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唐骑TXT下载唐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唐骑全文阅读

作者:阿菩     唐骑txt下载     唐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献祭

    张迈正想问刘岸关于当年安西军民西迁的详情,一匹快马急急奔上山来,马上一个少年,却是郭汴,叫道:“迈哥哥,不好了!我爹爹,他,他要去八剌沙滚!”

    “什么!”

    山上众人都站了起来,张迈忙问:“什么去八剌沙滚?”

    郭汴跳下马来,道:“那个胡使说要和议既成,就要回去复命,又说受了阿尔斯兰大汗的嘱托,要是谈判成功就邀请爹爹去八剌沙滚相会。因此临走之前邀爹爹一起到八剌沙滚去。”

    “那郭老答应了没有?”

    “答应了啊,他们准备明天就出。”

    刘岸沉吟道:“双方既然和好,回纥邀请大都护迁往相会倒也是正常事,不过……”

    “什么不过!”杨易叫道:“那一定是回纥的奸谋!郭伯伯要是去了八剌沙滚那就是落入了回纥的陷阱,咱们不能让大都护去!”

    郭汴也道:“是啊,我娘,我姐姐,还有杨叔叔他们都很担心,可爹爹却说既然结盟,大汗邀请,不去的话失了礼数,也不顾大伙儿劝阻,已经准备出了。”

    张迈想了想,问:“那些胡使也都要回去吗?”

    郭汴道:“正使图甘带一半人回去,副使者谋落乌勒带一半人留下。”

    刘岸道:“若是这样,那倒也有些交质的意思。”

    杨易怒道:“什么交质,那个什么谋落乌勒的性命怎么可以和郭伯伯相提并论!迈哥,你快放了我,咱们一起下山,戳破回纥人的奸谋!”

    郭汴也劝着张迈赶紧下山,唐仁孝都担心郭师道出事,道:“特使,你若这番要下山,我们不会阻止了。”

    张迈问刘岸:“俊卿,你看这事如何?”

    刘岸道:“大都护深沉多虑,既然我们想到了会有危险,他不会想不到,可他还是决定前往,看来是心意已决了。”

    张迈看看郭师道交给自己的地图,寻思:“不错,郭老分明已经想好:若回纥人是真心接纳我们,那么他此去便不会有危险;若回纥人是假意接纳我们,那么他此去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牺牲自己了。”

    郭师道若出了什么事情,唐军上下将再次团结起来,就算是主和派也将彻底对回纥断了念想,“这大概就是郭老的打算吧。怎么办?要,还是要成全郭老的忠义?还是要阻止他?”

    刘岸劝道:“特使!咱们下山吧!没必要让大都护去犯险。”

    张迈正要答应他,驼铃声响,又一个人上山来了,这次却是郭洛:“迈哥,我爹爹请你下山一见。”

    “好!我也正要下去!”

    杨易在旁边忽然叫道:“迈哥,放开我。我和你一起去。”他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平静:“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只是想跟着你去见见郭伯伯。”

    一行人联袂下山,路上郭洛脸色沉重,却一句话也不说,张迈问:“郭老要去八剌沙滚,这事你不反对?”郭洛嗯了一声,过了好久才叹道:“我也劝过爹爹,说不如让我代他到八剌沙滚走一趟,但他却不肯答应。说要亲自前往,才见得我们的诚意。”

    到了山下已经黄昏,张迈在路上和刘岸耳语了几句,刘岸便带了丁寒山邱子骞和他们分开了,张迈与郭洛杨易在山下一座小帐篷中见到了郭师道和杨定国,杨定国颇有忧色,郭师道却神色坚毅,张迈心想:“看来只怕难以说动他。”却还是道:“郭老,从回纥使者的举动看来,只怕他们还是有不轨之心。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郭师道道:“特使所言只是推测。与回纥讲和是众议所决,而且我身为大都护,既答应了图甘也不能言而无信。”

    张迈道:“能否再拖延一两日呢?或许我们就能找到证据说服族人了。”

    郭师道叹道:“特使,我心里的想法是什么,想必你应该清楚,现在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若忽而不行,那之前的力气就都白费了。我此次去八剌沙滚,只盼着阿尔斯兰是真心与我们议和,那我们就有几年的好日子过。我此去后,每隔七日会派人回来送信,但有信来,便是平安,若有十日以上未接到我的消息,那我便是出事了,你们当马上行动,另觅生路。定国。”

    “在。”

    “我走之后,你便代我行大都护之权,若出了什么事情,都与张特使商议了办理,改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以我个人安危为念。”

    杨定国道:“大都护,这事我看不如……”

    “别说了!洛儿。”

    “在。”

    “好好照顾你的娘亲和妹妹。”

    杨易挺身走上一步,就要说话,郭师道却已经截住了他的话头:“阿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冲动,今后这坏脾气要改一改。”

    杨易双眼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帐篷之中的气氛沉重已极,郭师道哈哈大笑:“干什么干什么,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莫如此,回纥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其实也在五五之数,说不定这次我去到八剌沙滚,阿尔斯兰会待我有如上宾呢!回来当给大家都带份礼物来,你们要什么,都跟我说吧。”

    众人却哪里有这个心情,张迈忽而笑道:“我想要一匹千里马。听说八剌沙滚那边有千里草原,马群甚多,若郭老到了那边方便的话,就帮我寻觅一匹。”

    郭师道大笑:“终究还是特使旷达!千里马,好,我记住了。你们呢?要什么不?”其他人却都说不出话来,郭师道叹道:“好了好了,大家都睡觉去吧。”

    从小帐里出来,杨易问张迈:“迈哥,你真相信回纥人是好心?真相信他们不会对郭伯伯如何?”

    张迈摇头道:“我不相信。”

    “那你还放郭伯伯去?现在全军上下,就你能阻止他了啊。”

    张迈摇头:“郭老心意已决,我也拦不住他的。”杨易要回去,张迈却拉着他:“你别轻举妄动,明天晚上到我帐中来,我有事要你帮忙。”

    杨易一喜:“迈哥你是有什么计谋吗?”张迈却笑而不答。

    第二日唐军上下都来给郭师道送行,男女老幼,相扶哭泣,小孩都来牵郭师道的衣裳,哭泣着:“爷爷,你别走,你别走。”

    图甘在马上道:“干什么干什么!过些天就回来了,哭成这样算什么呢。”

    郭师道笑道:“不错!我是到八剌沙滚做客,过些时候就回来了,大家何必如此。”做了个环揖:“众父老保重,众儿郎,看好家园,照顾好父老弟妹,种田的,牧羊的牧羊去,不要误了农时,我可不希望回来时见到田亩依然荒芜、牛羊都饿瘦了啊,呵呵。”

    杨定国遍搜人群,都没见张迈的踪影,心道:“他去哪里了?”

    郭师道就这样带着一队近卫去了,他走了以后,杨定国将所属三营迁到新碎叶城旧址上,众人心里虽牵挂着郭师道的安危,但想他的嘱咐也没错,便都筹谋着播种牧羊、采集打猎诸事。至于重建新碎叶城,那怕得是一二年后的事情了。

    看看郭师道已经走了两天,安西唐军一切安好,前线郭师庸亦报平安,众人心里也渐渐都定了。这日奚胜给他母亲喂完了饭,道:“娘,等大都护回来,咱们就有几年好日子过了。”忽然唐仁孝在外头敲了敲门,奚胜出来,问:“怎么?”

    唐仁孝道:“特使有事见召。”

    奚胜点头答应,道:“好,我就来。”回去伺候了他娘睡觉,便随唐仁孝走,新碎叶城屋宇尽毁,安西军民住的都是临时搭建的行军帐篷,夜里的唐军军营静悄悄的,只剩下刁斗之声,奚胜跟着唐仁孝走到一处高地附近,心里奇怪:“特使要叫我来这里干什么?”再走片刻,在一处废垣后面见到张迈,便问:“特使……”

    张迈已经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让他噤声,张迈往十余步外一个土垄:“你藏身那边,若看到我的手势就动手。”

    奚胜也弄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依言而行,行动之际隐隐现周围还有其他人埋伏,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了好久,正有些沉不住气,忽见有人鬼鬼祟祟走了过来,爬上高地,奚胜吃了一惊:“什么人?奸细?”

    过了一会,便见那两人爬到那山岗上,向下张望,其中一人道:“夜里黑乎乎的,这些唐寇也不点灯,看不清楚啊。”说的竟是回纥言语。奚胜心里更惊,又听另外一人说:“幸好这些唐寇傻得很,一听说阿尔斯兰大汗许和就都乐得屁颠屁颠的,对我们的看管也都松了,要不然咱们怎么出得来,别说了,快察看吧。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老巢了。嗯,这两日我留神观察,他们的人数貌似也不错,怎么能一举杀灭马斯乌德迪赫坎呢?”

    先前那人道:“或许他们另有人马藏在别的地方。”

    另一人笑道:“管他还有多少人马,博格拉汗已经派人去征调火寻人,到时候和遏丹驻军前后夹击,还怕他们飞上天去不成?再说这些唐寇够傻,如今对我们已全无防范,连自己的头儿也送到我们手里了,那还怕什么呢?倒是咱们得想想自己该如何脱身。”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奚胜这几日有两次,认出其中一个人的身影,正是回纥使节团中的一个,再听得他们的对话,心中一寒:“不好!回纥果然不安好心!这两个人是奸细无疑了!那么郭大都护……”

    想到这里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两人在山上窸窸窣窣,不知道做些什么,奚胜忍耐着,终于见到张迈手一挥,心中大喜,赶紧窜上,那两人不想这里竟有埋伏,吃惊之下各自逃命,却哪里还逃得掉?奚胜认出从四面围拢的人里头,除了张迈和唐仁孝以外,还有郭洛、杨易等人,连杨定国也在其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祝大家元宵快乐^_^

第三十二章 套问

    郭洛杨易手持钢刀,拿住了两人,夺过他们手中的东西,将火把凑近,竟然是一张还未完成的地势军情图画,杨定国怒道:“这两个奸细,他们是在窥探我们的军情!画成图画呢!”

    杨定国逼问二人:“你们到底所为何来!”

    那两个回纥人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干笑道:“我们吃过晚饭之后出来走动走动,你们大都护许过我们的。”

    “许过你们?我怎么不知道?”

    那回纥笑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不知道。你们要是不信,等你们大都护回来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杨定国扬着那两幅图画:“你们说你们出来走动走动,那这又是什么东西?”

    另外一个回纥人忽然疾言厉色喝道:“咱们两邦如今交好,你们的大都护也到八剌沙衮去朝见我们大汗了,你们却对我们如此无礼,是想破坏两邦交情吗!”

    他们对话说的都是回纥,张迈听不大懂,但看那两个回纥神色奸猾,料来这样问下去没个结果,便向刘岸使了个眼色,刘岸会意,让唐仁孝温延海将两人分别带了下去,刘岸道:“这几日我们待回纥使团以贵宾之礼后,他们便不大老实起来了,我本想敲打敲打他们,但特使却吩咐下来:对他们的看管不紧反松,只是暗中监视,果不其然,这些回纥便越来越大胆,如今竟然明目张胆来偷看我军军情,还画成了图画!这些人分明是居心不良。”

    郭洛想起老父已经前往八剌沙衮,不禁十分担心。

    杨易道:“不如我们赶紧派人把郭伯伯追回来吧。”

    “不!”张迈道:“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做。”

    “更紧急的事情?”

    “就是我们安西唐军全体的安危。”

    众人心中一凛,便都想起方才那两个回纥人泄露的话来,杨易道:“我这就去将剩下那几个使者抓起来拷问!”

    刘岸道:“这几人既然敢留在这里,只怕都是有备而来,拷问未必能奏效。”

    杨定国道:“特使,那依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张迈让唐仁孝继续去逼问此二人,唐仁孝领命去了,张迈又问杨定国那两个回纥提到的“火寻”是什么人,杨定国道:“火寻是药杀水下游到西海间的百十个部落,他们虽然同时向回纥、大食称臣,但又不完全服他们管辖,因其地贫困偏远、其民剽悍善战,所以大食与回纥也无法征服他们。不过这些部落的族长又颇为贪婪,回纥与大食相互攻伐时常邀他们骚扰对方的边境,这些火寻人也不顾什么信义,但看谁送的礼物多他们就帮谁。”

    张迈又问明火寻人与遏丹的位置,却还远在新碎叶城西南千余里,原来回纥人相比于中原虽是野蛮,但已不是纯粹的游牧民族,治下同时务农营商,那火寻部落却是比回纥更加野蛮的游牧部落了。而遏丹却在新碎叶城东南二百余里,处于新碎叶城与八剌沙衮之间。

    “很明显了。”张迈道:“回纥人应该已经在遏丹调集兵马,同时又征调了火寻人来,要对我们来个两面夹击,向我们派出使者,怕只是缓兵之计。因为他们调集兵马和得到火寻人的回复都需要时间。”

    刘岸道:“特使所料与我正合,哎,若回纥人从东南来,而火寻人从西南来,两相夹击,那我们可就真是无路可逃了。”

    张迈摸了摸怀中那幅地图,道:“我们能否考虑向南,越过沙漠到怛罗斯去?虽然南面有沙漠天险,但我们当初既能过来,现在应该也可以过去才对?”

    “只怕不行。”刘岸道:“当年才迁到那里时那里战局混乱,所以我们才暂时得以在混乱中安身,但后来回纥与大食势力轮番逼近,我们便安不得身了。因有先辈探到这新碎叶城足以容身,所以才甘冒奇险来到此地,但现在那里已属萨图克·博格拉所有,是他的两大据点之一,防范肯定森严,我想大都护将地图交给特使是另有用意……”

    “等等,你说什么?萨图克·博格拉?就是这些回纥口里的博格拉汗?”这个名字,张迈可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对,他是回纥的副汗,上次跟在马斯乌德背后的将领也是他。”郭洛道:“听起来这次来讨伐我们的人,或许也是萨图克在主持局面。”

    张迈道:“我好像听你提起过,回纥的正副两个大汗互相忌惮,为了打击对方,甚至会互拖后腿,对吗?我记得你还曾说,马斯乌德是大汗阿尔斯兰的人,他死了,萨图克·博格拉说不定会高兴呢。”

    “对。”

    “那么这次的这伙使者,究竟是大汗阿尔斯兰派来的,还是副汗萨图克·博格拉派来的?”

    这个问题,杨定国刘岸等自然无法回答,但却都同时意识到这个答案干系非小,张迈道:“这次回纥来跟我们谈判,口口声声都说是代表大汗阿尔斯兰,绝口不提萨图克,但从刚才那两个回纥的语气看来他们又分明是副汗的人,要是那个可能性成立的话,那事情就太可怕了——也许,也就是说,根本就不存在阿尔斯兰和我们议和的事情,这一切都只是回纥副汗的计谋。”

    众人想到这里都是心里一惊,刘岸道:“这事只怕大有可能!那天回纥主动承认我们对方圆数百里的统治权,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了,后来杨老表明我们只纳贡不称臣,对方居然就答应了,我心里疑心更甚,觉得这些回纥好像怕我们不答应似的,现在想想他们也许一开始就不是真心跟我们议和,因为他们无论答应了什么都只是空口承诺,若阿尔斯兰真的派人来议和,开出的条件一定不会如此宽厚,”

    张迈道:“杨老,你带人去调集兵将,我们可能要背水一战了。我和刘俊卿再去套套那个谋落乌勒的话,看看能否得到一些新的情报。”

    这天晚上,谋落乌勒见出去的两人久久不归,道:“薄伽罗和葛洛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忽然手下来报,说唐军的特使张迈有请,谋落乌勒心道:“唐军的特使?这几日议和都不见他,怎么忽然出现了,他是来干什么?”

    他身在客地,可由不得他做主,主方既然来请,他也就只好去见,跟着来人出来,却不入任何帐篷,来请他的人道:“尊使,请上马。”

    谋落乌勒道:“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来人却道:“尊使休问,到了便知。”

    谋落乌勒无法,只好上马跟着来到一个山坡,来人道:“尊使稍候,张特使很快就到了。”说着便走了,只留了个火把插在山壁的缝隙之中。

    此处是山坡上一个石台,上不及天,下不及地,左右没有半点声息,内6地方日夜温差极大,这时夜风一吹,凉意更甚,谋落乌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禁抱了抱手,暗道:“莫非唐寇中有人要害我?”

    吹了有一顿饭时间的风,心有些慌了,猛的一个人从山壁后闪出来捉住他喝道:“深更半夜的,你在这里干什么!莫非是奸细!”

    谋落乌勒惊道:“我不是奸细!是你们特使约了我在这里的……”话没说完,就现山壁后闪出来的人正是那个特使张迈。

    张迈微笑道:“谋落先生,你果然懂得唐言啊。”

    谋落乌勒心中一凛,原来刚才张迈暴喝、自己应答,用的都是汉语,仓促之间自己竟然就应了,这时要否认也来不及了,他干笑了一声道:“西域会唐言的人很多,也不争多我一个。”话虽如此,但被张迈一喝露了点底,心里便觉得自己被动了,脸上便露出不悦只色来,道:“张特使,你三更半夜把我约到这里,又故弄玄虚,搞的却是哪门子的鬼啊。”

    张迈笑道:“谋落先生,你也不用故作镇静了。薄伽罗和葛洛出去刺探我军军情,被我们捉住,如今都已经招了。”

    谋落乌勒眼中只掠过一丝惊骇,随即宁定:“我不知道张特使在说什么。薄伽罗和葛洛出去散步,或许因此误会了吧。”

    张迈冷笑道:“你还不承认?大概是以为我是在唬你吧,好,那我就把你的底子都掀开了,大家才好说明白话:谋落乌勒,其实你不是大汗阿尔斯兰的人,你是博格拉汗的人,对不对?你们这次来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和谈,因为博格拉汗早已打定了要将唐军歼灭,对不对?哼,你们在遏丹部署了大军,同时勾结了火寻人,又赚了安西军的领,如今只等时机一到,马上就要前后夹击,对不对?”

