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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菩     唐骑txt下载     唐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藏碑谷

    得比较晚了,主要是这一章写得比较艰难,但也因此我有自信地求票!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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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碑谷并非一处山谷,而是一处河谷,地处伊丽河拐弯处,开辟有麦田一万八千亩,稻田两千亩,突立处又有两个牧场,放养的却都是一些劣马牛羊。

    张迈率领轻骑忽然突至此地时,正好见到一匹顽劣的高头大马脱群,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纵马而出,陡然出手,抛出一个绳套,准确无误地套中了那匹劣马的马头,伸手一拉,拉得那马人立起来,那马拼命挣扎,却已逃不脱那少年的掌控。

    杨易见到喝一声彩,张迈也吃了一惊:“这一套好准,那也就算了,这一拉之力怕不有千斤!”

    那少年见到唐军的骑兵都是陌生脸孔,颇为好奇,便听马群中有人叫道:“小石头!快回去,误了时辰又要挨骂了。”

    张迈听了与郭洛对望点头,郭洛道:“他们说的果然是汉语,虽然混杂了胡音。”

    这时有一队回纥骑兵驰出,以马鞭指着张迈叫道:“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张迈笑道:“我是大唐特使张迈,来藏碑谷寻亲。”他这两句话语法词句都简单,张迈已是直接用回纥话来说。

    那队回纥骑兵的脑脸上变色:“唐寇!”

    这时后方骑兵继至,唐军数百骑兵强马壮,那队回纥才二十多人,眼见唐军如此威势,想起最近的种种传闻,心中先怕了,争先恐后地逃走。藏碑谷的回纥军不过才一百多人,又不是回纥中的精锐,不过是八剌沙衮方面派来监视藏碑谷农奴牧奴的牢头罢了,如何是唐军的敌手?

    杨定邦在后指挥,四队骑兵分散掩杀过来,那些回纥要召集手下的农奴牧奴抵抗,却哪里来得及?加上藏碑谷的农奴牧奴颇受回纥统治者忌惮,多年来只准给木棒轻弓,几乎都没有铁制的武器,就算召集了起来也不见得有什么作用。

    那回纥骑兵的领眼见不敌,弃谷而去,郭师庸指挥一队骑兵以弧形驰杀过去,这一击拿捏得恰到好处,尽显老将风范,一个切入拦住了半数人马,郭洛杨易冲上追杀。

    张迈有心要在藏碑谷人面前立威,好叫他们服从,暗示杨易不必留情。杨易下手狠辣,只一顿饭时间草地上、农田里便骨碌碌的头颅乱滚,截下来的四十七人只留下三个,其余全部斩杀!

    那些农奴、牧奴看得心寒胆裂,再也不敢反抗,唐军铁骑喝令他们归降,他们便纷纷将轻弓木棒都丢了。张迈之所以要立威就是希望能够战决,不想让太多的唐民流血,这时见他们投降得这么轻易又有些失望,觉得这些人血性不足。

    杨定邦派人占定各处,郭师庸率人去接收那些农奴、牧奴,郭洛逼问那三个俘虏,过了一会过来向张迈禀报详情:“特使,这里果然是藏碑谷。”跟着说了拷问得实的种种情状。

    这藏碑谷对喀喇汗王朝来说边陲不算边陲,要害不算要害,不过是个偏僻地方,每年产些小麦谷物,大部分却都要上交昭山,留下的才给众农奴、牧奴。

    整座河谷共有一千七百二十多个工奴、农奴、牧奴——总之就是奴隶,其中一小半是女人——个个都长得很丑陋,但凡稍有姿色的都被喀喇汗王朝的迪赫坎们带回去做侍妾了,七八十个是不足十五岁的孩子,剩下的便都是青壮年男子,老人很少,因为工作繁重而生活条件极差,很少有人能活到四十五岁以上。这些奴隶多有汉家血统,因此本地人便称之为“唐奴”,又因这个河谷叫藏碑谷,所以这些人又被叫做藏碑谷人。

    游击军控制了藏碑谷以后,张迈马上命令投降了的奴头将所有的奴隶带到城南的河滩上集合。郭洛派人来告诉张迈:这几百个奴隶大多数都是“唐奴”,或“唐奴”的后代。“唐奴”的这个称呼让张迈很愤怒,但想到这次能一次救出上千个同胞,他又忍不住兴奋欢喜。

    谷中的农奴牧奴历经葛逻禄替代突骑施,又眼见回纥人替代葛逻禄,看新来的这伙骑兵赶走了回纥人,心想不过是来了一伙新的主子,看看满地都是回纥人的鲜血和头颅,心中害怕,便都老老实实地遵从命令,来到河滩边集合。

    在牧奴农奴们集合完毕之前,张迈就已经打好了一份慷慨激昂的腹稿,以备见到唐民们时可以做一番大解放的****演说。

    一千七百多名农奴、牧奴在唐军的驱遣下列队作环形,围绕着河边一个突出的大土块,张迈纵马跑上那大土块,这时他已经颇得面对公众演讲时之三味,未开口时,先和这些农奴、牧奴作眼神交流,要让每一个都觉得自己是在看着他们。

    然而张迈环扫一圈之后,眼前的情形却泼了他一头的冷水。没有人回应他那热切的目光。面对安西军民时——尤其是遏丹之战后面对唐军中的青年将士时,张迈眼中放出一点火星便能在他们中间燃起熊熊烈焰!但这时候张迈面对藏碑谷人将满腔的热情都透过双眼倾洒出来,却有如泥牛入海,全无一点反应。

    没错,眼前的几百个人,都是晒黑了的黄皮肤、黑眼睛,肮脏的头依稀可以分辨出也是黑色的底质,不过部分人由于营养不良而显得很黄,或者虽未年老而已白头,虽然如此,大多数人仍然可以称得上身强力壮,哪怕是妇女也都筋肉结实——在这片土地上弱者是没法生存的。他们中那些带铐镣,在张迈到达之前郭洛也已经派人,恢复了自由,可是他们的眼睛……

    那是一种呆滞、呆板,毫无生气可言的眼神,但那又不同于白痴的那种呆板,而是一种麻木的呆滞,如果说眼睛是心灵之窗的话,那么透过这两扇窗口,张迈几乎看不到里面有灵魂的存在。

    他忽然想起了鲁迅所描写的底层人物,没错,就是这样的麻木,当走到这群人当中,张迈甚至有种错觉:自己是走进了骡马群中,而不是走进了人群里面。

    当然,张迈不是有意歧视这些人,相反,他是抱着极大的期望来的,然而在这一刻他心里就是涌起了这种感觉。

    这种落差,太大了。

    几百个人、一千多只眼睛看着驰马进来的张迈,没人知道这位老爷来做什么,一些人习惯性地弯下了腰,叫:“迪赫坎。”也有一些人动也不动,仿佛要用鞭子来抽,才能唤醒他们的知觉。

    郭洛走近,告诉张迈刚得到的最新情况,经过他的询问,知道藏碑谷人中间几乎全无组织,以前曾有几个长老,但后来因为率领唐民起事造反被杀,之后就再没有本族的领袖了。

    沦为奴隶的唐民们每天想的只是如何填饱肚子,如何生存,至于其它慢慢地也就淡忘了。

    张迈跳下马来,在唐军的驱遣下,一千多人慢慢围了上来,围到了张迈身边。

    尽管对这批人的素质有些失望,但张迈还是安慰自己:“他们被奴役了这么久,变成这样也情有可原。”他激励自己,抬高了声调,大声说:“兄弟们!姐妹们,我是长安派出来的特使张迈,现在率领大军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解救各位!现在你们自由了!往后不再是奴隶,你们将会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未来!只要大家跟着我们一起奋斗!”

    这一番话张迈自己觉得挺有****的,可是面对着一张张毫无反应的脸,张迈的话是越说越没有气势,这让张迈脑子里涌起一个成语来:对牛弹琴!下面本来还有一大篇的说辞,但讲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们……他们还听得懂汉语吗?”张迈有些沮丧地问郭洛。

    “应该听得懂的,我刚才问话的时候,他们都能回答,不过他们说话夹杂了许多突厥语,还有就是,太复杂的话他们好像很不能理解。”

    再看看这些唐奴——这一刻,张迈脑子里浮现了这个让他觉得很痛心的称谓,然而此刻这些人的表现,就是一帮的奴隶啊。

    是因为聪明的人如谋落乌勒者在这些年中都已经变节了么?是因为勇敢而有骨气的人在这些年中都已经被屠戮了么?那么留下的这些,就是汹涌大浪逆淘汰下的渣滓?

    张迈自觉地告诉自己:自己有这种想法是不好的,可却不由得不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希望得到一些回应。几百个人里头,其实也还有些眼光稍微灵动一点的,“这些人,或许就是希望所在!”张迈心想。

    他捕捉到了其中一个唐民的跃跃欲试的神色,以目光鼓励着他。

    好一会,那个唐民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来,张迈迎上了两步,只见那人脚一弯,叫道:“这位迪赫坎,您到底是要我们做什么活啊?”

    张迈呆了,一股无名火从腹腔中冒了出来,怒道:“不要叫我迪赫坎!”这一怒却是有些失态了。

    那人呆了呆,身体有些害怕地后倾,跟着改口:“老爷……”

    “不要叫我老爷!”张迈大声道:“我姓张,你们可以叫我张特使。”

    “哦,张特使。”

    那个人,以及他身边的许多唐民一起叫道,可听在张迈耳朵里,却觉得在他们口里这“张特使”的称谓也变了味道,仿佛只是“迪赫坎”、“老爷”的另外一种语言表述,但对他们来说内涵却是一样的。

    张迈想鼓励他们振作,想告诉他们:你们本是华夏子孙,身体里流淌着这个世界最文明、最高贵的血液,你们可以昂起头来,做这个世界最有自尊的人。

    可是话到了口头,想想这些人会如鸭子听雷般的反应,这些话就说不下去了。

    或许,他们连自己是唐裔的事情都不大记得了吧,心中“我是华夏子孙”的概念既已消亡,自己还怎么可能去激他们的****与自豪感呢?

    张迈感到,自己和眼前这数百人虽只有数步之遥,相互间的隔阂却似有千年之远。

    怎么沟通啊?没法沟通。

    不知僵持了多久,尴尬了多久。

    “唉——”张迈常常地叹了一口气,对郭洛道:“回去吧。”

    “那这些人……”

    “……再说吧。或许是我们一厢情愿了,或许这个地方更适合他们,我们前面的路很危险很艰苦,不是每个人都能走的。”

    或许郭师庸的想法才是对的吧。

    张迈是真的失望了。虽然说这些人身上有着大唐边军的血统,可是他们的精神却已完全是奴隶了。现在唐军正身处极大的危机当中,虽然连番取胜,其实却一直是行走在悬崖边上,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带着这样一群奴隶回去,又有什么作用?

    “他们的身体虽然强壮,但这样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法迅成为我军的新血。”

    或许这些人体内真的流有炎黄子孙的血吧,可是民族认同这种东西更多的是文化,如果丧失了传统,丧失了认同,哪怕他们真是汉种,这时也已变成没有中华归依感的蒙昧人了。

    到了这时张迈才忽然现,郭师道等能在这胡虏遍地的地方坚守住汉文化的传统是多么的难得!

    “和眼前这些沦为奴隶的同胞不同,新碎叶城那边毕竟还有几百个人聚居在一起,慢慢繁衍至上千人。”

    “又有郭家、杨家作为团结的核心。”

    “又躲到一个偏远的角落里,所以才能保住老的习俗与传统。”

    “可假如没有我的出现,或许过个一两百年,或者几十年,碎叶城的军民也会慢慢萎缩以至于消亡吧……”

    “甚至,如果没有我的误打误撞,新碎叶城一战已经让新碎叶城这个最后据点在历史上彻底消失了。”

    这是一个让人伤心的趋势,但从后世中亚的“现实情况”反推,却又显然是一个事实。丘处机到达这个地区时,已没见到成群的汉人了。

    文化传统一旦断绝,汉家族群一旦消亡,谁还记得这里曾属大唐?就算还留有一些记载,也不过是当作与现实无关紧要的遗迹供人考古而已。

    张迈等一离开,奴头们又开始活跃了些,藏碑谷刚刚易手,从回纥人手里转到唐军手里,但唐奴们却仿佛觉得这与他们无关。

    郭洛回头望了一眼,眼睛忽然湿了。

    张迈知道他是一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问道:“怎么了你?伤感吗?”

    “不是伤感,我……我是害怕啊。”郭洛指着唐奴中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说:“如果我不是郭师道的儿子,如果我不是生长在碎叶城,大概也就会活得和他一样吧。”

    这句话叫张迈听得呆了:“是啊,如果换了我在他们这个环境……”

    自己又会活成什么样子?

第四十七章 汉宣定胡碑之一

    郭洛的话让张迈想起了自己的一些朋友。

    他来自一个偏远的农村,少年时代就搬进了县城,后来又进了大城市读大学,身上也一步步地洗去了农村的味道,换上了都市人的气质,不过偶尔回到乡下,看到儿时的玩伴时仍然不免感慨万千——

    都是一个村里出生的人,在最开始的起点上并没什么两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可就因为家境不同、机遇不同,渐渐地就变成了一个国家里的“两种人”。小时候,都是光着屁股一起玩泥巴,等长大了,张迈是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享受着现代文明的种种成果,而那些留在乡下的伙伴呢?或者在打工,或者在做生意,有的甚至还在务农,也有的父辈做生意了财,便成了乡下的二世祖,回乡下时遇上,张迈都忘记了对方,常常是得伙伴提醒,才记起原来是玩泥巴的小伙伴。

    可是,彼此之间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张迈虽然抱着善意,但他说的话对方听不大懂,或者觉得新鲜,或者觉得奇怪,而张迈也觉得,青梅竹马的小,聚在一起也只是保持礼貌上的客气而已。就像处于不同位面的人,彼此之间有一道很深的壁障,很难沟通。

    而这些“唐奴”,他们和张迈的距离,比起儿时玩伴来只怕要更加遥远。

    “他们对我的期望是什么?对唐军的期望是什么?他们能理解的语言是什么?”

    “不是我说的什么自由、自尊,说什么理想、未来,那可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不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能理解的。”

    “而我却只考虑自己的需要,想要像帝国时代游戏里一样,用僧侣喔喔喔喔念几句咒语就把他们招降过来吗?什么拯救唐民,什么四大目标!都是闭门造车鼓捣出来的玩意儿!我还当自己是在玩游戏啊!这是现实,是现实!”

    就像郭洛所说,如果是自己处于他们那样的环境,大概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吧——或许处境会比他们还惨,或许早就已经活不下去了。

    换个立场,设身处地地站在这些“唐奴”们的角度,再回想刚才自己的表现,张迈忽然现了自己方才的可笑。

    “我没能和他们沟通好,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他们或许变得麻木了,或许变得呆板了,但我也不能就放弃啊。”

    是的,这些人的基础显然没有新碎叶城的唐民那么好,而张迈一开始的期望又过高,在现自己对新碎叶城唐民的激励手法不起作用时,内心感受与情绪自然不免产生落差。

    正是因为蒙昧,他们才更需要帮助与教育,而那麻木,或许也只是双方互相不了解而产生的壁障。

    “所以,要用他们现在能够理解的语言来和他们沟通,往后再慢慢教育。”

    “我不能放弃他们!”

    “这一刻我若放弃了他们,他们也就放弃了我!”

    他拉住了马头,转回跑了几步,郭洛仿佛从张迈的神情变化中猜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带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时唐民们正要散去,他们做奴隶久了,手链脚铐忽然消失反而有些不习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有一些人甚至显得很担忧,因为怕会没饭吃。

    这时候有人现那位“张特使”又跑回来了,本来要散去的人群又聚拢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多样了,有害怕的,有好奇的,当然更多的还是迷惘。

    张迈下了马,走到人群中去,看身边站着一个男子,一时竟估摸不出对方多大的年龄:从整体看来,好像是个比郭洛还小一些的少年,但满脸都是皱纹,头又黄又干,又瘦得厉害,两个肩膀大概因为长期重压都凹陷了下去,肋骨根根突出,用一条破布从肩头上盘过来,盘到了胯下,遮住了前面羞处,却露出了大半个屁股。

    “你叫什么名字?”

    这少年有些呆,结结巴巴说:“干猴子。”

    干猴子,听起来像外号。

    “姓什么?”

    干猴子摇了摇头。不知是忘记了,还是干脆就没有。

    “为什么不穿裤子呢?”

    干猴子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那表情是嘴角的肌肉裂开,大概是笑吧:“没,没有。”

    “没?没有?”现在天气还比较暖,甚至有些热,不穿衣服也还没什么,“可是冬天可怎么办啊?”

    “干活的时候,好些,不动,躲干草堆,挨一起,就好些。也有冻死的,我哥哥去年就冻死了。”他说到自己的哥哥死掉,脸上却没多少哀伤。

    大概是平时没怎么说话,都不流利了,胡音又很重,但张迈勉强还是听懂了,所谓挨在一起,大概就是几个人挤在一起取暖,看他们瘦成这个样子,吃的肯定也不足,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活到现在的。这需要多顽强的生命力啊!

    张迈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在大都市里是不可能见到这样贫惨的人的,哪怕是乞丐,也比眼前的这个干猴子好,可干猴子也不是这群人中很特别的一个,或者说,这些“唐奴”大体上都是如此。

    沦为奴隶的这些唐民后裔,在这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想到这里张迈更觉得自己不能放手不管他们,哪怕这些人不可能成为唐军的兵员,也得尽量帮帮他们!

    张迈挥动马鞭,打了个响——这是郭汾教他的,他练了一百多次才学会,马鞭空响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他走到高处,大声道:“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张特使。”有人说。但他们不知道这个坐在马上的张特使为什么要回来。

    “那你们知不知道,”张迈指着昭山的方向:“回纥人在我手下连吃败仗,阿尔斯兰的行宫也已经被我夺取!”

    有人迷惘,也有人点头。

    “这方圆百里的什么迪赫坎,回纥人,全部被我打趴下了!以后你们不用听他们的话了!也不用替他们干活了!”

    “不干活,那我们吃什么?”

    “跟着我走!就会有吃的!不止能吃饱,我还会给大家找到衣服穿!”

