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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三章 外交的阳谋与阴谋

    范质一句话说出来,把满殿的石晋君臣震得人人哑口个个无言,不是不想说话,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在他开口之前,石敬瑭桑维翰都有预测过张迈派范质来说什么,在桑维翰想来,张迈左右不过是对石晋的这次出兵进行抗议,甚至进行威胁恫吓罢了。无论是抗议,还是威胁,石敬瑭和桑维翰都自有应对之法。

    但他们却万万没想到,张迈派范质来,竟然是主动要来“帮”石晋“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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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石敬瑭发兵,不要说张迈这样的当世顶级人物,就是个眼睛亮一点的,也都不会不知道石敬瑭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说什么接收燕云,接收燕云需要那么大的阵仗么?

    但张迈却好像一个傻瓜一样,竟然还要来帮忙,要做石晋的后盾,帮石敬瑭接收燕云!

    这不是人家来打你了还帮人家数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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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维翰在一瞬间却是背脊冷汗直流!

    张迈当然不是傻瓜!这种貌似傻瓜的行为,一字一句全都依托大义。

    “中国土地,只要回归中国,一切好说。”

    这种堂堂正正的外交话语,和张迈一贯以来的政治主张是一脉相承的,让人听了而不觉得突兀。

    “当下以燕云回归华夏为第一要义,至于归唐归晋,暂时可以不议。”

    这是第一个坑!

    “若契丹是真心无条件归还燕云于晋,我主乐观其成……”

    这是第二个坑,坑点就在点出“无条件”三字!

    “愿以敕勒川兵马襄助晋军,监视契丹交割领土……(只要石敬瑭同意),吾国便是大晋盟友。敕勒川的汗血骑兵团,便是贵国大军收复燕云的后盾!”

    这是第三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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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这次与契丹外交斡旋的负责人,桑维翰自然比谁都清楚,这次的军事行动,只是披着接收燕云的外衣,外衣之下的本质。则是契丹和石晋联合起来针对天策大唐的军事行动,所谓接收燕云规复国土的大义,只是一个幌子。

    但张迈却偏偏装傻,还“真的相信”石敬瑭是秉大义行事,而且还要来帮忙,而且是无条件帮忙,做得比谁都慷慨,实际上却是要戳破石敬瑭那一层比纸还薄的伪装!

    你石敬瑭说自己北上是要收回燕云,好。那我就帮你收。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并不准备染指燕云,而要主动帮忙的天策唐军,石晋大军如果还要进攻,那用什么名义?失去了大义名分而强行进攻,怎么向国人交代?如果是倚强凌弱还好,但是要去攻打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天策,那是自削士气去找虐!

    这是第一层用意。

    石敬瑭若顺水推舟。真的接受天策的帮忙,那时辽晋的暗盟便破!毕竟。契丹和石晋之间的信任度也并不是那么牢靠,如果耶律德光和石敬瑭之间的信任度,能有张迈杨易那么坚牢,自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辽晋之间却本来就关系紧张,若是石敬瑭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想拿到燕云。契丹也不可能答应的,契丹不予而晋军强取,则失一盟友的同时又增一强敌。

    这是第二层用意。

    那么如果石敬瑭不顾正名与大义,最后还是坚持按照与契丹的暗中约定进攻天策,则在当前局势之下。恐怕会再一次将自己推到华夏公敌的位置上去!

    这是第三层用意!

    桑维翰在一瞬间将张迈恨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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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敬瑭在这一瞬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是一代雄主,窝里斗的阴谋诡计玩得多了。但说到国际争衡的外交阳谋,中国人自战国之后就退步得厉害!

    为何退步?因国家大一统了,四周要么就是都还没进入文明圈的野蛮人,要么就是根本没有抗衡实力的小国,对付野蛮人只能用武力抵抗,对付撮尔小国直接用实力碾压偶尔展示点仁义就好,千年以下,虽然有类似三国这样的特殊时期,终究不是历史的主流,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外交实践的环境,没有了实践,自然退步。

    石敬瑭在与李从珂阴争天下之时,手段之忍、黑、毒、辣不在司马懿之下,但一到国际交涉就显手段低能,以张迈看来,石敬瑭当初就算要向契丹借兵,若是能更沉住气些,手腕更灵活些,原本也未必需要付出燕云十六州那样重大的代价——燕云之割对石敬瑭来说损失的可不只是人口土地,连同他的得国基础也一举削损殆尽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连出兵都不敢理直气壮,现在被张迈轻轻一挑,就套在里头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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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云之借与收,乃寡人与刘德谨之约定,不劳张元帅挂心。”

    在经历短暂一阵沉默后,石敬瑭终究还是开口拒绝了。当然,这阵沉默虽然短暂,在冯道等人眼里却还是看出了石敬瑭的尴尬。

    桑维翰则心头一放,石敬瑭既肯表态,他就好接着帮口了。

    范质道:“国主与他人之约定,吾主本不敢干涉,然而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契丹,禽兽也,禽兽焉有信义可言?吾主唯恐中原君子之国,而被禽兽之邦算计,顾念彼此虽界分东西却血脉相连,因此不惮险远,愿尽一国绵力以助!”

    桑维翰道:“我大晋天朝大国,行事自有主张,无须边藩干涉。”

    范质咿了一声说:“吾主一番好意,怎么落到桑枢使口中,就变成干涉了?”

    桑维翰哈哈笑道:“若真是好意,贵国就不会趁着混乱,派人北上,割据于朔、应之间了。”

    范质笑道:“朔州应州。并非取之于晋,乃取之于胡。且彼时不知贵主与契丹另有未曾告人的密约也……”他有意无意间又将密约两字扣住了。尤其“未曾告人”四字,几乎是要挑明为“不可告人”了!

    桑维翰自知道范质的弦外之音,冷冷道:“如今知道了,又当如何?”

    范质道:“吾主言道,唐也晋也。兴亡者一家一姓也。家国兴亡,君臣当之。燕云关乎华夏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但这八个字实在太有力量,张迈提前了一千年通过范质之口胡汉出来,在场别说冯道、刘昫、赵莹等人,就是李崧也是心头一震。桑维翰也是胸口莫名为之一慌。

    范质接着道:“因此当前大事,以规复国土为最重,为此吾主愿以大局为重,只要贵国国主一句话,我军愿意退出应州、朔州。”

    桑维翰还没开口,冯道抢着道:“张龙骧要吾主一句什么话?”桑维翰一听怒目而视冯道!冯道却恍若未觉。

    范质道:“一致对外,暂息干戈!”

    冯道转向石敬瑭道:“陛下,天策此议可行。此议当行!臣请陛下为天下大义,与西藩暂息干戈。”

    桑维翰大声怒喝道:“冯道!你大胆!你的心究竟向着谁!”

    冯道凛然道:“我的心。自然向着天下,向着中国,向着百姓,向着天子!”他跟着向桑维翰一指喝道:“倒是你,侍契丹唯恐不媚,割国土唯恐不速。陷国家于不全,陷人主于不义,你的心,到底是向着谁?向着中国,还是向着契丹?”

    桑维翰指责冯道。那是指他暗通天策,不忠于石敬瑭,但这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冯道指责桑维翰却是字字大义,无须意会,直接就骂!桑维翰可以挑拨石敬瑭猜忌冯道,却没法与冯道正面相争,一时被堵住了无法开口。

    石敬瑭喝道:“够了!外人面前这么闹,成什么体统!”

    冯道桑维翰慌忙跪伏在地道:“臣有罪!”

    石敬瑭冷冷盯着微笑的范质道:“寡人累了,谁引西使下去休息。”

    赵莹一听,就站出来领命——他知此间凶险,不想掺和。

    范质向石敬瑭行了一礼,道:“一句话就换回十六州,还请国主三思。”

    石敬瑭哼了一声,挥手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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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质退下后,石敬瑭等着冯道,几乎指着他鼻子道:“冯道!张迈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要为他说话!”

    冯道身子一颤,全身匍匐在地道:“陛下!勿听小人谗言挑拨!臣位极人臣,谁还能许臣什么好处!位居台辅而私通外国者,皆是自寻死路。伯嚭殷鉴既在,臣熟读史书,岂能不知?臣之言语,非为天策说话,而是为陛下谋划。”

    “为我谋划?”

    “是!此次我国出兵,虽言接收燕云,但接收燕云,如何需要如此阵仗?臣窃以为,契丹当另有条件才是。”

    石敬瑭哼了一声,冯道身子仿佛还在颤抖,声音却还保持平稳:“但不管契丹有什么图谋,如今局势,大不利于彼而有利于我!契丹与天策二虎相争,我大晋正可坐收渔利!所谓暂息干戈,一个暂就大有文章可作!何不且许之,待燕云到手,那时候国家防线完整,民气振作,对北对西都有山河之固,还怕谁来!”

    石敬瑭听到燕云到手、国防完整、民气振作三句,心头不禁一动,看向冯道的眼光就缓和了下来。

    桑维翰急了,忙道:“陛下,不可啊!若是出尔反尔,纵得燕云,而吾与契丹盟约便要坏了!盟约一坏,再要重修旧好便难了。”

    冯道冷笑道:“坏便坏了!契丹已失漠北,且杨易最近必定南下,那时两军交锋,契丹就算不亡国也要元气大伤。我大晋只要收回燕云,那时何必理会一个破败之国!”

    桑维翰道:“就算是破败之国,也好过战胜之国!破败之国,可以为援,战胜之国,却是可畏啊!契丹虽然胡人,吾与契丹可以共存;天策纵然是汉。我与天策却势难两立!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华夏大义!坐稳天下之后,才有资格谈论大义!若是国破家亡、身系囹圄、命操人手,就算占尽天下大义又有何用!”

    这句话,却是将石敬瑭给点醒了!

    冯道也没想到桑维翰敢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怒指着他道:“桑国侨。这几句话若是落入史书之中,你可知自己是什么骂名!”

    桑维翰心中也是一阵悔恨,若不是被形势逼到这份上,他也不至于说出这么极端的言语来,但这时候说都说了,犹如覆水难收,只有硬着头皮到底了:“就是万年骂名我也无所谓了,我只知向陛下尽忠!其实早在燕云之割时,我就知道青史之下。我是臭定了!既然都已经臭了,就别想着香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罢!只要能保住江山,将来史书还是我们的子孙来写,若是江山不保,现在就算暂时得几句好评,将来也不过落得个宋襄公之愚!”

    他最后几句话貌似说自己,其实是在跟石敬瑭说的:咱们已经全身都是屎了。有时候遮掩一下可以,但别以为自己还能香得起来!到了现在这份上再跟张迈口头争大义那是说不过人家的。不如保住江山来得实在。

    冯道向石敬瑭再次跪伏道:“陛下!天策故作慷慨之语,臣岂不知?但他们既已开口,我若再有联胡攻汉之事,只会授人以柄!张迈再行推波助澜,便会使得天下人对我大晋离心背德!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唐太宗又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民心若归陛下。江山犹如铁打,谁能夺之!民心若背离,则铁打的江山也会从内部崩塌!臣非止为陛下计千秋万载之后,抑且为陛下计眼前当务之急!一片忠心,天日可表。伏惟陛下明鉴!”

    这几句话说得刘昫连连点头,跪下道:“陛下,冯相这话,才是忠正谋国之言!若桑国侨言语,犹如屎溺,臭不可闻!愿陛下纳忠拒奸,不为奸臣所蛊惑!”

    桑维翰冷笑道:“蛊惑?是谁蛊惑!我言语虽臭,却是句句忠直,你们虽然句句圣贤,却是居心叵测!当前大势,杨易方破漠北,兵锋锐不可当!他横扫而下,若再让他灭了契丹,那时谁能与他争锋?那时我们就算得了燕云也守不住!一旦杨易挟漠北骑兵南下,张迈引甘凉士卒东进,两相夹击,若再无契丹牵制,那时候如何抵挡?张迈将燕云让给我们,岂是慷慨?那只是在华夏大名义下的舍小求大!为今之计,必得助契丹拖住天策后腿,惑乱天策北征之军,杨易若败,则天策纵不内乱也必实力大削,那时我大晋才有休养生息的余裕!至于燕云十六州者,不过顺口之饵!岂能为此小饵,自陷亡国之危!”

    石敬瑭终究还是个有决断力的雄主,听到这里,倏然起立,道:“后世史书要怎么写,我也顾不得了!自古得天下者,唯兵强马壮罢了!”

    冯道惊道:“陛下,此枭雄之语,非圣主所当言!”

    石敬瑭道:“我知冯老对朕也是忠心,但时局所迫,有些事情,不得不为!”

    冯道伏地泣道:“咿!老臣忝居三公之位,不能辅陛下成尧舜之圣君,而陷陛下于两难之中,老臣有罪!”

    他这一声有罪出口,两行老泪便流了下来,桑维翰望见,心中破口大骂。

    石敬瑭见冯道哭得两颊皱纹上都是泪水,不由得也有些感动,离座下来扶起他道:“乱世之中,我做皇帝难,你做宰相也难!”

    冯道道:“世道如此,臣惟尽心二字而已。陛下之难,则非尽心二字可尽。则陛下之难,岂是臣等能及!”

    石敬瑭叹息道:“长乐老真乃朕之知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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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臣告退之后,桑维翰独请留对,说道:“陛下,冯道,奸臣也!”

    石敬瑭沉吟着,不让桑维翰说下去,道:“你尽心为我,我自深知,但朕不能没有你,大晋也不能没有冯道。中原如今就像一艘处处破漏的大船,无他掌舵,恐怕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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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道回到家中,刘昫密与他说道:“不料陛下如此决断,看来晋北与天策一战在所难免了。范文素此次出使徒劳无功矣!”

    冯道道:“唐、晋,势不两立。不比孙刘,根本就没有合作的基础。别说范文素,就算诸葛武侯复生,也没法说得转。”

    刘昫道:“文素无功而返,将来回国恐怕评价将会跌落。”

    “未必!”冯道说道:“张龙骧雄韬伟略,岂会寄望于范文素能在这等形势下力挽狂澜?战场之事他必另有安排。范文素东行,为的不是眼前,而是将来。”

    “将来?”刘昫眼睛缩小了一下,随即笑道:“好个为将来!我明白了,那是要将石氏之丑披于天下!逼得他不能遮遮掩掩、自圆其说也!”

    “正是!”冯道说道:“若真要为两家盟好,那就是派一个巧辩之人来了。范文素学术根底深厚,派他来此,正应是为了更长远的布局。”

    刘昫又道:“但这样一来,也是逼得陛下更下决心。若我军从晋北夹击天策,在敕勒川的汗血骑兵团要自保也难了,还如何呼援鹰扬?万一临潢府之战真出了什么闪失……”

    “那个就非我们考虑的范围了。”冯道说道:“料来张龙骧的武班人马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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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策七年四月,当张迈决定要北上敕勒川,当杨易的大军刚刚离开胪驹河河畔,当范质才踏入洛阳城,当高行周的银枪白马刚刚抵达晋北,平安城那边却是有了动静!

    薛复终于行动了!

    汗血骑兵团忽然拔营而起。大军东移——不是向东北前往临潢府,而是向正东!

    兵逼云州!

    汗血骑兵团的主力与一直在长城旧址外威慑云州的党项兵马会合。兵临长城旧址。整整超过四万人、十五万马铺天盖地地压迫过来,挥师进入长城,逼近云州近郊!

    又有一支偏师由李彝秀率领,夺取了云州西北的焦山,跟着传檄四方,一时间晋北风起云涌。代地十县易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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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个消息,有关几方面竟然都是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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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元忠对曹延恭道:“我原本一直担心薛复会不顾一切,现在看来他还有一点理智,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曹延恭接口道:“这样对叔叔最好。也对我们曹家最好!”

    曹元忠忍不住嘴角漏笑,却是拍了侄子一巴掌道:“胡说八道!我和薛复虽然政见不同,但都是为了国家!只不过杨、薛求得急,我却觉得,国家摊子越大,就越需要安稳,能以和谈取得的利益,为什么一定要打仗死人?”

    曹延恭连忙一拜道:“叔叔高见,侄儿拜服!”

    其实从曹元忠嘴角的笑意中曹延恭又学到了一课,知道就算在私密场合中,也得把话说得光明正大,最好光明正大到梦话中去,这样才是合格的政治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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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但曹元忠高兴,白承福那边也高兴,以至于不顾安家劝阻,也不理折德扆刚刚和安重荣定下的赌约,就在自己的营寨上树立起了唐字大旗。

    折德扆在暗暗忧虑大局之余,心中其实也高兴,因为晋北一乱,自己才有用武之地。

    耶律屋质那边,更是高兴,对萧辖里道:“算算日子杨易怕是已经出发,咱们只要拖住了薛复的脚步,你我大功便成!”

    但所有人的高兴都是藏起来的,耶律屋质一边派人去知会高行周与石重贵,请他们速速进兵,他表示只为晋军守土十日,十日之后,“若是云州先落入天策手中,就怪不得我们了!”

    同时耶律屋质又派人请来了曹元忠,责问道:“贵我两国既要和谈,为何平安城方面忽然向我云州进兵?这就是贵国和谈的诚意?”他明明恨不得薛复来,却还要用话拿捏曹元忠。

    曹元忠却笑道:“大辽割朔州给石晋是什么样的诚意,我们进兵云州,就是什么样的诚意!所谓礼尚往来,彼此彼此而已。”

    耶律屋质冷笑道:“曹兄这么说,是不想谈了?”

    曹元忠笑道:“不想谈的话,我今天就不来了。”

    “既然如此,还请曹兄修书一封,请薛将军火速退兵,免伤我们两家和好。”

    “行!”曹元忠道:“是要我回去修书,还是当面修书?”

    耶律屋质道:“若能当面修书,那是最好!”就命笔墨纸砚伺候。

    曹元忠提起笔来,当着耶律屋质的面,写道:“云州空虚,可围,亦可攻。”

    耶律屋质怒道:“曹兄,你这是消遣我来着!”

    曹元忠哈哈笑道:“书信就在这里,送是不送,你自己看着办。”

    耶律屋质微一沉吟,竟然就派人送出城去。

    曹元忠道:“屋质兄果然是有大眼光之人。”

    耶律屋质嘿嘿一笑,屏退旁人,道:“云州我契丹可以不要,就算是幽州,我也可做主,在适当的时候送给曹兄作晋身之阶!你们汉人有句古诗: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不知曹兄何以报我?”

    曹元忠道:“不知道屋质兄要什么。”

    耶律屋质道:“当此乱世,祸福难料,听说凉兰间商旅繁盛,我有一笔家财,想托曹兄寻个可靠的人,代我生息,作为今后有个万一时的一条退路。”

    曹元忠笑道:“这个容易!只是这混乱之中,资材如何托运?”

    耶律屋质道:“前不久有天策商人入境,我想以战乱为由,遣返一批,就将家财托运其中,就是不知此时西行,会不会遭遇兵马劫掠。”

    曹元忠抚掌笑道:“妙,妙!屋质兄放心,我天策唐军对合法商旅十分保护,这也是我境内商旅繁盛的原因之一。不过事情要做就快,莫等到真个围城,那时候这批商旅只怕要西行也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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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元忠走后,韩德枢韩匡嗣走了出来,韩匡嗣看着耶律屋质,眼神中透露着不可思议,韩德枢却笑道:“我也有一笔小小资材,想托屋质兄的东风生息。”

    耶律屋质呸了一声道:“小小计策,以坚其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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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元忠回到居住,将经过告诉侄子,曹延恭不齿道:“胡儿果然不忠不义,都快亡国了,还想着自己的好处呢!”

    曹元忠笑道:“倒也不见得,不过是彼此有些脏东西握着,办起事情来会顺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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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屋质发出的书信走得好快,雁门关和高行周几乎同时收到。

    高行周看到书信,就下令拔营。

    其子高怀德道:“爹爹,换了别的时候,我恨不得与汗血骑兵团一决胜负呢!但现在人家是兵逼契丹,我们跑去打他们,那是变相地去给契丹人解围,会被天下英雄戳脊梁骨的!”

    高行周道:“我也不想打!但契丹人已经把话说得明白了,他们只守土十日,十日之后便撒手不管了。”

    高怀德道:“只是说说吧,难道他们会真的弃城?”

    “你不懂!”高行周道:“去年关中一战,薛复直冲腹心部,勇夺三军,萧辖里岂是薛复之敌?以萧辖里守云州,压根就没想挡住薛复,只是想拖时间罢了。”

    高怀德道:“他们既然要拖,我们便跟他们一起拖吧!”

    “他们拖得,我们却拖不得。”高行周叹息道:“这十日期限一出,若我还迁延不进,一旦过了期限,云州真的落入天策手中,陛下定饶不了我……唉,只怕不等陛下不饶我,主帅那边,就已派人来取我项上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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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二六四章 汗血宝马真的很重要吗

    高行周接到云州城的知会,便即起兵,同时知会东路、西路大军,杜重威听说高行周肯进兵,先松了一口气。雁门关中,石重贵收到消息,召集诸将商议,安重荣、药元福却都不赞成出兵。

    药元福道:“这一去,要打的不是契丹,而是天策。一旦进兵,折德扆等的府州、麟州系人马必归汗血骑兵团麾下,我们河东将士与契丹有仇,而与府、麟有亲,一旦出战,那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云州城下,汉人打仗,云州城头,契丹旁观。这不但底下的将兵不会乐意,也会遭天下英雄耻笑,战事未必会顺利,而且对留守声誉有损,会妨碍及前途。不如按兵不动,以观接下来的形势再说。”

    石重贵是石敬瑭的养子,颇有问鼎储君的资格,因此顾惜羽翼,不肯坏了名声。他和高行周不同,高行周不听帅令,杜重威可以拿他祭旗,石重贵就没这方面的压力。

    安重荣也道:“陛下向契丹称臣,此汉家奇耻大辱!如今契丹要利用我们去打他们斗不过的天策,我们何必为他人出力卖命?难道我等真的是契丹人的奴才不成?”

    石重贵见两员大将都不愿行动,便决定按兵不动。

    高行周眼见雁门关没有反应,他却没有办法,三路大军之中,他政治背景最弱,就算明知道别人都在推他进火坑也只得继续进兵,不久到达桑干河旁,就要渡河。

    这时折德扆已经进入应州城,高行周的人马就在应州城外西北八十里处。

    高行周的副将对他说道:“应州城内是折德扆的人马,他是天策的人,若对我军半渡击之。我们损失只怕不小。听说折德扆兵马不多,应州又是新得,防备不严,不如先打应州城,然后渡河。”

    高行周连与汗血骑兵团争战都不大愿意,这时哪里肯去打折德扆?说道:“折德扆手下都是府、麟与河东人马。如果与他争战,先就跟整个河东父老结仇了。安重荣自己不想做这个丑人,我们何必替他出头?分批渡河吧,前军渡河,后军防备。”

    应州城内,诸将听说白马银枪团要渡河,都请令要去半渡而击进行奇袭。

    赵普道:“我看高行周部行军迟缓,半点没有白马银枪团传闻中那等如风如火的雄姿,这必是士气低迷使然。如此士气去斗汗血骑兵团。不是送死就是自取其辱!我们兵少,不必现在就去打他,尽管让他过去,观察形势,一旦有变,我们就断他们的后路,让汗血骑兵团关门打狗就可。”

    因此白马银枪团安然渡河,一路如行于无人之境。不久抵达怀仁县,怀仁县也在折德扆手中。听了命令将城门紧闭不出。

    怀仁只是小小县城,高行周也不进入怀仁,当晚在城外安营扎寨,第二日折而向北,不多久便接近云州城。

    此时的晋北形势当真微妙极了:

    契丹占据了云州城及其东北诸县,来自敕勒川的天策唐军驻扎在云州之西。隐隐有围城之意,各地义军占据其它州县,折德扆控制了云州,白承福等控制了朔州,各派势力犬牙交错。偏偏高行周从蔚州进入晋北,一路不攻城,不掠地,只要无人阻拦他就不开杀戒,各地义军既不接济,也不骚扰,就任他无惊无变地走到云州城下,如此军事形态当真古今罕有。

    而高行周也知道杜重威石重贵等人的意思,那就是等着看他去打天策,若他有功,杜重威石重贵自然会跳出来接收好处,若是事情不顺,最后承担骂名的也只会是他,高行周自己是忍辱不发,他手下的将兵则不乐作战,所以士气十分低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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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策军对云州城本来已经隐隐形成包围之势,云州的西北、正西、西南、正南的所有据点都已被封锁,眼看高行周到,天策军也不正面阻拦,竟撤出了正南据点。

    高怀德心想:“我军之中一阵死气沉沉的,怎么打仗!”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单骑出营,去看天策唐军行动,他脱下军袍,只穿放牧人的衣服,收好银枪,穿着晋北少年在外活动时的土灰衣服,骑了一匹黄骠马,沿着云州城外游荡。

    这时云州似将围城而尚未围城,之前曾有商旅出入,又有各种送信人员进进出出,品流复杂,无论唐、辽军马,看到一个少年骑马游荡也没当一回事。

    唐军的布置,是望着云州在西北、正西、西南作环抱形的阵势,大军重中之重在于正西,高怀德少年胆大,晃荡晃荡竟然晃荡到唐军中军附近去了!

    看看他接近中军大营,两个斥候警惕地跑了出来,高怀德长得人高马大,远看是个大汉,近看一张脸却嫩得能拧出水来,嘴上还一点绒绒的黄毛呢,两个斥候走近见是一个汉家少年,喝道:“哪里来的屁孩子,在这里游荡!不知道这边要打仗么!快回家去!”

    高怀德心道:“这时候近前,给他们两刀,然后就跑,他们也赶不上我,但暗算别人,不算好汉。”便故作天真地说:“两位叔,我听说这里有汗血宝马,我想看汗血宝马!”

