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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三章 上京会战之八

    日影西斜,整场上京会场,实际上分为四个割裂的战场。

    契丹右翼防线,耶律安抟陷入进退不能的境地,课里利用地形与陷阱,坑得耶律安抟久久无功,但双方损失也不大。

    上京城西南的战场上,东海室韦越杀越勇,渤海步兵团亦能久战,但天策在这个战场上投入的兵力拥有优势,双方各有长短,因此僵持不下。就目前来说还是辽军形势较为乐观。

    而在另外两个战场,契丹的形势都颇为不利。

    契丹的左翼防线,柴荣则渐渐占据上风。撒割一开始利用假败,引诱三千漠北部落军冒进,然后五千回纥忽然杀出,将漠北部落军杀散,然而柴荣应变神速,没有加入战团,反而向南引退,回纥若继续追杀败退的漠北部落军,则势必将自己的左侧卖给柴荣,为了避免这种结果他们转攻柴荣,不料孤儿军阵势严整,三大勇士奋勇杀敌,反而被柴荣压着打了回来,同时本来在逃散的漠北部落骑兵眼看自家得势,在骨干将校的组织下反攻回来,夹攻五千回纥,回纥受到夹击,步步败退,牛心砦内,撒割想要援救,又怕陷入其中难以自拔,想要不救,却又怕回纥败势既成,反冲牛心砦,一时之间左右两难。

    而在真正会决定战争胜负的主战场上,胜负之决已在一线之间。

    契丹出动八万大军所组成的锥行大阵,连破三大纵深,其前锋已经突入天策中军的第四道纵深,而两翼则陷入天策中军与两翼精锐的围剿之中。

    根据李膑“钝其前锋、折其两翼”的战术规划,前面三大纵深的精锐兵力都集中于两尖,中央被契丹骑兵突破之后。两侧的兵马并未混乱,尤其是两尖精锐,都对契丹的两翼进行了极其强大的阻击。李膑未将主要精力放在中央阻击上,这也是契丹能够那么顺利地完成中央突破的原因之一。

    于此同时,天策左右两翼的石坚、郭漳逼近,与中军内外夹击。围剿契丹两翼。

    不过,由于腹心部对前两纵深突破的速度过快,李膑担心杨易安危,因此临时调整了第三纵深的兵力排布,第三纵深的临阵变动,虽然加大了对腹心部中央突破的阻击,使得契丹腹心部在接触第四纵深之前就被龙骧铁铠军拖疲了,却也使得天策对契丹两翼的围剿减弱了,以至于“折翼”规划没能如预期般取得应有的战果。反而是腹心部前锋顿挫,陷入了鹰扬军的包围之中。

    李膑观察着整个战场,眼下的局势,柴荣所在离得太远,李膑观察不到,城南战场远远看出一点端倪,但只要天策军安排在那里的人马不被迅速打败就可以了。至于城西战场,无论中央还是两翼。天策中占据了上风,契丹锋芒已钝。两翼受困,不过双方都已经没有速胜的可能,彼此都陷入胶着。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李膑在观战台上默计着彼此的伤亡,料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胜算会越来越向己方倾斜。可就在他暗暗庆幸之时,上京城竟然又开出了一支完整的军队!

    依然是契丹打头,附属部族为两翼,却又是一个虽然略小,却更加紧凑的锥行阵!

    李膑心头一凛。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这段时间,唐辽双方通过相互试探,都已经试出了对方的战力虚实——但这虚实也只是估摸,双方都并未能准确得到对手的确切兵力。

    因此在辽军同时在城内、左翼防线、右翼防线同时投入有效的阻截兵力之后,又组织起了那么庞大的一个锥行战阵,所有人便都自然而然地认为那是契丹的杀手锏了!

    谁曾知,真正的杀手锏还在后头!

    三万骑兵,小跑着前进,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奔向战场。

    他们来得并不凶猛,但那是在保存马力与体力!

    原来前方的八万大军所完成的中央突破,原来只是在给后续的人马开路。

    现在这三万生力军,才是一把真正的屠鹰刀!

    李膑的心几乎都要沉下去了,他马上下令,命第五纵深上前增援,一定要保证在这三万大军赶到战场之前将契丹大残!然而就在这时,已经杀入第四纵深的契丹骑兵中,忽然传出了声声威严命令,原本无比骄傲、宁死不折的拽剌铎括在命令中转变了作战的手法,在一道道命令之下,还剩下六千多人的契丹腹心部,转入了守势!

    ——————————

    云州城内,驿馆。

    曹元忠迎来了一个客人——韩德枢。

    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的变故,让曹元忠很担心,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在耶律屋质邀请他的时候,唐辽之间就处于关系绝对恶化的交战阶段,所以他是战时出使。辽国是一只脚就要迈进文明的国家了,有些规矩,料来不至于不遵守。

    曹元忠担心的,是自己此行是否能有功业。之前那种三寸舌取十六州、压薛复媲杨易的美梦已经不再做了,但至少总得有点能交代的功业吧,否则自己这一趟出使就会变成一个笑话了。

    国运昌盛的时候,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就在曹元忠还惦着这些的时候,韩德枢来了。

    一见韩德枢,曹元忠脸上所有的担心就都不见了,换了一副成竹在胸的嘴脸,有些冷然地看着韩德枢。其实论起才能来,韩德枢未必就输给曹元忠,但奈何势不如人啊!

    屏退旁人后,韩德枢嘴角便露出几分谄媚来,几乎是以下属之姿向曹元忠见礼。韩德枢已经秘密向张迈投诚,曹元忠这个级别的人也是知道的了。

    “哎哟,怎么当得起,该是我向韩学士请礼才是啊!”

    “曹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折煞小人了。”在契丹人面前屈膝惯了,换个对象韩德枢也不觉得难受:“这段时间卑职为避嫌疑。才不敢常来请安,形势所迫,想来曹将军也能理解。”

    曹元忠笑了笑,道:“理解,理解,我自然理解!不过元帅那里是否能理解就不知道了。韩学士入辽也有多时了吧。除了在洛阳时,透露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消息,之前之后就没有音讯,枢密府那边,可都在议论说韩学士是大辽的股肱忠臣呢!”

    对大辽是忠臣,那对大唐可就是叛徒了。

    韩德枢听了这话背脊冷汗渗出,也亏得他久在韩延徽身边,知道这种刀子般锋锐的话后头大多只是一种期待着回报的威胁,当下笑笑说道:“卑职人在敌国。平时自然是越低调越好,这样关键时刻才能起到大作用啊。”

    曹元忠笑道:“这么说来,今天韩学士来,是准备来起什么大作用?”

    韩德枢且不回答,说道:“以今日之局势,将军以为晋北往后会是什么局面?”

    曹元忠笑道:“薛复已经北上,元帅即将南来,那还能是什么局面。肯定是上京糜烂。然后我天策大军挟大胜之威南下,北有鹰扬。西有元帅,晋北还能是什么局面?”

    不得不说,曹元忠历练了这么多年,其见识军事上的见识判断也是极准了,他轻轻这两句话,已经点中了薛复的战略意图。

    韩德枢尽管也有此判断。但还是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收收心神,继续道:“不错,上京之战只要天……只要我军大胜,然后移师南下。元帅就算不来,只凭这大胜之威,晋北也一定易手的了。不过若到那时才攻下云州,曹将军,你我二人可就一分功劳都没有了!”

    他若是唇枪舌剑,力辩天策未必能胜,也无法打动曹元忠分毫,但最后一句话,却一下子将两人的立场拉到了一起!

    曹元忠原本故意摆出来的倨傲一扫而空,脸色一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德枢笑了笑道:“若等到鹰扬南移、元帅西来,那时候云州再破,曹将军还有什么功劳可言?更别说在下了——就是这么个意思。其实将军你也不用故意给卑职脸色看,现在在云州城内,你我是一根绳子上的两个蚂蚱,将军是大蚂蚱,卑职是小蚂蚱,只要将军负责东北外交事务一日,卑职就是将军手底下的兵。将军的事情顺利,卑职也能沾光,相反,若卑职能立点微末功劳,最后大头还不都是将军的?”

    曹元忠哈哈大笑,道:“久闻韩藏明天下名士,他的儿子果然不凡!延恭,出来见见韩世兄!”

    一直躲在屏风后的曹延恭便走了出来,向韩德枢作揖行礼,屏风后藏着一个侄子这一点韩德枢不觉得奇怪,但曹元忠将曹延恭叫出来跟自己平辈论交,言语中又隐隐把自己拉到和韩延徽同样的位置上,那就是以长辈自居了,韩德枢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曹元忠也才三十多岁,大不到一辈去!

    刚才韩德枢自称卑职乃是自谦,毕竟张迈还没给他安排具体官职,随口讨曹元忠一个欢喜罢了,谁知道曹元忠打蛇随棍上,不止要认他这个下属,还要当他的父执!

    然而只是一瞬间韩德枢就调整了心态,以目前的局势,天策又占先机了,如果上京之战取胜,契丹万一败亡,韩家要想在天策立足,就必须得有强援才行,莫说认曹元忠作长辈,就算认曹延恭作长辈也无不可!

    像他们这种久在胡地的人,说到刚直不屈的气概已经沦丧殆尽,但这种“能屈能伸”的“厚”字诀心性磨练,却非范质、魏仁浦等人所能及,就算是曹家子弟也稍逊一筹。

    因此曹延恭要与他作揖时,韩德枢已经拜了下去,他拜曹延恭也只能与他对拜,拜了一拜,才站起身,韩德枢又跪了下去,曹延恭只好跟着跪拜,如此再三,第三次站起来韩德枢再拜,曹延恭就有些诧异了,看了曹元忠一眼,见曹元忠也是一个犹豫,然后点头,这才继续,两人连续对拜了八次,竟成八拜之交了。

    有这八拜。两人往后就有了成为挚友的礼仪基础了——当然,是否真要成为真正的深交,那还要看双方的需要。

    但这八拜之后,韩德枢对曹元忠的称谓也变了,变成了叔叔。

    曹元忠见他识做,心道:“延恭在我曹家小辈之中算顶尖的了。但说到机变隐忍,比起他来还逊色了一筹。”然而他也并未因此而有危机感,曹家在天策政权内部,真正的竞争对手是安西旧部的世家,以及中原刚刚加入的新晋。韩家将来就算归唐,以其后来者的薄弱根基暂时也威胁不了自家,且看韩家的做派,与自己倒是“趣味相投”,如果将来韩家真能进入天策政权且立下功勋。引为盟友也非不可。

    当下脸含微笑地答应了。

    这般私交勾结做了半日,韩德枢才道:“今日赶来,乃是有一桩功劳要送给叔叔。”

    曹元忠道:“契丹准备要弃云州了?”

    韩德枢故作惊讶道:“叔叔如何得知!”

    曹元忠笑道:“依照形势推测罢了,这有何难!”

    韩德枢一脸的钦佩,说道:“契丹之弃云州已成定局,但弃予何人却有争论,本来是议定要交给石晋的,是小侄巧动簧舌。这才说得耶律屋质回心转意。”

    曹延恭道:“道柄兄如何说动那耶律屋质的?”

    韩德枢道:“愚兄以局势打动他:云州若是归晋,则代地将与太原连成一气。晋军声势势必大涨,因此不如归唐——云州归唐,则晋北将成犬牙交错之势,两家必起纷争,而契丹在幽云的兵力便能全身而退。耶律屋质被我说动,因此命我前来交涉。”

    曹延恭一时之间。还只是暗叹韩德枢的智辩,曹元忠思虑毕竟比侄子深得多,微微一思索,说道:“辽晋已是暗结同盟,契丹如果只是退走。石晋不见得会攻击他们。耶律屋质会被你们说动,应该是契丹还准备做什么事情,怕被干扰吧?”

    韩德枢至此对曹元忠也颇为佩服,也不隐瞒,说道:“是,耶律朔古将行大事,要在退走之际,将幽州数十万汉民东迁,以实东北。”

    曹元忠和曹延恭听得此言,脸色都不禁微微一变!

    ————————————

    上京城外,东面主战场。

    杨易身在大战之后,无法兼顾整个战局,但随着从观战台上消息传来,也就知道契丹又来一波新的中央突破攻击。

    杨易心中凛然,原本鹰扬军困住拽剌铎括,时间是站在天策这边,拖得越久,腹心部前锋就越钝!拽剌铎括这种爆发型的战将,是没法持久作战的。

    谁知道契丹还有后手,则原先的安排,不得不变了。

    战争就是如此,瞬息之间会有百般变化,杨易亦不慌张,牵引整个鹰扬部,加快对六千腹心部前锋的剿杀。然而原本就作慢战的安排,这时要陡然扭转,命令可以下达,战斗之中总体的阵型却没法遽变。

    腹心部前锋的锥形战争,早已被鹰扬军扭曲得不成样子,甚至超过三成部队被切割包围,阵势一片糜乱。

    然而腹心部毕竟是腹心部,虽然落入切割围困之中却并不混乱,就算成了小部队,也都还有各自应战的能耐。

    契丹的第二个锥行阵正在逼近,散落在最前方的拔野部中已经发出了信号,从信号判断,杨易就知道契丹走得并不快,却一步都没有停留。第一轮的锥行阵契丹骑兵已经完成中央突破,第二个锥行阵攻击,就是靠着前方战友杀出来的战果,踩着同族的尸体前进,而最终极的目标——

    就是杨易!

    ——————————

    鹰扬铁骑的杀伤力好强,在转变战术之后,两刻钟时间就将那些被且切割分散的腹心部撂倒了一大半,接近一千契丹腹心部或死或伤,鹰扬军不比龙骧铁铠,久在边疆的他们出手狠辣,那**百个契丹人死了算是痛快,没死的却比死的还惨,或者趴在马上受罪,或者翻在地上等待马蹄践踏,彻底失去战斗力之后只能等待汉家儿郎的收割!

    没人管他们,整个鹰扬核心部队都将剩下的所有力气用在围剿契丹首将身上!

    但是,刚才冲锋陷阵于第一线的拽剌铎括,这时反而龟缩在四千多契丹腹心部的中央,他的黑龙连破三道防线。再冲入第四纵深时体力已疲,又被杨易一阵困扰,这时虽以黑龙之神骏,也是承受不了了,就连停在当地也是不停喘息了!

    如果从常规战术的“常识”来说,契丹这次对骑兵的运用其实犯了好几个大忌。重骑开路,不顾一切的冲锋,不顾马力的进击,也亏得漠北远征军中没有专门对付骑兵的重步兵,这才没能形成属性绝对克制的阻截,然而再精锐的骑兵,就算披着铁铠也毕竟不是铁打的,连破三阵,体力早疲。而骑兵一旦失去了马力与机动,就变得比步兵还不如!

    尽管还有四千人,尽管是号称北国第一精锐,这时候在鹰扬军的围困之下似乎也已全无还手之力。

    天色越来越昏暗了,刚才连破三道纵深,人马疲惫,陷入重围的四千多人眼看已经全无希望。但四千多人却还是团团靠在了一起,这时的他们已全无阵势可言。只是凭着坚韧,凭着毅力。奋战不死!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骄傲了两百年的契丹,熬过了突厥的压榨,熬过了李唐的折磨,熬成了漠北的霸主,却在数年之间被天策逼到这个地步,战线甚至推到了首都!

    背后就是上京了。如果再失去上京,那么漠北就永远失去了!

    契丹还不能败!

    自己还不能死!

    就算是在这个战场上,也还不能倒下!

    因为他们还有一个希望——

    一声风雷般的长啸从东方传来!

    那是超过两万人的齐声呼啸,声音整齐而威武,几乎每走出百步。契丹人就会发出这样的呼喝!

    每一声呼喝,都为陷入绝境的四千契丹带来希冀!

    杨易都不用前方或者观战台传递消息了,听到呼喝,就知道那第二轮的锥行阵逼近到什么地方了!

    敌军来得不快,但走在已经被扫荡过一次的战场上,几乎是真正的兵不留行——九千腹心部突破了第三纵深,却还有接近一万人的腹心部,率领着铁骊与阻卜,在那里跟龙骧铁铠军厮杀,并使得唐军无法形成严整的阵势,为后续增援维持一条通路。

    ——————————

    “儿郎们!”拽剌铎括身中一十三箭,黑龙也遍体流血,身上一小半的地方都被染红了,然而浴于鲜血之中的一人一马却还屹立不倒,在军中大叫:“我大辽援军已经近了,近了!大家听到没有!”

    几千人同时呼喊:“听到了!”

    这时候,东面的万人长啸又起!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拽剌铎括叫道:“咱们再坚持一会!坚持到援军杀到,就是杨易的死期!”

    几千个契丹人都用尽自己的力量响应着拽剌铎括的呼叫,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推开受伤的战马,挡在外围,与同袍背靠背而战,以抵御如同索命无常的鹰扬铁骑!

    “这时候,若有陌刀战斧阵!”

    观战台上,李膑心中一阵纠结!若这时有一个陌刀战斧阵在此,哪怕只有五百人,就这么横推过去,那将是何其壮观的景象!

    但鹰扬军的主构成也是轻骑,面对这团团自守犹如刺猬的四千人,只能如削苹果皮一样一层层地削进去!

    一米九几的拽剌铎括乘坐在比普通战马还要高出一个头的黑龙上,就像一支天然的标杆,这一刻他不再是冲锋陷阵的猛将了,而变成了一杆旗帜,只要他屹立不倒,四千腹心部就会负隅顽抗!

    ——————————

    万人呼喝又近了!

    听声音已经接近第三纵深!

    但他们还是没有发起冲锋。龙骧铁铠军已经分出一部分兵力对他们进行阻截骚扰,然而处于第三纵深的契丹腹心部立刻作出反应!

    这是他们付出了多少勇士的生命才取得的战果,岂能轻易放弃!

    就在第二波锥行阵抵达第三纵深之时,万人长啸忽改了腔调,马蹄声忽然大作!首先冲上来的,竟是第二个锥行阵的两翼!

    两翼生力军开路!迅速突破了本已混乱的第三纵深!

    然后,契丹的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了惊天狂叫声:“陛下!陛下!”

    “陛下!陛下!”

    “陛下来了!”

    “陛下亲征了!”

    几乎不需要别的说明。就人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耶律德光竟然出城了!而且,就在第二轮的锥行攻势之中!

    所有的契丹,所有的奚族,所有的回纥,全部犹如陷入癫狂一样!

    他们发出了狂吼,发出了怒号。所有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就连困于鹰扬军的三千多人,也都个个精神一振,本来已经没力气的人,忽然会窜起来猛烈杀人!

    ——————————

    杨易听到这呼声,也知道等不得了。

    但凑集在一起的三千多契丹腹心部,却硬得犹如石头!

    那是腹心部啊,不是杂牌军!尽管疲了累了,但在拼命的情况下,仍然是不可小觑的战力!

    仗打到这里。鹰扬军也都已经尽了全力,每要加快上前一步,都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是现在这个代价也必须要付出了!

    “杀!给我杀!在耶律德光到来之前,拿下拽剌铎括的首级!”

    九十槊将闻令开路,杨易亲临督战,契丹人在以人命阻挡汉人的步伐,鹰扬军也开始以人命换取推进的速度!

    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全无取巧余地。就看双方谁更狠辣,谁更坚韧。谁更不要命!

    拽剌铎括看着一个个的腹心部同袍死在自己眼前,心肝如要裂开,他一转头,回顾那个骑着矮脚怪马的兄弟,怒道:“你还不出手!”

    矮脚怪马上,拽剌解里好整以暇地摸摸自己手中长弓。淡淡道:“当然!就算腹心部全部死绝,我的目标也只有一个人,你懂的!”

    ——————————

    看着将士们一个个地倒下,观战台上的李膑心也在滴血,因为倒下的将士中。已经不断出现安西旧部的老兵了!

    对现在的天策大唐来说,每一个从葱岭以西走过来的老军人,不但是军队中的宝贝,更是国家的梁柱,甚至是所有安西故人的亲人!

    每失去一个安西故人,对这个国家、这支军队来说,都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

    而就在这时,东方又传来了一声狂暴的呼吼!

    然后是马蹄声加倍的震响!

    最后的一万腹心部终于开始策马,发起了他们最后的攻击!

    这不止是他们在这个战场上最后的攻击——甚至,也是这个民族最后的攻击!

    百年成败,尽在斯役!

    ————————————

    “已经快到了!”

    看看渐渐昏黄的阳光,丁寒山对薛复说道。

    不用他说,薛复自己都知道快到了——哪怕他不认得路!

    刚才马呼蒙转达听地将士的回报,都已经能够发现北面传来不寻常的震动了!

    战争肯定已经开始,而且必是有六位数战马的驰骋奔驰,才会造成这样的震动!

    不过,环顾周围,所有的手下都已经疲惫不堪!

    这一路奔来,已经死了多少战马了?

    就算汗血宝马没有得病,这般赶路法得走到现在,这个宝马族群也必定尽灭了!

    但薛复还是下令:“全速前进!”

    “现在还全速前进?”马呼蒙从来不质疑薛复的,这时也忍不住道:“我们这样的状态,就算真的赶到了,还能一战吗?”

    现在他已经累得快要趴下了,真要继续赶路,等到了战场,只怕一个三岁儿童都能将自己推倒!

    薛复没有回答他,抬头看看昏黄的暮色,也未解释,只是绝决地下令道:“全速前进!可以累死,不能脱队!脱队者斩!”一指北方,一声暴喝:“走!”

    ——————————

    ——————————(未完待续。。)

第二七四章 会帜

    高行周轻而易举地就逼退了天策唐军,轻而易举地就夺取了天策唐军在长城之内的阵地,除了未能将李彝殷这支驻扎在焦山的部队驱赶,但前方的“汗血骑兵团”节节败退,白马银枪团士气高涨,高行周虽有忧虑,最后还是顺从士气将“汗血骑兵团”追赶出了长城。

    但一过长城,白马银枪团的士气就不一样了。

    这时临潢府才是青草初翠时节,敕勒川却是草长即膝了。

    背后的云州城离得越来越远,而眼前则天苍苍野茫茫,阴山之下的大草原一望无际,到了这与中原环境绝不相同的地方,白马银枪团的将士们也有些心里没底了,追逐敌人多了几分小心而少了几分豪气。

    党项人不再应战,一退七八十里,一直退到平安城,这才着手准备抗战。但白马银枪团已经不动了。

    战事进行得太过顺利,高行周也心里直打鼓——直到这时,他们才得到薛复早已北上的消息!而最先让高行周猜到真相的却不是来自盟友的警告,而是来自敌人——李彝殷觉得没必要再瞒下去,便撤掉了汗血骑兵团的旗帜,将张迈赐给党项的番号旗帜打了出来!

    高行周眼看不对,赶紧派人去云州询问,契丹人打着不问不说、问了就说的心态,也未再隐瞒。

    这个消息传入白马银枪团时,高行周就像被一个惊雷当头劈中一样!

    “上当了!”

    醒悟之后,紧接着是怒火!

    怪不得契丹人眼看天策败退毫无反应,怪不得怀仁县的折德扆也毫无动作——原来全世界都知道了的事情,唯独自己成了傻瓜!

    “将军!”

    “将军!”

    “将军!”

    所有部将听到这个消息也都有些慌了,薛复既走,那之前天策唐军的种种不寻常就有了解释。而眼前党项人节节败退,也就有了新的解读!所有的部将都认为这分明是诱敌深入的计策。

    “将军,咱们得赶快后撤,可别留在这里给人当过河卒子,刚刚听说,好像连张迈都要来敕勒川了!”

    “正是!反正上头的命令只是要我们与天策一战。如今我们打也打了,赢了赢了,不必再留在这里冒险!”

    只有高怀德道:“我们之前是被人坑了,但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一鼓作气,将平安城打下来!那时张迈就算来了又怎么样,没有了立足之地,他也只能乖乖退回秦西去!”

    高行周喝道:“黄口小儿,你懂什么!”将儿子斥退后。说道:“如今形势有变,天策虽退,前方必有陷阱!平安城不过是粗筑的小城寨,唐军失去了不会伤筋动骨,我军夺取了也不能倚为坚城,西进已不可能了!但经此一事可以看出契丹虎狼之性不能信赖,很难说会再我们的归路上动手脚,需要先排除他们断我们后路的可能。”

    正要派人去云州交涉。让萧辖里交出云州城防,不料这时又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云州易帜了!

    ——————————

    那夜韩德枢离开之后。曹元忠便派人约耶律屋质会面。

    他和耶律屋质是分别能代表张迈、耶律德光的人,韩德枢是打前哨,先将曹元忠的底线摸准了形成共识,两个国使碰头就不用在外交辞令上花费太多的功夫——外交交涉为了彼此一个条件进退,一个再作商议的拖字诀就能搞个十来天,如今曹元忠急着要取云州。萧辖里急着要去幽州与耶律朔古会师,都想快刀斩乱麻。

    当下两人相见,达成公私两项协议:于公,耶律屋质答应交出云州,作为当初对张迈承诺的回应。同时曹元忠答应继续东行,作为国使跟耶律屋质去见辽国皇帝继续唐辽两国的议和,耶律屋质答应不焚城中粮仓,曹元忠允诺契丹东撤期间天策唐军不会尾袭;于私,曹元忠答应将耶律屋质、萧辖里、韩德枢等人在云州搬不走的产业换算成钱,注资进甘凉的商团投资上,耶律屋质则答应往后若有曹元忠打过招呼的商队进入辽境,他会尽力回护。

    当天萧辖里便与耶律屋质起兵东行——将契丹、奚族的人马带走了,留下韩德枢与莫白雀守城——这是一个缓冲,耶律屋质可不会全盘信任曹元忠。

    同时曹元忠传出密令,召云州西北驻于焦山的李彝秀、云州南方驻与怀仁的折德扆兵临云州。

    契丹本部人马一走,莫白雀也起了心思,就想就此投了天策,他将自己的心思向韩德枢微微露意,韩德枢冷笑道:“云州城防交接,是上头的大人物谈妥了的,你这个时候投诚,于天策有何功劳!那边能因此重用你?到时候要整编你的人马,治你一个背主投敌之罪也是难说——不见越王勾践是怎么对付吴国太宰伯嚭的?”

    莫白雀毕竟眼界有限,被韩德枢一吓不敢再提,韩德枢道:“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你干不来的,好好领兵吧!有我在一日,终究会保你一个平安富贵!”

    两日之后,李彝秀与折德扆同时抵达,韩德枢便宣布弃城,命莫白雀领九千汉军从东门撤退。同时曹元忠组织起城内的汉人,打开城门,西、南两路兵马入内,不半日就控制了全城——云州本是汉土,城内虽有胡儿,却还是以汉人为主,沦入契丹的时间又还不长,一旦宣布易帜,满城无不欢呼,城池交接得无比顺利。

    李彝秀眼看云州安稳,有心尾击契丹,曹元忠道:“守住云州、以待西、北两面的消息,便是大功一件!不要为这区区尾击小利,乱了大局。”

    云州城内以曹元忠地位最高,就是李彝殷来了也得唯他马首是瞻,当下李彝秀不敢违拗,曹元忠当即下令点将,李彝殷带来了四千人。折德扆带来了两千人,统共只有六千兵马,控制云州虽然也够了,但云州是晋北重镇,真到了必要时,一二十万大军也驻扎得。这点人马却嫌薄弱了。

    折德扆道:“晋北如今义军遍地,我在怀仁县时就已经发了号令,命白承福前来会师,再加上其它各州县的义师,旬日之内,可再得两万人马!”

    曹元忠喜道:“城内粮仓,还够五万人三月之食。若有两三万人,守住云州绰绰有余!”

    果然,云州易帜的消息一经传出。天策声威大振,代地的许多唐晋两宜的墙头草也都偏向天策这边了。

    白承福得了消息,早已弃了朔州,全速开赴云州,前锋在云州易帜的三日后就抵达怀仁县。各路义军也纷纷向云州靠拢。

    曹元忠对诸将道:“此间当务之急,只是固守云州。算算日子,元帅抵达敕勒川、上京之战分出胜负,差不多都在半个月内就有消息。到时候晋北这边就不会有悬念了。”

    这时赵普出列道:“如今契丹已走,晋北的对手唯有石晋。石晋三路大军。高行周如今陷入重围,前有重兵,后无归路,势必兵心慌慌,须防其狗急跳墙。东路大军意在幽州,那杜重威离晋土不过一箭之地。云州归我之前他都迟迟不肯过来,现在云州易帜,他未必就肯冒险西进,依属下愚见不足为患。倒是雁门关中兵强马壮,而且都是晋人。又是以云州作为目的,若是他们北上,那么被包围的就不是高行周,而是我们了。”

    曹元忠道:“你有何策?”

    赵普道:“无它,诚如将军方才所言,只是一个拖字。向雁门关派出得力使者,使他们狐疑不定,一来一回之间时日迁延,半月之期转瞬即过。”

    曹元忠哈哈大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高行周那边我打算让延恭一行,雁门关那头,谁敢去?”

    赵普道:“属下请命!”

    曹元忠大喜,道:“你过去半年在晋北的辛苦我早已知悉,若能再立此功,元帅抵云之日,就是你加爵重用之时!”

    赵普大喜,上前拜谢。

    曹元忠当即分派任务,命折德扆掌军,收拢各路来归人马,安抚云州百姓,命李彝秀出城驻守焦山,与云州成掎角之势,命白承福驻于怀仁县,断绝高行周的东归道路!同时驰书李彝殷,让他有个准备,又派出曹延恭向高行周下劝降表,派出赵普出使雁门关!

    ——————————

    如果说之前薛复已经北上的消息犹如霹雳震响,那现在云州易帜对高行周就如同五雷轰顶!

    半个月之前还是一片大好形势,才不到半个月时间,白马银枪团转眼就陷入重围!要进攻,党项的人马已不再后退,反而有进逼之势,要撤退,东归道路又被截断,若要强行东撤,党项又必袭其后,一时之间高行周进退无措、生死两难!

    当听说曹元忠的使者来到营寨门前,高行周都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接待!

    ——————————

    晋北的风云变幻,发生于薛复离开之后的一个月中,而上京之战的滚滚烟尘,却聚集于一日之内!

    ——————————

    ——————————

    当暮色降临之时,上京之战也进入了最后关头!

    腹心部万骑,离鹰扬军已经不到五十步!

    想当年,契丹横行北国,拥众百万,然而轮台一战,失了西域,关中一战,精锐折损,斩首滩一战,漠北成梦!

    耶律德光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兵马穷迫的一天!

