力地向上天伸出双手,挣扎在泥泞中一般。
“怪不得有人会冻死。”
宁风一边走着,一边搓着双手。这还是他体质强大,身上一日三变法袍有一定保温能力,不然会冷成什么样子着实无法想象。
夜,渐渐地深了。
行走在夜的戈壁,感受着刺骨寒风,宁风不由得有些着急。
“过去三天之内,妖魔之所以没有作恶,怕是师尊的缘故。”
“那韩老汉应当是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
“师尊会将我送来甘露镇,想来是发现,并震慑了那妖魔。可要是我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出妖魔并解决,再有人为之丧命,那……”
宁风想到这里,心中冰冷一片,更胜过外面刺骨寒风。
“……便是我的责任!”
有些东西,事不关己时候,谈资罢了,降妖伏魔说起来得意且轻易,可要是将这些负担在肩膀上,便会发现名为“责任”的担子,不是那么容易挑的。
“妖魔因为我,而活到今日。”
“那不管是为了甘露镇上人,还是为了对得住师尊的期望,我就让你活不到明日!”
宁风在发狠,尤其是想到甘露镇上一个个像大丫那样的小丫头,痛失亲人,或者自身冻死,或晒成干尸,他就觉得不能忍。
“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什么妖魔?还有,在哪里?!”
宁风漫无目的地沿着所有看似有过人迹的方向,沿着出镇子时候打听来的,往来镇上必经的地方去。
夜的风呼呼地吹来,扑在他的身上,竟有丝丝温暖感觉。
“咦?暖意?”
宁风心中一动,向着风来处眺望。
那里,漆黑的夜中隐现火光。
“是篝火,有人。”
宁风大喜,倒不是为了有地方能够烤火——虽然他实在是冷——主要是走了一夜,他连只鬼影子都见不到,有人总可以打听一二。
他快步向着篝火方向去。
在夜里一马平川的戈壁上,径直走过去就是,倒不用担心迷途什么的。
走了片刻,远远望去只有一点红光的地方,终于完整地出现在宁风面前。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篝火堆,旁边围坐着七八人,一个个或是搓着手,或是默默地烤火,或是瑟缩着身子往火堆边凑。
一圈子人围坐篝火,还有两三个空位。
看到眼前景象,宁风咯噔一下,脚步略缓。
“不对劲。”
他想到之前镇上人的说法,心中警惕,重新举步走过去。
一边走着,宁风一边凝神观察。
围坐在篝火旁的七八人,均是一般无二脸色,白里泛青,青中又透着黑,周身都是冷气,好像都要冻成了冰。
戈壁的夜里,冷成这样子再正常不过,话说在还没过来前,顶着夜风行走的宁风也没好到哪里去。
“还是怪怪的。”
宁风心里面嘀咕着,寻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在坐下来的同时,他扬手招呼:“天有些冷,借个位置烤烤火,不介意吧?”
“当然,柴火我也会去拾的。”
众皆不语,不过也没有人去驱赶他。
“是了……”宁风在话出口的时候,恍然知道哪里有问题了。
从他出现,到落座,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抬头看过他一眼,说过一句话,这未免太过古怪了。
要是一个寻常在寒风中冻得半死的人,定然是一屁股坐下再说,或许不会想太多,可是宁风则不然,当即就发现怪怪的了。
一息,两息,三息……
十余个呼吸时间过去,宁风一样在搓着手,一样在烤着火,目光在之前的七八人身上扫来扫去。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左侧,离他最近位置的一个青年身上。
青年人目光呆滞,冷得佝偻着身子,双手不住地搓着,却带不来半点温度。
与其他人相比,他的脸色没有那么差,在宁风落座时候,他的眼珠子似乎还转动了一下。
更关键的是,在这个人脸型上,宁风隐约看到了那个背着老父尸体狂奔哭嚎入镇的韩大影子。
“他就是韩二!”