    两个斥候对视一眼,同时失笑,只当是附近哪家的孩子,听到了汗血宝马的名头,竟然不知危险跑来看新奇,因高怀德的言语是燕地口音,不夹杂一点胡味,那两个斥候便知不是契丹,不愿为难,其中一个斥候喝道:“快回家去!这里快打仗了!”

    高怀德道:“这位叔,这里真有汗血宝马不,我放了一辈子马,从来没见过汗血宝马呢。你好心让我看看嘛。它们流的汗,是不是真是红色的?”

    那两个斥候听了这话都笑了,其中一个道:“这屁孩子真好笑,才几岁的年纪,就说什么半辈子了!”

    另一个道:“屁孩子嘛,都是这样。”

    “咱军营中就有汗血。要不让他靠近瞅瞅见识见识?”

    另一个惊道:“你胡说什么!这话让校尉听到,脑袋还要不要!”挥手对高怀德道:“快走快走。都说了这里要打仗,小心哪里一支冷箭出来,要了你的小命!”

    高怀德翘了翘嘴角,两个斥候看他那模样,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同时摇头而笑。

    高怀德又向云州西北而去,越往西北,唐军阵势越是严整,不等高怀德靠近,就有斥候出营,话都不说,嗖的就是一支响箭警告!

    高怀德不敢接近,原路浪荡而回。

    唐军营中,李彝殷巡视诸营。恰好望见了游荡于大营刚好射程边缘的高怀德,李彝殷指着道:“那是什么,怎么容他看我营寨!”

    恰好那两个与高怀德对话过的斥候就在近侧,回答道:“那不是契丹奸细,是个不知轻重的汉家少年,浪荡到这附近,说是要看汗血宝马呢,我们把他赶走了。怎么现在还在附近!”

    李彝殷拿出千里镜——唐军所产的千里镜。至今仍是奇货,数量仍然不多。在军中并未普及,轮台大战时得是安西旧部的亲近将领才能有,如今李彝殷也得张迈赐下一个——李彝殷用千里镜一看,抬手就揍了那斥候一拳,怒道:“没眼色的东西!这个小家伙骑的是‘透骨龙’,这岂是个寻常少年!”

    原来高怀德骑的这匹马大有来头。乍一看土黄土黄的,高怀德这次又故意让马身沾满了尘土,但其实乃是西凉名种,特征是身上黄中带着白点,马头上有白毛形分布有如满月。最大的特点是不管喂得膘多足,肋骨一定显露在外——因此名叫透骨龙,乃是马中名种也,传说中秦琼的坐骑就是它。

    李彝殷是党项大豪,熟知西北名马,所以一眼看穿,当即派了一小队骑兵出营去追。

    高怀德本来还在晃荡,忽然一哆嗦,没来由心头一警,就像野兽闻到危险的味道一样,环头一张望,见唐军寨门正在打开,心道:“不是好事!”他也不着急,也不惊慌,只是掉转马头,哒哒哒哒晃荡走了。

    他胯下的黄骠马远看慢如散步,一点都没发力的样子,但这边从营寨追出去的骑兵却是越追距离越远,追出七八里眼看追不上了,两个斥候这才回转,知道对方骑的果然是名马,暗中佩服李彝殷见识不凡。

    高怀德一径溜回军中,高行周听说儿子一个人出营去看唐军虚实,吓得不轻,只怕儿子出了意外,却就见高怀德回来了。

    高行周见儿子无恙归来,心里高兴,口中大骂道:“你好不晓事,天策百战雄师,治军必严,你敢去看他们的营寨!小命不要了!”

    高怀德却道:“汗血骑兵团好大的威名,我看他们的行动也只一般,只西北面警戒很深,这真是奇怪,莫非他们要从西北进攻云州?爹爹,要不你给我一队人马,我去冲冲他们的阵脚,试试虚实。如果成功也好长长士气,说不定能掳几匹汗血宝马回来呢。”

    其实他的黄骠马论神骏就未必在汗血马之下,但这两年汗血马名头实在太盛,而且马流红汗的特征太过传奇,作为骑将世家不免念念不忘。

    高行周喝道:“彼是百战之师,岂能没有过人之能?不得轻敌!”

    他这一部当初没参加过关中会战,对天策唐军如何强大听了听得多了,却毕竟没在战场上真正见识过,高怀德便不大相信,又翘了翘嘴角。

    高行周也不与唐军冲突,就在云州东南驻扎下了,一边派了使者进城,要与契丹交接防务。

    ——————————

    萧辖里接到消息,来见耶律屋质道:“晋军派人来了,要我们将城防交给他们。”

    耶律屋质道:“是我让他们来接手云州城的。”

    萧辖里冷笑道:“当初的约定,是他们出兵替我们拖住天策,如今他们仗都没打一仗,就要我们的云州城了?亏他们好意思开口!”

    韩德枢在旁道:“这是我们和石敬瑭的约定,石敬瑭又不敢将真实意图公诸天下,这些阵前战将。未必知道得仔细。”

    契丹人对张迈又恨又怕内心又带着敬意,但背地里说话通常也不敢直呼其名,石敬瑭虽然登基做了皇帝,辽国的人背后说起他也没半点敬意。

    萧辖里道:“虽然如此,但也不能真就把云州城让给他们!”

    耶律屋质道:“就且告诉晋军,让他们先解了云州之围。我们自然交接城防。”

    萧辖里笑道:“他们人马不过万余人,能退得对面数万大军?”

    其实白马银枪团的精锐不过数钱,剩下六七千人都是辅战人员。

    耶律屋质道:“那是他们的事情了,与我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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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军将话传来,高行周在营中郁闷得要死,他自信白马银枪团的战斗力不在汗血骑兵团之下,但对方毕竟是赫赫有名,兵力又比自己充足,要让自己上前冲击。那是要让他去送死!

    高怀德气呼呼道:“在应州时,骗我们来云州,来到云州,又不让我们入城!这是欺我们!爹,不打天策了,给我一支人马,我去夺城!”

    高行周骂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想害死全家吗!临出发前。陛下将我们掌军诸将特地叫去,三令五申。不许我们与契丹人有冲突,今天若去冲击云州,消息传到洛阳,我们高家就是满门抄斩!”

    高怀德听到满门抄斩四字这才缩了脑袋,却是十分的憋屈,说道:“咱们这位陛下。做皇帝做得窝囊,连带着我们也跟着受窝囊气。”

    吓得高行周赶紧捂住了高怀德的嘴巴骂道:“小心点说话,还要你奶奶你娘的性命不要!”

    他想了想,又是一阵怅然,对高怀德低声道:“朝堂之上。比战场还要凶险,这次肯带你这闯祸精出来,倒是你娘的意思,不是要让你立功。而是万一有不虞之祸时,你不要管家中老人,自己逃生去吧。如今边境纷乱,以你的本事,要活下去不难,做个绿林也罢,找个山沟沟躲起来也罢,不要再做官了。”

    ——————————

    这边高行周被迫准备进兵,那边耶律屋质和萧辖里也做好了两手准备:只要唐晋战火一起,他们就要相击而动。

    耶律屋质算计着日子,道:“只要再拖得几日,薛复再想不顾一切赶去临潢府也来不及了!那时候我们就将云州这块肉甩给石敬瑭,让天策与石晋狗咬狗抢肉去!”

    萧辖里笑道:“这云州本来我还真舍不得,但退回幽州看他们汉人自相残杀,也是一乐。”

    韩德枢则心道:“会有这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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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靠近云州的怀仁县内,这时也来了一营人马——那是折德扆亲自来了,他要就近观察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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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石敬瑭死死按住了前线战将,高行周无法,只好进兵,真的以兵马逼近天策营寨。

    他环顾手下兵将,都是自己一手一脚练出来的好儿郎,心中暗道:“这次打的是汗血骑兵团,不知此战过后,这些儿郎能活着回去的有多少!我受军令所迫,不能不进,这些儿郎却都要跟着我上前枉死了。”

    但说也奇怪,白马银枪团进一步,汗血骑兵团就退一步,高行周步步而进,对面则步步退让,竟然不与接刃!到最后高行周全军都进驻于云州之西,唐军就在他的对面,双方相望不相及。

    高怀德哈哈笑道:“狗屁的汗血骑兵团,果然不敢与我军交战!汗血骑兵,遇不得白马银枪!他西北精锐也见不得我燕赵男儿!爹,给我一支人马,我去教训教训薛复!”

    高行周摔了他一巴掌,骂道:“薛复二字是你叫的!虽然各为其主,但那是敢冲击契丹腹心部,差点抓到契丹皇帝的好汉子!你再狂妄,嘴上也给放尊重点!”

    高怀德半边脸肿了起来,却是不敢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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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不但高行周情知有异,城内萧辖里也是暗暗纳罕,他们契丹皮室敬畏天策,却看不起晋军,萧辖里道:“薛复在搞什么鬼!”

    耶律屋质心中隐隐不安。说道:“我们算计了这么久,可别又让唐人给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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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但契丹人这边,曹元忠也察觉形势不对,他对曹延恭道:“薛复兵马不进反退,这不对路!你出城一趟,到我们军中走一遭。看看薛复是什么打算!”

    他们叔侄身份特殊,契丹这边待为上宾,回到唐军营中又是自己人。耶律屋质也想知道唐军虚实,就派人护送曹延恭出城,这时云州西面防线已在晋军掌握之中,曹延恭要想回唐营,先得经过高行周的同意。

    高行周听了耶律屋质的知会,便要放行,高怀德跃跃欲试道:“爹。我护送使者去!”高行周知道儿子可不是出自公心,这次却道:“好,你去吧。一切小心,可别漏了身份。”

    高怀德便换了一身小兵装束,换了一匹普通战马,一路护送曹延恭前往唐营。

    天策尚武,自杨定国、杨易以下,无论文武官员。无不以不能仗剑骑马为耻,沙州曹氏也是武将出身。到了曹元忠这一代本来已经慢慢在文人化,天策进入之后,又刺激得曹家子弟也转崇武风起来,因此曹延恭虽是文职,同样能仗剑策马、上阵杀敌的,这时出使身边没有护卫。只是出城时有耶律屋质派的一个契丹人半护送半监视,到了晋军这里,又多了同样“护送”他的高怀德。

    曹延恭也是年轻人,但这几年南北闯荡,见多识广。眼神也历练出来了,这时虽心神在别处,但高怀德飞扬跳脱不知收敛,还是让曹延恭看出这个少年精气神与众不同,途中不免问了几句,高怀德笑道:“小的是常山人氏,姓高,大爷叫小的小高就好。”

    “常山人氏……”曹延恭道:“那是常山赵子龙的同乡啊!”

    高怀德嘻嘻笑道:“我是在常山出生,不过我爹是在幽州出生,我爷爷则是山东好汉,算算也不知算哪里人。现在幽州割给契丹咯!我便算常山人吧。”

    曹延恭笑道:“我喜欢你这小子,不如你就跟了我吧。回头我跟你们主帅说说,你跟了我,有机会去幽州老家的!”

    高怀德嘻嘻笑道:“不敢不敢,我娘还在老家呢,我若跟了大爷你,我娘在家里得吃罪。”

    曹延恭轻轻一笑,心里想着国事,就不再搭理他。

    ——————————

    他们抵达唐军寨门,通报之后直入军营,才进辕门那契丹护卫就被拦下了,曹延恭虽然只和高怀德说过几句话,但觉得这少年讨喜,他也是年轻人心性,觉得自己出入没个随从不成样子,就带着高怀德入内。

    路上经过一排马圈,两旁养的是一溜的高头大马,一匹匹都是神骏非常的西域名驹!

    高怀德看得眼睛发红,道:“这……这不会就是汗血宝马吧?”

    曹延恭笑道:“你还有点眼色!”他是从河西来的,汗血宝马见的次数多了去,一眼就认了出来。

    高怀德道:“可汗血宝马不是听说病了吗?”

    曹延恭道:“病的那批在敕勒川养着呢,这一批是没事的。咦,我跟你啰嗦什么!”

    进了四重门,到了一处大帐前,曹延恭对高怀德道:“不要乱跑,在这候着。”就入了大帐,入帐后一抬头,要行礼时不见薛复,只有李彝殷,他不由得一怔,道:“薛将军呢?”

    李彝殷笑道:“现在也不需再瞒了,薛将军不在军中,这里现在是我做主!”

    曹延恭闻言大吃一惊,这时有人急急入内禀道:“将军,彝秀将军传话,北面有狼烟传来,应该是契丹人的烽火!”

    李彝殷道:“这时间赶得可真准了!”

    ——————————

    云州城内的留守府中,这时已经乱成一团!

    就在刚才,萧辖里也耶律屋质同时接到了急报!

    北方有狼烟传来!

    那是来自鸳鸯泊的狼烟!

    自敕勒川往东北,走长城外线的话,一路荒凉,大军行动,需寻有水源处一路而进。汗血骑兵团及其附属部队多达四万五人,马匹可以得到二十万。二十万匹马可就不是随便弄几口泉水能喂饱的,沿途水源草料都得考虑到。

    因此契丹人算定了:薛复若要走长城外线前往临潢府,从敕勒川往东北,第一个要经过的就是奄遏下湖——唐军的前锋早已经抵达那里,契丹无法掌控。然后再往东北,就会经过白水湖。白水湖位于云州正北,出长城后快马疾奔一日一夜就可以抵达——当然这是单骑无挂碍奔跑的距离,大军行动不可能这么快。

    从白水湖再往东北,就是鸳鸯泊,鸳鸯泊位于野狐岭西北,野狐岭已经属于幽州辖下。鸳鸯泊再往东北,水源渐渐充足,地势开阔,过了滦河。就可以接近临潢府了。

    白水湖、鸳鸯泊都无天险,易攻难守,直接驻兵容易遭受袭击,所以契丹没有布置重兵,而是设置了烽火台。唐军若要从长城外线抢进,这两个地方几乎是必经之路。

    按照契丹军方原先的打算,只要白水湖烽火点燃,萧辖里马上从云州出兵。袭唐军侧翼,同时耶律朔古兵出幽州。在鸳鸯泊严阵以待,时间上完全是来得及的。

    薛复在去年关中一战打出了偌大的威名,所以契丹高层对汗血骑兵团都是从高里来估量其实力,自忖正面作战无论萧辖里还是耶律朔古都没有把握挡得住薛复。但萧辖里侧翼骚扰的话就能严重拖慢薛复前进的脚步,到达鸳鸯泊以后,薛复就算能打败耶律朔古。那时说什么也赶不及前往临潢府和杨易会师了。

    不料这几个月,晋北闹得风起云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边的事态吸引住了,结果白水湖毫无示警,鸳鸯泊却忽然传来了烽火!

    萧辖里怒道:“他们怎么过去的?飞过去的?而且他的大军都在这里。鸳鸯泊那边会是什么人!这烽火莫非有误!”

    耶律屋质仿佛想到了什么,说道:“他们也许是不走白水湖,沿着金河上游过去的。”

    “金河上游?”

    金河上游就是阴山山脉,翻过阴山,从其北麓行进,的确能绕开白水湖而抵达鸳鸯泊,阴山是中国一道降水量分界线,其南水草肥美,其北则干旱荒凉,必须有老马识途的向导,才能找到一些水源补给。

    “几万大军翻过阴山?那得多少辎重!”

    “不一定是几万大军,也许就是数千轻骑……”

    萧辖里一愕,“如果只是数千轻骑的话,”萧辖里仿佛松了一口气,道:“去了临潢府能有什么用!杨易手底下兵马何止十万,上京那边要进行的可是大军以十万计的决战!别说数千轻骑,就是增减个一万人,两万人,也影响不了大局!只有晋北这几万人推过去,才真可能会造成影响。”

    “如果要南北夹击,将我契丹灭族的话,的确得是数万大军北上,甚至张迈在甘凉的整个主力北上,才可能成功。”耶律屋质道:“但如果只是会师,那么数千兵马,也是有用的!不,重要的不是数千兵马,是薛复!是汗血骑兵团!”

    “汗血骑兵团还在这里呢!”萧辖里说。

    汗血宝马群一直都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呢!前几天都还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汗血马也许都还在这里。”耶律屋质道:“但汗血宝马,不等于汗血骑兵团!其实我们都不知不觉中走入了一个误区,以为汗血宝马在哪里,汗血骑兵团就在哪里,可是……其实有没有汗血宝马,真的很重要吗?”

    萧辖里听得愕然在那里:“汗血宝马……不重要?”

    “不是不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杨、薛会面!”耶律屋质道:“现在对杨易和鹰扬军来说,最重要的,也许不是几万大军的增援,而就是薛复的出现。唉!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错得厉害!只要让薛复见到杨易……对远征漠北的那支大军来讲,那就意味着南北会师,那么那支孤悬在外的军队,或许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萧辖里愣了半晌,忽然一拳将桌子砸得崩了,怒道:“唐人!唐人!如此狡诈的唐人!又将我们给骗了!”

    耶律屋质却忽然想起了薛复那个人,在他的印象中,那个男人并不像一个狡诈的人,从他清澈的眼神之中,耶律屋质可以肯定那个男人的心思是很纯直的。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进入云州!”

    耶律屋质从来不知道薛复曾经跟折德扆赵普说过的话,但这时候却想到了这一点。

    现在想想,薛复什么时候掺和过晋北的风云变幻了?没有!从来没有!

    全都是曹元忠、折德扆等人在搞风搞雨!

    当然秦州那边,张迈好像也在配合着。

    甚至洛阳那边,也都在无意地“配合”着!

    当全天下的人都聚焦于燕云,甚至张迈还派出范质,对燕云之事也提出外交交涉,于是大家都不知不觉中被舆论所引导,都越来越觉得燕云很重要了,将大多数的心思于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甚至就连赵普,当初薛复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他:“燕云我肯定不会进入的,晋北如今只是疥藓之疾,得失非关轻重,潢水那边才是生死必争的关键!”

    结果随着事态的发展,连赵普这个自己人也怀疑薛复改变了方略。

    可平安城内的那个男人,真的曾因此而动摇过么?

    “也许从一开始,那个男人就只是简单地想着怎么北上去跟杨易回去,几万人过不去就几千人过去,最主要的就是他自己要去!”

    想到杨易与薛复在潢水河畔见面,想到薛复一直带着的赤缎血矛和鹰扬旗会合……

    那时候的漠北远征部队,将会是什么样的士气!

    那时候的上京城下,将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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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读者建议说,不能放弃月票。嗯,这个月没求月票,结果码字的时候,的确是沉冷有余,激情不足。好吧,下个月月初我会拜求一下月票,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我写起来更有动力。

    谢谢大家的一路追随,我会继续努力的 ^_^(未完待续。。)

关于请假以及连续补更

我现在在广州出差中,同时上京之战的构思中出了点问题,得作点调整,明天事情多,今晚没法熬夜,后天一大早又得赶车,一整天都在路上,所以今天得请个假,到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星期一四天连续更新,补上两次欠更,如有可能,我会加更。抱歉。(未完待续。。)

第二六五章 晋北余音(求月票)

    晋北的局势陷入一种微妙的改变之中。

    对于拉石晋打天策,耶律屋质本来是抱着很大的热情在做,当看见晋军即将和唐军发生冲突,心中充满了看笑话的心态。

    但现在,这种热情与偷笑全没了。契丹之所以诱引晋军北上,目的是让他们攻击天策,让晋军攻击天策,目的是拖延汗血骑兵团,使天策南北两军不得会师。

    但现在薛复很可能已经走了,犹如金蝉脱壳,又似釜底抽薪,战略目的已不存在,高行周是不是打天策,双方谁胜谁败,还有什么所谓?

    “是否现在起兵去追!”

    在几个人都尴尬之中,韩匡嗣说道。

    “还有什么用!”

    萧辖里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

    “如果汗血骑兵团是五万大军行走,我们的轻骑很快可以追上,但如果他们也是轻骑,等我们追到鸳鸯泊,他们又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而耶律屋质更加知道,天策唐军有一种压缩面饼和压缩牛肉,经过蒸、烘、削、叠、压、防腐等十几道工序,能做成易于携带的肉饼、面饼,一大块压缩牛肉加上一大块压缩面饼,再加上一袋茶叶,饿了时,直接削下一小块牛肉一小块面饼,泡上一碗茶汤,基本上面食肉食和各种微量元素就都齐了,足以保证行军打仗的营养需要。

    面饼和肉饼既有军用,又有民用,民用的面饼肉饼为了保证口感压缩得不是很厉害,契丹人通过贸易曾得到过一些,而军用的肉饼和面饼,则比石头还重。契丹也曾从天策军的俘虏身上拿到一些,只是制作配方契丹无论如何到不了手。

    这种压缩食物由于口感、成本等原因,自然不可能成为主流的日常军粮,但轻骑突袭,一人一马的话,将三袋补给放在轻骑兵的马臀上。也可以保证兵马走很远,若是一人两马,一马乘坐,一马驮负,补给的时间自然更长!若是一人三马,还能保证有一匹空身马来换乘。

    想到了这里,耶律屋质更是心中懊恼!

    “如果薛复一开始就有这样做的想法的话,那不用汗血马几乎就是一种必然!不管汗血马有没有生病!”

    耶律屋质自然知道,汗血马虽然高大、强悍而宝贵。耐力爆发力威慑力和对士兵战力的加成都非常强大,但照顾起来也麻烦,喂养什么、怎么喂养,甚至连居住环境都很有考究,因此汗血马出战必有辎重随行。而漠北马则不然,漠北马的身材较为矮小,威慑力与爆发力与汗血马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但马贱易活。对环境与食物要求极低,耐力也好。正面作战时无法像汗血马那样极大增强单位骑士的战斗力,但长途跋涉迂回奔袭却是良选。

    “为什么我想不到这些!为什么!”

    其实他在契丹之中也算顶级智者了,但战争就是这样,许多在事后看来理所当然的决策,在答案揭开之前,却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

    “那现在怎么办呢?”韩德枢说。

    在云州城内的高层里面。他的心情是最复杂的。作为脚踏两只船的谋士,他的进退余裕比别人大得多。而在晋北这个战争局部上,原本看来是契丹在掌控一切,韩德枢便将大部分的智慧贡献给了契丹,只是对天策那边留下一条可进可退的后路而已。但现在形势急转而下,韩德枢的心思又起了变化。

    天策还是厉害啊!

    越是三心二意的人,对强者就越是畏服!眼看天策唐军在不知不觉中又占了上风,韩德枢便又想再抱大腿了。

    ——————————

    “出城追击已是不可能的了。”萧辖里说道,“而且现在敕勒川唐军与高行周晋军都在附近,贸然出城追击,难保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再说,薛复如果已经到达鸳鸯泊,从幽州那边出兵会比我们这边更快!”

    “那现在是……”韩德枢小心翼翼地说。

    萧辖里没有回答,看了耶律屋质一眼。在晋北的军事事务上他是最高长官,但涉及到更大层面的军政攻防,他却要听耶律屋质的意见了。

    “暂且按兵不动。”耶律屋质道:“一来要防鸳鸯泊的烽火只是唐军的诱敌,二来则要等等幽州那边的指令。”

    说到这里,耶律屋质心中已在叹息,如果薛复确已北行,不管上京之战将来发展成什么样子,至少自己南下的外交与政略就都宣告失败了。但是和韩德枢的三心二意不同,耶律屋质这时想到更多的不是荣辱,而是契丹全族的盛衰。

    孔子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契丹过去几十年能够兴旺发达,自于族内拥有这等贤才分不开的。

    ——————————

    北面传来的烽火,惊到的不只是云州城内的契丹,汉军之中,也有一部分高层知道那烽火的含义。

    韩德枢回到府邸,就听莫白雀求见。莫白雀匆匆来见他,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你怀疑的没错。”韩德枢说道:“天策军的确很可能迂回袭击了鸳鸯泊,现在更可能已经北去了。”

    “他们要奇袭上京!”莫白雀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和萧辖里听说此事之后,“数千人对上京大决战能有什么用”的第一反应不同,莫白雀在关中之战是被陌刀战斧阵打怕了、被汗血骑兵团追怕了的人!天策强大的汗血骑兵团,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难以战胜的符号,至于人数多寡反在其次了——环马高地上,陌刀战斧阵又有多少人马?不一样遏得十几万契丹无法寸进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契丹附属部族的这种埋藏甚深的恐惧,也正是耶律屋质最忧虑的地方之一,因汗血骑兵团一旦抵达上京城下,不但能使唐军振奋,也会对辽军士气造成打击。

    “上京的事情,轮不到你担心。”韩德枢说道。

    轮不到我担心?莫白雀忍不住腹诽——不担心才怪!如果上京沦陷。燕云这边就算打得再好也难保!一想到那个据说威名更在薛复与奚胜之上的杨易,率领数十万大军汹涌而下,莫白雀就忍不住心脏发抖。

    忽然之间,他有些后悔当初没跟白承福一起反辽了。

    “不过,如果你还担心的话,我倒是可以指点你一条后路。”韩德枢低声得若有若无地说道。

    “请学士指点。”莫白雀连忙附身。

    “云州城内。现在可还有一个天策唐军的大人物哪!”韩德枢说道:“他和我们不同,现在没有得到消息,或许正在忧虑之中,如果现在你……”

    韩德枢说到这里就不说下去了。

    “学士是说……曹?”

    韩德枢就闭了嘴。

    莫白雀大喜,道:“谢学士指点。”

    告辞要离开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韩德枢一眼,眼神极其复杂。

    韩德枢自然知道莫白雀在想什么,但他不在乎。他要卖天策一个好,但现在由自己派人去知会曹元忠,万一被耶律屋质拿到那就水洗不清了,但由莫白雀的人去,不管最后怎么发展,他都还有进退的余裕。

    ——————————

    曹延恭还没回来,但曹元忠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云州城内的气氛诡异起来。就是本来故作宽松的驿馆,也忽然加强了保卫与监视。

    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曹元忠心中忐忑。就在这时,厨房那边有人传来了一个“谣言”!

    “鸳鸯泊有烽火传来!”

    烽火?

    鸳鸯泊!

    只是两个简单的词。但曹元忠已经内心洞明!