    这些话,是他们听得懂的。

    有一些人站得远了,听不大明白,不过他们总算明白了一点:这位长官要自己跟着他,而且给饭吃。

    其实他们并没有张迈刚才认为的那么迟钝,他们对张迈的第一番话没反应,只是因为张迈说的话和他们的常识离得太远,但这时却理解了,因为张迈话里的信息点变得简单了:他是表明自己是个强者,且许诺自己有能力给唐民们一条活路。

    当然,还是有一些人还不大相信,甚至有些抵触。他们虽然过得很苦,但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忽然要改变,哪怕人家告诉他们将会变得更好,也有些怀疑,甚至害怕。

    郭洛见着,上前低声对张迈道:“迈哥,这些人中已有心动的了,不过心中仍然在犹疑,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他们慢慢作出决定,还是得设法激其烈性,若是些没烈性的人,没法跟上我们的。”

    “你想怎么激他们的烈性?”

    郭洛拍了拍手掌,令人推出那三个回纥来,将之释放,对众人道:“大家本是同族,今天我们来一来是要救大家出水火,二来也是要帮你们报仇。”指着那三个回纥道:“我已经听说,这些看管你们的回虏平日对你们凌辱虐待,无所不至,今天就是大伙儿报仇的时候了!”丢下几柄刀剑:“大伙儿诛杀了仇人,就随我们走吧。”

    他说着扬了扬手,唐军数百骑都退了几步,藏碑谷人各各对视,没一个敢动手,杨易怒道:“怎么,这三个回虏都没反抗之力了,你们这都没胆子动手么!”

    那三个回纥在这藏碑谷看管农奴牧奴久了,也听得懂一些汉语唐言,知道此时生死攸关,自己平时对这些唐奴予打予杀,仇恨甚深,这时只要有一人冲上,开了个头,跟着便会引其他人效尤,自己三人马上就会被乱刀分尸!其中一个便怒吼起来,骂道:“你们这些唐奴,谁敢动手,将来大汗派人打回来便将他五马分尸!”

    杨易见有些唐民在他的恐吓下反而退了几步,叫道:“我去塞了这厮嘴巴!”

    郭洛却拦住了他,张迈也摇头道:“如果他们这样都不敢动手,那就实在没什么希望了。”

    唐军数百将士骑在马上,等着,等着,但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还是没人敢上前一步,杨易等人失望之情都已溢于言表,那三个回纥眼见唐民们不敢动手却狞笑了起来。

    忽然之间,人群有人挤了出来,竟然是个女子!年纪不大,皮肤却皱巴巴的,走路一拐一拐,颤抖着身子,甚是害怕,来到那几柄刀旁边,犹豫着,终于拿起了一把横刀。

    张迈有些想不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女人,一时间两千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那三个回纥眼神中却露出惧意来,其中一个出声恐吓道:“你要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个女子吓得横刀跌落在地上,人群中有人叫:“黑女,快回来!”

    黑女盯着其中一个回纥,两眼流下了泪水,眼神却极尽怨毒,却还是咬紧了牙捡起横刀,一步步地走近,张迈心道:“她和这个回纥定然有极深的仇恨。”

    便见黑女咬紧了牙,闭上眼睛对准那个回纥劈了下去,那个回纥的绑缚都已松开,他岂能坐以待毙?一闪躲开了,左手一拳打落了黑女的横刀,跟着又是一拳将她揍翻在地,跟着抢起了横刀,以这个回纥的本事一刀就能杀了黑女,但他身处上千人包围之中哪里敢造次?只是拿着刀,指着黑女喝道:“臭婊子,快滚开!要不是这里没个像样的女人,老子会临幸你!滚!滚!”

    众唐民见他如此处境还如此嚣张,无不愤怒,但也有许多人仍然被吓住了,张迈等一听就明白了过来,杨易两眼红,就要纵马上去杀了这回纥,郭洛却将他拦住,道:“让他们自己解决。”

    黑女在地上挣扎着,因被当众揭破疮疤而显得万分羞愧,那个凌辱自己的回纥就站在自己身边用刀指着自己,对着自己怒骂,左边是数百唐军将士,右边是一千多藏碑谷的族人,却没有人来帮自己,她好害怕,好害怕,她匍匐在地上,一头黑垂在烂泥之中,她的人也如烂泥一般,背脊耸动着,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痛楚而喘息。

    那个回纥怒吼着只希望能把这个女子赶开,却也不敢动手杀人,又用横刀指着藏碑谷唐民们叫到:“你们!都给我滚开点!大汗的军马马上都要来,敢对我们动手的,明天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张迈看出了他色厉内荏,但又有一大批唐民被吓得退了几步——他们明明有一千多人,却被一个人给吓退了,那回纥见他们都不敢动手,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得意,他害怕地瞧了瞧背后的唐军骑兵,但又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唐民,看看脚边那有如一头受伤母羊般滚在泥泞中的黑女,抬膝就是一脚,骂道:“臭婆娘!滚远点!”

    杨易再也忍耐不住,目眶睁得就要裂开了,怒道:“一群软骨头!”勒马就要冲上去结束这一切——他看不下去了!

    忽听哇的一声,黑女出一声母兽般的吼叫,不顾性命地扑了上来,和身抱住了那回纥,一张口咬住了对方的脸颊,那回纥痛叫了一声,却还是不敢出刀杀她,只是倒转了刀柄对黑女的头、背狂砸,眼看头与背都被砸出了血糊,她却还是不肯松口!

    张迈也看不下去了,勒马上前才一步,唐民之中猛地出一声怒吼,一个穿着破衣破裤的少年冲了出来,人群中有人叫道:“小石头,别!”却已来不及了!

    那个少年已经冲到了黑女身边,一举手抓住了那个回纥的右手,他的力气好大,喀拉一声那回纥的手腕已经脱臼,厉声惨叫,剩下两个回纥见状不妙,冲上来助战。

    刚才叫住那少年的声音叹息了一声,也从人群中冲出,也是一个少年,比那“小石头”大两三岁的样子,有人叫道:“大石头你不要命了?”

    那大石头叫道:“我要帮我弟弟!”捡起一把刀来,对准一个回纥的背脊就是一刀!

    一道血线溅开,那回纥怒吼着回身作困兽之斗,刚才叫大石头的那人也冲了出来,有人叫:“马小春你干什么?”那马小春叫道:“大石头小石头陷进去了,回头回纥人来了,我们也得连坐!”叫马小春的人犹豫了一下,也冲了出来,一个带着一个,最后竟拖出了几百个人,哪里用一顿饭功夫?那三个回纥便被剁成了肉酱,踩成了肉泥,尚不断有人踩踏残尸,张迈虽不知他们怨恨的缘由,但看到这个场景也能想象他们平日所受到的压迫之深。

    刚刚第一个冲出来的少年割了那回纥七残八损的头颅,捧到张迈马前,跪下道:“这位大爷,你带我走吧!你给我和我哥哥一口饭吃,我就替你拼命!”

第四十八章 汉宣定胡碑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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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迈见来献级的这少年精神奕奕,心里欢喜,问道:“你可就是那个出索套马的少年?”

    那少年点了点头,张迈竖起拇指:“好本事!不愧是英雄出少年!”那少年却露出些许羞赧来,张迈又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我叫小石头,不知道姓什么。”

    张迈怔了一怔,心想如此好汉子竟连姓氏都不晓得,心中叹息,指了指那数百个出手杀胡的男女,道:“小石头要跟我走了,你们呢,也跟我走吧。”

    那几百人彼此相觑,终于都点了点头,道:“我等愿跟随老爷,讨口饭吃。”

    “不对!”张迈道:“我说了要叫我张特使,还有,什么讨口饭吃,你们不是乞丐!”顿了顿道:“以后要说:纵马万里,踏平西域!”

    那几百人也不知是何意义,就道:“愿跟随张特使,纵马万里,踏平西域。”

    张迈呵呵一笑,又对那仍然龟缩在一边的千来人道:“你们也跟我走吧。”

    那些人却畏畏缩缩,终于有一个怯怯问道:“一定,要走吗?”

    张迈眉头皱了皱,说:“我也不是说一定要你们跟我走,但你们要是不走,等回纥人来了,一定会对你们不利的。”

    那千余人有几个伸了伸腿,但终于又缩了回去,一个中年汉子远远地跪下给张迈磕头:“老爷,您别拉我们走了,我们在这里过了好多年了,愿在这里过一辈子……”

    郭洛和杨易对望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张迈叹道:“好吧,我本是想帮你们,但你们不要我帮忙,我又有什么办法?”对郭洛道:“你刚才好像跟我说回纥人的谷仓里有些粮食,都拿出来,连同这谷中的牛羊都分给他们,让他们过日子吧。”想了想又对那千余人道:“不过你们就算不跟着我,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游牧……”他劝了几句,但说到一半就摇了摇头,因为从这些人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回应。

    “为什么呢?”张迈心想:“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回头回纥人打回来,十有**会迁怒他们吗?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跟我走?究竟是什么在绊住他们的双脚,让他们情愿在这里等死?”

    可他努力到这个地步也再无其他办法了,张迈也不能强行将他们拉走,因为强行拉人的话,这千来人势必强抗软拖,队伍的行进度势必被拖累,若不遇到回纥主力还好,要是被回纥大军盯上那唐军可就要吃大亏了。

    看看日已西斜,张迈举起马鞭对着西方道:“走吧,回去吧。”对小石头等道:“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去收拾一下,这就跟我们走。”这一次来唐军每个将士都带了两匹马,便分出四百多匹来给这些新归附的唐民。这四百多人无论男女,倒是个个都会骑马,看到这一点张迈暗中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些人就算暂时不会打仗,至少跟得上行军,就不至于成为拖累了。反正昭山那边也还有多余的马匹。”

    小石头道:“我们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我们想先去撒泡尿。”

    自张迈以下,唐军数百骑无不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少年粗俗得可爱,不过人有三急,出之前先解决一下也无可厚非。不料大石头等几百人都道:“是哦,今天要出远行,得去尿尿好运石。”

    便纷纷向河边跑去,张迈见了一奇:“他们几百个人一起尿急了不成?”

    纵马走了过去,见小石头等都拉开了裤裆,朝着河滩上一块碑石摄尿,张迈看得新奇,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小石头指着那块碑石道:“那是好运石,若有什么事情,比如出门啊,娶媳妇儿啊什么的,往上面撒一泡尿就能带来好运气。”

    张迈忍不住失笑:“真是什么古怪风俗都有。”暗想莫非是古代的习俗?问郭师庸:“庸叔,咱们汉人有这风俗?”郭师庸苦笑着摇头。

    另外一个少年马小春道:“几年前我听一个老人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葛逻禄人教我们的。不过那个老人现在已经死了。”

    张迈定眼看看那碑石,道:“上面好像还有字。喂,你们先别尿,我瞧瞧去。”

    数十男子各自收枪,张迈与郭洛杨易郭师庸等下马走到碑石旁观看,那碑石上果然刻有文字,因缺了一角,已看不清楚勒石者的落款,看样子也是很有些年岁的古物了,碑面虽已经被尿冲刷得干干净净,但因年岁久远,碑面被磨平了许多,字迹都显得淡了,张迈捂住了鼻子,见碑文很明显是方块汉字,却不是简体字,甚至不是繁体字,郭师庸道:“是隶书!”

    隶书,那对张迈来说就更困难了,但见上面好像有日月两字,再下有个山字,其他的张迈就辨得不明白了,郭洛心头一动,不顾尿臭,俯身细看,念了两遍,张迈道:“缺字多达一半以上,多半是读不通了。”忽见郭洛身子忽然一颤,问道:“怎么了?”

    郭洛颤声道:“这……这碑文我认得!不,我们都认得!”

    “你认得?”

    郭洛道:“虽然有些字看不见了,但这碑文我能背诵的,不会错的,不会错的!这是汉宣定胡碑。”

    郭师庸杨易都大吃一惊:“什么!”

    张迈见他们如此吃惊,便料这碑文非同小可,“汉宣定胡碑?”

    郭师庸也不顾石碑沾染了无数唐民的新尿,伸手连连抚摸,痛心疾地点头道:“没错,没错,是汉宣定胡碑!西域之开虽肇端于汉武帝,但西域都护府之建制却是大成于汉宣帝。我大唐承继汉家旧疆,汉武、汉宣两位大帝的功业自不敢忘。这碑有可能是我初唐大将引用汉宣帝的名言,勒石于此定我中华西疆边界,或者说,这竟然是汉朝时留下的古物?”

    张迈实听得若有所失,看着那石碑许久,忍不住道:“阿洛,阿易,仁孝,你们将这碑文读一遍给我听。”

    几个青年将士齐声领命,对着石碑挺立诵读,其实这石碑的字迹已有一半看不清楚,与其说是读碑,不如说是背诵,但听他们雄壮的声音一字一顿,将这道虽只十六字却气壮山河的汉宣定胡碑读了出来:“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大汉之臣妾!”

    张迈听完,看看石碑上垂滴未干的尿液,胸口如受石撞,忍不住怒吼起来:“胡虏!胡虏!欺人太甚!”

    郭洛杨易亦皆痛怒,就连郭师庸也捶胸大骂。

    小石头学识几近于零,刚才那些话他大多听不明白,但他脑袋灵活,便已瞧出了什么不妥,低声问:“张特使,我……我们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张迈看了看他那双干净而无知的眼睛,心中满是矛盾与痛苦,他自然知道,小石头等并非有意为此,然而正因此却更是叫人痛心,虽然对祖先的侮辱是出于夷虏所教,但真正在往老祖宗头上撒尿的,却还是华夏子孙自己!

    “特使!”郭洛、杨易等一齐叫了一声,这一声呼唤里面包含了许多、许多的内容,是在询问,亦是在催促。

    “将这块碑起出来,用河水冲刷干净。”张迈道:“把它带着,只要我们唐军还有一人一马在,就永远地带着!我们要谨记这屈辱,也要将来再也不受这屈辱!”

    众将士都挺直了背脊,大声应命:“是!”

    郭洛看了撒尿的唐民一眼,道:“这件事,要怎么跟他们说?”

    “现在不用多说,说了也没用。”张迈道:“但是有一天,他们自己会明白的。”

    背着夕阳,带着新归的唐民兄弟,唐军离开了这个河谷。

    “藏碑谷……藏碑谷……”

    看看绑在骆驼山那块石碑,张迈终于明白这个河谷命名的缘由。

    当年究竟是生了什么事情,其中有什么样的一番曲折,随着有熟知掌故的汉家老人死尽死绝已再无人知晓,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部族如乌护、如突骑施,似乎都已经不知道藏碑谷为何叫藏碑谷,不知道这些碎叶唐民的后裔为何叫藏碑谷人了,他们只是将藏碑谷当做一个名字来叫而已。

    若不是华夏还有千年不断的史册,或许连华夏子孙自己也要忘记许许多多被胡骑虏刀、夷船蛮炮斩断了歪曲了的历史真相。

    “特使!”温延海和丁寒山从后面赶来,他二人是奉了张迈的命令故意落后,躲在一边,暗中观察藏碑谷余下农奴、牧奴在唐军大队离开之后做什么,这时向张迈禀道:“我们走了以后,那些……那些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好久,又将我们分给他们的牛羊、谷物全部缴回了仓库羊圈,又将那些回纥的尸体拼凑好,然后各自回去,也有的呆在河边哭泣,也有的下地继续干活去了,然而也没有其他什么怪异举动了。”

    张迈听得怅然:“这,还不算怪异举动么?”

    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拖得红红的,望着那一抹血色,张迈忽然现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这些……“藏碑谷人”了……

第四十九章 狼牙营之一

    三江推结束,数据在往下掉啊,请大家多多支持,帮忙顶住,可别掉下新书榜。拜托拜托。——————————————————————————————————

    八剌沙衮。

    “报——”

    一名回纥骑士飞跃下马,奔入一座以黄金做顶的巨大黄明绸帐之中。

    便听帐内琉璃盏破碎之声响起,一个将领被拉了出来,在帐外被斩。

    大帐之外,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正在搅动马奶,若不是有几个侍婢在旁帮忙伺候,只怕没人想得到这个正干着粗活的女人,就是喀喇汗王朝的王后、大汗阿尔斯兰的妻子述律兰珠。

    看见不远处有人身异处,述律兰珠竟连头都不抬一下,仿佛早就习惯了。

    “母后,这次好像是从达林库尔(即夷播海)那边来的人啊。”她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说。“我听说,最近西北闹唐寇闹得厉害。母后,唐寇究竟是什么东西?”

    “唐寇,就是大唐的强盗。”

    “大唐的强盗?那大唐又是什么?”

    述律兰珠停下了搅动马奶的棍子:“大唐……大唐是汉人建立的国家。”

    “汉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很厉害吗?”

    述律兰珠本来又开始搅动马奶,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又停了下来,望着东方,好久,好久,才道:“汉人!那是一群比狐狸还狡猾、比毒蛇还阴毒、比野狼还凶狠、比老虎还猛恶的家伙!”

    那个少女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世界上有这么可怕的人啊!”

    “是的,几千年来,漠北草原便如这群山一般,延绵地兴起过不知多少伟大的民族,诞生了匈奴、鲜卑、柔然、突厥这样辉煌的帝国!可是,所有和汉人作对的马背民族,无论全盛时期有多么的辉煌,最后都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就是南附汉化,最后消失于无形!要么就是被迫西迁,然后逐渐衰落。从来没有一个被迫西迁的马背民族能够打回东方去,夺回漠北的广袤草原——”述律兰珠说到最后,眼神也黯然了下来:“我们回纥,也是如此!”

    少女听得怔了:“这帮汉人,这么厉害啊。”

    述律兰珠回过神来,笑了一笑:“不过你放心吧,你的父汗一定能够统一回纥诸部,打回漠北去的!”

    少女低低地嗯了一声,眼光又转向西北:“母后你刚才说汉人在东方,可为什么最近老是滋扰我们的唐寇,却在西面呢?”

    “他们?那只是一伙强盗而已。”述律兰珠语气恢复了平静,继续搅动着马奶。

    “只是一伙强盗?可我听说他们刚刚歼灭了我们两千五百名骑兵啊,也那个凶神恶煞一样的马斯乌德也死在他们手里。遏丹那边又打了个败仗,还有,二叔赶去增援,也是空手而返。”

    “马斯乌德?那应该只是一个意外。至于萨图克,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见一名近卫兵匆匆出帐,飞马传令去了。

    ——————————————————

    “列队,前进!”