    现在麾下的万骑,已经是最后的腹心部了!

    这是他最后的核心战力,也是整个契丹民族的希望!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契丹!万岁!万岁!万万岁!”

    完全是最标准的契丹语,从东向西横扫,这就是契丹人的最后冲击,这就是大辽帝国的御驾亲征!

    ——————————

    “哼哼!来了么?”

    杨易冷笑着。

    如果只从削弱契丹来考虑,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第一轮锥行阵,最前锋的万骑腹心部,如今还能作战的不过四千人。其中更有一千多人已被切割包围,剩下还能集团作战的才两千多人,如此惨重的伤亡率,亏得是腹心部才能继续支撑,换了别的部队早就士气崩溃或逃或降了。

    契丹若能取胜,将战场上的伤兵败兵劫回去。或许还能保住元气,若是不能,只凭杨易这一杀,契丹所付出的代价只怕比漠北之败还要严重——土地失去了,还能再夺回来,附属部落投降了,还能再打回来,但腹心部死了一个就是一个,失去一个皮室。比失去十个普通士兵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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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拽剌解里的心被撕裂了不知多少道伤口。

    但他的脸依然冷得像一块黑铁!

    和兄弟拽剌铎括那种狂暴的爆发不同,拽剌解里的过人之处,在于绝对的冷静。

    控弦、瞄准,需要两臂强大的力量,却更需要一颗彻底冰冷的心!

    尽管从一开始就抱怀着“就算腹心部死绝”也要等到杨易,但真正看到同袍、战友、兄弟一个个死在鹰扬军马刀长矛之下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仍然叫他需要用尽力气才按捺得住自己的双手不颤抖!

    容易激动爆照的拽剌铎括,已经在颤抖了。从来只流血的兄弟,这时竟然流下了眼泪!

    鹰扬军。可恶的鹰扬军!

    而更可恶的是杨易!

    和石拔等天策将帅一样,杨易也常常领兵出战,而不会躲在最安全的后方。

    但和石拔不同,杨易有着作为统帅的自觉,他不会将自己放到危险度无法掌控的地方!

    杨易也会出手,但他心里非常明白自己最大的作用不是在战场上杀死一个敌人、十个敌人。他最重要的作用,是作为军心士气维系者的存在。

    就算刚才迎战拽剌铎括,那也是算准了拽剌铎括奈何不了自己。

    当鹰扬军拖垮了拽剌铎括之后转入攻击,连九十槊兵都投入了战斗,杨易偏偏隐藏无踪了!

    鹰扬军中。总是看到杨易的长槊一时出现在这里,一时出现在那里,中间却隔着重重人马、把把障刀,让解里无从下手!

    心中压着千钧巨石的解里,让自己尽量放松,他不能让手心有汗,因为接下来的这一箭实在太过重要,重要得不止是影响这场战争的胜负,甚至可能影响两个大国的国运!

    ——————————

    面对耶律德光的紧逼,杨易冷笑以对,但李膑却看到了另外一面——在拽剌铎括的奋力抵抗之下,鹰扬军也开始见疲了!

    善战者无奇功,鹰扬军今日之表现,虽无去年汗血骑兵团那般炫目,但汗血骑兵团的成功,是多种因素造就,以冲契丹之弱,以袭腹心之疲,不似今日,完全是强碰强、硬碰硬地与腹心部正面对撼。

    尽管拽剌铎括抵达时马力已疲,但战意为减,而杨易仍然能从容地拖垮九千腹心部,然后进行有效围歼——单只这一战绩,鹰扬铁骑已经无愧其赫赫之威名!没跟契丹打过仗的人不会明白,要将近万腹心部切割、包围、拖垮、聚歼那有多难!

    在天策麾下的骑兵中,石拔之强,常在以己之伤损,换敌之败亡,郭师庸治军,则是严整有余,锋锐不足,汗血骑兵团来去如风,破敌犹如锋矢,然而御敌之力尚未见长,唯一严整锋锐兼有,攻击防守兼具者,则只有张迈存在情况下的龙骧铁铠军或能与之相提并论。

    这时的鹰扬军,团团包围着拽剌铎括,削得一圈,就是耗掉契丹人的一分元气!

    但当第二锥行阵的腹心部万骑冲到五十步之内时,鹰扬军终于将作战的重点转移到东面开来的大敌上。除了留下部分兵力继续围困拽剌铎括之外,大军的主力人马已经调转了马头。

    ——————————

    “契丹!万岁,万万岁!”

    五骑为一从,两千骑兵丛从各个角度迅猛地切入鹰扬军中!万马冲击之下,鹰扬军的前阵也被冲动,更加可怕的是,一杆大纛被竖了起来——只要曾是契丹附属的人就都清楚。那是耶律德光的大纛!

    “陛下!陛下亲征了!”

    “是陛下!真的是陛下!”

    耶律德光大纛的出现,不但振作了战场上所有辽军的士气,就连天策中军的左右两部,竟然开始出现纷扰!一些归附天策未久的漠北部落,见到耶律德光的旗帜之后竟然阵前动摇!

    “果然如此!”观战台上,李膑有些怒不可遏!

    尽管他的怒火只是故意爆发。因他在事前对此就早有预备——天策的后军之所以还留下那么多的人马,就是要预防这类事情的发生!

    怛罗斯之战,唐军不就是输在胡族的背叛么!作为安西四镇的后人,李膑对此自然严加防范,也深深忌惮!

    刚刚冒头的动乱很快就被督战兵马弹压了下去,但位于天策中军左后方、右后方的各两万人,仍然潜藏着不大稳定的因子。

    中军之战,许胜不许败!

    ————————————

    契丹最后的万骑腹心部,如狂风。如浪潮,来势迅猛,力量雄大!他们又是生力军,在刚刚接锋之时,甚至冲动了鹰扬军的阵脚!

    尽管这股庞大的浪潮很快就被遏制了!

    但那大纛还是不住地前进!前进!前进!

    大纛每推进一步,胡马就骄横三分,李膑的心就下沉了三分!

    在装备、战马、武器、胆气、武艺都不分轩轾的情况下,这时候比的。不就是士气、勇气了么?

    在现在这个战场,谁更能拼命。谁就能赢!

    —————————————

    “吾大唐铁骑,岂能弱人!吾鹰扬将士,岂能弱人!”

    杨易的长槊再次扬起,他必须扼住那大纛前进的步伐!

    “十年东征,以成今日之势!万千战友的英魂,不容我杨易失败!”

    长槊举起。鹰扬旗举起!

    “兄弟们!随我长槊,前杀!”

    胶结状态下的骑兵决战,已没什么冲锋的余地,然而长槊指处,整个鹰扬军都激愤了起来!

    大都督长槊到处。就是兵马到处,长槊指向,就是大纛所在!

    契丹竟然被反向冲动了!

    “哇——”

    那是从哪里来的惊诧声!

    数十里战场,都将在这一槊一纛的对决中决定最后的胜败!

    ——————————

    “就是这时候了!”

    拽剌解里对兄弟说道!

    “那么……就拼了吧!”

    拽剌铎括呵喝叫嚷着,养了半日力气的黑龙猛然冲出,在腹心部核心的一百骑,就像棉花中陡然刺出的金针一样,破开了唐军对他们的包围!

    拽剌铎括挥动已经钝得不能砍劈的巨斧,完全当作铁锤乱砸!

    离开腹心部团团保护之后就有数十支羽箭同时射来——没办法,拽剌铎括这个目标太明显了。

    但拽剌铎括却闪也不闪,坟起全身肌肉,催促已经受伤的黑龙不顾性命地前冲!

    冲出一步,就是一步,接近杨易一步,就是为兄弟争取多一分的胜算!

    这是他最后的力气,这是他最后的拼命!

    就在他拼尽了力气,几乎连呼吼都发不了力时,一匹矮脚怪马陡然从身旁飚出!

    马上没有骑士!

    昏黄黯淡的暮色中,几乎没人注意到马腹之下有人!

    要在万骑乱战之中,施展这样的能耐,这是什么样的骑术!

    ——————————

    杨易斜睨了一眼来自侧后方的拽剌铎括,他有些意外,却并不担心,百骑而已,回光返照之下,还影响不了整个战局,下令:“莫理会那垂死挣扎,目标只有一个,耶律德光的首级!杀!”

    就在同时,他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怎么回事呢?

    完全没理由的,杨易绷紧了全身肌肉,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这是身经百战者的直觉预感!

    然后,他才听到一声刺耳的破空之响!

    有暗箭!

    杨易的身体在大脑下达命令之时就已经行动,身一闪,手一挡!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来箭竟好像比声音还快!

    羽箭正中胸口!贯甲而入!

    杨易哼了一声,仰身就倒!

    “哗——”

    拽剌解里哪怕在射出暗箭之后也还在担心!

    他从来不射没把握的箭!但这一箭关系太重了!

    马腹之下不利的姿势。昏暗的暮色,乱军的穿插干扰,导致连他都不敢取面部与咽喉,直到听到唐军之中大乱,这才转忧为喜!

    “杨易中箭了!”

    “杨易中箭了!”

    “杨易死了!”

    “杨易死了!”

    然后所有人就都发现长槊不见了!

    长槊周围的战马群也都乱了!

    混乱,就像涟漪一样。瞬间扩散到整个鹰扬军,然后是整个战场!

    主帅临阵,能大大振作将兵士气,这是好处,但主帅若受重创,所带来的结果也是毁灭性的的!

    “杨将军中箭?”

    “大都督死了?”

    “谣言!这是谣言!”

    尽管各路将校第一反应地辟谣,但业已造成的混乱,还是波及整个战场!

    契丹大纛之下,耶律德光狂喜:“哈哈!哈哈!解里得手了!解里得手了!来啊。杀!”

    抱举大纛的壮士,疯狂一般随着耶律德光前冲!

    一千八百骑兵丛,也犹如狂化了一样,朝着鹰扬军的核心地带挺近!

    而那里,原本高高竖起的长槊已经不见,甚至就是鹰扬旗也在动摇!

    难道大都督真的中箭了?

    这可怎么是好!

    在契丹腹心部的猛烈冲击下,乱象非但没有止住,甚至还在向更坏的情况蔓延!

    观战台上。李膑已经满脸是泪!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身在观战台、手中千里镜的他,自然比别人都更清楚地看见杨易真的中箭!

    正是因此。他的心才更乱!

    ——————————

    “夺鹰扬旗,裂土封王!”

    “漠北诸部,既往不咎!”

    “夺鹰扬旗,裂土封王!”

    “漠北诸部,既往不咎!”

    上万人伴随着他们眼看就要成功的胜势,喊出了令李膑心胆俱裂的口号!用契丹话。用敌烈话,用阻卜话,用室韦话……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绝不杂乱!

    口号传遍了战场,原本已经平息的漠北部落。又起浮动了!

    ————————————

    便在万般危急之际,南方隐隐约约地,竟然传来了歌声!

    那是成千上万人在唱歌!

    唱什么歌?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不是战歌,这不是武曲,甚至不是什么雄壮豪迈的语言!却用一股浓浓的思乡之情,将契丹人的狂暴怒叫给抵消掉了。

    谁都知道那是李白!

    且是最最通俗、传唱最广的一首五言!

    歌是南音,标准的汉家腔调!

    而且歌声来自南方!

    战场之上,所有来自南方的战士,都被这首诗歌勾起了对故乡的思念,然后就蓦然想到——那是谁来了?

    ————————————

    原本已经动摇的漠北部落众,忽然停住,一起南望。

    已经全身发软的李膑,猛地一个振作,将眼睛投向了东南!

    太阳已将下山,近看还能分辨周围景物,远望则一片昏黑!

    但在这昏黑之中,却出现了一条火龙!

    成千上万火把构成的火龙!

    那是什么!

    援军么?

    援军么?

    故乡开来的援军吗!

    ————————————

    歌声再次传来——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只是一首歌的时间,已经近了很多!

    歌声中夹带着马蹄声!

    那是战马!是骑兵!

    本已胜券在握的耶律德光,心头猛地一紧!

    南方来的骑兵?

    南方来的援军?

    那会是谁?

    ——————————————

    飘扬的战歌顿了下来,转而传来数千人的齐声呐喊,呐喊声不是喊打喊杀,而满是欢愉之意:“汗血北征,鹰扬何在?汗血北征。鹰扬何在!”

    汗血骑兵团?

    汗血骑兵团!

    果然是汗血骑兵团!

    呼喊声一声一声,传遍整个战场!

    ——————————

    “汗血骑兵团!薛复来了!”

    李膑都忘记了双腿残废,哈哈大笑,整个人就要跳起来,却是扑倒在观战台上!

    耶律德光胸口一股气陡然闷住,几乎上不来!

    契丹就要赢了!

    大辽就要赢了!

    赢了这一仗。就保住了上京,赢了这一仗,就有望规复漠北!赢了这一仗,就能洗刷前辱!

    为什么这个时候,汗血骑兵团来了?

    那个去年将契丹追亡逐北九百里的汗血骑兵团来了?

    怎么可能!

    ——————————

    不但耶律德光有疑问,其实李膑也不太敢相信!

    汗血骑兵团,那是真的么?

    然后便见一骑飞驰而出,脱离了所在部队!

    数十盏猫眼灯,将火光聚焦在那匹跑在最前面的战马上空!

    不是照亮一个人。不是照亮一杆旗,而是照亮一支长矛——一支系了绸缎,用鲜血染红的长矛!

    赤缎血矛!

    哇——

    鹰扬军沸腾了!

    等待已久的战友,终于来了!

    郭漳麾下的骑射欢呼了!

    甘凉新军炸开了!

    整个战场都轰动了!

    “赤缎血矛!”

    “赤缎血矛!”

    “赤缎血矛!”

    而最最激动的,是龙骧铁铠军!

    战场上,所有龙骧铁铠军都被点燃了!

    就连石坚也在马上手舞足蹈,就像疯了一样!龙骧全军,有如同火药触及了火印。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

    而鹰扬部呢?

    刚才消失了的长槊,再次竖起!

    靠得近的将士。都看见杨易!

    看到全身浴血的大都督,所有人都惊呆了!

    杨易左手拗断胸口羽箭,跟着忍着剧痛,重新擎起了长槊!

    鹰扬旗再次挥动!

    杨易下令:“汗血击敌左翼,全军进击!”

    这一箭伤了肺叶,说一个字。口中就渗出一口血来!

    周边百骑,将大都督团团围住,同时呼喊,发出命令:“大都督有令!汗血击敌左翼!大都督有令,全军进击!”

    ————————————

    南方。传来了数百人的呼应:“薛复领命!”然后是数千人一起怒喝:“杀!”

    火龙转而向东冲去!

    李膑亦传下命令:“第五纵深!杀!后军!不管他奶奶的了!全都杀!向西杀去!杀光他们!”

    杀!

    杀!

    杀!

    战场之上,只剩一字,那就是杀!

    不再讲究什么军阵,不再讲究什么胡汉,所有人,都在这股无比威严之下,都在一股莫名大势的裹挟下,从西向东冲!

    连战马都放出来,从西向东冲去!

    太阳已经下山,那就点燃火把!

    战马已没力气,那就用腿跑!

    点点火把,汇聚成一片火焰的海洋,自西而东,就像浪潮一样,吞噬一切!

    那是十几万人几十万马,可怕的奔腾,就如风沙席卷大地,就像海浪吞没一切!

    就连蛇鼠两端的漠北胡人,也都自觉站队了!

    区区两千骑兵丛,如何抵挡这股大势?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精兵不精兵,什么战术不战术,全都没用了!

    什么胡汉,什么契丹,什么敌烈,什么渤海,全都没区别了!

    所有人,几乎是不分敌我都得从西往东跑,妄图阻挡这股大势者,立马就会被浪潮淹没,被风沙填平!

    兵家绝胜败,犹如山岳倒!

    这一刻,山倒了!

    ——————————

    ——————————(未完待续。。)

第二七五章 大战余绪

    当西南方向的火光出现时,柴荣已经击破了攻出牛心砦的回纥军,孤儿军逼着四千多回纥回冲到牛心砦,数千回纥反冲砦门,导致撒割不得不关闭砦门,回纥们便被困锁在土墙与木墙之间。

    这时汗血骑兵团援军抵达的消息传遍整个战场,孤儿军上下闻讯无不振奋,柴荣以千里镜遥望西南,看见一条火龙向中央战场蜿蜒而进,声势浩大,心中却想:“援军出人意料地抵达,若真是精锐部队,正好趁着这种天色夜袭,为什么还没抵达就已经大张旗鼓了?”

    但是,在激烈的战斗中还能像柴荣般迅速想到这一点的万中无一,就算想到了这一点,又如何能将这种想法传递出去?战场之上,暴烈、狂躁、激动等情绪容易迅速传染,冷静的思考却很难传播。

    柴荣想到这一点后当机立断,本来是准备步步挺近,对牛心砦以及困在砦外的回纥进行有效攻略的,这时却下令“放火”!同时将所有部队撤出木墙以外。撒割在无计可施之际见柴荣主动撤退,心中惊喜,赶紧打开寨门收拢回纥入砦。

    孤儿军将剩下的所有炼油弹都集中了起来,投掷到那道已经崩塌了的木墙上,木墙的许多段落在白天早已烧过一次,许多地方甚至已经烧坍,临接的地方也被烘得干燥无比,这时再被点燃,没多久便烧起熊熊烈火来!

    牛心砦的这道木墙蜿蜒绵长,这一烧起来,虽对还有一段距离又有土墙隔开的牛心砦本身并无损害,但从远处看去,却是契丹左翼防线火光冲天——在黑夜之中,这片火光显得尤其刺目!

    然后。就有一种声音不停从东南方向传来:“牛心砦攻破了!牛心砦攻破了!撒割已被活捉!”

    牛心砦是契丹左翼防线的中心,而契丹左翼防线又是辽军退入东北的退路,中央战场和城南战场因为汗血骑兵团的突然出现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牛心砦被攻破的消息传来,再一望东南果然火光冲天,就如同是心里添上了压断骆驼背脊的最后一根稻草。

    上京南面战场的渤海人听到这个消息首先动摇。不知谁叫了一声:“契丹完了,咱们还为他们拼命做什么!”

    然后渤海步兵团首先出现逃兵。东海室韦眼看形势不妙也决定抽身。

    这时天策唐军已在全面反攻,由于薛复的到达使得龙骧、鹰扬均士气大振,漠北诸部落军队眼看天策援军抵达也都坚定了向唐之心志,天策唐军在兵力上的优势得以全面发挥,原本在耶律德光妥为抚慰下的诸族异心大起,奚族、回纥尚能坚持,敌烈、阻卜就都心怀异志了,女直人和铁骊部在战争顺利时厮杀得十分凶猛。这时眼看不妙,也趁乱遁入夜色之中。

    到此还能坚持战斗的,就只剩下奚族、回纥,以及剩下不到两万人的腹心部,在庞大的战场上,辽军便成为绝对的少数。然后就是一阵大溃败。

    天策那边,白天最艰苦的战斗,主要是龙骧、鹰扬和甘凉新军在坚持。到了夜晚冲击的时候,跑得最欢的却是那些漠北部族军。这些人拿着火把。骑着烈马,追着败兵,李膑眼看辽军败势已成,反而传令汉家人马收拢阵势,除了郭漳的骑射已经冲杀出去之外,其余的都在后方收拢结阵。转驱胡马为前锋。

    这注定了要成为一个最混乱的战场,这注定了要成为一个最混乱的夜!

    ——————————

    杨易的伤势很严重,胜势既成后,便被部下送回了后军,李膑在观战台指挥各路军马。待得大势稍定,赶紧下来看视,这一箭虽未中心脏,却伤了肺叶,军医正在抢救,血暂时止住了,但箭还不敢拔出来,杨易本来双目紧闭,看到李膑来睁开了双眼,在强烈的痛苦之下他的眼神竟然还没有半点迷茫。

    他的口才一张开,就有血丝渗出,已说不了话,李膑知道他要问什么,说道:“薛复来得奇快,但势头有些怪异,我怀疑他也没有真正的冲战之力,但不要紧,我军胜势已成!大都督大可放心!”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叫道:“薛将军来了!薛复将军来了!”

    营外一阵小小的骚动,跟着便见薛复带着丁寒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灯火之下,薛复一张脸憔皱得无以复加!再没有大宛王子往昔的半分光润神采,李膑一看就知道这必是长时间缺乏休息所导致,但薛复的一双眼睛却还保持着凌厉。

    李膑一见,推轮椅上前迎接,问道:“你怎么来了?”

    薛复道:“我命马呼蒙代我驱敌,自领十骑来见大都督。临近才知大都督受伤——大都督怎么样了?”

    他说着,走到病床前,丁寒山早已扑到病榻前跪下,一双眼睛都是泪水,只是不敢出声,杨易看了丁寒山一眼,但马上转到薛复身上,一见到他,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手,军医说明了情况,薛复道:“为何还不取箭!”

    军医被他一催促,几乎要哭出来!这箭不取杨易的伤势会不断恶化,但一取之下,可能好转,也可能催命!

    看到军医的神情,薛复一转念就明白过来了。

    忽觉杨易手握得一紧,薛复道:“大都督要下令?”

    杨易点了点头,目视李膑,目视慕容旸,目视丁寒山,再目视薛复,在极度痛苦中挤出了一句:“薛复,代我!”

    李膑在旁道:“大都督是要薛将军代行大都督军权么?”

    杨易又点了点头,薛复吃了一惊,道:“这……这如何使得!”

    杨易的眼神又严厉了几分,这不是恳求,这是命令!

    李膑道:“事急从权,我军虽已取得优势,但收尾善后,还需要有大将坐镇!”

    丁寒山从杨易的眼神中也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旁道:“薛将军,请快领命,否则大都督没法安心疗伤!”

    薛复咬了咬牙,也将杨易的手一握,道:“属下领命!”

    杨易大喜,强自撑持的眼神柔软了下来。握住薛复的手也放开了。

    李膑道:“我们出去,军医即刻抢救!丁寒山在此照料。”

    ——————————

    薛复和李膑、慕容旸三人出了医疗军帐,前锋、中军和左右两翼都还在外厮杀,李膑便将后军诸将调集,宣布了杨易刚刚的命令。

    李膑是军师,慕容旸是后军总管,有他两人为证,诸将自是无疑,且薛复身为大唐上将军。威名远震,乃是当下军中军功最大、军衔最高的人,就算没有杨易的命令,诸将多半也会推他为首。

    薛复处事甚是利落,诸将参见代理大都督后,他便问起这段时间的战事经过,李膑花了一顿饭功夫介绍了大势,再用半个时辰的时间细细解释清楚。薛复也将南面的情况简略叙说。

    这期间外间捷报不断传来,由于渤海步兵团的逃溃。原本处于下风的漠北部落军不但反败为胜,更一举攻入了上京的汉城(南城),上京的皇都(北城)见势不妙,下令四门封锁,黑夜混乱之中不辨敌我,竟然连许多败退的辽军也不能入内。大部分辽军眼看入不得城,部分向唐军投降,剩下的大多涌向东面去了。

    至于女直和铁骊,眼看上京的汉城,竟有小股部队冲入汉城。劫掠了一番之后向东逃去。

    天策方面,石坚已经将中军、右翼的龙骧铁铠军和甘凉新军收拢为一体,结阵已毕,鹰扬军则尾随郭漳的骑射营继续冲击契丹人马,但冲杀得最起劲的还是漠北诸部,其最前锋人马甚至已在攻城,甚至连刚刚投降的漠北部落也加入了攻城的行列了。至于柴荣和耶律安抟离得较远,和主战场不相衔接,目前还未有消息,但从契丹左翼防线起火看来,柴荣应该已经得手。

    薛复听完了各方战报,也不推托,直接下令:“传令下去,令石坚暂时节制龙骧全军和甘凉新军,就地安寨,以稳为务,作为中军;郭漳暂时节制骑射、鹰扬以及诸胡各路人马,作为前锋,许前锋所有校级以上将领便宜行事的大权;命马呼蒙所率汗血骑兵团以及相关人马,就地休息,丁寒山速回帐前听令;慕容旸从后军调剂堪用战马,输往汗血骑兵团所在地换乘。”

    诸将闻命出外,只剩下薛李慕容三人,丁寒山也走了进来,李膑慕容旸齐声问:“大都督怎么样了?”

    其实他们从丁寒山的神色中已经猜到多半无恙,果然丁寒山说道:“还好,还好!箭已取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大都督仍在昏迷之中。军医道,接下来三十六个时辰不能妄动。”

    薛复颔首道:“那就好。坐!”

    丁寒山坐定后,薛复道:“上京之战,到明天天明就可以告一段落,这一战我受幽云兵马牵制,无法全军而来,导致大都督与契丹独自对抗。全歼契丹的上策无法完成,我军的损伤只怕也会不小。但契丹经此一败势必元气大伤。接下来,大军要分两部分形势——中军后军求稳,巩固已有战果,前锋则要继续追击,若能取得耶律德光首级,契丹人就算退入东北也必大乱。军师以为如何?”

    李膑道:“我军去年征漠北,今春略上京,连年征战,人困马疲,东胡之地数千里,广袤不在漠北之下。漠北之经略我们作了好几年的功夫,东北却是一片迷茫。因此要想乘着大胜一举平定东北,只怕反而会躁急误事。当务之急,前锋之追击固然重要,可为来年东北之攻略奠定基石,但向南打通与大本营的联系却更是重中之重!”

    薛复见李膑所见与他略同,深感欢喜,说道:“我一路南来,深知契丹在燕云与潢水之间契丹防务空虚。明日战势略定后,可从后军抽调二千人为骨干,以八千漠北部落军,沿途南下,收取沿途州县。待得临潢府形势大定,我军便挥师南下。与元帅会师于燕云!”

    丁寒山双眉一轩,道:“元帅会到燕云?”

    薛复道:“现在只怕已经快到敕勒川了!元帅对燕云十分看重,认为那里是地控制山海、胡汉的关键所在,因此会亲征于彼。临潢府已经破败,我军大军南下,今年主力可能就会在那里过冬了。”

    ——————————

    当薛复与李膑已在安排战略大事时。耶律德光却犹如丧家之犬,二千丛腹心部骑兵被前方涌来的十万大军冲散,他由二千余腹心部围护,因被郭漳所逼,竟入不得上京北城,匆忙之下退往右翼——因牛心砦起火,耶律德光以为那里已失,因此不敢走左翼。

    课里领人将耶律德光接入营中,还未安顿好。就听各地杀声震天,原来已有部分漠北胡部越过上京城,向这边杀来。

    辽军各路军马的通信渠道已被破坏,乱夜之中,各路兵马不相统属,也不知道喊打喊杀者是敌是友,因此听到震天杀声,辽军无论胡汉尽皆惊悚。无法休息,诸将皆求耶律德光东走以避敌锋。耶律德光不愿。悲愤交加道:“项羽宁死不过乌江,我将数万腹心部折损于此,还有什么面目去辽东见地皇后!”

    课里垂泪道:“我军战败,上京已不可守,然而诸军散败只是夜乱之故,只要发出号令。日后各路散乱兵马仍会往东北凑集,东山再起犹未可知。请陛下当机立断,速速退往辽东。若在这里让唐军追到,陛下有个闪失,那我大辽便万劫不复了!”

    耶律德光想起战前的宏愿。再看看此战的损失,一时间羞愤、恼怒、悲痛、仇恨,各种情绪一起涌来,胸中一直闷着的一口气陡然吐了出来,随着那口气一起吐出的却是丝丝鲜血!跟着大叫一声,仰天栽倒!

    课里大惊,急忙将耶律德光扶上马车,与诸将一道弃砦而逃,刚好这时派往牛心砦查探的斥候已经回来,课里知道牛心砦未失,心情稍定,拥众朝东而来,与撒割会师一处,撒割也知当前局势上京已不可收,连夜烧了牛心砦,与课里合兵一处,往东南而退。

    ——————————

    辽军退往东撤退时,柴荣却逆向朝西而走——他很明白这个战场的中心在于城西,在牛心砦放的那一把火,目的也是打击中央战场契丹人的士气,走到半路,便听到契丹大溃败的消息,同时望见上京的汉城处处火起,漠北部落军三大勇士就要赶去,柴荣却道:“破城的不是我们,这时候我们何必去跟别人抢尾巴功?”

    他反而就不急,下令驻军休息,同时向中军方向派出使者回报这边的战况,不久便见陆陆续续有漠北部落军追来,柴荣将之收拢军马,到了四更天,这才接到西面准确的战报与命令,柴荣听说中央战场胜负已决,笑道:“现在可以放开手干了!”

    便又统领兵马,继续向牛心砦开来,还没到达就望见牛心砦又起火光,等抵达牛心砦时已是五更天,砦中带不走的粮草被契丹人烧个尽绝,同时见一支人马从北面而来——却是耶律安抟的鬼面军,他没了辽汉军的骚扰,很快拜托了坑洼陷阱,先夺了契丹的右翼防线,跟着尾随课里行军的痕迹赶到了牛心砦,沿途收拢败兵,到牛心砦时已有接近两万人。

    两人马上会师,柴荣见耶律安抟全军丝毫不损,嘻嘻笑道:“这场大战,各路人马无不打得头破血流,唯有安抟将军不费吹灰之力,兵将无损,可喜可贺!”

    耶律安抟脸色一变道:“柴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柴荣道:“没什么意思。”

    耶律安抟怒道:“我军在北面所受困顿,数千将士人人心知,柴荣将军若是见疑,不妨让军法曹彻查一番!”

    柴荣笑道:“我又不是安抟将军的上司,就算有什么疑虑,也轮不到我来查处,安抟将军也不用向我证明什么心迹,不过契丹如今正在东逃,不知安抟将军有什么打算。”

    耶律安抟道:“辽军东逃,自然要追。我在来路上已从一些逃兵口中得知,辽主已被课里拥往牛心砦,如今看来,多半是与撒割合兵一处,逃往辽东了。我正准备一路追袭。不料就遇到了柴将军。”

    柴荣一脸欢喜,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我也正想追击呢,不过再往东就人生地不熟,连勘筹营的向导,也没有懂得辽东道路的。怕进兵会落入安抟将军遇到的那种陷阱,因此不敢妄进。不知道安抟将军可曾去过辽东。”

    耶律安抟已经听出了柴荣的言外之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道:“辽东在下去过不止一次。若柴将军不嫌在下僭越,便由在下作为前驱如何?”