宁风有**成把握,于是不着痕迹地向着他挪了过去。
距离三五尺,宁风就感觉到从韩二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仿佛这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块寒冰一样。
“哇哈哈哈,有救了,有救了,观世音个如来佛的,冻死爷爷我了。”
不等宁风出言试探呢,一个大呼小叫声音,从远处传来。
宁风刚循声望去呢,便看到一个身影如奔马,在戈壁上带出烟尘滚滚甩在身后,狠狠地扑到了篝火旁,就坐到了他刚刚挪出来的位置上,与他比邻。
“符!”
宁风眼睛眯了一下,双方距离太近了,第一时间他就看到在那人坐下时候,身后一张符箓飘飞而起,落地成灰烬。
那人一坐下来,就冷得浑身哆嗦,一边嘴里面骂骂咧咧贼老天,该死天气什么,一边自来熟地拿着旁边备好的柴火扔进篝火里。
“轰~”的一下,火焰蹿高了一些,围坐成一圈子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向内靠了靠。
“大家怎么不说话啊?”
那人好像觉得暖和点了,奇怪地问道。
他干瘪瘦小,顶天了五尺高下,山羊胡子,贼眉鼠眼一小老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模样。
这等人物,要是在市井里面行走,一看到他,登时就会让人本能地去捂钱包,生怕一不留神就让他给摸了去。
“敝人姓舒,绰号百灵,舒百灵的便是。”
“诸位,有礼有礼了。”
舒百灵抱拳四面,竭力地挺直胸膛,给人的感觉还是猥琐,还是想捂钱包。
宁风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坐得近,看见那张飘飞下来的符箓,怕是也会觉得这就是一个百无一用老混子,溜门撬锁一贼头。
说来也怪,他本来想与这舒百灵说上几句的,话都到口边了,忽然觉得百无聊赖,更觉得浑身发冷,懒洋洋地就不想说话了。
一片沉默,篝火旁无人开口。
舒百灵半点不觉得尴尬,叽里咕噜一大堆,从镇子上怎么个鸡飞狗跳,呆不住了准备换地方,到这戈壁上天气要人命,下次死也不来了等等。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渐渐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凑近篝火,浑身发抖,脸上泛青,没了开口的兴致。
一群人,默默地围坐,只有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
“在篝火旁都这么冷,外面不是更冷?”
宁风觉得意识有些迟钝,好像要睡着了一般,连忙寻个由头,死命地想着:
“这种气温,要是走出去,没有篝火,怕是连我都支撑不住,别说韩二了。”
“怎么可能这么冷?”
宁风不自觉地伸手,想往篝火里添柴火,伸手却摸了一个空,原来篝火旁准备的柴火都被舒百灵给添了个干净。
想起之前来时候路过的胡杨树林子,宁风深吸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这位兄弟,陪我一起去捡些柴火吧。”
宁风伸手摇了摇旁边韩二,大声地说道。
韩二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有些不清醒,有些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
宁风压根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伸手一搀,拖着他的胳膊搀起,两人向着不远处胡杨林去。
整个过程中,除了舒百灵似乎要站起来跟随,旋即瑟缩一下,又觉得冷,重新往篝火那靠,其他人全无反应。
好像,一尊尊冰做的人像。
“好冷,好冷,好冷……”
宁风搀着韩二,感觉无尽的冷意不住地往骨头里钻,冷得受不了了。
“一定有哪里不对,肯定有问题,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会这么忍不住冷?”
宁风神情平静,心中却有声音在吼叫着,要响彻整个戈壁滩。
韩二走着走着,仿佛活动开了身子,眼珠子里多了几分灵动,喃喃自语:“捡柴火,捡柴火,好冷啊。”
胡杨林就在旁边,枯枝张牙舞爪的,好像无数抓向天,表示无尽不甘的枯手。
短短时间,两人轻易地各自捡满了一怀的枯枝。
宁风看着韩二,想说他家中情况,想说就这样带他离去,但不知怎么回事,觉得有无比的寒冷侵蚀入体内,竟是无比地渴望回到篝火旁。
“他这么不清醒,未必会跟我走。看这韩二,一把枯枝似乎都比老父要重要,完全忘记了出来的目的。”
“还有,如果不能解决那妖魔就这样离去,就是救了韩二,还是会死更多的人。不行,我得找出原因,找出妖魔真身来。”
宁风摸了摸胸膛前的金符,怕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真的如此想呢,还是屈从对温暖的渴望,找着借口回到篝火旁。
“好冷!”