    离开藏碑谷之前,郭洛派人手,从新归附的唐民中挑出最强壮的三百个男子,剩下一百多人包括二十多名妇女十来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做另外一组。

    张迈又让郭洛从原七百骑兵中挑选了六十名精锐老兵,将那三百人分为七队、三十五火,加上近卫火共三十六火,每一火十个人,由两名老兵任正、副火长,以郭洛为副校尉,唐仁孝做了新的队正,温延海、丁寒山等都下去做了火长,另选英勇亲近的将士进入近卫火。张迈回到昭山时现回纥尚未派大军逼近,笑道:“回纥人的动作也不怎么快嘛。”

    郭师庸说道:“这夷播海附近大多是附庸部族,如突骑施、葛逻禄、铁勒诸姓,至于八剌沙衮那边,是否要为我们这种边角之患大集诸部恐怕阿尔斯兰还得斟酌斟酌,就决定了要行动,集结起来也不是几日的功夫能够完成,集结之后行军到此也需要时间。所以昭山行宫一出事,自是临近诸部先到,而后八剌沙衮那边才会有反应。不过我估计八剌沙衮大集诸部的可能性也不大,接下来要来的,应该是靠近这里的回纥边军。”

    张迈对郭师庸的军情判断也颇为信服,说道:“若是这样,那我们就还有一点时间。”

    郭师庸道:“特使,不可大意啊。八剌沙衮那边他们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万钧之势!我看还是早些走为是,要让他们万骑围来,那时候我们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张迈笑道:“那总得吃饱了饭,才有力气跑路吧?哈哈,放心放心,我有分寸。”

    郭师庸见他脸上充满了自信,心中却很不痛快,下去后私对杨定邦道:“咱们连战皆胜,特使是不是有点骄气了?”

    杨定邦沉吟片刻,道:“似乎还看不出来。”

    抵达昭山后张迈又取出一对犀角,赏了博拉苏,让他回归本族,博拉苏感恩戴德去了。

    当晚张迈下令烹羊宰牛,大宴三营,三营将士除了轮值者之外全按编制坐好,一个火为一席,就地而坐。

    不久香喷喷的面食流水般端上来,每一火又各分得一头肥羊,三营都是作战队伍,没有专门的厨师,那头肥羊就交给将兵们自己烤。

    藏碑谷里头的农奴、牧奴缺衣少食,又无医药,先天体质差一点的早就死了,大石头、小石头兄弟和马小春等人能在藏碑谷那等艰难困苦中熬下来本身体魄都是很强的,只是营养不够,大部分人都是面黄肌瘦,干猴子等更是肋骨毕露!

    这时那些生羊下来,小石头连吞了几口口水,要不是火长慕容旸盯着,他差点就要不顾羊还没烤熟就生吃了。

    “上次咱们吃到肉,是什么时候来着了?”小石头问。

    干猴子望着篝火,呆呆说:“是上辈子吧。”

    西域地方并非全都以肉食为主,伊丽河流域所产牲畜、谷物都不少,但回纥压迫得厉害,谷中唐民便都只能以糟糠加牛奶羊奶充饥。

    小石头舔了舔嘴唇:“哈哈,我比你好,去年我就刚吃过一回。”摸了摸屁股:“虽然后来屁股开了花,不过也值!哈哈。”想起了自己偷羊吃的场景,忍不住直乐。

    马小春瞄了他一眼:“当时肉都还没烤熟呢,你就抢,结果怎么样?被抽屁股的时候肚子就开始闹,那稀屎居然被打得喷了出来,打完了屁股又拉了三四天的肚子,居然还没要了你的小命,想起那件事情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的命贱,阎罗王不要。”小石头嘻嘻笑着,“不过老天爷对我也真不错,还让我有今天,昨天才报了抽屁股的大仇,今天又有羊肉吃了,而且不用偷偷摸摸,哈哈,哈哈。”笑得嘴都裂开了。

    慕容旸本来正全神贯注地烤肉,听到这里忍不住骂了一声:“呸!什么出息,不就一顿肉嘛。”

    慕容旸烤肉的本事一般,用火不够均匀,一些地方还血淋淋的,另外一些地方却已经熟了,小石头闻着那味道,口水扒拉扒拉往下掉,几次就要伸出手去,却总是忍住。慕容旸道:“你先就着羊奶,先吃面片啊。”

    “不要!”小石头叫道:“我要留着肚子!”

    马小春见到,叫道:“火长,我帮你忙。”接过手来,慕容旸见了他烤肉的架势,忍不住出演称赞。

    大石头哼道:“他常给回纥人看火烤羊的,家里又有个富亲戚呢!这肉的味道,咱们都没什么口福,他却不知尝过几回了。”

    马小春却不理会,只是专心烤羊,把一头肥羊烤得犹如涂了一层黄金一般,周围诸火闻到味道无不艳羡。

    张迈带着郭洛杨易巡视诸篝火,一路和新老将士打招呼,巡到这附近时,见马小春烤得如此好羊,忍不住大赞:“好香啊!”

    这时羊已烤成,只等慕容旸动手分割,小石头已经食指大动,马小春听到张迈的声音,冷不丁撕下一片羊肉来,捧到张迈面前道:“请张特使尝尝小春的手艺。”

    张迈见那羊烤得熟而不焦,伸手接过,触处甚嫩,纳入口中一咬,齿颊尽香,只几下子把这块肉都吃完了,脱口大赞:“好羊,好羊!我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羊。闻着想吃,看着想吃,拿到想吃,吃了还想吃。”

    马小春又撕下一片来奉上:“张特使喜欢,那是小春的荣幸。”

    张迈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忍不住又是一番夸奖,又对郭洛杨易道:“你们也尝尝,真是很不错!”

    马小春又撕下两片来,请郭洛杨易品尝,郭杨两人各吃了一片,也都是赞不绝口,张迈夸奖不已,道:“你叫马小春?”

    “是。”马小春赶紧应道。

    张迈笑着点头,记住了这个名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马小春脸上如沐春风,叫张迈见了心中更是舒服,正要离开,猛地见篝火对面小石头嘟着嘴,黑着脸,张迈对这个少年颇为关注,便又停步问道:“小石头,干嘛啊,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小石头愤愤道:“刚才慕容火长说,这头羊是给我们一火的,你干嘛却来跟我们抢肉吃?”

    张迈一呆,慕容旸赶紧呵斥住小石头,向张迈赔罪:“特使,这孩子没见过世面,你别见怪。”张迈却推开他,就对小石头道:“我就吃了两片啊,你犯得着就为这个跟我生气不?”

    小石头叫道:“这么一头羊,我们十个人分,每个人分不了多少的。现在你吃了两片,”指着郭洛杨易:“他吃一片,他吃一片,这羊腿上的肉就撕得没了!你是大人物,要吃什么,随时都有,我们几个今天可是第一次正经地吃羊肉呢,你就把我们的好肉都抢了去,这算什么事?哼,马小春羊肉是烤得好,但现在你吃一片,他们吃了两片,你们开了这个头,待会什么校尉、副校尉都过来一下,然后什么队正副队正也来,都要了几片去吃,我们给还是不给?你是特使,我是个小兵,我也拿你没办法,那我就只有自己生气——生气还不行啊!”

    郭洛杨易都没想到自己只吃了一片肉,就惹来他这么长一番话,张迈拍了拍额头:“被你这么说,好像真是我理亏……”

    小石头叫道:“当然是你理亏啦。”

    张迈被他顶撞得甚是尴尬,临近几个火的将兵见有人顶撞特使,纷纷看了过来,慕容旸忙喝小石头住口:“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张特使顶嘴!”

    张迈斥道:“你喝他干嘛,他说的也有道理。而且是很有道理!”便问小石头:“这肉我不吃也吃了,那按你说,却该怎么办?”

第五十章 狼牙营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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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石头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张迈又没见怪,反而温颜问自己怎么办,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们吃了我们四片肉,就该赔我们四片肉。”

    “好!”张迈道:“此外我再赏你一碗酒,我军出征在外时本来不许饮酒,今晚特地为你破例,以表彰你的敢言。”

    小石头一双眼睛都亮了:“还有酒喝啊。不过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请特使许我分给同火的兄弟一起喝。”

    张迈见他有福不忘同伙,更是高兴,赤丁已抱了个酒坛过来,张迈就赏赐这一火将士每人一碗酒,并斟满了一碗敬酒,小石头不会喝酒,但特使来敬,他自然骨碌碌的就吞咽了下去,甚是豪情。

    大石头、马小春等本来还怕弟弟话多得罪了这位张特使,哪知道反而受惠得了一碗酒喝,心想:“看来这里是讲道理的地方,这个张特使也是讲道理的人,和那些横蛮无理的回纥不同。”

    这时三营将士有的已经开始宰牛饱餐,新营的新将士胃口尤其大,十个人刀一动,没几下一头肥羔羊就被割完了,张迈心道:“他们的肠胃可真大。小石头说的没错,一头羊确实不够他们吃。”心想这些汉子肠胃既大,多半力气也大,因此反而欢喜。

    便命再取二十头羊来,要和三营将士玩个游戏:在山坡上将羊放跑,三营将士,每一伙派出一个代表追逐,谁捷足先得羊便归谁所有,算是加菜。

    一头羊所值也无几许,但在全军面前捉到这头羊却是一个彩头,因此人人踊跃,慕容旸心道:“特使似乎很喜欢小石头。”便推举他出来代表全火竞争。

    大石头对小石头道:“弟弟,用上那家伙。”

    小石头点头道:“好!”

    数十人在山坡上排成一列,离羊圈有百步左右,张迈站在高处观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便命:“放羊!”

    羊圈打开,赤丁等将羊打得四处乱跑,张迈又叫道:“好,可以开始捉羊了!”

    他话才落地,数十人一起冲了出去,猛得真如数十头饿狼一般,齐齐向走散了的二十头羊跑去,其中有一人跑得尤其快,却正是小石头,他不但跑得快,而且相得准,瞧定了一头最肥的羔羊左手就是一夹,夹在肋下,大石头、马小春、干猴子等齐声喝彩助威,不料小石头忽然右手一扬,飞出一条绳索来,套住了另外一头羔羊,手一扯隔着十几步将羔羊直拉得飞了过来,夹在右边肋下,张迈、郭洛等都啊了一声,认出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见识过的绝招。

    小石头还要去捉第三头,但被推选出来的数十名唐军将士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还轮得到他去捕第三头?慕容旸叫道:“小石头,够了,快回来吧!”小石头笑吟吟的,这才夹羊回火,乐滋滋道:“这一下够咱们饱餐一顿了,马小春,快点动手!”

    这一场游戏下来,三营将士中新营独得十二头,过了一半,杨定邦与郭师庸耳语道:“特使这一招不错,一下子就将这些新兵的素质试出来了。”

    郭师庸冷眼旁观,见这些新兵身手矫健,气力雄浑,心道:“虽说豹韬、鹰扬两营的老兵们捉羊的积极性没有他们高,但这些人确实也都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严加训练,的确是可用之以驰骋杀敌。”

    却见小石头捧了一只大羊腿来,献给张迈,张迈笑道:“我怎么好跟你们抢肉吃?”

    小石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有三头羊啊,也吃不完,这是大伙儿心甘情愿献给特使品尝的。”

    张迈哈哈大笑,当晚三营将士吃饱了喝足了,各自归营睡觉,临散前郭师庸在张迈耳边耳语了数句,道:“特使,今晚你已使福,明日当再立威,那这群新兵便能用了。”张迈被他一提醒,点头称是,便道:“明日四更点兵,但闻号角响起便聚集,号角三响之后还未就队的,当场开除出伍!队列不齐、不整者,罚其长官。”

    这时已经三更,众士兵白天奔跑到此,个个疲倦,此刻吃得饱饱的,倒下就睡觉,一个更次哪里睡得着觉?第二天号角声响许多人都爬不大起来,尤其是那些新兵。

    小石头却甚警醒,睡下前就暗暗下决心:“今晚我拿了个彩头,明天我也要第一个到场。”一听到号角声就跳了起来,但身边他哥哥却还贪睡,被他一脚踹起,马小春尤其惫懒,嘟哝着不肯起身,慕容旸急声催促,听听号角已经二响,小石头急了,一手将马小春夹起就走,到了临时校场中将他放好,这一火才算准时列好了队形。

    张迈站在高处环顾,见鹰扬、豹韬两营都已经列队整齐,新营却仍然有两个新兵未能就列,又有十二火站列不整,张迈当即下令,将那迟到的二人剔除出伍,那两人苦苦哀求,郭洛已经挥手道:“拉走!”

    小石头轻轻撞了身边马小春一眼,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瞧瞧,若不是我,你就得走人了。”马小春亦自庆幸。

    跟着那两人所在火的火长上前,脱下裤子,当着三营的面露出臀部,各自挨了五鞭。跟着所属队的队正唐仁孝也出列,露臀挨了十鞭。

    再跟着,十二个队列站得不够齐整的火长以及其上峰队正、副队正一起出列,火长挨五鞭,队正、副队正挨十鞭。唐仁孝最是倒霉,两罚加在一起,这天早上竟然挨了二十鞭,抽得屁股上一条条的血痕。

    三营上下无人不知他是张迈的近卫火火长出身,他还如此受罚,其他人见了自然心生惕然。慕容旸这一火虽然人到齐了,队列却站得不够直,所以他也出来挨了五鞭。那鞭子虽然是打在他身上,小石头、马小春等却都觉得倍加难受,个个懊恼,暗下决心。当众露臀受鞭,屁股上的疼痛倒也怕了,但这面子却谁也丢不起!各队正、火长受了鞭打,心中也是憋火,暗想:“回头散了,看我不操死你们这伙新丁!”

    刑罚执行完毕后,这才给新营的新兵颁武器。

    阿尔斯兰的昭山行宫不但有粮仓,而且有一个武备库,内藏弯刀六百柄,长矛二百五十枝,弓箭一千副,盾牌三百面,羽箭二千三百袋,相比于阿尔斯兰随驾的上万大军,这点武器也算不了什么,但在唐军看来却已经够多了——这时都搬了出来,郭洛命各火火长出列取兵器。

    慕容旸忍着臀部上**辣的疼痛,上前来到队正唐仁孝处,他昨日已经问明八个新兵下属会用什么武器,心中已经有底,这时便将所需要的武器种类与数目报了上去,领回来给部下。

    小石头也领到了一把弯刀,一面圆盾。新兵二百九十八人,只有马小春一人领到了弓箭,原来回纥人对藏碑谷人限制甚严,不许这些唐民后裔拥有武器,所以这些人虽有一身的气力却都不会射箭,所得到的都是刀、盾这样的普通武器,大石头、小石头兄弟能够练成飞索套马那样的绝技,也是因为手头没有兵器可以使用练习,聪明才智都只好倾注在一条绳索上,结果却将这件不是兵器的兵器练得出神入化。

    授兵完毕后,张迈跟着授马,唐军占领了这昭山行宫本已得了许多好马,张迈自然不对部下吝啬,给每个新兵都了一匹好马,慕容旸牵了一匹黄骠马回来,交在小石头手里道:“这匹马现在是你的了,骑着它,好好为咱们大唐打仗!”

    小石头握着缰绳,忽然有种不现实的感觉:“这匹马,是我的了?”他是一个牧奴,七八岁上就能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翻跟头了,接触过的马何止百计?却没有一匹是属于他的,这时摸着这匹不算神骏的黄骠马,呢喃着:“这是我的马?这是我的马?这是我的马啦!”忽然整张脸偎依了过去,双眼忍不住都湿了。

    蒙蒙的眼角一扫,忽然瞥见刚刚被剔除出伍的那两个儿时同伴,那两人也刚好看过来,脸上尽是无穷无尽的懊悔,小石头心道:“以后可得多加努力,别落得像他们那样的下场,那可就打回原形了。”

    “众将士!”

    听到这个雄壮的声音,一抬头,见张迈挥了挥手,郭洛传令:“列队,听张特使训话!”

    众新兵赶紧站好,个个唯恐队伍不齐。

    张迈居高临下,见新兵们步伐虽生疏,但个个精神抖擞,心中欢喜,朗声道:“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是什么日子呢?”

    全场肃静,并无一人回答,张迈道:“今天是咱们新营——狼牙营成立的大好日子!”

    新营三百五十八名将士一听齐声欢呼,其余两营也为之助威呐喊,均吼叫着——

    “狼牙营!”

    “狼牙营!”

    “狼牙营!”

    “狼牙营!”

    ……

    雄壮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使山下正驰来的十余骑听得为之勒马一惊。

    张迈又道:“你们都是新兵,大多数人都不会武艺,但不要紧,你们的火长、副火长会,好好跟他们学,很快就能学会。冲锋陷阵,武艺是重要的,但更加重要的是勇气与决心,而这两样东西我相信你们有!好好跟着火长、副火长,他们会教你们练好武艺!不用想太多,就跟着我冲杀,我会带领你们打胜仗!咱们站在了这里,就都是武人,武人是不需要太多废话的,所以我也就不说那么多了,我只要你们牢牢记住一件事:你们手中的刀是我给你们的,你们身边的马也是我给你们的,但你们不是为我作战,也不是为别人作战,你们是为大唐作战,是为你们自己作战!”

    张迈的这些话,小石头其实不是都听懂了,不过最后那几句话他却记住了。

    “为大唐作战,就是为自己作战!”

    右手握紧了一下刀柄,左手握紧了一下缰绳,还能感觉到腰间系着圆盾,肚子饱饱的,还有未曾消化光的羊肉,这一些都是加入唐军之后才拥有的,这一些也让小石头觉得,高台上张特使的话不是空话!

    在小石头未顾及的地方,十几个刚刚驰上山来的男子一齐下马,似乎也被眼前唐军的气势所震慑,向着张迈单膝跪下,一齐躬身行礼。

第五十一章 畏唐威德之一

    张迈训话毕,现奚胜引十余骑上山,为的却是北沼黑头乌护族长的次子室辉,命他们上前答话,问道:“你们不是回去了吗?却又回来干什么?”

    室辉通过翻译,道:“室辉仰慕特使的威仪,特来投奔,请特使准许。”指着身后的十四名男子:“他们都是我族中勇士,自那日见到了唐军的威武,又感念特使的恩德,因此都愿意在特使麾下效犬马之劳!”

    张迈见这十五个人个个都只十**岁年纪,身体结实剽悍,脸上一片质朴,心中倒也喜欢,却还是道:“你们来了,你们家人可怎么办?”

    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等室辉回答就冲冲大叫:“我们出来早就跟我爹说好,不回去了!我们要跟特使闯天下去!”

    张迈一听莞尔,问了他的姓名,这年轻人自称叫毕史,张迈笑道:“闯天下啊?那可不是那么好闯的,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你们还是快回去吧。”因爱这帮青年的淳朴,便命温延海取十五个印着狮子头的银币,赏赐给他们。

    原来这黑汗王朝已有铸币,或以铜铁,或以金银,印上当代统治者的名号,不过流通的空间范围通常只限于境内,且一个大汗兴起就自铸一套钱币,甚至副汗也在辖地用自己的名义铸币,制式显得颇为杂乱。

    室辉等人拿到了钱币,却不肯收下,只是坚持要加入唐军,纷纷叫道:“我们要这钱币做什么?拿回去也不过是多买几头羊去放牧,我们不要,我们要随张特使去打天下!”