    从去年到现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天策在晋北广布间谍,自然已经知道契丹在敕勒川与临潢府之间,设置了警戒烽火——这又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情。曹元忠进入晋北之后,作为这个地区位置最高的天策大臣,所有的重大消息最后肯定会传到他这里来。

    至于鸳鸯泊的地理位置是什么。曹元忠更是比任何人都明白!

    “薛复!你个大宛子!竟然连我都瞒住了!”

    在那么一刹那间,曹元忠竟咬牙切齿起来!

    他在愤怒!不是恼怒别的,是恼怒连自己都被薛复当枪使!

    不过,这怒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曹元忠便恢复了冷静。

    他自然是很清楚的。薛复这样的战略构思,不会是临时起意,一定有相当长时间进行安排,既然是早有打算,那么就算瞒住所有人,也不会瞒张迈。

    如果张迈知道,却没有告诉自己,那就是张迈要连自己都瞒在鼓里!

    也就是说,不是薛复将自己当枪使,而是张迈将自己当枪使!

    “可恼也!”

    在一刹那间,曹元忠就想到了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但自己在张迈心中的地位,别提跟杨易并列,就是比之薛复也是有所不如的——他的政治敏锐度,可比他的军事敏锐地更高!

    如果是换了像王仁裕这样的人,身处此境定然恼羞大怒,乃至当场辞官拂袖而去以表达自己的不满;若是郭漳这样的人,身处此境则将为张迈不信任自己而受到心理重创,情绪低落乃至一蹶不振。

    但曹元忠却是一个越来越老练的政治人物了,恼怒只是持续了不到片刻,整个人就恢复了平静。他很快就想到,张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之前怎么会那么糊涂,那么傻!竟然以为自己真能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在东北去和杨易争功!”

    但是,他想到这一点,不是以恼怒的心情在想的,而是在这次的事件中,进一步看透了张迈的性情以及自己的处境。

    他很明白,尽管想要建立媲美杨易的功劳已不可能,但军事局面对天策越是有利,自己的事情会进行得更加顺利。

    而更重要的是,张迈如此“算计”自己,以他的性格,内心对自己必定有愧!人主而对臣子有愧。若臣子怨怼,人主或会因此恼羞成怒,为君臣关系破裂埋下伏笔,但若臣子不忧不怨,仍然忠心办事,那就不同了。

    张迈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有愧。将来就会在另外的事情上对自己有所补偿——所以短期来看这是坏事,但长期来看,却是对自己,甚至是曹家来说都很难得的政治资本。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曹元忠不但平静了下来,甚至恢复了动力。他经此一事,不但对天策朝廷内部的政局把控得更加清晰,而且心性磨练又上一层楼了。

    “给我传话,有请耶律屋质到驿馆一谈。”

    ——————————

    怀仁县内。

    折德扆收到了来自汗血骑兵团的密令!

    命令是口传。不落文字。

    密令中要求折德扆从今天起,行事转入低调,一切行动以保存好天策在晋北的各种军事力量为要旨,暂时不要与契丹、石晋发生冲突。

    就在折德扆对这条密令产生不解时,使者带来的另一条消息让他打消了所有问话的冲动:“薛复将军,已经北上前往前往临潢府,如今应该已过鸳鸯泊,敕勒川的大军由李彝殷将军代管。还有。元帅可能也会北上,驾临敕勒川。”

    使者毫无感**彩的言语。让折德扆和赵普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以他们二人的智慧,自然马上就理解了那条密令背后的含义:

    薛复既已北上,张迈又将赶来,那么现阶段整个国际战略的焦点将在于上京!上京之战胜负若决,杨易必然引兵南下,那时候张迈再于敕勒川东进。两下夹攻,那等声威想想都叫人激动!

    若那时候晋北的内部再有义兵响应,契丹若还没走那就是瓮中之鳖,石晋的军马也未必有胆量与张迈、杨易的联军硬撼,那收取整个晋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而在此之前。折德扆他们若要以弱势兵力去挑战辽、晋的大军,却是毫无必要了。

    “原来如此啊。”折德扆叹道。

    赵普也在叹息。

    当初薛复其实已经很明确地亲口告诉他:“燕云我肯定不会进入的,晋北如今只是疥藓之疾,得失非关轻重,潢水那边才是生死必争的关键!”

    薛复当时告诉赵普,让他再入晋北,告诉折德扆:“无论怀仁如何取舍,一定要配合我的大事,晋北得失,无关痛痒,牵制住云州契丹兵马,这才是最大的功勋。”

    折德扆和赵普这段时间的行动,的确也起到了转移契丹注意力的作用,只不过因入戏太深,以至于都忘记了薛复最初的叮嘱——这也是二人年纪太轻,还缺乏历练的缘故。

    但在这次的事件中,赵普也看到了薛复的心情特点,他从中看到的并非狡诈,而是纯直——那是一个认定了目标,就能毫不动摇直奔要害的将领啊。

    “我们赶快回应州!以防契丹、石晋狗急跳墙。”赵普对折德扆道:“同时,要将消息传出,只要消息传出,晋北豪强一定会龟守观望。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蛰伏!”

    ——————————

    在这次唐、辽、晋三国的晋北争衡中,石晋显得最是被动。

    当唐、辽双方都开始就新的局势作出新的应对时,高行周对周边的战略变化却还懵然不知!这不是高行周本人的问题,而是石晋在整个外交、谍报系统上完全没有跟上的缘故,而耶律屋质显然又不打算将最新的情报与高行周共享。

    高怀德还没回来,高行周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斥候试探中,逐渐发现了天策唐军的一些缺点。如果是耶律屋质,这时自然很清楚唐军之所以会有这些缺陷原因是什么,但高行周却还不知道。

    他对副将说道:“天策起自西北,根基毕竟浅薄,薛复号称名将,行军布阵之际亦颇有破绽。”

    他的评价可谓一语中的,这次薛复留下了汗血马群,却带走了三千汗血骑兵团,每兵配三马,三分之一是漠北种,三分之一是混血种,三分之一是党项马。如今天策马匹充足,匀出九千战马毫无压力。薛复的汗血骑兵团又有一个特点,几乎每一个骑兵都精通马术,照料马匹就是看家本事,因此一人控三马行军完全没问题。

    三千核心部队走后,留在晋北的大军就变成以党项军为主力。另外加上大量的辅兵以及刚刚归附的敕勒川部族,其中将近一半的党项精锐,又被安排在云州西北,由李彝秀率领,监视着云州城向北的通路,所以李彝殷纵然按照薛复的安排调度兵马,进入长城的唐军在排兵布阵上也就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破绽。

    高行周不知国际大势已变,将斥候打探所得和前几天儿子带来的情报相互印证,当即决定进兵。他为人谨慎而行动迅疾,当天晚上就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夜袭,烧毁了唐军的一个营寨,给唐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白马银枪团旗开得胜,全军上下,无不惊喜,无不主张乘胜追击。

    高行周也没想到胜利来得这般容易。反而有些担心是唐军诱敌。

    结果第二天李彝殷便收缩兵马,准备退到长城沿线。同时将曹延恭放回。

    曹延恭年纪虽不大。却还知道轻重,沿途对高怀德三缄其口,因此高怀德也没从曹延恭处得到任何情报。回到军中,将唐军内部的一些情况报告了父亲,极力怂恿乃父追击。

    高行周便以主力兵马,追着李彝殷的尾巴。让他无法从容而退,却又不冒然挺近,却以一支千骑偏师,迂回到东南发动突袭,李彝殷以党项本部人马断后。正与高行周斗智斗勇,结果那千骑偏师从东南窜入,造成正在后退的唐军阵容大乱,高怀德更是率领十余骑在数万人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等到李彝殷派人来援时,高怀德已经去得远了。

    这一仗晋军大获全胜,杀伤虽然不多,但打乱了唐军的阵脚,更让高怀德兴奋的是这一仗他竟然俘获了五百多匹汗血宝马,这可是一项巨大的战绩,比斩获首级更叫高怀德兴奋。

    想到打败了汗血骑兵团,白马银枪团上下群情激奋,高行周虽觉得形势有诡异之处,但这时亦不能不为军心所裹挟,一边向后方报捷,一边继续进军,虽然李彝殷经此一败行动更加谨慎,再没让高行周有机会突袭,但步步后退之下竟被高行周逼出了长城旧址!

    高行周虽然一直心怀疑虑,到此也忍不住兴奋起来,他还是约束这属下,要求部下严谨安营,不要贪功冒进,以防唐军耍诈突袭,却并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

    同时捷报南传,雁门关内,安重荣听说高行周竟然轻易解了云州之围,更将汗血骑兵团赶出长城,不由得无比诧异,石重贵听得跃跃欲试,就有些想出兵关外,以防被中路大军抢尽功劳。

    药元福却劝诫道:“留守,事若反常,必有妖异!汗血骑兵团何等人也,那是当初将契丹也打得头破血流的人,高行周虽然有名将之称,白马银枪也的确是我朝精锐,与汗血骑兵团一撼未必便输,但要说能够轻易取胜,却是万万不可能!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虽然可能有问题,”石重贵道:“但万一天策真的是外强中干,我们再这么龟缩不出,功劳恐怕都会被别人抢去了,没有功劳也就算了,但若是别人都立下大功,而我们连雁门关都没出去一步,恐怕到时候父皇那里我也没法交代。”

    “留守,其实我们大可不必急在一时的。”安重荣道:“从雁门关到云州城,中间不过隔着朔州应州,如今朔州我们控制了一半,应州兵力料来不敢阻截我等大军,从雁门出发,轻骑疾驰,云州数日可到达。我们大可再等等,坐观高行周成败——如果高行周果然成了,只要赶在杜重威之前到达云州城下,功劳仍然是我们的——毕竟收复云州才是我们的本分任务;若是天策果然有奸谋,那我们也可确保无失。”

    药元福又道:“此外还有一策,契丹一直不肯交接晋北,是以我们未与天策决战为借口,如今高行周既然已经顺利进兵,我们大可向云州派遣使者,要求萧辖里交割城池,如果萧辖里不答应,我们再做打算。如果萧辖里答应,我们当即就可派遣一支轻骑,直入云州,那时高行周在前线功劳再大,也不过是为我们做了嫁衣罢了。”

    石重贵大喜,采纳了药元福的意见。当即一边按兵不动,一边派遣使者向云州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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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使者出关不久,高行周报捷的使者就倒了易州——这里是石晋与辽国的东北边境,杜重威的东路大军已经抵达此处,从易州向北,只要跨过拒马河,那就进入幽州地界了。

    易州离也云州也是不远,只要过了太行陉口便到。

    收到高行周的捷报,杜重威一时不是欢喜。而是诧异。

    “姓高的,真的解了云州之围,还将天策唐军给逼退了?”

    不但是他,就是景延广、符彦卿也觉得难以置信,但使者给他们带来的却不只是空口白话——还有五十匹货真价实的汗血宝马为证!

    别的可以冒充,甚至就是首级都可能是假的,但汗血宝马却做不了假,而且一口气就是五十匹之多!

    那使者道:“高将军夜袭唐军。大败天策,那一战不但杀敌数钱。斩首千级,而且更夺取了三百五十多匹汗血宝马,这是其中的五十匹,其它怕路上有闪失,暂时留在军中呢。”

    杜重威命人去取了汗血宝马来,眼看五十匹马匹匹都神骏无比——这五十匹虽然不是最纯种的汗血马。但流出来的汗水也是红色的!

    验明汗血宝马果无虚假后,杜重威转而大喜,再召集景延广符彦卿商议,景延广道:“这次胜利来得蹊跷,若不是这五十匹汗血宝马。我是说什么也不敢相信。”

    符彦卿道:“战场之事凶险难料。白马银枪本来就是我朝精锐,之前又听说天策的汗血宝马出了问题,兴许正是天策唐军有隙,而高行周则趁乱击之,也未可知。”

    直到现在,哪怕天策战败,各方面也都还不敢轻视唐军之战力。

    景延广又道:“之前契丹以我们未与天策一战为借口不断拖延,现在我们不但与天策交战,而且取得了大捷,且看契丹还有什么说嘴的,我们得再派使者,要耶律朔古趁早交割州县!”

    符彦卿道:“幽州那边要派使者,洛阳那边也需要上奏表,也好叫陛下知道我们征战的辛苦。”

    杜重威道:“正该如此!”他叫来高行周的使者,说道:“白马银枪团果然名不虚传,你回去回复高将军,本帅定会奏请陛下重重有赏!叫高将军好生用兵,我会给他增派援军的。”又暗中吩咐使者,要高行周早日将汗血宝马都送过来,“一匹也不能少!”

    又分别派遣使者,一边去幽州催促耶律朔古交割幽州,一边派人连夜兼程向洛阳上奏章,号称“斩首五千级,俘获汗血宝马二百五十匹!”

    然而使者才刚刚出发,晋北那边就传出了一个消息,叫杜重威恨不得长了翅膀将使者叫回来!

    那个消息,就好像雨后之笋一般,一夜之间从晋北各州县一起冒出了头来:薛复已经北上,张迈即将南来!

    消息十分简洁,然而对已经追出长城的高行周来说却如当头棒喝!只是一个转眼,白马银枪团的士气就像从千尺云端重重跌到了九重深渊!

    原来不是人家汗血骑兵团不是输给了自己!

    天策撤退只因为薛复根本就不在!

    薛复不在是因为他北上了!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张迈要来了!

    这时李彝殷还在不断后撤,但高行周却一点进击的意思都没有了。这时候,只要不是傻瓜就会知道李彝殷之所以会退不是因为败,而是因为他们在等!

    等着张迈北上,甚至,是等着那支去年大破漠北的鹰扬铁骑席卷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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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上京会战之一》。(未完待续。。)

第二六六章 上京会战之一

    每个人都得去寻找到他自己的位置,每个国家都得如此,正如每个民族必须如此,找错了位置,他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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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德光、杨易和柴荣都在上京会战中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是的,上京的会战已经开始。

    这不是像郭漳那样直接就领兵冲击的小儿科——那的确是先锋做的事情,而不是倾国兵力主帅做的事情。

    这是一场可能决定国运的会战——如果有一放倾颓的话。天策唐军五路兵马大部分都已经进入潢水流域,五路大军人数达到二十万人,马匹超过百万,辎重不计其数。大漠行军不用车,直接就用马来驮负。春夏之际,在马力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进行战争,其恶果已经初步显现,无数负重马在开战之前就已经显露不适,虽然暂时来说这并未影响大局,但熟悉马事的牧民都已在流泪,他们知道这场战争过后对漠北来说会是一场什么样的灾难。

    这时候,杨易自西北而来,上京城就在东南,契丹的阵势呈现一个大大的“∧”型,以上京为顶点,左右两翼上百个大小营寨向后延绵,这就是李膑所说的锥行阵势,强大兵力都集聚在顶点与两翼,越往中后就越是空旷虚弱,如果唐军能绕到他们后面去进行袭击,就会形成可怕的的爆菊效应——不过“∧”型城寨的两翼十分绵长,要在上京的监视下做到这一点是近乎不可能的。

    因此天策唐军的布置,柴荣所领的前锋布置于东南,郭漳与耶律安抟在东北,石坚在西南,慕容旸在西北。杨易居中,因应着契丹的阵势,形成一个不规整的半圆形。

    精锐兵马集聚在某处,而游骑兵则一小部一小部地散发开去:慕容旸的后军分布最长,从营寨后方一直延续到胪驹河畔;郭漳和耶律安抟的左路军,已经在狼河上游寻找到了据点。其最远的先锋已经渡过狼河,试图绕到契丹“∧”型阵势的背后,但他们只要一越过上京就会受到严重骚扰。

    契丹的人马,全部缩在那个“∧”型的城寨群里,但一旦有人马企图越过上京,马上就会有骑兵出城攻击,这就形成了一条以上京为中点的东北-西南走向的雷池界线——按照最理想的规划,天策唐军的前部人马原本可能形成一个新月形布局以形成对契丹“∧”型阵型的包围,但由于被上京野战部队的有效阻止。最后前锋、左翼和右翼的核心人马,几乎都排布在同一条直线上——也就是那条雷池界线之外。柴荣先前那个建议,也因为这个情况而被迫中止。

    李膑看着最终形成的军势布局图,叹息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契丹的战力还是强劲啊!”

    他这话的含义,杨易和耶律阮都十分明白。正因为契丹还有强大的野战能力并不惮于从“∧”型城寨线中出击,这才迫使得唐军无法完成新月形布局,无法以新月形的左右两尖迂围到“∧”的菊花位置附近。而最后形成了目前这个不规则的半圆形。

    说这个半圆形不规则,不仅仅因为慕容旸的后军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更因为石坚的右路向东南拓展得特别厉害。隶属于中军的丁寒山早在布阵开始就已经向东南深入数百里,石坚的后续人马则跟随丁寒山的脚步继续向南拓展,越过了黑河,直达潢水沿岸,在这里才被契丹的兵马所狙击——对企图渡河的半渡而击。

    ——————————

    确切来讲,上京城周边区域虽然号称临潢府。但上京并不在潢水岸边,由上京向南约二百里才能抵达潢水河畔。耶律德光采纳了韩延徽的“草木皆兵”策略,在潢水的南岸布置了长达数百里的营寨。

    如果从潢水北岸望过去,对岸旌旗飘扬,营寨东西连绵数百里。简直就是百万大军的阵势。不过任何奇策都是难以不断重复还有奇效的,只要是个有点历史常识的汉人就知道“草木皆兵”的典故,丁寒山自然也就没有被这延绵几百里的空营寨所吓倒,而同样的耶律德光也不仅仅安排虚兵,还有一支精锐骑兵带同数千远程射击队伍,在潢水沿岸不停地游走活动,一旦丁寒山企图渡河就集中兵力半渡而击。

    由于潢水北岸稍微成型的树木都被砍伐一空,没法就地取材地造木筏,春夏之际水势已涨,没法纵马过河。本来漠北还有一种渡河工具,那就是一种吹气皮囊,吹涨之后系在身上就是一个丑陋却实用的救生圈。但以此渡河却比用木筏渡河比更加危险!一旦被发现,在水中毫无还手之力的渡河军队就是一个个绝佳的箭靶子!

    潢水北岸已被清野,没有树木遮挡,北岸唐军的行动被契丹一览无余,而契丹则能在数百里防线的营寨中进进出出,让唐军莫测其所在,更让丁寒山头疼的是,唐军从在岭西时期就已经发明的“猫眼灯”也因为不可避免的技术扩散而被契丹所学习,到了晚上就不停地有猫眼灯扫视河面,使得丁寒山夜袭渡河的打算也变得困难重重。

    ——————————

    在杨易抵达上京的十天之后,攻守双方的试探与布局基本形成,契丹守住了他们的锥形城寨群和潢水,将天策唐军挡在了那条雷池界线以西、潢水以北,而在界线以西潢水以北的上百平方里地区,则处处都是天策兵马的人影,尽管契丹之前已经进行清野,但春夏之际的野草毕竟是烧不尽的,漫山遍野都是天策唐军的军需牛羊,但草木未盛就放牧远远超过这片土地符合力的牛羊群,牛羊就不只是吃草叶,甚至会啃草根,可以预见这场战争之后临潢府周边的生态环境将遭受巨大的破坏。

    但在这个时候,谁还顾得?

    ——————————

    “南方的形势,怎么样了?”耶律德光问道。

    “张迈还在秦州。薛复还在敕勒川。”韩延徽说道:“汗血宝马出了问题,薛复有可能会改变路线,进入晋北。”

    “要小心那只是个幌子。”耶律德光说:“让耶律朔古和萧辖里都密切注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薛复北上!”

    “是,”韩延徽道:“不过薛复就算现在北上,恐怕也来不及了。除非上京的战事拖得很久。”

    耶律德光的脸色有些阴沉:“应该不会拖太久,因为杨易他拖不起!”

    耶律德光的斥候试探,让他知道了杨易军中的一些情况。那漫山遍野的牛羊不只是在吃着新生的草芽,更是在啃食着临潢府这片土地的未来。

    耶律德光心中最后的纠结放下了,不管这场战争最后的形势如何,临潢府在数年之内都不再可能成为契丹的政治中心了。

    “你的那个建议,继续进行吧!”耶律德光说完这句话,旁边的耶律颇德脸上就露出憎恶的神色来,他不是憎恶他的主子。而是憎恶韩延徽!

    去年冬天,韩延徽提出了一个惊人的战略设想:壮士断臂!

    这个战略设想的前提,就是认为契丹无法在面对杨易的这场战争中获胜!

    以当时的形势而论,这个可能性的确不小,而韩延徽接下来的建策,却让契丹高层产生了巨大的动荡!述律平甚至拿着刀子去责问耶律德光,最后在一场场激辩之后,才算达成了妥协!

    韩延徽的战略是:全面放弃临潢府。将契丹精锐全部撤到东北、依托金山山脉(大兴安岭),形成割据之势。对内修政务,养精兵,对外接援石晋,对抗天策!

    这是一个退守的战略,但是如果耶律德光能狠下这个心来,那么契丹在未来若干年将会变得相当安全。

    东北土地广袤。又有山河之固,对内有足够的发展空间,对外有完整的国防天险,的确是处于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格局中。当初高句丽割据东北,以隋唐之盛。也用了整整三代人才将之平定——从隋炀帝到唐太宗再到唐高宗,那可都是雄主!也是华夏历史上对外扩张力最强的帝王之三!

    但是退守东北,也将意味着新生的辽国将成为割据政权。

    自古以来,由割据而问鼎天下者多,但却很少有势力已经大到可以问鼎天下,然后被迫退守割据,之后还能问鼎天下的。

    因为前者是处于上升状态,人心思进,会让整个国家处于朝气蓬勃之中,周边的潜在盟友会因为看好而加入阵营;而后者则是破落状态,人心思变,会让政权内部产生猜忌,而周边的潜伏敌人则会趁机露出水面,痛咬一口!

    周天子一失去镐京,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苻坚淝水一败之后,再要割据关中亦不可得;项羽之所以不肯过江东,也不见得完全是匹夫脾气所导致。

    这哪里还是壮士断臂,简直就是死中求活!

    但是,耶律德光不是项羽,而韩延徽所规划的固守政略图也的确有相当的诱惑力——他不仅要将临潢府的所有胡汉军民全部迁入东北,甚至还建议在耶律朔古撤退之时,将整个幽州地区的数十万汉民全部东迁!

    这就不只是战略撤退了,而同时还伴随着大规模的移民,可以想见,到时候东北将迎来一次大规模的开发!

    耶律德光在与述律平一场激烈对抗之后,终于是勉强定下了这个方向,临潢府的汉民现在都已经东迁,就连述律平现在也已经前往东北,但以耶律颇德为代表的部分契丹高层毕竟还是不肯完全放弃临潢府,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就想夺回漠北!

    直到现在,耶律德光终于在牛羊啃食草根中,看到临潢府不可避免的破败,就算这场战争真的能够取胜,这个地方也不可能作为中枢了。

    “让耶律朔古,着手事情吧。”耶律德光对韩延徽说:“你也去了。”

    上京城的攻防,已经用不着韩延徽了。

    ——————————

    “临潢府的王气已坏!”

    天策的大营之中,李膑对杨易道:“这一战不论胜败,契丹退入东北已成定局,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否容他们退入东北!”

    杨易神色有些沉重,如果按照高歌猛进的姿态,自然是不容契丹匹马退过金山(大兴安岭)以东。但是以双方眼下的军力对比而言,任何一方想要全歼对手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关于上中下三策的战略抉择,杨易只与李膑讨论,在诸将面前。他只是将告诉他们执行层面的事情。

    “关键不在于是否退入东北,”杨易说道:“关键在于,契丹是以什么姿态退入东北。”

    诸将看着杨易,杨易则望着东南,说道:“元帅吟诵过一首诗,据说是中原一个叫李清照的大才女写的,我问过一些儒生,却没人知道那位才女是哪个朝代的,但那首诗写的可真好!”

    杨易顿了顿。吟诵道:“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今日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诸将听了这诗,心中无不赞叹,实际上在场好几个人不是第一次听到,当初李膑从张迈口中第一次听到这首诗时也忍不住惊诧无比:这样豪气冲天的诗句,真的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这时杨易道:“这首诗。当初是我们在西域形势危急时,元帅所吟。当时自然是感慨项羽之英豪。但现在攻守之势变了,我们变成了优势方,因此我又有别的感触。我在想,为什么当初项羽不过江东?又在想,就算项羽过了江东,他还能打回来么?

    “汉初的情况。和先现在不同,但项羽的情况,却可能放之四海而皆准,他不肯过江东去,有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性格。但同时也因为他的英雄胆魄,都已经被韩信的十面埋伏打没了!他到乌江之时,已经是穷途末路,就算过了江东,可以苟延残喘,却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因此,我们这次的决战,就是要像韩信的十面埋伏一样,将契丹的英雄气全部打灭!

    “我们这一战,虽然未必要灭了耶律德光,却要叫他从此再无翻身之日,叫契丹人就算能回到东北,也只是变成守着枯冢等死的僵尸!”

    ——————————

    耶律德光说过一句话:杨易拖不起!

    是的,虽然由于接收了大量的牛羊战利品,让杨易的军队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不受粮草不济的困扰,但这样的时间并不是能无限制延长的。漠北的牛羊终有吃完的一天,而且也不可能真的等到那一天。

    张迈和杨易,都要设法削弱漠北,但这里头也有个临界点。过了这个临界点,后期张迈再收拾起烂摊子来就是一场大灾难。

    不过有一句话耶律德光没说,那就是,他其实也拖不起。

    上京的积蓄虽然丰富,但经过一个月前的大移民之后,所剩就有限了。要提供临潢府界内十几万军马的补给,耶律德光也不可能长久地耗下去——但这还不是耶律德光最忌惮的,他最忌惮的,是来自南方的威胁。

    拖一拖杨易,打击一下他的先锋,让鹰扬军失去去年攻破漠北之后的锐气,这就是契丹人的如意算盘。但他们却绝不能无限制地等下去,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张迈就能统合好后方,率领兵马北上——如果等到那个时候,而石敬瑭又不能拖住张迈的后腿,那契丹可就完了。

    因此在某个节骨眼上,双方其实正在产生一个微妙的默契,那是双方都觉得对自己最有利的决战时机。

    而此刻,这个节骨到了。

    嗯,或者说,就在耶律德光认为这个节骨眼“快到了”时,杨易已经决定先发制人!