    他这连环三问,一句比一句严峻,谋落乌勒听了脸色微变,但随即竭力控制住了,却还是不免显得很不自然,张迈知这个谋落乌勒十分狡猾,原本不指望他会那么容易就说实话,因此更加注意的是他在火光下的神色变化,见他变色,心中又多了三分底,冷道:“唐军如今的形势虽然大大不妙,但谋落先生,你的形势却更加不妙啊。博格拉汗虽然已经将唐军逼到了绝境,但事情一,唐军却势必拿你来祭旗,到时候我可想不出你能有什么妙计脱身啊。谋落先生,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打算一死以报博格拉汗吗?我看你的为人似乎不大像啊。”

    谋落乌勒听到“祭旗”两字眼中忍不住流露出畏惧来,低着头,眼珠一转,忽然好想捕捉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张特使,你既然知晓了一切,干脆公开了直接把我处死就是了,却把我独个儿带到这地方来,不知是什么意思。哼,要是我所料不差的话,你把我带到这里又说了这么多的话,怕也是有求于我谋落乌勒吧!”

第三十三章 棋势连环

    张迈听了谋落乌勒的话,脸上现出几分尴尬,跟着咳嗽了几声掩饰,谋落乌勒道:“谋落乌勒虽然至今也弄不明白张特使在唐军中是什么地位,但大军一,玉石俱焚,张特使要想独善其身,只怕也不容易啊。”

    他见张迈脸色微变,更是得意,道:“所以张特使,你今晚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要拐弯抹角了。”

    张迈一咬牙,似乎被逼不过,才道:“谋落先生,好,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派出去的那两个人,其实是落在了我的手中,杨副大都护那边其实还不知晓。”

    谋落乌勒哦了一声,却不接口,张迈又说:“事到如今,我与你直说了也无妨,我确实是长安方面来的使者,”谋落乌勒脸色微动:“长安,难道那个消息有误,大唐真的还在?”张迈心想:“听他这句话他多半是听到过什么消息,不过也知道得不去确切。”也不搭腔,继续道:“当然,不然我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我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之后,宣读了我皇圣旨,一开始郭师道杨定国等人身陷四绝之境,倒也乐于奉召,可你们来了之后,郭师道就变了卦,对我就冷言冷语起来,到后来干脆把我踢开,自己去操持议和之事。”

    谋落乌勒联想起之前的种种情景,更觉张迈的这些话,与自己来唐军议和期间的种种见闻都若合符节:“他若真是长安来的使者,自然与我们是势不两立,当然要拼命反对唐寇与我们议和了。”

    张迈一边留意他的神色变化,一边说:“到得后来,议和越顺,郭、杨二人对我就越不待见,若不是唐军之中另有一伙拥护我大唐的忠贞之士护着我,我如今的情况恐怕就更加不妙了。咳,我也不怕与谋落先生你直说,我因要坏此议和之事,所以郭师道他放松了对你们的监管,我却暗中派人监视,不想今夜却无意中得到了贵国联合了火寻部落要对唐军用兵,才知贵国议和也是假,剿灭才是真!嘿嘿,谋落先生,你们这一招可毒辣得很哪!如此两面夹击,竟然是要将唐军灭族啊,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听说博格拉汗与阿尔斯兰大汗并不同心,他的领地又是在疏勒河怛罗斯,与新碎叶城这边并不接壤,就是打下了这里,也无法变成自己的土地,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平灭新碎叶城,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谋落乌勒呵呵一笑,道:“阿尔斯兰毕竟是大汗,征讨边荒叛逆又是正事,他令调遣,博格拉汗自然不能抗拒。再说,博格拉汗英明神武,他的心思,也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够妄自揣摩的。”

    张迈心想:“这头狐狸,到现在还不肯露口风。不过他这样回答,分明已经默认回纥大军将动、勾结火寻的事情都是真的了。”眉头却皱了起来:“博格拉汗是英明神武,可他这么做,不是要将小可置于死地么?”顿了顿又说:“我自奉旨出塞,便做好了埋骨塞外的打算,这番也算求仁得仁了。不过谋落先生,我固须一死,你只怕也得以死来向博格拉汗尽忠了。”

    谋落乌勒眼中光芒一闪:“张特使,要是在下能救你呢?”

    张迈眼神中露出喜色来,道:“谋落先生有办法救得了小可?”

    谋落乌勒笑道:“那就要看张特使出塞的使命是什么了,若此番出塞为的就是对付我回纥汗国,那么谋落乌勒本领再大十倍恐怕也保不住张特使的性命。”

    张迈心想:“我要套这家伙的话,这家伙却反过来要套我的话。”叹息了一声说:“我大唐与西域隔绝已久,对这边的情况完全无知,朝堂方面也无法就下决断。我这次出塞,要的任务是要弄清楚西域哪国哪族愿意和我们亲近,哪国哪族抱怀敌意,不想却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这远西边陲之地居然还有一群为国守疆的大唐军人,所以不惮千辛万苦,来到此地,孰料又遇上了这等变故。”

    谋落乌勒心中一凛:“难道中原王朝又一统了?所以又有重开西域之意?”他登时想起了张骞、班来:“这可是一个大消息,得赶紧向博格拉汗禀报!”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张特使,要是这样你找我谋落乌勒就算找对了人!我们博格拉汗久有与中原重开丝路之意,只是一直没个机会。张特使,你真该随我去见博格拉汗,我们博格拉汗一定会奉张特使为上宾!”

    张迈笑道:“博格拉汗能青睐于我自然是好,不过若博格拉汗能将我引荐给阿尔斯兰大汗,那就更好了。在下毕竟是中原来的特使,论情论理,都当与回纥的正主儿相见商议大事。”

    谋落乌勒冷笑起来:“张特使,看来你对西域的情况尚未辨析入微。阿尔斯兰虽是大汗,但我回纥讲究的是力强者尊!你不见博格拉汗而求见阿尔斯兰,那是好高而不务实了!”

    张迈奇道:“难道博格拉汗的势力,比阿尔斯兰还大么?”

    谋落乌勒笑道:“空言不足为信,但这一战之后,张特使自然就会知道这西域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王者了!”

    张迈心里寻思:“这一战之后就知谁是真正的王者?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口中道:“只是如今战事将起,我又身处唐军之中,只怕……”

    谋落乌勒心想:“那件大事仍不能和他说,但他既然连火寻等事都知道了,多半薄伽罗他们口不紧,竟都招了,他知道了的事情,与他说也无妨。”便道:“张特使,实与你说,我军就算要灭唐……唐军,也还没那么快,怛罗斯那边的兵马要到齐,总还得有个把月的功夫,在这段时间里只要张特使能救得我回遏丹,那么到了博格拉汗面前,一切就都包在我身上!”

    张迈听他说“怛罗斯那边的兵马要个把月才能到齐”,心中大喜,脸上也是大喜,口中道:“这唐军之中,郭师道杨定国的人死多少我也不放在心上,但除此之外却还有另外一批已经向我效忠的人,乱起之时,我得靠他们才救得了谋落先生脱身,当然谋落先生谋想脱困策略时也得为他们考虑。”

    谋落乌勒想也不想,就道:“没问题。”

    张迈说道:“要是这样,那一切可就都拜托了。”

    谋落乌勒道:“那薄伽罗和葛洛两人……”

    山壁后忽然有人咳嗽一声,谋落乌勒脸色微变,张迈道:“莫慌,是我的人。”

    转到山壁之后,过了一会出来,愁眉苦脸道:“那两个人的事情,被杨定国撞破了。”

    谋落乌勒一惊:“那可如何是好?”

    张迈道:“不过他也还不知道详情,人还在我手上,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谋落先生,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咱们择日再议。”

    谋落乌勒沉吟道:“好,不过我想派个人往遏丹,向博格拉汗禀明特使的事情,特使能否安排?”

    张迈道:“那可得赶快,现在快四更了,五更之前就得动身。”

    谋落乌勒道:“好。”

    两人告辞,张迈便派人送他回小屋,临别时忽问道:“谋落先生,问句闲言语,话说你的唐言怎么说得这么好呢?”谋落乌勒一怔,不答而走。

    这个胡使离开以后,杨定国刘岸等人都从山壁内转了出来,杨定国怒道:“胡人奸猾恶毒,甘言美辞,其实却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张迈问刘岸:“刘司马,你怎么看?”

    刘岸沉吟道:“看来我们是无意之中卷入了阿尔斯兰和萨图克·博格拉的争斗中了。只是这谋落乌勒的话不详不实,我们也很难加以利用。当下第一重要的事是如何脱困,只是北方苦寒,没有生路,回纥从东南来,火寻从西南来,想来想去,实是全无生路。”

    张迈却道:“不,我却觉得我们还有两个绝好的机会。一个是转移的机会,另一个,是奇袭的机会。”

    “奇袭?”

    刘岸叫道:“特使是说……”

    “遏丹驻军!”张迈道:“回纥见我们答应议和,这段时间一定会有所松懈,我们兵少,对方兵多,但用奇袭的话,胜算应该很高。”

    杨定国道:“但是郭老还在他们手里啊”

    “那更是一招无意中的好棋啊!”张迈道:“郭老本来就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他这一去,胡人自恃有人质在手一定更加有恃无恐,但这却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郭老已去了两天,咱们这就连夜起兵,尽轻骑,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不但能一战得胜,甚至有可能连大都护也救回来!”

    杨定国双眉飞扬:“好!我这就去准备人马!”

    刘岸道:“但就算遏丹得胜,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如果我们在遏丹得胜,碎叶北岸的局势一定会比现在更加混乱,萨图克·博格拉有什么计划都会被打乱,那时他车马过河,我们不正好迂回直取他中宫,去将他一军?”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地图,刘岸眼睛亮了起来:“妙极妙极,这可是一路连环棋势啊!牵其一,动其全身!”

    张迈道:“快行动吧,咱们得和萨图克·博格拉抢时间啊!”——————三江推,又是高兴,又是紧张,请大家多多支持,记得投票。^_^

第三十四章 袭途

    听说回纥议和是假、其实乃准备将唐军剿杀,唐军上下无不愤慨,又听说回纥人勾结了药杀河下游的火寻部落准备来个东西夹攻,安六仰天痛呼:“回纥从东来,火寻从西来,天地茫茫,我们却还能往哪里退去?”

    眼看唐军除了奋死一击之外已无退路,不止军中男儿都下了决死之心,民部的老弱听到这个消息也都劝父兄丈夫拼死一战,“勿以家室为念”。奚胜在部队大集之前赶回自家,想要给母亲喂最后一口饭,到了那小帐篷里,只见奚大娘竟打破陶碗割脉,她双手无力,割得手腕伤痕累累,奚胜赶到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奚胜痛哭着抱住乃母,隐隐听见奚大娘临终之前仍然在低呼:“杀……敌……”

    便听集合的号角响起,奚胜忍泪托邻居肖叔料理乃母遗体,拿了横刀穿上软甲,抹干了脸,赶去应命。

    杨定国尽集诸营,在石台上怒道:“儿郎们!回虏无信,假托议和,赚了大都护去八剌沙滚,其实却早已勾结了火寻人,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如今我们前有回虏,后有火寻,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杨定国深悔主张与回纥人谈判,误了郭大都护!本当自裁谢罪,为想留此身躯,奔赴遏丹多拖一个回虏再上黄泉路!愿随我与敌死战者,前进一步!要留在这里以冀万一者,原地不动!”

    哗砰两声,千余人一起踏前一步!

    “好!”杨定国早白的须在风中乱舞:“此番东进,有进无退!不求生还,但求死烈!”

    千余人一起怒吼:“不求生还,但求死烈!”

    杨定国回顾张迈:“特使,请阅军训话!”说着让开。

    张迈踏到石台中央,叫道:“还训什么话!现在就都上马,开赴遏丹!杀他***!”

    诸军士一起怒吼:“对!杀他***!”

    唐朝的步兵与别不同,就算是属于步兵编制也都配有车或者马,乘到战场附近才下车、下马列队作战,这时杨定国挥动令旗,无论步骑尽数翻身上马,沉重的家伙全部丢掉,郭洛、杨易、慕容春华等十几个青年队正争请为先锋,杨易怒道:“谁也别跟我抢!”

    郭师庸踏上一步道:“我鹰扬营尚有半数在前方,诸营当以我鹰扬营为先!郭洛有救父之急,请以郭洛所部为先锋队!”

    张迈、杨定国等都知此番奇袭,在迅猛之余还得兼有小心谨慎,以此衡量,郭洛却是比杨易合适,杨定国当即令郭洛为先锋,慕容春华为副先锋,杨易怒道:“正先锋不给我也就算了,郭伯伯是郭洛他爹,我争不过他,连副先锋也不给我,这算什么!”

    杨定国沉声喝道:“你再敢咆哮军伍,我现在就杀了你祭旗!”反而将他暂时从鹰扬营调到飞熊营来。杨易咬牙出血,拼命忍住才退下。

    诸营次第出,郭师庸率鹰扬营最先,安守敬率领骁骑营次之,杨定邦率领豹韬营又次之,飞熊营由杨定国自将押后,各营虽有先后,其实尾相接,一千二百人配备了一千八百匹马,六百匹骆驼,又每人带五日之粮。

    飞熊营将出时,杨定国问张迈:“特使,你是与民部一起,还是……”

    他还没说完张迈就打断了他:“我是监军,当然随大伙儿共赴战场!若不是我骑术未精怕误了大事,这番也一定争为先锋,岂有留下的道理!”旁边的将士听特使不惧危险,尽皆振奋。

    杨定国便将他连同近卫火共十一人配入杨易所在队,杨易和张迈的交情与别个不同,平日很喜欢和他厮混在一起,这时却一肚子都是不满:“我前辈子定和老头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否则他怎么会这样与我过不去!”

    但命令既下却也只好服从安排。

    碎叶河自西北向东南流淌,汇入热海,其西南是延绵千里的碎叶沙漠,其东北则有一列赫赫高山,唐军称之为碎叶雪山,碎叶河就处于山脉与沙漠之间,此时军队急行,只要马力还可支持便作持续小快跑,张迈跟郭汾学了这么些日子,论骑术仍然全军倒数前几名,但咬着牙已能够跟上。

    幸好如此长途奔袭,骑士们并不一味求快,更要马驼可以持久奔走,跑了有一个时辰,换了一头骆驼,再跑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跑下来,队伍已渐渐分开,杨定国下令歇脚,同时将队伍聚拢,飞熊营上下就赶着吃干粮喝水。杨定国看看坐骑已歇足了马力,又下令出。

    张迈尽管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历练,但整整半日坐在马上颠簸起伏,不免感到疲累,看看左边的杨易,他却像屁股就是长在鞍上的一般,再看看右边的丁寒山,他的整个人也像是他座下骆驼的一部分,便知自己马背上的功夫,比起这些人来还差得远了。

    山河之间并无人工筑城的道路,只是望可行走处便行走,前面有近千人踩踏过,到张迈走时已恍若有一条小径,绕是如此仍然极为崎岖。

    部队在一日之内,已跑出了鹰扬营所部署的防御线之外,入夜以后,杨定国下令暂歇,每人都各自伺候自己的马匹骆驼,张迈虽是监军之尊,这时也得临时当起了马夫,他在马背上摇晃了大半天,这时已相当疲倦,却还是打起精神,留神看杨定国怎么安排各队休息,看杨易怎么安排手下各火停靠——这些行军指挥的学问,在星火砦时郭洛杨易也和他提过,但真正临场观摩这却是第一次。

    伺候了马匹骆驼吃草喝水后,张迈便学着的杨易的样子,偎依在骆驼身边准备睡觉,身体已经疲惫之极,思绪却还在翻滚,心道:“以前看三国演义之类的小说,什么日以继夜、千里奔袭也就一句话的事情,却不知这一句话里头包含了这么多的辛苦和这么琐碎的学问。”又想:“不知道前面郭洛怎么样了,他在前锋行军不知和押后部队有无不同……”

    忽听旁边杨易道:“迈哥,快睡觉,不然明天没力气!”原来他听见张迈辗转反侧,忍不住出声提醒。

    张迈这才强忍着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动弹一下,同时克制自己去除杂念,他的身子也确实疲倦了,没多久便昏昏睡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张迈睡得正甜,便已经被人拍醒,拍醒他的却是杨易,张迈在迷糊中跳起,便看见杨易指了指他背后的丁寒山,张迈会意,知现在是干奇袭,集合不鸣号角,进军不擂战鼓,另有各种暗号代替,这叫人醒觉便是一人拍一人,他跑过两步去拍丁寒山,丁寒山警觉性却甚高,听到声响自己就跳了起来。

    片刻间全军尽数醒转,立刻又上马奔驰,到第三日中午以后开始看见路边横卧着尸,有的是牧民装扮,有的是回纥士兵装束,张迈便猜是这些人是回纥的探子、侦骑,已被唐军的前锋所杀,杀了人后随手丢在路边,连收拾都没那功夫。

    杨易赞道:“阿洛手脚真是厉害!够干脆!够利落!”随即又叹道:“可惜,可惜,可恨,可恨!死老头子!”他叫可惜,自是可惜不是由自己下的手,叫可恨,自是恨杨定国不安排他做先锋。

    再跑一个时辰,又看见一堆尸,到黄昏时更望见一座简易的哨塔,看样子搭建的日子不久,哨塔边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离哨塔近一点的是被乱刀砍死,离哨塔远一点的是被乱箭射死,哨塔上垂下两具尸身来,身上钉满了羽箭,其中一个手里还抓着警戒号角却来不及吹响就已毙命,杨易经过时看那尸体,讶异道:“奇怪,奇怪,那两箭好像不是从远处射来,倒像直接从塔下射上去,这个哨塔边的回纥是傻子么?居然让阿洛他们冲到身边才想起吹号角。”

    一路以来,都是杨易手把手地提醒张迈各种行军指挥的细节,这会才轮到张迈告诉杨易:“春华手里有一件法宝,或许是那件法宝起了作用。”