    张迈道:“我军即将行动,前程凶险万分,你们跟着我,那可是要随时做好丢性命的准备的,还是回去吧,好好牧马放羊,娶个媳妇儿,过日子去。”

    十五人都起怒来,叫道:“谁要牧马放羊?谁要在这夷播海旁娶媳妇过日子!我们不干!只求张特使收留我们,就是让我们随军做个马夫,我们也乐意。”

    杨易听他们的言语和自己正对脾胃,心想:“这些都是好汉子,虽是胡人,却值得接纳!”便向张迈道:“特使,请收下他们吧,我愿给他们作保。”

    张迈倒也心动了,问室辉等道:“入我军中,可得遵守军纪,学习唐言,我可能还会将你们分散了,安排去冲锋陷阵,你们可害怕?”

    室辉喜道:“不怕,我们就怕特使不安排我们冲锋,却安排我们做殿军。”殿军为全军最后的一部,冲锋之时殿军为怯,撤退之时殿军为勇,尚武之民族无不以冲锋时当殿军为耻,偷生苟安者则以充当殿军为乐。

    张迈自此心花一放,便道:“好,既然你们有这样的决心,那我也就收下你们。我不会对你们特别照看,也不会给与特别安排,总之入我军中,无论出身如何,一律一视同仁。你们才来,都从普通士兵做起,若有功劳,再行升迁。”便命杨易授予他们武器战马,给他们讲解军律,将他们编入行伍之中,其中室辉安排进近卫火。

    室辉等欢天喜地,抛掉了手上的骨矛,接过了横刀、圆盾和强弓——这十五人弓术都颇为了得,能于马上放箭,即骑射手。只是以往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显得比较原始粗糙,加入唐军后拿到的刀是钢刀,拔出羽箭,见也是精铁所制,那是他们素所艳羡的武器,今日到手,自有一番欢喜。

    草原民族也有先进后进之分,回纥人在漠北、河西时遭到汉民族的铁器限制,现在他们展起来了,却又对边藩部族进行铁器限制,所以北沼黑头乌护等部民风虽然剽悍,但武器却多简陋。

    这十余人来归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安顿好他们后,张迈便召集诸将,商议西归。郭师庸算算日子,觉得回纥人的反扑“迟则十日,快则三日”就会到达。张迈与诸将商议后决定将部队分成三部:鹰扬营开路,狼牙营居中,豹韬营殿后。

    本决定中午吃完饭就行动,忽然奚胜派人来报,说突骑施海东部前来投奔。

    张迈与诸将对望一眼,都感诧异,只是唐军要在西域各地活动,以后少不得总要和这些部族打交道的,人家来传达善意,唐军自然不能不顾而走,张迈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那将士道:“当有近千人,已经在昭山行宫二十余里外东南面停驻。他们的使者已到山下。”

    张迈微一沉吟,道:“传。”

    传令将士出去后,张迈先叫来室辉和赤丁两个近卫,问他们这突骑施海东部的情况,室辉道:“突骑施海东部是在伊丽河沿岸到夷播海东部一带来回游牧,全族成年男子大概有一千人上下,不算太强,也不算太弱。”

    张迈又问:“他们和回纥的关系如何?”

    室辉想了想说:“也就是那样子,都服回纥管,每年春秋两季到八剌沙衮纳贡朝拜,遇到战事听从调遣,和我们北沼黑头乌护没什么不同。”

    张迈将这些信息在心中整理了一遍,又问诸将:“你们看这突骑施海东部是何用意。”

    杨易道:“多半是咱们连战连胜,他们觉得西域可能要变天,就来投靠我们了。这些部落都是这样的,看看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近卫火火长温延海等都点头称是。

    郭师庸素性谨慎,道:“现在说回纥垮还为时过早,还是谨慎为妙。”

    杨易道:“再不,就是从合舍里、博拉苏那边听说特使你在派遣羊,所以来打秋风了。”

    帐内诸将都笑了起来,张迈也忍不住失笑,便见突骑施海东部的使者上山,奉上一对牛角为礼,道:“小人奉族长沙哈里之命,向大唐特使拜侯问安。我部贫困,找不到珍贵的礼品,这对牛角礼物虽轻,却是我们族长的一点心意,还请特使见纳。”

    张迈微笑着问道:“你已经知道我们是大唐特使?”

    那使者匍匐在地上道:“我们在来路上遇见南沼黑头乌护,已经听说了。”

    张迈又道:“既然是你们族长的一片美意,那么这对牛角我就收下了。回去向我转告沙哈里,就说我会记住他这份情。”

    那使者连连顿,张迈注意他脸上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却道:“我部久畏大唐威德,又受回纥欺压,只是回纥势大,我们这些贫苦部落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幸而唐军从天而降,杀马斯乌德,败霍兰,又一把火烧掉了阿尔斯兰的行宫,为伊丽河诸部出了一口恶气,自今往后,我部愿以唐军马是瞻,每年春秋二季,都会到张特使帐下纳贡问安,以表我部之赤胆忠心。族长派我到此,就是来伏请张特使接纳。”

    这一段话,分明是突骑施海东部自请为藩属了,温延海等听了都忍不住面露喜色,张迈倒是呆了一呆,终于说道:“你们愿意归附于我大唐?”

    那使者道:“我们本来就是大唐藩属,现在拜在特使麾下,乃是弃暗投明。”

    张迈脸现大喜之色,道:“难得你们还有这份赤胆忠心!我大唐胸怀大海,你们既来投靠,我天朝自无不纳的道理。”

    郭洛做翻译,到此处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似有迟疑,郭师庸亦似有话少说,只是碍着突骑施的使者,郭洛还是翻译了过去,那使者伏地叩头,连呼大唐万岁,张迈喜不自胜,又命取出黄金五两、丝绸十匹,作为回礼,命室辉、赤丁送他下山,那使者喜上眉梢,拜别而去。

第五十二章 畏唐威德之二

    室辉、赤丁送那使者出账后,张迈才又道:“诸位,这件事情,大家怎么看?”

    唐军自经谋落乌勒一事后,警觉性都高了几分,郭洛道:“事不寻常,恐有妖异。北沼乌护、南诏乌护对我们的态度,那是正常的,室辉带几个热血青年来奔,也还在常理之中,但这伙突骑施却来得有些奇了。”

    郭师庸道:“不管他们是来做什么,咱们赶紧走吧。就当只是亏了五两黄金、十匹丝绸。”

    杨易哪里肯,眼睛里带着冷笑,只是郭师庸毕竟是长辈,他不好直言嘲讽郭师庸胆小,但眼睛里却带着冷笑:“那怎么可以,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没一点交代就匆匆逃走,万一那些突骑施是真的来向我们输诚,结果他们的族长再来叩拜时却现我们已经被自己吓跑了,日后传将出去,我们大唐会被人笑的。”

    郭师庸正色道:“被人笑又有什么打紧?要紧的是别在这里被人一网打尽!”

    郭洛道:“被人笑上一笑,原也没什么打紧,只是若被胡人认定我们胆怯,落得个无勇之名,以后我们再遇上他们,就不好使威了,再说新归附的将士也会生出二心。若再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怕还会对我们往后经营西域不利。”

    郭师庸眉头皱了起来,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好高骛远,如今我们还在苦苦求生,你们就想到经营西域的事情了,我跟你们说,这事定有蹊跷,早走早了,晚走了怕来不及。”

    商议未定,奚胜又派人来报,说正南二三十里外又来了一伙人马,这伙人马果然也是停驻不前,却也派来了使者致殷勤之意,张迈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来,疾步跑出帐外,登高远望,这昭山行宫所在是方圆数十里最高的山坡,张迈拿出望远镜来环顾一周,只见除了东南、正南已经安下营寨之外,其它几个方向似乎都有人马开来。

    张迈将望远镜交给郭洛,郭洛看了一遍,沉默不语。

    “特使,那使者到了。”

    郭洛问道:“迈哥,怎么办?”

    张迈道:“传!”仍然命传使者上山,这次来的却是伊丽河中游的黄头乌护,也是听说唐军连破回纥,因此前来依附。

    张迈接过使者献上的五张羊皮,眉眼都笑得开了,连连用他那半生不熟的突厥话叫道:“好!好!归附大唐,好!有心!”

    郭洛微微一笑,翻译道:“张特使说,你们能晓大义,前来归附,甚是难得,回头我们禀明朝廷,一定封你们族长一个大大的官。”

    跟着便回赠了白银五斤,丝绸十匹,那使者欢天喜地去了。

    那使者出去后,张迈皱眉道:“今天是破财日,这些部族,可别再来了。”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人来报,昭山行宫西南外三十里处又来了一个部落,却是葛逻禄达林库尔部,也是**百人光景,也派了使者来请附。这次的葛逻禄,言语仍是那般,献上的却是两张狼皮,这个使者言语奉承得十分到位,张迈听得乐呵呵的,环顾诸将,喜洋洋地道:“这次我只身出塞,远没想到能通边军、破回纥!如今诸族大聚,重新归附我大唐,这可是堪比班、苏定方的大功劳啊!将来回到长安,封侯已是囊中之物,就是入相也大有希望!”

    那使者问陪伴自己的室辉张特使说什么,室辉也听不懂,要靠杨易给他翻译了才明白,连忙称贺:“我等族长定当联名上书大唐天子,述说特使在西域的种种功劳,扶助特使拜将封相。”

    张迈听了郭洛的翻译,笑道:“多谢多谢!若诸族能襄助我成此大业,将来边关互市、朝贡封赏时,少不了你们黄头乌护的好处。”这次不但回赠了三两黄金、两斤白银,还外带一条镶金皮带赏了那使者本人。

    那使者连声拜谢,退下去后,杨易拱着手连连恭喜:“特使,你了不起啊,这才打下了一个昭山行宫,就有诸胡宾服、四夷来朝的气象了。”

    张迈呸了一声:“就几个小部落而已,什么四夷来朝、诸胡宾服?你讽刺我么!”

    杨易笑道:“特使你没上他们的当最好,我看你刚才被葛逻禄的使者一捧,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还真叫人看了都担心呢。这几个部落究竟来干什么我们不清楚,不过看他们的来路,这么一停驻,可把我们的来路给活活堵住了!”

    诸将心中都是一凛,张迈也是容色一整,杨定邦道:“特使,咱们的兵马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冲杀出去了。”

    郭洛道:“形势还不明朗,再说就算要退走,也还是等黄昏之后动身为佳。”

    张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急令温延海:“让仁孝派两火人马,悄悄往西北沼泽看看我们来时的沼间秘径外是否有人。”

    唐仁孝也是队正中颇有远识的人,接到命令后,心想:“这可是干系我军生死存亡的事情!”不敢怠慢,又想:“若大摇大摆去探寻,会引人注意。”却尽遣麾下人马到山下牧马,其中却有两火人似有意似无意地走到沼泽旁,跟着便进入沼泽去打探。

    他打探消息期间,又有五个部落相继派使者上山,张迈笑脸相迎,每多见到一伙使者,他脸上的喜色就多了三分,且越到后来赏赐就越是丰厚,打赏赏得手都软了,这些部落或三五百人,或七八百人,或一千来人,总共有八个部落,共计五千余人,刚好将昭山行宫从西北方向的沼泽边缘,到正东方向的沙渍地围了一圈。

    张迈出帐几回,到后来干脆将望远镜交给丁寒山,嘱咐他:“你乘快马欺近了,登高再望,看看他们的武器、装备和组织。”张迈自己又调来赤丁、室辉等询问黄头乌护、突骑施海东部等的情况。

    丁寒山带了几个将士急急去了,约半个时辰后回来禀报,道:“这些部落人数不少,但武器中多有骨矛,钢刀不多,看他们的,但面对我们这边的栅栏都打了一层又以层,我登高远望时还见他们正在打栅栏呢。”这些情况却也与赤丁、室辉等交代的相符合。

    诸将见这些部落人数虽较唐军为多,但武器装备、军事组织都只和黑头乌护相仿佛,就都不太担心了。

    杨易道:“才围了一重而已,不怕!我们聚齐兵马一冲,可以冲得出去的。”

    郭师庸盘算了一会道:“敌军虽有五千人,但我军七百人,足以以一敌五,集中兵力攻一个方向的话,应该是可以成功的。”他这么说,分明是全未将刚刚成立的狼牙营算在里面。

    这时沼泽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沼泽外并无伏兵。

    张迈松了一口气:“看来胡人还没现这条秘径。”

    “不能再犹豫了!”郭师庸催促道:“特使,这些部落刚好将我们的出路都堵住了,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还是赶紧走吧。”

    杨易却道:“就这么走了?那我们多亏!咱们刚才可打赏了他们多少东西!依我看,还是先冲杀一阵,然后再走。”

    “不妥。”郭洛道:“这些部落虽然将昭山行宫外围围了一圈,但他们都派了使者致辞,并无失礼的地方,所谓不怀好意,都还只是我们的推测,并未坐实,我们忽然突袭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日后他们对外宣扬咱们唐军背信弃义,对我们相当不利。再说他们若真的有心要围堵我们,防范一定森严。正面冲杀只怕讨不了好去。”

    “依你说该怎么办?”杨易问道。

    郭洛道:“这些部落在一日间一起来到,肯定不是巧合,只是他们却又对我们围而不攻,还派了使者来说那样的一些话,多半是在使缓兵之计。依我看,要么就是因为他们还看不清我们的虚实,要么就是因为正主儿还未到!”

    他提到这“正主儿”三字,帐内诸将心中都是一跳,杨定邦嘿然道:“正主儿,正主儿,没错,多半就是因为正主儿未到,所以他们忍住了没动手,可等正主儿一到,那时候他们就要动雷霆一击了!”

    眼下唐军虽然已被围住,但仍然不认为那五千部落军能困住自己,但要是有回纥的正规军队开到从中主持,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杨易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正主儿什么时候到呢?我看是不能再等了,趁着他们阵脚未稳,杀他娘个屁滚尿流!”

    郭师庸不住地摇头:“刚才我也借了特使的千里镜,望到诸胡面对我们的这个方向已经敲下栅栏,虽然他们还来不及将所有路口都用栅栏围住,但营寨却已经立住了。我们就是现在冲过去,也难以收出其不意之效了。特使,不能再犹豫了,赶紧走吧!”

    张迈想了想,说道:“走是要走,可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走。我看这样吧,咱们先戳破对方的伪装,变被动为主动。”

    “特使的意思是……”

    “邀请他们的族长上山!”张迈道:“他们不是说畏服我们大唐的威德,要归附我们大唐吗?那好,咱们就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邀请他们的族长上山来朝。他们的族长若肯上山赴会,那么他们的归附之意就是真的,如果不敢赴会,那他们就是包藏祸心。这层伪装揭破之后,我们无论做什么,是连夜撤走,留书揭破他们阴谋也好,或者走之前先教训教训他们也成,道理都站在我们这边了。”

    郭洛点头赞成,道:“如此一来,倒也显得我们有礼有节,从容不迫。最重要的是让新兵知道我们并非畏惧退缩,纵使退走也不至打击了士气。”

    就在这时,外间来报,说北沼黑头乌护也来了,族长合舍里已经来到山下,正要到山上来拜见张特使。

    张迈郭洛等听到这个消息都着实楞了一下,杨易笑道:“迈哥啊,现在情况好像变得有些复杂了呢,你说要邀请那些族长,试试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可邀请还没出,就有一个族长自己跑上来了,你说这个合舍里,是真心,还是假意呢?哈哈,要是你出了邀请,结果那些族长真的全都应邀而至,那时可怎么办?”

    张迈嘿嘿笑道:“他们要真的应邀而至,那更好啊,咱们就和他们歃血为盟,带领着他们杀往八剌沙衮!一举规复西域,振兴大唐!”

第五十三章 致命缺陷

    北沼黑头乌护的族长合舍里带着两个少年上了昭山,室辉见到,先上前叩请:“特使,我回避一下。”

    张迈见他一副慌张的样子,已明白过来:“你是偷跑出来的?”

    室辉讷讷:“不是偷跑……我是带着兄弟们打破寨门,冲出来的。”

    杨易等哈哈大笑,室辉还是溜到帐后去了,这时合舍里已经进帐,张迈起身迎接,大声叫道:“老族长啊老族长,你怎么来了?”

    合舍里愤愤道:“我、我来找我这逆子!他应该在特使大人这里吧?”

    张迈抓住他的手,一起坐下,笑道:“老族长啊,他是在我这里,已经成了我会下一名将士,只是你若不放心让他呆在我这里,也可以带回去,我不会阻拦。”

    室辉并未走远,躲在帐后听见,忍不住叫道:“我不回去,我要跟着特使闯天下!”

    合舍里听到儿子的声音,气得跳起:“你!”看看张迈在侧,终于忍住,回想这一路诸族来朝的气象,心想:“看来这位张特使是天命所归,能成大事的,要不然突骑施、葛逻禄和铁勒诸姓怎么会都来归附于他?若只是一族这么做也就算了,大家都如此,他背后定然果是有大唐在撑腰,我儿跟着他,说不定真能闯出一番事业来,那逆子又不肯跟我走,我若强行带走他,显得我不看好唐军,势必大大得罪了他。”

    脸上怒气未消,口中已经说:“要是他跑到别的地方,我打断他的双腿也要带他回去,但他既来投特使,我还担心什么?不过他呼引本族后生,打坏了寨门,依照族规得先重责,还请张特使待会让我执行家法。”

    张迈含笑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他先是老族长的儿子,然后才是我的将士,我待会就把他叫出来,让老族长教训他一顿,也要叫他知道人要先学会孝顺,然后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合舍里见张迈并无留难之意,心下欣然,郭师庸、杨定国等都出声闲聊了几句,若有意若无意地问起他这一路来的见闻,合舍里脸上现出敬佩的神色来,说:“我这一路来,到处都见到有赶来昭山朝见大唐特使的部族,除了已驻扎下来的八部以外,后面听说还有人赶来,大概这两三天内便会聚齐,张特使啊,大唐真是恩德深远啊,虽然退出西域这么多年,可一旦天使重临,数战取胜,各部就又都归心了。”

    张迈微微笑道:“那是,那是。当初班平定万里西域,也只带着三十六骑,我背后可有数千精兵呢。老族长,你一路来的时候,那几位族长你可都见了?”

    “见了啊。”合舍里道:“他们都盛赞大唐的威德,呵呵,不怕特使你笑话,这些部族,那些小的也就算了,如突骑施、葛逻禄,平日并不怎么待见我黑头乌护,就是黄头乌护与我们是远亲,可与我们也少来往,及今日我见他们也都来归附,便说了本部与特使的交情,他们一听之下大生敬畏,这等神色,我可从来没在他们脸上看见过。”

    张迈连连点头:“是啊,诸族能这么快就归附,除了我打过几个胜仗之外,更主要是太宗皇帝以降几百年积下来的恩德。我张迈一个人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又问:“如今北沼黑头乌护停驻在哪里?”