    柴荣大喜道:“那是最好,那是最好!安抟将军在前尽情追击,小弟愿为将军后继!”又指着耶律安抟所收拢的散兵降卒道:“追亡逐北,快字当先,安抟将军尽管轻骑前去。这些累赘我帮忙接收便是了。希望安抟将军能追上契丹,若能抓到辽主,那可是裂土封侯的大功劳啊!”

    柴荣年纪虽小,却是张迈、杨易调教出来的人,又是郭威的养子,亲信程度非耶律安抟所能比,耶律安抟心中虽有不愿,为避嫌也不得不从。当下交接了所有的散兵、降卒,只引本部兵马向东追袭。

    柴荣一边收拢人马。一边跟在耶律安抟的后面,不疾不徐向东进兵,沿途收取据点,安排兵力,他追出三日之后,就收到薛复的命令。命他设法夺取临潢府进入辽东的战略据点,又许他便宜行事之权。

    潢水其实就是辽河的西源支流,亦称西辽河,从上京一带往东再走三百里,就会到达潢水向南的折弯处。过了折弯处,西辽河就要与东辽河汇合,再往下,习惯性地就要叫辽河了。

    东辽和和西辽河会合之地属于乌州,乌州属于松辽平原与科尔沁草原的交界处,同时也是漠北进入东北的门户,此地后世有“鸡鸣三省”之称。契丹一路东逃无心应战,耶律安抟追到乌州才遇到契丹人的强烈抵抗。

    耶律安抟战而不能胜,便停顿下来,安营扎寨,等候柴荣,柴荣抵达后问明地理,也知道再往前便入辽东了,也跟着停顿下来,向后方报捷。

    柴荣报捷的人马回到上京时,这里的战事已经结束,耶律颇德眼看上京已不可守,当晚将偌大一座上京城付之一炬!他自己也投身烈火之中,成为此战契丹最高级别的死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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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在这时,唐辽两军的最高领导人几乎在同一天醒来。

    重伤的杨易度过了危险期,听说他醒来,薛复李膑等都赶来看望,这时柴荣的战报刚好抵达,薛复见杨易苏醒,就恢复了副帅的姿态,将战报呈报,道:“上京战场已经清理完毕,此战我军战死者六千四百余人,伤两万四千人,歼敌一万二千余人,俘虏四万三千人,上京城北城已毁,只有南城勉强可以驻守。柴荣、耶律安抟东进的前锋,已经逼近乌州;马呼蒙南下人马,已经收取饶州、丰州、松山州,若再向南一百二十里,就会抵达长城旧址,逼近密云了。只要取得晋北,我军与本部就再无阻碍。”

    杨易虽在重伤之余,听到接连的好消息精神为之一振,问道:“耶律德光呢?”

    李膑略有遗憾地叹道:“没找到他,多半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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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德光的确是逃了,他逃到了乌州,然后就再也走不动了。

    军马在乌州时已经稳住了阵脚,耶律德光的神智也清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眼前一片野林苍茫,仲夏时节,又是到了漠北与东北地区的临界点,干旱渐渐消失,空气渐渐湿润,耶律德光望着车窗外生机盎然的景色,上京之战已经彻底结束了,但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战果!

    东辽河与西辽河汇流之后,辽水更见浩荡,韩延徽已经准备好了船只,只要顺流而下,很快就能抵达辽阳府,但是这一刻耶律德光却仿佛没有登船的打算。

    上京这一败,不但毁掉了他的雄心壮志,甚至就连生命力也都丧灭了。

    这一年,是天策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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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后语:石敬瑭和耶律德光的死亡年限,可能会与历史上不尽相同,因为两人的死都和其政治环境有关,是历史政治环境影响了他们的心理因素,如果历史环境改变的话,他们的寿命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未完待续。。)

第二七六章 晋北纵横

    上京大战结束了,而燕云的乱象还在持续。

    辽国精锐大多数抽调往上京,除了耶律朔古和萧辖里手中各握有一直堪战之军外,留在燕云的多是杂牌部队,耶律朔古抵达幽州之后又广抽胡汉人马入伍,最后拥兵多达六万人,再加上萧辖里从云州来汇,契丹的兵马便多达八万,这八万人马精卒所占比例不多,其中过半人马训练亦不足,然而用以驱民已经有余。

    契丹在幽、涿、儒、檀、蓟、顺六州,使用保甲连坐制度,户抽一丁为民兵,以胡卒监视汉卒,以汉卒驱遣异乡汉民,以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一家逃匿,同伍杀而同什杖,强制性逼迫燕民东迁。

    尽管许诺了会在辽东配给田地,但这不同于当初晋北之事,晋北是大灾之后无所归依,灾难又与天策无关,天策作为施恩者有了安排,晋民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听从。但燕地可没什么天灾,燕民重土安迁,谁肯轻离?

    命令传下时候当场发生了流血反抗,因契丹早有准备,燕民已被保甲制度割裂而无法大范围联系,几场反抗都是热血青壮一时不忿,怒起一呼,群情集聚,全都属于临时发作,既无组织也无纪律可言,面对早有准备的契丹很快就被平定。

    且大部分家庭家中壮丁被抽调,妇孺念着被抽入伍的丈夫兄弟,入伍壮丁念着被监视的家人,大多不敢妄动,虽然还是有反抗但都变成各自为战不成气候,饶是如此,契丹的屠刀仍然杀了数千户,尸积如丘。血染海河,这才将反抗给遏制下来,到最后这场所谓的迁徙就变成了人口掠夺,八万兵马驱遣数十万百姓,能搬走的东西全部搬走,不能搬走的付之一炬。

    整个幽州。人口被契丹抓走了七成,藏匿了一成,逃走了一成,死难者亦有一成,驱民过后,幽州地面一片荒凉,有如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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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辽晋边界早已戒严,但奈何这场动静实在太大,不少燕民越界逃窜。有不少更逃到晋军大营之外求救,杜重威这才获知此事。

    景延广符彦卿闻讯无不大惊,景延广目眦欲裂,怒道:“契丹当我汉家百姓是猪狗么!大帅,我们赶紧进兵,一来契丹驱民,内有忧患,外必难备周全。正可一击破之!二来也可趁势救我汉家百姓。”

    符彦卿亦道:“此时进兵,大胜可期!”

    杜重威却道:“现在进兵?那岂不是要跟契丹开战?”

    先锋石公霸大声道:“开战就开战!都被欺压成这副鸟样子了。还不打么?”

    杜重威森然道:“临出发前,陛下三令五申,说的什么来着?若要向契丹开战,到时候是你们负责任,还是我负责任?”

    景延广叫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契丹人在我们眼皮底下将幽州搬空么?”

    杜重威沉吟道:“是否救援,待我向陛下请旨后再论。”

    景延广惊道:“向陛下请旨?这里到京师一来一回。等陛下圣旨下达,菜都凉了!大帅,这事不能迟疑,必须马上进击!”

    杜重威道:“好,我许你出战。不过战事完后,需将自己首级割下,送往京师,就算是你们挑起这个担子,如何?”

    符彦卿老成持重,景延广只是口中慷慨,一听都不说话了,石公霸见两个副帅都不开口,自己就更不敢说了。

    符彦卿道:“若不救援,日后消息传出,我们都要被戳脊梁骨!”

    杜重威道:“非是不救,但要先弄明白局势之后再行动,再说,晋北那边,我们也要盯着!我们且向陛下请旨,圣旨下来之后按照旨意行事,罪名骂名就多落不到我们头上来。”

    他当下派出了使者,责问契丹,耶律朔古派了人来回复说:“当初两家协议,只是交割燕云,并未说交割燕云百姓。你石家天子要的是土地,又没说要人口,我们带走这些聒噪的刁民,正是为汝石家天子清扫民户。等我们将门户扫干净,你们就可以进驻了。”

    景延广符彦卿等都听得暗中发火,杜重威却道:“契丹既迁民,那就是没有久留之意了,我们此番必可不战而收复燕云,这其实是好事。”

    景延广符彦卿见杜重威全不将燕民死活放在心上,暗暗齿冷,杜重威却恍若未觉,我行我素,不但不救,为免节外生枝,反而下令封锁边界,以防走漏消息——这等大事,长远来说肯定封锁不住,但辽晋已分两国,边界本身戒严,燕代之间又有山川阻隔,杜重威在几个隘口设置兵马阻止难民逃窜,果然便成功封锁了消息,燕地闹得天翻地覆,云州以及河北各地一时之间竟然都未听到消息。

    但杜重威一时间瞒过了河北、晋北之士民,却瞒不过执行军务的行伍士兵,晋军兵马眼睁睁看着同胞在北界号哭呻吟,主帅这边却置若罔闻,甚至还要封锁他们的退路!晋军士兵虽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会因此而哗变,但士气自此低迷在所难免。

    ——————————

    也就在这时,晋北那边又传来惊变——云州易手了!

    景延广道:“看看,看看!契丹奸猾成性!这边跟我们打马虎,那边竟将云州交给了天策!”

    杜重威甚是不满,又派人去责问契丹,景延广退而愤愤与符彦卿私语道:“这也问契丹,那也问契丹!契丹除了推托之外,能问出个什么来?还派我们来做什么!直接让几个书生过来不就行了!”

    符彦卿淡淡道:“我们这次北上,本来就是来打天策的,不是来打契丹的,主帅这样的做法,其实正中陛下之怀——若杜重威是会背着陛下打契丹的人,陛下就不会派他来了——难道你到现在才明白?”

    景延广恨恨道:“我不是不明白。只是事到临头,不免憋屈!”

    符彦卿道:“该憋屈时就憋屈吧,咱们父母妻儿都在洛阳被捏着呢,不憋屈一点,如何回去与我们团聚?我们的运气可比高行周好,他现在被堵在长城外。还不知道能否回来呢!”

    果不其然,契丹便派使者回复说,云州并非转给天策,而是失于天策——是被天策奇袭夺了城池。杜重威这时不明晋北形势,景延广符彦卿虽有疑问,杜重威却是契丹怎么说,他就怎么相信。

    ——————————

    雁门关中,石重贵得到云州易帜的消息比杜重威早,当杜重威在与契丹一来一回问讯时。石重贵已经召集诸将准备行动,石重贵当初若是一往无前地开出雁门关便罢,可他在雁门关驻守已久,长达两个月半步不进,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了迁延的惯性,当白承福北上时他已收到风声,当时药元福就请收朔州,石重贵却要保证消息确切。没有第一时间行动。

    等到确定了云州果然易手,石重贵这才准备动手。召安重荣药元福商议大事。

    药元福道:“契丹在云州还有一战之力——那是安排来扯薛复后腿的兵马,光靠折德扆凑起来的那些人手,对上萧辖里,野战都必败,更别说攻城——就算真的奇袭得了城门,萧辖里也能将他们赶出来!这一趟云州易手。一定是契丹人故意为之。”

    石重贵道:“既然如此,我们是出关,还是不出关?”

    药元福道:“出!当然要出!云州还在契丹手上时,我们有借口推托,但现在云州落到了天策手中。我们若不出兵取回,将来陛下面前,没法交代!”

    石重贵又问:“若是出兵,胜算几何?”

    药元福道:“安兄出过关,与折匪有过交涉,当比我更知彼之虚实。”

    安重荣道:“折德扆仓促成军,白承福杂胡之种,若是野战,必非我等之敌。”

    石重贵道:“但现在云州已经易手,若他们凭城守卫又如何?”

    安重荣道:“这个就有些麻烦了。当初只是想着折小子与白承福均不足为患,可没想到契丹会将云州交给天策!云州城坚墙高,这帮人的士气又不低,如果凭城抗守,急切之间恐怕难下。”

    石重贵道:“那可如何是好?”

    安重荣道:“如今形势,高行周已被断了后路,出兵已是势在必行!属下有个计议,我等可先兵出雁门,一路收缴州县,平定朔、应、寰诸州,同时驰书东路,请杜帅派兵西进,到时候我军逼云州之南,东军逼云州之东,高行周再从西面而来,便是合围之势!云州城池再坚,也断断挡不住我们三军联手!此为万全之策。”

    药元福一听,道:“此计不妥!云州仓促易手,我们必须以快打快,在天策站稳脚跟之前兵逼云州城下,天策初得云州,防备必不周全,我军骤至,就算是孤军攻城,十之七八也可以取胜!”

    石重贵道:“十之七八,那终究不是万全。”

    药元福道:“行军打仗,哪有什么万全!但若缓进缓图,沿途收拢州县,等到了云州城下,天策早已有备!留守可别忘了,那薛复已经北上了!上京之战胜负必在近日一决,最近又有谣言传说张龙骧也要来敕勒川,这么迁延下去,万一上京那边杨易取胜,然后张迈又从西面席卷而来,那时候两相夹攻,谁敢抵挡?谁能抵挡!”

    张迈西来、杨易南下……

    只是想到这个场景,石重贵就头皮发麻!

    “那你的意思是?”

    药元福道:“速发轻骑,不取州县,直逼云州!”

    本来大军作战,没有绕开城池长途行军的道理——那相当于是将后背卖给敌人,但此际晋北局势特殊,各地没有明确表态的地方武装,在唐、晋之间其实是一种墙头草的中立态度,他们虽然会听折德扆的号召而反抗契丹,却不见得会为了天策就去冒险攻击石晋的大军。

    安重荣却道:“轻骑突进,恐怕不妥。”

    石重贵问:“有何不妥?”

    安重荣:“轻骑突进,则朔、应诸州未定,而以杜重威的性格。见我们已经行动,东路大军估计就不会入代。到时候我们突至云州城下,若能一举破城还好说,若是不能,则轻骑将被困于云州城下。诚如药兄所说,张迈可能会西来。杨易如果取胜也可能会南下——若真有那个时候,天策必定威势大振,只怕朔应诸州都会响应,而东路大军更不会入代!那时我们后路被断,而援军不至,可就不是无功而返,而是四面楚歌了!”

    两人各执一词,听来都有道理,就在石重贵迟疑不定之时。下属来报说云州有使者到。

    药元福道:“天策这个时候派使者来,多半是要设法拖延,留守切勿中计!”

    安重荣却道:“不管他有什么企图,看看他说什么也好。”

    ——————————

    进入雁门的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才二十来上下年纪,但天策的高层普遍的年轻化,因此药元福等倒也不敢因其年纪而小瞧他,石重贵打量着赵普。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冷笑道:“贵军一直大言炎炎。说什么汉家子弟应该携手合作,共抗胡虏,如今却背着我们诈取云州,华夏素来是信义之国,你们天策却总干无信无义之事,是在西域养成的习性么?”

    安重荣是一方豪强。威名素盛,赵普如今却还籍籍无名,但他身为天策的使者,背后的国家强大,自身底气就壮。面对安重荣也全无惧意,微笑答道:“这个诈字说的太过了!我军何曾使诈!这云州城我们从来也没想要过,是契丹自己送给我们的。”

    这番话说出来,药元福几乎气炸了肺——不是气赵普,不是气天策,而是气契丹!他早就怀疑契丹不会那么容易就失了城池,如今一听果然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赵普又道:“我等从未使诈,倒是安将军,当初阁下与我军折德扆都尉朔州打赌,如今这个赌约准备如何了局?”

    安重荣一听,一张老脸也忍不住一红,嘴角的冷笑也变得无比牵强。

    当初折德扆与安重荣在朔州打赌,折德扆说“石晋三路大军北上,一定不敢与契丹交战,却说不定会与天策交战!”又指责石敬瑭是勾结胡人,要帮契丹人打天策唐军,助胡攻汉,让汉人自家人打自家人!

    当时安重荣自然要帮石晋分辨,因此双方立下赌约,以三月为期:三个月内,朔州自治,若事情果如安重荣所言,朔州归晋;但若事情如折德扆所言,朔州归唐。

    结果都不用一个月,高行周就和天策军干上了——而且就是堂而皇之地从云州城下经过,契丹人未出城阻截,甚至还援助了一些粮草,跟着将逼近云州的天策兵马逼出长城——到了那时,是个明眼人就都看出石晋与契丹有所勾结!这事发生之后代民对石晋王朝大为失望,安重荣在朔州的威望也大受打击,这时赵普忽再提起,一时间安重荣几乎就下不来台!

    药元福与安重荣交情不错,虽然在出兵缓急一事两个人有冲突,但这时却得站在同一阵线,接过话头来道:“那是高行周部的行为,与安将军无关。再说,那也是你们天策逼的!契丹已经表示要将幽云十六州交还我们,你们却千里迢迢赶来夺地,我军岂能容得尔等!”

    赵普笑道:“我们元帅早已派出使者,对你们晋主提议两家联手,共逐契丹,只要贵主一个点头,取回幽云之后,就算要将幽云交给你们也无不可——咱们毕竟都是汉家子弟,最后归唐归晋总还是在汉家手中。只可惜贵主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跟胡虏勾结,不然幽云十六州早就回归华夏了!”

    药元福这时站在天策的对立面,对天策事事不离华夏大义的话语系统深恶痛绝,但又拿对方没办法——天策唐军事情的确做得堂正,就算习惯性地扯出大义旗帜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谁让石敬瑭这边身子太过肮脏,就算想要以大义为外衣,也遮掩不了满身的污臭!

    因此药元福也不愿与赵普谈论大义——石晋在这方面太弱势了!

    药元福正要反驳,一个声音从大厅之内传了出来:“父皇不愿与汝主携手,只因洞悉了张龙骧的阴谋,知道你们从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果不其然,毕竟让你们捷足先得,窃取了云州。”

    安重荣药元福这才想起石重贵已在里头久等,忙引赵普入内行礼,赵普打量了一下石重贵,见他不过三十上下年纪。眉宇轩昂,但面色带愁,双颊之间生有横肉,五官有明显的胡人特征,心道:“你们沙陀才是窃为中原主,虽然据有洛阳,但毕竟是胡种!不像我家元帅,虽然来自西域,但任谁一见就知道是汉家子孙!”

    这时他也不以此惊触石重贵的神经。只是接着他先前的话说道:“留守这个窃字用的太别有用心了。再说,土地落在胡虏手中,用什么手段拿回来都无损大节,莫说窃,就算抢我们也要抢回来的!”

    石重贵道:“不管是偷是抢,云州你们果然已经到手了,曹元忠派了你来,是来示威吗?”

    “岂敢哉!”赵普道:“留守既知如今云州是曹将军主事。想必也应该知道曹将军在我国之地位。”

    曹元忠乃是天策大唐之上将军,得号比郭威还早。当然,天策军中私议排序,素来是郭洛杨易,薛复郭威,往下就算排上石拔奚胜,也不会排上曹元忠。只因曹元忠能得封上将军是有政治上的考量,并非他本身军功足以当之,因此含金量与薛复郭威不能等量齐观,杨易受伤,薛复代领全军可以服众。换了曹元忠就不行了。

    当然,曹元忠这几年立功渐著,相当于是先封号,再补劳,他这个上将军才渐渐被人看重。

    赵普说道:“曹将军乃我大唐亲贵重将,此番北上身负重责,元帅当面许诺:敕勒川以东土地,曹将军可便宜行事。因此云州此刻虽在我军手中,但留守若是有义之人,则云州归属,仍可商量。”

    这句话可有些出乎石重贵意料之外了:“你什么意思?”

    “贵国国主与契丹勾涉既深,积重难返,不肯与我主共抗胡虏我们也早有预料,倒是留守心怀大义,这段时间拥重兵而不出雁门,避免了两家争战让契丹人看笑话,让我们曹将军深感中原仍有义人!因此我军中将帅对贵主虽有微词,提到留守之义却无不钦佩。”

    赵普这段明显是马屁,石重贵听着倒也舒服,在对契丹的立场上,石重贵和石敬瑭的确有所不同,石重贵一直认为中原没必要讨好辽国,就算引为盟友,至少也得是对等立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契丹牵着鼻子走。

    不过他毕竟不是会被一句奉承就捧晕了的人,容色镇定,语气平淡地说道:“守土卫国,外御其侮,是中国人当有之义。但我大晋是正统所在,云州理应回归中国,不能落入你西凉手中。”

    赵普道:“谁是正统,等将契丹灭了,咱们关起门来再好好论论……”

    这话说了一半,不知不觉就显得豪气逼人!

    安重荣和药元福对望一眼,心中都想:“听这语气,莫非天策这回真有十足的把握能灭契丹?”

    “至于云州嘛,”赵普续道:“曹将军感佩留守之义,仍然愿意交给留守的。”

    这话一出,无论石重贵、安重荣还是药元福无不大感意外!

    之前张迈派遣范质前往洛阳,愿意让出燕云,其事如今已天下皆知,但那时燕云毕竟还在契丹手中,空口许诺而已,现在已经吃进嘴里的肉要再吐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石重贵一脸的怀疑、奇怪,安重荣道:“此话当真?”

    赵普道:“我大唐素来信誉卓著,何时言而无信过?”

    药元福道:“若是当真,怕也是要有条件吧?”

    赵普也不绕圈子:“有!”

    药元福不等他说出条件,就哈哈笑道:“就知道你们天策没那么好心,这里头必有陷阱!”转头对石重贵道:“留守,别再听他废话了,请速发轻骑,某愿为先锋,进逼怀仁,而后召高行周东逼,那时两相合围。何怕云州不下!何必在这里跟他谈条件!”

    赵普笑道:“药将军这话,说的可就过了,我军在晋北的人马,如果野战,不是河东兵马的对手,但药将军可知汗血骑兵团的一支——李彝秀也已入城?云州墙高城坚。我天策上下素擅守城,契丹临走之际又没烧毁粮仓,如今云州城内还有半年积粟,就算药将军此刻发兵,北上攻城,我军只要四门紧闭,守他个三五个月不成问题。更别说我们元帅此刻已经起兵北行,现在也快到达敕勒川了,让高行周东行?只怕到时候抵达云州城下的。就不只是白马银枪团了,还有我们张元帅的亲卫大军!留守纵然神勇,比我家元帅又如何?”

    早有谣言传出张迈要来晋北,但那毕竟只是民间谣传,从天策的外交官员口中正式道出,这还是第一次。

    想到张迈要来,石重贵等三人都是心中一沉,张迈如今威震天下。他若御驾亲征,就是石敬瑭来了也得退避三舍。在石重贵等三人心中,实不敢将自己与张迈相提并论。

    虽然如此,输人不能输阵,药元福道:“那又如何!兵家之势,只论利弊强弱,云州之围既成。东有杜帅为援,南有雁门为后盾,就算张龙骧来了,也未必能够取胜。”

    赵普道:“但药将军也没有十足把握,对吧?”

    药元福哼了一声。他不喜欢乱说大话,若只是折德扆的人马,野战他有十足把握,若再加上李彝秀,这个成算便又低了几分,云州城只要能守住一段时间,要是张迈真能如期而至,那时非但云州难取,只怕还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赵普见药元福没有回答,语气转缓道:“虽然如此,不过我们两家其实也不需要搞得剑拔弩张。这次白马银枪团步步进逼,而我敕勒川军马则步步退让,难道真是我军大不如高行周部?天下人都知道不见得!我军之所以退让,便是不愿意汉家子孙在契丹面前自相残杀,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恶心事!我军的这个态度,从元帅到曹将军再到折都尉,上下如一,从以前到现在到以后,恒久如一。更何况我军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要留守能继续秉持公义便可,那即便以后元帅抵达敕勒川,也不一定会入长城。至于包括云州城在内的晋北全境,也可双手奉上。”

    这话说得太过慷慨,别说药元福,就是安重荣也不敢相信,石重贵挥手道:“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我们的条件很简单。”赵普道:“贵主虽然拒绝与我军联手抗胡,但我们曹将军仍然希望留守能够抵制乱命,拨乱反正,与我军联手,共击幽州。我军之目的,只是规复汉家土地而已,契丹退出长城之日,我军也必退回敕勒川。”

    药元福哈哈笑道:“你觉得这可能么?”

    赵普道:“为何不可能?契丹如今已是丧家之犬,只要我们两家联手,营造出共同进退的大势,那时候甚至不需要战斗,赶败犬一般就能将契丹赶走了。此举手之易事,于贵国有利无弊,留守何乐而不为?”

    药元福哼道:“说的好听,背后指不定又有什么陷阱,真要合作,除非你们先交出云州城!这样我们才能相信你们有诚意。”

    赵普沉吟道:“你们三路大军,背靠河东、河北,接济起来通畅无碍,我军出自敕勒川,若是没有云州,一入燕地就是孤悬在外,岂能不留个据点作为补给中转?”

    药元福笑道:“既要两家联手,补给粮草自有我军供给,你们担心什么!”

    赵普哈哈笑道:“药将军这说话,就是将在下当三岁小孩了。以贵国的信誉,我军若将后勤全部依赖于贵国,万一变起肘腋,我军只怕匹马不得归秦了。说句不客气的话,你石晋的信誉,可没我们的这般坚挺。”

    药元福道:“既不信任,何必联盟?我们也难保你们不是以我军为前驱,趁机谋夺整个燕云!到时候反咬一口,我们三路大军一番辛苦,到头来便只是徒然作了嫁衣罢了。”

    赵普道:“联手同取幽州,无论野战、攻城,我军都必定戮力,攻城,同时保证,就算战胜。我军人马也不会入幽州城门一步。这样药将军放心了吧。”

    药元福道:“说的真是好听,但也因为太过好听,使得人不敢相信。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总之一句话,真要讲和,便将云州献出。否则只要你们将云州捏在手中一日,就休想我们相信你们有什么诚意。”

    赵普沉吟道:“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只要贵国同意合作,东路大军启动,进入燕地,我们便让出云州,如何?这已是曹将军能作出的最大让步,如果留守还不愿意。那么便云州城下兵戎相见吧!说到打仗,哼,我天策唐军可还没怕过谁来!”

    提起天策唐军过往的战绩,莫说石重贵,就是药元福也不得不慎重起来,而对石重贵来说,既然张迈即将到来,那么就算能如药元福所言能以轻骑突击取胜。事后张迈也必定报复,想起要直接去面对那个横行万里百战不殆的不世之雄主。石重贵亦忍不住心头打鼓。

    至于不战而得代地重镇,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石重贵道:“使者且到驿馆休息,此事容吾思之。”

    ——————————

    赵普退下后,石重贵道:“曹元忠在这时候派人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重荣道:“此事必然另有内情,欲窥其虚实。不能局限于晋北,而要放到整个天下大局来看?”

    “天下大局?”

    安重荣道:“现在天下之大势,在于唐辽之胜负,唐辽之胜负,在于上京之成败。张龙骧派使者进入洛阳。曹元忠派使者入我雁门,需求都是一样的,就是要引我兵马北击契丹。我揣摩着,曹元忠会有这样的要求,必然是怕燕京兵马北上参战,因此要拖住耶律朔古的步伐。”

    石重贵道:“燕地兵马北上?现在还来得及?”

    药元福道:“按理说是来不及,但安将军所言甚有道理,若非如此,那还能有什么解释。依我看,也可能是上京之战吃紧,曹元忠要拖住耶律朔古,所以到嘴的肥肉也肯吐出来。”

    石重贵道:“若是如此,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安重荣:“唐、辽,西、北两虎也。两虎相争,我们坐收其利。不妨佯为答应,取了云州再说。只要幽云入手,国家防线完整了,那时我们北可拒契丹,西可拒天策,何愁之有!”

    药元福道:“以天策诸将之精明,非只是一个佯装就能骗过的。”

    石重贵道:“刚才唐使不是说了么,只要我们东路大军进入燕地,他们便会割让云州,既然如此,便让东路大军配合我们一下,叫曹元忠无话可说。同时兵马渐进,收取朔州、应州,步步北上,陈兵云州城下,曹元忠如果守约,我们就接受城防,如果不守约,我们便起兵攻打!此为万全不败之策!”

    药元福心道,这不就是安重荣刚才所建议的缓进策略了么?只不过加了一条天策“可能”会献城罢了,但药元福不能不担心,因为他总觉得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要再进谏,石重贵道:“此策甚好,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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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帅府,药元福责安重荣道:“安兄,难道你不知我们现在必须和曹元忠抢时间么?那个献城协议,有等于无!如果张迈真的西来,如果杨易取胜而后南下,他们要撕破协议,我们有什么办法!安兄,你是昏了头是不是!”

    安重荣看看左右无人,冷冷道:“昏了头的不是我,是你!”

    “我?”

    “你的急进策略自有道理,我焉能不知,但事情顺利就好,万一事有不顺,被困的就是我等,也不看看高行周现在的处境?但如果能以缓图策略,如果我们最坏的结局是什么?”

    药元福道:“如果张迈真的西来,如果杨易真的南下,我们以急兵图进,云州在手,那时候还可凭城一战,但若没有云州,朔、寰、应等州县有等于无——张迈军势逼处,这几个地方随时倒过去。那时候,只怕幽州都要落入天策手中,甚至兵马南驱进入河北,那时,国家危亡都有可能了!”

    他说的激动,安重荣却冷淡处之,语气如冰水一样:“那又如何?”

    药元福一个愕然:“那又如何?那就亡国了啊!”

    安重荣压低了声音道:“是亡石晋!不是亡国!洛阳那个宝座,从来是兵强马壮者坐上去,就算真的换一个人坐,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失?但我们手中的兵马如果冒险拼光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大困局!”

    药元福的眼神先是诧异,跟着明白,随即有些黯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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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古代语境中的“中国人”,和现代语境中的“中国人”略有不同,古代所谓的“中国人”一般是指“中原人”的意思。正如曹魏对孙吴,便自称中国之人。石晋对天策亦然。(未完待续。。)

第二七七章 君威

    当初天策虽割裂于漠北甘凉,但彼此用心都在一处上,石晋大军兵分三路,心也分成了三块,杜重威在河北坐拥大兵,只是要等着契丹撤走他就去收回幽州,石重贵终于兵出雁门,折德扆让白承福吐谷浑剩余人马北撤,因此石重贵轻而易举地就收了位于云州之南的朔州。

    同时石重贵驰书杜重威,要他响应自己进兵燕地,这时燕地迁民已有一半踏上了辽西走廊,契丹也逐渐退出燕地,瀛、莫、涿、蔚尽成空城,就连幽州也基本空虚了,杜重威便顺势进驻瀛、莫、涿、蔚四地。

    石重贵这时步步推进,也收取了应州、寰州,正在出榜安民,得到杜重威进入燕地消息,笑道:“难得老杜有一次这么合作!”便派遣使者前往云州,要曹元忠交出城池。

    这些事情说来只是几句话,其实消息来回传递足足花了半个月,曹元忠在云州本来还有些担心石晋大军旦夕而至,有了这半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曹元忠在云州稳住阵脚了,怀仁县被改造成了面南的前锋哨站,李彝秀从焦山向南用兵,截断了开出长城的高行周的归路。

    待得石重贵的使者抵达时,西、北两封捷报也同时到达!