两人脚步都被冻得蹒跚,重新回返。
“咦?”
“有多了一个人。”
走到不远处,宁风发现在舒百灵旁边,又坐着一个人。
虬髯大汉,身背长刀,典型的戈壁上刀客打扮。
他在爽朗地大笑着,在不断地说着话,手上有一个大大的酒袋,传递在篝火旁所有人手上。
即便是只闻到酒香,便能让人感觉到其浓烈,想象到喝到肚子里的温暖。
舒百灵则如片刻之前的宁风,一张鸡屁股般的嘴巴,竟然闭上了,任凭虬髯大汉在那说话,自顾自地沉默烤火。
大汉自称老刀把子,是这戈壁上常年往来的刀客,夜路寒冷,看到篝火过来叨扰。
宁风回来,落座后,从老刀把子自己口中得到了这些消息。
他与韩二,舒百灵与老刀把子,一个接着一个地往篝火中添着柴火,火焰向上舔出了一人高,众人却还是觉得寒冷。
一**的冷意,如潮水般地涌来,好像要把所有人,打进海的最深处。
“不能睡!”
宁风咬了一口舌头,端坐坐姿,摆出五心朝天,用了绝大的毅力,才完成平时再简单不过的观想。
——九死,心境。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重新睁开眼睛的宁风,嘴角隐隐有血迹在流下来,那是咬破了舌尖流出来的血。
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清明。
“必须离开!”
“在呆下去,我的意志会薄弱到不敢离开,舍不得离开。”
宁风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
篝火旁的所有人,就好像是冬夜清晨时候拥被醒来,如何也没有足够的意志掀开被子,走出去。
等着他们的,是冻死。
“怪不得他们说会有一圈子围出的冻死,晒死,就是眼前这种情况吧。”
“一时的贪恋温暖,就再没有勇气离开。”
宁风目光扫过,不说那些早早就在篝火旁的众人,就是他与舒百灵,老刀把子三人,都显得迟钝麻木,一语不发。
“那些人,怕已经是冻死鬼了。”
宁风看向那些从他出现,到目前为止,连眼珠子都没有转过,只是机械地烤火,机械地搓着手的众人,缓缓摇头。
“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抓住韩二的胳膊,再次大声地喊:“不行,太冷了,一定是柴火不够。”
“老舒,老刀把子,走,一起去捡柴火,我们两个捡不了太多。”
听到他的话,脸色发青,一改之前滔滔不绝的老刀把子和舒百灵都迟疑地望过来,似乎有些不舍得离开篝火的温暖。
“不捡,会冷!”
宁风吐出最后四个字。
这四个字仿佛击中了什么,两人互相搀扶地起来。
刚站起来,曝露在呼啸寒风中,四个人都打了一个寒颤,冷得骨头都在发寒。
“走!”
“就在旁边,马上就能回来。”
宁风大声喊着,拽着韩二,后面跟着舒百灵和老刀把子,四人蹒跚地向着胡杨林子处去。
第四十四章 止步妖(上)
胡杨林,大片干枯的胡杨徒劳地向天伸手,好像在最后时刻苦苦哀求,降下甘霖。
天却不语,任由枯死。
类似的情景,在戈壁上随处可见,一如风过吹尽黄沙,曝露出来的一具具白骨一般。
戈壁上便有了一个传说,每一棵干枯的胡杨,下面都埋着一具尸骨,当它枯死时候,向天伸出的枯枝就如枯骨生前最后姿势。
宁风脑子里闪过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说法,与老刀把子、舒百灵、韩二,互相搀扶着,踏入了胡杨林中。
说来也巧,正当此时,一整个夜里基本上都被乌云掩盖的明月摆脱了纠缠,探出头来,于是清辉遍洒,有洗涤般的愉悦。
沐浴月华里,舒百灵惬意且清醒了一些,犯懒不想拾柴,又不好明着偷懒,假装俯身寻找柴火。
百无聊赖地,他目光从胯下,回望向篝火处。
“啊~”
一声尖叫,响彻胡杨林,惊得宁风等人心脏险些蹦出来。
“老舒,你在干嘛?”