    合舍里道:“在东南二十五里外,在突骑施他们右后方。”

    张迈笑道:“老族长怎么停得那么远!突骑施和我们是什么交情,黑头乌护和我们唐军又是什么交情?你赶紧回去,趁着还没天黑,把族人拉到这昭山之下来安营扎寨,我派人准备好羔羊谷物,一来给黑头乌护接风洗尘,二来也显得咱们交情与众不同,室辉跟了我,我总得让他的族人脸上有光。”

    合舍里大喜,当即拜别而去,张迈道:“不打儿子了?”合舍里呵呵笑道:“这小子虽然有过,可做的事情也没全错了,这顿打就先寄下了。”

    张迈亲自将他送出帐外,却到高处观看,见合舍里回去之后,北沼黑头乌护果然拔寨北来,张迈便命室辉去取小麦百袋、羔羊百头下山等着送给他的族人,这相当于是给室辉在族人面前长脸,室辉千恩万谢,叩去了。张迈叹道:“北沼这群胡儿,其实质朴得紧。我本来也觉得自己是个厚道实诚的好青年,可对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好奸诈,真是惭愧啊惭愧。”

    郭师庸等人一听“觉得自己是个厚道实诚的好青年”,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来,只是不好笑,咳嗽了一声掩盖过去,郭洛微笑着说:“迈哥你不是奸诈,是机谋啦。这个合舍里,是小处精明,大处糊涂。看来他和其他几部来意不同,突骑施、葛逻禄和黄头乌护都瞒着他呢,他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郭师庸道:“这些突骑施海东部、黄头回纥等平日不相统属,我料他们也没有这等计谋手段,必是有回纥人在背后作全盘指使!”

    张迈见温延海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他:“你要说什么?”

    温延海说道:“若回纥人真的来了,那他们为什么又自己不现身呢?”

    郭师庸道:“他们不是自己不来,而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到达,所以我料八剌沙衮方面应该是先派了数名使者,飞骑至夷播海附近诸部,调遣他们将我们困住,只等回纥大军一至就马上动手。至于北沼黑头乌护,应该是由于他们已与我们接触过,回纥人对他们已起了疑心,所以独独将他们瞒过了。”

    温延海道:“就这些部落,未必困得住我们,若是回纥的精锐骑兵的话,哪怕只有一千人,也可以压制我们,甚至将我们打败了啊。而要调集一千骑兵的话,也不需要大集诸部啊。”

    张迈嘿嘿两声冷笑,郭洛也含笑道:“你自然知道我们只有轻骑一千人,可回纥不知道啊。若是没有新碎叶城和遏丹两次挫折,回纥人也许也不会这么谨慎。再说,他们对我们,目的也不会是打败,而是全歼!”

    唐军对回纥来说乃是一伙“流寇”,流寇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一个“流”字,若只是将唐军打败而不能将之聚歼,那也不能算是成功,而要将流寇聚歼,那可就需要比打败流寇强大得多的兵力了和更加完善的部署。

    杨定邦道:“特使,事不宜迟,待天色一黑,咱们就借着夜幕掩护动身吧。”见张迈迟疑,郭师庸也催促了一声:“特使!”张迈才道:“好,你们下去准备吧。”

    杨定邦郭师庸二人从帐内出来,杨定邦道:“今天特使的决断好像迟疑了。如今面临这等危险,路子只有一条,那就是连夜逃走,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郭师庸道:“我知道他在迟疑什么。”

    “哦?”

    “你可想想他的个性,还有自到达新碎叶城后所做的事情,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杨定邦犹豫了片刻,道:“你是说他还想冒险打上一仗?”

    “不错!”郭师庸道:“特使为人,偏好犯险,所以与你那侄儿杨易真是臭……那个气味相投!更要命的是他前两番用险却都成功了,所以心中必然自信心大增,认为他那一套一定能够成功——他今番迟疑,必是有心要以险求胜。”

    杨定邦看看周围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新碎叶城一战,他是拿我们的家园来做赌注,结果给他博到了,一战成功;遏丹一役,他更是拿了我们大都护的性命去做赌注,所以再战成功。连续两次,都是拿出至珍至重之事物惑敌,令回纥无备,然后他却集中精兵取胜。”

    “是。”郭师庸也压低了声音,道:“虽说这两次我们都别无选择,可他的心也当真忍得!”

    杨定邦道:“可如今诸族兵多,我们兵少,对我们又有防范之心,我们若击其一营,其它诸营势必相应救援,战况一陷入胶着,若等回纥人杀到,我们更将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情况已经和上面两次不同了。想来想去,实无任何取胜之机会。”

    郭师庸低声道:“如今我怕的也正是他两次成功之后,以为这种事情可一可再必可三,定邦,若特使这次不顾情况有异,定要仗着一腔热血冒险,你我可要全力抵制,莫使他走入歧途。”

    杨定邦道:“这个自然!”

    鹰扬营、豹韬营驻地不同,二将商议既毕,便再歧途分手。

    狼牙营的事务由副校尉郭洛主持,他走出帐外没几步,望见郭师庸杨定邦的背影,忽而转回帐内,里头却只剩下张迈和杨易,杨易正大不满地问张迈:“迈哥,难道你真打算就这么走了不成?”见郭洛进帐,招呼他道:“阿洛,你来得正好,你说,咱们真要这么走了不成?哼,虽然敌众我寡,但依我看,咱们并非没有取胜之机!”

    张迈沉吟道:“我也觉得有取胜的机会,不过仍然要冒很大的危险,我现在想的是,我们有必要冒险来打这一仗不?”因为这一次,唐军或者是可以不必冒险就全身而退的。他看看郭洛:“阿洛,你怎么说?”

    郭洛道:“取胜的方法,我暂时还没想到,但要真有取胜的可能,这一仗却是一定要打的!”

    杨易眉毛飞扬,张迈也问:“怎么说?”

    郭洛道:“我们这支部队有个极大的缺陷,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缺陷。”

    张迈杨易都是心中凛然,杨易问道:“什么缺陷?”

    郭洛道:“我们啊,乃无家之军!”

    张迈怔了半晌,长长一叹。

    不错,自新碎叶城焚毁,安西唐军全体便成无家可归之人了。虽说还有东土大唐那个在远方呼唤,但那片故土对眼下的唐军来说,却是隔着千重关山,非旬日所能飞至。

    郭洛继续道:“人在旅途,心易慌乱,军士无家,如水无源,木无根,必须常常以战胜来作激励,这样士气方才不散。庸叔为人,思虑详密,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如此才质用以守成则有余,用以开拓则不足。他只是想到我们唐军的现状经受不起一次重大挫折,却没想到若无接连的胜仗来做激励,我们唐军的士气一样会散掉!在我们得到一个真正的后方之前,一次战败固然会灭亡,只是不败不胜,照样会灭亡!”

第五十四章 换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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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定邦与郭师庸整顿好鹰扬、豹韬两营的军伍之后回来复命,道随时都能出,张迈便召豹韬营副校尉钟旻、鹰扬营副校尉杨桑干,狼牙营副校尉郭洛以及鹰扬营第一队队正杨易、狼牙营第一队正唐仁孝、豹韬营火长奚胜等人在昭山南石台上商议如何行军。

    其时太阳已经偏西,郭师庸借过张迈的望远镜,看看远方暂时没有新增兵马,略略放心说:“只等天黑咱们就撤退,当可保万全。”

    郭洛指了指已经停驻在山下的北沼黑头乌护,说:“黑头乌护对我们如此信任,咱们是否也该替他们着想一下?”

    郭师庸一听觉得有些为难,心想唐军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顾管到黑头乌护人的生死?可他毕竟是心有忠义的人,这事却也说不出口。但要说通知黑头乌护也一起逃,又担心会泄露了机关。

    张迈拍拍手说:“黑头乌护的事情再议不迟,眼下我却有两项人事升调要征询大家的意见。”

    众人均道:“特使请说。”

    张迈说道:“除了三营之外,还有一百多名我们从藏碑谷救出来的唐民,这些人我们也将之编为行伍,可毕竟不是作战的部队,行军期间需要一个指挥能力与亲和力都较强的人才能把这些陌生部众安抚得服服帖帖,带领他们远行。因此需要大家举一个人来。”

    诸将都点头称是,杨易道:“我叔叔和庸叔自然都有这个本事,可他们哪里分得开身?让郭洛去干咯,他也行。”

    “不行。”张迈道:“郭洛要顾着狼牙营啊。”

    郭洛道:“鹰扬营副校尉杨桑干,可胜此任。”

    杨定邦郭师庸都觉得郭洛推荐得当,杨桑干也挺身请命,张迈道:“好,那就暂调杨桑干负责此事。”杨桑干领命后,张迈又说:“此外我想提拔两名将领,以表彰这段时间来他们英勇作战的功勋。”说着指了指杨易和奚胜:“杨易屡为先锋,功劳卓著,奚胜执行各种任务细心谨慎,我想升杨易为副校尉,仍然统领狼牙营第一队,升奚胜为队正。杨校尉,这一行我只是监军,你才是主将,郭校尉,阿易是你麾下,二位以为如何?”

    杨定邦是杨易的亲叔叔,侄儿升迁他自然欢喜,只是避嫌就不说了,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郭师庸捻须笑道:“奚胜也该升迁了。至于阿易,他是一直被他老爹压着,其实全军上下都服他的勇猛,别说副校尉,就是让他独领一营,那本事与功勋也早就够了。特使,我看也不用让他以副校尉的衔头却做队正的事情了,反正桑干调了去带那些唐民,就让阿易给我做个副手吧。有他做我的副手,所有后生都会生龙活虎,大是臂助。”

    决议既定,这才转入军务商议,众将领与近卫都来向两人恭喜,张迈提起一根权杖——那也是打破昭山行宫后的战利品,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道:“如今我们三面被围,幸而诸胡暂时来说还不知沼泽里头的秘径,可是我以为,这条秘径既可以用来逃跑,也可以用来攻敌……”

    郭师庸听到“攻敌”二字,心里已是一跳,暗暗担心,寻思自己的预料莫非成真了?却见张迈在沼泽的方向上画了一条弧线,说:“若今晚入夜之后,豹韬、鹰扬两营便从昭山后山山路出,人噤声、马衔枚,进入沼泽,约三更时分,就可绕到诸胡的后方……”

    钟旻、杨桑干、奚胜等都是听得啊了一声,连杨定邦眼睛也为之一亮,只听张迈继续道:“诸胡如今想的只是围堵我们,面对昭山行宫这边防范必然谨严,却万万料不到我们的兵马竟会从外围袭至!咱们虽然只有两营的兵力,但组织严密,兵器也较对方精良,以夜袭破敌,胜算当在七成以上。若能取得大胜,破敌之后便可从容退走,那时候也不用担心什么追兵了,我料这些胡虏,甚至是回纥人随后赶到的前锋都不敢轻易追来了。我这个提议,诸位以为如何?”

    钟旻、杨桑干、奚胜都称妙计,连杨定邦也微微点头,郭师庸一双锐利的眼睛环场一扫,见郭洛杨易脸上半点诧异也没有,心道:“哼,你们两个小子,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了!”

    张迈问郭师庸:“郭校尉,你以为如何?”

    郭师庸沉吟半晌,不断屈着手指,似乎在盘算着什么,终于道:“不行,我们的兵力太少,此事定然无法成功。”

    对他的这个论断,连杨定邦也不甚以为然,心想:“师庸莫非觉得特使的提议与他不合,固执起来,在意气用事?”轻轻咳嗽一声,说:“老郭,这事我看还是行得的,咱们的兵虽然较少,但以我七百轻骑,战力可当对方两千,以夜袭破敌,胜算确实有七成!”

    “没有七成,最多只有四五成!”郭师庸道:“沼泽的这条路,虽然我们走过了,但夜里在沼泽行军乃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军士进入沼泽以后,势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体力与精神消耗都极大。所以两营将士走到诸胡背后,体力最多只能剩下平时三四成,以疲惫之众袭无备之军,胜负最多只是五五之数,更何况,对方要是有备呢?”

    经他这么一说,杨桑干、钟旻等倒也觉得有理,张迈道:“杨校尉所言有理,所以我准备再买一个保票,叫他们今夜将全副身心都聚焦在这昭山行宫,那么奇袭军的胜算就更高了。”跟着说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计划。

    诸将听了更是骇异,杨定邦也自愕然,奚胜叫道:“特使,你这是拿自己为饵啊!”

    张迈笑道:“我武艺平平,战场冲刺,不如一火长,临阵指挥,也胜不过杨、郭诸君,唯有一点,就是我如今在回纥人中已有了点小名头,人人认准了我是头儿,所以这一点正好拿来利用。再说我也计算过了,只要依机行事成功,我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杨定邦心道:“师庸说他性好行险,果然不错,这次竟然是拿自己来做赌注!”本来他还是稍稍倾向于郭师庸,但见张迈如此慨然,心中便向张迈这边倾斜。只有郭师庸仍然固执己见,不肯让步:“特使,你的这两个计划,实无必要。咱们来夷播海,目的本在于诱敌,如今回纥既已引来,只要我们能够逃脱,估计咱们回到新碎叶城旧址时,民部应该都已经渡河进入沙漠,目的便已达到,何必再多生枝节?”

    郭洛却不同意,道:“庸叔,计划是计划,但它赶不上变化,从遏丹出时,我们可知这边会现藏碑谷的事情?可知此行会有一些胡族前来投靠?可知会吸纳赤丁、室辉等人?可知会组成一个新的狼牙营?当时都不知道哇。以当前的形势,若我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偷走了,会有三大害处。”

    杨定邦问:“哪三害?”

    “围住昭山行宫的胡部远来归附,他们对我们心怀不轨还只是我们的推断,并未被戳破,我们若就此走了,他们会隐起自己的奸谋,而宣扬我们胆怯,使我军今夜的作为为天下所笑,往后在西域各势力面前我们都无法以勇者自居,这是第一害!狼牙营新兵才来归附,他们见诸部来归本来都显得很兴奋,若我们忽然撤走,这些新兵可未必能洞察到胡部有诈那样的微妙之处,反而会觉得我们的行动莫名其妙,士气将受打击,这是第二害。若我们就此走了,北沼黑头乌护事后就算不被回纥屠戮,也必重新投入回纥怀中,室辉、赤丁等人亦将离心,影响所及,我们军中和民部那些待考被入华了的胡种也会动摇,这是第三害。相反,我军若一战得胜则有无数大利——这些却不需要我一一陈述了吧?”

    郭洛侃侃而谈,可惜他还是打不动郭师庸的心,他只是道:“阿洛,我看你是被那些大利蒙住了眼睛。至于你讲的这些大害都甚是飘渺虚无,咱们现在只是说,这一战到底能否成功?我以为胜算甚低,因此不能奉命,我带了这么多活生生的子弟来,就得负责将他们活生生地带回去——我可不想图一时之功,来冒让后方无端端多几百个孤儿寡妇的危险。”

    杨易道:“咱们出来打仗,哪里能没有危险?若面对这几千胡部就怕了,明天如何去爬葱岭?如何去闯疏勒?如何回得到中原?”

    郭师庸喝道:“阿易,你说话不讲道理!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说到这里显然对自己的立场主张已甚坚定。

    张迈却比他还要坚定:“这根本就不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而是我们一定要成功!今天我们要面对的这场仗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天底下又哪里有什么必胜的战争?今天的形势下我们都不敢放手一搏,那明天要是遇上更加强大的部队,我们该怎么办?诸位,我们家园已失,要钱没钱,要城没城,除了必胜的信念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凝聚军心、振作士气吗?没有!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能让将士们跟随我们翻沙漠、爬雪山、战强敌吗?没有!我们需要这种必胜的信念,这种需要甚至比军粮的需要更加迫切,因为只有它能让我们的队伍继续地走下去!可是这种必胜的信念又从哪里来呢?当然是要靠打出来的!”

    诸将听到这里都已经被打动,张迈又道:“我坚决支持打这场仗,因为我们需要打赢这场仗,而且我也相信我们能够打赢这场仗!焚城之战我们成功了,遏丹之战我们成功了,今夜我们也一定能够成功!”他前面道理已经说了许多,这几句话不再陈述理由,但言语间却已带着一股不可拂逆的力量!最后更是目视杨定邦,道:“所以杨校尉,请你支持我。”

    杨定邦终于微弱地点了点头,郭师庸甚是失望,张迈道:“郭校尉,如今我要传令今夜进军夜袭,你可奉令?”

    郭师庸道:“若我还是以为此事没有胜算,不肯奉命呢?”

    张迈道:“这一仗必须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若郭校尉不肯奉命,或打心里就不认为能够成功,那么就请郭校尉暂时退居二线,由副校尉率领鹰扬营执行这次的任务。”

    郭师庸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看看杨易——若他不肯奉令,那么新任的杨易就将成为鹰扬营的权校尉,想到这一点,郭师庸猛地吹须怒,喝道:“原来,原来,原来你一早就计划好了!”

    张迈也不掩饰,大大方方道:“我本来就心意已决,所以对各种情况都做了准备。不过我还是希望郭校尉能改变主意,赞成我的主张。毕竟我相信你的能力。”

    郭师庸道:“你们都已经决定了,还说这么多干什么!哼,相信我的能力,可你们却不相信我的判断!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们一句,此事实在……”

    他还没说完,张迈就喝断了他:“郭校尉,无论你是否赞成此举,军议既已决定,你可以提出补充意见,却不得再提异议,不得再出口说不利士气的言语,否则就是慢了军心,要军法处置的!这个规矩,你该懂得的!”

    郭师庸心中一凛,不再出声。

第五十五章 昭山夜宴之一

    豹韬、鹰扬两营准备妥当之后,集中于后山路口,张迈亲来犒军,握杨定邦、杨易叔侄的手,说道:“我在昭山上等二位的捷报。[]”

    就在这时丁寒山来报,说以千里镜望见诸胡的背后新来了数百人,打着黑色旗帜,服饰统一,气势汹汹,看派头不像夷播海沿岸诸胡。

    杨定邦道:“岭西回纥服饰尚黑,所以其国又称黑汗国,这一番来的怕是了‘正主儿’了。”

    杨易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管他来的是黑汗白汗,总之今晚一并杀了就是!”

    张迈心想事情已经到此地步,有进无退,便鼓劲道:“不错,来多少,今晚我们杀多少!”