    北面传来的自是上京大捷,那一日上京决战刚刚结束,第二天薛复便派遣大军南下,兵马推进到丰州以后,更派遣轻骑百人,分成几路沿着奇袭旧径一直奔到鸳鸯泊,契丹在这一带的人马早已散尽——全部汇聚到辽西走廊去了,因此这支报捷兵马到了鸳鸯泊后,毫无阻碍地就南下云州。

    而就在大捷传来的前一天,西面也传来了张迈的消息。正如高行周的归路被李彝秀截断。云州与敕勒川的联系这段时间也被白马银枪团阻隔,但天策内部早有约定,张迈前锋登岸之日,当晚平安城便燃放烟花。然后天策军潜伏在荒山野岭间的细作也跟着将烟花点燃,朵朵烟花接力东传,当晚就让李彝秀的斥候望见。消息传入云州城内,曹元忠虽然当初有与薛复争功之意,但那个谋算既然不成,早就转了计划,听到上京大捷,张迈抵敕,就在诸将面前乐得手舞足蹈,对折德扆道:“大势已定!大势已定!上京我们赢了,元帅也到了!”

    折德扆也好。白承福也罢,听到消息无不振奋,折德扆道:“石重贵的使者也来了,如何应对是好?”

    曹元忠笑道:“他若日夜兼程,早来三五日,兵临云州城下,那时我们心里没底,一旦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现在嘛,让他来吧!等他到了云州城下。估计元帅也到了。”

    白承福道:“俺这就下去,将这两个大好消息广为传播,一定能大振全城士气!”

    曹元忠却道:“不,现在我们去说,下面的人难免还是将信将疑,收不到最好的效果。不如暂时保密,非都尉级不得与闻,要将上京大捷当作独家的情报,如果我们压住情报不让出城,至少也要三天左右才会传到燕云。如果契丹也帮我们瞒着,那或许要等大兵压境后,石晋才会惊觉呢!嘿嘿,那时可就有得乐了!”

    这个时代没报纸,没电视,消息传递全靠口耳相传,若在商贸发达地区,各种小道消息倒也难以隐瞒,但战争期间,长城以外商贸凋零,内汉外胡不相往来,便让民间没了消息传播的渠道。

    折德扆道:“契丹与石晋不是有勾结么?他们会帮我们瞒着消息?”

    曹元忠笑道:“契丹与石晋虽有勾结,但也得防着一手啊!要知消息一旦传来,让杜重威他们知道契丹在上京大败,难保石晋不打落水狗!”

    白承福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为什么不将消息传出去?”

    曹元忠道:“一旦上京大捷的消息传开,石晋大军会怎么行动是有些难以预测的。在契丹,他们会担心石晋打落水狗,但对我们来说,也得担心石晋忧惧之下,不顾一切与契丹联手排挤我们——若是那样,虽然仍然无法扭转整个天下大势,但云州这边却可能变得岌岌可危。还是等元帅抵代再将消息传出吧,那时有元帅为后盾,手中有了足够的实力,我们便不用害怕任何变故了。”

    当下曹元忠召来石重贵的使者,答应会交出云州城,请他七日之后前来交割,到时候自己会打开城门相迎。使者欢天喜地回去了,石重贵得到回复后也甚高兴,药元福却道:“天下没那么便宜的事情,须防有诈!”

    安重荣笑道:“怕什么,如果曹元忠胆敢欺诈,到时候直接攻城就是。人无信不立,曹元忠如果失信必定影响士气,到时攻城,于我有利!”

    石重贵点头称是,召来赵普,说道:“你们曹将军约了我五日之后会师云州城下,到时候将交割城池,赵先生这番出使也算有了个结果。”

    赵普人在石晋军中,还不知道大捷的消息,但他是何等机灵的人,一听这话便知“五日之后”必有重大事故发生,曹元忠或许会借故推托,或许会别寻借口,总之赵普不信自家的曹大将军真会轻而易举将云州城交给石重贵。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一方出现诈谋之时就难说了,这时如果不走,五日之后恐怕就得倒霉!

    当下向石重贵请辞,石重贵笑道:“我们也要启程,五日之后同到云州岂不方便,何必着急?”

    赵普知道若说回云州,对方多半还要挽留,强烈要求又会引起怀疑,当下道:“非是着急,只是此间大事既定,便须它往,吾尚有第二道命令在身,还望留守见谅。”

    石重贵问:“先生还有什么大事?”

    赵普信口开河道:“是我们家元帅的私事。去年关中大战打到纠结处,我家元帅默祈胜利,曾经对天许愿,倘若得胜,必酬五岳神明。后来果然得胜,只是五岳所在都不在我境内,因此遣派使者,以商人身份分入五岳,我是奉命要往恒山上香,这件事情。却还得请留守成全。”

    恒山就在应州之东北,云州之东南,如今应州已经交割,但石晋的控制力暂时仅限于州城县城,还管不到山中丛林去。

    石重贵笑道:“原来如此,小事一桩耳。”当下还帮赵普安排了向导,又赠他白银百两,丝帛数十匹,金银首饰若干。赵普也不推辞,照单全收,石重贵又暗示云州交割之后,另有重酬。

    看他离营,药元福道:“此人不得再见矣。”

    石重贵笑道:“他去恒山上了香,回去还不得经过云州么?到时候自会再见。”

    药元福仰天打了个哈哈,却没再说什么。

    ——————————

    当石晋的东西两路大军都在不慌不忙为自己的眼前事忙碌时,被他们遗忘在长城之外的高行周却是仓皇无比。

    当初自传出薛复北上的消息。仓皇之中的白马银枪团就停止了攻击,甚至准备后撤。不料回归的道路也被截断了。折德扆所部虽是仓促成军,白承福的吐谷浑亦是多不在精,但李彝秀手中的几千人马却是党项的精锐,骚扰袭击、断绝道路乃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高行周这时也听说了张迈会北上的传闻,不过白马银枪团一直都不肯相信,觉得多半是天策为了扭转败局而传出的谣言。只是再要进攻平安城是不敢了,要往东撤退,道路又被断绝,一时下不定决心,正在进退两难时。曹延恭来了。

    赵普出使雁门关,豪迈中透着讨好妥协的味道,曹延恭来到白马银枪团,却是一副颐指气使的脾气,几乎就是指着高行周的鼻子让他投降!

    白马银枪团诸将看得无比恚怒,高怀德更是忍不住从幕后跳出来,破口骂道:“若不是看在当初曾一路同行的份上,今天就一刀斩下你的首级!”

    曹延恭一个愕然,看看高怀德不就是当日“护送”辽使的那个“小兵”么?呵呵一笑,道:“我当日就觉得你不是等闲人物,果然是有跟脚的。看在一场相交,我好意奉劝一句,早早弃暗投明吧。你们白马银枪团也算中原屈指可数的好汉,我家元帅最是重英雄,识英雄,只要你们真心投靠,元帅必定重用,不会见外的。漠北虽然平定,东胡还有几千里土地在契丹人手里呢,早点投靠过来,有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咱们都是汉人,自己人打自己人算什么英雄,一起出去打番邦才是真汉子!”

    他这番话是对高怀德说的,不似之前对高行周般咄咄逼人,语气有所转缓,尤其是那句“打自己人不算英雄、打番邦才是好汉”倒是说的高怀德心中一动。

    高怀德与军中的宿将们都不同,毕竟是不到十八岁的少年郎,正是满怀梦想与激情的年纪,一身武艺也没处使去,虽然最近从父出征,来到燕代之地,但打的不是盘踞燕云的契丹,却去打长城之外的天策,正如曹延恭那句“自己人打自己人”,终究不觉得带劲。不过真要高怀德听了这两句话就转投他主,却也没这个可能。

    高行周却是立场坚定,之前曹延恭放肆无礼他也不怒,这时更不为其言辞所动,挥手道:“契丹卖我,使得你们诈取了云州,但凭你们那点兵马就要拦住我高行周,却是做梦!你回去告诉曹元忠,我将兵临城下!谁是好汉,到时候城下一决吧!”

    曹延恭心道:“这人也是一条汉子,放在石敬瑭麾下有些可惜了。”便不再多说,高行周命高怀德送出寨门,一路上曹延恭问了高怀德姓名,临走前道:“高老弟人才出众,但石晋朝廷未必有你们父子用武之地,将来若不如意时,可来天策军前找我,我替你引荐给天下名将。征漠北的杨鹰扬,破契丹的薛汗血,阵前无敌的石拔铁兽,还有我们威震海内的张元帅,我全都熟着呢。”

    ——————————

    高怀德送走曹延恭后回来,觉得帐内氛围有些诡异,当前局势下。李彝殷在前,李彝秀在后,张迈可能会来,云州退路已断,又不知道薛复北上之后,上京那边战况如何。种种忧虑之下,诸将其实都有些内慌,齐问主将如何行止。

    高行周道:“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天策素来狡诈,之前薛复装作要入晋北,结果却抽身北上,如今将张迈要北上的消息传得天下皆闻,我看多半就是假的!”

    “若是张迈没来,那咱们干脆就杀进平安城去!”

    高行周道:“不可!张迈虽不来,但平安城的实力也未可小觑。薛复虽然不在。可党项人割据夏州数十年,兵雄马壮,非吐谷浑之辈可比。正面较量虽然不怕,但我们后路被断,补给不继,无法长久作战的。还是且回晋北吧,等与东西两路大军会合,那时就什么都不怕了。”

    当下传出命令。拔营东归。

    他们西进时,党项步步退让。且战且退,这时要东归,李彝殷笑道:“兔子要回窟了!哼哼,真当我李彝殷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便派出游骑兵。日夜骚扰。高行周恐被尾袭,因此不敢快走,他白马银枪团号称万骑,只有三成左右是精锐部队,四成是普通部队。还有三成是征调来的民夫辅兵——古代军事阵容大多如此,号称二十万大军者,或实际人数只有十万,而十万人马里头,作战队伍一般不会超过七成,而精锐所占比例更小。有数百雄兵为核心的军队就足以镇守一处边关,数千强军为核心的军队足以称雄一方,至若万乘大国如天策,如契丹,大动员起来可有百万之众,而真正的强军也不过数万人。冷兵器时代军马越多,征伐越远,辅兵所占比例越大,至于千里远征之军队,辅兵超过一半的比比皆是,白马银枪团能维持这个比例,算是相当不错了。

    无论辽晋,军队大都是将辅兵当作半个奴隶看,一般都是无偿服役,甚至是临时抓人驱遣。但天策则不然,自安西时代开始,就很注重对民夫、辅兵的训练,并在军营内部形成作战队伍与辅兵系统只是分工不同、级别不同的观念,征用辅兵也会支付足额粮饷,因此,天策的辅战队伍士气便与众不同,大多数又配备武器,于危急之时足以自保,经过训练的辅兵在战场上能发挥工兵或者普通部队的作用,其中部分见过血的辅兵,又成为了作战部队甚至精锐部队的后备力量。

    高行周前有李彝秀阻截道路,不测深浅,后有李彝殷尾随在后,日夜袭扰,因此不得不以千骑精锐开路,两千精骑断后,其它部队位于中央,向东缓缓而行,不得速归。

    这日眼看已经望到长城,夜里忽然有烟花在西面闪烁,跟着有点点烟花在荒野之中冒起,在暗黑的夜空之中炸开,隔着老远都能清楚看见,烟花点点,接力向东。

    白马银枪团反应迅疾,不等主帅下令,马上有轻骑向最近的烟花窜起处奔去,但到了那里只剩下烟花燃放的遗迹,原本潜伏的人已经溜走了。

    高行周与天策作战已有一段时间,对敌手的行事模式有了一定的了结,知道这必定是对方在通传消息,而且那些人潜藏得这般隐秘,这时却冒着暴露的危险燃放烟花,显然传递的必是一个很重要的讯息,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呢?这个时候的高行周还不知道——如果他能知道,那他的情绪将不会是困惑,而是惶恐!

    因为包括石重贵、杜重威和他高行周都不愿意相信的那个“谣言”,已经成真了。

    ————————————

    烟花燃放的这个白天,一支由党项族老率领敕勒川各部落族老所组成的欢迎队伍齐集于河口镇,在这里,他们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领袖——新一代的天可汗张迈!

    虽然在遥远的中亚地区,张迈早已是比任何可汗都更加尊贵的存在,但直到去年,漠北与东北的大部分游牧部落都还并不承认他“天可汗”的称号。

    但现在不同了!

    尽管上京之战的战果还没有传到敕勒川,可光是去年的漠北大胜,就足以让赤缎血矛君临大漠南北!并代替耶律德光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可汗之王!

    知道张迈要来,如今党项以及已经归唐的敕勒川各部,青壮年多在前方打仗,但听说张迈要来。各族马上将妇女组织起来,在河口镇张灯结彩,尽他们微薄的所有构建一个对他们来说已算盛大的欢迎仪式。

    当地平线上出现那艘楼船,等候着的族老们便都兴奋而又敬畏地匍匐在地,没一个人敢抬头看一眼,唯恐会触犯那位横扫万里的王者。

    但张迈并不在第一艘楼船上。那是开路的先锋,杨光远望见岸上密密麻麻尽是匍匐在地的牧民,感慨元帅威望远震之余也不禁有些自得,幸好他身边一个副将还保持清醒,规劝道:“这些人是来迎接元帅的,不是来迎接将军你的,若是任他们对着将军跪拜迎候,事情传出去,恐怕会给将军惹来猜忌。”

    杨光远醒悟过来。赶紧派人通知岸上的族老们起身,然后便率领士兵上岸巡防、布点,做好后续军马登岸的准备。

    河口镇位于金河与黄河交界处,这里是黄河的一个节点,按照后世的划分,恰好也是黄河中游与上游的分界点,河口镇往下,河沙渐多。水流渐变,河口镇往下则是沙少河清。半点也不“黄”。

    而这里又是一个天然可供登岸的绝佳码头,来自河西的商人,第一时间就选了这里作为落脚点,不久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市集,取名河口镇。

    平安城位于金河中游,船筏从这里转入金河可以一直划到平安城下。但在路上已经研究过敕勒川地理的张迈早已传来命令,决定在河口镇登岸,然后挥师向东与李彝殷会合,所以让李彝殷在河口镇准备好大量的马匹——敕勒川是一马平川之地,登岸后换马行走。半日就可以抵达李彝殷的大营。

    杨光远的先锋部队确保码头安全后,后续人马迅速上岸。

    这支由木筏和内河船只组成的船队迤逦十余里,前五里都是军队,后七八里则是一路追随的各路商家。

    这段时间的行军,已经让来自甘凉的军士们都习惯了水运。在行军的前半段,大部分将士体力下降得厉害,个个都盼着夜间能够上岸喘息,但路程走了一半后,大部分人马就都习惯了,许多旱鸭子士兵也能在木筏缓慢漂流中休息了。

    部队依着次序登岸,这次行军张迈走得不急,沿途除了扫平盗贼巢穴之外还搞过两次检阅,既振作了士气又锻炼了人马,陌刀战斧新阵的纪律、秩序和反应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天策这次来的士兵其实不多,但木筏的运兵量实在太低,从上午太阳升起后不久杨光远开始登岸,一直持续到中午,各船筏的士兵才全部完成登岸,这时最后一艘楼船才缓缓出现。

    党项的族老知道这次真的是张迈到了,一个少年发出一声招呼,码头无数男女同时匍匐在地,用蹩脚的汉语齐声高呼:“敕勒川万姓,恭迎天可汗皇帝陛下!”

    除了上岸戒严的士兵,整个码头所有人都跪下了,和刚才一样,所有族老的心中都充满了紧张、期待与隐隐的畏惧!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国皇帝啊,就如同刚刚升起的旭日,让人猜测不透接下来的一天会是风和日丽,还是酷日烈雨!

    ——————————

    楼船主舱中坐着三人,一个是张迈,另外两个是当今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商人郑济与奈布,张迈从窗口望见岸上场景,收起一路来的轻松从容,转为整肃威严,对郑济奈布道:“这一路来多谢你们的招待了,兵贵神速,我的军马会先行,你们的商队随后自行交易,好好将各路商家协调好,不要闹出不好的事情,成为我后顾之忧。”

    郑济和奈布赶紧应是。

    张迈这才走出舱门,他身披明光铠,左手按着腰间横刀,旁边马小春弯着腰低着头,整个人犹如一只虾米般,捧着张迈的战盔亦步亦趋,走出了船舱,踏上了舢板,张迈眼神之中无喜无怒,看着跪满码头的牧民,一语不发,只是缓缓走上岸去。

    楼船之内,郑济眼中带着一丝不解,他是亲眼看到张迈在秦西时是如何亲民的——那是一个会挽起裤腿下田帮播种除草,拿了柴刀上山帮砍柴烧炭的人啊,原本郑济以为张迈会快步下船,扶起为首的族老,说出一番抚慰言语来的,谁知道放任满码头的各族牧民在日头底下暴晒也不作一声。

    跪伏的所有人中,只有那个发出招呼的少年微微抬头,看到张迈下船,站起来,却保持躬身的姿态迅速走近,也不顾河边的烂泥就跪伏在张迈脚边,口中道:“臣,李光睿,参见元帅!”

    “李光睿?你是李彝殷的儿子?”

    张迈的声音很平淡,也很冷淡,叫人摸不着他的情绪。

    李光睿顿首道:“是。小臣曾入凉州游学三年,得蒙元帅召见两次,身蒙圣恩。闻知元帅圣驾北巡,欣喜若狂,恰逢家父遣人迎候,小臣便毛遂自荐,到此侍驾,并带来战马一万五千匹,以供换乘。方才已经与杨光远将军交接完毕。”

    “抬起头来。”

    李光睿腰脊还是弓着,只是脖子上扬,抬起头来,脸上充满了崇敬,崇敬中又夹带着得到人主青睐的期待。

    张迈笑笑道:“当年还是个孩子,如今也长大了。”

    李光睿得了这么一句亲近之语,欢悦之情便形诸脸上。

    张迈指着码头上跪伏的人道:“这些也是你带来的人?”

    李光睿道:“不是,这些是我党项族内长老,以及敕勒川各部落的长老,闻说元帅北来,自发组织赶来迎候元帅圣驾的。”

    张迈道:“有心了。吩咐下去,凡来迎侍者,每人赐丝一领,各族长老加赐绸布一叠。”

    各族族老闻言大喜,齐声叫道:“奴等叩谢天可汗皇帝陛下!”

    这时为首的党项族老带着两个推举出来的部落族老,匍匐着爬到张迈跟前,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颤声说道:“敕勒川鄙薄荒野,吾等勉尽绵力,于黄金帐下设全驼宴,恳请天可汗皇帝陛下赏光。”

    张迈道:“各位的好意张迈心领了。但我此番北上有用兵之意,军心收摄不能放纵,这全驼宴等兵事完结之后,我回请诸位吧。”

    那族老慌忙磕头,称罪谢恩。

    张迈道:“苍穹之下,皆我臣妾,汝等怀忠,自有福报,至若契丹之流,且看我大唐男儿怎么收拾他们!”

    那些族老听得啊的一声,头压得更低,鼻子都压到泥土上了。

    这时楼船上最后一支护卫亲兵也已上岸,张迈不等族老回答,便问:“岸上将兵,集结完毕否?”

    诸将一齐答道:“集结已毕!”

    张迈便下令道:“全员上马,出发!”

    马小春已经牵来汗血王座,张迈翻身上马,当头而行,码头上的人群匍匐着,手足并用,左右分开,骑兵过处尘土飞扬,挤挤人头都埋于飞扬尘土之中,脖子都不敢动一下,咳嗽也不敢发一声,登岸的各路兵马也跟随而去,眼看骑兵已远,尘埃已落,码头上的牧民尚都面朝张迈远去之处,不敢起身。(未完待续。。)

第二七八章 陌刀再现

    薛复在上京平定之后,按照张迈的授意,将上京改名为“定辽城”,定辽城内部设施虽毁,但城池构架还在,薛复就在定辽城重组军马:

    以鹰扬军五千人、慕容旸所部五千人、部落军万人为定辽留守军,慕容旸为掌军,主要任务是守护正在这片地区静养的杨易及两万伤兵,继续清理战场,镇压临潢府,接应柴荣与耶律安抟。其余兵马,全部编为南下部队,共分六路——

    南下第一路人马,以三千汗血骑兵团为中心,配备三万漠北部落人马为外围,这一路人马早在柴荣刚刚东进之际就已经南下,前锋进兵无比顺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了刚刚被辽国定为中京的大定府,然后又继续南下。这一路大军以开路夺城为目的,以打通一条向南的军事主干道为首要任务。

    南下第二路和第三路人马,以卫飞的左箭营与郭漳的右箭营为中心,各自配备三万漠北部落。上京城破当日,郭漳冲入城中大行搜索,救出了被囚禁的卫飞,薛复旋即命卫飞官复原职,将骑射营再次分为左右,以郭、卫两人执掌,作为南下大军的第二波,两路并进,互相呼应。这两路人马的任务是接应前锋部队,并巩固第一路大军已经取得的战果。

    第四路人马,是将龙骧铁铠军一分为二,石坚执掌其一,配备漠北部落人马三万人为外围,作为郭漳、卫飞之次,务求横扫整个辽国中京道,将控制区域落实到没一个县,并且要控制这个地区的所有游牧部落。

    第五路人马,以鹰扬军剩余部分为核心。丁寒山代掌其军,同样配备漠北部落人马三万人为外围,这一路人马和前面几路不同,全军不带辎重,全员轻骑上马,出发较晚。但按照安排将在进入长城之前赶上第一路大军,军中还带着鹰扬旗,将作为鹰扬军的代表,与第一路大军汗血骑兵团一道出现于长城,作为威慑燕云的标志性存在。

    第六路人马,是以包括龙骧铁铠军剩余人马,甘凉部,原后军辅战部队等所有其它军队,为核心。以所有剩余的漠北部落为外围,一路浩浩荡荡,向南挺进。

    六路大军,光是漠北部落众就达到二十万人,兵马前后迤逦数百里,进入辽国中京道之后无论胡汉尽皆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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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辽西走廊行军的耶律朔古闻讯心胆俱裂,对萧缅思道:“之前听说上京兵败,还不敢相信。现在……唉!杨、薛如今会师南下,当初还好是当机立断。否则若是迟走半个月,只怕就走不了了!”

    原来杨易虽然将军权交给薛复代理,但薛复并未将他伤势状况外传,大军南下,都以杨易的名义行事。燕云这边不知上京之战的详细情况,只从旗号上判断。便以为南下大军仍然是杨易执掌。

    萧缅思道:“为今之计,必须加快行军!命萧辖里断后,同时封锁消息,一防石晋落井下石,二防燕民民变!只要到了辽东。西扼山川险要,守住要害,只要扛住了唐军的攻势,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我大辽仍有复兴之期!”

    耶律朔古知道萧缅思担心什么——那被契丹人驱赶上路的几十万燕民刚刚被镇压怕了,进入辽西走廊之后一路倒还老实,但如果辽兵大败、唐军大胜的消息广为传播,这些人会产生什么反应就难以预测了!

    耶律朔古点头称是,又略带忧愁道:“不知陛下怎么样了。”

    萧缅思道:“上京既败,陛下就算能够脱困,以后也很难维系以前那般威信了,我们早点见到太后与寿安公才是至要!”

    耶律朔古心头一凛,这一番话虽未挑明,却已经隐隐触及到政权更易,非实权掌握者不敢谋取、非心腹至亲不敢开口了!

    萧缅思于关中一战中被俘,之后张迈遣他归辽传话,所带的都是对天策来讲是豪言壮语、对契丹来说却是奇耻大辱的言语!耶律德光虽然未因此而责怪萧缅思,但自那以后萧缅思却再也进不了辽国的核心决策层,被派来边关作耶律朔古的副手,略有发配左迁的意思。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他与耶律朔古却建了了政治同盟的默契。

    契丹有帝后两族,帝为耶律刘,后为述律萧,以耶律朔古和萧缅思的身份,做皇帝是不用指望的,但两人的政治资源与兵权如果联合,拥立之功、擅专之权却未必不可得。

    耶律朔古对萧缅思道:“这段时间幸亏有国舅助理民政,不然靠我一个莽夫,实在拢不定这么大的盘面。至于韩德枢韩匡嗣,这些汉人虽然有才,我终究没法真正信任!”

    萧缅思道:“但到辽东以后,这数十万汉人将成为我们很重要的力量,韩德枢那边详稳还需要妥为笼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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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朔古进入辽东走廊时,萧辖里和耶律屋质却还在幽州。这时的幽州城已经成为一座空城,不但没有百姓,甚至连军马也不多——只有两千多奚族骑兵而已。

    萧辖里的主要兵力都驻扎于长城沿线,阻绝南北,务求隔断消息。上京之败令他们如丧考妣,再听杨易打平上京之后迅速南下,更是仓皇。他们尽量封锁消息,但这么大的消息,瞒得过汉军,瞒得过奚人,也瞒不过麾下的腹心部!好些腹心部将士知道后日夜号哭,被萧辖里斩了数人这才稳住,但所有知情的契丹人,再向北望眼神中都充满了恐惧——上京之战前,契丹对杨易是畏惧与仇恨兼具,但现在恐惧已经压倒了一切,长城上驻守的契丹士兵也都是个个心里发虚,只怕什么时候鹰扬旗就会杀来!

    故作杀气腾腾的萧辖里收着带血的刀回到帐内,再也掩藏不住情绪,带着哭腔对耶律屋质道:“咱们的腹心部完了!全完了!以后别想能打赢天策了,若望见鹰扬旗。这些儿郎只怕无人敢战!你听说没有,偌大个大定府,连守住一天的勇气都没有!三千守军眼睁睁看着汉人爬上城墙,投降了一半,逃走了一半!耶律古忽里下令焚烧粮仓,结果传令的人自己逃了!等他发现亲自去点火。汉人已经打开了城门,火都还没烧起来就被扑灭了!

    “大定府南边的榆州已经变成了空城,再往南的泽州也人心惶惶!不用打了,不用打了!天策南下的路上不用打了!遇城城破,遇关关开,整个中京道的牧民,望见汉人的旗帜远远就跪下了。现在中京道的契丹小孩,听到鹰叫都会吓哭!雄鹰不是我们契丹的守护神禽么!什么时候变成我们的克星了?”

    耶律屋质眼看军心如此,也是暗中哀伤。勉强提起精神对萧辖里道:“还好有这道长城,还好消息已经暂时封锁,否则莫白雀的九千汉军只怕有变。你也不要太担心,现在是大败之初,士气低迷在所难免,等过了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士气恢复,仍可一战的。”

    萧辖里却仿佛并未因此而振作。好一会才道:“石晋那边,还要瞒着么?现在天策已经攻破了大定府。轻骑进发的话,南下燕云不过数日之事!再不通知杜重威,到时候只怕他们会措手不及!”

    这个问题耶律屋质早思虑过不知几次了,游牧部族,畏威而不怀德,遇到强者畏惧臣服。对已经失败的人却好打落水狗,耶律屋质虽然是个有国际视野的人,但毕竟有其局限,他以己度人,便怕石晋趁火打劫。这时说道:“早日通知石晋,只会让他们生出轻视我军之心,甚至滋生趁火打劫之意,对我们没有好处,不如暂且瞒着。”

    萧辖里道:“那幽州城是否交给他们了?这个地方,我是不想呆了!一旦鹰扬旗真的出现,难道我们还真能靠着这道汉人修建的长城来抵挡汉人?”

    “再留三日!”耶律屋质咬着牙,说道:“三日之后,我们就撤!幽州给他们,蓟州给他们,滦州给他们——榆关(后世之山海关)以西,全给他们!”

    萧辖里道:“就算给了他们,他们能守得住?我看鹰扬旗到,汗血兵临,他们就得崩!”

    “那我们就不管了。”耶律屋质道:“天策连年用兵,兵锋已经到达极处,但疲累也必已到达极处,接下来要巩固胜果,整合燕云,还是需要时间的——有这段时间,我们就足以收拾军心,站稳脚跟。如果天策肯转而向南,先取洛阳,那对我们来说更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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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耶律朔古决定东归争权,当耶律屋质决定断臂弃燕,当杜重威欢天喜地准备进入幽州后,当石重贵滋滋然想去接收云州,高行周的部队也已经开到长城外,准备突破李彝秀的阻截防线。

    与此同时,李彝殷也尽起平安城兵马,步步逼近,在白马银枪团之西安营扎寨。这日忽然西南方向万马驰来,高行周在大营内望见烟尘滚滚,再想起昨夜的烟花,心中十分不安。

    他不知道张迈已在昨日于河口镇登岸,李彝殷接到消息之后扩展营盘,以备迎接张迈,一边发出烟花,通知云州。张迈换马之后一路行军到此,天策营寨之中,哨兵入内报讯:“元帅到了!”