    “法宝?什么法宝?”杨易一奇。

    张迈道:“昨晚我们诓到了谋落乌勒,他回到帐中后便托我送一个手下出去,我当然答应了,但谋落乌勒派出的那个使者才出营就被我们截住,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书信,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内容,那使者的嘴也真硬,什么也不肯说,但刘俊卿心细,却又搜缴出了一个项链,那项链的坠子却是两截牛角的顶端,断得不甚规整。便猜这两截牛角就是信物。”

    牛角是极为常见的事物,以牛角为项链坠子也不算出奇,但以寻常之物来作信物却叫人难以想到。

    杨易勒了勒马,定眼搜寻,果然在哨塔下一具回纥尸下见到一只去了顶的牛角。

    再走里许,又望见一处高地上有一堆狼粪柴火,却已经被沙土盖住,旁边也伏着两具尸。

    这天入黑以后,队伍却不停靠,也不沿着河边较平坦处继续走,反而进入一座山坡后面,杨易虽然不在前锋,却仿佛盲人而知路径,就说:“好了好了,就快有得厮杀了。”果然不多时前方便一人接一人地传来命令,道再行三里便作休息,今晚三更便起,随时待命!————————第二更,请大家投票支持,今天点击上来了,可票票却少得可怜啊。

第三十五章 破营

    碎叶河中游有一大片延绵数百里的沼泽地,到了下游则变为一片丰美的草原,遏丹就位于草原的边缘又临近沼泽。

    张迈一路跟着前面的队伍走,已觉得道路崎岖,却不知他们这几日所走的道路其实已是一条“捷径”,乃是碎叶上代侦骑花了不知多少年才探测出来的一条安全道路,除开这条道路,其它地方看似平坦,其实却天然布满了陷阱,不小心陷入软泥之中连人带马都得一起灭顶。

    当夏秋之际,天气渐转干燥,沼泽后撤百余里,软泥也变成干泥时,遏丹西北便会出现一片肥美的草地来,吸引着牧民到此放养牛羊,及寒冬将临,百草枯死,牧民又将离去,这遏丹便会成为牧民来去的一个中转点,多年所积,慢慢有了些木棚土垒以供过往者起身,眼下并非牧民大集时节,遏丹却搭建成了一片联营,唐军走近此处一望:联营之中星火点点,便知所得消息不假的。

    三更将近,夜黑得厉害,也静得厉害,刚才杨定国虽然下令休息,杨易竟然倚马就打起了呼噜,这时张迈也已跟上了行军作战的作息能力,闭上眼睛也睡了过去。

    熬过了三更,杨定国看看马力已足,下令出,张迈跟在杨易后面,牵着马慢慢走,时而停驻,时而续行,终于在离敌营只有一箭之地处完全停了下来,张迈便知要动冲击了,在那一瞬间也屏住了呼吸,心想:“是生是死,就看这一仗了。”

    主将那边忽然传来杨定国的命令,要杨易“保护监军”。

    杨易黑着脸,低声说:“先锋让别人抢了,本来我要抢个头功,不想老头子又下这等鸟命令,真是老昏头了他。”

    “头功?”

    杨易指着最通明的所在:“那里!”

    联营虽有灯火,但布置得星星点点的,布营之人显然精通兵法,从外面望过去,联营内大部分的营帐都隐于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里头的虚实,所以位于中间的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帐便显得十分明显。

    “那里要么就是主将所在,要么就是个陷阱,要么就是头功,要么就是死地,我本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去抢那地方的了,哼!”

    军营大帐之内,回纥军见安西唐军答应议和,连他们的领袖郭师道都来了,想必天下间绝无送上主帅然后就动攻击的事情,脑人物都觉得唐军近期来犯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士兵解甲,将军入梦,主将霍兰更是置酒犒劳刚刚立功回来的图甘,两人喝了个酩酊大醉。

    到了黎明之前天将亮未亮时分,也正是人最贪睡之时,忽有一队黑影掩近,直冲西北角最薄弱的栅栏,那轮值的回纥士兵本亦在半打瞌睡,及唐军掩到二十余步外才猛地惊觉,急警戒,却哪里还来得及?

    前锋郭洛见行踪已露,举起长矛,一声喊,他所部五十人立刻齐喝一声,跟着唐军千余人一起赫赫低吼,暗夜之中听来犹如兽群夜啸,惊得无数回纥士兵美梦变成噩梦一起惊醒,这时却哪里还来得及?唐军已经从西北角冲入,直朝东南角掠去,一路见到营帐便烧,见到人就刺砍,马不停蹄、兵不停行,已将这处联营冲成两半,营内处处起火。

    回纥人在这联营中的兵马总数较唐军多出三倍有余,然而这时大多都来不及组织积聚,只有主营附近的主将亲卫军百人以及正西轮值部二百余人集结了起来,其他人尽在混乱之中,有许多甚至连盔甲衣服都来不及穿,只随手抓到兵器便各自跳起应战。

    杨定国亲率部队杀入重围,张迈留在联营外的高地上观看,远远望见一头白在火光中出没,刀兵剑戟往往贴身而过,冲入营中的唐军将士见副大都护如此勇不顾身个个拼命,高地上唐仁孝等看到惊险处却都忍不住惊呼,杨易握紧了拳头,越看越恨。

    张迈看了他一眼,忽道:“你们父子二人虽然嘴上老是不合,但杨老心里其实很照看你的啊。”

    杨易听了却更加愤怒:“谁要他照看!我又不是小孩儿,难道还需要他捧在怀疑呵护不成!我就算战死在这里了又怎么样!又不是死了我一个他就没儿子了——他还有阿涿呢!”

    唐军切入营中之后,马上便以队为单位,六队一个方向向四方四出兜捷。先杀弱,后攻强,看到哪里有部队开始集结就上前冲散。

    张迈这时已非第一次临战,居高观看,竟然既无兴奋,也不紧张,心境竟比自己预料中要平静得多。

    战场之中,每一个唐军将士都是跟随着大队,就像坐在一艘小船上在惊涛骇浪的推搡中起伏急行,前后左右都是兵流,有敌有我,火光通明处敌我分明,火光昏暗处敌我难分,人在行伍之中,靠肉眼是无法正确把握战场的全局的,而必须靠经验和直觉来判断。

    张迈摸出望远镜,见郭洛在乱军之中也显得十分坚稳,全队五十一人竟无一人掉队,在联营之中穿梭来往,所到之处回纥纷纷溃散,他自己却毫无损伤,忍不住赞道:“阿洛真不愧是咱们安西军青年一辈中第一豪杰!”

    杨易冷冷道:“他现在自然是第一豪杰,因为我没下去呢!”

    联营之内烟火滚滚,已不断有将士忍不住从中脱逃,张迈心道:“可惜我们兵力不足,否则再埋伏几百兵马在对方归路上,管叫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杨易几次要冲下去,但见张迈只是拿着个望远镜在这里望来望去,忍不住叫道:“迈哥,你来这里难道真的就只是‘监军’吗?”

    “是啊。”张迈道:“我是这个身份,自是干这个身份应该干的事情,没错啊。”

    杨易蹲在地上,抱着头叫道:“可你来的时候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共赴战场吗?你就赴战场来看啊!”

    张迈忽然呀一声叫了出来:“看!啊,春华把郭老救出来了!”

    杨易跳了起来,道:“我瞧瞧!”抢过望远镜一张望,果然见慕容春华从一座烧毁了的营帐之中将郭师道及其侍从接出,郭师道甫脱牢笼,从慕容春华腰间拔出横刀,反手就砍翻了一名回纥,张迈喜道:“这番连郭老也救了出来,我们可真是大获全胜了!”

    杨易却道:“只怕还未必吧!”说着往敌人主营一指。

    张迈也看到主营附近有一群人越聚越大,从杨易手中接回望远镜张望,原来主营附近的那一团亲卫军十分骁勇,虽在激战之中也未被冲散,那些惊醒落单的回纥士兵找不到组织,但望见人多处便靠拢,主营亲卫军所在处于联营中央,容易吸引到更多的兵力。战到如今已成气候,其核心是近百名衣甲具全的回纥战士,外围则是数百名赶来团附的散兵,一员大将在呼喝指挥,一边激励士兵作战,一边相准了正西还有一队五六十人成编制的人马,竟有意渐渐移动过去会合。

    张迈看得暗暗点头,心想:“这名将领深通兵道啊!若让他们聚了头,或许就能聚众逃了出去,若叫他们聚到千人以上,说不定我们还得吃亏!”

    战场中杨定国也看出了端倪,挥令诸队围攻,但他们锐气已经稍钝,那数百回纥却是刚刚从地狱门口爬了出来,为保性命而奋力厮杀,郭洛、慕容春华轮番进攻,却都冲之不动。唐仁孝叹道:“我们的兵力毕竟少了,又都是轻装,败敌容易,要歼灭敌人就难了。”

    张迈忽道:“上马!”

    众人一愕,杨易却一喜,唐仁孝叫道:“特使!”

    张迈冷冷道:“还真当我在这里只是来‘监军’的不成!杨易,你还不动手!”

    杨易放生狂笑,跳上马鞍,挥舞大刀,领头冲了进去,沿途什么人也不管,什么事也不顾,就奔回纥中军扎了进去!他可憋得久了,这时冲入敌阵,如疯如狂,回纥军见到都以为来了个疯子,外围登时溃出了一条裂缝,慕容春华叫道:“阿易!莫妄进!”怕他陷得太深,后方接应不上。杨易却不顾生死,甚至也不顾后面部属是否跟的上,只是死命向前,一副要将性命拼在此处的模样。

    张迈高举长矛,大叫:“张迈在此!”奔到杨易身边。

    周围几个队正望见都急了,大叫:“保护特使!”数百人一起涌来,将杨易冲出来的那条裂缝越撕越大,回纥数百人便如一口充满了气的皮袋被一口尖刀扎破,砰地散成了两片,居中那员大将眼见局面已无可收拾,无奈地大叫了一声,带了五六十名亲卫突围而去!

    杨易要赶,张迈叫道:“穷寇莫追!”

    杨定国分派人手,清剿回纥的残存兵力,杨易带领一队人马举火沿途烧掠,将遏丹的营帐木屋烧了个尽绝。——————————————

    请大家多多支持^_^

第三十六章 以战养战

    刚刚突破一个瓶颈期,明天争取加更,请大家投票支持,这两天《唐骑》的推荐票太难看了。

    up!

    ——————————————————————————

    遏丹地面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郭师道脱困之后,重新在杨定国手里接掌了兵权,这时朝阳已经升起,照遍了唐军脚下上千回纥人的尸体。

    郭师道想派兵去追击逃兵,去侦察敌情,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回纥的据点,可是——

    除了郭师庸杨定邦两个校尉以外,他现自己一时竟找不到其他的部队指挥官——尤其是那些本该随时候命的队正们。

    就在这时,帐外的焦土上爆了欢呼声——

    “万岁,万岁!”

    “赢了!赢了!”

    “又赢了!”

    “回纥?算个屁!博格拉汗?算个屁!”

    “碰到我们大唐,胡虏全都是屁!”

    一千多人都扯开了喉咙欢喊,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泄自己的兴奋。

    这一晚的厮杀唐军仅仅伤亡了不到五十人,而回纥呢?又是一支过两千人的部队全部溃灭!

    居然会取得这么大的战果,包括郭师道杨定国在内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而取得这样的战果,自然也是值得欢喜,而这种在巨大压抑后的欢喜,也需要宣泄!

    郭师道和杨定国对望了一眼,同时脸含微笑:“这些孩子……”

    安西唐军的将士们不仅是他们的下属,几乎也都是他们的孩子,这些青年,都是郭师道杨定国看着长大的。

    他们走到帐外,看看遏丹的焦土上满是手舞足蹈的大唐青年!

    唐军将士仿佛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他们还在那里惴惴不安,仿佛忘记几天前刚刚听说回纥要东西夹攻时的那种惊恐乃至绝望,“赢了,赢了——又赢了,我们是常胜军啊!”满脑子充斥的只有这个念头!

    脚下踩踏着回纥人的尸,不知什么时候,青年们又将张迈高举起来——

    “特使万岁!”

    “特使万岁!”

    万岁?这可是违礼的呼声啊,有几个老将觉得不妥,但青年们却哪里管他?

    这一次,他们将张迈甩得更用力,也抛得更高。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张迈叫道。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可他还是觉得被抛在空中的感觉很玄。

    “特使万岁,特使万岁!”

    “咳,咳,喂!你们听我说!”

    张迈随口大嚷了一句,这句话众人听到了,然后张迈就现全场忽然都静了下来,原来千余人竟都将他的话当作了严令!这突如其来的静让张迈感到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跳了下来,准备说话,他各自虽然有一米八五,但大唐边军高过他的为数不少,站在人群中,大部分人都看不见他。

    “特使,你站在这里说话!”

    陌刀高手刘黑虎抱了一块三百斤的石头过来,他是能将陌刀挥舞得十分灵动的人,抱起这块石头来举重若轻,十几个大力士见到,纷纷出手,片刻间就堆了一个石台,将张迈拥了上去,郭洛站在他左下方,杨易站在他右下方,一千多人都等待他说话。

    哇,这是什么场面啊!

    不是上次那样的疑虑,也不止是那种信任,而是一种火热火热的眼神和期待。

    “大家别这样。”张迈放低了姿态,说:“你们这样,我压力很大的……”

    “哈哈哈——”石台下一千多人都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就是在说:“特使你真风趣。”

    “真的真的,我压力很大的。”等大家的笑声低了些时,张迈说:“其实这场仗,我原本也很没把握的,我和大伙儿一样,都是被逼出来的啊……”

    “嗯嗯嗯!”所有人都在点头,却没人当真,有几个靠得近的更叫了出来:“特使,你太谦虚了!”

    “我不是谦虚啊,其实昨晚我也怕得很啊。”

    一千多人又都笑了起来,没人相信张迈这句话。

    “我真的害怕啊,当时心还扑通扑通乱跳,就是怕影响士气,所以没表现出来……”张迈摸着自己的心脏,想起昨天决定要冲入回纥联营之前的感受,很诚恳地说。

    “哈哈哈哈……”全场都笑了起来。

    “对啊,对啊,我昨晚一个人杀进那几百人的时候,心也扑通扑通地乱跳。”杨易学着张迈的语气,也摸着自己的胸口说,眉头蹙起,有如西施捧心,脸上满是夸张的忧虑,只是那夸张的忧虑放在他的脸上却是大大的滑稽。

    众将士笑得更凶了。

    “可我昨天一个敌人都没杀啊……”张迈有些惭愧,昨晚他鼓足了勇气奋力冲进联营,但实际上自始至终都处于唐仁孝的团团护卫下,根本就没机会直接接触到回纥的士兵。

    “哈哈,特使英明神武,哪里需要自己动刀子?你伸一伸小指头,胡虏就灰飞湮灭了,哈哈哈哈……”

    “哪里需要动小指头,只要特使吹口气,萨图克·博格拉就飞东海去了!”

    “哪里用吹气,特使只要心噗通噗通跳一下,回纥大军就完了。”

    “那要是跳两下呢?”

    “那就连吐蕃也都完了!”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

    这也不知是故作夸张的谀辞,还是真有人相信如此。

    张迈站在石台上下望,现所有人对自己都极为诚恳,他们看自己时,脸上的神色都是绝对的信任,似乎一千多人都已经和自己融为了一体,似乎他们都成了自己的手足。

    是啊,自己已经连续两次取得大胜了,而且都是在极大的劣势中带领众人绝处逢生!

    这难道是偶然吗?

    一次是偶然,两次,怕就不是偶然了!

    或许,自己真有非凡的天赋呢!

    要是不然,老天爷怎么会选中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呢!

    他脸上带着自豪与骄傲,不知不觉中头也昂了起来,连下巴都翘得掉下几斤自信来。

    郭师庸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对郭师道说:“毕竟是年轻人啊,容易志得意满……”

    然而这似乎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或者只是老家伙们的想法,杨易他们却非常欣赏,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迈站在东面,唐军将士们站在西面,升起的朝阳刚好就挂在他的头顶——

    光辉万丈啊!

    郭师道和杨定国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一起掩了掩眼皮。

    但所有青年却都睁大了眼睛,昂头仰视着!

    这时,郭洛说话:“特使,如今我们虽然接连取胜,可胡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卷土重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请特使示下!”

    张迈一怔,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在新碎叶城的废墟上他就已经考虑过好多回了,只是以前总是觉得很多想法还不成熟,其中有好几个难关都还没解决呢,要说出来时有些担心被郭师道他们批评。

    但这一刻,张迈忽然完全没有了这些顾虑!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当然是要主动出击!突破胡虏的封锁,去寻找一片更适合我们生存展的地方,寻找一种能帮我们打败胡虏的力量!”

    杨定国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更适合生存的地方……西域地方虽大,可好地方都早就被人占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至于说能帮我们打败胡虏的力量……唉,却到哪里寻去!”

    然而没人听他的。

    “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力量?”杨易急忙问到。

    张迈道:“那地方,就在我的背后,那力量,也在我的背后!”

    “特使是说……”

    “中原!或者说,靠近中原的地方!至少,是华人——不,唐人的力量比较强大的地方!”张迈站得更直了:“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打回中土去,打回长安去!因为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有可能得到最强大的力量之源!”

    整个会场忽然静了下来,郭师道和杨定国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中土……长安……

    当华夏的力量强大时,中华子弟便会向全世界各个地方涌去,将文明之火洒遍苍穹之下,当华夏的力量消缩时,她的子民又将退守故土,以待将来。

    那是大汉民族的根,那是大唐子民的源!

    张迈这几句话如果在昨晚之前说出来,只怕没多少人会应和,但此刻青年将领们心里都已经激荡了起来,沸腾了起来。

    长安,长安啊——

    那是故乡。

    如今孤身困于塞外,安西军民才会如此仓皇,但要是背靠母国的话,这一千多名勇士就将敢于挑战任何马背上的强权!