老刀把子怒喝一声:“不怕把鬼给招来吗?”
舒百灵依然保持着那个诡异姿势,就好像把脑袋埋进裤裆,说不出囫囵话来,整个人抖如筛糠。
“鬼……鬼……鬼……”
宁风原本就拿拾柴当成幌子用罢了,半天手里也才一两根柴火,琢磨着怎么把大家一起弄出去呢。
这会儿听到声,咯噔一下,立刻回头。
老刀把子骂归骂,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一样动作,惟有韩二依然迟迟顿顿的,没有反应过来。
这一眼望过去——
“哪里来的鬼?”
老刀把子觉得被耍了,怒喝道:“不都是人嘛。”
宁风也觉得疑惑,篝火还是那个篝火,围坐依然还是那些人围坐,哪里来的鬼?
舒百灵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声音里都带出哭腔来:“鬼,非常鬼啊。”
“啪~”
老刀把子抽出大刀,冲着舒百灵屁股横着就拍过去。
“哎呀~”舒百灵痛叫一声,要不是脑袋从胯下缩回得快,说不准就被拍进腹腔里去了。
至于屁股肉厚,痛过就算,倒没多大事。
他揉着屁股,骂骂咧咧,一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不可能的……”
舒百灵冲着篝火方向揉揉眼睛,毫无疑问,他看到的东西跟宁风和老刀把子全无二致。
“你说,哪来的鬼?”老刀把子还不解气,挥舞着大刀,“人吓人吓死人的知道不?”
舒百灵缩了缩脖子,还是不服气,忽然一拍脑门:“我知道了。”
他蹦起来,背对篝火,俯身,脑袋伸到胯下,向后面望。
“吓~”
舒百灵身子又开始抖了,带出颤音来:“鬼,有鬼,非常鬼啊。”
宁风和老刀把子面面相觑,紧接着同时明白什么,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的,两人转身做出与舒百灵一般无二的姿势。
目光自胯下望过去,感觉总是有一些不同,这个不同说不出来,反正颠倒是没颠倒,角度总与平时大不一样。
“啊~”
宁风的目光从胯下望向篝火,一声惊呼,不可抑制地从喉咙中冲出来。
“我的妈呀。”
“观世音个如来佛啊。”
旁边老刀把子和舒百灵哭爹喊娘,宁风整个人在发寒。
他们围坐了一个晚上的地方,自胯下望过去,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
篝火还是篝火,不过火光不是赤红不是橘红,而是苍白色的火焰,又带出点幽蓝来,更像是荒坟乱葬岗上飘荡着的鬼火。
熊熊火焰下面,压根就不是胡杨枯柴,赫然是一根根苍白的骨头,不住地往外舔出来冷冷鬼火。
篝火旁,围坐的那一圈子人,脑袋、手臂全都垂落着,死气沉沉,哪里有半点活人样子。
什么不住地搓手,什么往篝火边蹭,敢情都是骗人的!
“吓,我刚刚就在那鬼地方烤了一夜火?”
宁风整个人都不好了,刚想蹦起来呢,又想到了什么,同样自胯下,望向周遭胡杨林。
人同此心呀,老刀把子和舒百灵几无先后之分地做出了同样举动。
下一刻——
“妈呀~~”
惨叫声响彻胡杨林,宁风脸色从来没有这么白过。
哪里有什么胡杨林,他们所在的地方,赫然是白骨森森林立,或是人骸,或是兽骨,皆呈痛苦挣扎状。
“呕~”
想到自个儿在累累骸骨里面挑挑拣拣,这根好燃,那根干燥,再抱到篝火旁扔进去,宁风就觉得胃里面在翻滚。
“走!”
三个面色苍白的齐声大喝,同时觉得要是如韩二一般浑浑噩噩的,该有多幸福。
“咔嚓~咔嚓~~”
不知道是被他们的声音震动呢,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周遭胡杨骸骨林异响声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活转过来一样。
“用这个!”