    两营将士都在后山休息等待夜幕,天色将昏未昏,张迈摆出夜宴的姿态,先请合舍里及北沼黑头乌护族中长老上山,又派出使者,邀请诸族族长今晚来会,合舍里等欣然而至,可他们在山上左等右等,也望不见各族族长来到,只等来各族的使者前来告罪:突骑施海东部的族长扭了脚,葛逻禄达林库尔部的族长闪了腰,黄头乌护的族长水土不服拉肚子——其余各部也各有来不了的缘由。

    张迈心想:“这些族长弄鬼也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眉头微皱,叹息起来,派了赤丁、室辉等分别带了药物礼物去探望病情,却留住诸族使者道:“诸位族长既不能来,就请诸位使者代各自族长出席吧。”那些使者却不过,只好留下,突骑施的使者道:“族长等着我们回复呢。族长或许还另有交代。”

    张迈笑道:“各位不都带了从人么?就让从人回去回报嘛,我摆下了宴席,客人一个不到,未免太没面子。”

    众使者无法,只得派从人往来,报知山上的情况,张迈将前山山门大开,任他们驰骋往还,熟羊一头头地捧上,美酒一杯杯地斟满,郭师庸陪席,郭洛劝酒,张迈喝得脸红红的,说话舌头也大了。

    合舍里看着这情况已不大对劲,但偷眼瞧一下张迈,见他酒醉微熏,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看看天色已经昏暗,张迈见酒肉多,客人少,心里不满,叫道:“各族既然已经归附我们大唐,今天我第一回设宴,就只这么些人赴席,实在太不给面子。各位使者,请你们再派人到族中请人来赴会,族长来不了,就请族中长老前来。”

    各使者无法,只好又派人去请,在张迈接纳各族朝贡之后,诸部营寨都已移驻到昭山行宫十里之内,突骑施海东部的使者从人先回到营寨,报知山上的情况,海东部的族长还未表态,幕后一个人桀桀笑道:“汉人就是好面子,只要奉承他们几句,说他们是天朝上国,他们就会飘飘然了,你叫几个长老去吧。土伦汗的大部人马尚未到齐,可还得再拖他们一拖。”

    “这……万一被他们扣住……”

    幕后那人哈哈大笑:“你告诉你那些长老,叫他们放心,这回上山只要嘴里多说几句好话,非但不会有事,多半还能得到封赏,满载而归。这好大喜功乐奉承是他们汉人一万年也改不了的脾气!”

    突骑施海东部的族长道:“迪赫坎,反正他们眼下无备,咱们不如就冲上山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幕后那人喝道:“罗嗦什么,让你们怎么办就怎么办!就算真有什么意外,死几个糟老头子又有什么打紧?土伦汗的部署,轮得到你来插嘴!哼!这群唐寇可滑溜得很哪,要是凭你们这些杂鱼烂虾就对付得了他们,马斯乌德、霍兰他们就不会死了!”

    突骑施海东部的族长唯唯诺诺,只好派了三个长老上山,其他各部也或派三人,或派两人,都是族中元老。十九人这么一上山,这宴会便热闹了许多,合舍里见到他们,心放了一放,与他们中一些认识的人互打招呼。

    张迈见了心想:“看来这些真是族中长老,回纥人可真下本钱啊。”脸上浮现出欣喜之态来,捧了酒杯,一一劝酒,那些族老虽然上山了,可大多数脸色有些僵硬,推托自己年老不胜酒力。张迈眉头一蹙,下令将那些珊瑚、象牙、珍珠、金银财宝等都搬出来,堆得小山一般,说道:“喝到三牛角以上,便任取一样。”

    那些族老面面相觑,真就有个贪心的勉力连喝三杯,张迈哈哈大笑:“好!好酒量!”指着那堆财宝:“请!”那族老就走过去取回了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这下子场面登时热闹了起来,人人争饮,这些人有部分矫健不下青年的,倒也喝得下,但大部分毕竟年迈体衰,喝了一两牛角就都狂吐起来,张迈高踞黄金虎头椅上,看着这些老胡人的丑态放声大笑。

    突骑施海东部的一个族老实在喝不下三牛角,可却眼红着篝火中间的一株珊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过来跟张迈说了一番奉承话,跟着道:“老朽年迈,特使又赐酒,老朽不喝不免不敬,因此老朽想叫我儿子来帮我喝三牛角的酒,不知道行不行?”

    张迈笑道:“有什么不行的,行!”

    那族老大喜,急派从人去叫他儿子上山来,其他人有样学样,心想:“他儿子年轻力壮,上山后别说三牛角,十牛角也喝下去了,那时候岂不独得三倍赏赐?”也各自派人去族中取年轻后生来。

    又有一个族老连喝三牛角,狂吐了一番后实在撑不住,战战兢兢地告退,张迈挥手道:“那就回去休息吧。”他得到的那只犀牛角也任他带下去。

    其他人见张迈并无留难扣押的意思,更是放心。

    一来一去,便有二十几个后生上山,出乎张迈意料的是,竟然连黄头乌护的族长也来了,他不但来了,还带着三个儿子。张迈奇道:“你不是拉肚子吗?”

    那族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本来是病得厉害,但大唐特使召唤,我就是重病在身也得爬上来啊。”

    张迈赞道:“真是壮士!不知还能喝酒不?”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拍着胸口:“能!”

    张迈大喜,便命赐酒,那族长连尽三牛角,张迈拍手称赞不已,指着那堆只剩下十几件的宝物说:“有赏!自取一件吧!”

    那族长大喜,就去取了一块黄金,那是从镶金虎头大椅上撬下来的。

    他的三个儿子也6续来求酒喝,张迈命将酒坛子都取出来,这三个青年举起牛角便饮,他们每饮三牛角,那他们的父亲就下场去取一件宝物,三人酒到角干,喝得肚子都涨起来了,这里是阿尔斯兰的行宫,藏酒自然甚多,一时倒也饮用不尽,但那些宝物却都被他们给取完了!

    这时消息传开,山下正不断有零零星星的火把向这边移动,想必是各族老分别派人回族去取后生来助饮,新来的人仗着酒量豪正想来夺赏,哪知上山之后却现财宝被分完了,诸族见黄头乌护一家独得宝物最多,无不嫉恨。

    一个突骑施青年上前来扯住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说:“来,我与你斗酒,你要是输给了我,就把财宝留下!”

    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哪里肯干这种蚀本买卖?推开了他:“张特使是说谁喝了三牛角,谁就能择取一件财宝,可没说要让我们斗酒。”

    那突骑施青年怒道:“可是财宝都让你们拿走了!”

    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另外一个儿子笑道:“谁叫你们来得晚?”

    那突骑施青年大怒,扯住了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伸手就是一拳,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吃痛,也回了一拳,他的兄弟见状冲上来帮忙,一个拉手,一个勾腿,将那突骑施青年摔倒在地。

    那突骑施青年身后也有两个同族后生,大叫起来:“以多欺少么!”冲上来帮忙扭打,猛地里一个葛逻禄斜插进来,一伸手抓住了那黄头乌护族长脚下的几件财宝就走,那黄头乌护族长大怒:“你抢东西!”赶上去追,追不到两步,便听一个儿子叫到:“老爹,背后,背后!”

    黄头乌护族长一回头,又有一个杂种铁勒偷走了他那块黄金,赶紧跑回来护宝,各族或抢财宝,或护财宝,自不免拳打脚踢,口中辱骂,也有将平素积怨趁机爆的,场面登时大乱。

    郭师庸在旁瞧见,心中叹息:“胡儿贪婪成性,无礼无耻,一至于斯!只看着眼前之利,连大局也不顾了!”

    这时郭洛以脚踩了踩他与张迈的脚,两人会意,一起向远方望去,但见诸胡包围圈的最外围闪耀起了火光,三人心中无不了然:“杨易他们动手了!”

    宴会中的胡人却都还未现,依旧在那里你抢我夺,那黄头乌护的族长本来所得最多,这时已被抢得只剩下一颗珍珠,这时酒气既,又血涌上脑,猛地喝道:“你们这帮杂碎!敢抢我的东西,回头禀明土伦汗,定将你们全部处死!”

    场面虽乱,这句话张迈恰恰听见了,冷冷问道:“土伦汗?那是谁啊?”这句话他是直接用突厥话说出来的。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一呆,忽然间吓出了一身冷汗来。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看官们读完勿忘投票。^_^

第五十六章 昭山夜宴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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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伦汗究竟是谁!”张迈厉声喝道。

    被他这一声厉喝,宴席上都已经停了手,却还有七八个不知是醉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还在那里厮扭。

    “土伦汗……是阿尔斯兰大汗的弟弟……”合舍里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

    张迈嘴角斜斜挂着一丝冷笑:“尔等不是已经决心归附我大唐了么?”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神色僵硬,却还是企图掩饰,说:“刚才小酋只是失口,乱说了,乱说了。”

    郭洛冷冷道:“失口?那么你们几千人环绕这昭山行宫,围作一圈,堵住了我们的出路,也是无意的了?”

    张迈说话要通过翻译,这些胡人还有反应的时间,但郭洛这两句话脱口而出,宴席间的胡人个个变色,郭洛怒道:“你们归附是假,畏唐威德是假,其实是要将我们围困起来,一网打尽,对不对!”

    合舍里的脸色全白了,竟无一丝血色!心想:“难道真是这样?”这对北沼黑头乌护来说乃是个大大的坏消息,但想想这两日的形势,看看众人的表情,却分明是如此!

    张迈指着那黄头乌护的族长,道:“你现在给我交待实话,若说实话,我仍然放你们下山,回头咱们明刀明枪,再决生死,若是你不肯说实话,那你就留在我营中,若没有回纥人来,我给你斟酒赔罪,若有回纥人来,我就杀了你祭旗!”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被逼不过,心想不说非死不可,说了却还有一线生机,只好咬牙道:“好,我就跟你说了,不错!回纥土伦汗是派了人来,召集诸部围攻昭山,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还是快快投降吧,到了土伦汗帐前,我还可以给你们求情。”

    合舍里指着黄头乌护的族长骂道:“你,你……咱们也算远亲同族,你怎么能这么坑我黑头乌护!”

    张迈猛地哈哈大笑:“投降?求情?”指着西南方:“你们看看那是什么!”

    诸胡一回头,但见远处火光窜起,营寨上方一片殷红,吓得个个大惊失色,张迈笑道:“本特使早已窥破你们的奸谋,今晚故意设宴招待,把你们的心安住,其实早已调遣精锐,袭尔等营寨之后。”

    这时远处不但火光闪耀,而且杀声也隐隐传来,诸胡长老、后生无不大惧,合舍里则是敬畏交加。

    郭洛手一挥,唐仁孝已将前山大门关山,狼牙营将士奔出,各持兵刃,架在众人颈项上。那黄头乌护族长叫道:“你说放我们下山,再决雌雄的!”

    张迈笑道:“放是放,可没说现在放啊。”

    郭洛将他们押解下去后,合舍里慌忙过来道:“特使,我们与他们不同,我北沼黑头乌护绝无二心!”

    张迈道:“老族长放心,谁是忠的,谁是奸的,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可下山安抚部众,替我们守好这前山山门,便算一功。”

    合舍里见他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这才放了点心,匆匆下山,路上一时想:“这下可坏了,事情都闹开了,以后要想在这里平平安安游牧,也不能了。”一时想:“这些突骑施、葛逻禄等真是可恶,分明人人都是帮着回纥人打汉人,独独瞒着我黑头乌护一家。”一时又想:“万一唐人战败,那我们可怎么办?”想想如今和唐军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也只能盼着唐军今晚能够大获全胜了。

    那边张迈与郭洛、郭师庸到石台上眺望,眼见诸胡营寨火光点点,犹如一条火龙不断地吞噬,突骑施、葛逻禄、黄头乌护都是乱成一团,然而冲杀了一阵之后,胡营的乱势似乎却渐渐止住了,那条火龙仍在其中不断冲突,却没法将这种混乱继续扩大。

    张迈和郭洛、郭师庸都轮流拿着望远镜观看,心里暗暗焦急。

    此时唐军精锐尽出,留在山上的只有狼牙营这些新兵,连比较精干的近卫火也派去组织人手处理黄头乌护族长等事,慕容旸一火被临时调来卫护左右,小石头马小春等对望远镜出奇,小石头还不大懂规矩,随口问:“特使,这是什么?”

    马小春“嘘”了一声,慕容旸也以眼神制止他说话。

    郭师庸哼道:“怎么样,我说我们兵力不足吧。以两营将士的疲弱之势,乱敌有余,但要将这数千人击溃是远远不足的!要是给诸胡稳住了阵脚,那我们的局面就要大坏了!”

    张迈心里烦躁,想道:“要是杨易他们败了,回纥再驱遣诸部围攻昭山,我们这边如何抵挡?若是趁着胜利,或者能够让北沼黑头乌护臣服我们,但我们要是败了,黑头乌护的态度可就难说了。豹韬、鹰扬若有失,后方骁骑、飞熊也势难独存!那么这一次的冒险就会导致整个大局全线崩盘,难道,我这次的决断真的错了么?”

    他心里隐隐产生了动摇,再听到郭师庸的话忍不住犯恶,只是形势如此,不好作。

    小石头在旁边看着,忽然插嘴说:“老将军,现在情况不大好吗?那你该想办法帮帮张特使啊,怎么还说这种泄气话?”

    慕容旸一听慌忙斥责:“住口,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郭师庸也冷笑起来:“我郭师庸纵横数十年,还要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新兵来教我怎么做人?”拂袖而去。

    小石头甚是尴尬,低下了头,张迈看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轻叹一声,心想:“现在竟然要这样一个孩子来替我说话。”慕容旸看小石头说错了话,把他赶去喂马了。

    那边郭师庸拂袖走后,一路冷笑,要回自己营帐里睡觉,走着走着,沿途见狼牙营的将兵各自低头私语,见到自己才赶紧住口,但眉宇间的忧虑不言自明——其实他们未曾到空旷处远望,并不晓得山下的战局,然而正因为不知道,所以疑虑担忧。

    郭师庸一路走着,本来他憋着一肚子的火,看到夜袭部队作战陷入胶着,心里反而有些许快感,因为他的判断对了,而张迈的判断错了,自己是以多年的经验压了张迈这些轻狂的年轻人一头!可是一路上冷风一吹,心里渐渐冷静下来,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却哪里躺得下去、睡得着觉?心想:“若是定邦、阿易他们败了,昭山便无法独存,最多挨到天明,我也得死。”

    他自然可以趁着战事未定,自己骑马从沼泽脱身,以他的一身本事以及对这一带地形的精通,要独身走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他郭师庸岂能做这等事情?杨易常常认他的谨慎为胆小,但郭师庸心里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怯懦的人,他自有他的坚持,他自有他的执着!

    “我这么多的顾虑,为的难道是我自己吗?哼,这些后生,又哪里知道我的苦心?”

    他和张迈是主张不同产生了矛盾,但要是杨定邦等真的打了败仗……

    郭师庸向南方遥望着,忽然按紧了横刀刀柄,他知道,如果杨定邦等真的打败了,这把横刀在杀敌历尽之后,只怕就会抹向自己的脖子。

    这是一个武者无奈的归宿,也是大唐边疆将领应有的骄傲。

    忽听一个少年嘟哝的声音经过,那是被派去喂马的小石头,郭师庸认出了他,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没大没小的少年方才的那句话来:“老将军,现在情况不大好吗?那你该想办法帮帮张特使啊,怎么还说这种话?”

    少年并未停留,走远了去做他的事情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郭师庸忽然脸上一热,心道:“我不满张特使犯险冒进,但我自己呢?刚才的言语行为岂非也在意气用事?唉,张特使虽然说话行事呛得人难受,但他也不是谋私,我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去跟年轻人计较,没有一点相忍为国的胸襟?”心里生出了一点回去向张迈道歉的心,却有些拉不下这张老脸。

    远处杀伐之声猛地又高了一下,跟着又低沉下来,就像忽然间掀起了一个大浪跟着又平伏,郭师庸心里一惊:“不好,也不知道战局如何了!唉,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计较自己的这张老脸,刚才那个孩子,真是没说错我!”

    匆匆赶到石台,见郭洛满脸忧虑,张迈手拿着望远镜张望不止,郭师庸问:“怎么样了?”

    郭洛道:“只怕不妙。看不清楚,但杨易他们怕是冲不动了。没有受到冲击的突骑施、葛逻禄两营已经派出人马前去增援了。”

    郭师庸叫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赶紧去增援!”

    “这……”郭洛道:“山上的狼牙营也只有三百人,还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山下的北沼黑头乌护则是狐疑之众,都是打不得仗的。”

    “谁说打不得仗!”郭师庸须扬竖,沉声道:“韩信井陉一战,是怎么打的?新兵未经训练,黑头乌护虽然狐疑,但只要带着他们陷入不战即死之地,便能叫他们拼命,一夫拼命,十夫难当!何况是一营一部之众!”

    张迈啊了一声,叫道:“对!庸叔说的对,咱们训练不足,但咱们可以拼命!”

    郭师庸道:“特使,你和阿洛这就尽起狼牙营下山,我先走一步,去征调北沼黑头乌护动身,咱们在山下回合!”

    张迈郭洛本来因夜袭未能取得大功陷入了低迷,这时反而是被郭师庸鼓动了起来,正要行动,张迈忽道:“对了庸叔,我日间算计了你,你不怨我了么?”

    郭师庸叫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待破敌之后,咱们再算账吧!”

    张迈哈哈大笑:“对!等破敌之后,我再来向庸叔负荆请罪!”

    一老一少,相对一笑,对拱分手而去。

第五十七章 狼牙初试之一

    郭师庸匹马下山,冲入北沼黑头乌护寨中来,合舍里见到了他诧异道:“郭校尉,你此来何事?”郭师庸故作闲暇,笑道:“我鹰扬、豹韬两营已破敌军,只是兵虽精却少,未收全胜之功,如今狼牙营也将出动,族长是在这里看着我们杀敌,还是随我们一并作战?”

    合舍里在这黑夜中也弄不清楚局势,看看南边冲天火焰,心想:“看来唐军已经得手,反正我也已被夷播海诸部抛弃,又被回纥猜疑,留在这里只有等死,不如以后就跟随唐军吧,或许还有个出路。若是今天袖手旁观,往后在他们面前我都没地位。”便举手道:“郭校尉太瞧不起我们黑头乌护了!咱们是一家人,既有敌人,自然得一起杀!”

    郭师庸大喜,合舍里也马上大起全族,准备上阵。结束才妥当,却听山上轰轰声响,犹如雷声,北沼黑头乌护都吃了一惊,往山上望去。

    原来和郭师庸作别后,郭洛马上召集狼牙营三百六十将士,各队排列完毕,都等着特使的号令,张迈心想可得做一番激励,可是话该怎么说呢?