    但老成的人想到的却更多。

    回长安的路岂是那么好走的?当初四镇才失守时,残存军民也曾想过东归——那几乎是他们的本能!结果却被堵了回来,一步步地相机挪移,结果反而越躲越西,如今局势虽生了变化,但东归之路却变得更加的扑簌迷离——别的不说,光是拦在面前的八剌沙衮——那个挡在东方的回纥人的老巢,就叫唐军难以飞越!

    可是听着张迈说话的青年们却似乎都没想到这些困难与艰险。

    “可是特使,我们缺乏东归的情报与军资啊,”杨定国忍不住了,高声说道。青年将士们这才想起他们的存在,有的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却并不怎么喜欢杨定国打击大伙儿的热情。

    但杨定国还是说了下去:“焚城一战我们虽然取得了大胜,但损失也极多。”当时时间紧迫,一切行动追求的都只是胜利,根本不可能将大部分的物资抢救出来。尤其羊的损失最大。“如今我们的战马虽还勉强够用,但羊却没多少了,没有了农田,谷物也是坐吃山空,没有作坊,弓箭是射出一支少一支,我们眼下的这点家底,最多够用两三个月,万万不可能支撑到长安的。甚至,连支撑到疏勒都成问题!”

    “我知道我们我们缺乏情报,所以更要设法取得情报!我也知道我们缺乏军资,但正因为没有军资,才要穷极生变啊。”张迈毫不犹豫地反驳。

    碎叶眼下的这点物资,非但支撑不到长安,甚至支撑不到下一季的收成。

    这里的内6气候,就算是耐寒的作物一般也都是一年一熟,又没有美洲的那些又快熟又高产的耐寒耐旱作物,羊马的繁衍也不可能那么快,当然也可以靠采集、打猎等来帮补消耗,但把太多精力花在这里,那样只会让唐军越憋越萎缩。

    在要躲避回纥与火寻追击的情况下,唐军是很难安心进行放牧耕种的,而靠着打猎、采集,那要到猴年马月才存得够回长安的物资啊。

    “更何况,回纥与火寻正东西夹击,可以说我们没有退路了!

    “犹豫迟疑,只能是死路一条,而拼死突围,却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我们不能再这么退缩下去了,要奋进,奋进!至于说物资——靠生产来积累物资,太慢了——尤其是在眼前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要想迅得到财富,只有……”

    “只有怎么样?”几个青年将领同时问。

    “只有以战养战!”

    “以战养战?”

    “对!”张迈忽然想起了一耳熟能详的歌来,便改了两个词,唱道:“没有牛,没有羊,自有敌人给我们养!没有剑,没有刀,敌人给我们造!”

    几个老将听得面面相觑:“特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没有物资,我们就去抢啊!现在咱们四周全部都是胡虏,何必跟他们客气?虽然咱们人少,但也有四营精锐,都骑上了马,变成了一支游骑兵,一边找路东归,一边派出游骑兵,遇到友好的城镇、部落、商人,就问他们‘借’点粮食。遇到被压迫的人,我们就出手解救,而这些人也将变成我们的追随者,将是我们增兵的兵源!遇到敌虏,咱们就打游击战、打运动战!看看防备不周的咱们就抢,防范森严的咱们就撤。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西域地方万里,我就不信回纥人、大食人能防备得滴水不漏。有一千二百游骑兵去抢东西,还怕养不活几千人?”

第三十七章 征途的此端

    下午四点前后再一更,今晚争取第三更,小弟是慢手,难得写这么快的,请大家砸点推荐票吧!

    ————————————————————

    郭师道和杨定国对望了一眼,这些年他们自力更生,且耕且牧,偶尔出击,战胜后也带回了些战利品,可也都不是以劫掠为目的。至于像张迈这样****裸地叫嚣:“咱们去抢啊!”那更是从来没有的事。

    “张特使刚才的说法,倒是符合兵法,只是……”杨定国说:“只是以掠夺为生,和圣贤的教导颇相违背,咱们要这么做,那不就和胡虏一样了吗?”

    张迈眉头皱了起来,这老家伙在西域混了这么久,怎么脑子里居然还有这样食古不化的想法啊:“我们和胡虏怎么会一样呢?我们这么做不是出于兽性,而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说,现在也不是和平时期,拜这些胡虏所赐,我们的城池都毁了,家园也没有了!他们既然不肯与我们和平共处,那我们还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所以从现在开始就是战争时期了。既是战争时期,就该遵从战争的规则!我记得孙子兵法里有这么一句:吃掉敌人一石粮食,胜过自己生产二十石粮食。”

    他虽没背出原文,郭洛已经响应道:“特使说的不错!食敌一钟,当我二十钟!其实咱们早该如此了,以前都太客气了!”

    几个老将还有些犹豫,但杨易开了个头,年轻的一辈就都跟着叫了起来:“大都护,张特使说的不错!凭什么胡人能抢我们的,我们就不能抢他们的?”

    “对,这西域本来就是我们大唐的,他们趁着我们国内战乱抢走了这花花江山,我们为什么不能抢回来?”

    “没错!当初四镇沦陷,他们可抢了我们多少东西,杀了我们多少人!安西、北庭十几万大军,再加上商人、屯农、工匠以及眷属,几十万人杀到现在却只剩下几千人!现在我们把东西抢回来,也只是取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就是!对付这些胡虏,讲什么仁义道德啊!”

    “对!封锁怕什么!只要有特使带领,我们一定能够突破封锁,打回长安去的!”

    群情汹汹之下,老将们倒不好说什么了,更何况他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见有这么多人支持自己,看着郭洛杨易等人摩拳擦掌,只盼着马上就出去大大劫掠一番,张迈笑吟吟地道:“若是这样,那这作战方针就这么定了。”

    “特使刚才的想法很好,具体来说,应该如何做呢?”杨定邦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准备支持张迈,还是在给他提难题。毕竟战略总是容易一拍脑袋就想起的,但具体该如何执行却总比设想困难十倍。

    “具体怎么做,那要看形势而定了。但有一点就是,我们不能死守在这里,要冲出去,哪怕没什么把握也要出去,出去了才能和各种各样的人——包括敌人和朋友产生接触,才会遇到各种突的情况,不要害怕突事件,那些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因为那里面必然隐藏着制胜的机会!

    “早期呢,可以用轻骑兵先动试探性攻击,同时要设法利用身处敌后的唐民,建立情报网络,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

    张迈也不管他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具体,但这时****满胸,也就不管了,只是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一得到可靠的消息,就选择敌人的弱点,动进攻,这时候咱们就变成老鹰,一击不中马上远飞。同时,后方则加强防守,防守的办法不是筑造坚城——咱们没那时间和物力,而是要变成狡兔,多挖几个可以躲起来的洞,不要考虑种田牧羊的事情了,反正咱们人口也不多,应该可以通过劫掠来补充口粮。一边跑一边打,消磨掉敌人的优势。”

    郭洛好像也变得很不理性了,点头应和道:“对,这叫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张迈点头答谢他的呼应,继续说:“等到咱们占据了上风,就变成蝗虫,横扫过去,啃得敌人骨头都没得剩!在作战的同时寻找一条能够回到长安的道路!最后要是能打赢了仗,建立了政权,那时候再对内部行仁义道德不迟。”

    郭洛、杨易等年轻将领都听得血脉沸腾,甚至一些中年将领也听得暗暗点头,他们心中所掌握的信息比张迈多得多,斗争经验又足,张迈每讲到一个想法,他们马上就都在心中转化为如何进军、如何躲避,乃至如何联系敌后的情报等具体的战术安排。

    就连安六也道:“不用考虑种田、牧羊的窝点?那就只要足够饮水、无须灌溉的地方了,似这等的地方,在怛罗斯以北、热海以西,我至少能给你们找出几十个来!”

    遏丹的焦土上忽然又变得热闹起来,众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各叙所长,各陈其计,张迈的话就像对一个山顶洪湖上在某个方位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安西众将领一受启,尤其是青年将领,各人的聪明才智马上便如大水一般源源不绝地涌出。

    但那些老将却大多捻须不语,觉得张迈说的这些事情要实现,中间还有好多的难关。只是,他们却无法阻挡青年人的热情。

    “这些后生啊,真是异想天开!”郭师道寻思:“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由于大都护没有反对,这一次军帐会议便根据张迈的提议敲定了东归的方向,传达了要设法回归中原的指令以后,全军竟产生了群体性的兴奋。

    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一次多么危险的旅途,但竟然无一人退缩!

    张迈本来还比较担心后方民部的那些老弱,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后方在听到这个决策之后,正是那些老弱们最支持东归。

    那些不怕虎的初生牛犊自不用说,郭汴杨涿听说“要回家”激动得坐不住,便是那些老人竟也没有一个打退堂鼓。

    “终于要回长安了,终于要回长安了……”郭汾的母亲郭老夫人换有足疾,从杨清那里听说了这个决定后抓住媳妇的手说:“早就该如此了,早就该如此了!”

    “可是,婆婆你的腿。”

    “腿?哈哈!没事!没事!”郭老夫人从儿子给她铺好的板毡上站起来,说:“我还可以走路!还可以骑马,万一到了哪里走不动了,你们就把我丢下,不用管我!当初回纥攻城、少年们退入星火砦的时候,我们这些老不死不都准备与城同亡了吗?如果没有没有张特使的焚城之计,我们这些老骨头早就化作灰烬了。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等死!现在这半条老命是捡来的,多活得一天都是赚了!”

    张迈既得安西上下拥护,在军中又有年轻兵将的支持,就是中年将领有几个如安守敬等也都表示支持他,当即定计:郭师道统筹全局;由杨定邦领衔军部,组成一支游骑兵,负责侦哨、出击、劫掠,张迈为监军;杨定国主理民部,一边主抓后勤,一边训练少年和新归附的俘虏。

    如今星火砦中尚有数月之粮,全部运了出来,准备行动!

    “游击!运动!迁徙!避免正面作战!蚕食敌人,慢慢壮大自己,再行反扑!”

    这是遏丹焦土聚会上定下来的战略基调。

    虽然前途仍然充满了不确定因素,但唐军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与其步步退缩被逐渐沸腾的温水煮死,不如奋力一跳来博个机会!

    既已确定了要东归,要打游击战、运动战,安西唐军的视野一下子宽了不知多少!如果说碎叶之会时的士气高昂还只是出于张迈的激励,那么这时唐军中的年轻人便都坚信他们将获得成功——长安仿佛在东方出了召唤,于阗佛国在亲切招手,疏勒的花花世界也在等着他们呢。

    焦土聚会之后,张迈召集唐军高层,商议具体策略,张迈道:“昨晚战斗结束后我和安守敬校尉连夜审问俘虏,现遏丹的驻军尽是和副汗萨图克·博格拉走得较近的部族,看来攻打我们这件事情都是博格拉汗在主持,阿尔斯兰是什么态度还不得而知,可惜图甘在乱战中死了,大将霍兰又给逃了,没能捉到高层拷问个明白。不过我听郭洛说,这里离八剌沙滚不过八百里,轻骑的话数日可到,萨图克·博格拉的后续兵马只怕在这几天也会开到。所以此地不能久留。因此我想兵分两路,我协助杨定邦校尉率领豹韬营继续东行,一边收集情报,一边逗引回纥诸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同时郭大都护则率其它三营先行回去与民部会合。”

    郭师道说道:“听洛儿说,博格拉汗已经勾结了火寻,火寻人比回纥人更擅长在荒原山林间生存战斗,若他们从西南开来,则西面也不安全了。”

    “大都护与民部会合之后,也不能停留,更不能向西、向北——那都是自寻死路!”张迈道:“三营到达以后,守敬可布置出我们继续向西、向北遁逃的疑局,同时大部队以及民部则渡过碎叶河,南下进入沙漠。”

    诸将都是一惊:“沙漠?”

    张迈道:“咱们当初是从南面怛罗斯一带过来的,不是吗?而且刘岸告诉我,这几十年来这条路也还在用,咱们赖以修造陌刀的钢料,以及良马马种,也都是从这条路来的,对吗?”

    郭师道叹了一口气,道:“不错,那边确实也有我们的人,但自从博格拉汗占领怛罗斯以后,这几年就再没有联系了……”

第三十八章 突骑施

    晚上晚一些还有一更,请大家多多支持。^_^

    ——————————————————————————————————

    如果我们以新碎叶城为圆心来看的话,则其方圆二千里内荒漠与草原交错,雪山间乎其间。

    新碎叶城的北面和西面是人烟稀少、地方广袤的荒原游牧地带和原始森林游猎地带。

    东南顺碎叶河而下是回纥人的老巢八剌沙滚。

    南面越过碎叶河便是一片荒旱的沙漠,这片沙漠从西北向东南延绵上千里,西北尖小、东南钝大,形状有如一只游动的蝌蚪,唐军将之称为碎叶沙漠,碎叶沙漠南边是回纥人另外一个重要的据点怛罗斯,也是回纥副汗萨图克·博格拉的两大据点之一。

    西域虽然地方广大,但唐军要想东归,基本来说只有南北两条路。

    北路走伊丽河谷,走法是直接东进,突破回纥人在八剌沙滚的防御,过热海,从伊丽河谷一带进入天山北麓,这条路相当于是从回纥人的大本营硬踩过去!而且就算闯过了八剌沙滚,伊丽河谷东面也几乎全都是回纥人的地盘。

    南路是走疏勒(今之喀&什),从疏勒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然后就可沿着天山南麓,或者昆仑北麓进,直取阳关。而从新碎叶城要到疏勒,又有两种奇正两种走法:第一种仍然是突破八剌沙滚,然后转而南下,一路杀奔疏勒,这是正路;第二种则是渡过碎叶河,跟着越过碎叶沙漠,突破回纥人的另外一个据点怛罗斯,跟着取道东南,迂回走约一千多里,才能到达疏勒,这是奇路。

    这南北两条道路,其实也正是丝绸之路的干道,从古至今都是如此。除了这两条道路以外,其它地方大部分都是海拔六千米以上的天险!

    李白诗云:蜀道之难至于上青天,这葱岭天山间的道路却又比蜀道难走十倍!张迈是从东方一路旅游过来,印象十分深刻:那时已有各种现代交通工具也走得很震撼,更别说现在靠两条腿或者骑马了。

    这时郭师道率领以飞熊营、骁骑、鹰扬三营先归,杨定邦率领豹韬营东行收集情报,以确定是要走伊丽河谷,还是走疏勒,若要走疏勒又该是哪一种走法。

    张迈作为监军也跟了去,同时郭洛杨易所属两队也被征调过来,四百人离开遏丹又走出八十余里,因全部是轻骑,行军度极其迅疾。

    因遇到歧路,杨定邦便命副校尉杨桑干率两队骑兵往南,命郭洛杨易往东,其余四队兵马暂时停驻。

    不久东面来报:“那边有胡骑!”

    那却只是一小队骑兵,只有二十余人,正驱遣一百多个牧民建造哨塔。张迈道:“我去瞧瞧。”

    与郭洛杨易会合后,郭洛道:“对方还没现我们。”他们在一处山坡后留下马匹,张迈与杨易、丁寒山弃马伏地,爬了过去,躲在一堆灌木丛后。

    只听几个被赶来造哨塔的牧民在交谈,他们说的是突厥语,张迈听不懂,但也从他们的语气中感到这些牧民在叫苦连天。

    杨易和丁寒山却懂不少胡语,听了一下轮流在张迈耳边低声翻译,原来那几个牧民趁着监工的回纥骑兵去偷懒休息,商量起来,有两个说不如逃跑,另外两个说:“不如趁他们不防备,就宰了他们!”

    张迈听了翻译后心想:“大西北的人果然都剽悍得很,虽然做了奴隶,但动不动也要杀人。”

    “不行,不行,”另外一个牧民说:“我们还未必打得过他们。再说,宰了他们,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南面这些天听说不断有军队开过来,东面一路上也都建了哨塔——其中一个还是咱们建的呢,你不会不记得吧?越往东罗网越密。要再被捉住,便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越往东罗网越密”,张、杨、丁都暗暗吃惊。

    “那往西北逃,总好过每日过这畜生般的日子。”先前那个牧民说。

    张迈又想:“看来回纥人能统治这一代靠的只是武力,在草原上也不得人心。这些牧民其实都可以争取。”

    不过要争取人家的支持也需要实力,草原上的民族也都是很势利的,你不够强大时,热着脸凑上去人家也只回应你个冷屁股。

    却又有一个牧民说:“西北那边,听说最近出了伙唐寇,可厉害得很呐!昨天逃来了几个败兵,听说又是被唐寇打败了的。”

    有一个比较老的声音说道:“那伙唐寇,也不是刚刚出现,以前也有的,不过没最近闹得这么凶罢了,我听说,好像唐寇里面最近出了个英雄人物,叫什么……什么迈来着?嘿嘿,博格拉汗自成年以来战无不胜,这次大汗调他去平定这伙唐寇,大伙儿原先都说,这是大汗要他尝点千里远征的苦头,折磨折磨他,可也没料到他居然会被唐寇打败,这下子有好戏看了……啊,他们来了,快干活,免得挨鞭子!”

    他们不敢再耽搁,又爬了回来,杨易问:“迈哥,你看怎么办?”张迈说:“这伙人似乎不多,我看我们不如打上一仗,围拢住全抓了,拷问那些回纥骑兵,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情报。”

    “好,正合我意!”