    “时间到了!”杨易下令:“不等南方的消息了!战!”

    ——————————

    这一日,风和日丽,适合踏青。

    但作为先锋的柴荣却没有任何写意的计划,他率领六千多兵马,开始进攻契丹的左翼——他的兵马才越过雷池界线,上京城就开出了一支同等数量的骑兵。

    柴荣的人马,是他的核心战力,包括两个府的孤儿军,三大勇士所率领的三个胡营,三个一千多人的部落军大队。

    出城追击的契丹。是五千东海室韦。

    在过去的十天里,双方做过不止一次的试探战与挑衅战了,契丹和唐军的相互试探战一直都是如此。唐军开出多少兵马,契丹也不会派出压倒性兵力的阻截部队——这似乎是一种暗示与示威:我们契丹男儿的战斗力,并不在你天策唐军之下!

    同时这也是一种奇怪的默契,似乎如此做。双方就能将战斗克制在局部战场与战术试探之中。

    以往,契丹一旦出城,唐军就会被迫放弃既定目标,调整行军方向迎敌。

    但这一次柴荣没有理会上京的人马,他继续开进,兵马继续开向契丹左翼中段的营寨,而将自己的后背卖给了来自上京的骑兵——从兵法上来说,这可是大忌,如果整个战场只有这两支部队的话。

    但就在五千东海室韦出城之后。唐军阵营中又开出一支人马——那是来自天策的右路军,石坚派出了五千部落骑兵,投入战场,奔袭五千东海室韦之后。

    上京城头,耶律颇德通过千里镜发现之后,马上再派出五千渤海军,侧面扰袭石坚所派出的部落军,要将他们截住。

    唐军的前锋部发现后。马上派出五个千人大队的部落军,开向刚刚出城的五千渤海军。

    耶律颇德发现后。马上再派出一支兵马作为响应。前两支开拨出城的人马,都是从上京的南城门经过汉城出发,去保证雷池界线不被唐军打破,但这一支人马,已不再从南门出发,而是从西门乾德门。迂回要将唐军前锋的五个千人大队包抄起来!而且人数多达一万人!

    石坚听到消息,马上再派一万大军投入战场。

    “咿!来了!终于来了!”耶律颇德感慨了一声。

    原本耶律德光已经准备好明日结束战术试探,开始进攻,虽然契丹也已经准备妥当,但毕竟让杨易赶前了一天。掌握了这场决战的主动权。

    然后,整个上京城,号角就一遍又一遍地吹响起来,所有高层将领一听号角,就知道战术试探已经结束,正式的决战来临了!

    ——————————

    已经出城的辽军人马,都还没有与各路唐军正式接战,而上京城内,各路兵马则人配甲、马就鞍,将近十万人都已经整军准备出发!

    拔野听到号角,发出了一道烟花。烟花在空中炸开,那是一把利剑!

    唐军左路,耶律安抟看到烟花,立刻统率万骑,不冲上京城,而是奔向东北——耶律颇德一望,这支部队有一万人,却有两万战马,这分明不是短途冲锋而是长途备战,两万战马向东北而去,那就是要迂回袭击契丹的右翼,甚至可能是想绕过右翼,赶到锥行阵后方来个爆菊!

    但是面对这一切,耶律颇德没有派出任何兵马阻截,尽管放任耶律安抟向东北而去!

    耶律德光出现了,他披上铠甲,手按宝刀,亲临万众,虽然杨易打乱了他的计划,决战一开始,就没有在耶律德光预定的战场——乾德门正西面的开阔平原上爆发,现在看来,战争可能会胶结于上京的西南!

    但耶律德光并不打算让这场大战按照杨易的节奏来。

    “下令课里,拼了性命,也给我守住右翼!”耶律德光发下命令:“且等南边战场接战之后,大军便准备好,开入正西战场,杨易想先破我两翼,那就让他看看,我怎么对付他的中路大军!”

    ——————————

    这时,唐军方面又有了反应,石坚再次派出一万部落军的兵力,算准了最后出城的那一万渤海兵马的目标出发。

    唐军的右翼人马本有三万多人,其中约八千人的兵力尾随丁寒山之后向南开拓,这次集结起来的共有部落军人马两万五千人,另外就是七个府的龙骧铁铠军!如今一万五千部落军已全部派出,右翼的七府龙骧铁铠军和另外三千部落军就不再行动,要等杨易的命令再投入关键战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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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七章 上京会战之二

    大会战之前,双方都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招数,也都在臆测着对方很可能会使用的阵势。

    李膑认为,契丹人尽管近年来屡遭顿挫,但仍然可能会用他们最擅长的战法,利用骑兵对唐军进行中央突破。

    而李膑提出的应对,就是“钝其锋芒,折其两翼”!也就是中央防守、两翼进攻之策。

    同时,杨易也不打算让战争按照耶律德光的想法来展开,知道契丹已有决战之意后,便命令柴荣进击!

    ——————————

    这时上京城南的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七支部队,可以预见,在半个时辰之内,这片土地就会变成一锅糜乱的“大粥”!

    柴荣不管不顾出城袭击自己后方的东海室韦,率领人马,直奔契丹锥行防线的中段而去,在这个以上京城为顶点的“∧”城寨阵势中,辽军人马可以通过“∧”两条翼线之间交通往来 ,唐军要想进入,却必须攻破上京城,或者攻破两条翼线。

    锥行线的整条左翼防线,从上京向东南延绵八十余里,设置了十二个或大或小堡寨,堡寨之间地势或高或低,高出来的地方契丹都修建了哨塔,上面有弓箭手驻防,要扫荡一座哨塔必定要付出加倍的损伤,而低洼的地方,契丹则引狼河水灌入,形成半天然的沼泽——这种招数一看就是汉人的手段,乃是出于在辽汉军之手。

    整条左翼线,只有一个地方地势低平而远离狼河,无法引水灌入,乃是一个天然的破口,就地势来说易攻难守,又刚好位于左翼线的中段。所以契丹在这里用石木修建了一个大砦!名唤牛心砦。若能攻破牛心砦,辽军的左翼线就废了一大半!

    当柴荣刚刚越过那条雷池界线,耶律颇德就下令五千东海室韦进击,但他们刚刚出城,石坚就对柴荣增派了援军,算算距离。东海室韦在赶上柴荣之前,就得将自己的后背卖给石坚所派的五千右军部落军,因此被迫调转马头迎战。

    ——————————

    室韦是东北的游猎民族,是蒙古人的前身,族源复杂,分布广袤,分支又多,于隋唐之际,号称有九大部落。从蒙古高原东北以至于大兴安岭北部,甚至蔓延到外兴安岭地界,其最东的一些部落靠近东海,甚至库页岛,因此称为东海室韦,是室韦各部中最蛮荒的一部。

    那是活动于黑水白山之间的游猎部落群,与东海女直相交界,以游猎为生。民风彪悍,但生产方式极端落后。连铁都不多见。近些年为东海女直所迫,渐渐离开东海沿岸,游牧于混同江流域的中游。

    对全盛时期的契丹来说,东海室韦就是一群给他们捕捉天鹅的土著,而对东海室韦来说,这群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天下大势。所谓的天策大唐,对他们来说也无比陌生。对他们来说,契丹就已经是遥远而强大的中央皇朝了。他们对契丹也无所谓很强烈的忠诚,当契丹召集诸部落参军时,东海室韦诸部落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集结了好几千人——这对他们来说是了不得的人口,加入到契丹的大军之中。

    不过,来到上京之后,他们才算大开眼界!上京对来自中原的韩延徽来说不过州郡城的格局,对东海室韦来说却已经仿佛天上传说了。如果他们不在这场战争中死去,那么这一趟参战对他们来说也是赚翻了。

    因为去年冬天,耶律德光为了提高战力,破天荒地打开上京武库,将这个最蛮荒的部落也武装了起来。东海室韦以往的武器,就是木头与石头、骨头的结合!他们力大无比,能用骨头做的箭簇射杀猛兽,但弓箭不强,刀剑不利,就连坐骑,也是那种只能山地穿行,却不适合平原作战的东北山地马——更让耶律德光啼笑皆非的是,五千东海室韦中刚来的时候,竟然有几十个人骑着猪!

    没错!猪!被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驯化了的野猪!

    于是耶律德光不得不给他们换了弓箭,换了刀剑,甚至换了马!

    从武器质量来说,东海室韦得到的配备几乎就是最差的,但相对于他们原先的装备来讲却已经跨过了不止一个层级了,因此东海室韦当初参战,是类似于乡下人进城,迷迷糊糊来的却充满了新鲜感,但得到了契丹的全面换装之后,就对契丹产生了感激心理,因此此次出城作战,十分卖力。

    他们出城之后,只知道契丹老爷是要求自己去打那支来攻击的部队,但走到中途,发现有人来袭击自己的背后,这些东海室韦可没什么军事素养,连严格听从命令的概念都没有,打仗对他们来说就是打架,不过有个好处,就是胆子大,有人从背后来袭击自己,他们也就忘了初时的目的,转过身来就打!

    去年冬天,临潢府遭遇到了极其惨重的损失,在缺乏各种物资的情况下,不少部落都由于给养不足而在苦寒之中体力严重流失,但东海室韦可能是上京城内最耐寒的民族,他们的皮比起野兽来也差不了多少,临潢府的冬天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相反,契丹发下来的食物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因此在上京各族中,保有相当好的精神与体力,这时反戈一击,以一种散漫到全无章法的方式向石坚派出来的五千人马打去。

    这就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群殴。

    ——————————

    如果东海室韦面对的是中原的远程射击部队,还没接刃他们就会倒得七零八落,如果东海室韦面对的是鹰扬主力,哪怕只有五百骑也足以把他们冲得七零八落,如果东海室韦面对的是奚胜的陌刀战斧阵,那就是一堆会动的肉自己走向绞肉机。

    但对面开来的,是隶属于石坚麾下的漠北部落军,就部落文明程度来说。他们比东海室韦要高出一个档次,但凶蛮程度来说又要低了三分,他们脑中已经有了“战争”的概念,也知道天策与契丹之间的“争霸”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的士气却很低,和对契丹抱怀报恩心里的东海室韦不同。他们就是走投无路才投靠了天策唐军。

    因此两支队伍刚刚交锋,还不很习惯从契丹那里换下的战马的东海室韦就陷入被动,他们被冲击成了几块,五千东海室韦对上五千唐属漠北部落军,那就是一万人的大战斗,这些东海室韦是从遥远的山间走出来的,是由于无数个小部落组成,平常他们见的最多的打架就是几百号,现在猛然处于这等大型战斗中时无不手足无措。

    可是。这些蛮横而娇悍的人有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不怕!战场没有惧怕感的人会很快就适应下来,五千人几乎就是按照各自的本能,几百个人甚至几十个人地各自为战!骑马不习惯了,干脆跳下来厮杀!

    他们的种族特征太明显了,就是不用眼睛看,光用鼻子都能分辨敌我,反正不是自家人那就杀啊!

    因此在初期的混乱过去后。竟然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五千渤海骑兵赶到了。

    渤海是东北大族。靺鞨人在隋唐之际建立了渤海国,在最强盛的时候几乎统一了大半个东北,正如共和国时代把境内所有民族的人都叫中国人,在渤海国时代,所有认同渤海国的国民也都成了渤海人——而不仅限于其主体民族靺鞨。

    渤海长期臣服于大唐,崇拜唐朝文化。和东海室韦这种还没开化的土著相比,渤海人的文明程度就高得太多了,在立国二百年间,全面仿照唐朝的典章制度,学汉语。穿汉服,写汉字,汉化得无以复加,再加上其人种本与汉人相近,其中很可能有汉人混血的原因,若将穿戴相似的一个渤海人和一个中原人放在一起,张迈未必分辨得出谁是汉人!

    对室韦来说,契丹是文明发达的“上国”,而对渤海人来说,契丹却就是一个蛮族,契丹文明能够突飞猛进,除了得益于汉地文化之外,和征服渤海也是有关系的。

    渤海灭于契丹,因此对契丹有灭国只恨,他们畏惧于契丹的强势,却又看不起契丹——渤海人对契丹的态度,其实和中原汉人也没什么两样。而契丹对渤海人的态度,于对境内汉人也差相仿佛,一直以来都是一边打压、一边利用、一边限制,直到去年冬天,在失去大量漠北兵源之后,才不得不对渤海人进行大量武装。

    渤海人在全盛时代所营造的生活已经接近燕云地区的汉人族群了,契丹发下来的食物,东海室韦觉得是美味,渤海人却觉得是猪食。因此渤海人得到装备后的态度却于东海室韦不同,大部分人并未因此感恩,他们并不是很乐意与汉人作战,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战。

    这是一个已经懂得命令与秩序的民族,这也是一支有着较为完善军事组织的军队,如果说,东海室韦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那么渤海军就是一支相对合格的古代军队了,但这五千渤海的士气却像是怠工者。他们受过训练,却不愿意进行肉搏近战!

    ——————————

    本来,五千东海室韦已经稳住了阵脚,并有渐渐占据上风的形势,但五千渤海军接近后,却并未马上让战场造成一边倒的局势,他们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冲入战场与东海室韦呼应,反而以包抄之姿渐渐靠近,仿佛帮忙,又仿佛没有帮忙,谨慎得过分。

    而就在他们还没有与五千唐属漠北部落军交战之前,唐军前军五千人已经赶到了。

    ——————————

    去年冬天,漠北部落大面积投降于天策,杨易将之驯化,使得现在的南征大军里头,有了大量的漠北部落骑兵,这些漠北骑兵顺服程度、忠心程度和战斗力都层次不齐,而其中,以隶属于原本的左路军——现在变成前部的漠北部落,在柴荣的统合下做得最好。

    五路大军之中,杨易通观全局没法在这方面投入太多时间。郭漳卫飞耶律安抟将大部分精力用于开拓扫荡,慕容旸光是料理后勤就弄得焦头烂额,只有石坚,在这一块下了比较完整的功夫,不过石坚的天资毕竟有限,他没有张迈、杨易那样的魅力。也没有郭威、郭师庸那样的指挥管理艺术,因此交到他手上的漠北部落,也未很真正地融化于天策旗下。只有柴荣,一整个冬天都投身于此,并以他独有的方式让不少异族归心,并将其中一部分人马变成天策旗下可观的战斗力。如今,前路军开来的部落军五个千人大队,其战斗能力也明显比石坚派出的五千部落军高出了一截。

    天策前军的五个千人队,每个千人队都有一个孤儿军百人队打散了成为其骨干。这些骨干中大部分在去年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屁孩小兵,如今就是最低层的孤儿军士兵也忽然有了至少十个人的部下,长着容貌的嘴上难掩其青葱,渴望战争的眼睛中又流露出兴奋,经过去年冬天的训练,在战斗秩序上已经能保证令行禁止,其战斗**与凶悍程度又远在那五千渤海军之上,因此一交锋。渤海军就被冲得节节败退,虽然不至于很快溃散。但已经落入明显的下风。

    这时,东海室韦、渤海军已经和天策唐军的两支部落军,已在上京城南交锋并胶结在了一起,两万人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混乱的战场。东海室韦在最东面,他们逐渐适应大型战斗之后慢慢向西蚕食,天策前军的五个千人队在最东北面。他们不住地压着渤海人打,处于中间的两部同时落入下风,这个两万人的战场就像一个两边被揉扁的面团一样变形,在一面混乱中东海室韦兴奋地嘶吼,渤海人发现左右都无退路被迫奋起反抗。孤儿军年轻的指挥官们用胡汉夹杂的呼吼指挥他们的部下进击。

    就在这时,从乾德门迂回赶到的那一万渤海大军比石坚派出的一万部落军早一步抵达战场了,这一万人不是骑兵,而是步兵——且是辽军之中少有的骑马步兵,他们骑马而至,到了战场之后舍马集结,因为投入战斗之后不需要坐骑,因此赶路时可以不惜马力。

    石坚派出的一万部落军离战场还有三箭之遥,那一万渤海步兵已经集结完毕,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北方步兵,刀戟弓箭配备齐全,虽然还不能与奚胜的陌刀战斧阵相比,但已经是一个比较完善的战斗体系,他们从西北而至,向东南形成一个半月形,围着天策前军五个千人队步步逼近,利用长刀准备向五个千人队劈砍。同时面对来自西南布成防守阵型,将不用的马匹堆在最外围,第二层是一千长枪,长枪之后是两千弓箭手。

    在那一万部落军尚未进入射程范围之前,渤海步兵团已经向着天策的五个千人队进行了第一轮的射击。

    孤儿军的小将校们望见,高呼着:“盾牌防护,盾牌防护!”

    这五个千人队的武器配备并不高级,但有超过一半都还配有一面木盾,孤儿军的小将校们用着郭师庸杨易在轮台训练他们的自恃,十分标准地半身倾斜,那面小小的盾牌就很自然地护住了他们身上大部分的要害。

    两千支羽箭从天而降,这种无差别攻击其实准确率极低,如果能够进行有效防护,几乎可以将伤害降低到接近零,但在所有孤儿军小将校丝毫无语的同时,还是有三十几个漠北部众中箭落马。

    渤海的两千弓箭手在号令之下,发出了第二轮箭雨,这一次五个千人队的漠北部众防护得比第一次好了,只有十余人落马,然而还是让东北面产生了一定的混乱,渤海步兵团已经踏步而进,手挥长刀向五个千人队砍来!

    没错,就是长刀!类似于陌刀的长刀!虽然核心只有五百人,却还是在周边长枪的翼护下瞬间陷阵!

    渤海不但是大唐属国,很长时间内它就是大唐的羁縻州,其国主既是国王,也是大唐的都督,因此不但其文化,就是其武功也深受大唐影响。渤海与契丹又有长久的恩怨纠结,从大唐还存在时就与契丹互相敌视。彼此的战争持续了几百年,因此他们自然而然地学习了唐朝的锻刀技术,以及以步克骑的长刀步兵战法。

    不过,渤海人与大唐的关系毕竟不能和安西四镇相比,大唐允许其学习、模仿军队的建制,却并未传授陌刀的不传之秘。因此这个长刀阵与陌刀战斧阵无论兵器还是阵型进退都十分相像。但仍然不是真正的陌刀阵。

    饶是如此,当长刀陷阵之时,还是让五个千人队吃足了苦头!能稳得住阵脚的重步兵,对抗骑兵时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可以说,在失去速度优势之后,轻骑面对长刀步兵没有丝毫优势可言!

    ——————————

    这里已经离天策中军很远,就是杨易和李膑登上观战台之后,通过千里镜也很难将这边的形势看得仔细。但远远看见上千的刀光如墙而进。在骑兵之中闪耀着,也让杨易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个已经无法重逢的战友!

    “那是陌刀吗?”杨易问道。

    李膑也看不清楚,道:“好像是。”

    “前唐灭亡后,陌刀在中原好像就绝迹了吧,没想到东西两地都还保留着这门战法!”

    “看旗帜,那应该是渤海人马。”李膑说道:“西北属陇右道,东北属河北道,安西、安东两都护府都远离中原腹地。或许因此而保留了中原被战火焚毁的一些精华。”

    杨易道:“若契丹之中竟然也有陌刀阵,那应该也赫赫有名才对啊。怎么之前从未听说。再者,据后方传来的消息,契丹铁骑在奚胜手下可是吃了大亏!若他们本身就有陌刀阵,怎么会没有防备。”

    其实,杨易这个思维却有些颠倒了因果。

    渤海本有长刀步兵,但因各种历史原因。并未在契丹面前展现出惊人威力,毕竟像环马高地那样的阻击战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才会形成的,契丹若早知道陌刀战斧阵会对骑兵造成那么强的损害,耶律德光就是脑袋被门板夹扁了也不会正面冲击的,肯定会利用轻骑优势迂袭骚扰——当然那个时候的耶律德光多半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正面战败。

    倒是在天策手头吃了大亏之后。课里才忽然想起已经灭亡于契丹手中的渤海降军似乎也有类似的兵种,这才加以重视并将之调集到上京城来。

    但这是一支亡国已经数十年的部队,就算耶律德光再怎么笼络抚慰,也不可能有奚胜领导下的陌刀战斧阵那般决绝死战的气概,再则天策的陌刀锻造与刀阵战法传自安西四镇,属于正宗传承,到了天策时期因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精益求精,武器上又有一定的改良,渤海的长刀只是模拟,又在亡国后日益荒废,一进一退之下,两者的实际战力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饶是如此,这个渤海步兵团还是展现了不俗的战力,在已经投入战场几支部队中力压余子!

    在其五百长刀阵攻入天策前部五个千人队之时,来自天策右路军的一万漠北部落骑兵也已经进入渤海步兵团的射程范围。

    “转!”

    步兵团中,发出的是汉语号令。

    两千弓箭手掉了个头,然后在命令中拉弓。

    “射!”

    又是一轮箭雨,这次却是飞向从西南而来的一万漠北部落骑兵。

    惨叫声中,数十人马中箭,倒地翻滚,在骑兵冲近之前,又是一轮箭雨。箭雨削弱了漠北部落骑兵的攻势,第三轮箭雨没有射出去,他们已经冲近了,然而阻隔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万匹战马!

    在这个特殊的战场上,这批横放的战马成为最佳的堵截物,使得对面奔来的漠北部落根本无法发挥马蹄践踏的可能,当速度放慢之后,便也就同样失去了面对步兵时的速度优势。

    面西的渤海步兵团挺出了长矛,刺向漠北部落军。步兵团中还有八百长刀兵,但却作为预备部队引而不发。

    从东海室韦与这支渤海步兵团相比较,两者完全就是天差地别,如果说东海室韦还停留在靠着蛮力斗殴的阶段,这支渤海步兵团就是一个多兵种结合的复合型战斗部队了。至于其作战指挥,进退皆有法度,若是能保证其作战的积极性,便是称之为精锐也不为过。

    “这批渤海人,打得不错嘛!”上京城头,耶律德光微微点头。

    虽然,这些渤海士兵也只是契丹的败军之将,但能够与契丹抗衡两百年才灭亡的军队,毕竟不是天策军刚刚收拢的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中规中矩进行作战的渤海步兵团在两面受敌之中,在未出全力的情况下,却还占有明显优势!

    在与契丹长达百年的对抗中,他们十分熟悉如何与骑兵作战,一边以枪矛阵抵挡着那一万漠北部落军,逐渐消耗他们的气势与体力,一边则以长刀阵向受到夹击的五个漠北千人队不断进攻。至于那两千弓箭手,这时已经不再发射箭雨,而是改为近距离精准射击了。

    ————————

    后世已经严重汉化的金国(后期)大臣,在评价蒙古人之所以屡屡战胜金国部队时曾说原因是蒙古人“恃北方之马力,就中国之技巧耳”——从某个角度来说,现在的契丹也是如此。

    辽人一方面保持了北人擅马的作战方式,另外一方面又得到了汉文明的各种战争技巧和器械发明,在其尚未腐化之前,就拥有冷兵器时代令人赞叹的兵种结合。

    而目前天策唐军的强大则反了过来,他们是既“恃中国之技巧,又就西域之马力”!

    ————————

    “右路这一万兵马,斗不过这支渤海兵团。”杨易再次放下千里镜,说道。

    同时,石坚那边也已经发出请示,询问是否追加兵力。

    天策的右翼炮灰尽出,尽管还有三千部落军,但以渤海步兵团如今的形势,再投入进去也未必扭转得了战局,再要出手,就是七个府的龙骧铁铠军了。

    “这支渤海人马,虽然颇有克骑之力量,”李膑说道:“但龙骧铁铠军在陇右时,常与陌刀战斧阵相抗,投入战场,必能获胜!只是……”

    “石坚还不能动!”杨易道:“让前部增援!这里地势开阔,利于骑兵奔袭,再追加一万兵力,形成包围之势,从四面八方寻隙而进,这支渤海人再强,就用人数堆死他们!”

    李膑微微担心,道:“我军前部三万人,已经投入一万一千人,若再投入万骑,中军之前就将空虚!”

    杨易笑道:“我知道,耶律德光等待的,大概就是这个机会吧!那就让他来吧!”

    天策唐军的前军终于又行动!十个漠北千人队分成两翼,向渤海步兵团奔驰而来,绕过石坚所遣的漠北万骑,从左右包抄渤海步兵团。

    当十个千人队的最前锋显现于左右两端时,渤海步兵团的阵势开始显露不稳——若换了奚胜在此,阵势既成,便是受到十万大军包围他也能稳如泰山硬如顽石!但渤海这支部队,毕竟没有陌刀战斧阵那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强大定力!

    ————————

    “是时候了!”耶律德光在城头说道。

    这时契丹的精锐已在上京城内集结待命。

    “是时候了!”撒割在牛心砦中说道。

    这时柴荣的六千兵马已经接近他的砦门!

    “是时候了!”杨易在观战台上说道。

    这时他看到上京乾德门大开,一直杀气森严的兵马列阵而出!

    大决战,大杀伐,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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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八章 上京会战之三(求月票!)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

    完全打开的上京城西门,一支部队缓缓而出!

    当头的,就是一匹匹的西域高头大马!

    漠北、西域都是产马之地!契丹控制漠北和西域多年了,虽然近年向东萎缩,但早就将天底下最好的马种都握在手中!

    寻常战马,其嘴及人肩,面对步兵时就有压迫性优势!