    一时无词开口,郭洛低声道:“励不如激。”张迈醒悟了过来,便引着三百六十将士到可以望到山下胡寨的地方,指着火起处说道:“鹰扬、豹韬两营将士已破敌营,我大唐勇士,六百人足以破敌五千!看来天亮之前,我们就能尽歼敌军了。”

    新兵们伸着脖子,争看远处的星星点点。

    这时山下的战局胜败未分,唐军夜袭部队仍在左右冲突,只是局面已渐渐向胡人阵营倾斜,但这种微妙的变化趋势,也只有像郭师庸、郭洛这等久经战阵的高手,靠着望远镜才能辨别出来,狼牙营的新兵们都没什么战场的大局观,只是那么一望,哪里看得出?只是望见胡寨中火光点点,再听张特使这么说便都信了。

    张迈又道:“如今胡人只剩下一点败兵,我本想下山冲杀一阵,打败残余敌人,接收俘虏,可惜你们只是些新丁,打不得仗。”

    小石头、室辉等一听都感不忿,只是不敢出声。

    唐仁孝便请命出战,张迈道:“敌军必败之势已成,但身陷战场仍然是很危险的事情。新兵们都后退一步吧,所有队正、副队正,火长、副火长前进一步,列成一队,随我下山杀敌。新兵们呆在山上,可别给流矢伤了。”

    小石头等听到这里哪里还忍耐得住?怒吼起来:“特使,你当我们是婴儿吗?山下不过一伙败兵,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若要作战,请也带我们一起去!”

    “对!豹韬、鹰扬那些老兵本来就瞧不起我们,要是这次他们打了胜仗,我们却连败兵也不敢打,那回头还不有他们说的?”

    “正是!我们不能让他们瞧不起!”

    但任他们如何叫嚷,张迈却只是说:“不行不行,太过危险,你们没经历过战斗,一旦陷入战场,打都不用打,自己就乱了。还是好好呆在山上,等我们得胜归来,再带你们去和大部队回合。”

    室辉从队伍中冲了出来,他已经从懂得的同袍那里听了翻译,这时大叫道:“特使,别人都算了,但你无论如何把我带上!”

    张迈这几日不断和一些胡人勾心斗角,对这一带胡语的听力又提高了不少,这两句话不用郭洛翻译竟也听懂了,却还是不许,道:“你留下,这番下去,你要是被败兵误伤,我没法向你父亲交代。”

    室辉忿愤欲死:“我又不是没上过阵的人,难道还真怕死不成?更何况山下只是一群败兵!若我这都不敢上阵,那还真不如死了!”猛地拔出一把横刀来,对着自己的脖子叫道:“特使,你这是侮辱我!若你不带我下山,那我就先死在这里。”

    张迈也听说过古代尚武的时代,那些勇士总是豪于赌命,所为“四目相瞠、拔刀相向,一言不合、血溅五步”!这等义烈之士在宋以前甚多,宋以后就少了,而且越来越少。可张迈也没想到室辉的反应会来得如此激烈,小石头、赤丁等都纷纷上前,怒吼着要下山作战。

    郭洛喝道:“干什么!都没队列了么!各自归队!”

    三百新兵恹恹后退归列,张迈道:“你们真的敢随我下山作战?”

    三百将士齐声吼道:“有何不敢!”

    张迈又道:“山下胡兵虽然已败,但他们人数毕竟比我们多,此番下去仍颇危险,你们真敢与我一起下去杀敌?”

    众将士纷纷喝道:“有何不敢!”“不敢的是小狗!”“是蝼蚁!”“是杂鱼!”“谁会怕那些败兵!”“特使一定要带我们下去!”

    张迈大喜,道:“好,若这样,那我们并肩作战!”

    众将士见他允许,无不狂喜,郭洛下令列队上马,张迈命取出一匹红绸来,撕裂成一片片,每人头上绑上一片,作为在黑夜中的记认,剩下的一块他绑在了自己的长矛上,便将那赤缎长矛一举,喝道:“诸将士!”

    “在!”

    “上马!随我下山破敌!”

    “是!”

    这些新兵武艺未熟,却都善骑马,这时放开了往下一冲,三百六十骑,奔腾如虎,势不可当!

    郭师庸这时也已说服了合舍里出兵,北沼黑头乌护一千零七人都已出寨,忽听山上雷声轰轰,却是三百六十骑直冲下来!北沼黑头乌护一族见到狼牙营如此气势都吓了一跳,合舍里心道:“这就是他们的新兵营?新兵犹如此,何况百战老兵?怪不得能以一敌十,大破敌军。”

    其实狼牙营将士的武艺训练与军队组织训练都殊为不足,许多人因为以前受到限制没机会接触过兵器,拿着刀矛都感生疏,论起实战能力来还不如北沼黑头乌护呢,但这时靠着数百骑一起奔腾冲击,就暂时将缺陷都掩盖住了,北沼黑头乌护但见其威势,不见其细节,自然心惊畏服。

    大唐精兵面对胡骑以少胜多的战例也很多,诸胡对唐军的敬畏根深蒂固,所以这时但望见了狼牙营的气势,气为之夺,不再犹豫,紧紧跟在后面。

    狼牙营三百六十骑都是新兵,黑夜之中不知该往哪里去,但望见张迈那根赤缎长矛,就往那里聚拢,数百人先冲入了东南方向的突骑施海东部营中,因唐军鹰扬、豹韬两营忽然从后方杀来,突骑施海东部都已经赶去增援,这时营寨只剩下几十人把守,几乎就是一座空营,哪里挡得住居高临下冲下来的狼牙营?

    三百六十骑呼呼狂叫,直冲入寨,几十名突骑施望风而遁,众新兵便在队正、火长的指挥下放起火来,这放火的本事乃是男人的天性,也不用教,郭洛一声命令传下,不片刻就将这座营寨烧成一个火湖。狼牙营将士虽是以实击虚,但初战告捷,士气仍然大振!

    张迈赤缎长矛一指,狼牙营又向正南方向的黄头乌护营逼来。黄头乌护因族长不在,族人严守营寨并未出去,营寨里却挂着回纥人的黑旗。

    狼牙营逼到寨前,众人下马,且歇歇马力,郭洛心生一计,却放黄头乌护的族长归寨,赶着他道:“我们特使方才说了,要放你回去整顿兵马,决一死战!咱们大唐人物一诺千金,如今就放你们回去!”

    那族长哪里想到唐军真会放了自己?带了三个儿子,连爬带滚跑了回去,还没进寨,里头已经箭射来,那族长大叫:“是我!是我!别乱射!”

    却哪里还来得及?早有两个儿子被钉死当场,他自己也中箭受伤,便听营内有人摇晃着火把照耀,叫道:“真是族长!”

    又有一个人用八剌沙衮口音的突厥话怒吼:“管他是谁,给我射!那定是唐寇的诡计!”

    跟着寨内又有人叫道:“不能射!真是族长!”

    黄头乌护的族长向后望望,见狼牙营将士已经上马,看来随时都要冲上,一咬牙,带着仅存的儿子就往寨门跑去。这个时候,他是停下要死,后退要死,前进则或许还能活。

    “射箭!”寨内有人叫道,却又有人叫道:“不能射!”

    “射!”

    “不能射!”

    “反了你们!”

    跟着刀剑声响,里头竟然自己乱了,郭洛手一举,队正见到向火长传令,火长喝令新兵:“随时准备冲锋!”

    营寨中却仍有零星羽箭射出,但数量既少,准头又差,显然射箭者虽然应命却不坚决,那族长在未受伤,奔到门前,门内乱象未止,却有人开了一条缝隙,张迈透过望远镜瞧见,赤缎长矛一指,三百六十骑口中嗬嗬作响,群马十步起驰,二十步加,三十步后已是放开了四蹄!

    黄头乌护寨中混乱犹未平定,寨内羽箭飞出,却是星散无力,唐军只有五骑中箭跌倒,其它骑兵却已冲到寨前,带着冲锋的惯势,破门而入!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请各位看官勿忘投票^_^

第五十八章 狼牙初试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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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牙营骑兵硬生生突入寨门,便如黄河改道,猛地冲入一个大湖,登时将湖水都搅得乱了。

    唐军轻骑冲得好快,那黄头乌护的族长后脚才进门,狼牙营先锋的前蹄也就踩了进来,后马赶着前马直压过来,登时将那族长父子踩成了一堆肉泥。

    黑夜之中,纵然寨中点有火把也常常分不出敌我,小石头右手拿着弯刀,左手拿着圆盾,却不知道在马上该如何使用,有些手足无措,但望见有羽箭破空之声赶紧拿起圆盾来挡,其实要那箭真瞄准了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身边不断有同袍中箭落马、中矛,幸而这时唐军已经冲入寨内双方人马挤在一起,黄头乌护没法密集地射箭,而且这一部胡人的弓箭威力也不够,大部分羽箭用的都是骨箭簇,连软甲也刺不透,只要不给射中要害就没事。偶尔有没绑着赤缎的胡人经过,小石头赶紧挥刀砍去,却总是砍不中——这兵器他没用过,他没练过,不顺手啊!

    “放火!”唐仁孝大叫。

    小石头便看见拿着长矛的马小春右手持矛、左手持火把到处点燃干草木柱、布皮帐篷,他自己却一手刀一手盾的,腾不出手来,勒着马乱转,甚至不知该如何行动。

    周围都是喊杀声,呼叫声,求救声,怒吼声,悲号声,乱得一塌糊涂,小石头仓皇无措,他甚至想过要逃,可周围都是乱糟糟的人马,人马之外是更加危险的黑暗,要逃,也没处逃去。

    “只有杀敌,杀敌,杀敌!”

    可他不知如何杀敌,只是毛手毛脚地乱砍,并未起到丝毫作用,望见偶尔竖起的赤缎长矛,就知道张特使在那个方位,勒马赶了过去,却也只是让自己不走失,帮狼牙营聚聚威势而已,敌人他一个都没杀伤,也侥幸尚未被敌人伤了。

    “啊,啊啊,哎呀——”

    附近一个熟悉的惊呼声音响起,那是他哥哥大石头!有两个黄头乌护正拿着骨矛对大石头不断攒刺,大石头刀盾并用,不断地躲避抵挡,情况却已十分危急,他的坐骑也被刺出了条条血痕。与此同时却还有一名黄头乌护骑士挥舞着大刀冲了过去!

    “哥!危险!”

    小石头惊喊着,再来不及转念头,“驾!”纵马就冲了过去,这时什么刀啊盾啊都用不上了,他武艺不行,骑术却好生了得,斜刺里冲出,以一冲之力硬生生以己马撞上了对方的侧面,呼一声竟将对方撞得歪了,小石头纵马赶上,猿臂伸出,趁着那骑士慌乱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大喝一声抛在了地上,缰绳一勒,座下黄骠马一声嘶鸣,人力而起,双蹄踏下,将被惯在地上的回纥骑士踏得脑壳崩裂,脑浆流了一地!

    原来单是靠马,也能杀人啊!

    “对!就用这招!”

    一招得手,再不犹豫,纵马径往刺杀大石头的那两个黄头乌护骨矛手奔去,那两名骨矛手其中一个舍了大石头,转过来攒刺小石头的战马——他不刺人,却先刺马,显然甚有临战经验,可惜他遇上的这个少年这时已经进入了作战状态,这时竟然如人马合一了一般,马腿便如他的手足,猛地踢出,竟然踢飞了那黄头乌护手中的骨矛,跟着马蹄落下,踩中了他的大腿!跟着纵马踩踏,踏得对方肚破肠流。

    小石头一招得手,更不停留,策马从大石头身边掠过,另外那名骨矛手转身迎战,一矛刺出,小石头在马背上灵活之至,一侧身就闪开了,左手一抓抓住了那骨矛手的头,手臂上肌肉坟起,硬生生将那骨矛手提了起来,借着黄骠马小跑的惯势拖着那骨矛手的身体抛砸周边的营帐、柱子、栅栏,啪啪几声脑袋、骨骼撞击硬物的声音之后,在几声惨呼中那骨矛手已死在半空,小石头手一脱手,尸体飞出砸在一个黄头乌护骑士身上,硬生生将对方砸了下来。

    大石头的战马这时已被刺得鲜血淋漓,他倏地跳下,跟着一个飞身跳上了那匹失主之马,驰到弟弟身边,小石头叫道:“哥!咱们并马冲!”

    双骑并驰,大石头挥刀,小石头经过一处燃烧的木头时心念一动,拳头一砸将那木头砸得崩裂,跟着伸手一拗将这烧着了的木头拗下一段来,就拿着这根火木头,见到骑士就砸击,见到步兵就踩踏,见到营帐就烧,慕容旸见他神勇,心中欢喜,领着本火其他将士跟在他身周为援。马小春在马上也能放箭,猛地瞥见有寒光对准了小石头,叫道:“小心冷箭!”在小石头避开的同时倏的一声将那名弓箭手钉死。

    小石头大叫:“谢了!”

    马小春哈哈一笑,一伸手,才现箭筒里的箭没了!

    小石头叫道:“我给你拿一筒来!”猛地策马向一具尸体奔去——那尸体旁边正有两筒箭,可是他这么一冲冲出了人群,好几个乌护弓手便向他瞄准。

    “小心!”慕容旸大叫。

    小石头哈哈一声,马背上的他忽然消失了,原来他竟然躲在了马腹底下——能施展出这一绝招的骑士就算在漠北高原也是百中无一,那黄骠马兜了一圈后迅回来,小石头坐回马鞍,手里已经多了两筒羽箭,顺手交给了马小春。

    附近的唐军将士见了无不交口称赞,大声喝彩!

    这一阵冲杀慕容旸一火歼敌二十余人,已经大大赚到了,这时他望见东南面赤缎长矛又已竖起,一招手,下令聚拢人马,向赤缎长矛所在的方向奔去会合。

    狼牙营的这些新兵虽然训练不足,但黄头乌护一族也非甚精强,新兵们干惯了体力活,这两日又吃得肚子饱饱的,身上有的是力气,一些人又有一些特殊的技艺,这时冲入敌寨,在混乱的黑夜中各展神通,拼命杀敌,郭洛趁乱大叫:“回纥黑旗已倒,土伦汗已被生擒,大唐十万大军已到!兄弟们冲啊!”说的却是突厥话。

    当诸胡背后火起时,黄头乌护本就个个担忧,再见族长回来,先是一喜,跟着族长死于马蹄之下,人心又乱,这时听见了郭洛的话就都更慌了,狼牙营三百六十骑趁机在营寨里左右奔突,冲得黄头乌护溃散难以聚拢,正在这时狼牙营背后又有一支军马掩来——却是北沼黑头乌护到了。

    寨中的残余守军眼看唐军果然大至,一声喊竞相逃走,张迈人处于数骑拥簇之中,看不明整个战局的走势,郭洛眼光四门、耳听八方,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低声叫了一声:“迈哥,冲啊!”在前引路,张迈举起赤缎长矛,朝着郭洛冲出的方向一指,三百余骑兵便一起奔了过来,赶着黄头乌护的败兵,冲出了营寨后门,冲进了葛逻禄的营寨。

    狼牙营在这边杀敌放火,那头豹韬营、鹰扬营本来陷入了苦战,但诸胡望见这边火起,均想唐军原来还有后着,都先慌乱了起来,杨易大声疾呼:“兄弟们,我军来援了!冲啊,冲啊!”本来是四面冲突的,这时却径自朝北冲来!

    两支军马一支向南一支向北,渐渐靠近,终于郭洛冲散了溃兵,但见杨易浑身浴血,手拿长槊,奋力砸杀,两营将士已奋战半夜,连续焚毁了三座营寨,杀敌甚众,但己力也已疲了,诸胡稳住阵脚以后反而渐渐将唐军围住,这时见到自家兵马,奋起最后一丝力量冲来,两军合作一处,齐声欢呼,士气大振。围困鹰扬营、豹韬营的诸部听了都产生了怯意。

    杨易指着南方数百步外的一丛黑旗,喘息着道:“那是回纥‘正主儿’,可恨我刚才冲他不散,反而被他居中调动诸虏把我围困住了。”

    郭洛叫道:“鹰扬营、豹韬营的兄弟,还有力气么?”

    杨易叫道:“死不了!”

    郭洛叫道:“好,那就作我两翼,去取那黑旗下回纥头脑的级!”对张迈叫道:“迈哥,你跟在我背后!”

    张迈笑道:“好,我看看你的武艺比杨易如何!接住!”竟将手中的赤缎长矛抛了过去,郭洛接过,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将赤缎长矛一竖,喝道:“大伙儿随张特使杀啊!”

    火光明灭之中,狼牙营将士哪里能清楚分辨容貌身材?但望见赤缎长矛在处便以为是张迈的所在!

    这一次赤缎长矛却不再是混于温延海所率领的近卫火之中,而是冲到了最前面!不再是当做狼牙营指挥棒的标志性存在,而是真的开始杀人饮血!

    但见一骑如风如电,赤缎飞扬,在夜色中极其惹眼,长矛嗜血,所到之处无不辟易!狼牙营三百余骑望见钦差大臣都奋杀于最前线了,就如受到极大的刺激一般,人人奋勇,纷纷如野兽般怒吼起来:“特使!特使!大唐!大唐!”不要性命地跟着冲去!豹韬营在左、鹰扬营在右、黑头乌护在后,将近两千人抟成一团,那丛黑旗周围也不过千余人,论气力不如狼牙营这支生力军,这时又被唐军高昂的士气所震慑,哪里抵挡得住?

    赤缎长矛挥到哪里,哪里的胡部就马上溃散,杨易素来自负勇冠唐军,这时见郭洛将赤缎长矛使得出神入化,也不由得暗自叹服,赤缎长矛那一抹红色一开始是由于系了一根丝绸,到后来却遍体皆红——那是因为染满了鲜血!

    不一顿放功夫那根染满鲜血的长毛已杀到那丛黑旗之下,张迈混在唐军之中,望见黑旗一根根地倒下,跟着便听前方如山欢呼:“擒到回纥土伦汗了!”

    与此同时,最大的那杆黑旗终于轰然倒塌!

    赢了!

    张迈心中高叫着!

    而唐军将士们也在高叫——

    “呼——嗬嗬——呼——嗬嗬!”

    卫护于黑旗周围的胡部眼看黑旗杆杆倒塌,已经胆寒,再听了这等吼叫无不斗志全失,离的近的尚在抵抗,离的远的已在寻路逃走,士气一失那便兵败如山倒!