    李彝殷大喜,率部迎出十里之外,叩拜于汗血王座之前,张迈见他满脸风霜,安慰道:“薛复北上之后,李将军辛苦了。”

    李彝殷听了这句柔声抚慰,脸上的笑容,就像比得了千金之赏还要欢喜,说道:“不苦,不苦!薛都督托付重任,是对我李彝殷的莫大信任,李彝殷虽然无幸与都督一同北上破辽,幸亏也不辱使命!敕勒川至今无碍,晋北形势也至今安定。”

    张迈点了点头,道了句好,便让李彝殷上马与自己同行,李彝殷不敢与张迈并驾齐驱,落后半个马头,杨光远在左,李彝殷在右,一路进入大营。

    高行周的斥候探知急速回报。张迈未打旗号,所以高行周只知西南又开来一路大军,东归之心更急了两分,却还稳得住心绪。白马银枪团诸将知道天策又有援军开到,估计难以取胜,但也还不是很害怕。

    张迈抵达当天。问明晋北形势后,就在军中调集诸将进行兵力整顿。

    当日薛复北上,只带走数千精锐,还留下两千配马步兵、两千配马辅兵,五千党项骑兵,高达一万八千人的后勤辅战部队,以及接近两万人的新收人马,李彝秀进驻焦山时,带走了三千党项骑兵以及两千后勤辅战部队、两千敕勒川归附漠北部落军。但李彝殷手中仍然保有包括六千作战部队在内的四万人马,论实力其实不在高行周之下,但第一流精锐军团的缺失,以及那四千非党项作战部队不能顺畅指挥,使得李彝殷不愿与白马银枪团硬碰。

    但张迈的到来,却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陌刀战斧新阵的嵌入使得全军有了一个新的核心,陌刀战斧阵之后是远程射击部队十营。薛复留下的四千作战部队在左,张迈带来的三千番汉步骑兵在右。此为中军;又以杨光远两千轻骑为左翼,以李彝殷两千党项骑兵为右翼,各配以胡骑七千人,此为外围;其余兵马,留后军听用。

    他是全军最高领袖,指挥起来无比顺畅。诸将闻令即行,傍晚发布军令,才入夜就全部调整结束。然后诸将入营回命。

    张迈对诸将道:“上京之战,我信任杨易和薛复,咱们且将心思先放在平定燕云上。高行周就是我们要拔除的第一个障碍!兵法云:十则围之!我军兵马是高行周的五倍。再加上前面有长城为阻碍,足以让我们对他们进行包抄。今晚大家睡个好觉,明日左右两翼迂回包抄,我以中军直捣他的心腹!然后对其败兵进行切割包围。这是一支汉人军队,此战与对胡虏作战不同,我们追求胜利,不追求杀戮。”

    与会诸主将,刘黑虎是西域汉人,杨光远是汉化沙陀,李彝殷是党项,但张迈在他们面前直言“胡虏”,刘黑虎觉得理所当然,杨光远觉得顺理成章,李彝殷则听出了一种暗示:这是不将自己当“胡虏”了啊。

    张迈道:“回去吧,好好准备好明日的战斗!”

    诸将齐声道:“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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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太阳还没升起,高行周便下令四更造饭,五更拔营,天才蒙蒙亮,晋军正在吃饭,就听远处有兵马奔腾,斥候来报说唐军分向南北分开两翼,似乎意图包抄。

    高行周道:“不管他,多半是要继续骚扰,下令全军,吃完饭后便上马,前锋千骑开路,中军七千人继之,我以二千白马银枪精骑断后。”这段时间李彝殷为了拖住晋军东归步伐,用的手段多了去,因此高行周也有些倦怠了。

    正在吃饭的晋军知唐军在行动,三两下扒完饭,前面千骑开路,中军继进,两千精锐结阵断后。按照高行周的预判,李彝殷多半不敢上来跟自己硬碰!

    天策的斥候回报消息,张迈听说后道:“精锐断后么?有种!传令,先留下这支精锐!逼近之后,升我帅旗。”

    这时晋军唐军都在行动,唐军要包抄全部晋军,便得不断向东前进,此刻中军发出讯号,又延伸出两支包抄部队——四千薛复旧部出其左,三千河湟番汉出其右,若从天空俯瞰,天策唐军就像一个变异巨人,伸出了两长两短四条手臂——杨光远李彝殷在外围作大包抄圈,薛复旧部与河湟番汉作内围小包抄,都以那两千晋军精锐为目标。

    高行周有些讶异道:“这真是准备围杀我们么?而且还分出四翼,这是兵分五路啊!”

    白马银枪团毕竟是精锐,直到这时仍然不慌,副将问如何应对,高行周道:“他们要想围杀,必须分兵,李彝殷手中若有五倍于我的强兵,当初何必退却!若强兵不足,兵分则弱!用各个击破之法可以破之!我们且立定阵脚,看他虚实,击其一翼,一翼既破,那时进可以乘势掩杀,退可以从缺口东归。无忧也!”

    本来他心有成算,直接下令就可,这时说得清楚明白,那是在教导儿子了。精锐轻骑兵机动力强大,战而能胜,败而能逃。特别是在这种平旷地势中更是如此,因此白马银枪团上下虽被数倍之众逼近而不着急。

    敕勒川之所谓平旷只是大势而言,局部地势仍有起伏,高行周将兵马聚于一小丘之上,驱马上了丘顶,他要考校儿子,便让他望飞尘以判断强弱。

    天策的外两翼还在向东延展,内两翼已经开始收缩逼近,同时中路兵马也向这边挺进。三路兵马距离小丘几乎等距。

    高怀德东西张望,说道:“敌军内左翼,从北而来,兵马约四千人,敌军内右翼,从南而来,兵马也约五千人。敌人中军,从西而来。兵马超过万人!”

    高行周点了点头,对儿子的判断表示赞许。他早知道薛复带着许多党项牧民,又在敕勒川收拢了许多部落,这些人也被编入行伍之中,平时放牧,战时跟着冲杀——对于这批人马高行周不放在心上,这种临时集结的牧民。没有精锐部队为核,人再多也拦不住自己,所以高行周不急着突围,准备先胜一场以震慑李彝殷。

    又过片刻,三路兵马渐显。内侧两翼最先靠近,高怀德咦了一声,说道:“爹爹!不对!敌军内左翼是四千人没错,内右翼却没五千人,其军前半部飞尘有高低之分……其前军应该是一人配备二马,因为有空身马,所以扬起的飞尘有微妙区别,后军是一人一马,合起来大概只有三千人!能一人二马,那前面应该是精兵,后面应该是辅卒,多半就是那些拉来凑数的牧民!”

    高怀德的判断是准确的,但结论却错了。天策内左翼的薛复旧部四千人均是骑马步兵,因此一人一马足矣;内右翼河湟番汉,一半是骑兵,因此需要一人二骑,一半是步兵,所以也是一人一马。

    高行周却不知此,便判断天策的内右翼里头藏着一千五百精卒,而左翼则全是牧民构成的杂鱼烂虾。

    推断既定,便对儿子说道:“那些牧民可一击而散,但我们要防止被敌人的精兵纠缠住。咱们先击左路,左路既溃,李彝殷便不得不停下收拾残局,待他们收拾好残局,我军前锋、中军如今已去得远了,就是殿后兵马也有足够的时间脱离包围圈。”

    高怀德喜道:“爹爹高见,孩儿愿为前锋!”

    高行周笑道:“准了!”

    高怀德便跨马挺枪,向天策军内左翼杀去,二千骑兵如水而动,翻涌向北。

    张迈以千里镜观察敌阵,赞道:“这支人马很不错啊!幸好去年他们没来关中,不然郭威势必增一劲敌。”

    唐军的窥测工具强于晋军,晋军兵马一行动,天策各路人马便同时发出讯号,外两翼仍然继续延伸,内右翼也继续向高行周的右后方挺进,准备断高行周的后路,中路人马则加速向内左翼开来。

    ——————————

    内左翼的四千兵马望见敌军来袭,哗的停马,跟着下马,跟着迅速集结!

    这四千人是薛复从河西带来的骑马步战部队,当初准备用来对付契丹的,这四千人虽然还比不上鹰扬、汗血这等顶级的精锐部队,但也是武器精良、训练充足又屡经沙场,放在高行周的概念中,已经称得上是“精锐”了,否则如何能配合汗血骑兵团的作战?

    这时四千人迅速结阵,两千步兵在前,迅速拼合起三百多面大盾牌,盾牌之后两千步兵或刀、或枪、或弩、或钩,蓄势待发,而那两千骑马辅兵更是杀气内隐——这些可不是用于后勤补给的辅兵,而是配合汗血骑兵团作战的战场辅助部队,这些人有部分能像工兵一般迅速进行防御工事建筑,有部分擅长探测城巷埋伏,有部分擅长陷阱挖掘和清理陷阱埋伏,有部分擅长穿插于乱军之中,用臂弩近距离瞄准袭杀,还有一部分擅长投掷炼油弹等火器——他们擅长火器,因此也带着火器!这两千辅战部队单独开列不能当骑兵一冲,不能迎步兵强阵,但若有强劲的战友稳住战局,他们所能发挥的杀伤力就十分恐怖。

    高行周远远一看见这支军队下马,已觉不对,待看清这支军队的行动,心中更是骇然,这等阵容,这等行止,哪里是什么“敕勒牧民”、“杂鱼烂虾”?

    “不妙!”高行周轻呼一声,急命收兵!白马银枪团虽称精锐,但毕竟是轻骑兵,又只有两千人,属性既被克制,兵力又只有对方一半,这么冲入这个步兵阵,不死也得掉层皮!

    高怀德冲在最前,虽有不甘,但看着三百盾牌后面透出的隐隐杀气,却还是听令停马。

    白马银枪团这么一进、一停、一退,泄掉了刚才鼓起来的那股气,不但士气大受打击,而且也耽误了逃跑的最佳时机。南方的三千河湟番汉快马加鞭,一口气切入到白马银枪团的东南方向,北面被那四千步兵挡住,不敢妄动,高行周若要向东撤退,侧面就卖给了那三千河湟番汉,若是直冲东南,便需要硬碰硬杀开一条血路。

    不仅内两翼,就是外两翼也开始围拢,但这时离他们最近的,已不是内外两翼,而是天策中路人马。副将指着逼近的唐军,叫道:“将军,你看!那大纛!”

    高行周向西一望,只见天策中军拥着一杆大纛步步推来。

    昨日天策军营中树立的还是李彝殷的旗号,现在换了一面大旗,那是一支高牙大纛,以蜀锦为质,以牛尾为饰,以雀羽为边,主色为明黄!大纛的一面是一个张字,大纛的另一面绣着一条冲天飞龙!龙帜大纛旁边,又有一支略为低矮的将旗,一面绣着一个刘字,另一面绣着一只黑虎!

    古代中国的军旗规格明确,那牛尾大纛,非极尊贵之统帅不能有,再敢用上明黄颜色,绣飞龙张姓,高行周一见之下,再想起之前那个“谣传”,一时之间心胆几裂,脱口叫道:“张龙骧!”

    不只是他,几乎有点见识的老兵望见那大纛也都怔了、愣了、愕了,跟着就是两千人爆发出一种集体恐慌!

    那个打败契丹的无敌统帅,那个未称帝的海内王者,那个被胡人尊为天可汗的张迈,不会真的来了吧?

    回答他们的,不是语言,而是行动!

    逼近的天策中军陡然下马,他们的动作比刚才内左翼的骑马步兵更猛烈、更迅速!

    十个营,三千人,个个强悍,人人雄壮,在标准的秦腔呼喝声中踏步而前,三千人的同时呼喝与一齐踏步,竟然带出比万马奔腾更震撼人心的波动,一千把闪亮的光芒亮起,犹如日光下冰雪反射阳光一般,耀得人双目炫驰!两侧是两千如轮战斧,滚滚而前!

    高行周的眼睛猛地一阵收缩:“陌刀战斧阵!”

    旗号可以假,大纛可以假,陌刀战斧阵怎么假?虽未接刃,但看到这个阵势,白马银枪团哪里还有进击的胆量?

    张迈真的来了,还带来了陌刀战斧阵!

    这一人一阵既出现,还说什么分而击之,说什么各个击破!那就是一个笑话!

    这时高怀德已经快马奔回父亲身边,说道:“爹爹!那大纛、那大纛……是张龙骧真的来了么?”

    高行周一阵苦笑:“这……恐怕是的……”

    高怀德想问父亲怎么办,却开不了口,这时北面的步兵阵也行动了,三百多面盾牌步步前移,步步逼近,眼看强兵逼阵,四面合围,再不走,那就真的要被包饺子了!

    高行周当机立断,指着西南方河湟番汉道:“杀!冲过去!不求胜利,但求突破!”顿了顿,又道:“若能冲过去,莫去理会中军人马了,走得几人是几人,脱困者速入长城,请杜帅、石留守发兵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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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二七九章 白马银枪少年雄

    高行周因判断失误,陷入困境,他不敢迎战陌刀战斧阵,转身东逃,河湟番汉军迎头拦住。

    这是一支从河湟、剑北和秦西抽调过来的兵马,内中有番有汉:

    番骑兵五营,主要是来自河湟地区的吐蕃人,纳入唐军之中的吐蕃人个个精悍,尤其是其首领角温罗,号称河湟三猛之一,当初天策初入河湟之际他起兵抗拒,九战九胜,反取十七座城堡,兵锋最盛时甚至威胁到了兰州,直到薛复亲自率领汗血骑兵团出征才将他擒获,绑到凉州,张迈爱他勇猛,亲自为他松绑,赐酒、赐刀、赐马,又释放了他的旧部俘虏五百人,角温罗这才降服,张迈命他为将,他就领着那五百部众杀回河湟,一个月内为天策拓疆六百里,其人勇猛如斯。

    汉家步兵五营,则是从河西、秦西、剑北抽调的边境士卒,这个地区大小冲突总是不断,因此其兵实战经验极其丰富。这次北上,张迈特命丁寒山的弟弟丁炎山统汉步兵五营为主将,角温罗统番骑兵五营为副将,这两支人马在行军路上经过整合,如今已经能发挥不错的协调。

    角温罗在河湟快两年没打硬仗了,正自手痒,这时见高行周要逃,率领一千五百番骑兵,咆哮地就冲了上来,白马银枪团虽是当世精锐,但刚才面对薛复旧部不敢击,面对陌刀战斧不敢战,锐气已失,四千河湟番汉锐气却正盛,此消彼长之下,白马银枪团竟一接锋就吃了亏!

    角温罗是马战双刀将,他骑马不用手拉缰绳,一上马就像屁股长在马背上。双手解放了出来,挥舞着张迈命巧匠为他量身打造的阔首锐锋刀,左刀轻锐,右刀厚重,最能折枪克矛,数格数劈。连断三枪,用不大标准的唐言哈哈笑道:“什么白马银枪团,名号叫的响亮,其实不过如此!”

    白马银枪团将兵闻言大怒,高行周叫道:“别受挑破,不要恋战,冲过去!”

    丁炎山这时也已接近,五营汉步兵也已下马列阵完毕,冷笑道:“你要往哪里冲?”

    他手下五营各有特色:两个是来自剑阁北的剑盾营。所部将士都带两把长剑,一面盾牌,盾作长方形,遇骑兵就用六尺长剑,遇步兵就用三尺短剑,所以能刺马也能步战,山地作战尤其合适,这里虽是平原。却也有一拼之力;两个是来自的来自河湟的枪钩营,长枪御马冲击。短枪近战杀敌,钩镰锁马腿,乱中克骑,来去如鬼;还有一个是来自秦西的铜瓜营,这帮人都是大力士,当初遴选陌刀战斧阵落选。但张迈念其人可用,因此聚为一营,造了三百支铜铁瓜——柄长九尺,上面安一个西瓜般的一团铜铁,用长锤战法加以训练。作战时也不需要什么技巧,就是这么列队砸过去,砸到脑袋头骨裂,砸到肩膀肩胛碎。

    这时五营并进,枪中杂剑,剑中杂盾,三百铜铁瓜继之而来,番骑兵截住白马银枪团之头,汉步兵就冲向白马银枪团之腹。番骑兵马上来回冲击,汉步兵则是步步推进,白马银枪团未能迅速突破,反而陷入缠斗之中。

    有了这个缓冲,天策军外侧右翼的党项骑兵便迅速驰向东南,抢占白马银枪团的东归据点,彻底断了高行周的归路。杨光远则指挥骑兵从东北方向包围过来。

    高行周举头东望,但见东面归路上万马奔腾,李彝殷手下除了七八千牧民骑兵之外,至少还有两千堪战之骑兵,以这样一支部队堵在东归路上,自己就算冲破了河湟番汉,要在突破这一层封锁那是难上加难!

    而更危急的是,北面的四千兵马,还有西面的天策中军正在不断逼近,若让这两支部队逼到近处,那就白马银枪团就万劫不复了!

    高行周的副将安之虎冲杀在前,高行周居中,高怀德在最后,他年纪虽小,武艺却是高绝,眼看前面军马陷入混战,两腿将透骨龙一夹,倒拖玄蛇湛金枪——他手中这兵器,枪杆是极品韧木百浸而成,色作纯黑,坚韧如钢,故曰玄蛇,枪头用白金掺五金打造,故曰湛金,这时从后阵窜至中阵,枪杆借力横扫,弹翻了三面方盾,跟着枪头一转,战场上便绽放开朵朵梨花,失去了方盾保护的枪矛手铜瓜手便暴露在了湛金枪面前,他们虽然训练有素,对付普通骑兵足矣,但面对高怀德却有如婴儿。

    张迈正从后赶来,一边骑马,一边以千里镜观望,千里镜中看到,叫了一声道:“黑虎,你看看,白马银枪团中那员小将的枪法,像不像杨信的绝技?”

    刘黑虎手中没有千里镜,哪里看得清楚?又顾着行军,只是道:“待我陌刀阵走近,管他是梨花桃花,一轮剿过去就都成满地落花。”

    张迈哈哈一笑,再看时却吃了一惊,千里镜中高行周身边已尽是血花点点,还真像极了桃花了,只是那血却是部下的血,让人高兴不起来。张迈道:“这枪法比我第一次看到杨信施展时还要流畅,只是少了一股决死之气。”

    话虽是这么说,但再看战场时,却见梨花过处尽皆披靡,高怀德瞬间已经伤了七八人,高叫一声:“爹!随我来!”枪势一变,枪风呼呼,有如神人降临,猛兽辟山,这一招有个名堂,叫“跨虎开山势”,如果说梨花枪势是以巧劲激发出速度,以速度透显出锋锐,那则猛虎枪势就是以速度与力量形成不可抵挡的猛厉,刀势猛厉容易,枪势猛厉就难了。

    正在逼来的李彝殷虽是敌对立场,也忍不住赞道:“好枪法,好本事!”

    五营汉兵前后不过三列的纵深,眼看就要被高怀德突破了,角温罗见高怀德锐不可当,舍了安之虎,径朝高怀德冲来,叫道:“兀你那汉家少年。纳命来!”

    他的双刀专克枪矛,刚才已经斩断了七八柄银枪了,看见角温罗逼近,高怀德满脸惊慌,不敢抵敌,拖枪就闪。角温罗叫道:“还想走!”挥刀追来,猛地一道银光从地上弹起,却是高怀德反手施展回马枪绝技,一枪洞穿了铁铠,刺入角温罗的肩胛,跟着枪杆一回,将受伤脱力的角温罗拖下马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发生于眨眼之间,却看得所有人目眩神驰。就连远处的张迈也失声叫了一声,天策各路人马更是无不惊骇,番汉步骑一时间产生了混乱,高行周手中梨花再现,七八个枪矛钩镰兵几乎同时中招,透骨龙长嘶一声,猛然一冲,撞翻了四五个步卒。唐军骇异之中,高怀德已经冲到丁炎山十步之内。喝道:“中!”

    本来相离十步,绝非长枪攻击范围,但高怀德枪势将发之际,透骨龙有如通灵,一跃窜前了五六步,高怀德猿臂一展。玄蛇湛金枪作白蛇吐信势,准准的正刺向丁炎山的胸口要害!

    两个步兵校尉大叫:“将军小心!”两把障刀同时拦挡,丁炎山也急挥横刀一格,却听砰珰两响,湛金枪硬生生突破了障刀。尽管这么一阻湛金枪去势弱了七分,但横刀仍然格挡不住,高怀德一枪破三刀,刺破明光铠,尖锋直入胸腹,丁炎山哇的一声向后便倒,避免了枪头透入内脏,但明光铠已是一片鲜红。

    高怀德啧啧道:“可惜了,火候少了一分,力道弱了三分!若让爷爷瞧见屁股要挨揍哩!”他是一击即退,一枪发出后不管中与不中,透骨龙都已在他的臭屁叹息中闪退,回归白马银枪阵中。

    张迈看得啧啧称奇,叫道:“中原人才何其多!又是一个能万军之中冲阵斩帅的好将种!”发令道:“陌刀战斧阵加速前进,内左翼绕到后方去,给我围住他们!我要生擒此子!”

    三千番汉步骑的主副将领同时受伤,失了中枢,兵势便见混乱,高行周趁机策动白马银枪团,高怀德手中长枪一扬,背后大半个白马银枪团同时发动,一千多柄银枪翻腾出一片雪浪,将已经混乱的番汉步骑冲得更加糜烂。

    高行周回头望见陌刀战斧阵再次逼近,他毕竟不敢与之争锋,叫道:“不要恋战!走!”

    高怀德一骑当先,便向党项冲去。

    这时以党项为核心的九千兵马已近在五十步内了,就连杨光远也已接近。但党项人见到白马银枪团如此厉害,一时被其神威所慑,杨光远更是引兵后退,下令换马,但换马之后不加入战场,反而迂回退往东南。

    高怀德目光斜扫,一眼就看到了人马中的李彝殷,高声叫道:“射人先射马,父亲,看我擒他主帅!”枪势成圆,以旋风破道势向李彝殷剿来,他一枪既动,背后千枪齐动!又是一片如雪浪涌!

    张迈叫道:“李彝殷要糟糕!黑虎,快去救援!”

    党项族人见状更是惊呼,数十人齐叫:“保护族长!”“保护将军!”

    原本安排好的围堵阵势便稍显混乱,高怀德哈哈一笑,枪势一转,仍然是旋风破道势,但方向已转,不理李彝殷周围聚拢的党项骑兵,却朝那些牧民骑兵冲去,可怜那些被征召来的牧民们,人数虽也有几千,却哪里当得住白马银枪团一击?

    气势如虹的高怀德瞬间就破开了一个缺口,高行周趁势指挥兵马从缺口杀出包围。

    ————————————

    张迈放下千里镜,骂道:“这臭小子也会骗人!”又忍不住赞道:“好机智勇猛的小子,好干净利落的枪法!石敬瑭怎么舍得将这样一支人马孤零零扔在这里!”

    这时薛复那四千旧部正想迂回包抄,不料党项骑兵却被突破得这么快,包抄不成反而被甩开了距离,而骑马追赶而来的陌刀战斧阵,离这个战场也还有一箭之地,眼看党项骑兵被高怀德突破无不叹息,心想再赶也未必赶得上了。

    高怀德眼看已鱼出渔网,鸟破囚笼,正自欢喜,远远却见左前方有二千人马从东北方向斜斜奔向东南——却是杨光远,他的轻骑从东北围拢,在高怀德碰上李彝殷时本来也可以进入战场的。但他却弃了七千牧民骑兵,只带本部两千人,换了生力马,调转马头,转向东南,如此一来那二千轻骑就横亘在高怀德前面。距离不到百步。

    高怀德冷笑道:“看谁敢拦我!”心想李彝殷的九千骑都冲散了,还怕你这两千人?径自向东冲去,但说来也怪,杨光远看见他来,非但不迎战,反而继续向东跑,如此一来不像是高怀德要逃杨光远在堵,却像是高怀德在追杨光远在逃。

    而在白马银枪团后面,天策各路兵马看见晋军前方还有一支同袍。本来已有放弃打算追击的人马也都打起精神,再次跟上,紧紧尾随不肯放松。

    杨光远的两千轻骑刚刚换了战马,马力充足,因此一路跑在白马银枪团前面,让高怀德看他得见却打他不着!透骨龙如果发力,一个冲刺多半也能追上杨光远,但背后的整个白马银枪团却没法全部跟上。那样就是孤身陷入敌阵了。

    高行周情知有异,命高怀德转向东南。但晋军向东南,杨光远也跟着向东南调整,就是保持着跑在白马银枪团前面几十步外,如此一时向东一时向南跑了十七八里,白马银枪团人马俱疲,这时杨光远才放慢了速度。在主动缩短与白马银枪团的距离了。

    高行周暗叹一声中计,刚才白马银枪团在高怀德的激发下,真有破千军扫万敌之势,当时杨光远就算上前只怕也拦他们不住,若能就此冲脱。策马而东远遁百里,必能让追兵越追越绝望,但现在气势已失,马力已疲,虽然此刻冲上去未必便输,但双方必然又是一番混战,背后天策各路人马再杀过来,晋军便腹背受敌——要知离得最近的李彝殷,距离也不过二百步罢了。

    张迈呵呵笑道:“姜还是老的辣!老杨这招不错!”

    这时杨光远已不再逃,而是调转马头,向白马银枪团杀来。

    高怀德举枪对全军将士叫道:“哥哥们,随我杀过去!”他的声音仍然高昂,透骨龙也人立而起,长嘶响应。但整个白马银枪团应者却是中气不足。

    高行周叹了一口气道:“吾军气势已衰,冲不过去了!”这时后面李彝殷又已经追上,同时薛复的四千旧部却向东南迂回而进,看来只要晋军一被拖住,那四千人马就要包抄围拢,继续堵在白马银枪团前面。形势发展到这里,交战双方都知道晋军必败,结果如有差别就只在于白马银枪团是否逃得掉而已,杨光远熟知白马银枪团的内情,他精明老辣,因此刚才不求速胜,而是设法创造困敌之局面。

    眼看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高行周当机立断,竟然率领兵马转向东北——他们的归路在正东、东南,因此天策各路兵马都用心于此,东北方向便暂时无人堵截,以至于高行周引兵退往东北一时毫无阻滞。

    张迈以千里镜望见高行周的败走之势,说道:“这个高行周倒也果断,不过他要向东北逃?那不是南辕北辙么?他既往东北走,那我们就不着急了。”当即下令杨光远堵截高行周的归路,薛复旧部与河湟番汉继续尾随进逼,又传令李彝殷收拾兵马,转向去攻击晋军中军,又传令后军全部人马发动,作为李彝殷之后继。

    天策中军主力则继续向东北追去,如此走了半日,竟到了金河的发源地——金河山的南麓,前面已有唐军在安排工事,老远就见杨光远跑过来禀报说:“元帅,高行周窜入金河山一个山谷去了。我军步兵已经封锁谷口,据敕勒川的牧民说,这个山谷的西北还有一条出路,属下已经派遣骑兵前往封堵。”

    原来高行周东归无路,不得已逃往东北,但越往北,离中原就越远,他与薛复不同,薛复在向东北进军之前就做了大量准备,所有行军路线上都有可靠向导,高行周往东北败退却如没头苍蝇一般,撞入了金河山南麓,冲入一个山谷之中据险而守。

    张迈听到回报,笑道:“很好。”又道:“刚才那一骑当千的骁将,你可知道是谁?”

    杨光远道:“白马银枪团主将是高行周,但刚才战场冲阵的那小子叫高怀德,是高行周的儿子,今年怕还不到十八岁。他十五岁那年我曾在洛阳见过他。那时他就罕有对手了,只高行周还压得住儿子,但今日看来,只怕高行周也望尘莫及了。”

    张迈呀了一声道:“这点年纪,就有这般本事了!”

    杨光远道:“这小子的枪法是他祖父高思继亲传,高思继的马战枪法。当年号称‘李唐亡后、天下第一’!”

    “李唐亡后、天下第一?”张迈道:“比杨家如何?”

    杨光远笑道:“高思继的战阵枪法传承有序,是李唐亡后中原枪法的集大成者,杨家相对来说还是后起之秀,但杨信将军在元帅麾下突飞猛进,如今的成就实非杨某所能揣测也。”

    他是个老滑头,知道杨信极得张迈宠信,在天策军中号称“枪王”,自己是后来降将,不敢得罪。所以先捧了高家,又捧了杨信。

    张迈哪会听不出来?笑了一笑,道:“中原豪杰何其多也!刘知远、郭威均是不世雄帅,杨、折、高诸家也都是世代奇将,范质魏仁浦更都是难见的奇才,更别说流落契丹的韩延徽,现在洛阳的冯可道,那也都是安邦定国的人物啊!只可惜都不得善用。否则四境杂胡,谁能侵凌?”

    杨光远慌忙应道:“是。是,元帅说的是。韩愈不是说了么,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中原多了去,但就独独少了元帅这样的伯乐啊。”

    这个马屁虽然明摆着是马屁,却还是拍得人十分舒服,张迈听他一个武将引经据典。哈哈笑道:“老杨你也不错,高怀德虽然年少英雄,还不照样被你不费吹灰之力就给困死了?今日一战,你们一大一小都让我大开眼界。”他顿了顿,道:“原本隶属于汗血骑兵团的那四千配马步辅还缺一个主将。薛复一时半会回不来,就交给你带吧。”

    杨光远见张迈增益自己的兵权,这可是获得信任的表现,不禁大喜。

    张迈又道:“高行周逃入绝地,你看他是准备等死,还是等援?”

    杨光远曾与高行周同朝为臣,知道高行周的为人处事,说道:“老高的性格,不到黄河心不死,必是等援。末将有一计,可逼他出山决战,若不出山,则此计能尽歼其军。”

    张迈听到一个“歼”字,望望金河山,此山属于阴山山脉的分支,而阴山山脉又正是中国半湿润与半干旱的分界线,山谷位于阴山西南,山脉挡住了水汽,形成降雨,这是敕勒川水草丰盛的原因,这个山谷也以同样缘故草木颇繁,但毕竟只算半湿润地带,不是热带雨林那般的湿润,容易纵火。

    他笑了一笑,道:“你是学晋文公逼介子推,来个火烧山谷么?”

    杨光远躬身道:“元帅英明!”

    张迈摇头道:“我要生擒此子,最好能劝降整个白马银枪团。这是出自燕赵的精锐人马,杀了叫人惋惜。此计作罢!”

    杨光远道:“既如此,属下便安排兵马,堵住出谷道路,困他几日然后派人入内招降。只是如此一来,却要多费时日了。怕会耽误了元帅进入长城的时机。”

    张迈道:“你从秦西带来两千轻骑,昨日我增益你七千人马,今日再增益你四千步战军士,高行周如今兵不满两千,你有七八倍的人马,还没信心困住他?”

    杨光远忙跪下领命道:“属下必然不辱使命!”

    张迈道:“那好,高行周就留给你了。我今日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启程,兵发云州。”

    这时已是黄昏,暗黄的余晖中但见南方数骑奔来,还没奔近,就高声大叫:“大捷!大捷!”

    张迈笑道:“李彝殷得手了。”

    杨光远笑道:“白马银枪团断后精锐匹马不还,其中军必然惶恐!李彝殷在西北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以胜势击败势,自然手到擒来!”

    然而来骑还在大叫:“大捷!大捷!上京大捷!”

    张迈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欢喜,问道:“他们说什么?他们说什么!”

    左边杨光远,右边马小春,已经同时跪下叫道:“恭喜元帅,贺喜元帅!大捷!上京大捷!是上京大捷了!”

    张迈整个人定格住了,跟着脸上神采绽放,然而跟着想到了奚胜,眼神中透露出悲伤,再想到杨易,想到薛复,想到刚刚取得的重大胜利,一时之间神情极度复杂,这时信使还靠近,但呼唤声已经将消息传遍全军,各路军马的将士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欢呼!