舒百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了四张符箓,往自己身上,往宁风等人身上贴去。
“观世音个如来佛,俺老舒这是下血本了。”
“走马符,匹马走天下!”
“疾!”
舒百灵嘴巴里噼里啪啦一窜窜往外冒,咬破食指,分别在几张符箓上点了点。
下一刻,宁风立刻觉得两条腿不是自己的了,“噌”地一下,整个人就向前窜了出去。
其他人等,亦是一般无二。
慌忙中,宁风只来得及伸手抓住韩二,带着他一起狂奔去。
倏忽之间,远出百丈。
宁风回头望,见胡杨林依旧不甘地伸手向天,篝火旁围坐搓手如故,完全想象不到,真实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
他冷不丁地响起一个问题,大声地喊道:“老舒,怎么停下来?”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又是数百丈出去,纵然在一马平川的戈壁上,熊熊篝火小成了一个针尖大的红点。
“根本~~停~不下来~~~”
舒百灵喊得声嘶力竭,宁风和老刀把子齐声咒骂。
这是要跑到天边去吗?
叫骂声,惨叫声,在空旷无人的戈壁上远远地传出,随着呼啸的风,扭曲如张牙舞爪的胡杨,传遍每一个角落……
东边的天,蒙蒙地有些亮了。
“嘭嘭嘭~~”
几个身影呼啸而来,轰然而倒,扑到了黄沙上,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眨眼功夫,宁风爬起来,“呸呸呸”几口,方才吐尽嘴巴里的沙子,郁闷地道:“老舒,你那走马符能走不能停,哪里买的伪劣货色?”
旁边老刀把子扶着韩二起来,一脸深以为然。
舒百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得意:“这是俺老舒自己画的,厉害吧?”
宁风眉头一挑,心想:“没看出来,这贼眉鼠眼又碎嘴胆小的老舒,还真有点本事。”
他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呢,舒百灵忽然惨叫一声。
有之前的经验在,宁风和老刀把子立刻警惕起来,若不是看舒百灵没有什么动作,他们几乎又要把脑袋埋到胯下四处张望起来。
“我的符?!”
“好贵的符,完了完了,折本钱了。”
舒百灵哭丧着脸,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符箓,拎都拎不起来,手一碰就化灰了。
他眼巴巴地看过来,宁风别过头,没傻到接这个话茬,同时默默地把刚刚的评论重新收了回去。
“我有些内急,你们估计也差不多吧?”
宁风眼珠子一转,忽然开口说道。
舒百灵嘟囔着“你就岔开话题吧”,同时不由自主地夹紧了腿。
生理反应也好,吓的也罢,大家还真都需要去方便一下。
宁风站起来,拽着老刀把子一起,到后面沙丘解决去了,背影处传来声音:“两人一组,别分开了,那妖魔搞不好还跟着我们呢。”
舒百灵抖了个激灵,忙也拽着韩二方便去了。
片刻后,四人重新围坐在一起,夜依然冷,四人还是觉得冻得不行,冷意一阵阵地钻入骨髓,完全不能忍。
他们默契地,没有一个人提篝火这个茬。
“天就要亮了,我们等一会儿再走。”
“镇子,估计不远了。”
宁风紧了紧身上衣服,声音出口,不觉间有些发颤,冷的。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怕冷过,明明只是普通寒风,怎么扑在身上就跟刀子一样。
老刀把子和舒百灵齐齐地点头,有着之前一出,他们也没有走夜路的心思了。
一直浑浑噩噩的韩二,理所当然地被忽略了。
宁风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强撑着开口道:“谁知道那是什么妖魔?为什么会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
傻子也知道在篝火旁时候的意志薄弱,现在的惧寒,全都有问题,根子就着落在那妖魔身上。
老刀把子沉默,摇头。
宁风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耳中忽传来舒百灵声音:“我想,我应该知道它是什么玩意儿?”
“嗯?”
“是何方妖魔?”
“止步妖!”