    若只是要取胜,杨易就直接领一队人冲出去了,但要全捉便得费些功夫,先由郭洛迂回兜绕,四下安插伏兵,杨易算算伏兵已定,这才突然冲出,众回纥大惊,他们早听说过马斯乌德两千多人都死在唐寇手里的事情,昨日又听说了遏丹失守,心中先怕了,再眼见敌众我寡,不敢抵抗,纷纷逃跑,杨易飞骑冲出,截住了一半,另外十余人骑马逃散,伏兵四起,轻轻松松就将这队人马一网打尽。

    这是唐军游骑兵遏丹大捷后的又一场胜仗,虽是以众凌寡,但连战告捷,亦壮士气。

    那些服苦役的牧民眼见唐寇杀来,个个心慌,张迈冲上前去,郭洛出声安抚,对他们说:“大家别慌,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这些牧民们半信半疑,但看看连回纥骑兵都逃不了了,自己哪里还有抵抗的余地?便都举起双手,声称愿意归附。

    他们口里是这么说,但张迈留神他们的眼睛,却现他们的眼神很游离。

    杨易自去拷问回纥俘虏,郭洛则审问那帮牧民来自哪里,是什么部族,那帮牧民自称他们是突骑施,来自达林库尔沿岸,张迈问郭洛达林库尔是什么,郭洛道:“达林库尔是胡人的叫法,以前咱们叫它夷播海。”

    张迈这时已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常将大的内6湖也叫海,不过这夷播海的名字仍然有些陌生,郭洛给他讲述夷播海的地理位置和大小,讲了好久,张迈听得糊涂,干脆拿出那本一比一千五百万的地图册来。

    安西唐军中也有地图,不过古代的地图和现代的地图不同,郭洛杨易也见过张迈的这本地图册,却都看不懂,这不是两人智商不够,而是他们古代的地图制式与现代地图不同,郭杨二人初看这种卫星鸟瞰地图就觉得无法想象,这正如张迈看惯了鸟瞰式地图,再看郭师道交给他的那幅地图时总觉得别扭、不习惯一样。

    张迈告诉他们:“这是鸟瞰图,就是从天上望下来后绘成的地图。你们看这地图时想象自己是一只鸟俯瞰地面。”

    两人听得有些惊骇:“从天上望下来?是站在高山上下望么?”

    张迈咳嗽了一下,心想也没法跟他们说清楚,就道:“这是宫里的宝物,其实怎么做出来的我也不是很明白。”

    郭杨两人心里都想:“原来是宫里的秘藏,那就怪不得了。想是因特使要来西域,所以皇上特地赐下。”

    唐代的地形和现代相比是有变化的,沙漠会扩大或缩小,河流会消失,如果生过大地震的话,甚至山川都可能移位,不过大的山脉湖泊还是不会变的,三人连番探讨,郭洛杨易连说带比划,张迈终于弄明白了:“夷播海,就是巴尔喀什湖啊!”

    而那群牧民自称突骑施,那本是西突厥别部,在武则天、唐玄宗时期曾十分强大,据有伊丽河流域与碎叶河流域,极盛时曾置二十都督,每督七千兵,号称马背控弦之士二十万,武则天圣历二年其王遣子入朝,受封为郡王,乃是大唐在这一地区的重要属国,中唐以后势力渐衰,如今其旧疆已两次易手,先被葛逻禄取代,其后葛逻禄又被东方迁徙过来的回纥击败,如今的突骑施已成亡国之奴种,只任回纥驱遣了。

    张迈弄清楚这些情况后,就让人将他们叫来,亮出了身份,这些突骑施牧民听说他们是大唐安西旧军都惊讶不已,伏地哭泣道:“大唐还在么?”

    张迈对他们说:“你们突骑施本是我大唐属国,你们也是我大唐属民,大家都是自己人,只因中原内乱,一时无暇西顾,导致西域沦陷于不知仁义为何物的胡虏之手——但这只是暂时的情况,如今中原已经恢复了,大唐的国力也逐渐恢复,所以朝廷派了我来联系流落在西域的各部各族,不想凑巧救了你们——你们且回去吧,跟族人们说,且再忍耐几年,等候东方的王师,只等时机成熟,长安就会派遣大军打回来,恢复这一带秩序的。那时候大家又能过上好日子了。”

    这些突骑施都不会说汉语,他这番话自是由郭洛翻译,跟着张迈又将从那队回纥侦察兵处夺到的马匹分出一半来,送给那些牧民。

    一百多名牧民听了张迈的话以后,彼此商量了一下,有一大半都拜服在地,求张迈收留:“我们如今回去,就算不被回纥人清算处罚,也还是继续当奴隶,情愿依附唐军,还请老爷收留。”

    郭洛大喜,将这番言语翻译了,张迈却道:“我安西唐军军律严峻,生活又艰辛,我怕你们受不了,还是且回去过日子吧。”

    这些牧民却想:“如今回去,到了回纥人手底下,过的仍然是牛马一般的日子。不如跟着他们,或许还有一条出路。”便都道:“老爷如此仁义,只要肯收留我们,我们做牛做马也无怨言。”

    张迈见他们个个身体强壮,言语又说得恳切,心中也乐意收留,便让那些愿意留下来的,共有七十八人。郭洛杨易从中挑选了最强健的二十人,将从回纥兵手里收缴的武器转而给他们,打入唐军队列当中。这些突骑施无论老少个个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被郭洛杨易选中的二十人尤其剽悍,至于不大愿意归附的三十多人,张迈也不食言,一并放归。

    杨易道:“让这些人回去,只怕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张迈笑道:“不怕,我正是要他们回去帮我们做宣传呢。”

    就在这时杨定邦派人来报:“特使,南面有情况!”

第三十九章 四面袭扰之一

    ^_^今天的推荐票比昨天多了三成,小弟多谢大家的厚爱了,明天小弟会继续加油,也请大家继续支持。

    ————————————————————

    张迈与郭洛杨易回归与杨定邦会合,原来杨桑干南下二十余里,忽望见一彪轻骑以正常的行军度徐徐开来,人数约有千余,杨桑干命随军的遏丹俘虏辨认,认出是博格拉汗麾下大将里克的旗号,便令两队人马在山林之间出没,扬起尘灰,又在高处招展“唐”字大旗,那彪骑兵望见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非但不继续前进,反而后退,杨桑干人少,也不敢久留,引兵回归。

    杨易在拷问了回纥俘虏后,所得到的消息也没有出那些突骑施牧民已经告诉他的内容,杨易道:“回纥人被我们打怕了!我们不如继续向南,冲一冲那里克,若一战得胜,就追赶败兵,顺着碎叶河,到下游的八剌沙衮肆虐一番,若是打不过再跑不迟。”

    杨定邦却比较持重,认为唐军两番取胜都是用奇,如今豹韬营加上郭杨两队不过四百人,正面冲击未必能打赢南面开来的回纥轻骑,又道:“八剌沙衮是回纥人的老巢,贸贸然冲进去只怕讨不了好去。一旦陷入重围,那我们就完了。回纥人在八剌沙滚那边,少说也有几万骑兵,多的话可能有十几万。如果阿尔斯兰动各部大聚会,控弦之士或许能达到二十万。”

    十几二十万的部队拦在面前,硬撞上去根本就是鸡蛋碰石头,完全没有胜算的。

    只有明白这个局势,才能理解为何当年四镇军民没能东归,反而被逼得步步西迁了。很多时候,行动总没法按照目标来,而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郭洛也反对去八剌沙衮,因为那里虽是喀喇汗王朝的政治、军事中心,却不是东归道上唯一的一条路:“向东已绝无可能,我们还是向南吧,疏勒才是我们的目标。”

    郭洛、杨易都还只是队正,但他们是年轻一辈的领袖,表现十分活跃,杨定邦也不能忽视他们的意见,这时两人的意见起了纠纷,无法决断,最后杨定邦问起了张迈的意见,张迈道:“我们要东归有南北两条道路。相较而言,杨都尉觉得是走北路难,还是走南路难?”离开新碎叶城后他虽已从各人口中得到许多情报,但这些情报既多且杂,真伪难辨,所以想要听听更熟悉西域情况的杨定邦,对东归道路的选择作何判断。

    “这……”杨定邦沉吟了片刻,道:“北路的话要么得与回纥人硬碰,要么得是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答应放我们过去,南路的情况我们所知不确,只知那里形势复杂,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可问题是,如果我们走伊丽河谷,就算突破了回纥人的防御线,伊丽河谷东面的天山北路仍然是回纥人的地盘。前途迷茫,仍未可卜。而疏勒那边过去就是于阗佛国。”郭洛告诉张迈,根据唐军得到的情报,于阗的亲唐大姓尉迟氏已经驱逐了吐蕃人重建藩国,而且复国之后仍然以大唐臣属自居。于阗尉迟氏和安西四镇关系匪浅,十几年前新碎叶城这边还从俱兰城的商人那里间接得到过消息,说于阗佛国的国主一方面正积极地向东与中原联系,希望重新打开丝绸之路,同时有意和安西唐军旧部建立联系,只是相隔过远,无功而罢。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到了疏勒,就有可能得到一个强援。”

    张迈摊开了地图,道:“若我们要向东,那么可先到沙漠中躲上一段时间,等博格拉汗和火寻人在碎叶河北岸找我们不到散去,我们再回到故地,设法东进。可是回纥人竟然沿着碎叶河建哨塔,看来他们已开始对我们严加戒备,咱们兵力不如他们,若是硬碰硬实在没有胜算。经过这次的事情,我也决不愿意相信回纥人会与我们议和、放我们过去。按杨叔叔所说,南方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可势力众多却比政权统一更加有隙可乘。所以我觉得还是像郭洛说的,向南走脱困的机会大一点。”

    在只有杨定邦、郭洛、杨易的这种场合中,张迈就没大叫什么激动人心的口号了,所以只是说“机会大一点”。

    听他这么一说,杨易也就不再固执己见,杨定邦也点了点头,张迈道:“如果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将这个决定通知后面的民部——不过,我觉得我们的游击军却可先按杨易说的,先冲一冲南面来的那支军队,闹一闹八剌沙滚周边。”

    郭洛喜道:“以旧居为诱饵,调虎离山!妙!”

    他们趁着黄昏向南突进,南面的回纥军见唐军这次来的兵马变得更多,心下愈疑,恐唐军仍然伏兵,又怕天色昏暗,接战会出意外,竟然又后退了二十里,同时飞报后方。杨易哈哈大笑:“这支军队的主将是个胆小鬼。”就要给他搞个夜袭,却被杨定邦给否决了。

    豹韬营的使者到达后方时,郭师道已经开始安排渡河事宜。碎叶河并不甚深甚广,渡河不难,但要渡河而不留半点痕迹就是一件考校功夫的事情了。这样的事情要交给张迈来操作他铁定干不来。

    从新碎叶城到怛罗斯,若顺碎叶河而下,先到八剌沙滚一带然后转而西进会是相对安全的道路,但若直接穿过沙漠,直线距离是近了,却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碎叶沙漠乃是一个内6沙漠,纵然不如撒哈拉沙漠广袤无垠,却也万丈延绵、一望无际,就算军中有识途老将也无法保证周全,然而唐军当此困境,却无更好的选择。

    民部渡河之际,郭师道同时派郭师庸率领鹰扬营去增援杨定邦,又令安守敬多布疑局,造出唐军向西北方向逃遁的假象。

    郭师庸飞骑奔赴,两军合在一起继续东进骚扰,越往东南,果然回纥的侦骑出没得越是频繁,这些侦骑望见唐军就走,捉也捉不到,追也追不上,回纥民族中有一部分虽已转入农业定居,一部分甚至依靠商贸住进了城镇,但仍有相当数量的牧民,老祖宗传下的玩意儿没全丢,安西唐军要在这里跟他们打游击的话,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走出一百多里,到了一处水草丰茂的所在,举目一望却不见半匹牛羊,杨定邦微感吃惊,对张迈说:“特使,咱们得回去了,再往东就要掉入回纥人的陷阱了。”

    张迈不解,向他请教:“为什么这么说?”

    郭师庸是唐军老于战阵的宿将,精通各种行伍军情,各种经验都极其丰富,虽然数十年来没什么出人意料的壮举,但郭师道对他却十分倚重,和张迈这种许多事情都是半吊子水晃荡偏偏又屡建奇功正是两个极端。

    这时郭师庸斜眼看他一下,心想:“你不是神机妙算么?原来也有不懂的。”只是这话自然没出口,却乐得以一副长辈给后辈启蒙的口吻道:“这里是达拉尔草原,水草丰美,向来是葛逻禄达拉尔部的牧地,但现在这里却一个人也没有,显然是得到了消息,连夜撤走了。你看看这些……”他指着地面上的一些窟窿:“那是葛逻禄人的立帐处,他们连夜迁走,当然不是好心将这片草原送给我们,而必是奉了回纥人的命令,或许是在为回纥人集结大军争取时间,或许已经在前面安排好陷阱等着我们了!”

    草原民族要是动员起来那有可能全民皆兵的,但同时一般来说也不会有太多长年累月等候着打仗的专职军队,碎叶河流域、伊丽河流域是喀喇汗王朝境内最重要的一片游牧区,治下各部的兵马要调集起来也需要时间。

    杨易却道:“可咱们现在就回去吗?后方不知道都安排好了没有啊。”

    两营七百轻骑说动就动,在这种地形一日之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也是寻常事,但后方民部要转移、撤退,尤其是要搬着家当进入沙漠,又要毁踪灭迹,那就很费功夫了。

    张迈问:“你有什么主意?”

    杨易道:“我想回纥人集结大军也罢,设下陷阱也罢,应该都会在东南通往八剌沙滚路上,咱们却不走东南,而先攻击东北,我知道夷播海附近伊丽河汇入处回纥人有一个汗族牧场,十五岁那年刘岸曾经带我去那里玩过,咱们不如先到那里转上一圈,如何?”

    张迈道:“妙!若回纥人在那里布置有大军,咱们就只是在外围滋扰滋扰他们,引逗他们在这边的兵马北上,若他们在那里防范空虚,咱们就冲进他们的牧场,来个顺手牵羊。”

    杨易道:“最好回纥人以为我们真的起进攻,都撤掉这边的陷阱跑到那里去,结果我们却转而南下,再到八剌沙滚肆虐一番,那就更好玩了。”

    张迈哈哈大笑:“对,好玩,好玩!”

    郭师庸和杨定邦对望了一眼,都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思维真是天马行空,然而以他们的经验判断,却又觉得此事的前半段——即去夷播海骚扰一番是可以行得的。

    七百余骑当即转了个方向,径朝夷播海而来。

第四十章 四面袭扰之二

    最近的更新量,小弟自我感觉,相比我乌龟般的码字度算是很足的了吧?今天俺继续努力码字,大家帮忙砸票!点击推荐收藏,俺都要!———————————————————————————————

    张迈包里虽然有一份世界地图集,那是当初为旅游准备的必备品,但一幅一比一千五百万的中亚地形图根本就没法拿来行军,再说古代的地理情况和交通情况,也和地图上的标示很不相同,不但现代公路、铁路一条也没有,甚至连人工小路也不多,所以轻骑行动,仍然得靠向导。

    带路的是郭师庸,他不愧是唐军三大兵情资料夹之一(另外两个是安六与刘岸),郭师道曾称赞他说:“我军凡行伍规制、训练法度、器械马匹、周边地理乃至于大小杂务种种,皆在此三大军囊之中。”

    三大兵情资料夹各有所长,在地理上,郭师庸对东面的军事地理尤其娴熟,对碎叶山东北的地理了如指掌,夷播海更是他四十年中十五次踏及的地方,这时竟然带着七百唐军走入一片沼泽,这条道路第十四回前往夷播海办事时才无意中现的,对此现他曾深为得意,现一条秘径对有探路癖的人来说有极大的满足感,可惜这满足感却没法拿出来跟人炫说,不想这时却起到了作用。

    原来这内6深处干旱的土地虽然占了绝大部分,但在夷播海附近却有几片很大的沼泽地。在沼泽中行军,危险程度只怕还要高过爬雪山、过沙漠,若不是有熟悉道路的人带着,随时随地陷进烂泥里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郭师庸为了怕军中青年将士热血过头,冲得太快,在进入沼泽之前反复叮嘱:“进入沼泽地区,最主要是路要走对,千万不能乱冲,宁可走得慢些。越想要快,就只……”

    “就只会越慢,对不对?”杨易有些不耐烦地叫道。

    “不对!”郭师庸冷笑道:“是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是经年老辣的人,深悉毛头小伙子们的习性,几句话是没办法叫这些人上心的,便赶了一匹马,猛抽一鞭,那马长嘶着跑了出去,郭师庸指着它道:“你们若没记牢我的话,这匹马就是你们的榜样!”

    青年们都不明白,杨易以前和刘岸来的时候走的也不是这条路,没进过沼泽,正想问,忽然现那匹马不跑了——不,不是不跑,而是四蹄乱动,却一步也前进不了,身子却在挣扎中慢慢地往下沉,这匹战马似乎意识到了危险,豁出性命了要从烂泥里头抽脚,但这最后的努力却只是让它沉陷得更快了!终于烂泥入口没顶,那马最后一声长嘶没叫出来,便听咕噜噜沼泽泥面冒出了几个泥水泡。

    沼泽的可怕张迈自然听说过,不过听说而眼见毕竟不同,一众青年将士看得心里毛,连杨易这样的人也忍不住叫道:“庸叔,能不能别走这条路,上次我和刘司马来时走的路可没这么可怕。”

    “怎么,怕了么?”郭师庸哼道:“你们上次是乔装打扮了,又只两个人,扮成牧民什么的,走大路混进去也容易。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回纥人防范必严,我们又是几百人一起行动,刘岸带你走的那条路没法到达的。”

    他一挥手:“不过你们放心吧,跟着我走就肯定不会有事!走这条路,刚好能直接通到回纥人一个大马场后面。”

    说着领头而行,两营将士亲眼看到那匹战马活活淹死的惨状,谁也不敢大意了,跟在郭师庸的背后亦步亦趋,郭师庸看看这些后生跟在自己背后的模样,便如几百只小鸡跟着老母鸡,心下大慰。

    对眼前这些年轻人,郭师庸也有着和郭师道杨定国类似的感情——他们既是自己的下属,也是自己的子弟,他爱他们,但又总是对他们不放心,尽管这些青年全都已经成*人,但在郭师庸心中这些“儿郎”根本就还没长大,他们还有很多的东西没学会啊!