    成功了!

    成功了!

    终于成功了!

    漠北奇袭的成功,其功虽然煊赫,但只有上京取得大捷,才能让完成战果的巩固!

    多少时日的推演,多少心血的关注,多少勇士的奚胜,才换来今日这一声上京大捷啊!

    张迈至此,才猛地放声大笑起来!

    未来的道路,终于彻底平直了!

    ——————————

    原来高行周向东北奔走以后,李彝殷奉命进击白马银枪团中军,白马银枪团阵势大乱,对这片地区再无控制力,李彝秀的人便趁机突破阻隔,派来了信使,送来了云州方面的消息。

    ——————————

    天策唐军闻讯,欢呼声如潮如浪,传入山谷之内隔了一层,高行周没听明白怎么回事,但欢呼声的兴奋、激昂却不言而喻,他回顾手下兵马,兵颓将累马疲弱,莫说身处围困之中,对方兵力比自己多出十倍,就算彼此势均力敌,这仗也没法再打了,他于谷口眺望,对部将叹息道:“以劣势兵力败于张龙骧之手,我没有话说,只是累你们随我受罪了。这个山谷虽然让我们得了喘息之机,但天策要封锁谷口,我们也就没了出路,需得有人趁他们兵马尚未完全合围,突杀出去求援。”

    高怀德道:“爹,孩儿愿去求援!”几个家将也同时请命。

    高行周道:“突围求救,武艺为上,人多了反而过不去,现在已经快天黑了,怀德夜能视物,透骨龙又是千里良驹,就让他去吧,怀德,你准备一下,为父向谷口佯攻突围,你从另一端冲出。”

    诸将领命下去后,高行周忽然拉着高怀德到一旁,低声道:“此次突围,你务虚保住自己的性命。东西两路大军的主帅都是没心没肺的人,你若能突围,求得到援军便罢,若求不到援救,便找个荒山野岭隐姓埋名,以待天下太平吧。不要再回来了。张龙骧是天命所归,咱们斗不过的!”

    这话高行周说过一次了,但这般情景之下再提起,高怀德忍不住泪水飙出,要说话,却说不出口来,少年儿郎,第一次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

    太阳终于下山了,就在天策唐军刚刚点亮火把时,高行周便佯攻谷口,堵塞谷口的士兵见他冲出群涌而上,高怀德觑看谷口西处防卫变得薄弱,只是其处有丈许高的巨石横亘阻路,马匹难以逾越,高怀德拍拍透骨龙道:“龙儿,我们上!”透骨龙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小跑助力,踏着一块垫脚石猛然一跃,踏石而上,就如一条神龙一般从空中掠过,守住谷口的唐军无不骇然,要追击时,透骨龙四蹄绝尘,没入黑暗之中,但听蹄声渐隐,已经去得远了!(未完待续。。)

第二八零章 千尸坑

    曹元忠听说石重贵仍然要来,哈哈大笑,如今云州城内兵力虚弱,虽有一两万人,但其中并无一支强大到在正面战场对撼安重荣、药元福的强军。

    然而自曹元忠以下,到折德扆白承福赵普,无论文武却是谁都不怕,因为他们刚刚接到消息,两日之后,张迈的大军就会抵达云州!

    曹元忠对折德扆道:“事情都准备好了么?”

    折德扆道:“都准备好了。云州的怀安县刘家,长青县许家,天成县韩家,宣德县萧家,蔚州的广陵县丁家堡,定安县杨家堡,定安县陈家,灵丘县白云寺,应州的浑源县罗睺军,河阴县报**,朔州的鄯阳县马家,神武县安家,还有寰州的杨家,归化州的罗家,文德县张家,全都派了代表来了,只是他们都有些奇怪,为什么我们要将云州交割给石重贵,也需如此大肆张扬地请他们来观礼。”

    曹元忠笑道:“不请他们来,如何显得我军诚意!”

    赵普忽然道:“不过,归化、文德县的代表,却传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赵普道:“据说契丹已经东撤,东撤之时,还将幽州数十万百姓也全都掳掠走了。”

    曹元忠吃了一惊:“竟然有这样的大事!”

    折德扆道:“之前已有小道传闻,说是契丹在幽州掳掠人口,他们胡虏干这种事情向来都有,所以大家也并不很放在心上,但可万万没想到会是掳空整个幽州这样的大手笔。”

    曹元忠道:“如此大事,怎么会今日才传到!我们派去幽州的说书人、变文僧,全都聋了哑了?”

    赵普道:“契丹半个月前就已经隔绝了燕云两地之边境,我们派去的变文僧、说书人也有半个多月没消息传回来了。而最近晋军控制北太行陉口之后。似乎也在封锁消息。”

    听赵普说出这个消息,在场人都震惊了。

    如果是张迈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激于民族义愤而暴怒,如果是范质魏仁浦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感于圣贤大义挺身而出怒斥契丹大不仁,如果刘黑虎石拔等天策将领听到这个消息。此刻必然怒吼着要复仇,但曹元忠却冷静得仿佛没有心肝,脸上虽然激愤,心中却已经在打着算盘算计。

    如果事情是真的,那形势对我们可有大好处啊!

    不但是有利于天策在整个幽云地区的大布局,甚至云州这边,也可进行调整了!这是一个把柄,一个运用得好甚至可以再泼石敬瑭满身污水的重大把柄——好吧,石敬瑭早就满身污水了。现在曹元忠要做的就是将他掩盖污水的干净袍服扯下,让天下人都看得到他的肮脏,闻得到他身上的污臭!

    曹元忠道:“此事务必要打探清楚!有必要时……延恭,你去一趟幽州!”

    赵普道:“现在辽晋都是敌人了,曹公子千金之躯,不宜涉险,还是赵普去吧。”

    曹元忠道:“延恭去了,才没危险。你的话,说不定反而会被契丹人或晋军将帅一怒之下杀了祭旗。”

    ————————————

    幽州城。

    这里是召公受封的故地。这里是战国七雄之一燕国的首都,这里是汉武开边平定东北的后方指挥部,这里是隋炀东征饮恨的起点,多少的辉煌,多少怅惘,多少遗憾。多少的过往,如今已全城往事如烟散去。

    偌大的幽州,只剩下一座空城。

    杜重威为人贪酷,性残情暴,对百姓的死活向来不放在心上。若非如此当初就不会下那个会被士林目为丧心病狂的军令!但现在看到一座空荡荡的城池,还是心里话慌,满城荒废,犹如鬼域,风吹过,只剩下回响在呼应,这是一个连尸体都没有的坟墓,不是人间。

    符彦卿看看一些墙角残留的鲜血痕迹,就知道这一次契丹迁民是流血的,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士兵在城外掘到一个千尸坑!

    契丹人虽然掩埋了尸体,但也是草草了事,连掩盖痕迹都没心情干,所以很快就被石晋的军队找着了。

    看着千尸坑,景延广目眦欲裂,向着苍天高呼:“契丹,野兽也!吾民受此残虐!此仇不报,朝廷养吾等何为!朝廷养吾等何为!”

    周围的士兵听了他的大呼,眼神中都露出了敬佩之意,杜重威却睨了他一眼,心中冷笑,现在来大叫要报仇了,当初干什么去了?下决定不理契丹迁民的时候,你景延广也是默认了的,以你为将多年的经验,会不知道要如此大规模的强迫迁民肯定要杀人?从心里说一句,杜重威虽然憎恶张迈每每高举大义旗帜,但人家好歹能说到做到,你景延广就凭一张口,说时慷慨激昂,做时缩手缩脚,还不如老子干脆!

    这时又有士兵在别的地方发现了千尸坑,符彦卿一脸忧色,说道:“事情很不妙啊,真没想到,契丹会做的这么过分!”

    杜重威就像看不见满坑的尸体一般,说道:“我们并非不救燕民,这不是来不及么?”

    就在昨日,石敬瑭下达的圣旨来到了军中,要求东路大军立刻挺近幽州,保护燕地百姓,杜重威接到圣旨之后迅速进兵,接手了这座城池。

    当然他们进兵的时候,契丹人早就走了。说是交接城池,石晋军队却连契丹的马屁股都没见到,说是保护燕民,等他们进城的时候幽州早成废墟,只剩下眼前这个千尸坑。石晋一君一臣,整场行动就好像和契丹人商量好了似的。

    这时又有士兵来报,又发现了一个千尸坑,符彦卿的脸色更惨白了:“就算有陛下的圣旨,只怕我们还是会被弹劾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身在前线没有第一时间挺进幽州,而是等候圣旨。以至于燕地一空,千尸成坑——这就是我们的过失,天下人不全是瞎子!河北山东之士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燕地自古与河北联系密切,燕赵燕赵,自古联称。河北又与山东血脉相连,不管远在春秋时代齐桓公的立卫救燕。还是隋唐之际这里都被目为山东,这一整个片区向来都是同气连枝,无论是士林豪族还是民间百姓都有婚姻往来,如今幽州被搬了个空,河北士林势必有激烈反应,河北一动,山东士林又必然群起响应。

    “哼!一帮子只会动嘴皮子的家伙,理他们做什么!我们是奉旨行事,万事自有陛下替我们做主!”

    五代时期文臣地位低落。在杜重威眼中,唯一重要的只有手中的刀,有刀的人才是一切,至于嘴皮子,谁有空去管他,当初会向石敬瑭请旨,就没想过能骗过天下人,只不过是需要一块自圆其说的遮羞布罢了。

    ——————————

    这回契丹撤退得十分爽快。不但一下子交出了幽州,檀州顺州蓟州也一并交出。无论胡汉全部退据到榆关以东,加上最近石重贵收取的代地各州,现在整个幽云地区,就只剩下一个云州,其它全部落入石晋口袋中了!

    燕地诸州百万人口,契丹掳走了几十万人。将昔日繁华的市井变成废墟,但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藏匿于城市角落,逃亡到荒山郊外,见到中原的军队进入才有部分人小心翼翼地从匿藏处走出来,同时给晋军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最近从漏网的燕民口中。属下还听说了一个消息……”符彦卿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亲自审问过那些燕民,虽然他们对这个消息的可靠性不敢保证,但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大太重要了,以至于符彦卿不敢截留。

    “什么消息?”杜重威问。

    “听说……辽人在上京战败了……而且是大败!”

    杜重威猛地倒吸一口气,几乎是和景延广一起齐声叫道:“你说什么!”

    薛复北上,上京决胜,双方必定有一方胜利,一方失败,无论谁胜谁败都不能说出乎意料之外,但这场战争这么快就结束了?偌大的辽国这么快就败了?

    这可不是边境之战啊!上京可是辽国的首都!就算不敌,按道理怎么也该抵挡个三年两载吧,怎么这么快就败了?首都都没了,那离亡国还远么?

    “消息准确么?”

    “不是很准确……”符彦卿道:“据那些燕民讲,是一些逃亡的契丹士兵向他们透露的,但他们也无从判断真假……”

    “契丹的士兵在逃亡?”

    杜重威的瞳孔都在收缩了。

    在辽国的高压政策下,这两年燕地的汉人向河北逃亡多了去,就是辽国的汉兵逃亡也很常见,但契丹士兵逃亡!这得是发生什么事情啊!

    景延广几乎都已经在相信这事情是真的了。

    “如果辽人真的战败了……那我们怎么办?”符彦卿道:“杨易如果破了上京,多半就会挥师南下,那可是刚刚横扫漠北攻破上京的百胜雄师啊!”

    面对千尸坑也神色自若的杜重威终于忍不住了,几乎跳了起来,连珠炮地下令:“下令全军,进驻幽州!”

    “后方粮秣,尽入诸城!”

    “常思部进驻儒州,严防居庸关、得胜口。”

    “赵思绾部进驻檀州,严防古北馆。”

    “郭从义部进驻蓟州,严防石门镇。”

    “王景崇部进驻顺州,作为幽、檀、儒、蓟四州的居中援应!”

    “李彦从以骑兵巡逻长城,随时支援各关口。”

    “各部人马,务必用心,不得放匹马入关!”

    景延广问:“滦州方向如何?”

    刚才杜重威的安排,都是面向北方,要防备的是可能南下的天策,滦州则是面向东方,要防备的则是契丹人。

    杜重威道:“契丹是我们的朋友,天策才是我们的敌人!”

    在这一刻,杜重威终于恢复了他的大帅本色,叫道:“还有,下令石重贵,迅速收复云州!”他虽然身为三军总帅。但顾忌石重贵的皇子身份,一直都没对西路军的行动指手画脚过,但现在终于下达命令了。

    “云州那边,听说曹元忠没打算毁约,真准备交割城池呢。”符彦卿说。

    “那好,你赶快西进。尽起我们布置于幽云之间的人马,赶在交接之日前去云州与西路军会合!一定要确保将云州拿回来,只要燕云在我们手中,那我们就还能与天策一战!”

    杜重威是一方大帅,素性骄傲自大,但到了这时,连他也不敢说能战胜天策了。

    那是一支刚刚横扫漠北,建立卫霍奇功的雄军啊!如果上京之战他们真的胜利了,那天下间还有谁能赢得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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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延恭没有出境。他西出云州不久,便陆陆续续收到了曹元忠需要的“东西”。

    那是无比体贴的韩德枢,特地送来的“证据”!

    韩德枢如今是唐辽之间的一个特殊存在,他一方面利用天策给予他的配合在辽国如鱼得水,一方面又暗中输送一些不至于灭亡契丹,却能为天策带来隐形好处的情报。他从云州赶赴幽州时,耶律朔古早已进入辽西走廊,萧辖里北巡长城。便将幽州最后的善后工作留给了他和莫白雀,莫白雀如今已被韩德枢收伏。因此在辽国占据燕地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韩德枢拥有了相当大的自主权。

    他看到了幽州荒凉的现状,知道了千人坑的存在,推想以张迈的性格会对此有什么样的反应,便特地给曹元忠送来了有力“证据”。

    若干幽州和蓟州父老与妇孺,他们是这场灾难的受害者。亲身经历者,也是事件的目击者。

    一个事情发生后,进入晋军给符彦卿传递消息的信使,他能证明,石晋的军队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两个从幽州逃往河北。结果却被晋军挡住而不得不哭着回到人间地狱的小市民……

    两个接到不许接纳燕地“逃民”军令之后,良心备受谴责而私自放行燕民,并很快受到惩处而逃亡的晋军将士,他们能够证明,杜重威在知道幽州发生什么事情之后,不但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幽州救人,反而在边境设置障碍,不许燕民“越境”,以至于将幽州的百姓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以上都是“人证”,被韩德枢设法送到归化军的汉族地方豪强手中,然后再辗转来到云州,此外还有上百个人,则分别匿藏于幽州、武州各处,等待着天策唐军去“解救”。

    然后还有“物证”——那就是一副“千人坑”的分布图!按图索骥,可以找到契丹人的所有埋尸地。

    父老、信使、逃亡后被堵回来的百姓、良心发现的战士,再加上空荡荡的幽州,埋满尸骸的千尸坑……这一切的一切,韩德枢与曹元忠都很明白,那将会激起张迈怎么样的愤怒,引爆出怎么样的火焰!

    曹元忠放下了“证据”的单子,忽然长叹了一声,对侄子道:“上天果然是要灭亡石氏了!在内外局面都如此不利的情况下,杜重威居然还做下这么倒行逆施的事情来!之前元帅还在尽量缓和与石晋的关系,但此事一出,别想元帅再与石敬瑭有所妥协!”

    曹延恭有些不可理解地说道:“侄儿实在不明白,杜重威怎么会作出这种事情来?石敬瑭怎么会容许他如此行事?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会被揭破,而他们也会因此而被钉在汗青的耻辱柱上么?他们就算再怎么暴虐无情,也不该如此愚蠢啊。”

    曹元忠看看侄子,忽然说道:“其实,如果没有元帅存在的话,杜重威所做的事情,也不见得很出格。”

    曹延恭一个愕然:“什么?”他有些不明白叔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曹元忠道:“延恭,你在国内待得太久了,有时候,你要跳出来,以辽国人、晋国人、蜀国人的眼光看看这个世界,然后才能更正确地处事。”

    曹元忠这句话,就让曹延恭更不明白了。

    曹元忠将旁人屏退,然后才道:“恭儿,你要知道,我们天策大唐在元帅的影响下,民心士气和其它地区其实已经变得不大一样了的。杜重威做的事情。在我们天策大唐的军民看来简直无法容忍,但是在石晋,在辽国,如果没有人站出来为,那么契丹的恶行和杜重威的助恶,都会被容忍下来。没有身受其难的百姓都会很麻木的。他们对别的地方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进而觉得可以容忍,而作恶的契丹与石晋君臣,也并不觉得他们做了什么样的恶事。你明白了么?”

    曹延恭仿佛有些明白了。

    不知不觉中,天策境内一种新的价值观正在形成,这种价值观来源于张迈,而现在正潜移默化地普及于甘凉全境,并随天策唐军的步伐而扩散到整个西北,这是一种对罪恶的难以容忍。对民族背叛的难以容忍,对无视百姓死活的难以容忍!

    曹延恭年纪较小,沙州并入天策时还是个少年,他是伴随着天策的扩张而成长,很自然地融入到这种价值观中而不自知,但曹元忠却不同,他很清楚地记得,原本的沙州并不是这样的。因此他也知道,中原和契丹国内也不是这样的。

    华夏自春秋战国时代脱离蒙昧。确立起仁义礼智信的脊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民心之中存在着强大的志向与气节,哪怕经历秦始皇而未完全泯灭,因此有望门投止留张俭,有忍死须臾待杜根。汉唐之强大,非止帝王将相之强大,民间力量之强大才是其更加重要的基础。

    但这股力量却在野蛮力量的入侵和自身意气的消亡中逐渐削弱,大唐灭亡以后,民气士心。更是沦入前所未有的黑暗蒙昧之中,到五代时期,百姓对君主的要求低到无以复加,对于不义,止步于士林没有实质力量的口诛笔伐,期待明君与青天来为他们做主的民众不会有强力的反扑,服务于君权的舆论不会有真正的钳制力,政坛不会因此形成政治风潮,法律不会就此而伸张正义,而做下恶事的当权者,也不会因此而受到他们应有的惩处。

    但天策却已经改变了,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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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怀德倒拖长枪,扬鞭策马,若在平时,他是万万不舍得他的透骨龙如此狂奔的,但此际却顾不得了。

    敕勒川地广人稀,高怀德窜入荒野,晓伏夜行,沿途见到晋军败兵,一问之下,才知道李彝殷昨日已经击溃了白马银枪团的中路军马,七千兵马投降了五六千人,只有千余人趁乱逃散了。

    张迈下的将令,不要求对白马银枪团赶尽杀绝,任这数百人逃入长城,他要借这些人的口告诉晋军自己来了!

    高怀德混于败兵之中,也进入了长城,沿途听到消息,才知白马银枪团的前锋千骑也被李彝殷和李彝秀前后夹击,围困于长城外的白道山,进入长城后,又听说雁门关大军正朝云州而去,他便朝云州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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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对传言的态度很奇怪。有时候一点点谣言侧漏出来就传得满城风雨,而有时候天下皆知的“消息”却被当作谣言。

    关于张迈驾临敕勒川的“谣言”,最近在晋北越传越是厉害!

    石重贵起初是吃了一惊,多方打听之后,发现消息的来源多半传自云州,因此反而就不肯相信了,认为这是曹元忠故作玄虚,企图吓走自己。尽管最近两日那“谣言”越传越真,甚至有白马银枪团的士兵突破长城带来消息,声称白马银枪团已在敕勒川遇到张迈并被击败。石重贵听了仍然半信半疑。

    现在离他与曹元忠的“七日之约”只剩两日,他的五万大军也已进驻怀仁县城。

    石重贵的前锋才到,曹元忠便下令,命白承福全部退入云州城内,所以石重贵轻而易举就取得怀仁。

    就在这时长城之内又多了许多败兵,“张迈北上”的消息越传越真,石重贵还特地传唤了几个败兵亲自审问,然而这些败兵全部都来自白马银枪团的中军,他们都是被李彝殷击破,并未亲眼见到过陌刀战斧阵,只是战场风闻而已。

    石重贵细细审问过后说道:“说是说张迈来了,却一个见到他大纛的人都没有,又说草原上出现了陌刀战斧阵,可这陌刀战斧阵不是在关中大战中打没了么?哼哼,这必定仍是曹元忠制造出来的谣言!他若不提陌刀战斧阵,我或许还会被他欺瞒了,但提这陌刀战斧阵,却是自作聪明露出破绽了。高行周被李彝殷击败的事或许是真,但张迈北上的消息,多半是假的!”

    药元福道:“但我听说,那曹元忠竟然传唤了晋北四州一十六县的代表,说是到时候城池交接的时候好观礼,这种事情也要搞得大张旗鼓,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

    石重贵道:“不管他要做什么,但他这么大张旗鼓,到时候只会作茧自缚,让他们连反悔都不行。”

    安重荣道:“那么我们还去云州么?”

    石重贵道:“去!当然去!派人告诉曹元忠,两日之后,我会依照约定前来收取城池。”(未完待续。。)

关于课程调整以及更新调整

这个星期课程调整了,原本课程最密集的星期四现在变成星期二,所以更新日期得相应调整一下,星期二改在星期三,其它不改,不便之处,敬请见谅。

    本来我打算下个星期再调整的,今天中午偷空码字了,但还是赶不出来,白天太累了,现在没力气,只能明天更新了。

    见谅,见谅。(未完待续。。)

中暑请病假

昨天回家后到现在一直昏昏沉沉,今天才知道是中暑了。今天一整天都没法写唐骑,实在熬不住了,请个假。今天欠下的一章会设法补上,非常对不起等更新的诸位。(未完待续。。)

第二八一章 滚出云州

    云州和敕勒川的道路已经打通,张迈现在已经来到长城之上,或者说,是废弃的长城上,这里离云州只有两日路程了,轻骑快跑的话还更不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传递,书信半日间就可以到达了。张迈在这里整顿兵马,同时在这里凭吊长城。

    “这是一个很伟大,很伟大的工程,和我们即将要见到的大运河,同样伟大。”张迈对身边的马小春说,尽管马小春的胸怀视野根本无法理解张迈言语中的含义。

    这是一段隋长城,还是隋朝年间修筑的,隋炀帝以后就再没有增修过,随着风沙的侵蚀,城墙已经斑驳不堪,许多段落已经无法作为守卫据点。大唐灭亡之后,五代割据政权都再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重修长城,契丹得手以后,更不会自找麻烦。

    “但是,像这样伟大的工程,我应该不会再来搞一次了,正如……”张迈说出一个如果范质魏仁浦在会大吃一惊,但马小春却毫无感觉到话来:“正如我可能会废掉运河。”

    看到马小春在那里不断点头,张迈略有些失落,就像一个绝世剑客,一时找不到可以论剑的人一般。忽然之间,他无比希望杨易快点伤好,薛复快点南下,当然,也可以从秦西那边,将几个能说话的人抽调过来。

    就在这时,曹元忠的书信来了。还没看完书信,张迈的胸腔就蕴发这一股怒火!

    幽州那边,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尽管这些年他的城府已经历练得越发深沉,但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契丹,哪怕是在败亡之际,也要给自己弄这样的一档子事情来!

    但张迈的怒火。却不是朝契丹发作!

    作为游牧民族,掠夺农耕文明是他们的天性;作为敌对国家,契丹掳汉民以实东北,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换了张迈在耶律朔古的位置上,他觉得自己也会这么做。对手就是对手,敌人就是敌人。理应杀戮,理应征服,理应打击!

    但晋军的反应,却让他失望到了极点,国人受难,袖手旁观不止,甚至还见死不救,甚至还封锁边界!

    这样的反应,让张迈几乎无法理解。这得是多扭曲的社会形态下才会出现这样的人格,这得是多扭曲的人格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决定!这得是多扭曲的君王才会容忍属下作出这样的决定!

    这样的人,史家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张迈不是史家,他手中没有笔,他有的只是赤缎血矛!他要直接将做出这个决定的人,钉死在幽州的城头!

    “够了,够了!”

    张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马小春说道:“向云州传话。向各部兵将传话,以后不用对晋军客气了!向洛阳传话。让范质回来!石敬瑭我受够他了!”

    “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必须尽快脱离这种人的手掌!”

    “他不配做这片土地的皇帝!他不配当这片土地上人民的守护者!”

    “我也不准备再和他对话了,因为他不配!”

    ——————————

    在张迈抵达长城之后,云州这边的民心士气就变得不大一样。

    曹元忠没有刻意隐瞒张迈抵晋的消息,也没有可以宣扬。然而消息还是通过各种途径传遍了晋北,除了仍然坚持这可能是个阴谋的石重贵,云州的大部分都知道:元帅来了!

    其实,安重荣在怀疑张迈到来是个谣言的同时,也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没错。就是逃跑,哪怕是一个赫赫有名的重将,面对张迈想到的也不是怎么作战,而是怎么逃跑——他仔细地安排了后路,确保退入雁门关的退路不会被隔断,然后才和石重贵一起领兵前往云州。

    然后,一个小将的到来,彻底证实了张迈的“存在”!

    ——————————

    高怀德终于赶到了。

    虽然安重荣药元福都不认得他,但中路军与西路军毕竟有过不少使者往来,派人一认,就能确定来人的确是高行周的公子,白马银枪团的少爷。

    高怀德一见着石重贵安重荣药元福,纳头便拜,带着哭腔叫道:“留守!请你快快发兵,救救我爹爹吧!我爹爹被困金河山,到如今只怕早已粮绝,请留守速速发兵救我父亲一救!”

    安重荣和药元福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暗叫不妙,石重贵心中也是一惊,问道:“怎么,难道……张迈真的来了?”

    “是!”高怀德道:“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败得那么快,那么惨。”

    安重荣厉声喝道:“你确定张迈真的来了?!是你们亲眼见到,还是揣测!”

    高怀德道:“双方离得远,张迈又不可能亲自上阵,再说我们也不认得他啊。可是他的大纛出现了,而且陌刀战斧阵也出现了。别的可能是假的,陌刀战斧阵假不了啊。”

    安重荣和药元福同时倒抽一口冷气,药元福道:“陌刀战斧阵不是在关中一役里打没了吗?”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怀德道:“但我爹爹看的清楚,那是陌刀战斧阵,没错的。”

    高思继高行周都是练兵的大行家,这一点安重荣药元福也都是佩服的,五代离唐不远,尽管陌刀在中原失传,但作为一个骑将世家,高行周对专克骑兵的陌刀战斧阵自然深有研究,他作出的判断安重荣药元福自然也不会推翻。

    陌刀战斧阵既然到了,那就没什么悬念了,就算张迈其实没来,只凭这个战阵本身就足以威慑燕云——去年那场死磕契丹的大战让人印象太深刻了!

    “留守,家父为我制造机会,让我突围前来,这三日三夜里我几乎不眠不休,现在前方军情紧急,请留守速速发兵救援!否则我中路人马只怕就要支持不住了啊!”

    高怀德言语殷切。双目流泪,几要泣血,然而他从石重贵等人的脸部表情中却看不到自己所期待的反应。

    三人的脸上,没有着急的样子,没有愤切的样子,一听到张迈到来。有的只是惊震,甚至畏缩!

    高怀德的心一下子冷了!

    看到这三人的神情,他就意识到从他们这里求不到救兵了!

    他只是一个武家少年,没有老谋深算的城府,没有七步一计的智算,战场之上拥有令人惊艳的表现,但在交涉场合中却殊乏应对的能力。在战场上,一个高怀德能干掉一百个曹延恭,但在这种场合下。一百个高怀德加起来也比不上曹延恭的一条舌头。

    他能做的,只是在此弯下他素来不肯轻易弯折的膝盖与背脊,放下他所珍贵的自尊,砰砰砰地重重磕头!

    “留守,留守!求你救救我爹爹!求你救救我爹爹!”

    这个年龄的洛阳豪少,多在走马斗鸡,哪个不矜持,哪个不骄傲?

    但是为了父亲的性命。为了数千白马银枪团兄长们的性命,高怀德却将头磕得犹如擂鼓!他的脑壳很硬。地面的砖块都被磕裂了,染满了鲜血,看得药元福心中不忍,上前扶住道:“世侄,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有些晕眩的高怀德提起最后一丝希望。叫道:“药将军,您答应去救我爹爹了?”

    但是他得到的是药元福眼神中的一点遗憾与躲闪。

    “世侄,你先下去休息,好好养伤,高帅被困。我们河东人马自然责无旁贷,但事关重大,出兵救援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高怀德又是一阵晕眩,叫道:“药叔叔!留守!”

    这一刻他的言语很匮乏,千言万语到了喉头就只变成两声呼唤!

    但呼唤却带不回他需要的应承,石重贵只是下令,让药元福带高怀德下去,“好好将养”。

    ——————————

    药元福再回到大厅,看到的便是石重贵和安重荣对坐愁眉。

    药元福不用问,也知道两人为什么愁,知道他们在愁什么。

    过了好久,石重贵才道:“没想到张迈真的来了……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安重荣道:“张迈既来,这云州城的事情……只怕就悬了。”

    石重贵望向药元福。

    药元福却道:“留守,末将以为,此事断不可半途而废!曹元忠既然代表天策向我们许诺割城,若我们抵达之后他反悔,那便是失信于天下!那时我们进可攻城,形势不妙亦可撤退,陌刀战斧阵不是汗血骑兵团,其长处是列阵而战,不是追袭攻击,我们只要保住退路,何怕张迈!但若我们一听到张迈的名头就闻风而逃,那时候不但云州不得,且必贻笑于天下!”

    他这“闻风而逃”四字,让石重贵听着极不舒服,因为现在他只是听到张迈来了的消息,心里就打了退堂鼓,这不就是“闻风而逃”么?

    安重荣亦然,不过他毕竟还是有胆色的人,点头说道:“药兄所言不差,只要我们保住退路,便不怕张迈追袭了。但云州临门不进,必为天下笑!”

    石重贵见状,这才道:“也罢,既然两位都这么说,那就按照原定计划进兵吧。”

    至于救援高行周云云,三人根本就没提起过——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有必要讨论的话题。

    张迈既然来了,要救高行周,那就得正面突破天策唐军,就得正面突破陌刀战斧阵。

    要在张迈眼皮底下去突破那个连契丹腹心部付出巨大代价都没法突破的陌刀战斧阵?

    开什么玩笑!

    ——————————

    也就是在高怀德抵达怀仁县的时候,另外一个消息也在云州城内迅速传开:幽州没有掉了!