    高头大马,又比寻常战马高出半个头!当普通骑兵面对骑着这样骏马的精锐骑兵时,光是视觉上的压迫力就会造成严重的心理紧张!这就是汗血骑兵团的优势之一!

    而这时乾德门走出来的,就是数千骑着这样高头骏马的精锐骑兵团!这些战马论神骏并不在汗血骑兵团的坐骑之下!

    契丹的腹心部出来了!

    多达两万人的契丹腹心部,竟然走在最前面!

    而走在两万腹心部最前面的,是契丹著名的骑士拽剌铎括!

    万中无一的神马黑龙,驮负着身高一米九几的拽剌铎括,人马披铠,手持一把狼头重斧,远远望去,这个人马一体的猛将就像一头洪荒猛兽!

    然后,又走出一万东胡铁骊部,九千漠北阻卜部,一万漠南奚族,一万漠北敌烈部,然后又是两万契丹!

    高达八万人的纯骑兵部队,不缓不急地慢慢走出上京城!

    面对腹心部,这时只有九千人马的拔野连上前骚扰的勇气都没有——但没有人责怪他,因为这时候上前骚扰,不是勇敢,而是送死!

    八万骑兵,出来得并不快,出来之后。又缓慢而不失流畅地集结成了阵型。

    一个“∧”型的锥行阵!

    以契丹腹心部为顶点,向后展开两翼,左翼最前,是一万东胡铁骊部,铁骊部的后面,是漠北阻卜部九千人。右翼最前,是漠南奚族一万人,奚族的后面,是漠北敌烈部一万人,然后,是分别以两万契丹骑兵作为两翼之殿军!

    “果然也是锥行阵!”李膑的眼神闪动起来!

    他没有料错!契丹出战,用的也是锥行阵!

    这是谋求中央突破、一往无前的阵势啊!

    但,这也是正面决战,不作半分取巧打算的阵势!

    ——————————

    观战台上。李膑不由得心中一纠!

    这样的兵力,这样的阵势,几乎是在孤注一掷!

    锥行阵的要点,在于前锋的破锐!敌人抵挡得住,其锋芒便顿挫,但若抵挡不住,那破敌犹如撕裂纸张,一个中央突破直贯首脑!

    以这样的骑兵阵容。在上京城外这样的一马平川之上,没有地形限制。就算是奚胜复生、陌刀战斧阵再临,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

    如果不是为了不影响士气,李膑都想下令让拔野赶紧逃跑了!

    ——————————

    “好,好,很好!”

    和李膑的反应不同,杨易却狂笑着。笑得十分开心。

    漠北那一战,最艰苦的都是石拔打去了。真到杨易抵达时,鹰扬军并未付出多大的代价。

    虽然,在那之前,绕过阿尔泰山的万里迂回。本身就是对杨易掌军能力的重大挑战,而整个漠北奇袭的战略设计,也不是张迈一人之功。不过鹰扬军在漠北没打过真正的硬仗,是无论如何回避不过去的!

    因此漠北奇袭之役,杨易坐得大名,虽然不至于心中不安,却也心中不爽!

    现在,契丹终于将自己最华丽的真容拿出来了!杨易看到之后,没有恐慌,只有兴奋!

    他大笑着走下观战台,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是主帅了,而是作为中军的最高战将!至于左右两翼的行动,在战前已有安排,这时就要靠统兵将领的临阵发挥了。

    走下观战台后,杨易拿起了他的长槊。

    “这个身体,恢复得还真是及时啊!”

    尽管他现在的体力已经不是巅峰时期的自己能比拟了,契丹是否有兵马能够冲到杨易身前也是难说,但看到杨易拿起长槊,整个鹰扬军都爆发出了震天吼声!

    “鹰扬破胡!鹰扬破胡!威武!威武!”

    慕容旸的后军,也有部分人马向前行动!同时中军辅战队伍退后!

    鹰扬军、龙骧军和甘凉人马所构成的五万主力在中,左右各两万漠北部落军为两翼,遥对正在上京城下集结的八万契丹锥形阵,严阵以待!

    ——————————

    在腹心部刚刚走出城门、尚未集结完毕的时候,上京城南的混战还在继续,而柴荣则已经抵达左翼防线中段的牛心砦。

    负责攻击契丹左翼防线的柴荣,并没有一个一个地去攻拔那些哨岗,而是直接奔向敌军的要害。

    牛心砦中,负责整个左翼防线调度的是撒割,五千渤海士兵正在他的指挥下屏息待命。

    柴荣的六千人马,包括两个府的孤儿军,三大勇士所率领的三个胡营,以及三千漠北部落军。

    六千人马走得并不快,来到牛心砦前,

    早在之前的试探战中,就有前锋曾逼近牛心砦,虽然很快就被契丹逼回雷池界线以西,但还是了解了牛心砦的详情——这是一个土木砦!

    东亚不像西亚,并不以产石著名。

    埃及人建造金字塔,能动用重量从数吨到数百吨的两百万块巨石,而后世故宫保和殿前云龙石雕那样的大块好石,在中国却属少量。

    万里长城,靠的是砖,而不是石头。

    契丹人在遇到天策唐军之前,几乎战无不胜!上京虽然是国家中枢所在,却从来就没怎么想过好好防守——因整个民族正处在大扩张时期,既然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又何须在畿内添砖加瓦?

    因此上京城的碉楼都很少,防御设施相对于一个大国首都来说严重不足,更别说周围的城寨了。

    所以这牛心砦。就只是一个木砦。沿着低地边缘,树起木墙,以削尖的长矛向外捅出,形成刺猬形状,木墙之外,又遍布鹿角。

    天策唐军奔袭漠北。万里遥遥,连工匠都没法带多少,更别说带攻城器械。

    要不然,以天策唐军的器械之精,根本就用不着以精兵与契丹的精兵硬撼,将车阵一摆,后面设置重型远程武器,耶律德光会选择正面冲击才怪!

    但有一样远程武器,天策唐军还是带了的。那就是轻便的炼油弹。

    而对付土木砦子,用火攻就是最好的办法。如今已经连续十几天滴水未降,这个天气,正适合放火。

    在李膑的计划中如果柴荣能够成功接近牛心砦,以火攻烧毁这个左翼中段最重要的防御据点,那么就有可能破坏的契丹锥形阵势的左翼,那时对上京城那边的士气,也将造成重大的打击。

    ——————

    “府军。出列!”

    炼油弹的配备,只有孤儿军本部拥有。那是从石油、焦炭之中提取出来的燃烧型武器,在这个时空算是尖端的武器配备之一了。

    三千漠北胡骑左右让开,三个胡营左右让开,两府孤儿军纵马而上,两府孤儿军每人都配备了五个炼油弹,那就是一万颗。两百颗炼油弹投掷出去,没有多久,就将鹿角阵烧得七零八落。

    待得火势稍缓,孤儿军再次逼近。

    眼看唐军逼近,牛心砦内。撒割下令:“弓箭手。准备!”

    那是望空骑射,两千羽箭随时准备着。

    “漠北营,上前!”

    一个千人队向前推进,到了八十步距离,砦内传出号令,渤海人的弓箭一起射击,箭雨从空落下,但漠北部落军迅速以盾牌护体。但唐军并非集结成团地前进,而是在烧坏的鹿角空隙中寻隙而前,空中落下来的羽箭杀伤力便大大降低。

    一个好的防守据点,当然是受敌面越小越好,牛心砦却显然没有这个特质,其从西北到东南,弯弯曲曲的不规整木壁长达四千九百多步,以砦内有限的兵力,自然不能达到无缝隙防守,只能依靠内部的运动式调兵。

    柴荣从羽箭的攻击中,判断出对方攻击的轨迹,传下命令,一个府的孤儿军下马,他们以盾牌障刀为掩护,矮着身子从羽箭零落处前进,在砦内兵马反应过来之前,就逼到牛心砦前,然后将炼油弹呼呼呼投掷出去,多达六千颗炼油弹,将可怕的黑油洒溅在长达四千九百多步的木墙上,后面的漠北千人队同时射出火箭。

    吧啦吧啦,牛心砦的木制城墙迅速燃烧起来,牛心砦内,不断看出有渤海士兵取水提沙扑火,但炼油弹带起来的火势蔓延极快,放火容易灭火难,加上其人手不可能扑灭整条防线的火苗,很快牛心砦的木墙就烧成一片火墙。

    放火之后投掷炼油弹的孤儿军乘势撤退,第二个孤儿军府已经在射程范围之外骑马备战,木制的城墙根本不禁烧,除了那些在刚刚燃烧就被扑灭的地段,大部分地方不过半个时辰就不断烧断的木梁掉落,就在火势已缓而城墙已将要坍塌之际,柴荣发出了命令,孤儿军骑兵府便驱遣着三个漠北千人队向坍塌中的牛心砦砦墙冲击。

    柴荣并未从杨易处听到那些道理,但他用兵之际,却完全是和天策高层的民族政策暗合的,什么时候该用作战技巧更纯属的“自己人”,什么时候该用可作炮灰的附属军,手腕展现得无比灵活,而且进退指挥之际,三个漠北千人队也不觉得主将对自己的安排有什么不当。

    这时所有着火的墙壁上端已经无法立人,漠北部落军前面百骑手里提着撞木,四人一根,分为二十五组,迅速接近然后撞开了已经被烧得即将坍塌的木壁,其中有十七处出现了明显的缺口,然后骑兵一纵,就从缺口处冲了出去。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一个空旷的砦心校场,也不是一群混乱的辽军,木壁之后二十步。又是一堵墙!

    土墙!

    这是一堵用沙土碎石夯起来的土墙,将煮熟的沙土,混同碎石垒砌起来,是汉人独有的造墙技术,后来传入渤海、高丽等地,在历史上。契丹和金国都曾运用这项技术,筑起了一道防备漠北的长城。

    眼前这堵长约三千步的土墙,比木墙矮了四尺,但已经足以阻止马匹跃进,却又能让唐军的斥候没法透过木墙窥其虚实!

    “上当了!”

    刚才唐军能够那么迅速地突破木墙,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撒割在火势已不可控制之后下令军队迅速撤入第二道土墙之内。当唐军从还在燃烧的木墙缺口冲进来时候,两千渤海弓箭手已经待命!

    “射!”

    这是近距离的瞄准射击,造成的杀伤极其惨烈,只第一轮就同时有二百余人落马!

    冲入木墙的兵马都是漠北部落军。本身不具有遇难而上的顽强,眼看陷入危机纷纷外逃,结果撞上了后面还陆续涌来的骑兵,三个漠北千人队登时混乱起来。

    牛心砦大门洞开,五千回纥奔杀了出来!

    回纥是契丹的亲近之族,在辽国是战斗力不逊于奚族的军事力量,天策唐军轮台一战不知杀了多少回纥人,之后占据西域。夺了回纥人认为的“应有之乡”,这是杀亲之仇、灭国之恨!因此和别的族系不同。这批回纥不但装备精良,战力强悍,而且面对天策唐军时更带着浓烈的仇恨,作战意识无比强烈。

    眼看三个漠北千人队回冲,局面已处在失控边缘,孤儿军的都尉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果然是没那么容易呢!”柴荣却表现得好整以暇。这让校尉们都有了信心。

    “锥行两翼,果然是有强军的,我就说,这个砦子怎么会那么好破!”

    “那现在怎么办?”

    胡营三勇士,都已经叫吼着上前增援了。

    但柴荣看看已经败乱的三个漠北千人队。离作为核心战力的三千人马还保有一段距离,果断下令:“退!”

    两都尉、三勇士都愕然,两都尉想都没想就执行了柴荣的命令,三勇士却还忍不住问:“为什么要退!我们还没输!”

    “我不会等到输才退!”柴荣脸色一沉:“还有临阵之际,不许质疑将令!你们未经正规军训,这一次我饶过了,但我不容许有第二次!”

    回纥人要利用败兵冲击柴荣阵脚的打算没能成功,两府孤儿军和三个勇士营并没有上前增援投入到混乱的战斗中,也没有吓得转头逃跑,而是缓缓后退——能够在战场上退而不乱,在冷兵器时代就是精锐的象征了,且柴荣后退的方向不是正西,而是西南。

    三千漠北败兵是自然而然地向西退去,而柴荣则向南而退,当退出二三里地之后,就看见三千漠北部落军在自己面前向西败退,回纥人追着败兵,发现不但没能以敌人败兵冲击柴荣阵脚,反而是被三千漠北部落军牵着鼻子走,若再追击下去,就要将自己的左侧卖给柴荣。

    但如果转而向南,那么之前放弃木墙换来的战果就白费了——那三个漠北千人队虽然败而未溃,有孤儿军将兵作为他们的骨干,若给一点时间,仍可集结,而中途转向去攻击严阵以待的柴荣,就算兵力上有优势也不见得能占上风,一时之间,撒割竟陷入了两难。

    ——————————

    耶律安抟就没柴荣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没有遇到敌人,却比遇到敌人更加郁闷。

    耶律安抟率领万骑渡过了狼河,向东北迂回进兵,和柴荣一出手就攻击牛心砦不同,耶律安抟并没有去攻击契丹的防线,而是更大幅度地奔向东北,完全绕开沿线的砦子与哨岗,一万骑兵,两万战马,还准备了三顿干粮。

    负责契丹左翼防线的课里,用千里镜监视着耶律安抟的行动轨迹,马上判断出他的战略意图。

    “要想大迂回,绕到我军之后么?”

    以前唐军作试探性攻击,只要越过狼河,上京马上派出拦截兵马,从来没让唐军的斥候越过雷池界线五里。但现在耶律安抟是以万骑进发,五里、七里、八里……

    辽军的右翼堡砦防线,从上京而斜向东北。哨岗、堡寨彼此接望,长达二十余里,耶律安抟要想从外围绕过这条方向,就得向东北偏正北行军,至少要行六十里地,才可能绕到辽军的背后。

    耶律安抟一路走。一路等着辽军派人来阻截——这几乎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他不相信辽军会放他们安然抵达其背后。

    但他们一直前进,课里却完全没有派兵阻截的意思,一直走出二十余里,就发现形势不对!

    契丹没有派出兵马阻截,但道路却变得越来越难走。分布在上京右翼堡砦防线的外侧,泥土都被挖松了,一开始,还只是觉得踩上去犹如烂泥。到后来,干脆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坑!

    放眼过去,眼前不知多远的地面全部坑坑洼洼!就像中原人刚刚犁过的田一样,有些坑大,有些坑小,坑小的让骑士觉得左右摇晃,坑大的就能直接把马腿坑折!偶尔一些巨坑,能将耶律安抟所部连人带马吃进去!

    这他娘的就是汉人对付游牧民族的坑爹办法!

    在张迈那个时空。没能收回燕云的宋人,就是这样在河北边境地界挖了这么大一片地区。美其名曰“限北马之蹄”,而现在,韩延徽竟然提前把这个办法想了出来,并反过来用于对付天策。

    长远来说,这其实是没什么作用的,给敌人个把月时间肯定能找出应对的办法。所以大宋将此计定为常例,根本就没能延缓他们灭亡的步伐。但耶律安抟显然没那么长的时间。今天已经是决战之时,就算战争激烈,持续到下午,持续到黄昏。甚至持续到夜里,但也不可能给耶律安抟十天半月。

    就在耶律安抟郁闷之时,开始有战马拉稀——不是一匹两匹,而是成群的战马不可控制地拉稀!

    耶律安抟这才注意到,这一片坑坑洼洼的土地并未铲草,战马在坑洼之地行得缓慢,偶尔就会顺嘴吃几片草叶,他跳下马来,发现草叶之中,遍地撒着一些豆子,鬼知道那是什么豆子!但战马忽然拉稀肯定与此有关!

    “该死,该死!这种阴谋诡计,一定是汉儿的手段!”

    他猜的没错,课里手中所掌握的,就有一支五千人的汉儿军队,这一片坑马地界,就是他们的杰作。耶律安抟只要下令全部下马,绑紧马嘴,以人牵马,慢慢地肯定能走过这片地界。

    但这样走过去,至少得走到天黑!

    ——————————

    耶律安抟被迫下马的同时,上京城西面,大辽八万主力也已经集结完毕!

    这几乎就是大辽的“最后兵马”!

    大辽的精锐,大辽的愤怒,大辽的仇恨,大辽的希望,都聚集在这八万人身上。

    耶律颇德作为这支军队的统帅,深藏阵中,倒是位于八万人最前面的拽剌铎括,身高一米九几,黑龙又比普通战马高出一头,就算放在这个开阔的平原上,也是无比扎眼,所有人都望着他,他作什么行动,就是全军的指南!

    李膑指着这人对参军说道:“传令,灭了此人,赏百级之功!”

    远处,契丹已经传出号令:“下马!”

    已经集结完毕的辽军,从拽剌铎括开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成片成片地顺势矮了一半——不片刻间,八万人就下马完毕。

    然后,黑龙在拽剌铎括的牵引下前行了。

    “离敌尚远,牵马前行,以养马力,三箭之地,上马慢行,以为逼迫,一箭之地,纵马冲锋,以溃敌阵!”

    这是漠北骑兵作战的常识,但李膑看到契丹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如此沉稳的法度,心中更是忍不住暗暗担心。其兵马如此威势,而气度如此沉稳,这已经不是关中大战时的那支军队——虽然是同一支人马,甚至可以说比起关中大战时还有所削弱,但惨白过后的契丹显然已经痛定思痛。这样的敌人,才是最难应付的强敌!

    拔野的九千兵马,没有骑射,甚至没有强弓手,面对缓缓逼近的契丹毫无削弱的办法,只能僵僵地在那里等待着对方发起冲锋——他也明白契丹会怎么做。但这是完全硬碰硬的战法,毫无取巧的余地,除了硬着头皮上之外,拔野想不出任何办法。

    “上马!”

    三箭之地了,最前面的契丹骑兵,就像倒带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高了一半,当上马的人数达到万人时,整个契丹前军就如同一个箭簇一般。

    随着拽剌铎括一声暴喝:“冲!”

    腹心部万骑便一起放开了马蹄,大地震动起来!

    没有战鼓,万马奔腾的威势,却比战鼓更加震慑心魄,这是晴天,但那轰隆的响声却仿佛上万个惊雷一起爆发!

    拔野并不是胆小的人,但在这威势之下也不禁脸色苍白!

    这就是契丹啊!

    那个威慑了北方二百年的强者。那个统治了漠北数十年的民族!

    整个战场所有漠北部落军都吓傻了!

    去年契丹的挫折让大部分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契丹不行了!

    直到此刻他们才知道自己错得厉害!

    契丹何曾不行了!这个强大的王者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大,甚至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双方尚未交锋,但扑面而来的杀气,已经让所有投降了天策的漠北部落军立足不稳。

    拔野有九千人,但至少有八千人看到这场面就像当场逃跑!

    天策中军的两翼有四万人,但这四万人至少有三万都在仓皇西顾!剩下的一万也完全没有了作战的意志,只是愣愣地等待着。仿佛坐等狼群挑选肥瘦的蠢羊!

    ——————————

    整个战场,唯有鹰扬与龙骧屹立不动!

    一支奇特的兵器。天策军战争的核心竖立了起来!

    那是槊!

    坐在薛复所赠的汗血宝马上,再加上杨易的半身之高,已经超过一丈,一丈八尺的长槊竖起,那就是三丈有余的高度!

    战场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那支长槊——那是杨将军的槊!

    这支树立起来的长槊。定住了数万汉家男儿的心!

    杨将军就在那里!

    昨天晚上,当契丹唱起思乡之歌,大唐的男儿们情绪受到感染,有所软化。

    但当此刻面对强敌,所有天策唐军却都兴奋了起来!

    这是汉民族在这个时代最强悍的一群男人!

    他们有感情。因此会有软弱的时候!

    但他们却更有勇敢,在契丹人的威势之下,展现的不曾有一丝的恐惧,而是让对面的强敌引发了他们嗜血的记忆!

    吾大汉也,岂是食草之奴!

    吾大汉也,本是嗜战之雄!

    整个黄河流域是怎么来的?

    是杀出来的!

    整个长江流域是怎么来的?

    是杀出来的!

    西域是杀出来的!

    岭南是杀出来的!

    昨日的漠北,一样是杀出来的!

    今日这个临潢府不会例外,也将要杀出来!

    然后是东北,是蛮荒,是海外,是整个铁蹄可以抵达的世界!

    “嗬嗬嗬!”

    “嗬嗬嗬!”

    “嗬嗬嗬!”

    奇怪的喉音在数万人之中引发,先是在天策的中军发动,然后是右军石坚麾下的七府龙骧铁铠军在响应!

    然后,是一种对草原人来说很奇特的秦地腔调:

    “战,战,战!战!战!战!”

    这是来自铁血大秦的余音,这是来自故汉旧唐的余韵,短促而有节奏笼罩整个战场,哪怕面对契丹的铁蹄震响而丝毫不落下风!

    大唐中军丝毫不动,但在漠北部落军的错觉中,却仿佛看到他们膨大起来,迎上了契丹!

    所有的漠北部落都愕然了,他们直到此刻才忽然觉得,在这个战场上,他们虽是士兵,却恍如看客!

    在两大强族的对决之中,真有他们能够影响左右的余地么?

    ——————————

    一箭之地!

    契丹前锋终于开始急跑,然后迅速逼近,几乎没有停留地,契丹腹心部轻而易举就撕裂了的拔野所部!

    拽剌铎括手一挥,不用砍而用砸,将巨斧的斧背当作铁锤用,挡在前面的漠北骑兵就在巨斧之下半边身子变成了肉泥!这是契丹先锋第一功!

    九千人,在腹心部的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宣纸!在差距巨大的实力面前,拔野脆弱得连阻遏对方一刻都没能做到!

    锥行阵神威初显,直将漠北部落军当作无物地完成中央突破,直奔天策中军而来!

    只有那根树立起来的长槊之下,才是值得他们奋勇的对手,只有杨易麾下的男儿,才是值得契丹为之死战的敌人!

    ————————

    这是补上昨晚的,明天会补上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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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_______________(未完待续。。)

第二六九章 上京会战之四

    时间,回到两天之前。

    夜。

    潢水南岸,满地的尸体!

    竟然是薛复。

    薛复一脸的疲倦。

    正如石晋、天策在关中大战之后都陷入财政危机,契丹的人力物力也捉襟见肘,面对天策的双面攻势,耶律德光只能重点防备,除了安排得力人员于东北,压制可能造反的女直、渤海外,便将迎战兵力集中于上京,牵制兵力则分配在幽州、云州和潢水南岸。此外的广袤地域就不可避免地陷入空虚状态,薛复率三千骑,三人一马,轮流换乘,过鸳鸯泊后至狗泊,然后又挺进羊城湖——这里是滦河的上游,滦河在这里打了个弯,会先向北流淌二百里,然后向东,再折而向南。

    薛复让疲兵休整期间,让部分兵马驱赶当地牧民拔出羊城泊牧场的木料,扎木成筏,一日后顺流而下,在滦河折而向南处登岸,绕过了有一定人口的松山州,奔赴潢水,在向导的带领下,行数百余里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全城近乎直线,幽州的快马传递,都还赶不上他奔袭的速度。

    到了潢水附近,九千战马因过度疲累而废弃了超过一半。

    而幽州那边得到薛复抵达鸳鸯泊的消息已迟了一日,快马连夜送信出关,须向东北走密云,出长城旧址,走百余里抵达滦河中游的北安州,渡过滦河,向东行一百五十里至神州,再二百里至榆州,折而向北百余里,抵达辽国的中京大定府,然后再经恩州而进入松山州境内。然后再由松山州向北前往潢水。这条路沿途都有州县,但在路线上比薛复所走长了一半。

    或许是上天保佑。或许是向导得力,这一路薛复没出什么意外,接近潢水南岸时,就在众人准备歇一口气,一点火光从东南方向传来,向潢水南岸靠近。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但薛复盘算着时日,臆测认为那是信使,于是他不顾士兵疲倦,组织了一千个还有行动力的精锐,让其他人马就地休息,自己率领千骑在黑暗中跟着那点火光,冲入了毫无防备的军营——潢水南岸的营寨这些日子一直防备的都是来自北岸的袭击,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对付丁寒山上,对南边既无戒心。也无余力顾及,这一下便被薛复打了个措手不及!

    到了天亮之后,看着满营的尸体,幸存的八百汗血骑兵无不后怕,也亏得薛复判断准确,尾随信使进行突袭,否则以潢水南岸长达数百里的连营,虚虚实实。薛复就是想攻击也不知得从何下手!

    汗血骑兵团至此已无比疲惫了,但当昨夜没有参加夜袭的后续兵马抵达后。薛复就下令渡河!

    潢水北岸清野了,但南岸却备有船只木筏的。当丁寒山看到有军队渡河而来时,不禁愕然。

    “难道契丹准备反守为攻了?”

    然后就有人惊呼起来,指着当头的一艘船上高叫:“看!看!那是什么!”

    丁寒山移动千里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

    矗立在船上的,竟是赤缎血矛!

    “赤缎血矛!汗血骑兵来了!”

    整个潢水北岸瞬间沸腾了起来!

    南岸的契丹兵怎么了。这时候管它去死!

    汗血骑兵团来了!

    老家的援兵来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整个勘筹营发出了震天吼,丁寒山兴奋无比地迎了上去,但接到薛复后,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上京打得怎么样了?”

    丁寒山一愕,马上答道:“我们一直等不到南边的消息。大都督已经决定明日开战!”

    薛复吃了一惊,丁寒山道:“我这就快马向主营禀报!”

    “从这里到上京城外,需要多久?”

    “轻骑快马,一日一夜可以抵达。催得快的话,明天中午大都督就可以……”

    “那来不及了!”薛复打断了他,说道:“临阵报变,不如不报!那会乱了大都督的心!”

    丁寒山道:“那怎么办?”

    薛复只沉吟了片刻,便道:“从现在开始,我接掌上京以南所有军事大权!”

    丁寒山愣了一愣,便道:“是!”