    尤其是,最近这些子弟有些不好的趋向,就是被张迈那个小子逗引得不够脚踏实地了!

    尽管这些青年将士经过碎叶焚城、遏丹袭营两次大战已经在强敌回纥心中也已建立了赫赫威名,甚至战胜了郭师庸素所畏惧的博格拉汗,但郭师庸仍然认为,这种巧取的胜利有如过眼云烟,根本就不足凭恃,只有反复训练出来的技巧以及多年累积的经验,才是保障唐军长久走下去的不二法门啊。可这些“儿郎”们却都不懂这些道理,一个个背弃了自己,投向张迈的怀抱中去,天天跟着那个半桶水特使大呼着些不切实际的口号,这一切都让这员老将心中暗伤。

    直到这时,看着青年将士们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背后,对自己的吩咐不敢违拗半句,郭师庸才又找回了一点昔日“儿郎”们依靠自己、信赖自己甚至崇拜自己的感觉来。

    一瞥眼,只见张迈坐在骆驼上,很担心地看着骆驼脚的每一个起落,似乎骆驼脚要是一陷入太深他就要赶紧逃命一般,郭师庸暗想你小子也有露怯的时候,微微一笑,马鞭甩了个空响,指着远方夷播海的方向道:“特使,这夷播海却有一奇,特使见闻广博,可知其情状否?”

    张迈一呆,他一时可没想到郭师庸是有意要考校他落他面子,同时等他回答不出来后自己摆出答案,那样所有行军的将士就会明白谁才是这支军队里真正的牛人!

    哪知张迈一呆之下,却说:“这巴尔……啊,不对,这夷播海可有好几个很奇特的地方呢,郭校尉你指的是哪个?”

    郭师庸一呆,心想:“你小子不是说自己没来过夷播海吗?怎么一张口就说这夷播海有好几个奇特之处?哼,这小子狡猾多端,多半是大言炎炎,要套我的话呢。”轻轻一笑,道:“哦?这可奇了,这夷播海居然还有几大奇处?那师庸倒要向特使请教了。”

    “请教不敢当。”张迈对着谋落乌勒时何其阴险狡猾!但和自家人说话一时却没考虑这么多,就屈着手指说:“第一个嘛,这夷播海形状奇特,是一个长湖,东西长约一千二百里,南北宽约十到一百五十里,论大论深它在全世界的湖泊中还排不上号,但论到长,却乃是世界……嗯,普天之下第四长湖。”尽管来了好久,但平常说话时张迈总还要带着些现代味比较浓的词汇,不过郭洛等倒都没觉得什么,只道是书本上的言语,甚至还受他影响,言语中也带了些这等词语。

    郭师庸一呆,这夷播海甚长他也知道,却未曾绕着湖完完整整地走上一圈,更不可能去丈量,只是与人交谈时知道此湖甚长,东西当有千余里之距,南北又较东西为狭窄,这时听张迈将数字说得如此确切,又和自己所知颇为吻合,一时也不知是虚还是实,然而他不服张迈,心中还是想:“什么天下第四长湖,多半是你信口胡吹。你小子才多大的年纪,难道你天下大湖都去过不成?”

    但这时那些年轻人却又都被张迈吸引住了,听他说道:“这夷播海又以湖心半岛为界,可以分为东西两部,西湖广而浅,东湖窄而深,这夷播海名字叫海,其实只是个内6湖,这里深处内6,没什么雨水,夷播海的湖水,主要又是靠天山积雪消融,积聚成伊丽河,流入这片凹地,经过成千上万年,而成此湖。”

    杨易惊讶道:“这夷播海的水居然都是来自于天山!不是它本来就有的吗?”

    “当然不是啊,就算本来有水,水都会蒸,要这湖水没有个源头,过个几年几十年早就蒸干了,是靠着伊丽河的活水注入,它才能存在到现在啊。不过由于伊丽河是从西湖注入,而西湖又比东湖窄,所以这夷播海的湖水便是自西向东流,但因这两个缘故,便让这夷播海形成了一湖两水——西面是淡水、东面是咸水的奇观了。”

    连郭师庸也听得怔了,那夷播海正是东咸而西淡,也正是他要考校张迈的那“夷播海一奇”,听张迈道破,这才确信他不是信口胡吹,他几次来这夷播海附近时曾听牧人说过,可为何如此,牧民们既不清楚,郭师庸自然就更说不上来,忍不住道:“为什么西湖比东湖浅就会形成这等西淡东咸的奇观?”问了这句话后老脸忽地一热,暗暗后悔。

    张迈却丝毫未觉,微微一笑,道:“我刚才说过,水都会蒸啊。所有河流的河水里头,都多多少少带着各种矿物质,水汽蒸之后,那些矿物质却是带不走的,会留在湖底,所以天下间的内6湖泊一般都是咸水湖,喝不得。可因为这夷播海西边浅而东边深,伊丽河又是从西边注入,所以河水涌入后便向西流去,西面的湖水多是活水,所以淡,东面的矿物质越积越多,几千几万年下来就变得越来越咸,那水没法喝了。”

    把郭洛等人都听住了。人人都钦佩张特使见识卓越,“博知天下之事”,“果然不愧是长安来的特使啊!”

    要知道张迈背包里是有一本厚厚地图册的,大凡这种卖给驴友的地图册,除了地图本身之外,常常还会在边角上附有一些重要景点的图文说明,郭师庸若要张迈之处具体而微的事情,比如沼泽哪里走得、哪里走不得,哪处河谷藏有灌溉农田,哪处河滩可以饮马牧羊,把打死张迈也说不出来,但郭师庸偏偏撞到枪口上,问张迈夷播海有什么奇处,张迈当然张口就来,这时说完了夷播海的特异之处后,不由得又感叹起来:“这天下第四长湖本来是我们国家西北边境的重要景观,如今却沦落在外国人手中了,咱们要来观赏这奇景,还得出国——***,这算哪门子的事儿!什么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收回来!”

    他一时说漏了嘴,这句话感慨的本是他自己那个时代,但郭洛、杨易等人心中却以为他说的是大唐——这倒也说得通,一个个都叫道:“不错,不错!收复故土,吾辈有责!”

    郭师庸怔住了,一时失神,竟望了看路,坐骑信足而走,竟然踏入软泥之中,张迈大叫:“小心!”郭师庸的坐骑已经惊嘶起来,张迈赶紧挥出马鞭,打在郭师庸手中缠住,郭师庸借力一跳跳到他身边,一只脚还是陷入泥泞之中,至于他那匹坐骑却是救不回来了。

    杨易嘻嘻笑道:“庸叔啊,你这可应了一句话——老马失蹄啊!幸亏迈哥眼疾手快,要不然你自己就成了我们的‘榜样’了,哈哈,哈哈……”

    几个没什么心机的青年都哈哈笑了起来,笑得郭师庸老脸热,他看看一众青年,却个个又再次将那敬仰爱慕的眼光投到张迈身上,心中恍若有失,而且失去的,是一件再也找不回来的宝贵事物。

第四十一章 四面袭扰之三

    郭师庸从沼泽中脱身出来,带着两营将士又走了半个时辰,众人便觉脚下土地渐硬,已然出了沼泽,放眼望去——好大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原!虽不似漠北高原的大草原那样一望无际有如大海,可长草鲜绿,长得十分茂盛,张迈拍拍自己的坐骑笑道:“你可有福了。”

    郭师庸道:“这个地方叫昭山,阿尔斯兰在这附近有个行宫,现在也不知道他在不在,他要是在这里就一定会有大军,咱们一定要小心点。”

    这夷播海风光怡人,在后世也是闻名于世的度假胜地,回纥虽以八剌沙衮为都,但大汗阿尔斯兰常常到此游猎,豹韬、鹰扬两营这时闯入的地方,正是阿尔斯兰大汗的一处汗族牧场,杨易当头驰入,远远望见一个肥肥壮壮的回纥人坐在马上挥着鞭子,一群牧奴跪在地上,任他鞭打,动也不敢动一下,那肥肥壮壮的回纥一边打一边辱骂,忽听马蹄声响,抬起头来,早有士兵慌忙上马拦截,指着杨易喝道:“这里是大汗的牧苑!你们是谁,是哪一部的?未奉命令就胆敢闯入!”

    杨易笑道:“我是你杨爷爷!”

    二话不说,长矛挺出就将那回纥士兵刺死于马下,其余来拦截的士兵大骇,一边抵挡一边大叫:“你们要造反吗!你们要造反吗?”

    杨易骂道:“造你***反!俺们是大唐来的猛士,要来接管这片草原,识相的就乖乖投降,不然这就是下场!”

    他口里骂着,手却没停,说话间又刺死了一个回纥,马蹄不停,直接冲向那肥肥胖胖的回纥领。

    众回纥士兵听说“大唐”二字,猛地想起最近的传闻,一齐惊呼:“唐寇!唐寇!”

    那回纥领大吃一惊,招呼一声,带着几十名士兵逃跑了,跪在地上的那群牧奴一开始还呆呆的,等那回纥领逃跑,有一个机灵一点的才大叫一声跳起来也逃了,有一个带了头其他的就都跟着一起逃散。

    一大群人到处乱窜,颇阻碍唐军去路,杨易杀得性起,就要对这些乱窜的牧奴动刀子,张迈在后面望见喝道:“不要伤害这些穷苦人!”

    然而就这么阻上一阻,那回纥领已逃得远了。杨易大怒,下令将没逃远的几十个牧奴给围了起来,那些牧奴被围以后再不敢抵抗,他们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纷纷跪在地上求饶。

    张迈勒马走近,让郭洛问他们回纥人的营帐、马群、粮仓分别在什么地方。那些牧奴都被吓怕了,一时不敢回答,却有一个满脸鞭痕的青年站了起来,说了几句话,张迈问:“他说什么?”

    郭洛道:“他问我们是什么人。”

    张迈笑道:“告诉他们,我们是大唐铁骑,来这里找阿尔斯兰的麻烦。”

    那青年道:“阿尔斯兰大汗在这里有一座行宫,但他不在这里,只有撒拿那个恶魔留守,如果你们要攻打撒拿的话,我给你们带路,不过请你们放过我的族人。”

    张迈笑道:“好!”就让骑兵让开一个缺口,唐仁孝上前道:“特使,小心有诈。”张迈看看他满脸的鞭痕,道:“回纥人要猜得到我们要来故意做这场戏,那他们就是神仙!”指着那青年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那青年道:“我叫赤丁,是黑头乌护部人。”

    张迈又问:“你刚才说阿尔斯兰不在这里,那回纥在这里还留有多少兵马?”

    赤丁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有几百人吧。”

    “几百人?哈哈!”张迈道:“给他一匹马。让他带路,去找阿尔斯兰在这里的昭山行宫。”

    赤丁见张迈守信放了他的族人,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叫道:“跟我来!”

    向西冲去,走了数里地势渐高,便望见一座山上建有百十间房屋,簇拥着一座金碧辉煌的金帐,赤丁指着道:“那里就是阿尔斯兰大汗的昭山行宫了。”

    那行宫在靠山而望湖,山上又有清泉,想想靠山望水,和风习习,时当正午,颇为炎热,但望到山上的布设就感觉有些凉爽之意,真乃是一处度假胜地,张迈骂道:“这个阿尔斯兰也挺会享受的嘛!”

    杨易就要杀上去,郭洛见行宫两处上下山的路口布置有三重栅栏、两重石墙,道:“迈哥,这山易守难攻,我们只是来袭扰,没必要浪费兵力时间去攻城。”

    张迈道:“有道理。”

    便见有人在山上挥动旗帜,烧起了狼烟,赤丁叫道:“撒拿在叫援军了,你们最好快跑。”张迈问:“援军?他们有多少兵马?”

    赤丁道:“现在大汗不在,这附近兵马倒也不多,不过溯伊丽河而东,二千里沿岸共有突骑施、葛逻禄以及回纥共九十七部,十几万人呢。近的会先赶来增援,若打败了敌人狼烟便熄,若这狼烟不熄,一站站烧过去,十几万人都会赶来的。”

    不久便望见果然有一二百骑从山谷间绕了过来,直奔行宫要去会合,想是最近的援军来了。杨定邦见机甚快,指着昭山行宫山下出入点道:“先击散援军!”他是主将,命令一下,杨易当头便行,三百余骑兵先行奔到山下等候,以逸待劳,那一百多骑兵迟疑着开近,杨定邦看看马力已经歇足,蓦地一声令下,三百余骑一起冲出,杀得那伙援军哭爹喊,四散逃亡。

    唐军哈哈大笑,赤丁见唐军如此威势,心生敬畏,又有几分羡慕,山上守军望见更是赶紧闭上了出入大门,唯恐唐军冲上。

    杨定邦对张迈道:“特使,我在这里困住敌军,你和师庸兄去劫取回纥的粮仓、马群,抢到了东西咱们就走,此处不可久留。”

    张迈点头道:“有理!”

    便让赤丁带路,路上赤丁忽道:“张老爷,能让我加入你们吗?我愿意给你牵马。”

    张迈一呆,笑道:“我们欢迎任何人。不过你得先让我们看到你是真心加入。还有你得学会说唐言,我不想以后每天和部下说话都要靠人翻译。”

    听了郭洛的翻译,赤丁大喜,道:“我学,我学!只要有人教,我学东西很快的。”

    先带张迈去看牧场,牧民早已逃散,到了湖边,张迈瞧得呆了,原来这个牧场放养着一千多匹良马,每一匹都是精神抖擞,张迈哇一声大叫起来,指着牧场叫道:“大家冲啊!冲进去,看到好的就牵走!还有,每人帮昭山下的兄弟也牵一两匹!”

    三百多名唐军将士齐声欢呼,先牵精壮的,再牵的肥壮的,将这个养着一千多匹良马的马场席卷而空,跟着又去找粮仓,却是昭山之下数十座房屋,粮仓之外的羊圈里全是羔羊,怕不有上万头!而仓库里头又堆满了一袋袋的小麦!这伊丽河既滋润了沿岸的土地形成草原,也可以用之灌溉农田,伊丽河流域的气候不但可以种植小麦,甚至还能种植水稻,粮食收成颇为丰饶。阿尔斯兰每年都到此游驻一二回,每次都是上万人呼啸而至,因此这里存有足够供数万大军一月之用的粮饷。

    唐军见到这么多粮饷喜不自胜,狼一般高叫欢呼起来,郭师庸抚胸长叹道:“得此粮仓,吾安西军民‘三年之内无饥馑矣’!”但随即想起一件事情,道:“可惜可惜。”

    张迈问可惜什么,郭师庸道:“这么多粮食,咱们是没法全部运走的,最多只能运走一小部分,要是贪多的话,咱们这支轻骑兵就会变成一支辎重队,回纥骑兵掩来,跑都跑不了。”

    张迈心想这倒不错,他们是偷袭的部队,讲究的是来去如风,若是贪心钱粮,那就会如老鼠入米瓮,吃涨了肚子脱不了身了。心下可惜,咬牙道:“郭校尉你看看在不影响度的情况下我们最多能带走多少,剩下的……”

    “怎么办?”郭洛问。

    张迈一咬牙:“准备柴火,一把火烧了!”

    虽然觉得可惜,但想想一下子烧了回纥这么多粮草回纥人会是什么脸色,唐军将士又都忍不住露出了消融。

    杨定邦将山上回纥留守军继续围困住,郭师庸正要动手,侦骑来报:“东南开来了一支兵马,约有千余人。”

    郭师庸一惊,道:“这粮食也不能要了,性命要紧,换了生力马,准备退入沼泽吧。”

    郭洛就要去点火烧粮,赤丁登高一望,道:“那是我们黑头乌护的部落啊,张特使,请先等一等,也许我能帮忙去去劝说他们归顺。”

    张迈微为犹豫,郭师庸道:“特使,何必冒险?还是走吧,反正咱们这次来就是要声东击西,目的既已达到,就不必横生枝节了。”

    赤丁道:“张特使,请你相信我。我们乌护也深受回纥压迫,现在有大唐天兵降临,救我们出苦难,大伙儿一定都乐意追随的。”

    张迈望望那开来的部落,见这群人武器层次不齐,有的是大棒,有的是木棒上面绑了磨得尖锐的骨头、石头,人数虽较唐军为多,但军容不整,部署在远处一时不敢上来,张迈对赤丁道:“好,我相信你,你去吧。问问你的族人这次来是要干什么。若他们肯归顺,我少不了他们的好处,若他们想向回纥效忠,仍然要来攻打我们——”指着山路间的尸体:“那就是榜样!”

    赤丁见张迈肯相信他,指天誓道:“我若有负特使,愿天降雷霆轰我顶!”欢欢喜喜地去了,他走了后张迈又道:“咱们两手准备,若这些黑头乌护有什么异动马上冲垮他们的阵脚,跟着拍拍屁股走人!”

    众青年将士齐声应好,郭洛又去准备随时点火烧粮。

第四十二章 假夜战

    赤丁去了有小半个时辰,回来时满脸羞愧,张迈见他如此,问道:“怎么,你们族长不答应议和?”

    赤丁点了点头,张迈问道:“你如何叙说,他如何拒绝,你一一跟我说来。”赤丁道:“我去到族中,跟族长说了咱唐军的仁义与威风,我们族长说,这支军队不杀害我们族人,算是对我们有恩,不过,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杨易催促道。

    赤丁咬了咬牙,终于道:“不过我们族长说,大唐退出西域已久,怎么会突然出现?所以,他……他和长老们不大……不大相信。”

    张迈杨定邦等哦了一声,张迈笑道:“这也怪他不得。他因不相信我们是大唐的军队,所以不肯就归顺我们,对不?”