    城池还在,但人全部没有掉了!

    活着的人被迁徙到了东北,而死了的人……都在那几十个千尸坑里头!

    来自幽州蓟州的那些人,曹元忠没有给予他们特殊的保护,就是给他们一些财物,让他们自己到城内设法安置,这些人出去之后不可避免地就要与本地人接触。然后幽州所发生的一切便迅速传遍了全城!

    在这个时代,云州与幽州犹如双生子一般,幽州是燕地的核心城市,云州是代地的核心城市,幽州是进入河北的钥匙,云州是进入河东的钥匙。同时,这两座城市都在不久前被契丹占领,并都作为大军驻地所在。

    幽州出事,云州最是感同身受!

    听着幽州的遭遇,就像听着自己的遭遇!

    许多人不禁想到:如果不是敕勒川有天策唐军的存在,如果不是曹元忠折德扆的存在,如果不是天策在这里对契丹造成的压力与威胁,云州这边会怎么样?

    所有的人想到的答案几乎都是一样的:云州只怕也会面临和幽州一样的遭遇!

    不知不觉间,天策唐军与石晋军队给人的感觉已经彻底区分了开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体会到,天策唐军是会对自己提供保护的,而石晋的军队……

    那是一支可以不作任何抵抗就将燕云十六州让给契丹的军队!

    那是一支眼睁睁看着异族搬空自家城池的军队!

    那是一支眼睁睁看着异族屠杀同族而不出手的军队!

    那是一支不但不帮百信还帮着胡虏不让百姓逃跑的军队!

    那些冷血的军令,那些令人不顾百姓死活的决策,那些不将国家与国土当回事的决定,都渗着一种让人心里发冷的感觉!

    ——————————

    石重贵的兵马终于抵达了云州城下,这两天他很不高兴,有关于幽州的消息。不知不觉中就从传了出来,并传到了军中。

    因为曹元忠已经决定要将云州交割给石晋了。所以这段时间完全没有对南封锁商路,云州与南面各州的道路早就敞开了,就像已经进入和平时期一般,百姓可以自由往来地做点买卖。对此石重贵也不反对,他正可以通过这种来往向云州城内安插细作,探知云州虚实呢。

    但这也让有关幽州的消息迅速传到怀仁县。传到了石晋西路大军之中,军中将士,议论纷纷,很多人都感到不忿,甚至耻辱。石晋西路大军主要由河东人构成,其中有一部分甚至就来自晋北,和同属于河东的云州息息相关血脉相连,云州人的情绪,很自然地就传染到石晋军队中来。

    在听说幽州的消息后,石重贵也不免错愕。这段时间他根本就没心情去顾忌幽州那边发生什么事情,而杜重威也没有主动告诉他,一些军队往来公文其实也隐晦提到了,然而闪烁其词地作了误导,让人以为那只是经常发生的“契丹掳掠人口”事件,以至于石重贵听说之后几乎以为那是谣言,然而经过打听之后,得到的反馈却让他隐隐感到不安,甚至耻辱——东西两路大军毕竟还是处在同一旗帜下,石重贵真要打听消息时也很容易得到真实的情报。

    “杜重威那老匹夫,真的干出这种事情了?”

    尽管石重贵其实也能理解杜重威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毕竟还年轻,胸中的热血还没有完全消泯,耻辱感还是有的,因此觉得杜重威的做法很不合时宜。

    还好,也有让他高兴的事,东路军的符彦卿也带着约两万人的军队来到了这附近,本来一大早石重贵就可以抵达云州城下,但他探查到云州以西有行军迹象,为求万一他决定先不逼城,而死先与符彦卿会师。

    石晋东西两路大军会师之后,石重贵心里就大定了,背后退路无阻碍,东面又有杜重威为援救,想来就算张迈真的来了,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了。至于幽州那边发生的事情,石重贵都不想向符彦卿求证了,他怕证实之后影响自己的心情与士气。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石重贵这才进兵,西路军进逼云州南门,东路军进逼云州东门,两路大军军容严整,准备合围。

    ——————————

    就在这时,一支军队在云州西面的土地上列阵而待,军队的人数约在五万人到六万人之间。

    核心是陌刀战斧阵,陌刀战斧阵的左翼,是三千远程射击部队,右翼。是三千番汉步骑,党项骑兵又布列于这个阵势的左右,敕勒川牧民跟在这个阵势的后方,使得整个兵阵更显得纵深难测,云州的兵马也出城了,白承福带领吐谷浑乖乖地听从指挥。守在外围等候命令,折德扆率领晋北各路义军,停在这个大军势的南方二三里处。

    所有的兵马,都拱卫着一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张迈的大纛!

    石晋无论是东路军,还是西路军,看到这个阵势,望见这面大旗,人人心慌,兵有逃离之意。将有畏退之心!

    但云州城头,却是空无一兵——没错,是空无一兵,而不是空无一人。

    今天很奇怪,云州城头和城门都站着很多人,不是兵将,都是百姓,是云州的市民。东面、西面、南面同时停驻着数万大军,但这不像一个战场。却像一个舞台,东面和南面的石晋军队,显得瑟瑟缩缩的,而西面的天策唐军,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冷冷的,看着石晋的军队仿佛在看着一群小丑!

    ——————————

    云州的城门全都洞开着。但石重贵却不敢进去!

    他派了人进城斥责曹元忠言而无信,曹元忠很快就派人回话了。

    “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了?云州所有兵马都已经撤出城外,城门都已经打开了,难道还要我用轿子把你们这些晋军老爷抬进来?”

    曹元忠就站在南门的城头,赵普高举云州印信。就等着石重贵入城交接。

    进去?还是不进去?

    看着空荡荡的城门,再看着眼神发冷的天策唐军,石重贵觉得那肯定是一个陷阱!

    但来都来了,对方都将城门打开了,这都不敢进去,岂不让人笑话?

    在药元福的建议下,石重贵先派遣了一支骑兵入城,探测所有的城楼、屋巷,曹元忠并不阻止——或者说他根本没法阻止,天策唐军果然撤出了所有兵马,就剩下曹元忠与赵普二人。

    发现天策的确没有埋伏之后,石重贵一咬牙,决定进城。

    曹元忠请他上去交割印信,石重贵命安重荣统领精锐人马,挡在西面以防唐军突袭,然后带领一支兵马率先入城,东面,符彦卿也赶来会合。

    石重贵在卫士重重保护中进了南门,周围没有天策的士兵,都是围观的百姓。很奇怪,本来应该多在屋里不敢出来的百姓,今天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曹元忠下了城头,从赵普手中拿过印信,向石重贵交接,说道:“这是云州的关防、印信。希望希望贵军得到云州以后,好生保国安民,勿再使百姓受害受伤。”

    在两国之间交割城池,所谓的关防印信也就是一个象征罢了,但听到“好生保国安民”六字,药元福和符彦卿都忍不住老脸一红,石重贵更是讷讷,一时无法应答。

    曹元忠道:“交割已毕,在下告退。”说着便要带着赵普离开。

    忽然之间,人群中爆发出一个声音:“曹将军!不要走啊!”

    “曹将军!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们!”

    “我们不想归晋!”

    “别把我们丢给那群畜生!”

    百姓纷纷高叫,一开始是有人带头,但情绪起来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原本看热闹的,围观的,这时也都加入了挽留的队伍。

    其实,曹元忠并不是一个青天老爷式的人物,不过他接掌云州之后,马上就有文官跟进,按照天策大唐既定的施政,在云州施行起来。而天策大唐的政务体系、司法体系,在当今世界那都是最领先最合理的:

    在契丹治下,汉人能够不死保留一条性命就算庆幸了;在石晋治下,若能少收一点赋税那就谢天谢地了;但天策的政务体系却能做到赋税合理,取用有道,而其司法体系又的确能做到依法审判,公开透明。

    一直处于高压统治下的云州百姓,一下子置身于天策的开明政治之中,当真有一种由地狱一跃进入天堂的感觉!就算还不是天堂,至少回到了人间!

    因此曹元忠接管云州的时间虽短,却已收获了民心。

    那些带头呼唤挽留的,自然是曹元忠的安排,但之后涌上来的百姓。脸上却都带着真诚!

    他们不想曹元忠走,当然,是更加不愿意石晋政权的进入!

    ——————————

    看着百姓围住曹元忠不让走,听着对曹元忠挽留的话语,那声声句句都是无比刺耳,石重贵都觉得无比刺耳。忍不住怒道:“都在干什么!闪开!”

    便有军士上前,推搡百姓。

    不知谁高叫了一声:“滚!给我们滚出云州!”

    跟着一块泥巴从空中飞来,砸到了一个军士头上!

    然后便很快有数十人拿着泥巴、菜头、粪土、屎尿,砸过来,丢过来,扔过来,泼过来!

    措不及防之下,进城的晋军个个狼狈,就连石重贵也被泼了一头尿!

    城头、城门、巷口、屋顶。无数人大叫:“滚出云州,滚出云州!”

    石重贵大怒,晋军兵将也都拔出了刀剑,挺起了枪矛,石重贵猛地喝道:“给我……”

    百姓见状一惊一畏一缩,曹元忠在人群之中猛然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石重贵,你想屠城么!”

    石重贵猛地一震,同样狼狈不堪的药元福与符彦卿也警醒过来。一个按住石重贵的肩膀,一个按住石重贵将要出鞘的刀。符彦卿低声道:“留守,不可啊!”

    药元福更是急忙下令:

    民心是可畏的,真要在和平交接之后屠城,这个政治后果他们谁也承担不起!莫说传扬出去会被河东河北的父老乡亲千夫所指,就是眼下,那些来自河东的将士也可能当场士气崩盘!

    但民心又是不可畏的。百姓毕竟手无寸铁,强权者真要蛮来,百姓最后还是没办法的。

    只不过,此时此刻,云州城外却还有几万双眼睛在盯着呢!

    那是一支不会放任野蛮政权蛮来的力量!

    那是一支真正有心保国保民的军队!

    张迈没有动手。陌刀战斧阵也还没有动,但他们的威慑却是无时不在!

    云州的百姓,在那一瞬间一个畏缩,然后看到晋军不敢妄动,跟着的下一个瞬间,在看破晋军心虚之后,便是全城都爆发了!

    “滚!滚!你们都给我滚!”

    “你们这些混蛋,想要将云州变成第二个幽州吗?”

    “我们不要你们!滚蛋去!”

    “滚出云州!滚出燕云!滚出河东!”

    愤怒的声音犹如浪潮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菜头扔没了有泥巴,泥巴扔光了有屎尿,屎尿都泼完了,就吐口水!

    冲过来排斥晋军的百姓,不但有青壮,还有老人,有妇女,甚至还有小孩!

    不少士兵被老人吐了一脸的口水,被小孩当街尿中,愤怒之余又感到一丝羞愧。他们力量虽大,却不敢还手,手中虽然有武器,却不敢递出去。

    百姓一层层地涌过来,晋军就只好一步步地退出去。

    已经进城的数千晋军,就这样被云州的老人、妇女还小孩赶出了云州城!

    自始至终,城西的天策唐军都是一动不动,就这么冷眼看着晋军进城,看着晋军被辱骂驱赶,看着晋军掩面逃窜,看着晋军黯然撤退。

    当最后一个晋军被赶出城外时,整个云州便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晋军滚蛋了!”

    “滚蛋了!”

    ——————————

    直到这时,张迈才长长地用长啸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

    民心,就该如此表达!

    民气,就该如此振作!

    这场由百姓自己打赢的胜仗,在张迈看来,或许比上京大捷更加重要!让张迈看到了西周末年“国人暴动”的影子!

    春秋战国时期华夏之所以能有那么辉煌的绽放,最大的基础,就在于西周所蕴积下来的强大民力!

    哪怕这一次背后是有策划、有推动,但榜样的力量是强大的,有了云州作为样板,相信必能给河东河北的国人增加一份信心与力量!

    所有政权肯定都是利己的!青天大老爷固然不可靠,上位者所谓的爱民之心同样不可靠。

    再强大的君王,也不可能作为这个国家永远的保护者。张迈知道自己能做到的,最多也只是提供一片土壤,埋下一颗良性的种子,指出一个正确的方向,让国人恢复他们失去的勇气,觉醒、振作,重新拥有力量。

    唯有国人自己拥有力量,然后才能逼迫上位者不敢胡作非为!才能守住家园,走向四方!

    也唯有如此,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才有长久繁荣昌盛的希望!(未完待续。。)

写在章节后

    《唐骑》不算一篇很好的小说,我自己知道。我从来都想不到自己会写出这样恣肆到近乎混乱的一个故事。

    现在回想当初写作的初衷,我仍然能够清楚地记得,当初是因为西域的那次事件,看到汉民的屈辱退让,看到异族的猖狂无忌后,一怒而开了这本小说。然后,一切写作,不是靠脑子,而是靠着一股气在进行。

    其实,一个民族在很多时候,也是靠着民气在运作的。圣君贤臣,固然不可靠,制度也不见得万能,看看印度与菲律宾,就知道纯粹制度的移植并无法强国强民,相反,很多时候,是民力的强大催生出灿烂辉煌的文化,运行良好的制度和正义感较强的社会氛围。我一直也都认为美国是靠其国人的强大而催生其民主,而非其民主催生其强大……

    而我们这个民族,民气民力最为强大的时期,其实不在汉唐,而在先秦,春秋战国的辉煌,不是没有原因的。汉虽然强大,刨除技术进步,民气民力比之春秋已略逊色,唐之国际影响比汉走得更远,但这也与技术进步有关,论民气比之汉朝其实仍略有不如。自唐以后,国人的精神力量每况愈下,越往后似乎就越是畏缩,每每读史至此,常感扼腕。

    因扼腕而有不足,因不足而有穿越。

    这大概就是《唐骑》一文的初心吧。

    临近收官时,忽然多叹息,希望各位看官朋友不要见怪。

    谢谢各位陪伴我这么久。

    多谢,多谢!(未完待续。。)

第二八二章 白马归心

    石晋的军队,在张迈大军的监视下狼狈地退出了云州。

    看到了张迈大纛下的陌刀战斧阵,无论是石重贵还是符彦卿,都没有和天策唐军野战的打算。若据有云州,他们或许还有守城而战的勇气,既然云州拿不到手,怀仁县这种小城也不敢待了。

    石重贵在当天南撤之后,连怀仁都不进去,直接撤往应州,符彦卿也不敢停留,东走撤往幽州。

    张迈等到石晋军马全部撤离战场,这才引兵靠近,云州城中走出一队父老来,呼喊着恳求张迈入城,几个父老跪在了地上,垂泪哭叫道:“元帅啊,元帅啊!你可别再把云州交给石敬瑭了。那个沙陀子,根本不会管我们死活的!”

    汗血王座上前,张迈扶鞍下马,扶起了众父老,说道:“诸位放心,我之前是抱着兄弟睨于墙、外御其侮的想法,希望石敬瑭能够放下成见,先一致对外,但他实在令我太失望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他抱有妄想!华夏的国土,他石敬瑭弃如敝履的,我张迈会设法收回来!华夏的百姓,他石敬瑭视若无物的,我张迈会保护起来!我保证从今天起,不会再有一个胡虏踏入云州,更不容它落入无德者的手中!”

    说着扶着最老的父老,踏步进城,满城登时响起了百姓的欢呼声。

    曹元忠上前请罪道:“元帅,元忠无能!不能保有幽州,让燕地数十万百姓被契丹掳走,又有不知多少百姓死于契丹屠刀之下,元忠死罪!”

    张迈哼了一声道:“这不是你的错!若石敬瑭和他麾下的将领哪怕有半分良心,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折德扆!”

    “在!”折德扆出列应道。

    张迈道:“我给你三千兵马,让白承福为你后援。你马上南下,收取雁门关以北所有州城!事成之后,便回云州听命。”

    赵普有些吃惊,他的身份虽然不高,却还是开口道:“元帅,石重贵坐拥数万大军。只用三千兵马再加上吐谷浑部,兵力恐怕有所不足。”

    张迈轻轻一笑,并不作答,赵普不敢再说,折德扆已经应命而去。

    张迈又道:“黑虎!”

    刘黑虎应明出列。

    张迈道:“你即刻率领陌刀战斧阵,以晋北各路义军为向导,向东收复代地全境!”

    刘黑虎更无二话,领命而去。

    张迈这才对曹元忠道:“云州的百姓受了半日惊吓了,元忠。你这就出榜安民,告诉全城百姓,从今天开始,大家好好过日子吧。”

    ——————————

    云州城发生的一切,全部落在了高怀德眼中。

    石晋大军两路逼城的时候,高怀德就混迹于晋军之中,他亲眼看到石重贵后路无恙,东援已到。却连跟张迈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心中无比失望。再看到晋军进城却受到云州百姓的排挤唾弃。心中更是怅惘。

    晋军,竟然是这般不得人心!

    那一刻高怀德心中竟有一股隐隐的期待,向张迈大军就此掩杀过来,这个少年将帅甚至知道若真是那一刻到来自己不会恐慌不会害怕,反而会感到痛快!

    不过张迈没有动手,只是一直冷冷监视。

    石重贵和符彦卿撤退之后不久。张迈就派兵马追来,石重贵对安重荣道:“张迈果然有诡计!”他不止不敢在小小的怀仁县城留守,甚至不敢据守应、寰、朔诸州,直接退入了雁门关,因此折德扆与白承福不费吹灰之力便尽取云应寰朔四州之地。兵锋直抵雁门关下。

    那边刘黑虎向东逼近,符彦卿也不敢抵敌,一路东撤唯恐不快,甚至连辎重也丢掉了不少,将符彦卿逐出晋北,安排各路义军镇守诸县,然后便引兵回到了云州。

    这一次事件中晋军不但丢了脸面,更丢了士气!石重贵南撤的路上不断有士兵逃跑,逃回雁门关时一清点兵马,人马竟然只剩下七成!那些籍贯在云朔寰应诸州的士兵更是逃得一个不剩!

    连高怀德也失踪了!

    ——————————

    石重贵的兵马过了应州之后,高怀德便混杂在一群逃兵之中离开了大营。

    这时晋军人心不振,士气低落,军容涣散,高怀德的离开竟也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他跟着逃跑的那一伙逃兵是应州人,逃离军队后就散了各自回老家,高怀德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在路上采集草料喂透骨龙,摸着它掉膘的地方,双眼泪水不停地掉,对透骨龙道:“龙儿,龙儿,他们都有家,有去处,我该怎么办呢?”

    他也有老家,就在常山,离这里倒也不远。但后来因父亲的关系搬到了洛阳。洛阳的家中,还有母亲,还有祖母,还有个弟弟,可是现在他却不敢回去。过去一年,关中地区变节投向天策的将领着实不少,为此石敬瑭早有防范,高家在洛阳早被监视了起来,高怀德如果回去那是自投罗网,现在高行周兵败被困,谁知道石敬瑭会怎么处置高家!也是因为这个,临出发前,高夫人和高老夫人似乎就都有了预感,才会有让高怀德“事若不谐、自逃性命”的嘱咐。

    现在,似乎就到了自己逃入荒山野岭的时候了,可父亲被困,生死未卜,自己真的能狠下心来不管他们吗?

    高怀德和黄骠马相对孤落,一路浪荡,不知不觉竟向北而行。一路上遇上好几拨游骑兵,原来天策唐军来势咄咄逼人,尽是攻势,各州县只留下防盗人马,并不驻留大军,精锐尽在云州,只是派出十八路骑兵游走诸州诸县,十八路兵马以五十人为一大队,十人为一小队,游县巡山,遇盗缉盗,遇贼杀贼。遇到逃难的百姓则劝他们回家。此时胡人不敢妄动,东南两面晋军自保尚且不暇,别说胆敢西窥,境内盗贼既灭,晋北很快便安定下来。

    一火游骑兵见高怀德一人一马,以为就是个逃兵。便劝他回家。

    “家?我没有家。”他说话带着常山口音,这更坚定了游骑兵的想法。

    “没家也回去!就算家破了,也回老家去。元帅既到云州,云州以后就是铁打的,不会再被侵袭了。元帅又刚刚颁下仁政,晋北州县,三年之内田税全面,五年之内田税减半,你不是还有一匹马吗?把马卖了。回家后把荒芜的田亩整治起来。只要挨过今年,明年秦西那边就会有好种子运过来,还会有农艺高超的农匠来教你们种田,教你们养牧。看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只要肯落力气,趁着这几年免税,三五年间就能把家当赚出来,然后再讨一房媳妇。家不就重建起来了?到时候祖先在九泉下也会含笑的。”

    高怀德听得呆了,免税?减税?明年还来种子来?还有农匠教田牧?虽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却让高怀德看见了另外一片天地。

    祖母和母亲还有爹爹,都曾让他“逃到荒山野岭隐姓埋名”——这是他们能想到的让高怀德活下去的退路,但现在似乎不用了,张龙骧竟然给了这样的政策,只要按照游骑兵的说法,找个地方落脚。三五年时间真的就能把也个新的家园建立起来。

    “这就是仁君么?这就是仁政么?”

    所谓仁君,所谓仁政,高怀德常听父亲请来教他读书的先生说过,却是从来都没见到过,问过父亲。问过爷爷,他们也都没见过。不想现在,似乎让自己碰上了。

    他醒了醒精神,继续赶路,兵马退出、盗贼消弭之后,晋北迅速恢复了安定。

    曹元忠在云州已经呆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各种准备都颇为充分,前面大军夺城,后面他就委派了二十几个文臣奔赴各处,署理州县事务。所以当高怀德再进入一座县城时,这里的秩序已经粗粗走上了秩序。看到市井上渐渐恢复生机,高怀德感到游骑兵对自己的劝说并非谎言!

    “这就是仁政么?这就是仁政么!”

    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忿,不知道自己一家子为什么要呆在杜重威那样的人旗下,不知道自己一家子为什么要替石敬瑭卖命。

    “值得吗!”

    仿佛得到了力量一般,高怀德在城里新开张的客店住了一宿,第二日纵身上马,便朝云州而来。

    云州的城门从张迈进来之后,白天就没关过!不但晋北各州县,就连敕勒川方向也有商旅开来。

    不过现在战争还没结束,云州城便有武器管制,高怀德要进城就得在城门登记姓名,领取了一块竹排,交出了自己的武器,门役告诉他离开时会将武器还他。

    张迈麾下的兵将是有饷银的,虽然三分之二的士兵都必须在军营待命,但三分之一轮到休整的士兵却可以出入市井,光是这些人光顾,就足以将云州城的市井盘活了起来。高怀德到来的时候,云州的市场虽然还谈不上繁荣,却已经颇为热闹。

    高怀德问路找到了曹元忠在云州的临时府邸,求见曹延恭,不料曹延恭却不在,曹家的门风可不是很好,门子颇为势利眼,看高怀德满身尘土,一个逃兵模样,眼神言语就有些不客气。

    高怀德是洛阳豪少,自尊心强烈,看到了那眼光便不愿自屈,心道:“我高怀德若要隐姓埋名便罢,若真要显达,未必就得靠你们曹家!”

    离了曹府,回到市集之中,忽然前面人头耸动,一问,才知道张迈出巡。

    原来张迈微服巡视市井——在疏勒、凉州和秦西时候他是经常这么干的,那边的百姓习惯之后便不觉得怎么样,云州这边的百姓却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别说皇帝,就是那些大官大将,平时也都是深居府邸深衙之中,有谁会跑到市井中来与百姓零接触?所以张迈一被人认出来了,登时引起轰动。

    高怀德心中也感好奇,也就挤了过去,一边挤一边听人议论:

    “真的是元帅吗?”

    “是真的,是真的,还是在市集上买东西的天策将士认出来的。”

    “可张元帅怎么会来西市?他是皇帝啊!”

    “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他在西边的时候也常常出来,有时候还下田帮人种田,甚至上山帮人砍柴呢。”

    “这个皇帝,可真是千古一奇啊。”

    人越聚越多,高怀德牵着马挤不过去,干脆把马放开——透骨龙与他的关系有如通灵。不怕丢失。如此挤过去,果然远远望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站在一大群百姓中间,靠近一点的百姓都噗噗跪下了,离得远一些的百姓也要跪下的样子,高怀德身边有人救指着那男子说:“那就是张元帅!那就是张元帅!”

    高怀德心道:“原来他就是张龙骧!”

    却见一个粗鲁的男子对张迈道:“元帅,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原来这人是个轮休的将士,在市集上认出了张迈叫出口来。不小心就造成了这场混乱。

    张迈笑道:“不要紧。本来想出来瞧瞧大家的日子过顺了没有,现在闹成这样,却耽误大家的生计了。回去,回去吧!”说着便往临时帅府的方向走去,百姓一见纷纷让道。

    忽然人群之中冲出一人,手中寒光闪闪!

    市集中不知多少人同时高叫:“元帅小心!”

    高喊的人里头竟然就有高怀德,他喊出之后不禁一愕,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替张迈紧张!

    同时有十几个人从各处飞身而出。挡在张迈前面——那十几个人里头,有一小半是张迈的侍卫微服从行。却还有一大半是市集中的轮休将士。

    张迈这次出现在市井乃是偶然,因此这次行刺也是混在云州城内的细作临时起意,不料匕首乍动就被叫破,刺客赶紧逃走。

    人群中一个天策轮休将领一下子跳到高处,大喝道:“所有良民伏下,敢妄动者便是刺客!”

    百姓纷纷伏下。却还站着十几个人,又有五六个人行色慌张,正从各个方向逃跑——却是被打草惊蛇了的细作。

    人群中站着的那十几个都是轮休将士,一见就分头冲了过去抓拿细作。

    站在高处的轮休将领喝道:“将士在抓奸细,百姓不要妄动!”

    张迈身边的马小春叫道:“原来云州城内还有这么多奸细!”

    张迈却笑道:“这么大这么重要的一座城市。应该不止这么多。”

    高怀德见张迈在如此境遇下还能谈笑风生,心道:“他可真是镇定!”

    忽然有两个便服将士向高怀德走来,喝道:“小子,束手就擒!”

    高怀德一愕,才想起自己呆呆站着,哈哈笑道:“我不是奸细啦。”

    那两个将士见临事不惧,显然不是普通百姓,喝道:“不管是或不是,跟我们回去一趟!”

    高怀德道:“我若要刺杀,你们挡不住我!”

    那两个将士已经向他拿来,高怀德少年心性,随手抓起一根竹竿当作枪使,忽忽两招就将那两员将士击倒,跟着竹竿盘向后背,借势弹出,朝着张迈激射而去,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叫人目不暇接,护卫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个将士本能地舍身挡在张迈面前,却听噗的一声,那竹竿已经钉入张迈头上一块牌匾上!入木五寸!

    场面又是一阵混乱,好几个便服将士都向他涌来,高怀德背负双手,说道:“我说过,我若是刺客,你们挡不住我!”

    张迈叫道:“不要无礼。看来他没有恶意。”他虽然亲民,却并不鲁莽,市集中接二连三地出现变故就不愿停留,说道:“我先回帅府,你们带这个小兄弟随后跟来。”说着转身离去了。

    几个侍卫上前,接了高怀德前往帅府,这里是萧辖里当初驻兵的将军府,张迈进入云州后就住在这里,连牌匾都没换。

    才进帅府,曹元忠已经闻讯赶来,叫道:“我这就大索全城!”

    张迈却道:“不必。云州既然不禁商旅,没有奸细才是怪事!这次是个意外,不必大动干戈。”回头盯着高怀德道:“我好像见过你。”

    高怀德昂首道:“不久前我们刚刚在长城外的战场上见过,你的手下,没有一个是我一合之将!”

    他这话一出口,张迈身后几个勇士同时怒目!曹元忠看着这个近看显然还没成年的半大小子。更是诧异。

    张迈呀了一声,叫道:“是你!白马银枪团的那员小将!”

    “不错!”高怀德道:“我叫高怀德!白马银枪高行周便是家父!”

    张迈呵呵一笑,不问他过往,不问他目的,却道:“你好大的口气!说什么我的手下没有你一合之将!杨易、薛复、郭威,那都是帅才。不拿来跟你比了。奚胜已经去世,就是一个刘黑虎,当时你若敢接近他十步之内,他的陌刀也能将你剁成肉酱!”

    高怀德道:“刘黑虎?陌刀将么?哼,陌刀战斧阵没有用来单挑的。若是真要放对,不许我游斗,对我不公平,若许我游斗,他只会被我累死。”

    张迈又是一笑。道:“好吧,你要论骑将,我军中也是大有人在!枪王杨信、箭王折从远的威名,你可听过?”

    高怀德道:“听过,箭王也就罢了,骑射神手是我们的克星,躲不过他们万事皆休,若让我们躲过去了欺近那他便万事皆休!至于枪王。那是他没遇到我!”

    这几句话狂妄无比,张迈却只是哈哈大笑。道:“好!回头我就把他们调来,到时候看你手底下的真章有没有你的舌头厉害。”

    高怀德听了这话,怔了怔,道:“难道你……不准备杀我么?”

    张迈笑着反问:“难道你不准备追随我么?”

    他笑容中的那股自信,叫高怀德莫名地热血一涌,单膝跪下道:“元帅!我愿意随你杀敌——如果你还没将我爹爹杀死的话!”

    张迈道:“如果杀死了呢?”

    高怀德双眼一红。道:“你是好皇帝,但如果我爹爹已死,那我没法侍奉你了。你把我也杀了吧!”

    张迈道:“好暴烈的少年!我实对你说,我给杨光远的命令,对高行周是以围困为要。但时隔多日。我也不知道现在金河山是什么情况了,你愿意匹马入谷,说服你父亲弃暗投明么?”

    高怀德想也不想,脱口叫道:“愿意!”

    张迈又道:“若你父亲不愿意,你又当如何?”

    高怀德道:“若我爹执迷不悟,我会击倒他,然后引白马银枪团来归,只求到时候元帅绕我父亲一条性命!”

    张迈一奇,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孝子呢。”

    高怀德道:“家父的性命,对我来说重如泰山,但白马银枪团二千位哥哥的性命,比起家父的性命又重十倍,石敬瑭不值得我们替他付出性命!这个道理,是我这两天才想通的。”

    张迈闻言大喜,将高怀德扶了起来道:“你能想通这个道理,可比的战场武艺更加难得。去吧,去金河山告诉你爹爹,让他不要抵抗了。若他愿意归附,我赤缎血矛之下还有他建功立业的地方!若他有忠君观念不愿意侍奉二主,我许他全军解甲归田,以候天下太平。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的佳音!”