    薛复又下令:“还能行动的一千八百汗血骑兵团,全部换马!与堪筹营、龙骧铁铠军第六府,直接北进,其它漠北部落,全部随行,不用通知大都督了,直接奔赴上京战场!”

    这时他的队伍已经很疲惫了。在步兵时代,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

    换了骑兵,这个距离不会超过三百里!故而当初曹操追击刘备,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里,之后便进入诸葛亮对孙权说的那句评语: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后唐时代的骑兵,在这方面比起三国时代并无明显的技术跨越,丁寒山看看薛复的人马,忍不住就想劝诫,但薛复还是果断地下令:换马!

    他所带来的战马,在渡河之后死伤废弃已经超过七成!剩下的还活着,几乎也都不能骑了。幸好丁寒山这边带来的战马,就是匀给薛复之后也足以保证一人两骑!

    “不用发什么信号了!丁寒山带路,马呼蒙擎赤缎血矛,直接去上京城!”薛复也换下了战马,喃喃道:“希望……还来得及!”

    ——————————

    上京的会战,这就是一场大东北亚的族际大会战!

    阻卜、敌烈、室韦、渤海、奚族、女直……当然最重要的,是汉与契丹。

    他们或在唐军旗下,或在辽军旗下,在各自的阵营中为各自族群争取今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命运——通过这场战争!

    大族如果输了,会被奴役,小族如果输了,可能就此灭族!

    只有一个民族是超然的,就算她输了,也还永远都有翻盘的机会。

    “那就是汉人!”在上京通往东北的道路上。大辽的太后述律平,正在给耶律德光的长子,十一岁的寿安公耶律璟讲述分析形势。

    述律平对孙子说道:“这是汉人让人切齿的地方,这个可恶的民族,似乎从开天辟地之始就存在,经历几千年的风雨曲折而屹立不倒。不过,这也是他们的缺点!他们因此不会有我们这样强烈的民族危机感,所以他们的人,很难下定必死之心!”

    契丹的地皇后,大辽如今的太后,耶律阿保机的妻子,到去年为止整个北方最有权势的女人,如今已经进入暮年,但身体却仍然壮健。日常还能骑马,因此马车的颠簸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孩儿听说天策好像不是这样的。”耶律璟才十一岁,却已经长得颇为雄壮,有寻常十三四岁少年的身高,述律平坐在马车上,他则骑着战马在旁边跟随,“他们从西域起兵,突破重重困阻。几次大战,都是在别人开来必死的情况下奋战脱困打开新局面。他们和奶奶说的不一样啊。”

    “天策不是汉人!”马车内述律平厉声道:“或许,他们的祖上是有汉人的血统,或许他们说的也都是汉话,或许他们也自认是汉人,但天策绝不是汉人!这一点你要记住,万一你爹爹这一次没能打败他们。将来与天策作战的重任,迟早会落到你的头上,你千万不能被韩延徽那些人蛊惑,将天策当作中原汉人来看待。”

    “为什么?”耶律璟道:“各种变文故事,都把天策的来历说的很清楚啊。他们就是安西四镇的后人,怎么不是汉人了?”

    “或许他们是安西四镇的后代,但他们和中原的汉人已经是两种民族了。”述律平道:“安西旧部,是在西域各种敌人的围困中苦苦求活的,所以他们才会有着中原汉人所没有的危机感,有着绝境挣命的决绝!有着将性命当作赌注的勇气,有着小族小国才会有的团结!”

    “小族小国才会有的团结?为什么小族小国才会团结?”

    “因为大国之人,是很难有真正团结的。”述律平道:“人必为自己而活着,为自己而谋利,为自己而战斗!但单靠一个人很难做成大事,所以需要彼此相帮来与外界竞争。在东北,在漠北,一个小部落就是一个整体,他们必须全族犹如一个人一样去与天地争斗来获得活路。团结不是一种美德,它是一种需要。一个部落,必须团结起来才能与其它部落相争以求活命资源,一个部族,必须团结起来才能与其它部族相争以求壮大。但是,汉人没有这种需要!

    “汉人的地盘太大了,大到几乎无边无际,除了偶尔会出现的像我们契丹或者吐蕃、回纥这样的强族,其它小族就全部都是他们压迫的对象,如猪如羊,任其牧养榨取。因此除了西、北边境,对大部分的汉人来说,他们从出生到死亡,几乎都没什么机会遇到对他们有威胁的外族,他们是汉人,而不管经商种田,读书习武,争竞的对象也一直都是汉人,绝大部分的汉人都没什么机会去与外族人争竞。他们从小就没有这样的经验,所以长大以后,也注定了更习惯于与本族人争竞。他们的内斗一定会多于外争。

    “只要汉人一天是这个苍穹之下最庞大最富有的民族,他们的这种情况就会一直延续下去,除非到某一天他们从高高的宝座上被打落下来,让他们感到亡国灭种的危机,那时才有团结的可能。”

    耶律璟仿佛明白了过来:“但天策却是一种小国小族的状态,所以他们内部才能那样团结,是吧祖母?”

    “是的。”

    “但是天策现在又回到了中原……”

    “是,这也是他们现在最可怕的地方。他们以新兴邦族的气概,回到拥有无穷人力无尽物力的母邦,他们为母邦带去了拼命的勇气、挣命的决绝和团结的精神,振作了母邦糜烂的状态,而母邦则为他们提供了无穷的人力支撑。这也是这些年天策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原因。”

    说到这里述律平叹息了一声:“可惜我们没有更早看透这一点,要不然,就不会有漠北之败了。”说到这里,契丹地皇后的眼中。罕见地闪烁着一丝恐惧之色:“现在天策掌握的还只是西北,一旦被他们掌握整个中原,将其人其力用于对外,苍穹之下别的民族还哪里还有活路!”

    “祖母,我听韩延徽说,石敬瑭打不过张龙骧的。如果真让他统一了中原,天策又这么可怕,那我们契丹应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匹信骑飞奔靠近,对车内的述律平说了几句话,述律平嗯了一声道:“晓得了。”就将信使打发走了。

    耶律璟问出了什么事情,述律平却仿佛没听到孙子的提问,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述律儿,别怕天策。你只要好好努力,把大辽撑持下去,熬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熬到张迈、杨易这些人都死了,那契丹就仍然会有机会!”

    “为什么?”

    “黄河之水再怎么浩荡,灌入大海之后,很快就会被海水同化,最多两代人。中原一定会回归常态的。”

    述律平没有再作解释,只是望着上京的方向。刚才信使告诉他上京之战已经开始了,尽管她不肯承认——那里的形势,她无法掌控!

    ——————————

    当述律平正在道路上教育孙子的时候,她的丈夫阿保机所引以为傲的契丹腹心部已经对天策唐军发起了冲击。

    天策前军一步步地投入上京城南的战场,剩下的九千人根本就无法抵抗契丹的强势突破,九千部落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撕成了两半。

    拽剌铎括挥动巨斧。不是用砍,而是用砸,加长的铁皮柄,八十多斤的斧头,在他手上就像一根狼牙棒。他都不在乎准确度,看到前方有人就是一挥,然后人世间就多了一个死人,或者一匹死马。

    强烈的冲击力、可怕的杀伤力,血肉横飞的场面,让天策麾下的漠北诸部吓得两股战栗!

    但这一切并没能吓倒天策中军。

    和契丹的锥行阵相应,唐军的中军分成五个纵深,第一层是鹰扬万骑,面对契丹腹心部威慑十足的气势仍然稳如泰山屹立不动,第二层一万人主力是甘凉新征集的骑马步兵,第三层一万人,主力是龙骧铁铠军,第四层的主力又是鹰扬骑兵加上从后军调入的防卫步兵,第五层是混合的备战队。

    五个纵深,前三部都排列成初月型,最精锐的兵力集中于左右两尖,第四个纵深做半圆形,本来,李膑准备以拒马高盾作为第一层,但杨易却拒绝了。

    “我们这一趟,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厮杀!契丹要冲杀,我们陪他冲杀!”

    契丹兵马在突破拔野的前锋之后,若从高空俯瞰,可以看到契丹的整体阵型仍然是一个巨大的锥形,但基层阵型却为之一变,变成五到十骑为一小队,五十到一百骑为一大队,数骑为一小丛,数十骑为一大丛,上千大丛上万小丛,丛丛推进,骑兵丛与骑兵丛之间几乎等距,彼此之间互相呼应,又不因距离过近而发生践踏,且能最大程度地避免地方弓箭的杀伤力,这个进军阵势,是漠北千百年发展出来的骑兵战法,但不是契丹这样的漠北精锐不能有效执行,后来传到蒙古人手上,铁木真为之取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进如山桃皮丛”!

    当第一波骑兵丛进入漠北箭支的三箭射程,天策中军第二层已经发出了号令:“预备!”

    这第二层人马,主力是来自甘凉的新征集人马,多是骑马步兵,种群夹杂汉番,但对天策政权的认同度甚高,西凉自古出勇士,这些人在郭师庸和张迈共同建立的军训体制下,军事素养已算不低,再经去年万里迂袭的实战训练,已经堪称精卒!

    二千八百步兵同时坐倒,腰用力,双腿开撑,他们用的是腰弩!必须坐倒在地发射弓箭,但一弩五箭,且有效射程又是漠北箭枝的三倍!

    “放!”

    一万四千支羽箭,以尖锐得让耳朵难受的破空之声,直入契丹阵中!

    若这时有羊群在左近吃草,听到响声就足以让羊群吓得四散而逃。若这时渤海步兵团近在左侧,看到这样密集的箭雨、这样迅疾的箭速都得愧死!高强度的腰弩所激射出来的羽箭,和渤海步兵团的弓箭手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精锐之所以为精锐!契丹腹心部的人听到破空之声,几乎不须将领下令,数千骑兵丛全部在马上伏地,身子缩成了一团,最大限度地缩小了伤害面,且山桃皮丛的阵势。本身就能有效削减远程武器的伤害,第一轮箭雨飞射过去,落马者却只有寥寥二三十骑!

    “冲!冲啊!”

    拽剌铎括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他的黑龙仍然跑在最前,根本不将刚才所受到的伤害放在心上,直接冲入了二箭之地!

    “预备——”

    “放!”

    契丹越是接近,望空箭雨的杀伤力就越大!

    又是一阵激烈的破空声,然后是上百骑几乎同时落马!

    但由于契丹特殊的骑兵阵势,使得前方中箭者无论是人中箭落马。还是马中箭栽倒,都不会影响到战友的前进。箭雨来得虽然猛烈,却完全影响不了腹心部骑兵的冲锋速度!

    “预备——”

    腰弩第三次被拉开,撑开这种特制的腰弩,需要消耗很大的体力!

    但在放箭之前,第一层主将忽然下令:“下马!”

    所有骑兵猛地下马伏蹲!

    两千八百妖弩手将射击角度调低,由抛物线望空射击,变成低空横掠而射!

    “放!”

    就在破空之声响起时。拽剌铎括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吼叫,声音响亮地不像人类所有:

    “契丹!契丹!冲!”

    两万腹心部同时发出大吼:“契丹。契丹!冲!”

    那真是一个壮观的声响,那真是一个惨烈的场面!

    面对迎面而来的羽箭,没有一个契丹骑士选择退避——他们若闪避了,或许会减少伤亡,却会影响冲击速度!甚至会影响到后面的战友!

    在这一刻,不知多少人是明知死亡而继续前冲!

    “契丹啊……”观战台上。李膑也发出了颤抖的喉音。对面这个民族的勇士们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横扫大漠二百年,岂能无由哉!

    数百骑兵翻滚着栽倒,或死在唐军的箭下,或死在战友的马蹄下!

    上京城头,耶律德光两行眼泪忍不住垂了下来!

    契丹腹心部的勇士从来不曾为一次冲锋就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天策唐军那边。鹰扬万骑在箭雨发射的后一瞬马上就翻身上马,十个都尉同时发出号令:“鹰扬破胡!冲!”

    不是用拒马等着敌人的冲击,不是用盾牌来延缓敌人的马蹄,而是骑兵对骑兵,马战对马战!

    不作躯壳,就是强碰强!硬碰硬!

    两千丛的契丹骑兵,以锥形阵势,突入鹰扬万骑之中!

    契丹的马刀,砍中了汉家的勇士,天策的横刀,刺入了胡虏的身体!

    但这第一轮冲击,更多的是靠马的冲力,而不是人的臂力!

    初月阵型的两尖,比中央内凹的同袍更早接触到敌人,左尖的数十马战长刀兵用大刀砍下几十颗契丹腹心部头颅的同时,右尖的数十马战长枪兵也用长枪将数十契丹腹心部挑得肚破肠穿!

    在两马对驰之际,根本就没有取巧的空间,只是看得精准,一枪一刀就是生死立决!

    但中央部位,形势却是不妙,一个汉军校尉将长枪向前纵放,靠着敌人自身的冲力,一枪就挑翻了迎面而来的契丹,但同时被拽剌铎括一斧横扫,枪断,跟着手臂折断,再跟着整个人被砸飞得离鞍,在半空中就死了!整个过程不到半秒钟!

    他的手下如同疯了一般围困过来,换来的却是巨大斧头的一阵横扫!

    与拽剌铎括一起形成皮丛的腹心部将士,也都个个具有百夫不当之用!一个个的皮丛翻滚过来,进击剿杀,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杀光了前进道路上的二十五个骑兵!

    第一层最中央的一个点,被突破了!

    “破!破!破!破!”

    这是嘶吼,也是报捷!

    上京城头,耶律德光望见之后,下令擂鼓!

    鼓声传遍整个战场,腹心部万骑士气大振!

    但与此同时,天策中军那支长长的槊又再次竖起!

    杨易发出了命令!

    一道烟花冲天而起,石坚的龙骧铁铠,郭漳的五千骑射同时出发!

    “钝其锋芒,折其两翼!”

    腹心部锋芒正盛,而大唐的两支预备部队,已向其两翼进发!(未完待续。。)

欠章补上了

欠下的章节终于补上了,舒了一口气。

    顺便求一下月票吧。(未完待续。。)

第二七零章 上京会战之五

    从朔方到敕勒,正在形成一条新的白银航运通道。

    秦西与河东之间,本来可以走关中平原,渡过黄河转向东北,但这时候关中分裂为东西两块,虽然商队可以进入石晋国内,但那毕竟是民间行走,军事运输就没法到达。而如今天策唐军正对东北用兵,一条从甘陇前往敕勒川的通道势在必行。

    当初薛复北上,走的是陆路,这条道路虽然直接,但陆路运输注定了成本较大,薛复是带着数十万牛马北上的,所以能这么做。但往后再要靠牛马或者挑夫来纵跨从秦西到敕勒川的千里道路,成本却是太高,幸而甘陇到敕勒川之间,有一条天然水道的存在——黄河!

    黄河在位于朔方的青铜峡(今宁夏境内)以上段,河道狭窄,落差巨大,一些地方简直就是瀑布,因此不大利于进行航运,但一过青铜峡,那便进入冲积平原带,整整接近两千里的河段,河床宽广,水流平缓,正可行船。随便扎个木筏顺水漂流,也能运上几千斤的货物,对商旅来说,有什么比不费畜力人力而行千里更划算的?

    这样一条航道,如果放在经济发达地区那是典型的黄金水道,但黄河的这一段,起点的朔方(今宁夏一带)半农半牧,终点的阴山南麓又是著名牧场,属于商业极度不发达地区,因此这条航道一直未能产生什么经济效益。这条河道落在游牧民族手里时自不用说,在汉唐全盛对北用兵时,中原调遣物资从比朔方富裕十倍的河东调集自然方便得多,因此在历史上也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军事运输路线。

    但现在却是一个特殊时期,河东还在石晋手里,张迈要从秦西前往晋北。考虑到运输成本,自然走这条黄河航道最是划算。

    十营的陌刀战斧新阵从秦西骑马出发,杨光远抽调二千轻骑随行,五千人沿着葫芦川,行军半个月,便越过了青铜峡。在这里有一个新建的码头——如今已经形成一个市集,就叫峡北集。

    张迈到了这里以后便下令伐木为筏,半个月时间就造了大量的木筏,这段时间,从河湟、剑北和秦西各地抽调的五营番骑兵、五营汉步兵、十营远程射击队伍以及一千辅兵,也都陆续到达。

    从人数来讲,这支军队只有一万二千人,数量不多,从各地到峡北集又是境内的中途行军。这笔费用郑渭还负担得起。

    更何况以郑渭的个性,不会只算军事账。当初耶律屋质南下、北上的两次属于临时行动,此后又有商家通过他们走过的这条路形成商道,但都未作为固定的路线,这次张迈选择了这条行军路线,如果一切顺利,则能将这条运输线转为定例,并趁机健全沿岸各地的补给据点。到时候,东南则秦西、西南则凉兰。商路将汇聚于此,通过黄河抵达敕勒川,然后再沿着陆路进入晋北,甚至将随着天策唐军势力的扩张向燕云、东北、漠北迈进,并将之纳入整条丝绸之路。

    天策自接收了朔方以后,在这里重点发展的是农牧业。但随着晋北商路的开通,峡北集的商业因素便活跃了起来,如今甘陇地区商人和军队之间关系良好,天策唐军在很多时候都已经成了境内行商的保护伞,天策唐军军律严明——更不用说有张迈坐镇。这也是唐军和其它军队区别开来的重要特征,若换了那些劫掠成性的大军行走,只怕商人们都要躲得远远的免得被其掠夺,但西北的商人,却很喜欢跟着张迈的大军出发,因为在大军附近,治安会非常好。盗匪绝迹,胡儿顺服,甚至连天气似乎也都变得更加晴朗。

    ——————————

    峡北的商人听说张迈要来,凑钱将三艘大河船,改造成了三艘对内河航行来说已算巨大的楼船献给张迈作为坐舟——士兵们可以将就,元帅也坐木筏就未免寒酸了。

    张迈也不推辞,在峡北集阅兵之后,便率领大军登上舟船木筏,万余大军便顺着和缓的水流向北行进。西北地区的人不习惯乘船,尽管无风无浪,但许多士兵一踏上船就全身摇晃,一些将领甚至要求上岸随行,哪怕这一段的黄河水平缓无波,在他们却宁可坐在马背上颠簸也不愿意坐船。

    但张迈却拒绝了所有人的要求,勒令全军都上船出发。这还是内陆河流而已,但已经有士兵不停呕吐,但吐了几百里之后便习惯了。虽然可以坐在船上一动不动,许多将领却觉得这比马上颠簸对士兵体力的消耗更大。

    其实以木筏为主体的船队走得很慢,一个时辰不到二十里——这个速度比人快步行走也快不了多少了,张迈的楼船也不能脱离大部队,习惯了后世轮船速度的他实在难以想象长途水上行军会慢到这个程度!然而张迈仍然坚持坐船,并拒绝了将兵们上岸行军的请求,只准许两支各五百人的骑兵部队轮流在两岸巡行。

    第一天五更从峡北集出发,中午靠岸做饭,让士兵上岸休息活动半个时辰,然后继续行船,夏初日长于夜,到黄昏才又上岸安营。一天走五个多时辰,接近二百里路。算算并不比轻骑行走来得快,但一来几乎不用考虑辎重对畜力的损害,二来若不是士兵不习惯,这样的行军几乎不用耗费士兵的体力。

    从峡北到敕勒川登陆地河口镇,张迈预计会走十五天时间,中途可能会花点时间,扫荡几个据说有盗匪盘踞的据点,为这条航道今后的安全奠定基础。郑渭非常有信心:只要张迈走了这一趟,加上年初郑家在晋北获利的消息传回甘陇秦西,这条水上商路将会有飞跃性的发展。

    不过对于这些张迈并不很放在心上,他人在黄河上,心却已经飞到临潢府——上京城外的战局,才是他最为牵挂的事!

    ——————————

    上京城外,战场已经进入白热化。

    契丹两万腹心部。顺利完成中央突破,这时,天策位于第二纵深的甘凉新军,腰弩手早就弃弩拔刀,后退十步,同时刀枪手上前。然而他们并不能如奚胜在环马高地时一般扼住契丹前进的咽喉!

    腹心部第一骑兵丛,人执镔到,马劈铁铠,犹如身披铁甲的洪荒猛兽,在切坡第一层初月阵之后,几个起落就触及第二纵深!不过就在这时,拽剌铎括反而停了下来,让黑龙稍作休息,后续的骑兵丛则跟着冲上。

    天策中军第二纵深。仍作初月型阵势,两尖是步兵刀阵,中央是枪盾手。两尖叫唤着:“前进!前进!”中央则呼叫着:“防守!防守!”

    五百面组合盾牌树立了起来——天策唐军进入漠北,大型兵器都无法携带,但唐军的巧匠大费心思,设计了一套组合盾牌,这些盾牌分开来,每个只有三尺左右长、二尺左右宽。便于携带,直接放到马臀上就行。但结构巧妙,可以拼接,六面盾牌拼接起来,就是九尺高、四尺宽的大盾!

    三千面小盾组合成五百面盾牌,盾牌与盾牌之间留有五尺空隙,伸出一支长枪。斜树待敌,两支长枪,两支钩镰,一支暗箭手,每一面大盾牌都配备五个步卒。五百面大盾牌,就构筑了一条五百丈的防线。这就是天策第二纵深的中央防备。

    契丹腹心部的骑兵丛猛烈奔近,成千上万的马蹄在二十步的范围内同时踩踏着地面,造成的震动足以震撼人的心脉。到了这个时候,胆魄稍为不足的步兵都会被这威势吓得逃跑,然后就仗都不用打了,只剩追杀!

    “吼住!吼住!”

    甘凉新军的将校们拼命地给士兵打气,他们在甘凉是在新的军事训练体制下磨练出来的,有些老资格的士兵已经经过长达两年的军营训练,有部分则只有一年,在漠北奇袭开始前的那一两年里,张迈只要有时间就会往军营里跑。那“吼住,吼住!”就是张迈在实战训练中呼叫出来的。

    没人知道为什么守阵脚叫“吼住”!天下军门没人知道这个词的来历,但元帅叫出来的,那肯定没错!

    “吼住!吼住!”

    马蹄的震动已经响到跟前了,一些胆魄稍微不足的人都想转身逃跑了,然而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契丹的骑兵已经逼到近前!

    他们都想到了张迈的亲口训导——

    “战场之上,越怕死,死的越快!”

    是啊,逃都来不及了!

    死就死吧!

    契丹腹心部无不久经战阵,看到这五百丈的盾阵,蛮横的直接纵马撞击,老练点的就准备展现骑术,从盾牌中间的空隙溜过。有的契丹两三骑围攻一面巨盾,而有些盾牌则一个契丹骑兵都没有。

    老辣的腹心部将士很明白集中兵力而不是平均分配的道理。

    “近身弩预备!”

    就在战马离大盾只有五到十米的距离,在这个距离,契丹骑兵只要一伸手一挥刀,再加上马的冲刺,在半秒钟之内,那马刀就会落到自己的脖子上!但也就是这个距离,弩箭一旦从盾牌中心的缺口射出,前方的骑兵就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攻守双方,手只要一个不稳,心只要一个颤抖,胜负便决!

    “射啊!”

    “射啊!”

    倏倏倏——

    这不是密集的,而是零散的,没有规律的响动。每面盾牌后面的暗箭手都根据自己身前的情况发出射击!五百面巨盾有三百多面面临大敌,三百多面巨盾就有三百多个暗箭手,而临阵成功射击的有两百八十人,长达一年以上的训练,万里远征的磨练,使得他们“吼住”了自己惧怕的心,但还是有三十多人或者手不稳,或者弩出问题,或者时机判断不准而贻误了战机。

    但只要成功射击的,在这个距离几乎没有不中的!或者中人,或者中马,有一百多契丹当场身亡,剩下的或者负伤,或者坐骑栽倒而滚地!但还是有一部分契丹骑兵竟然躲开了弓箭!

    就在电光火石的交锋过后。成千的战马同时撞上了盾牌,同时有近千的契丹骑兵冲过盾隙!

    “枪!”

    嗖嗖声响!九百多支长枪向马腹攒刺过去!然而契丹腹心部这时便展现了其高超的近战技巧,他们大多数只是一勒缰,或者一夹马腹,便多避开了枪矛的攒刺,跟着马刀圆挥。便有一柄一柄的枪矛被砍断!

    “钩!钩!”

    钩镰枪钩锁马蹄,这也是步兵对付骑兵的惯技,但经过轮台之战后,契丹人对此防备以深。一柄柄加长的、介乎斧头与刀之间马战刀向下挥掠,夹带着马力冲势,遇钩断钩,遇枪断枪,遇手断手!遇到脖子,就是一条性命!

    一旦数百骑兵绕到盾牌后面。而枪矛钩镰手未能在第一时间挡住他们后,巨盾墙就会成了虚设。

    就在这时,一堆移动的钢铁滚了过来——那是稍作休息后的拽剌铎括,黑龙仿佛刚刚热完身,在它身边,集聚了五十个人披铠马披甲的骑兵队丛!黑龙欢跃地冲入巨盾,拽剌铎括根本就作理会,只是身子一侧。任凭暗箭射中自己的肩头——却根本入不了肉!同时黑龙已经撞翻了巨盾!

    拽剌铎括巨斧挥动,斩断了惶恐中向他攒刺的枪矛手。同时黑龙几乎人力而起,避开了企图对它下手的钩镰枪,马蹄踏处,踏破了一个天策将士的脑骨!

    五十个重甲骑兵团猛烈冲击之下,不知有多少战马在骑士的控制下前蹄踢出,踏碎了不知多少步兵的脑袋、肩骨!巨盾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李膑在观战台上看得满脸热泪。第二道防线已被中央突破,但陷入危险的甘凉勇士们,还在马蹄之下死中求活地战斗着!

    第二道防线挡不住腹心部在预料之中,但会这么快被突破却在意料之外!尽管腹心部也付出了数百人伤亡的代价,但甘凉新军所受到的伤害却是两倍以上!