    听了郭洛的翻译后,赤丁点了点头,张迈道:“你先下去吧。”

    赤丁下去后,唐军领再度聚头商议,郭师庸便主张赶紧撤退,张迈却道:“不,我却觉得这黑头乌护值得结交。”

    众人皆不解,张迈道:“大伙儿想想当初谋落乌勒来和我们议和时是什么样的场景、什么样的言辞。”

    郭洛回忆了一下,道:“谋落乌勒来和我们议和的时候,话都尽量往好里说,我们开出的条件,哪怕是于回纥声威有所损碍的,也都答应了。”

    “这就对了!”张迈拍了一下手掌,说:“回纥人明明比我们强势,可对我们却把话说得十分好听,姿态也放得低,这凭什么啊?所以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而这伙黑头乌勒的反应却很正常——他们本来是回纥的属部,眼见我们只有几百号人,纵然武器比他们精良,组织比他们精密,但也万万不能和回纥二十万大军的威势相比,所以他不肯归顺我们是正常的选择,如果赤丁这次带回来的是好消息,我反而要怀疑对方使诈了。”

    杨易问道:“迈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迈道:“争取他们,纵然无法争取得他们归顺,也争取得他们不要和我们冲突,算是叫个朋友。”跟着说了自己的想法。

    杨易觉得有些麻烦,郭洛却举双手赞成,道:“迈哥的策略对我们是最有利的,不过让赤丁一来一回地跑太费时间,不如让他们到阵前商议。”

    张迈便将赤丁叫了来,道:“你们族长的考虑我也理解,不过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打,还是要和?这样吧,你再走一趟,让他到阵前与我们谈判,我们双方各派三个人,都不骑马,不拿武器,到两军中间面对面说清楚。”

    赤丁拍马便去,过了一会来传话说黑头乌护的族长答应了。

    双方便将军马各退一百步,然后张迈带着郭师庸、郭洛两人,来到两军中间的一棵白杨树下,黑头乌护那边是族长合舍里带着两个长老。

    双方见面,张迈以中原大臣对四夷族长的礼节接待他三人,合舍里等见唐军人数虽少,但军容壮盛,本来就颇为畏惧,这时见来的这三人言语举止都有大国风范,更是敬重,行了大礼,口称:“三位是大唐来的老爷?”

    郭洛指着张迈道:“这位是长安来的钦差张特使,我们两个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的边军官员。”

    三人哦了一声,半信半疑,合舍里问道:“张天使,你光降伊丽河,不知有何贵干?”他说的是突厥话,张迈这时已经听得懂了些,但怕有误,仍然由郭洛居中翻译。

    张迈道:“朝廷派我来巡视西域各地,看看诸族诸部是什么样的景况。如今回纥暴虐,妄自欺压西域诸族,你们若肯率先归顺,将来我回归长安时,功劳簿上也自当有浓浓的一笔。”

    三人对望了一眼,两个长老都朝族长点了点头,合舍里才道:“天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乌护人也都是直性子,不会绕圈圈,就直说了吧。大唐退出西域这么多年,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形势,我们都弄不清楚。如果是长安派出大军来,打败了回纥,我等自当归附,绝不敢有二心。但如今河西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贵军却又是忽然从西边出现,又只是这点人马,这……实在由不得我们不起疑。我等是旷野牧夫,不晓中原礼法,如果刚才的言语中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天使多多包涵。”

    张迈也不恼怒,含笑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合舍里道:“要我们和贵军作战,我们自觉地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要我们就此背弃回纥,我们也不敢。见狼烟前来增援,这阿尔斯兰大汗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不得不来,来了不得不战,但眼看打也未必能赢,当然,如果天使要开战我们也唯有舍命奉陪——我们黑头回纥打不过,后面黄头乌护、突骑施、葛逻禄以及诸部回纥会一拨又一拨地开来,却不知贵军是否还有强大的援军,能抵挡这一浪接一浪的攻击?大唐是礼仪之邦,张天使又如此仁义,已经放过我们族人一回,能否再行个好,请就此离去吧。我们绝不敢跟踪,更不敢背后偷袭。若天使肯答应我们,那大家就交个朋友,在此击掌为盟,让我们我们也自退回自己的牧地。”

    他这番话软里带着硬,貌似谦卑,其实却是绵里藏针,张迈心道:“这虽然是个没落的部族,但他能为一族之长,果然有些门道。这西域大地卧虎藏龙,在史书的缝隙当中,不知遗漏了多少英雄好汉!”

    郭师庸心想:“他这提议倒也甚显诚意,若他们不来骚扰,我们正可从容退走。反正我们大闹一场、将回纥吸引到北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必再作无谓纠缠了。”便目视张迈,有劝他答应的意思。

    张迈却笑了起来,反问道:“我们若就此离开,以后回纥人责问起你们来可怎么办?他们见你们来了却没开战,就任我们逃走,只怕非以为你们通敌不可,那时候你们合族只怕要被灭。”

    合舍里和两个长老面面相觑,想起阿尔斯兰的严峻毒辣都暗暗忧心,知道这位大唐特使的话并非完全是危言耸听,自己见狼烟而来,来而不战,就这么放敌人离去,怎么也说不过去啊。就算不被灭族,一场重责总是免不了的,当下三人个个皱起了眉头。

    合舍里叹道:“张天使,那按你说,该怎么办?”

    张迈笑道:“虽然你们不懂得在我大唐雄师威临西域之前就抢先归附,眼光魄力未免都显得不够,但肯来跟我们谈判,又保证绝不尾袭我们,总算是有诚意。我大唐泱泱大国,胸怀博大,你既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便给你出个主意吧。”

    “什么主意?”合舍里忙问。

    张迈道:“我们也不就退走,等到今晚三更时分,咱们点上火把,来个夜战,那样不管是胜是负,你们总算是尽了责任,回头阿尔斯兰要是问起,你们也有个搪塞的余地了。”

    “夜战?”三个老人六目交视,两个长老同时摇头,合舍里说:“不敢,不敢。”

    张迈笑道:“你们不用这么客气嘛。”

    越听他这么说,三人越不敢,张迈笑道:“哈哈,既然不敢来个真夜战,那就来一场假夜战吧。今晚三更,我们仍然点燃火把,布开阵势,你冲我突,弄他个杀声震天、鼓声动地,演一场戏,叫山上的回纥军瞧个明白,待战到分出,你们眼见不敌,便不得已引军撤退,再不敢来,如何?”

    三个老人再次对望,心中都想:“长安来的人,想法如此大胆而奇特。”三人退到数步之外,商量了一会,合舍里才道:“天使若肯帮我们演这场戏,我们自是感恩戴德,不过……不过,怕出意外,我等能否有个不情之请?”

    “说。”

    合舍里道:“‘夜战’之前,老朽愿将犬子送到贵军军中,向天使学习一点中原的礼仪,同时也请贵军派一位贵人到我军中来,等夜战结束之后再各自送回。”

    这是交换人质的意思,能提出这个想法就说明这三个老人十分谨慎,但有此考虑,越显出诚意来。

    张迈目视郭师庸郭洛,郭洛道:“我去!”郭师庸一惊:“这怎么可以!阿洛,你是大都护嫡子,这……”

    郭洛道:“也正因我有这个身份,所以才去得,否则光一个队正去做人质,人家不认。”

    张迈已道:“好!”郭师庸阻拦不住,那合舍里听说来做人质的是安西大都护的嫡子,心中十分敬重,道:“那可真是位大贵人。”当场便答应了。

    回到军中,郭师庸对张迈此举颇有微词,认为实在没有必要。张迈自遏丹之战后却变得越来越有自信力,道:“有没有必要,且等几日,再说不迟。”

    ——————

    本章的天使,当然不是ange1的意思,天使者,天朝的使者或天子的使者之意,也是对华夏中央王朝钦差的敬称,这个用法自古有之,非阿菩所独创。

第四十三章 犒胡

    当天晚上,回纥在昭山行宫的留守撒拿正在苦思脱困之计谋,副将言道:“将军也不用这么烦恼,咱们只要守住上山道路,左右也不过几日功夫,伊丽河沿岸各部就会大聚,我看那伙唐寇数不过千人,怕他们何来?”

    撒拿想想也是,才安下心来,忽然闻外间鼓声震天,杀声起伏,有部下来报:“将军,山下点了灯火,好像要夜战。”赶紧出来张望,果然见前山山下两拨人马点了灯火,各排阵型,就在昭山山下对峙。

    撒拿叫道:“白天的时候我见黑头乌护不敢动手,以为他们怯了,没想到合舍里居然有种夜战。”

    点了兵马,开到半山,吩咐:“黑头乌护获胜咱们便冲将下去,掩杀唐寇败兵,如果黑头乌护战个难舍难分,咱们就冲唐寇的左翼支援。”

    副将问道:“那要是唐寇赢了呢?”

    撒拿大怒:“废话!那当然是赶紧闭上山门!难道还下去救那群乌护小奴不成!”

    便听山下号角吹响,两阵排开,黑头乌护中驰出一将叫阵:“对面的大军,你们从何而来,敢犯我阿尔斯兰大汗的行宫!当真大胆之至!”

    唐军之中鼙鼓声响,一员青年骁将驰马而出,喝道:“我等乃大唐安西大都护麾下先行军,奉旨平定西域,这伊丽河是第一站,什么阿尔斯兰博格拉汗,在我们看来都是待系之囚,他的行宫,迟早都是我大唐天子的牧场。你是何人,敢来叫阵!”

    因地势空旷,山下又无杂音,两将对话之之事,双方将士都不说话,甚是寂静,撒拿伏在山坡,竟也把这番对话给听明白了,暗想:“大唐还在?嗯,听这番话,他们的口气可不小啊!还是说这帮唐寇在虚张声势?”

    黑头乌护那将领喝道:“我乃黑头乌护部族长合舍里次子室辉!你又是何人?”

    唐军中那将领叫道:“我乃大都护左先锋,杨易是也!你小小一个黑头乌护,不是我军对手,还是快快下马归降吧,也免得我军多造杀业!”

    室辉朗声道:“我黑头乌护深受阿尔斯兰大汗如山恩情,誓以生死相随,你军再怎么厉害,最多把我们杀了,我们也绝不敢背叛大汗!”

    撒拿在山坡间听得暗暗点头:“好哇,没想到这帮黑头奴竟然这样有骨气。不过还没打仗就说什么‘最多把我们杀了’,那不是先折锐气么?这帮黑头奴都是一群傻瓜,不晓得战阵之道!”

    又听杨易叫道:“好哇,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用多说了,看矛!”

    冲了上来,室辉迎战,双方军士不断摇晃火把助威。虽然有火把照射,但隔得远了,夜又黑得厉害,远远望下去只见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都得十分的激烈!

    看看斗有十几个会合,室辉抵挡不住,黑头乌护中合舍里大叫:“唐人厉害!现在是打仗,大伙儿也不用讲究单打独斗,大伙儿一起上啊!”

    千余人便拥上,杨易大怒:“好哇!要以多欺少么?没一点信义的家伙!”

    火光中见他引马急急退走,撒拿大喜,就要下令冲下山去突击唐军的左翼,命令才出口,忽听山下唐军数百人一起张口欢呼:“特使!特使!张特使来了!”数百人一起高呼,声势十分惊人。

    撒拿一惊,赶紧把命令收回:“且等等!”

    便见唐军之中驰出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稳稳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手持一支长枪,来到阵前抖了枪花,在火光之中漂亮之极!

    撒拿心想:“张特使?这是唐寇中的猛将么?嗯,听说马斯乌德就是被一个叫张迈的汉人杀了的,莫非就是此人?”

    举眼下望,见那将身后带着十余骑,也不管黑头乌护人多,就朝战阵中心冲了进去,撒拿一惊:“这人不要命了么?”这时双方都是手持火把夜战,那员大将冲到阵心,长枪点出,便有一把火把熄灭,显然被他点中之人已被杀死!再一抖,连灭两支火把,枪势运成弧形,一个横扫,左侧围上来的七八支火把同时熄灭,同时有战马惊嘶,想是他这一挥之间已连杀七八人!

    黑头乌护千余人齐声惊叫,或哭或喊,声音都极为惊慌,那员大将更不停留,带了十余骑直插进去,这一冲有如蛟龙入海分开波浪,将千余黑头乌护撕裂作了两边,虽只十余骑,但出入于千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只一顿饭时间,便冲得千余黑头乌护七零八落,唐军高叫:“张特使!万人敌!张特使!万人敌!”趁势掩杀,杀得黑头乌护丢火把、弃战马,溃不成军!

    山上回纥军看得目眩神驰,个个张大了嘴巴,哪里还敢下去支援?撒拿昨日才见识过杨易的凶狠,当时已颇为戒惧,这时再见到这“张特使万人敌”的威势,心里更是怕得厉害:“这人必是杀了马斯乌德的那个张迈!果然厉害!果然厉害!怪不得马斯乌德、图甘、霍兰等人全折在了他手里!连萨图克也被他逼了回来!”又想:“这个张迈如此厉害,等他杀退了黑头乌护,再攻上山来,我可如何抵挡?”赶紧叫:“准备上马!”

    副将问:“将军,要下去支援合舍里他们吗?”

    撒拿怒道:“增援你个头!趁着唐寇在这里和这些黑头奴纠缠,咱们赶紧走!”匆匆忙忙竟从后山脱逃。

    杨定邦在前山后山本来都安排有人手,但这时两营主力都聚集在前山山下,后山便只有奚胜带着两火士兵把守,眼看回纥人二百余骑冲下来,不敢阻拦,放了他们去了,撒拿也不敢停留,一路如惊弓之鸟,直逃到百里之外见唐军没追来才安下心。

    奚胜自派人往前山报信,这时郭师庸正在阵后远望张迈“大展神威”,一众青年兴冲冲地跟着他呐喊助势,正暗暗摇头:“张特使啊,终究是年轻人心性,不够稳重,若这时黑头乌护起了歹意,那可如何是好?”

    不想就听见奚胜派人来报说回纥从后山脱逃,郭师庸大喜,赶紧派人通知张迈,张迈这时已将黑头乌护“杀”得差不多了,听说回纥竟然被吓得逃跑却也颇出意料,哈哈大笑:“众将士,乌护已退,就随我上山夺取阿尔斯兰的行宫去!”

    众青年将士大笑着齐声应好,随着张迈冲上昭山,这时把守路口的回纥士兵都已逃散,唐军毫不费力就把这座喀喇汗王朝经营了三代人的昭山行宫给霸占了,郭师庸分派人手,占据各处房屋、道路,清查是否还有残余人马,张迈却带着杨易直接冲入金帐,那座金帐极其豪阔,前可为殿,后可为室,又装饰得豪华之至!河中的黄金白银、于阗的美玉丝绸、印度的珊瑚象牙、拜占庭的古董名画,尽集此帐之中。阿尔斯兰每年都要来这里避暑的,这些东西自不带走。

    唐军将士个个生长于边荒穷苦之地,这时猛地闯了进来,有如误入仙境,个个都瞧得呆了。

    张迈一开始也被这么多金银财宝晃了眼睛,但他眼界终究比较宽广,很快就定下神来,吩咐杨易道:“把那些带得走的金银剥下带走,充作军资。”

    杨易问道:“那带不走的呢?”

    张迈想想这座行宫建成这般规模殊为不易,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一把火,烧了!”

    杨易当即领命,带领将士先将可能带走的金银财宝剥走,跟着四处放火,把这数代回纥大汗经营了数十年的昭山行宫化作一场冲天大火,那壮丽景象可比日间的狼烟还要惹目得多了。

    山下假败伏在暗处的黑头乌护望见无不心惊,他们受回纥压迫已久,畏惧得久了,打心里也不大敢冒犯阿尔斯兰的虎威,这时见唐军对回纥要杀就杀,要烧便烧,全然不把威震西方的赫赫王朝当回事,黑头乌护中的许多青年心中怯意渐去,对唐军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生了向往之心。

    合舍里怕有变故,不敢停留太久,便派次子室辉上山向张迈辞行,同时换回人质。

    张迈心念一动:“那些粮食羔羊我们也没法全部运走,还有从这金帐里剥下来的笨重家伙,与其都烧了,不如做个人情。这些黑头乌护能听我的吩咐行事,别无诡计,也算难得。”

    就对室辉说:“你们大老远跑来一趟,又是行军又是作战的,回头阿尔斯兰可会犒劳犒劳你们?”

    室辉苦笑起来:“哪会有,回纥人不责罚我们作战不力就谢天谢地了。”

    张迈笑道:“阿尔斯兰不犒劳你们,我却要犒劳犒劳你们。”叫来唐仁孝:“你这就带室辉他们兄弟下去,等见到了郭洛,让他带着黑头乌护的朋友到粮仓、羊圈那边去,里头的小麦稻谷羔羊,任他们取去!”又拿出一对象牙来,交给室辉:“这对象牙,我代大唐天子赐给你父亲。”另取出一株珊瑚:“这件珊瑚,我赐给你,以犒你作战辛苦。”

    室辉听张迈许他们去粮仓羊圈取谷物、牛羊已经大喜过望,再见到这等赏赐,受宠若惊,急忙跪下,双手捧过,高举过头,叫道:“我黑头乌护畏惧回纥,不敢就跟随天军攻打回纥,特使非但不见怪却还如此厚爱,这叫我们,我们……张特使,我室辉虽然还代表不了黑头乌护全族,但我个人的性命却是特使你的了!以后任凭差遣!前方无论有什么危险,室辉都蹈死不避!”

    张迈哈哈大笑:“不必如此,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将来我大唐声威重临西域时,大伙儿自然会晓得究竟该如何选择了!”

第四十四章 索赏

    黑头乌护哪里想到会得到这么多的牛羊稻麦?合族无不欢喜,三个族老一起上山向张迈拜谢,这才引兵离开。

    他们走后,张迈见危机已过,便和诸将商议退兵,郭师庸在兵力调度上很有一手,分出一百人来,照料一个五百匹马的马队,又将马队分为上、中、下三等,要是一路没遇到回纥,就直接把东西运回新碎叶城去,要是遇到回纥,下等物资先弃,情况危急度提升就再弃中等,要是情况十万火急,便尽弃所有物资,以轻骑逃走。

    饶是如此还是有许多的货物不可能运走,这时军队已经在沼泽边缘准备撤退,郭洛看着那满仓粮食正要点火,却报又有一支部队开来,人数约有八百多人,却从黑头乌护的去路上来。杨易跃跃欲试,道:“迈哥,再打一仗再走吧。”

    张迈命人再探,赤丁登高张望后回来道:“也是我们黑头乌护的人。”张迈有些奇怪:“合舍里他们折回来了?”