    时已四更,东方不白,夜幕黑得厉害,二千唐军分队逡巡,冲剿败兵,狂傲的叫声在夜空中来回盘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张迈耳听这豪迈的呼声,胸中也被转败为胜的欣慰所充满,他自己虽然在为这一夜未能手刃一个敌人而抱憾,却不知那根可怕的血缎长矛,已经作为“大唐张迈千人敌”的象征,印在了诸胡里每一个逃出升天者的心中。

第五十九章 血矛铁印

    狼牙营冲垮了回纥本部数百人后,诸胡再无斗志,纷纷逃散,自相践踏,人马俱废,将近六千人在这一夜里被冲散击败,郭洛头都散乱了,身披六七处伤口,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将那支赤缎血矛交还张迈手中,跟着张迈下命令,分派兵马冲杀败兵。

    这一晚的大战杀得诸胡魂飞魄散,能逃的都逃得远远的,只是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按照回纥土伦汗的计划,这时还有其他部族源源不断地朝昭山行宫的方向开来,路上听说这边兵势大败,看到败兵那种惶恐、畏惧、犹如才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样子,个个都受到了感染,胆色弱一些的见败兵逃也跟着逃。

    到中午时分,一队回纥骑兵赶到,见败兵这样仓仓皇皇的模样,那队骑兵的将领拦住了几个问及详情,那些败兵哪里说得清楚?只是道:“我们在昭山下安营扎寨,夜里唐寇胡人来攻,一开始是从后面来,突然闯入,好不厉害!连烧了我们三四座营寨,后来我们堪堪才守住了,不料山上又冲下了一支军马,这支就更厉害了,冲到哪里就杀到哪里,杀得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描述的败兵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马上便想起了那支可怕的“赤缎血矛”来。

    “赤缎血矛?”

    “是啊,好可怕,好可怕……那支长矛整个儿是红色的,而且还会喷滴毒血,被毒血沾到的马上就死,被那血光闪到眼睛也会瞎!那一定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凶器!说不定还是在血海里泡过的!”

    “胡说!”那回纥将领怒道:“哪有这种东西!”

    “是真的!”几个败兵异口同声叫道:“真的有!那血矛碰到的就死,就是望见了两脚也抖打颤,再打不了仗了!本来我们还抵挡得住,可那支赤缎血矛一出来,我们就忽然吃不住,全败了!那些唐寇就像疯了一样,大叫着什么:‘大唐!大唐!特使!特使!’”

    大唐?特使?

    唐军呼喊的自然是汉语,这两个词简单短促,又由上千人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在夜战之中也叫人印象深刻,败兵未必听得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然而却记住了音。

    “他们一叫这句话,就个个力量大了十倍,而我们却手脚都软了——那一定是咒语,是唐人最厉害的咒语!”

    这时后面有人大叫:“后面唐寇又杀来了!”却是杨易引着一百余骑,且追且停,一路剿杀到此。不过这时杨易的骑兵尚未进入这些败兵的视野之内,但那些败兵听到“唐寇”二字,已经吓得不顾那回纥将领的拉扯,拼命逃走,仿佛后面有洪荒猛兽追赶来。

    拉住他问话的回纥将领见他们这幅模样心里也是怵,他举目北望,原野间尽是逃命的残卒,回望麾下的士兵,整队骑士也都用眼神表达了他们的期待——那是在劝长官赶紧走,他们哪里还敢往昭山行宫去投入那张不可测的罗网?

    “回去,先回去!”

    这队回纥骑兵也回马连退三十里,至于其他赶来会合的诸部更是闻风远遁。杨易在高处望见,还要冲击时,慕容春华劝道:“咱们和大部队离得太远了,后援跟不上,再追下去恐怕会有意外,万一受到挫折,让回纥看破我们的虚实,反而浪费了昨夜的大胜之威。”

    杨易倒也不是一味冲动的人,点头勒马而还。

    昭山之上,一些年轻将领休息过以后力气恢复,纷纷请战,叫道:“咱们就一鼓作气,赶着败兵,杀到八剌沙衮去!”

    郭师庸见张迈意动,慌忙劝阻:“特使,万万不可啊!咱们这次取胜,除了特使的英明决断、神武当先以外,也是上天眷顾,昨夜那一战极其凶险,大胜与大败只是一线之间!得见好就收,日中则移、月盈则亏,若再一味逞强进兵,恐将有失。”

    郭洛也道:“庸叔所言甚是,用兵之道,当张则张,当弛则弛,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如今咱们三战三捷,我方士气高涨,胡人无不胆寒,再冒险取胜已无必要,我们当利用眼前这个大好局面,修养整顿,以作远图之计。”

    张迈听他们两人都这么说,也觉有理,便道:“那好,准备一下就回去和大都护他们会合吧。”

    诸将领命,各自行事。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但见伊丽河畔遍地都是尸体,失主的战马在在皆是,郭师庸清点俘虏,共得二千余人,他命胡人自己指认,将所有酋长、贵族、长老、迪赫坎等大小头目共一百七十多人全部找了出来,至于那“土伦汗”其实还未到达。

    郭师庸与合舍里将这些人拉到张迈面前,张迈看着脚下这些人怒道:“你们这些朝秦暮楚的杂碎!既声称归附大唐、这么还敢勾结回纥,反噬谋害我唐军!”

    那些大小头目都战栗无法回答,他们总不能说“我们从来没想归附大唐、一开始就是要谋害你们”吧?跪在地上只是求饶。

    张迈回顾郭师庸和合舍里:“庸叔,老族长,你们看该怎么处置他们?”

    郭师庸道:“来附当赏,叛则当诛,若不如此,我大唐威严何存!”

    合舍里恨这些人独独瞒着自己,大声道:“这些人狡诈无义,就是依照草原的规矩,也是罪当处死!”

    张迈哼了一声,挥手道:“那就交给老族长执刑吧。”

    合舍里一怔,但转念一想,这却不是向唐军表明心迹的大好机会?便欣然领命,率领族人,将那一百七十多人全部斩杀于昭山之上。

    行刑之时,剩下的俘虏见头颅一颗颗从山上滚下来,两千多人无不胆寒。

    郭洛带领二十个队正、火长,在俘虏之中来回巡视,花了小半天,从中挑选出体格强壮、身未残废的八百余人,拉上昭山,来到张迈座下,张迈左手边插着那杆赤缎血矛,右手边烧着一堆熊熊烈火,小石头和马小春拿着两块铁令牌在那里烘焙着。

    八百余人并不认得张迈的面目,但瞧见插在那虎头大椅旁的血缎长矛就都知道是谁了,一个个匍匐于地,请求饶恕,都道:“都是族长贪财畏祸,我们其实并不敢冒犯大唐。”

    张迈冷冷问道:“你们是要死,还是要活?”

    八百人齐声道:“小的们要活,请给小的们一条生路。”

    张迈道:“若是要活,那以后可得效忠于我大唐。”

    八百人齐道:“小的们愿意效忠。”

    张迈道:“空言无信。”指着左手边那个大火堆道:“过去证明给我看!”

    八百人一起抬头,原来小石头和马小春烘焙着的这两块龙纹铁令,一块铭刻的是“精忠报国”,一块铭刻的是“大唐威武”,小石头举起“大唐威武”来说:“敞开你们的胸膛,烙上此印,向特使证明你们的忠心!”

    八百人一听登时都明白了过来。西域各部逐水草牧马,有时候部落之间的马匹不免走散、走失,或者两个部落间的马群会混淆,为避免纠纷,各部通常都会在马的大腿或者臀部等地方烙上自己部族的标志,这时眼看小石头马小春将那两块铁岭烘焙得通红,便知道这位张特使是什么意思了。

    张迈道:“若真有心效忠,便自己走过去,我也不逼迫你们。”

    终于有一个突骑施一咬牙,挺身冲了过来,撕开胸前衣服,对准那两块铁令就贴了上去,但听嗤嗤声响,跟着便是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那壮汉大声吼叫,却还是硬挺着屹立不倒。

    张迈喝道:“好汉子!”便问他姓名,那突骑施道:“我叫喀德。”张迈道:“如今你既归附我大唐,我便再替你取个汉名,叫唐破虏,如何?”

    那突骑施大喜,跪下道:“多谢特使赐名!”

    旁边温延海慕容旸暗暗记下这些人的表现,凡能忍痛站立不倒,甚至不出一声的,归为上等,共七十八人,至于呻吟痛楚、伏地喘息的,为中等,共五百六十八人,一百多个大呼小叫、满地爬滚的,为下等,最后还有十几个畏缩不前,到最后也没胆子自己炮烙的,小石头却笑吟吟的,举起“大唐威武”,一个个地烙上去,烙完之后却又将他们驱逐下山。

    唐破虏等看着那十几个人的狼狈模样,对自己的选择暗自庆幸之余,心中也都冒出一股狐兔之悲来,知道这些人下山之后就算唐军不杀他们,以后落在回纥手里也绝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纷纷跪下向张迈宣誓效忠。

    张迈笑道:“很好,很好,眼下虽然吃了些苦头,但以后你们就会明白,跟着我不会错的。”

    但按照唐军的规则,仍然将他们编入“方归”。

    钟旻引了这帮人下山后,张迈正要处理第二批俘虏,杨桑干快步上前,说道:“特使,俘虏里头,有藏碑谷的唐民!”

    张迈一怔,随即怒道:“他们不跟着我们也就算了,居然还帮回纥人来打我们?”

    “不,不是。”钟旻叹道:“回纥哪里还会信任他们?他们是被抓了来的,特使你将他们叫上来,一看就明白了。”

第六十章 心悦诚服

    今天争取三更,以飨各位看官,请大家多多支持。[]—————————————————————————————————————

    杨桑干在战后收拾战场,现诸胡营寨最后面的一座小寨子全然未损,也全然未开,原来这座小寨位置偏僻,布置又简陋,只有二十来个小帐篷,都没用栅栏围住,昨夜激战之时也不见有人出来,便猜可能是回纥人堆放杂草之类的所在,唐军竟无人来攻,此营因此得以保全。待今日派人去探,一探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座小寨里头并无柴火、粮草,却全都是人。

    杨桑干急忙派人调来一个回纥俘虏逼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一个知情的回纥道:“这是两脚羊营,里头都是藏碑谷的贱民。”

    原来唐军离开藏碑谷之后不久回纥便卷土重来,那回纥将领见谷中回纥守兵被杀愤怒异常,当场就杀了两百多人立威,那千余个唐民有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自此才后悔不迭,却哪里还有用处?

    回纥军杀人立威之后,又将其余的人都随军带来昭山,准备进攻时或驱赶之为炮灰,或屠戮之作恐吓,这一路上又不给饭吃,所以又饿死病死了一大批羸弱的。

    这时张迈赶到那座“两脚羊营”,见那些帐篷极其简陋狭窄,剩下还没死的唐民有七八百人,挤在这二十几个帐篷里头,每个帐篷便得挤上三四十人,便是对牲畜也不至如此,张迈、郭洛以及刚刚赶回来的杨易瞧见都气得咬牙切齿。

    那七八百人在他们到来之前杨桑干就已经命人解救出来,这时正在空地上喘气,许多人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张迈看着他们,本想说:“当日我离开藏碑谷之前,就告诉你们,留下肯定没好下场,你们为何不信我?”可看看他们的样子,却是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是哀其不幸,却也怒其不争,长叹一声,还是让人拿些干粮米粥给他们充饥。

    几百人都是饿得濒死的人了,三两下吃了干粮米粥,看看这位第二次见面的张特使,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无不涕泪交加,只是没一个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郭师庸因问怎么处置他们,杨易插口说道:“特使,这等没血性的人,管他们作甚,都赶走了吧,眼不见、心不烦!”

    那数百人一听都吓了一跳,纷纷哀求:“张特使,请带我们走!”“千万别不要我们,我们以后再不敢不信你的话了。”“你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再不敢三心二意了。”

    狼牙营的新兵见了都感辛酸,纷纷来求情,小石头道:“特使,你收留他们吧,经过这次,大伙儿都知道错了。我的这些乡亲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只要你给他们一顿饱饭吃,搬搬抬抬、洗马喂马的粗活累活还是干得的。”

    藏碑谷人跪满了一地,纷纷道:“是啊,只要特使不嫌弃我们,我们以后就跟着特使走,不管往哪里去都好。”

    张迈终究狠不下这份心肠不理他们,叹道:“好吧,怎么说毕竟也是一场同胞,我就暂且答应你们吧。”数百人无不欣喜磕头,张迈大声道:“别动不动就磕头了!前面的路可辛苦得很,若你们熬不住跟不上,我也不会停下来等你们!”

    数百人均道:“便是跟不上半路死了,也不敢怨特使一句。”

    张迈叫来杨桑干:“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辛苦了。”又对众人道:“我们很快就要出,虽然你们中有些人身子需要调养,但我们也没时间停下来等你们,如今我们马匹充足,每个人都可以分一匹马给你们代步,但要是连马都骑不了的,那就真没办法了。”

    那些特别虚弱的也道:“不要紧,不要紧,只要给顿饱饭吃,我们在马背上也能养病。”

    张迈听他们如此熬得苦,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该叹息。他询问了杨易一些南线的情报,杨易道:“这一路去几十里外本有几路人马6续开来,估计本来是要到这里来会合,但这些人望见败兵也都跟着纷纷逃了。”

    郭洛叹道:“可惜可惜,我们的兵力毕竟太少,若我们有五倍以上的兵力,这会赶着败兵,直插八剌沙衮,说不定真的就变了这伊丽、碎叶两大河原的天!那时重建碎叶镇,岂不壮哉!”

    杨易唐仁孝等都听得怦然心动,但随即想起要实现此事的前提唐军并不具备,亦只剩下空叹息而已。

    张迈道:“目光短浅固然不可,好高骛远也不行。但按现有条件行事吧。”当即下令,即日西行。北沼黑头乌护来请随行,张迈道:“我们唐军志在远方,前面的道路路祸福难卜,贵部是要跟我们踏上这条九死一生之路,还是另寻水草丰美处游牧以避回纥,老族长你可得考虑清楚。”

    合舍里心想:“西域虽大,但我们手上已经沾满了回纥人的鲜血,除了跟随唐军哪里还有第二条路走?”说道:“经此一战,我部畏服大唐威德,愿随特使披荆斩棘打天下!”

    张迈道:“黑头乌护要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自然高兴。只是我们行军的路线颇为隐秘,若你们定要跟从,则北沼黑头乌护合族都要听我指挥。族人若犯军律也要依法处置的!这一点我要先行声明。”

    合舍里道:“若特使不嫌弃我老,我也愿意给特使做一员近卫。”

    张迈哈哈大笑:“老族长客气了。既然贵部有这样的诚意,那咱们以后就不分彼此、肝胆相照!”

    合舍里与几个长老齐声应道:“我们愿与唐军同生死、共祸福!”

    昭山行宫的所有粮草本来就已经结束妥当,当天下午战场已清扫一空,之前张迈给诸胡的族长、长老送了好多礼物,战后奚胜遍搜战场,全部取了回来,张迈看着那堆金银财宝笑道:“这些东西我虽然赏赐给了那些胡部,但他们心怀不轨,这些东西便只当是在他们那里寄存了一晚。”

    回纥骑兵以及诸胡各部在接下来几天里竟不敢踏入昭山行宫三十里以内,因此唐军竟得从容出,豹韬营在前开路,北沼黑头乌护次之,杨桑干率领唐民组成一个后勤营又次之,郭师庸率领俘虏营又次之,后面则是张迈带着狼牙营,鹰扬营殿后。鹰扬营的校尉本是郭师庸,但他见杨易队伍带得不错,众队正火长乃至底层将士也都服他,便主动让贤。

    杨易心里也极想坐正这校尉,只是脸上还是假惺惺地推辞,可惜他作伪的手段太不高明,那假惺惺实在明显得过分,郭洛见了笑道:“你这样子假推辞,不如不推。”

    张迈心道:“庸叔本事不小,现在队伍渐渐大了,另有用着他的地方,鹰扬营已经成型,就交给杨易无妨。”便答应了,道:“既然庸叔有心栽培阿易,那就让他当吧,反正我正想着有另外大事要劳烦庸叔,庸叔抽身出来也好。”这句话却是说给郭师庸听的,郭师庸微微一笑,却未多言。

    游击军来时只有七百骑,回去时却过五千人。幸好昭山行宫的存粮还甚多,如今人力畜力又足,把所有钱粮搬了个罄尽,无论男女,个个骑马而行,便如整个部落迁徙一般。

    此战俘虏甚多,那些强壮者都已烙上了“大唐威武”、“精忠报国”八字,编为“方归”,其他千余人或者是羸弱之辈,或者已经残废,或者伤势甚重,短期内难以复原,杨定邦将之驱赶到昭山脚下张迈面前,千余人眼见众族长、酋长、迪赫坎等大小官员都被诛杀,心中惶然,只怕自己的性命也将到今日为止了。

    却听张迈道:“你们助纣为虐,我本当重重处置你们,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罪魁祸已经伏诛,你们又都是穷苦人,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就且饶你们去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回去后与伊丽河诸部说,若再有敢犯我唐军虎威者,定斩不饶!”

    千余俘虏千恩万谢,张迈也不受他们磕头就走了,看看张迈已走,杨易冷冷道:“特使就是心肠软!这些个祸胎,留着干什么!”他说的是突厥话,故意要让这些俘虏听懂。

    那些俘虏一听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求饶:“这位将军,张特使已答应放我们的了,您可不能让张特使食言。”

    慕容春华在旁边也劝道:“杨校尉,多杀人有何益处?咱们不可陷特使于无信无义!”

    那些俘虏都叫道:“是啊,是啊!”

    杨易脸上露出几分残忍之色来:“只是我这只手这两天杀人没杀够,你说该怎么办?”

    “这……”慕容春华固然无语,那些个俘虏听见这话更是个个战栗。

    杨易笑道:“不如这样吧,咱们玩个游戏,特使不是说放了他们么?那咱们就先放了他们。”对着众俘虏道:“我就且放你们……”众俘虏才一喜,就听杨易冷冷道:“不过我只是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便策马赶来,到时候再被我捉到,哈哈……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下令:“放人!”

    众俘虏又是害怕,又是担心,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跑,杨易道:“从现在开始到落日,就算第一天。”

    千余俘虏惊呼起来,登时慌乱地择路而逃。他们也不知唐军的虚实与动向,只是见唐军部署于西面,便都向东、南、东南、西南几个方向逃跑——北面是夷播海,乃是一条死路。

    张迈拿着望远镜,等他们都逃出数里之后才笑道:“好,咱们也出吧。”

    小石头刚好跟在他身边,望见那些俘虏逃跑的方向,问道:“特使,你故意放他们走,是要扰乱敌人的视听吗?”

    张迈拍拍他的肩头,赞道:“小伙子,不错不错,有够聪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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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介绍:
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