    一个到死也不知性命的校尉高吼着:“不能辜负了元帅!不能辜负了大都督!”

    “吼住!吼住!”

    “吼住。吼住!”

    他们嘶声力竭地叫嚷着,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给予自己战斗下去的勇气!

    李膑的心在颤抖,他的泪水是为战死的将士而感动,不过作为经历过千生万死的军师,他的心却早已磨练得犹如铁石一般,这时会颤抖,不是因为哀伤,而是因为惧怕!

    唐军已经付出了如此代价,但契丹的前锋却还未见疲软——甚至,好像现在才刚刚开始进入状态!

    ——————————

    “这里不是轮台!契丹也不是敌烈、阻卜!”上京城头,耶律德光森然道:“杨易真想和我们硬碰硬?他想错了心!”

    ——————————

    但就在这时,战场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韵律,那是一阵歌声,从西传来,在暂时无风的战场飘得老远。

    声音苍凉,似乎带着怀念,又在怀念中带着决绝!

    那韵略耶律德光却甚熟悉!

    他听过这歌!

    那是王昌龄的《出塞》!

    但耶律德光不知道王昌龄!

    他知道《出塞》,是因为有一个让他深深痛恨的汉人唱过——奚胜!

    环马高地一役,那个让契丹无法寸金又损失惨重,以至于为薛复带来可趁之机的唐军大将,唱的就是这首歌!

    ————————————

    当环马高地一战爆发时,杨易已经领兵在漠北征战,所以漠北的所有大唐将士都不曾目睹环马高地一役的惨烈。但当去年冬天那一战的过程传来,漠北的远征军上至杨易、下至不知名的小卒全都泣不成声!

    对汗血骑兵团来说,是陌刀战斧阵成全了它的大胜威名,而对漠北远征军来说,则是陌刀战斧阵守住了天策的家门,守住了他们的家园,守住了他的亲人的性命,也守住了漠北奇袭的意义——如果甘陇失守,那么漠北的奇袭还有任何意义吗?

    自己的同袍已在去年为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付出了生命,今天,轮到自己了!

    ——————————

    最先唱响《出塞》的是位于第三纵深的龙骧铁铠军,然后歌声蔓延开来,数万大唐男儿同时唱响。受困于马蹄之下的甘凉新兵在歌声中找到了希望,找到了战斗下去的勇气!

    歌声的源头不是不动的!

    第三纵深已在行动!

    前两道防线是待敌防守,到了第三纵深已是主动出击!

    第二纵深的甘凉新军,需要鼓舞,需要振作,需要将校们用尽各种手段去“吼住”阵脚!

    但对第三纵深的龙骧铁铠军来说。那都是什么东西!

    这支军队的主干,是来自安西的百战将校!从万里之外一路杀到甘陇,再杀回轮台,再杀到河中,再杀到漠北,然后再杀到临潢府!

    他们的同袍所流的鲜血,足以染红上百面血矛赤缎!

    而他们横刀之下敌人的鲜血,足以染红上千上万面!

    这是一支长久面对死神的骑兵!

    契丹又如何!腹心部又如何!

    作为张迈的亲卫,龙骧铁铠军的骄傲足以让他们面对一切敌人!

    世上没有军队。能够让至高无上的张迈亲军,产生恐惧!

    他们不需要鼓舞,只需要命令!

    所以,当丈八长槊旁边,举起一面赤缎血矛时,他们出动了!

    ——————————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不还!”

    来到漠北,来到临潢府,是个血性男儿就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打算!

    奚胜将一个“未”字改为“不”字。少了几分文人的才气,却多了十二分武人的死气!道尽了陌刀战斧阵当时至死方休的决绝!

    而现在这份决绝也通过这个“不”字带到了上京战场!

    来吧。契丹!

    来吧!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你们冲散了两阵,但这里就已经是你们最后能达到的地方了!

    龙骧铁铠军,就是你们无法逾越的最后山脉!

    ——————————

    正在向中心靠拢的石坚和郭漳,也都听到了《出塞》!

    无论是石坚麾下的将士,还是郭漳麾下的骑射手,也都是张迈的亲卫。对于陌刀战斧阵留下的葬歌,对于同袍唱响的战娶,他们比谁都感同生受!

    “冲吧!冲吧!”

    原本还只是在慢跑的两翼,犹如接到了最响亮的指挥,同时向契丹的两翼狂奔而来!

    ——————————

    拽剌铎括举目西望!前方有接近万骑正在慢慢地加速向这边逼来!

    唐军主动进攻了!

    阵型仍然是初月型。但前两个纵深精锐集中于两尖,这第三纵深却产生了变化,精锐集中于阵心!

    最中央的骑兵,有数百骑在已经西斜的杨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改良过的明光铠!铠甲轻薄,但经过千锤百锻,防御力却是这个时代第一流的护身防具!

    马皆骏马,至少有数百匹都是混血的汗血铁骑!

    刀是宝刀,马是军马,铠是精铠!

    龙骧之中无名将,一军上下尽精卒!

    这就是张迈的近卫么?

    这就是名闻遐迩的龙骧铁铠么?

    这就是去年在关中求战而不可得的天策劲旅么!

    拽剌铎括好像疯了一样,嘴巴裂开,兴奋地发抖!

    黑龙仿佛通灵,也是兴奋得跳跃!这畜生真的是马,而不是老虎么!

    “给我冲,给我杀!给我踩过去!”

    拽剌铎括好像看到了张迈一样,又如同西方奇幻传说中的兽人狂化,如哭如笑地带着数千骑兵丛冲向龙骧铁铠!

    强兵与强兵终于撞到了一起,太阳猛地一暗,似乎是两支过于强大的骑兵部队碰撞所产生的火花,让太阳都不敢直视!

    ——————————

    黄河之上,张迈就好像有感应一般,面北而喃喃道:“阿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还有你们!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

    ——————————(未完待续。。)

出不来,明天更新

基本写完了,但语句段落都太过冷静,和会战的氛围不搭调。

    夜深心静情绪冷,提不起热血来。我去睡觉了,明天改好再发。(未完待续。。)

第二七一章 上京会战之六

    张迈坐在楼船上,听着手下关于陌刀战斧新阵剿匪的汇报。

    一路北上,顺手将最近正在形成的马贼盗匪剿灭,这是郑渭“交给”张迈的“任务”,也算是张迈对商家们贡献三艘楼船的“回报”。同时对陌刀战斧新阵来说,也是一次练兵。

    对新阵的骨干——那些经历过环马高地之战的陌刀战斧阵老兵来说,对付这些盗匪,简直就是牛刀杀鸡,所以张迈也从没想过胜败的问题,只是要从剿匪的效率上,判断这支新军的战斗力。为此张迈甚至让刘黑虎放弃“优势兵力下攻击”的原则,让陌刀战斧新阵在任何场合下都必须用对等兵力进攻,以达到练胆的目的。

    从现在反馈回来的结果看还是不错的。自古关西出将种,这批从秦西征集的男儿经过一番正规而严厉的军事训练,再由百战余生的老兵为骨,出手收手,凌厉而不失法度,虽然从一些细节上看出新兵们的手段还不够老辣,现阶段来说还达不到环马高地时期那支陌刀战斧阵的程度,但张迈已经相当满意了。

    毕竟,环马高地的陌刀战斧阵,是从安西一路杀将出来,横行二万余里,逐渐扩军,无论兵、将皆是上百场大小战斗优胜劣汰下的产物,不大适合用其标准来衡量一支新军。

    想到这里,张迈心中便忍不住评判起自己麾下的部队组成来。

    郭洛的部下,一直是稳扎稳打,鲜有败绩,但也未见“奇”功。

    郭师庸调教出来的军队,从数量上来说乃是整个天策唐军的主力,一直是保持稳中有勇的状态。就是所谓的龙骧铁铠军,其实大部分也都是郭师庸练出来的,郭师庸死后也是延续其已有的训练体制,张迈平时只是参与练兵。但不是练兵之将,战时虽然带队,但从来不是真正指挥,他的存在就是一剂鸡血。以其国家元首与精神领袖的身份,感染将士振作士气,使部下发挥更强大的战斗力而已。

    薛复的人马,不严格来说算是“安西旧部”,但他大宛王子的身份,使得他未能如郭杨一般亲密无间,汗血骑兵团虽然比河西来归之众更见亲密,但在“泛安西体系”下,却总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危机感,因此这支部队平时隐忍。到了战时就有强大的表现**。且薛复坐镇兰州,威慑河湟,与吐蕃豪强的冲突从来没断过,所以汗血骑兵团有那样的战绩张迈毫不奇怪。

    杨易的军队,一直活跃在边关。能攻能守,能胜能败——所谓能败者,败而不退,退而不散,散而不溃是也。军队而到达能败的地步,可比能胜更难了十倍。轮台一战之后,天山以北的回纥一蹶不振。没有再能进行足以撼动天策政权的反扑,但这个民族毕竟在西域经营了上百年,其根基不是一场大战就能彻底摧毁的,因此杨易辖地下大战未有,小战从来就没断过。

    石拔麾下人马,严格来说是从张迈的近卫军中分裂出去的。若将铁兽军调回身边,换上近卫的铠甲,那完全是一支亲近度和信任度完全无虞的龙骧铁铠军,不过随着石拔的成长,他本人也成了一剂新的鸡血。铁兽军便也越来越有其独特的色彩,进驻边境之后,也与龙骧铁铠军区别了开来。

    至于郭威的部队,原本是几支杂牌的凑活,然而在这个堪称天才的统帅手下,其人马正变得越来越严整,越来越厉害,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步、骑、车、弓、火全包、体系复杂而完整的军团,杨易曾私下写信给张迈说对上郭威他全无把握,奚胜则对张迈说如果是敌对,对上郭威陌刀战斧阵也不知从何下手。这支兵马形成得最晚——是轮台大战之后才算成军,但茁壮得最快,轮台大战之后东方的战局,几乎就是这支军队在挑大梁,对付党项,对付石晋,对付孟蜀,甚至对付契丹,郭威都从来没让张迈失望过。

    评判到最后,张迈忽然发现,天策唐军麾下的几支,这几年反而是龙骧铁铠军打的仗最少!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对天策大唐来说,龙骧铁铠军就是这个新兴国家的禁军。河中有事,郭洛解决;轮台有事,杨易解决;碎叶有事,石拔解决;河湟有事,薛复解决;关中有事,郭威解决。至于龙骧铁铠军的常驻地——在天策政权建立之后,生活变得越来越美好的甘凉,能有多少事?

    在轮台大战之后,龙骧铁铠军虽然也常常东西南北地征战,然而大多数时候都是作为威慑力存在,真正凶险麻烦的近身肉搏、攻城死战,多在龙骧铁铠军到达之前就已经解决,有部分将校,甚至有长达两年的时间没真正上过战场——连石拔都曾有过这个状态。

    常规训练虽然不曾断过,但训练毕竟不是实战。尤其是在功成名就之后,再要重拾死气,自然更难。

    这是一支平均身体素质最好、装备最精良、获得犒赏最丰厚的部队,他们的将士大多在河西有家有业,有牵有挂,都尉级以上几乎个个都有自己的一个牧场,小石头在河西时有一段时间甚至被他老婆养成一个小胖子。

    就是张迈自己,这段时间跟着陌刀战斧新阵一起训练,也发现自己的精力体能都不如东征之时了。

    想到这里,张迈心中生出的不是感慨,而是庆幸!

    “将龙骧铁铠军派去漠北,是对的!”

    髀肉复生的人是幸福的,但对一支军队来说却是不幸的开端。尽管是曾经祸福与共的最亲密战友,但张迈仍然不希望这些同袍到有朝一日变成大送王朝那支一触即溃的“八十万禁军”!

    对普通人来说,养尊处优或许是梦想的生活,但对骄傲的战士而言,那却是最无法接受的温柔下场!

    “赤缎血矛之下,容不得虚壮声势的纸老虎!”

    “要么,就在铁血之中复生,就像小石头一样,磨掉赘肉,重新变成石头。”

    “要么。就让这个除我之外不能触碰的神话,在我有生之年破灭掉,为后世敲响警钟!”

    即便如此,张迈也仍然不愿放弃对昔日同袍的期待。

    “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

    龙骧铁铠军的特殊性,并不只是张迈心知肚明,实际上杨易和李膑也早有忧虑。

    幸好,漠北一战领兵的是杨易,那是张迈的兄弟,龙骧将校没有一个敢对鹰扬旗拿出一丁点跋扈来。对别的部队,龙骧军的安西旧人或许还有骄气,但面对鹰扬旗下的老战友,大家都是从岭西一路过来的,彼此知根知底。谁不知道谁!

    经历了漠北的万里奔波之后,这支天策禁军也并未让杨易失望,许多将校在结束优渥生活之后万里转战觉得很苦,一些人的手脚明显没有鹰扬军战友来得麻利,但再苦再累也没有一个人叫出声来——谁叫出来。那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甚至连带着连张迈的脸都丢了!

    不过哪怕是漠北,龙骧铁铠军也并未担负起最凶险的任务——直到现在,对这支军队最大的考验到了。

    李膑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契丹腹心部冲上龙骧铁铠军——到了这个距离,他甚至已经不需要千里镜了。

    两阵相对,两骑对冲!

    “很好!”只听了喊杀之声,李膑就长长舒了一口气!

    龙骧军没有胆怯!

    ——————————

    哪怕到了热兵器时代。甚至在火炮战出现之后,敢不敢进行肉搏接刃战,仍然是判断一支部队是否精锐的必要标准,因为它最能反映一支军队的训练与意志。

    后世失去战马出产地的宋朝,对付游牧民族的武器就只有强弩、巨盾与重甲。强弩隔开距离,巨盾近身防护。重甲是对身体最后的保障。然而这三件装备,都围绕着两个字:防守!防守之中又泄露了两个字:畏缩!

    因为畏惧,所以退缩,在武魂丧失之后,再精锐的武器都变得无用。宋人之败,最大的原因不是无马,而是无魂。在游牧铁骑最常见的情况,是一轮弓箭过后,发现未能阻止敌人马蹄,当骑兵逼近,在接刃之前就崩溃,逃散,很少有面对战马还能顽强肉搏的情况——若能有普遍的短兵相接的抗击,那么就算会有一场场的战败,也足以用不断流血的伤口逼得北马难以推进,而不可能出现一溃千里的情形。

    ——————————

    上京城外契丹人的对手,是唐人,不是宋人!张迈不是赵构!

    所有的弓箭与盾牌从来就没被视为依赖,前者只是削弱对手的开胃菜,后者是减少伤亡的工具,杨易也从来没想过躲在盾牌城墙后面,御敌于“盾牌”之外,从一开始,他就准备着一场强碰强硬碰硬的近身战!

    天策唐军的三大纵深,本来前三个纵深都是初月阵型——两尖强,中央薄,一开始就是以先挫契丹两翼为目标,中央部队的任务是消解契丹的冲击力,这就是李膑“钝其锋芒,折其两翼”的战术规划,等到两翼折断,那时唐军大军合拢,就能将契丹最精锐的部队围歼。

    但契丹敢用这个锥行阵势,肯定就是抱着“掏心斩首”的打算,也就是说杨易的首级就是契丹人的最终目标!决战之前游骑骚扰,决战之时“斩首掏心”,这是漠北游牧骑兵的惯技,轮台一战是如此,漠北对付石拔是如此,它甚至变成一种习惯,一直延续到铁木真时期。

    对天策唐军来说,杨易是一军之胆魄,有他坐镇会让整支部队士气大振,可同样的,杨易不容有失,他若死了,不但数万唐军士气会大受打击,刚刚归附的十几万附庸部队,也难保不会阵前倒戈!

    天策和契丹的战术安排,很难说谁比谁更加高明,只能说双方各有打算,最后会出现什么结果,就要看双方战场上的表现。

    契丹能完成至少两轮的中央突破,这本在李膑的预料之内,但他没想到契丹前锋会突破得这么快!

    两大纵深已破,但腹心部伤亡还不到千人,马力也未见疲累。前锋和两翼之间的联系也未斩断,若让腹心部继续冲击下去,再突破第三个纵深,那就直接推到杨易面前了!

    虽然杨易有心一战。但李膑不能冒这个险!

    战场凶险,谁能保证会出现什么事情!

    因此他临时让第三纵深改变战力调配,将初月变成弦月,加大第三层军马的中央纵深,以龙骧铁铠的精锐作为对抗。

    “不能让腹心部冲到大都督身前!”

    这就是李膑下达的,唯一的将令!

    ————————————

    拽剌铎括和他坐下的黑龙已经进入最佳状态。黑龙已经微微出汗,拽剌铎括自己也是,他知道人与马都刚好进入最兴奋的时候,他调整了那支柄已加长、反能当狼牙棒正用当大刀的巨大斧头,兴奋地看着对面冲来的唐骑。

    在拽剌铎括眼中。那些归附天策旗下的部落骑兵算不得天策铁骑,刚才遇到的甘凉新兵也算不得真正的唐军,眼前冲来的,那才是真正王牌的唐骑!

    五百步!

    一千五百个完成中央突破、冲在最前的契丹骑兵发出了狼嚎!

    “呜呜呜——”

    尖锐的嚎叫声在马蹄轰响中穿透着,传遍整个战场!

    站在上京城头的耶律德光。也忍不住举起拳头,击打城墙,上京城内,有上万人同时应和着——

    “呜呜呜——呜呜呜——”

    应和声与嚎叫声,隔着数里却仿佛融为了一体!

    这时,石坚和郭漳都已经抵达中央战场,但锥行阵的两翼十分坚韧。石坚不断地催发兵力,郭漳以骑射无止歇地杀伤着契丹右翼骑兵,但再加上两个初月阵型的两尖,暂时也没法完成“折翼”!

    在这一刻,龙骧铁铠军必须自己面对巅峰状态中的拽剌铎括!

    “大唐,无敌!”

    “吾汉!威武!”

    龙骧老兵们呼唤出了口号。只剩下一百步了!

    双方骑兵同时加快了速度!

    负重强悍的黑龙,在跑到这个时候,也展现了超过一般战马的速度,竟然稍微脱离了后方的骑兵丛!

    五十步了!

    冲在最前的龙骧都尉,发出了号令:“断锋!”

    五名骑兵的跑马速度同时加快。从整个弦月骑兵阵势中,凸出了一小块,甲都是明光铠,马都是汗血马,人,都是校尉级别以上却没有领导任务、依然做着骑兵的骑将!

    五将形成一个内凹的半圆,中央一刀,左右四枪,形成一个锁子!

    这是一个活动着的陷阱,直接奔着拽剌铎括来了!

    快速的骑兵冲锋之中,五十步的距离一晃而过!

    十步!

    四枪骑忽然左右一合,四枪同时发动,两枪左右刺向拽剌铎括,目的是锁住拽剌铎括的行动,两枪同时此向黑龙,中央的破阵都尉,斩马刀已经蓄势待发!

    不动则已,一动便迅若惊雷,五骑的互动,就如同一个人的五个手指一般灵活而统一,在疾驰之中竟然也能形成这般近乎无解的阵势!这得是多少次的训练才能达到的默契!

    仗打到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拽剌铎括的厉害,凭借其惊人的爆发力,临战无一合之将,一旦近身,被他巨斧一抡,铠甲都抵挡不住会被瞬间腰斩,有几次甚至连人带马都被一起斩杀,所以这次“断锋”,不但需要技巧,还有勇气——明知道可能被腰斩仍然泯不惧死的勇气!

    哪怕自己死了,但只要其中有一枪牵制住,或有一枪捅死黑龙,拽剌铎括就会成为大刀之下的牺牲!

    契丹锋锐便断!

    战场就会向天策唐军这边全面倾斜!

    四枪将已经有心理准备,己方四人可能会死两个,但那又如何!

    死就死吧!战场之上,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贪生者易死,不惧死亡者能活,这些教训,并不因这两年的优裕生活而忘却。

    元帅对自己不薄,大唐对自己不薄!

    反正在甘凉的妻儿肯定会有人照顾的,他们忘不了漠北迂袭期间鹰扬同袍看自己时眼中的揶揄。

    “养尊处优了这么久,你们还能打仗么?”

    这句话没人说出来,但那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仗。不止是为了天策,不只是为了元帅,更是要为自己雪耻!

    要让世人都知道,他们错了!

    漠北的万里迂袭。已经磨平了所有龙骧铁铠的髀肉!

    而现在,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龙骧仍然是龙骧,仍然是天策唐军的主心骨!

    赤缎血矛之下,有着谁也不能轻侮的荣光!

    ——————————

    六骑交错,包围已成!

    后续的腹心部骑兵丛,在两弹指之后就会到达,这个包围,也只会持续两秒钟——但这已经够了!

    交错的瞬间,四枪出手,斩马刀待发!

    拽剌铎括巨斧扬起。向右抡动!他发出了大喝,那是来自地狱的追魂曲!

    四骑将同时发出猛厉的吼叫,仿佛要将整个生命都叫唤出来,全身所有力量贯于双手,在战前的训练中。这一枪的力度足以贯穿铁甲!

    就算是穿着铁铠的战将、披着铁甲的战马,也别想在这一枪中全身而退!

    几乎同时,右侧的两校尉几乎不用看,就已经感到有扑面的劲风传来!巨斧来了!

    “是我们么?”

    在那么一瞬间,他们预感到了死亡,却没有畏缩!

    “死就死吧!”

    “为了同袍的成功!”

    ——————————

    啪的一声,拽剌铎括的爆发力。大到让人恐怖,在平时的练习中,他曾经一口气将三个穿着铁甲的木头人同时腰斩,这时他面临生死威胁,爆发出来的力量更比平时加倍!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竟然来得比枪更快!

    羽箭洞穿了左侧第二骑将的咽喉。跟着扎入了左侧第一骑将的肩膀!

    射雕手!一箭双雕技!

    是什么人,能在快马疾驰中还施展出这样的神技!

    巨斧来得猛烈,竟抢在长枪扎中之前,将右侧第一骑将从脖子斜劈砍断,连人头带肩膀一起劈断。由于力量太过强烈,毫无滞窒地继续砍断了右侧第二骑将的马头,右侧第二骑将滚下马来,长枪准头已失!

    前一瞬间,拽剌铎括陷身死地!

    后一瞬间,四枪将两死两伤!

    黑龙没有停留,挟带着劲风继续前冲,斩马刀都尉已经红了眼睛,斩马刀仍然挥出,巨斧却已经回抡,这一下是砸!不是用斧锋,而是用斧背,八十几斤的巨斧,带着冲车般的劲风,将战马刀震得扭曲,一击不中,黑龙已经撞上了汗血马,马力不相上下,汗血坐骑之上人却已经震得坐立不稳,到了这个距离,长兵器都没用了!

    斩马刀都尉瞬间弃长刀,拔横刀,整个动作在眨眼之间完成,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判断,非百战老兵莫办!

    拽剌铎括不避不闪,任横刀插入他的铠甲,锋利的刀尖洞穿铁铠,但只入肉半寸就被逼住,再也刺不进去了!眼前这个奚族战将的肌肉,也硬得犹如黑铁一般!

    “能伤我,很好!”

    一句很不流畅的汉语发出的同时,拽剌铎括左臂如猿般伸出,左手犹如铁爪,手指竟然刺入了斩马刀都尉的双眼,凄厉的叫声中,他整个人都被提离马鞍,拖曳于地,血流满身,生死不测!

    巨斧再次抡起,劈断了汗血马的伎俩——他本不需要杀马的,但这时拽剌铎括仿佛已经进入癫狂状态,在人血马血同时飞溅中,将拽剌铎括全身染红了,他的肩头甚至还挂了一段肠子!整个状态,就如来自地狱的魔神!

    这根本就不是战斗了,这是残杀!不是猛烈,而是凶残!不是勇武,而是野蛮!

    哪怕是久经战阵的李膑,在观战台上也看得反胃作呕。

    无比的血腥,弥漫了整个战场。

    但在后续骑兵丛抵达之后,黑龙又嘶叫着再次冲锋。

    他们被的血腥,召唤出了野性,召唤来了横蛮,召唤来让人心胆为之裂丧的魔鬼!

    已经脱离第二纵深牵绊的一万五千铁骑,就如同化身为一万五千恶鬼,继续前冲,继续屠杀!

    拽剌铎括右手倒提战斧,左手拖着尸体,两边的漠北部落骑兵,远远望见这非人的存在已经吓得想要逃跑了!

    锥行阵以极强的威势,插入龙骧铁铠军中!

    腹心部前锋骑兵丛,已经掌控了整个战场!

    远处,上京城头,耶律德光放下千里镜,发出了放声大笑!

    他知道契丹要赢了,腹心部即将大胜!

    在这样的修罗场景下,很少有敌人能不崩溃的!

    只要士气崩溃,再往后,就是让敌人一泻千里的冲杀了!

    ————————————

    就在这时,发出了一种似曲非曲、似歌非歌的低吟!

    似是低吟,又似挽歌。

    杨易身在万军之中,听到这曲歌声,忍不住心头一震!

    ——————————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

    这是陶渊明的挽歌啊。也是灯上城、篝火边,郭洛带头唱响的葬曲。

    那是天策唐军第一场最艰难的战斗,也是奠定龙骧铁铠军魂的第一块基石。

    ——————————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

    歌声充满了悲悯,而无雄壮威武之意,这样的歌应该是很打击士气的啊!

    可为什么拽剌铎括却感受不到唐军士气低迷?

    作为浅演之族,拽剌铎括可以感受到直接的鼓舞,而陶渊明这样深沉的悲痛,却是他所无法感应的。

    悠悠葬歌,在为逝者悲默,十年光阴转瞬过,灯上城的死战,对逝者已成荣光,对生者却是责任!

    不能辜负的责任!

    低到近乎静默的吟唱,带着思念,迎向死亡!

    拽剌铎括猛然发现,他的战斧虽然强劲,这时却陷入了泥潭!