    “不是,之前来的是北沼黑头乌护,现在来的是南沼黑头乌护,我们虽是同族同祖,但两代之前就已经分居了。”

    张迈寻思:“他们却来做什么?按时间推测,他们当在来路上遇到过合舍里他们才对,如果已经遇到,从合舍里处晓得我们的厉害,应该不敢来犯才对,还是说合舍里出卖了我们?”

    经过谋落乌勒议和事情以后,张迈的警惕心又提高了许多,但想黑头乌护虽也是草原勇悍之族,但武器装备与部队组织都不行,昨夜的攻战虽是演戏,但过后张迈和杨定邦郭师庸等说起,都觉得就是真打黑头乌护也不是唐军的对手。

    这时张迈又问赤丁:“南沼黑头乌护的战力、兵器,比你们北沼黑头乌护如何?”

    赤丁道:“差不多。我们两部虽然分开,但彼此相隔不远,逢族中大日子常在一起摔跤比武,通常是五胜五负。”

    张迈心想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便派唐仁孝为正使者,赤丁为副使者,去问这批黑头乌护来此何为。

    唐仁孝领了命令,带着赤丁径驰到南沼黑头乌护军中,南沼黑头乌护的人马在十余里外就停下不敢继续前进了,听说唐军派使者来赶紧迎入,族长博拉苏亲自迎接,唐仁孝一瞥眼见合舍里的次子室辉站在博拉苏身边,心中一动,也不下马,就在马上以马鞭指着南沼黑头乌护的旗帜问:“你们是南沼黑头乌护?来这里干什么?是要来救阿尔斯兰的行宫么?哼,那可来晚了,行宫我们特使已经一把火烧了,现在山上还在冒火呢!”

    博拉苏身子微俯,道:“我们是回纥属族,见到狼烟理应来援,不过……尊使,这里耳目众多,能否到帐内一谈?”那脸色怪异之极,似乎又有心讨好唐仁孝,又不好说得太过直接。

    唐仁孝看看他身边室辉在向自己点头示意,心想:“看他这模样好像没什么恶意,我且进去瞧瞧。万一有诈,最多我一个人陷在里头,我军都已经准备好了,怕什么!”

    便下马进帐。

    那却是黑头乌护临时搭建的一个帐篷,进去以后博拉苏等的脸色登时变得热切,便向唐仁孝行礼问好,唐仁孝和他们互相见过、互通姓名后,见他们是小族,也不跟他们客气,就问:“你们邀我入帐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打仗,还是要做朋友?”

    这番话既显得直接,又是霸气毕露,博拉苏连连道:“回纥连正军都叫唐军打败了,听说连博格拉汗都铩羽而归,我们哪里敢来捋大唐的虎须?”

    唐仁孝笑了起来:“若是这样那贵部此来是为了……”

    博拉苏讨好地道:“昭山狼烟既起,我们望见总得来的,不然事后回纥人必然降罪。不过我们也绝无冒犯大唐的意思,这一层干系,还请尊使代为禀明张特使。”

    唐仁孝笑道:“你们既然是来救援昭山,却又不动手,究竟是要干什么,我可真是不明白了。难道是来走一圈就准备回去么?”

    不料博拉苏竟道:“是的。”

    唐仁孝更奇,但想这些小族为势所逼,做这样的无谓之事倒也可以理解,便说:“若是这样,那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博拉苏向室辉使了个眼色,室辉不得已上前,向唐仁孝一揖:“唐火长,博拉苏叔叔这次来,也是心慕张特使的风采,虽然不敢公开背回归唐,但却希望有机会能私下拜见一下张特使。”

    心慕张迈的风采?恩,张特使确实风采非凡(唐仁孝如此认为),可这些胡族又说什么不敢公开背弃回纥、转投大唐,既然如此那便很难做朋友了,可这个博拉苏偏偏又说什么想拜见张迈,而且拜见还要“私下”,那就是秘密而不公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唐仁孝前思后想,不得其解,便决定先回去禀明经过再请张迈定夺,道:“这件事情我得回去禀明张特使,然后才能定夺。不过你可先派两个人随我回去。”一点室辉:“室辉兄弟,你也跟我走一遭吧。”

    博拉苏答应了,派了他的儿子与室辉跟随唐仁孝而来,唐仁孝见他居然派遣自己的儿子随自己回去,那显然是甚见诚意了。

    回到营中,听唐仁孝说了经过后,张迈皱眉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莫非这里头有什么诡计?”

    郭洛忽然抚掌大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张迈见他笑得欢快,料来他所悟并非坏事,笑道:“这次你却见得比我快乐。恩,阿洛尼觉得他们这样做是什么道理?可是有什么奸计?”

    郭洛笑道:“不是奸计,不过是贪心罢了。”

    “贪心?”

    “对,贪心,必是那博拉苏与合舍里相遇,从合舍里处听说了特使赏赐北沼黑头乌护的事情,所以也赶着来求赏来了。塞外这些胡人就是这种习性,听说有不费力气的好事就如猫儿闻到腥味,都赶来了。”

    郭洛说完,连郭师庸也点头道:“阿洛所言,我料是**不离十。胡儿习性,确实如此。”

    张迈便想起共和国周边的几个小国来,不也都是这样么?忍不住一笑,道:“传室辉进来。”

    这个黑头乌护族长的次子一进帐,张迈便猛地喝道:“室辉,我为了替你们掩瞒真相,辛辛苦苦在昭山之下演了一场戏,又犒赏了你牛羊稻麦、珊瑚象牙,你却如何泄露机密,将事情泄露给外人知晓!”

    他说这两句话时语气严峻,郭洛给他翻译便也翻译得神色严厉。

    室辉一惊:“这事特使知道了?”杨易在旁冷笑:“你们这点事,如何瞒得过特使!”室辉赶紧跪下道:“这事特使小人实在是无心之失,还请特使见谅。”

    张迈问:“究竟你是如何泄露此事,却给我好好道来!”

    室辉无奈,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北沼黑头乌护得了张迈的赏赐后喜气洋洋,合族连夜回归,走到半路上就遇见了赶来赴援的南沼黑头乌护,双方本是亲族,相见之下,合舍里便劝博拉苏不要往来昭山了,博拉苏问起昭山这边出了什么事情,合舍里又吞吞吐吐,不肯直说,只道:“唐军厉害得很,我们绝非对手,所以你最好还是别去了。”

    博拉苏寻思:“合舍里素来好强,不肯轻易示弱的,这时却说什么那伙唐寇厉害,那多半是你们吃了亏才肯这么说。可看他们的样子又不像。”

    加上北沼黑头乌护队伍中又多了许多的牛羊,马背上驮着许多粮袋,当初合舍里贪多,这时却也因此遮掩也遮掩不住,博拉苏更是起疑,当晚便邀他入营暂住一晚,北沼黑头乌护的族人上半夜演戏,下半夜又连夜撤走,个个都疲倦之极,便乐得在亲族的营帐中休息。

    博拉苏又安排了计策,绊住了合舍里等族中老大,却派儿子去邀北沼黑头乌护的年轻人喝酒,室辉等才得了赏赐,心里也正高兴,正想饮酒,结果这酒一喝,口便漏风,泄露了第一句后,这第二句、第三句便都藏不住了,终于被南沼的人连套带逼,问出了真相。

    博拉苏等听说有这等好事果然贪念大起,第二日便拔营来昭山行宫索赏来了。

    张迈心中好笑:“这个消息走漏,对我们又有什么影响?怕的是你们。”且让室辉下去,再与诸将商议,杨易骂道:“这些胡种真是贪婪得好笑。连公开向我们投诚都不肯,就想从我们这里拿好处?要我说,不如就一把火烧了粮仓,然后我们拍拍屁股走人,我料这等贪婪愚蠢的家伙也不敢追我们!”

    张迈道:“阿易啊,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是,我们现在退走,料来这些黑头乌护是不敢追的,不过将这粮草一烧,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那按迈哥你说,又该如何?”

    张迈转头问郭师庸:“郭校尉以为该怎么办?”

    郭师庸道:“反正我们都带不走的东西,何必暴殄天物,不如就给他们吧。”

    郭洛杨易一听齐声说:“不行!”郭洛道:“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赏赐,总得付出点什么。”

    郭师庸摇头一笑:“阿洛啊,这些黑头乌护甚是贫苦,你要他们拿出什么东西来上贡,那是不可能的。”

    郭洛道:“也不一定要他们拿出什么东西来上贡,但总而言之不能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把东西送给他们。若是让他们把赏赐得得这么容易,以后会把我们唐军的赏赐都瞧得贱了!”

第四十五章 碎叶屯军后裔

    张迈听郭洛说不能将赏赐给得太贱了,否则诸胡以后会看轻大唐的赏赐,亦觉有理,唐仁孝道:“只是我进他们营帐时,委实觉得这些胡儿真穷,恐怕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给我们上贡。”

    杨易道:“那就宁可将粮草都烧了!”

    郭洛却道:“不然,其实我们也不是真要他们什么东西,只是要做个名目,不能无缘无故给赏赐罢了。可找件他们能办到的事,了结了此间之事,然后我们便可离开。”

    张迈道:“阿洛说的是。”当即召博拉苏来见,仍在昭山之上的废墟中设席位,两旁骑兵布列威严,上山的南沼黑头乌护进入其中,心颇畏惧,阿尔斯兰的行宫之中尚有一张黄金为饰的虎头大椅未毁,张迈高据其上,听博拉苏致殷勤之意后,张迈忽想:“这些边鄙小族,心机是有一点的,不过却缺乏大眼界,只顾着眼前小利,也不想想你就算只是私下来拜见我,但事后若被现,阿尔斯兰会如何对待?”忽问:“你可知道谋落乌勒么?”

    博拉苏道:“知道。他是藏碑谷人。这人十分狡猾,又会拍马屁,如今听说在副汗手下做官呢,常常捎些财物回故里,藏碑谷人常拿出来炫耀,所以临近诸部的人都知道他。”

    张迈道:“藏碑谷?不是葛逻禄人么?”

    博拉苏道:“是葛逻禄人。不过他们祖上原本是碎叶屯军,后来不知怎的,似乎是在很久以前某位大汗的命令下才并入了葛逻禄部,但葛逻禄人又不大认他们,所以大家仍然叫他们藏碑谷人。这些人历代都是大汗的农奴牧奴,于西域诸族中最为卑贱,他们原本都改了葛逻禄的姓氏,但葛逻禄不与他们来往,慢慢的他们又改了回去,那谋落乌勒是为了谋个出身才改了谋落的姓,我听说他本来好像是姓李。”

    “姓李?嗯,屯军?”张迈心中一凛:“莫非是汉人?”

    “是啊,这些藏碑谷人的祖上本是大唐在碎叶的屯军啊。因他们本是唐人,又已为奴,所以大伙儿也叫他们做唐奴。”

    旁边唐军将领听到,忍不住都咦了一声,

    大唐在西域设有安西四镇,但四镇究竟是哪四镇却不固定,龟兹、于阗、疏勒,这三座军镇未曾换过,至于第四座则因军政局势有所改易,在贞观年间曾是焉耆,到唐高宗时又以碎叶取代之,直到唐玄宗年间才又复以焉耆取代碎叶,所以在唐朝前期到中期很长一段时间里,碎叶也是安西四镇之一,大唐在这里布置了守军一万人,开辟了十万亩的屯田,以控制葱岭以西方圆数千里的广袤土地。李白的父亲李克,或许就是这一万大军中的一员。

    碎叶作为安西四镇之一的年代,也正是李白在那里出生的年代,不过这一切如今却都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

    张迈提出谋落乌勒来,原本是采纳了郭洛的建议,想以此为由头给北沼黑头乌护一点赏赐,“了结此间之事”,没想到却听说了这个消息!

    博拉苏觉他们面色有异,猛地想起眼前的张迈就是来自大唐的使者,自己叫那些碎叶屯军的后裔做“唐奴”,岂不大大得罪了他们,慌得急忙下跪,道“天使恕罪,这唐、唐奴是别人叫的,我只是照说,不是有意冒犯,不是有意冒犯。”

    张迈心头念转,寻思:“原来这里还有一帮失陷的唐人,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总不能不管。”便问:“那藏碑谷离这里有多远?”

    “不远,”博拉苏道:“也就两日路程,要是轻骑急赶,一日就到了。怎么,天使要找他们?”

    张迈笑道:“谋落乌勒表面上是投靠了回纥,实际上却身在曹营心在汉,遏丹一战,多亏了他出谋划策我们才大胜回纥,我自然要酬谢他们的族人。”

    旁边唐仁孝等一听都感奇怪,谋落乌勒帮回纥人施展计谋,几乎将安西唐军拖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怎么张特使却把话反过来说了?

    遏丹一战生未久,博拉苏消息并不知道,只是唯唯诺诺而已。张迈又说:“我要到藏碑谷一行,你给我带路,如何?”

    “这……”博拉苏踌躇起来,说:“小人愿派两个族人做天使的向导。”

    “我不要其他人,其他人我信不过。”张迈说道:“还是请博拉苏族长带我们到那藏碑谷走一遭吧。”

    博拉苏有些急了:“天使,小人实是望见狼烟,前来援救,因不敢和大唐为敌,所以私下来见,如今就要回去了。”

    张迈笑道:“你既然是望见狼烟而来援救,若是不战就退走,阿尔斯兰大汗岂能无疑。既然你要为他尽忠,那么好吧,我放你回去整顿兵马,咱们就在这昭山之下决一胜负,若是你们赢了,便拿我的人头去向阿尔斯兰请功,若是你们输了,那么按照草原的规矩,你南沼黑头乌护便任我处置。如何?”

    博拉苏叫道:“我们怎么敢与大唐为敌。”

    张迈笑道:“既然不敢与大唐为敌,那便听我的话。你让人带话回去,让你的族人西撤三十里。你且给我们带路,等我们平安回来,我自放你回归本族。”又对唐仁孝说:“你去粮仓取小麦三百袋,到羊圈取羔羊五百头,连同博拉苏族长的人一起送回去,算是犒劳博拉苏族长为我们带路的辛劳。”

    博拉苏暗暗懊恼:“合舍里说什么这个张特使出手豪阔,又肯为人考虑,很不为难人,怎么态度忽然变了?难道是合舍里骗了我?”

    但这时已经骑虎难下,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唐仁孝带了他下去后,郭师庸道:“特使,咱们眼看就要走了,为何却又多生枝节?”

    张迈道:“那藏碑谷中有大唐遗民,郭校尉你刚才没听见吗?嗯,怪不得那个谋落乌勒唐言说得这么好,原来有这样一番渊源在。”

    郭师庸道:“这个博拉苏虽是如此说,但实际情况如何却也难说。想那藏碑谷既出了谋落乌勒这样的人,多半其民已尽数改了姓氏,忘我大唐了。咱们这次来,主要目的是骚扰一下夷播海,让回纥人将注意力移向这边,好让西边的民部撤入沙漠,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还是快走吧。”

    原来碎叶沦陷,比之安西四镇沦陷还要来得早。安西四镇在安史之乱后还坚持了几十年,郭昕等高层将领的妻儿原本都留在长安,是眼看河西被隔断,这才在西域重新娶妻生子,留下后裔。至于碎叶则在怛罗斯之战后便已沦陷,与安西四镇都失去了联系。也就是说,碎叶军屯的后裔,与安西四镇的后裔是不同时期的遗民,所以郭师庸心中对之并无太大的认同。

    张迈道:“我却觉得这谋落乌勒既能说这么流利的唐言,多半其族人日常交流用的还是汉语,既说汉语,多半就都还没忘记自己是汉唐子孙。”

    语言这种东西,单靠一个家庭是比较难传承的,总得有一个族群的存在,日常彼此交流,才能留存下来。

    郭师庸道:“可眼看我们来到昭山,已有三天,万一回纥大军掩至,如何抵挡?”

    他说的这个确实也是现实中的困难,杨易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郭师庸道:“可万一藏碑谷中的情形与那博拉苏所说的完全不同,那可怎么办?我们就为了那博拉苏的一句话,便让自己身陷险境,这可不是智者所为啊!”

    双方辩渐激,张迈忽道:“郭校尉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能否换个立场想一想,假如当初我们正在星火砦中坐困愁城,而附近刚好就有一支可以帮助我们的大唐骑兵路过,他们也听到了我们的消息,却没有对我们施以援手,在那等情形之下,我们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们又将如何看待那支将我们弃之不顾的大唐骑兵?”

    郭师庸老脸一红,张迈又说道:“大家还记得,我们在新碎叶城的断壁残垣中定下的四大目标,第一条是什么吗?”

    周围几个年轻人心中一凛,同时叫道:“拯救唐民!”

    “对!拯救唐民!”

    他只是道:“刚才博拉苏的话我想大家也都听见了,那藏碑谷人被这临近诸族都目为最下等的奴隶,这些黑头乌护在回纥境内地位不高,可连他们都看不起藏碑谷人,则这些碎叶军屯的后裔现在所过的日子可想而之。咱们和他们血肉相连,焉能不闻不问?这件事情我们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总得去探问探问,如果他们愿意跟我们走的话,那我们无论如何便得设法把他们带上!”

    拯溺救难、攘夷为民——此为华夏立国之大义所在!郭洛、杨易、奚胜、丁寒山等都听得悚然挺直了背脊,齐声道:“救我同胞,不敢或忘!”_____________________求票。各位看官,记得砸阿菩几票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746/ 第一时间欣赏唐骑最新章节! 作者:阿菩所写的《唐骑》为转载作品,唐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唐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唐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唐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唐骑介绍:
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