舒百灵兴许是今晚惨叫得多了,声音沙哑无比,透着股苍凉的味道,娓娓道来那止步妖的传说,竟是分外合拍。
“在荒凉的戈壁上,无数年来无数人往来,又有无数的人,埋骨葬身,再没能走出来。”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偏偏有一种人,怎么都看不开。”
“他们跋涉到精疲力竭,困顿到萎靡在地,寒冷到相拥取暖,酷热到血液粘稠……,他们止步,他们倒下,他们坚持不住了。”
“这一停歇,就鼓不起气力,坐等死亡。”
“或是在死后,或是在弥留时候,他们发现,原来——
只要再往下挖上一尺,就出了水;
只要再走上片刻,就有遮蔽寒风的地方;
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走到了绿洲;
只要再多行两步,就出了戈壁……
他们,没有!
他们,止步在成功的前夕。”
不甘,不忿,不散的怨化成了妖魔,是为:
止步妖!
第四十五章 止步妖(下)
“不甘,不忿,于是乎,也不想其他人能走出去是吗?”
宁风坐在上风处,风裹挟着声音,声音里掺着风吟,显得飘飘忽忽,又难掩愤怒。
舒百灵说完止步妖的传说,宁风和老刀把子,连带着舒百灵自己,便确定之前遭遇真是止步妖所为了。
寒风的夜里,熊熊的篝火,让旅人止步,有篝火犹如此,无篝火岂不更冷?凭着这一点,消磨人意志,最终让本能走出去的人,生生冻死在戈壁。
那些晒死者,遭遇当也相差仿佛吧。
这种荼毒生灵的方式,比起直截了当的杀戮,更加的残忍,只是复述其过程,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滔天怨气,无可消解。
“自己不能坚持,就要让所有人也都止步不前?”
“如此心胸,这点志气,就是化成妖魔,亦是废物。”
宁风冷冷地做出评价,一旁的舒百灵和老刀把子神色复杂,不置可否。
经过刚刚的一幕,他们现在还惊魂未定呢,可一点都不觉得对方废呀。
“我听说过另外两个故事,与这止步妖有些许异同,结局却大不相同。”
宁风这句话说出来,舒百灵就来了兴致,凑过来道:“来,说说,说说,我们反正都要喘口气。”
一边说着,舒百灵一边望向东方天际,依然是蒙蒙亮,还没有破晓的意思。
他将畏惧夜路说成要喘口气,理直气壮,半点不好意思神色都没有。
宁风微微一笑,也不戳穿,悠悠地讲起了故事:
“有一个小女孩,名叫精卫,戏水海边,为海浪所卷。
她死后化作精卫鸟,一辈子都在衔取小石头扔进海里,誓要将汪洋填为桑田,以使后来人,不再遭与她一样的下场。”
“又有一个女子,生长在海边,死于海难,英灵不散,化作海豚,救助无数渔民,为海民奉为妈祖。”
“她们,都是神祇;止步妖,只是妖魔!”
宁风语气里面是满满的不屑,舒百灵他们默然,类似的遭遇,不同的做法,一为神祇,一为妖魔,对比鲜明。
“天亮了!”
“走吧。”
故事说完,宁风扶起韩二,迎着喷薄而出的朝阳走去。
舒百灵和老刀把子面面相觑了一下,慌忙跟上。
“等等我们啊~~~”
……
朝阳刚刚破出阴霾,升出沙漠的时候,温暖得好像母亲的怀抱。
只是个把时辰的差别,戈壁天空上毒辣辣的太阳就让人恨不得拿弓箭给它射下来。
宁风等人,汗流浃背。
与昨夜情况正好相反,痛苦程度却相差仿佛。
那会儿是骨髓都给冻成了冰,这下是血液都要为之沸腾。
宁风口干舌燥,意识一阵阵地模糊,与突然就忍耐不得寒冷一样,酷热也变得如此难以忍受。
“止步妖吗?”