    他那犹如罗睺魔神般的屠戮表演,没有让龙骧铁铠军士气崩溃,反而刺激得他们有如甘愿赴死一般向自己迎来!

    仍然是骑兵丛构成的锥行大阵,步步陷入龙骧铁铠军,步步推进,步步流血!

    拽剌铎括的巨斧,已经不知道斩破了多少明光铠,但前者仆后者继!这种赴死的情怀一步步消解着野蛮的放肆,终于喀的一声,巨斧产生了缺口,黑龙也出现了喘息!

    拽剌铎括在怒火之中,发出了一声暴喝,已经失去锋锐的巨斧,完全当作狼牙棒使用,硬生生砸开了一条缺口!

    第三纵深被突破了!

    ——————————

    但也在这时,闭着眼睛的杨易,仿佛听到了某种别人听不到的气息,低声道:“可以了,契丹疲了!”

    丈八长槊竖起!

    第四纵深鹰扬铁骑全军待发!

    “冲吧!兄弟们!叫契丹人去死!一个都不要放过!杀!”

    ——————————

第二七二章 上京会战之七

    幽州,上古九州之一,汉代列名十三刺史部,随着大运河的开凿,其与中枢的关系越加密切,隋唐二代乃是整个东北地区的枢纽之地,既是军事重地,又是商业中心,东北、漠北、漠南与中原之转输都在此交汇,突厥、奚族、契丹、渤海等异族迁入者甚众,中唐之后,胡汉杂处,胡风渐渐炽盛,但是汉人仍然占据绝大多数。

    当上京陷入激战之时,幽州城内也正在筹谋着一件大事。

    耶律朔古愁容满面,掩脸说道:“这回走了薛复,我无颜面去见陛下了!追又来不及,赶也赶不上,若因此误了上京的战事,我就算自杀谢罪也没脸去见天皇帝!”

    萧缅思心中亦是犯愁,薛复一招金蝉脱壳瞒过了所有人,将来耶律德光如果降罪,别说耶律朔古,他也脱不了干系!

    萧缅思是契丹后族,闻言屏退左右,说道:“其实,事情也未到最坏的时候!”

    “怎么说?”

    萧缅思说道:“上京之战若胜,则薛复此去乃是送死,陛下龙颜大悦之下,未必会对我们怎么样。”

    耶律朔古道:“但万一……万一上京有个好歹……”

    “那时候,我们契丹就陷入危急存亡之秋了!”萧缅思说道:“危急之际,更不会见罪于功臣——只要我们手握重兵的话。”

    耶律朔古是阿保机的养子,是历经两朝的人,并不只是会打战而已,萧缅思一点他就醒了,说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得保住军力……”

    “正是!”萧缅思说道:“保住了军力。就是保住了未来。盛平时节,陛下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但荒乱时节,却是谁最有力量谁就能活下来!这是草原上千年不变的道理!如今我大辽的兵马精华大半聚集于上京,上京若败,中枢必定变乱。详稳坐拥数万大军,若再控制好萧辖里,那时就会成为契丹最大的依靠,救亡之功,可比今日小小的失误大得多了。”

    耶律朔古说道:“若要如此,那现在就要收拢兵力了。”

    “自然!”萧缅思道:“燕云处四战之地,石晋已经北上,传闻张迈又要南来,云州必定不保。云州不保,幽州岂能独存!”

    耶律朔古颔了颔首。

    萧缅思又道:“此外,韩延徽所建之策,之前我们都尽量拖延,现在看来,此事不但对我大辽有利,而且对你我有利!”

    韩延徽的建策,是要趁着天策无暇东顾、石晋暂时不敢得罪契丹之际。将幽州数十万军民尽数迁往东北——这可是一个巨大的迁徙工程,放在后世也是不敢轻动的。但在此战乱之际,加上这特殊的历史军事环境,契丹要做到这一点却未必困难。

    萧缅思道:“我大契丹灭亡了渤海之后,将其遗民大量遣散,正如韩延徽所说,渤海故地确实的确有大片的空虚。足以供迁入之燕民垦殖。我们挟带数十万燕民东迁,燕人身处陌生之地,彷徨无依,必然依我。假以时日,待其根基站稳。那时详稳既有数万大军在手,又有数十万之众为后,还怕什么大事做不成?”

    耶律朔古听到这里,心思渐渐稳定下来,拍手道:“好了,上京的事鞭长莫及,咱们就不理会了。燕人迁徙之事马上着手!还有萧辖里那边,也传出命令,令他接到命令之后,十日之内须抵达幽州!”

    萧缅思道:“那云州当交给谁?交给石晋,还是天策?”

    耶律朔古沉吟片刻,道:“这个麻烦,让屋质烦恼去吧!”

    ——————————

    契丹的信使快骑飞速进入云州城。

    耶律屋质、萧辖里和韩德枢三方汇聚,耶律屋质道:“幽州那边要动手了,命我们十日之内必须赶到幽州听令,否则军法伺候!”

    萧辖里道:“说走就走,这云州城怎么办!”

    韩德枢心中一跳,几乎就想说交给我吧,这时候他知道契丹人很可能会将云州交给自己的,但却反而忍住了不说——他若出口,说不定耶律屋质和萧辖里反而要见疑。

    果然耶律屋质看了韩德枢一眼,说道:“道柄,你觉得呢?”

    韩德枢说道:“燕人东迁是一件大事!虽然事前我们已经做了准备,将燕地编户保甲,又遍抽壮丁打散入军中,削弱他们反抗的力量,但要强迫数十万人从军,期间不可能不流血,大军驱民东进,若石晋大军杀入,那时候我们就腹背受敌了。”

    耶律屋质笑道:“石晋不会动手的!若窥伺在旁的是天策,我们还敢作这样的事情?但石敬瑭,他不会趁机进攻的。他只要地,未必会要人——要回了燕云,那是要拿来塞住中原百姓的悠悠之口,却不是他石敬瑭缺了这十六州的税赋。”

    韩德枢道:“虽然如此,但最好还是给他们一些麻烦。让石晋就算想要插手也有心无力。”

    “怎么制造麻烦?”

    韩德枢道:“如今代地形势微妙,石重贵在雁门龟缩不出,杜重威老成持重,都将高行周推出来做试水的棋子。高行周被蒙在鼓里,竟然追着唐军追出了长城,若我们将云州交给石晋,那石晋的大军就连成了一气,进可攻退可守,石敬瑭虽然是个没卵的人,但难保他手下的将帅没有野心——若晋军本身无虞,而见我军有隙,说不定就会趁乱进攻。因此将云州交给石晋,不如交给曹元忠!”

    萧辖里变色道:“这……这未免太便宜他了!”

    韩德枢道:“曹元忠若得云州,代地便呈犬牙交错之势,杜重威在东、石重贵在南、高行周在西,对天策来说,是云州的唐军陷于重围,而对石晋来说,却是三路大军被云州切割成三块互不统属。到时候云州就成了他们的必争之地,幽州之事,他们两家就都没法分心了。谋国大道,只看对国家是否有利罢了,哪管什么便宜不便宜。”

    耶律屋质也点头道:“这个谋划有道理,道柄。你着手去办吧!”

    ——————————

    上京城外,大战已经彻底白热化!

    带血的契丹骑兵,竟然突破了龙骧铁铠军,拽剌铎括肩头上、背上、腿上,中了五支冷箭,但被铠甲一挡肌肉一逼,都入肉不深,他将巨斧头交左手,右手将箭杆一拔。巨斧高高举起,呼吼道:“突破了!”

    后面的,一个传一个,一丛传一丛,个个丛丛发出了震天吼,欢呼声犹如浪潮一样向后翻涌,而人马则如同喝了烈酒一般向前涌动。

    “突破了!”

    “突破了!”

    “杀啊!”

    “杀啊!”

    穷迫的契丹词汇,不足以表现战场上腹心部此刻的兴奋!当锥尖突破以后。就像一块布被撕裂了一个点,剩下的锥体就脱颖而出。没有多久,九千契丹铁骑汹然涌出!

    这是一群野蛮的马上杀手,这是一支敢死的骑兵部队!

    但当正面望见他们,对面的鹰扬军却充满了冷傲,甚至兴奋——就好像腹心部刚刚看见龙骧铁铠时一样,那是强者遇到大敌之后才会产生的情绪。

    轮台一战之后。鹰扬铁骑终于再次遇到值得兴奋的对手了!

    杨易将长槊一摆,整支军队开始行动。

    不过,他仍然没让位于天策中军左后与右后方的漠北部落骑兵加入战团。

    ——————————

    位于天策中军左后方漠北部落军中的耶律阮,这时也看清楚了冲出来的腹心部的详况。

    他万万没想到天策唐军会将打到这样的地步!

    不到一万的骑兵,几乎人人流血。个个带伤,就连拽剌铎括也不例外。

    “张迈的龙骧铁铠军,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耶律阮更看到腹心部眼中那嗜血的**并未消退。

    最危险的野兽,不是饱食之后的狮子,而是受伤之后、陷入绝境的狼。

    耶律阮看到这是九千条陷入绝境的受伤野狼!

    他们身上带伤,舌头舔着自己的血,看着前面威逼而来的敌人,看着后方重重围困的包围圈,唯一的选择,就是拼命。

    或许对现在的唐军来说,这还是一场战斗,但对拽剌铎括所率领的腹心部来说,这已经是一场拼命!

    ——————————

    面对漠北之战以来或许是最惨烈的一场战争,杨易镇定如恒。他用长槊的语言下令:准备迎敌!

    枪,为百兵之王,槊,为百兵之刚!

    槊很难使用,而马槊尤其难!

    马槊单手使用可用于冲锋,双手则能近战。近战之时,可劈、可盖,可截、可拦,可撩、可冲,可挑、可刺!运用技巧极其复杂,非长年累月的练习断难成功。技艺不熟,长度接近两丈的槊将处处都是破绽,但一旦技艺熟悉威力就极大。

    石拔勇冠三军,但也练不成槊,陌刀战斧阵只要选得到力强胆大的人,一年就可以粗粗成型,但槊却无法普及。即便到现在,杨易麾下也只有百骑槊兵。

    张迈将杨易的这百骑槊兵称为“绝唱”,曾让人设法在中原、西域遍寻画师,要将杨易及其麾下百槊骑兵的英姿绘下来——因为张迈很清楚,杨易之后无槊将,这种掌握难度太高、造价昂贵的兵器会在自己的手里就退出历史舞台。

    如果这时候从半空俯瞰,就会发现位于第四纵深中央的百骑槊兵,排列得很开,马与马之间的距离都在五米以上,哪怕是杨易也一样——因为槊一伸展就是四米以上范围,骑兵排布得越密对己方越是不利。

    因此在第四纵深的中心,有一片前后六层、左右百米的区域,这就是百骑槊兵的所在,也正是上京城外,天策唐军的中枢与大脑!

    本来,发现契丹意图“掏心斩首”之后,李膑是要将杨易安排在第五纵深的,但杨易拒绝了。

    虽然,一军统帅当处重地。但同样的,统帅若身先士卒,对士兵来说则有大振士气的作用。这就是为什么张迈一旦存在,整支军队战斗力就会大幅度提升的原因所在——实际上不止是张迈,即便是怯懦如宋真宗,当他被拥于军前时。也能让三军山呼,士气大振。

    作为开国将帅,天策的统帅们从来不会将自己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就连张迈都是如此,何况杨易。愿意将自己放在第四纵深,对杨易来说已是屈辱了。

    ——————————

    真的有“人”俯瞰!

    一头海东青忽然横空而至!

    这是一头巨型海东青,双翅张开,似乎竟超过两米!

    尽管翱翔于蓝天之上,其威势仍然令人感到炫目。

    耶律阮大惊。叫道:“那是万鹰之神!”

    海东青是整个东亚地区飞得最高、最快、最远的猛禽!远在荒古时代,它就一直犹如天神使者一般,成为东海部落的图腾,一族中最强的海东青,谓之鹰王,而万族中最强的鹰王,谓之万鹰之神!

    第四纵深中有枪骑手,有刀骑手。有盾骑手,有投掷骑手。还有不可或缺的骑射手。

    看到忽然从契丹腹心部队伍中飞出的万鹰之神,骑射手纷纷开弓射箭,但那海东青一个展翅,竟扑落了接近的羽箭,同时振翅一翔,到达了羽箭难以抵达的高空!

    ————————

    李膑也发现了海东青。一打招呼,两头灵鹫就从第五纵深飞出,直扑那头被耶律阮称为万鹰之神的海东青!

    灵鹫,是郭汴搜寻吐蕃与印度边境所得,献给了张迈。张迈没有接手,直接就转给了杨易!

    这一路来奇袭漠北,不知立了多少功劳。

    灵鹫迎风扑至,却听海东青一声惊叫,尖锐的叫声响遍整个战场,两头灵鹫被这叫声一震竟然不敢上前!

    第五纵深之中传出一阵哨响,两头畏怯的灵鹫在主人的催促下勉力窜出,向上迎战,却被海东青一拍一撞,跟着闪电一般一个伸缩,空中掉下几点红色来,一头灵鹫发出悲鸣,却是被啄瞎了眼睛,摇摇晃晃地跌落,另外一头也不顾主人催促,敛翼垂毛朝西飞去。

    只是一个回合,就干掉了来自吐蕃高原的空中强者,昂着头,展着翅,让战场上几十万人都不得不承认,它,就是天空上的霸王!

    杨易忍不住赞道:“好厉害的鸟儿!”

    然而马上就发现那鸟竟然扑飞到了自己的上空!

    鹰眼如电,竟如通灵一般!

    普通的禽兽是不会认人的,但那海东青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训练,竟在战场上辨认出了杨易的所在!

    然后就盘旋在了杨易的头顶上!

    杨易忽然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道:“好个耶律德光,好个掏心斩首,为了杀我,这可下了血本呢。”

    旁边几个槊将就要近前卫护,杨易怒道:“滚回队列去!此战以杀敌为功,不以护我为功,耶律德光要斩我的头,就让他来!我杨易的槊还没钝呢!且看谁能取我首级!”

    ——————————

    拽剌铎括以巨斧指着万鹰之神所在方向说道:“那里!就是那里!鹰神之下,就是杨易!杀了杨易!裂土封王!”

    “杀了杨易,裂土封王!”

    “裂土封王!”

    九千契丹,冲向天策大唐第四纵深!

    ——————————

    上京城头,已经失去了耶律德光的身影。

    他不再观战了。

    ——————————

    李膑已经下了位于第四纵深与第五纵深的观战台,按照之前的安排,一旦契丹突破第三纵深,卫队马上会保护他下台,进入第五纵深,然后登上位于其中的观战台。

    第五纵深是后备力量,但并没有足够的冲锋陷阵、扭转战局的精锐,主要是从各部调集来的复合型兵马,如果杨易获胜,第五纵深的后备力量将追亡逐北,但如果战场之事不顺——

    “没有不顺!我就是最后的防线!逾我而西者,督战队杀!”

    这就是杨易战前的豪言,他没准备给自己留后手!

    可是当李膑登上第五纵深中的观战台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腹心部突破三层纵深之后,只剩下九千人。面对第四纵深的一万二千人,兵力稍逊,更何况第四纵深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乃是生力军,按理说应该占据明显优势才对。但这时候李膑却深恨自己战前不能劝阻杨易!

    因为契丹腹心部的九千铁骑,仍然保持着锥形阵势,并且所有兵力都集中了起来,直攻第四纵深中心偏左五十步——那里直线向西,就是杨易的所在!

    这个锥行阵,比之前更加狭长,也更加尖锐!

    烟尘滚滚中,李膑看到了契丹人的杀气!

    那杀气,是直奔一个人去的!

    杨易!

    九千腹心部对一万二鹰扬军。就算正面决战,李膑也不认为鹰扬会败。但若九千人不顾代价地要于万军之中狙杀一人,那结果就难说了!

    更何况那万鹰之神的存在,更是让杨易的位置恒久暴露了!

    就在李膑想要调集兵力围护杨易时,却发现杨易反而将百槊骑前移!

    这是要干什么!

    嫌死得不够快么!

    ——————————

    杨易毕竟不是李膑,在成为大统帅之前,他一直是安西唐军最强的前锋,在生病之前。石拔虽勇,武艺也不能与他相比。奚胜之强在于不战,论道骑兵近战,杨易才是安西唐军第一号马上战将。

    “已经被发现了位置,就没必要躲藏了!”杨易下令:“不要试图阻止腹心部了,没用的,肯定会被靠近。所以……”

    他顿了顿,用最简洁的语言说道:“此战,以杀!”

    契丹既然要不顾代价来杀自己,那就让他们付出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此战,以杀!”

    四字将令传出。响遍全军!

    “此战,以杀!”

    当拽剌铎括冲入第四纵深时,他不再是遇到像第三纵深那样,企图狙杀他以阻止契丹前进步伐的五骑联手!

    看他冲来,最前的两骑竟然向左右奔驰,让出一条道路,但当拽剌铎括一过,马上以长枪疾刺拽剌铎括的左右两骑!

    盾骑兵上前,他们左手障刀,右手盾牌,障刀护友,盾牌护己,抗住了所有杀伤力较强的敌人。而枪骑兵与刀骑兵则在战友的卫护下,竭尽全力地刺杀敌人!骑射手,在刀枪骑兵之后,每一个人,都在精准瞄准,这已是乱军,无法骑射,但从敌我纵横之中发出的冷箭,却能极其有效地造成对敌人的杀伤。

    然后最恐怖的是投掷手!

    这批人数量不多,只有二百余骑,但他们带的却是天策的火器!

    一旦看到有契丹骑兵聚集的地方便冲上前去,将点燃的火器投掷入敌阵之中,然后就是一声炸响——这个时代的炸药,还不足以单靠火药本身就造成巨大的杀伤力,但火药之中,却包裹着棱角锋利的钢钉铁片,爆炸声中钢铁飞舞,便听马嘶鸣,人惨叫,人中人死,马中马死。

    契丹若稳扎稳打地前进,骑射手的暗箭、投掷手的火器未必有机可乘,但契丹人几乎是放弃了一部分的防御,或者说,是将抢夺阵地当作第一选择,只要前方有空隙就补位前冲,因此在拽剌铎括冲到百骑槊兵前面时,契丹腹心部就死伤了五百余骑!

    这么短的时间,就造成如此巨大的伤亡,那是契丹立国以来所未有的!

    骑兵丛滚滚而前,在第三纵深是步步流血,在这里是每一步都要撂下尸体!

    人的尸体,或者马的尸体!

    手、脚和脑袋,带着激喷的血液染遍了这片土地!

    耶律阮心中几乎也在滴血,他毕竟是契丹人,看到腹心部这样一批一批地倒下,心中不能没有被触动!

    “二叔,你真的要将整个腹心部赔在这里吗!”

    契丹人能以相近的兵力完成中央突破,一路杀到这里,果然不愧漠北霸主的盛誉,可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但是对杀红了眼睛的拽剌铎括来说,这一切都值得了!

    他望见了百骑槊兵,然后就认出了杨易!

    百骑槊兵排布地非常宽散。拽剌铎括也不认得杨易,但一下子就从人群中找到了他!

    这不仅仅是因为万鹰之神就盘旋在那个男人的头上,更因为那个男人的身上,有着一股别人所没有的气概——那是一种破国之气!

    “找到了!”拽剌铎括放声大笑了起来,那欢喜,就像肺腑直接震荡出来的声音!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终于找到心脑了!

    死了这么多的兄弟,撂下这么多的尸体,就为了此刻啊!

    但只要杨易一死,一切代价就都值得了!

    “黑龙!看到了吗?那就是杨易!鹰神之下,就是我们的目标!”

    黑龙仿佛听懂了主人的狂吼,不顾疲惫,欢呼一声冲了过去。

    ————————————

    杨易看到冲近的拽剌铎括,丝毫不见慌张。

    槊兵百骑,分为六层。前四层各二十骑,后两层各十骑,杨易就在第五层。

    当拽剌铎括抢近时,杨易没有让周围将士卫护,反而槊一挥,拍马向前!

    ————————————

    百骑齐动,百槊如林!

    但杨易并未直奔拽剌铎括而来,而是斜斜而进。他只是果敢,并非莽撞。还不至于以统帅身份真的力求与奚族第一勇士单挑。

    杨易动。万鹰之神亦动!

    万鹰之神动,冲入第四纵深的整个契丹腹心部也都因目标移动而转换方向!本来直插而入的锥形阵,因为这种变动而产生扭曲,扭曲之后的锥行阵,产生的缝隙就更大!

    鹰扬骑兵趁势进攻,以更快、更狠、更无情的手段与速度。虐杀所有露出破绽的契丹骑士。

    拽剌铎括的战斗,几乎就是靠着自己远超过常人的力量,以力破巧,但槊兵们的战法,却是纯属的撩、截技巧。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开了拽剌铎括的必杀之招。自出阵以来,拽剌铎括几乎每次出手必伴随死亡,进入他巨斧攻击范围之内几乎无人能够幸免。

    但这时冲入百槊之林,不但没法靠近杨易,甚至未能完成一杀!

    “难道,是自己体力不支了?可我还有力气啊!”

    这时另一个骑兵丛却已经逼近杨易,找到目标的骑士,狂喜地冲向杨易,就要取他的首级!

    杨易的周围有九槊相随,但并不因为有骑兵丛靠近而赶紧上前卫护。杨易保持着战马前进,不躲不闪,直到敌人逼近两丈范围,才以槊挥出!迎头一盖!

    狂喜中的腹心部骑士,不管不顾地前冲,挥刀劈向杨易。

    但那槊来得好快,来得好准!

    长槊之头,包裹重铁,铁皮之外又有钢钉,杨易的长槊借力一盖,弹中了来将马头,这一弹看似轻巧,却是借势施为,平时练习,一弹之下能将岩石弹碎,这时弹中马头,战马登时脑浆迸溅,骑士栽到翻滚在地,杨易看都不看一眼,马蹄测测掠过,将槊一回,槊尾有鐏,回槊一刺,鐏尖刺入了落地骑士的咽喉!

    杨易看都不看一眼,继续行动。

    直到这时,拽剌铎括才心中一凛!

    面对自己还敢上前,还敢迎战,这可不止是勇敢,而必有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到了这一刻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要面对的心脑,并不是一块等着自己宰杀的砧上肉!

    杨易却仿佛没见到他的存在,他不停地在战阵之中运动着,带动着契丹人对自己的攻击,狙杀着所有靠近自己的骑士。

    不知不觉中,八千契丹腹心部都已经陷入到第四纵深之中,但也在不知不觉中,天策唐军不再是防守,而变成了围杀!

    张迈在战场上的作用,只是鸡血,只是激励,他每次前冲,其实都是周围奋不顾身的近卫充当他的肉盾,杨易不同,他本身就是一部杀人的机器,是部属更好运作的润滑剂,在他的带动下,整支鹰扬铁骑的运作与围杀都变得更加有效。

    拽剌铎括的战力,乃是力量型的巅峰,每一斧过去,都是力量的爆发,而杨易的武艺,却是战场武术的菁华,每一槊,都将劲力与技巧玩到了极致。

    拽剌铎括是狂暴的,无论他的招数还是他的性情,杨易却是如同海子一般沉静,杀人于我非功也,杀人于我非欲也,杀人于我非乐也。

    我杀你,只因为你阻碍了华夏理念普及四海的脚步,只因为你们企图以野蛮代替文明!

    因此,我槊到处,才要杀你的人,平你的国,灭你的族!

    槊者百兵之刚,唯有至刚之气,才能保家卫国、平定天下!

    当杨易眼角斜光偶尔落到拽剌铎括身上时,这个百战不殆的勇士第一次从内心生出了恐惧!

    如果单挑,他不承认自己会输给眼前这个人!

    但为什么自己这一刻会害怕?

    当百人敌遇到万人敌,前者的大脑无法理解,但他的本能,却能清楚地感受到畏惧!

    ——————————

    观战台上的李膑,彻底地放下心来了。

    锥行阵的可怕,就在于前锋的突破性,正如拽剌铎括的巨斧,面对它的时候,会有一种不知什么时候被劈成两半的危险!

    可一旦抗住了最强的攻击,到了转守为攻阶段,那就如同巨斧失去了斧锋,锥行阵就会彻底陷入劣势。杨易显然已经成功困住了拽剌铎括,契丹腹心部“前锋已钝”!

    当杨易困住腹心部前锋时,郭漳的左翼、石坚的右翼,其主力都已经抵达中央战场,并对契丹的两翼进行绞杀!

    契丹的两翼极其坚韧,在天策中军与两翼的夹攻中,至今未落下风!

    但李膑相信,只要前锋受挫,“折其两翼”只是时间问题了。

    ——————————

    “契丹,真的就要这样完了吗?”

    身处唐军阵中的耶律阮,忍不住心头拷问着。

    他并不是说想要背叛天策。只不过看到自己所在的民族陷入空前未有的困境,自然忍不住心头冒出悲凉。

    天策唐军这边,至今还有几万漠北部落未曾出动。

    这些是还没养熟的野狼,是没法拿来对付契丹腹心部的,一旦战事不利,这些人逃跑反冲阵脚都是轻的,阵前倒戈都有可能。

    可一旦契丹战败,这几万人就会成为掩杀的生力军!

    ——————————

    这时一片乌云飘过天空,遮盖了已经西斜的太阳,半昏暗的天色,混乱的战场,都让耶律阮一时之间没有看到远处的上京城门,又开出了一支部队!

    一支规模比第一个锥行阵略小,却依旧完整的锥行阵!

    更加紧凑的“∧”型阵势中,以一万腹心部打前锋,左翼是奚族万人,右翼是漠北敌烈五千人,女直五千人——共计三万人的骑兵!

    “军师,你看!”

    观战台上,李膑在侍从的提醒下以千里镜向东张望,然后就惊骇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原本以为拽剌铎括已经是契丹最强的刀了,何曾想,现在才出现的,才是契丹真正的杀手锏!(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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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介绍:
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