宁风咬了咬牙,眼中都在冒着火光。
这光要是能化成实质,怕是不知道在哪里,犹自能影响到他们的止步妖都要被化成了灰烬。
“这条路我走过。”
老刀把子双手扶在膝盖上,汗刚刚滴落到沙地上,“嗤嗤嗤”地就蒸腾成了水雾。
“前面不远处,有一口涌泉,小小的绿洲,我们到那喝点水再走,实在是撑不住了。”
舒百灵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艰难地拖着腿就要往那边走。
要不是他的符实在不怎么靠谱,他都想再出点血,给自己来上一张,实在是旱得冒烟了。
“不用麻烦了。”
宁风声音也显得沙哑,一把拽住舒百灵,停下脚步,汗水汩汩而出,涌泉似的。
“我们有水。”
“嘭”的一声,书匮重重地落在地上,扬起黄沙蒙蒙地一片。
老刀把子,舒百灵,全都眼巴巴地望过来。听到有水,连韩二这个丢魂一般的人,眼珠子都开始转动。
宁风掀开笼在书匮上的布,伸手入内,刚掏出一羊皮袋子呢,舒百灵一把就抢了过去。
“咕噜噜”一顿喝,等羊皮袋子离口时候,他将袋口向下使劲儿地晃,那里艰难地滴落最后一滴水他都恨不得给舔了。
“这不够啊,我们还是……”
舒百灵话还没说完呢,就看到宁风一袋子接着一袋子地往外掏,每个人都有两袋。看这情况不是书匮里面没了,而是大家没手拿了。
“这是书匮还是百宝囊?”
舒百灵怔了一下,接着什么都不管了,咕噜噜又灌下两袋子,肚子都撑圆了,才发现宁风都开始把水往头上淋。
戈壁上珍贵的水源,在他手上简直就跟无穷无尽一样的。
“他不会在书匮里面塞了一口泉吧?”
舒百灵无语了,旋即就看到宁风走向韩二,轻声问道:“韩二,你喝出来了吗?这是你们家那口甘露井的水。”
“韩老汉,韩大都已经回家了,就等你了。”
一直如木头一样的韩二猛地大灌了一口水,忽有眼泪流下来,决堤不止。
“呼~”
宁风长出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就怕现在的韩二只是行尸走肉,那样的话,他就是将韩二救回去又如何?
能感动,能泪流,那就还是人,还好,还好。
“书生就是蔫坏,欺负人傻了。”舒百灵摸着肚子,他实在是喝不下了,腹诽道:“这哪里是什么甘露井水,分明是不知道哪座灵山上的灵泉。”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上下打量宁风,又看看书匮,若有所思,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样。
“喝也喝够了,出发吧。”
宁风欣慰地拍拍泪流满脸的韩二,半点都没有骗人的愧疚,起身说道。
一路无话,当日上中天时候,宁风他们终于走出了一沉不变的戈壁,前面是甘露镇。
“总算……”
宁风目光闪烁了一下,压着步子,一行四人,缓缓而行。
韩二不论,老刀把子、舒百灵两人,各自沉默,出奇地没有表现出半点急迫,任凭宁风压着步子走,慢慢地挪。
片刻功夫,甘露镇口,往来镇民,映入眼帘。
“大丫。”
宁风忽然唤了一声,在镇口玩耍的一个小丫头蹦了起来。
“大哥哥~”
大丫旁边还有一个老太太,慈祥地坐在那里看着丫头玩耍。小丫头明显对这个请她吃糕点的大哥哥印象极好,雀跃地蹦起来,叽叽喳喳地跟着老太太说着什么。
宁风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大丫,去甘露坊,就说:韩二回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韩二浑身颤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然而不断涌出的泪水,足以表现出其激动了。
小丫头清脆地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向着甘露坊方向去,一路过留下一路的笑声,引来一路的人。
书生入戈壁,救得韩二回。
这个消息,顷刻之间,插上翅膀,飞遍了甘露镇。
宁风回头,看着跟着他一路走过来的三人,背后是人渐汇集的镇口。
整个甘露镇,汇集而来镇民,俨然都成了一个布景,宁风在这个舞台上,登台唱戏。
“我必须得承认,我食言了。”
宁风声音轰然回荡,连镇口的喧哗声都掩盖不住。
在他对面,滚滚声浪迎面的三人齐齐抬头。
——韩二,舒百灵,老刀把子!
“我说了不让你活过昨日,还是让你活到了今天。”
“止步妖,做个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