    ————————————

    高怀德得到了张迈如此宽容的一个承诺,又是狂喜,又是急切,唯恐迟了救不了父亲,他拿着张迈的手令与给杨光远的命令,一路换马,一日一夜便抵达金河山外,一打听知道高行周仍然被困,又是一阵欢喜,杨光远早知张迈有收伏白马银枪团的心意,验过张迈的手令,读了命令,当即放行。

    高怀德进入山谷,一个守护谷口的将士目光呆滞地看了他一眼,跟着狂喜叫道:“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便有军士引了高怀德去见高行周,一路上高怀德但见谷中一片死气,沿途还看到不少马骨头,知道惜马如命的白马银枪团已经开始杀马充饥了,心中难过:“再困一段时日,打不用打,我们自己就崩溃了。”

    在一个山洞之中他见到了双眼深凹的父亲,高行周一见面就挽住他道:“孩子,你回来了?援兵到了?”

    高怀德却是摇了摇头,高行周道:“那你怎么能……”他猛地厉声喝道:“你降唐了!”

    高怀德低了头,跟着将头抬起来,道:“爹,你听听我出去后,都见到了什么事情!”跟着便将自己突围之后的见闻一一道来。

    高行周和诸将听说石重贵见死不救,无不愤慨,跟着听说晋军仍然开往云州,更是忍不住冷笑,觉得有张迈在的情况下石重贵北上岂非送死?但跟着云州发生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当他们听到百姓挽留曹元忠,听到百姓拒斥石重贵,听到百姓将晋军生生赶走,所有人的心理竟然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其实天策唐军的好名声早就传遍中原,白马银枪团的将士也不是不知,但道听途说,总不如一个亲近如高怀德叙述他的亲身见闻来得动人。

    等到高怀德说张迈未曾追击时,高行周已经放下对儿子的猜疑,叹息道:“张龙骧如此胸襟,怪不得能横扫万里,虎视中原!”

    再听说石重贵一路南逃,天策唐军不费丁点力气就尽得晋北全境,高行周已经忍不住道:“天意,天意啊!这就是天命所归么?”

    之后高怀德再述说这次出去的其他见闻,比如幽州被迁、游骑缉盗、晋北仁政等事,听得洞内所有部将全都黯然,最后高怀德再将自己见到张迈的始末讲来,当听到张迈给出的宽容条件,副将安之虎已经忍不住叫道:“将主!如此明主,岂能不归!石敬瑭不值得我们卖命啊!”

    他一开口,其他部将马上群相响应!

    五代时期,本来就没有什么忠君观念,而高行周对石敬瑭其实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这时见了部将们的神色就知道这些人全都心动了,这一刻他就算还愿不降,只怕安之虎等也会逼着他降!

    高行周低头想了想,对安之虎道:“怀德说的没错,不能用我父子二人,将几千兄弟的性命都赔进去。”

    高怀德喜道:“爹爹,你答应了?”

    高行周忽然拔剑道:“之虎,你拿了我的头颅,领军出谷投降吧。”说着猛地拔刀,就要自刎!

    高怀德吓得魂飞魄散,和安之虎一左一右冲上去按住了高行周,一个叫爹爹,一个叫将主,高怀德叫道:“爹,你这是做什么!”

    高行周垂泪道:“孩子,你别忘了,你祖母、母亲还有弟弟都在洛阳啊!白马一降,他们必死无疑!只有我死了,才能为他们换取一线生机!之虎,白马银枪团就交给你了。怀德,白马降后,你也不能出头,必须得等家里脱了困,或者……或者是石敬瑭丧心病狂,真的戮我全家,全没希望了,那时候你再去为张元帅效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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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二八三章 白马归心(下)

    上一节题目忘了一个(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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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行周拔剑要自刎,却被安之虎和高怀德死死按住,高怀德道:“爹爹,张元帅既能开出那么宽厚的条件,想来必能体谅我们的苦心!你且将性命留下,待我再去求他!或许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也未可知!”

    安之虎也叫道:“是啊,将主,我看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如再交涉看看,若真到无计可施时,再作打算不迟。”

    两人好劝歹劝,才算将高行周劝住,高怀德给安之虎使了个眼神,自出谷去寻杨光远,将他父子的隐忧道破,说道:“吾等愿归大唐,但家在洛阳,一旦归唐,家门必破,能否给我们一点时间。”

    杨光远问道:“你父亲愿意归唐?”

    高怀德道:“是,只是祖母在洛,宁死不敢误了家人性命。”

    杨光远道:“那这样吧,你们放下武器,前往奄遏下水将养,我再将你们的情况禀报元帅,想来元帅必有安排。此外,你们白马银枪团还有约千骑人马被我们困在白道山,最近他们久困无望,好像已经有鱼死网破的打算,若你们不想他们因此战死,最好找个人前去劝告。”

    高怀德回谷一说,安之虎道:“若是放下武器,那我们岂不是变成任其鱼肉?”

    高行周再仔细问明高怀德见张迈的所有细节,思虑甚久,这才下决心道:“张龙骧的名声一向不错,这次我看他是真有收伏我们的意思,既然如此,不妨冒个险!怀德。你去答应他,我们放下武器,全体出谷,任他们安排。然后之虎你前往白道山,将兄弟们全部招来。契丹既败,石敬瑭又失人心。天下归唐指日可期,燕赵子弟,不宜作此无谓牺牲。”

    安之虎道:“万一他们是赚我们出去呢?”

    高行周道:“没听说过张龙骧曾经坑杀过降军,因此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全部成为阶下囚,大部分兄弟仍能活命。”

    诸将到此也觉得有理,这才放下武器,出谷接受整编,杨光远见到高行周。笑道:“老高,恭喜你啊,元帅对你们家的千里驹青睐有加,此次北上得以归唐,你是因祸得福了!”他们曾经同殿为臣,因此彼此认得。

    高行周摇头道:“洛阳之事未定,在下生死未知。这两千兄弟的性命都交给杨兄了,至于我们父子二人。只愿为阶下之囚。”

    杨光远笑了笑,道:“你还是这般脾气!”

    白马银枪团在谷中已经绝粮数日。人疲马瘦,杨光远便换了三千马匹给他们,高行周道:“我们的马虽然疲弱,但跟随得久了,虽是畜生,却如家人。希望能带在身边,希望杨兄体谅一二。”

    杨光远道:“这个却是元帅信中特地吩咐的,老高你别给我添麻烦。再说元帅是吩咐将这批马送到好牧场放养,自有敕勒川的牧民照料,你不用担心它们受委屈。”其实若换了杨信、折从适等人。听了高行周之求,多半也会便宜行事,但杨光远是降将,极其在意张迈的意思,因此对张迈的命令执行得比安西旧部还要彻底也更机械。

    高行周无奈,只得一切听从安排,杨光远待他们倒也不错,给了马匹,给了粮食,又给了向导,仍然让高行周自己率领人马,前往奄遏下水——那是云州西北、长城以外、金河山以东的一个内陆湖,湖面广大,周围水草颇美,正宜放牧。只是此处离敕勒川、云州,这段时间正处于与世隔绝状态,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放下武器后,两千白马骑兵无不心怀惴惴,直到这里才放了一点心,想来天策真要坑杀自己,也不会选择一个这么漂亮的地方。

    杨光远将他们护送到这里,居然又发下了兵器,吩咐道:“你们就在这里休养吧,尽管跑马,也可外出射猎捕鱼,此处离云州也不过两日的路程,你留下一队骑兵给你,若有事,可以派人前往云州请命。但你本部人马未得命令,不得离开二十里外。老高,元帅如此安排,又没让我们监视你们,那是将你们当作已归部署来看待了,你要看好自己的手下,勿违命令,不要辜负了元帅一番美意。”

    高行周慌忙向西南行了一礼,道:“高行周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自己的性命已不放在心上,只盼这两千儿郎能活下去,将来能在天策麾下有个出身。”

    杨光远哈哈一笑,便引兵离开了,只留下了一队士兵和几百个熟悉附近地形的牧民,以及两个牛羊群。

    白马骑兵们得了武器,又有马匹,心中无不大定,心想在这一马平川之地,要再离开时那是再方便不过,但越是如此,反而越没人想要离开逃走了。

    高行周便下令安营扎寨,第一天他不敢妄动,过得小心翼翼的,第二天才派出骑兵到附近放牧、打猎,其实是侦查周围情况,果然发现天策唐军没有留下监视人马,高行周自此慨叹道:“张龙骧好大的气魄!我若易地而处,断不能就这么放任白马银枪团。”

    奄遏下水是一个好大的内陆湖,周围一片平原,水草丰茂,契丹曾在这里留下牧场旧基,牛羊马匹可以吃草,草地中间也有不少猎物,白马银枪团在山谷中困顿了多日,到此才算安下心来,高行周吩咐下去,便有人牧马,有人放羊,有人射猎,有人捕鱼,日子比不得在中原时丰富多彩,却胜在平安宁静,几顿饱饭下去,力气渐渐恢复了。

    至此,整支军队已无人担心天策会杀害自己了,若真要坑杀时,不会给这么好的地方,花这么多的功夫。

    就是有部将开玩笑,对高行周说:“将主,你说张元帅不会要我们在这里住一辈子吧?那我们可就成为化外胡人了。”

    高行周嘿嘿两声。他心知这是不可能的,不管张迈是什么打算,自己这两千人在这里肯定只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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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两日,有两骑从东北而来,原来这奄遏下水位于敕勒川到临潢府的道路上,临潢府那边若有消息发来。到达白水泊后既可先南下云州再西出长城,若图快捷,也可走直线经奄遏下水进入敕勒川,将来云中地区一旦平定,奄遏下水肯定要设置通信据点的。

    那两骑就是薛复派人前往敕勒川的公事信骑,他们望见白马银枪团的营寨,当晚就入营休息,直接将这里当成沿途据点了。

    高怀德奉了父命入帐慰问,不敢打听他们的公事内容。却从他们口中得知鹰扬军与汗血骑兵团联袂南下,如今已经平定原辽国中京道的大部分地区,如今正在长城外候命,随时准备南下。

    高怀德啊了一声道:“上京打赢了?”

    关于天策在临潢府打赢的消息,晋北一直都有“谣传”,但一直未得证实,白马银枪团一直在敕勒川作战,得到消息的渠道更加狭窄。他们现在又还未真正融入天策旗下,因此请报上未得共享。高怀德曾入晋北。但也只知道幽州方面的消息,并不晓得临潢府一战的详情。

    那两骑信使更是奇怪:“你们不知道?这是多久的事情了!”高怀德的这个反应叫两个信使暗中怀疑起,以为自己进了贼窝,当晚睡不安枕,幸好第二日高行周并无留难地就将他们送走。

    白马银枪团听说上京大捷的消息之后,全部人马心态又是一变。

    上京大捷啊!

    那是辽人的首都。如今也被天策给打下了,中原武人深深忌惮的契丹都已完败,那往后天策唐军岂非就天下无敌了?

    他们想到杨易薛复已经南下,再想到这里离中京道已经不远,心中更是一阵后怕。一个部将嘟哝道:“幸亏前几日降了,不然的话,南边是张龙骧,北面是杨鹰扬,咱们就是石头,也会被碾成饼的。”

    高行周听到这句话也未生气,他自视再高,也不至于认为自己能同时抵敌张迈与杨易,悠悠说道:“怪不得了,怪不得了。上京既然大捷,契丹如果不死尽死绝,余孽必然退入东北,上京既破,中京既失,燕云也没希望留守了,怪不得契丹会走得那么着急。如今的局面,张龙骧若以破辽之威挥师南下,杜重威必败无疑!燕云易手,就在旬月之间了。”

    高怀德却想起石晋军队在云州的表现,冷笑道:“我看到时候,多半连打都不用打!”

    高行周微微一愕,随即颔首道:“是,幽州那边,多半不用打的。”

    这次高怀德从晋北回来,除了带来张迈的招降,也带来了关于幽州百姓被掳掠、杜重威见死不救的消息。

    他高家也曾定居幽州,五服之内有不少亲朋好友都在幽蓟一带,想来经过此次浩劫,只怕这些亲戚朋友多半都要星散凋零了。白马银枪团的成员,几乎就都是燕赵一带的籍贯,许多人情况都与高家类似,甚至就一小半的人老家本来就是幽州,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无不咬牙切齿,恨得比云州百姓更甚!他们也恨契丹人的蛮横恶毒,但更加痛恨杜重威的倒行逆施!知道此事之前,军中其实还有一小半的人心中还思念故国故土,但知道这件事情后,几乎所有人都对石晋王朝断了念想了。更有不少人在言谈中隐隐泄露了他们的期待:希望天策乘胜南下,直接打到黄河去,将河北河东都收过来!

    高行周见军心如此,叹息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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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两日,西南方陆陆续续有人马赶来,皆是熟人——却都是之前白马银枪团被俘虏了的人马。再过两日,更有一部整编精锐骑兵靠近,却是安之虎前往白道山,将被困在那里的千骑精锐都带来了。

    高行周至此哪里还会不明白张迈的意思——那是要将白马银枪团,完完整整地交给自己啊!

    敕勒川一战,白马银枪团力求脱困,张迈力求困敌,因此战场上的伤亡并不多。高行周到达奄遏下水的第十日上,所有未战死未逃亡的白马银枪团旧部全部都到齐了,高行周眼看旧部大部分汇聚,忽然双眼垂泪,对高怀德道:“元帅如此待我,我还有脸面。说什么顾洛阳的家!罢了,罢了!家中之事我顾不上了,纵然无法顾全孝道,一切只是我错,待得天下大定之日,我再一死以谢母恩吧。”

    安之虎等亦皆感动,同时叫道:“将主!”

    高怀德叫道:“爹爹不要这么消沉,我看我们应该养好力气,然后请命为天策开路。一口气打到黄河去,打到洛阳去!祖母、母亲如果还没遇害,我们便救她们出来,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就给她们报仇!”

    众将士一齐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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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时间里,张迈曾发来一道命令,将奄遏下水改名为岱海湖,要高行周休整之余。在岱海附近整理出一个营寨据点,来作为日后的通信与驻军据点。高行周接了命令,果然整顿起营寨来,又按照张迈的命令,在湖边勒石命名。

    自此之后往来岱海的人马越来越频繁,天策内部的信息体系慢慢对白马银枪团敞开,高行周也从中听到了许多东北、中原的消息。这才知道他们在岱海休整的这段时间里,中原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幽州之事终于掩盖不住传扬开来,而且一朝传扬,就是满世界的大爆发!

    曹元忠动用了天策已经发展得很成熟的活字印刷,印出了数十万张传单。将幽州事件的始末,用最通俗最简洁的语言,全部印出来,然后偷运往中原各地,从河北到河东、从河东到河南、从河南到山东!数百州县在一夜之间飞满了有关幽州事件的传单!

    关中地区就更不用说了,上到士林阶层,下到说书人变文僧,一律怒口痛骂石晋君臣的冷血无耻!

    百姓们容易轻信,本来就对这个开国没多久就一直加征加税的王朝没感情,这时更是对石敬瑭这个儿皇帝感到齿冷;士大夫们比较谨慎,听到消息之后自然要设法求证,河北的士林首先行动,他们近水楼台又能量强大,大军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是那些儒士的学生,士兵之中更不知道有多少是那些宗族的子弟,这样的大事,纵然军方想要封锁也不可能。

    河北士林经过多方打探,得到的结果却比传单的内容更加叫人心寒!

    从泰州到镇州,从镇州到冀州,从冀州到深州,从深州到沧州……整个中原士林本身就对石敬瑭极其不满了,这时曹元忠的行动就像在干草堆上点了一把火,然后整个河北的物议就烧成冲天烈焰!

    河北烧过了之后,跟着就是山东,然后更蔓延到了江南,同时关中那边也向东烧来,舆论大火从东西向中部蔓延,不久洛阳就变成了在火炉上烘烤的一只铁锅!

    就算只是武人,就算人在塞外,高行周也能想象现在石敬瑭在洛阳城内的处境!用如坐针毡恐怕都不能形容,应该是赤脚踏在烧得通红的铁板上,那感觉才差相仿佛。

    “这就叫千夫所指吧,”高怀德道:“希望那老贼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了,那就没空顾及我们家的事情了。那样奶奶、娘亲和弟弟就有希望逃出生天了。”

    不知什么时候,高怀德开始管石敬瑭叫老贼了。

    高行周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的武艺快被儿子超越了,但毕竟比儿子想得深远,自是知道在当前的情况下,石敬瑭兵力既居弱势,又失了民心,于内忧外患之中,“恐怕他的江山,也不长远了。”

    念及此处,高行周便开始留心有关河北、河东以及燕云方面的消息,岱海湖与云州之间,轻骑接力的话,一夜之间就能完成讯息传递,高行周这边一有询问,云州方面很快就有反应,竟然派来了一个军事参议,为他解答疑问。

    高行周至此才知薛复在中京道暂时未有行动,只是在巩固战果,甚至未掠边到长城附近,而幽州方面似乎也还没有“得到”上京大捷的消息,虽有各种小道传闻,但多未得到证实。杜重威或许已经知道消息,或者是在掩耳盗铃,总之并未对这种“谣言”进行承认,只是布置大军,北防杨薛,西防张迈。

    而云州方面。张迈也未进行扩张,对上京大捷,既未予以承认,也未予以否认,只是不断整编军队,从军事参议口中,高行周得知张迈在云州在整合各路兵力之后,又削减了不少冗余兵力,放兵归田。而将兵马集为五路:

    中路大军以陌刀战斧阵为核心,张迈自领;杨光远和折德扆,各领骑兵两千人、步弩三千人,辅兵五千人为,驻于城内;李彝殷和李彝秀各领骑兵三千人,辅兵五千人,驻于城外。其余人马编为各城守军,尽归曹元忠掌管。

    高行周知道这个布置之后。心道:“军队驻扎于城内,五千兵马何须五千辅兵?这时随时要出征的打算了。曹元忠是留守人员。至于那五路人马则是随时要发起进攻了,是在等什么?等薛复南下么?”

    这时他已经知道杨易受伤正在定辽城养病,此番南下的代理大都督乃是薛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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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张迈的一道新命令到了,却是命他整顿岱海军马,五日之后拔营,前往云州会师。

    高行周所部有白马精骑。在敕勒川一战中略有损失,在岱海的这段时间他从其它部队中挑选精强之辈加以充实,却仍然没法补足三千之数,当下立为十营,将营、队、火的将官称谓。亦就天策军律,改了称呼。这一切张迈并未吩咐,但高行周已自行整合。

    这时既领军令,便尽起来兵马,除三千精锐外,又有三千骑兵,以及三千辅兵,共计九千人,安排好岱海的防务后,便径朝云州而来。

    才过长城,忽见漫山遍野数千白马,战马本就难得,而刻意要寻求白色战马,则更是难上艰难,高行周所部号称“白马银枪团”,其实也只有主力八百骑乃是白马,其余多是杂色,作为中原政权的一部骑兵,能拥有数千战马已是难得,要想作战部队清一色的白马那是妄想了,这时看到漫山遍野都是白色骏驹,犹如草地上笼罩着朵朵白云,将白马银枪团都看得呆了。

    一个天策唐军的都尉上前笑吟吟道:“高将军,元帅有令,命我送四千白马与六千战袍以及旗帜等物,在此交接,请将军签收吧。”

    说着奉上一本军务文册,高行周一时之间竟忘了接笔,安之虎提醒道:“将主!”高行周一个醒悟,忙签押了,这名字签上去,他心里便知此生是要交给张迈了。

    高怀德已经大叫一声,冲入马群,挑到一匹最神骏的白马,叫道:“爹爹,这匹马我要了,这匹马我要了!”翻身上马,那马加速快,冲刺更快!纵出百步只在须臾之间,跟着回旋,片刻已到高行周跟前,看来此马之神骏处丝毫不在透骨龙之下。

    交接军资的都尉道:“高公子好眼光,纯种汗血马以枣红、栗色、黑金为多,白色汗血极其罕见。此马名云翼翻羽,这三千白马,以此马最骏!”

    高怀德大喜道:“这……这是汗血宝马?”那云翼翻羽已经微微出汗,高怀德往马肩处一探,果然手上点点殷红,高行周见儿子几乎就在马背上雀跃起来,从小到大,都很少见他如此兴奋。

    这时都尉又令人将军服、军旗送上,天策唐军的后勤补给冠于诸国,军衣战袍都是流水线统一织造,因此战场上辨识度既高,又能振作士气精神。

    高行周手一挥,喝道:“白马精卒,全体下马,上前!领取战袍!”

    他命令一下,两千八百二十三名白马银枪团的精锐便上前,领取了战袍。

    高行周跟着下令:“卸甲!换袍!”

    近三千人便当众卸甲换袍,跟着高行周命安之虎从都尉手中接过战旗,然后三千人便下场各择战马,半个时辰后,在烈烈作响的“天策白马”旗下,一支全新的白马精骑部队便诞生了。

    不得不说,三千精锐骑上三千白马,统一的战袍,统一的白色,一眼望去犹如一片雪影!只是一望便会感受到强大的心理震撼!

    来送战马、袍服的都尉看得无比赞叹,白马骑兵自身也是士气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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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行周部换了袍服之后。又过了焦山,黄昏之前就望见了云州城。

    张迈进驻云州之后,本部人马入驻城内,在城外设立了三座大营,李彝殷驻扎于西大营,李彝秀部驻扎于南大营。杨光远部驻扎于东大营,最近又新设了一座北大营,高行周抵达之后,就被引入北大营。

    人马安顿完毕后,高行周只带了安之虎和高怀德入城,准备去参见张迈,结果在城门口看见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高行周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高怀德高呼一声。纵马冲了过去,就将那少年抱住,叫道:“怀亮,怀亮!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少年正是高行周的次子高怀亮,他看见了父亲兄长也是激动得乱跳,叫道:“爹爹!哥哥!真是你们!哈哈,他们没骗我!你们没死!”

    “胡说呢,我们怎么会死!”

    高怀亮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你们不知道啊!云州兵败……啊。不是,云州归唐之后不久。洛阳就传开了消息,说爹爹被困金河山,援兵不至,自刎殉国了,说连头颅都挂在平安城城头了,有往来敕勒川和云州的商人亲眼看见了的。然后没过两天,陛下……哎,不对,是,是那个石敬瑭。他就送来了慰问的东西,还封了我一个世袭的什么将军,祖母哭得死去活来的,又过了两天,娘竟然上吊了……”

    高行周眉头一皱,心想自己的浑家也是将门之后,素来坚强,出征之前又早有最坏的打算,怎么会上吊?高怀德已经吓了一跳,大叫:“什么!”

    幸好高怀亮赶紧说:“没死,没死!”

    高怀德这才放下心来,高怀亮又道:“娘被丫鬟救了下来,消息传出后,宫里也派人来慰问了,然后又过两天,有一天中午,娘忽然将我叫到房中,让一个陌生人帮我乔装打扮,不久奶奶,罗伯伯,徐姑姑,他们也都来了,然后我们就跟着那个陌生人从后门逃走了,混在人群里出了城……”

    高行周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敞亮,高怀德也不笨,叫道:“我知道了,那个陌生人,一定是元帅派去的!之前爹爹自刎殉国的谣言,只怕也是元帅设法传出去的。”

    “是啊!”高怀亮道:“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原来那日高怀德一出云州,张迈就派人南下潜入洛阳,同时散布高行周自刎殉国的消息,那时幽州事件刚刚在发酵,但云州事件已经传开,石敬瑭正因云州事件而出丑,需要树立一个忠君的典范,因此闻讯之后略加求证便对高家大行封赏。高家在洛阳有人质的味道,石敬瑭对高家本有监视,听说高行周已死,封赏过后监视反而放松了,天策在洛阳的内应马上潜伏入内,说服了高夫人,又上演了一场上吊的戏码,而后趁着监视稍松,便将高家三口以及两个心腹下人带离了洛阳。

    “我们出城之后,就往嵩山走,带我们离开的那位叔叔说奶奶年纪大,不宜长途奔波,就将奶奶和娘安置在嵩山一座小庙里头,他带了我辗转来到了云州。”

    高行周和高怀德听到这里,对张迈的苦心都已了然,他们虽已有心归唐,但在岱海的这段日子一直都在为后方家人的安危而牵挂,高行周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来到云州,便听到这个从此后顾无忧的大好消息。

    高怀德少年心性,闻讯只是欢喜,高行周却是掩面痛哭,叫道:“高行周一介驽将,何德何能,得蒙元帅如此错爱!”

    他人在云州北面,这时向南跪下,一拜远方的母亲,二拜城中的张迈,他一跪下,高怀德高怀亮慌得同时跪下,高行周拜了两拜后,回顾身后两个儿子说道:“你兄弟二人记好了!我高家满门,性命福祉都是元帅所赐的!从今往后,元帅令旗指处,不得惜身!家可破、族可灭,元帅之令,不得有违!”(未完待续。。)

第二八四章 因粮

    高行周带着儿子与安之虎进入云州城。

    太阳西下,城内灯火渐张,进入帅府,马小春代张迈来迎,将高怀德兄弟与安之虎安置在偏厅,引了高行周进入后园,后园中设了一顶巨大的帐篷,帐篷中排布了一个硕大的沙盘,一员环首豹额、手有残疾的猛将按刀侍立在旁,高行周便猜那是去年关中大战中作为奚胜副手而闻名的陌刀将刘黑虎,另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穿宽缓衣袍,正在灯火之下看沙盘。

    高行周在马小春指引下上前,知眼前人就是张迈,推金山倒玉柱,当场拜伏在地,张迈回过头来,单手扶起他道:“不必多礼,这位就是白马将军了?可见着令公子了?我本来打算设法让将军一家在云州团聚,但洛阳路远,恐怕老夫人身子扛不住,因此只安排了令公子北上。”

    高行周泪水登时流了下来:“元帅如此见爱,行周万死亦不足报元帅深恩之百一。”

    张迈哈哈笑了起来,道:“不用说这么文绉绉的话,我平时和杨易薛复他们,也不这么说话的。你高家名声不错,军马入晋北以后也未曾扰民,军律严明,和杜重威那些家伙不一样,可见三千白马骑士都是燕赵好男儿,我不愿意汉家英锐子弟自相残杀,作出这么多的安排,是要尽量为华夏武人保留几分元气,并不是为了你一个人。”

    他这话挑明了自己并无市恩之意,但高行周听了反而更加敬重,又听张迈将自己与杨易薛复相提并论,隐隐又多了几分窃喜之意,高行周道:“元帅胸怀广大,行周感佩万分。从今往后。白马银枪愿为元帅效死,鞍前马侧,唯元帅号令是从!”

    张迈一喜,又笑道:“也不只是为我,咱们要建立的这个国度,是大家一起的事业。不是为我一个人。你愿意加入,这个国家便有你的一份!”

    高行周听了惶恐说:“属下不敢!”

    张迈愕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笑道:“我不是那种与你平分天下的意思……罢了,以后你慢慢便明白了。来,先看看这个沙盘。”

    高行周只看一眼,便知是包括燕云在内的河北、河东总地形,他心中一凛,暗道:“元帅果然有意用兵两河。”

    张迈指着沙盘。说道:“你来看看现在我们和石晋的对峙局势。”

    高行周道:“属下在岱海时,闻说薛都督已经挥师南下,只要薛都督抵燕,到时候,都不需元帅出手,北征大军挟破敌之威,旌旗到处,幽州转眼易手。杜重威之流,土鸡瓦狗耳!”

    在岱海的后期。天策军渐渐将军情向高行周敞开,因此他知道唐军在云州的兵力比起幽州晋军来并无优势,但若薛复南下,那就不一样了,不论兵力,只是双方士气之升降。就足以挟胜破敌。

    张迈道:“我一直未将上京大捷的消息正式公开,就希望到时候有这个轰动效果,不过……你可知道最近的因为幽州之事,中原的舆论大为动荡?”

    高行周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最近的舆论事件发生后。张迈肯定已有鲸吞中原的念头,赶紧道:“此事属下也听说了,如今石晋的兵马分布,刘知远镇西都,杜重威在燕云,石重贵在雁门,再除去于边境防备吴楚的人马,余下可战之兵便皆在洛阳了。河北、山东,空虚无比,加之如今物议沸腾,此时若能挥师南下,以兵马分略各地,岂止幽蓟也,便是河北、山东,亦可轻易得手,甚至大胜之后转而向东,洛阳亦非不可得!”

    他说到这里,连自己也感兴奋,若依此行兵,这可是鼎革大战,数月而平定中原也未可知!不但是他,旁边刘黑虎也是两眼放光!

    张迈听到这里,却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高行周问道:“元帅有难处?”

    “是难处,更是可惜……”张迈说道:“当下的大势,的确对我军大大有利!石晋如今不管是民间抵抗意志还是军队的作战意志,都低落到极点,如果开战,我几乎敢断定我军必胜!但是……石敬瑭虽然已经露出致命破绽,而我军却也是举步维艰。”

    “举步维艰?这是为何?”

    张迈敲着沙盘,说了两个字:“粮食!”

    高行周听了这两个字,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果然张迈继续道:“我北上之时,郑渭曾对我名言,甘陇两年之内无法承担起大规模战争了,因此我此次北上,带的人马便不多,如今在云州的局面,主要是整合这边既有的人马。而漠北漠南那边,你可知道大漠如今如何了?”

    高行周摇了摇头。

    “大漠南北,万里草原,马尸遍地,饿殍遍野!”张迈叹道:“过去两年的连番大战,摧毁的不止是契丹,这片土地无论胡汉都遭受了重大灾难,而漠北受灾尤重,今年的春夏两季,本该休息养牧的最佳季节,却被我们强行催逼,透支了未来数年的民力畜力,这一场浩劫如今还在持续,如今秋天快到了,胡天八月即飞雪,剩下这点时间是不够漠北恢复生机的,这个冬天只怕还要继续死人。此劫过后,漠北诸部没有三五十年别想恢复元气……”

    张迈是在感慨,而旁边刘黑虎听了却重重哼了一声鼻音,在他看来,那些胡虏死得越多越好,只恨不能死绝了!只是张迈说话时,他却不敢插口。

    张迈似乎从刘黑虎的一哼中就猜到了他的情绪,叹息转为微微一笑,续道“如今薛复止步于中京道,一半是出于我的命令,同时也是在整编各部,为今年过冬做准备了。”

    高行周道:“也就是说,甘陇、漠南,都没有兵粮可以支撑我们打仗了。”

    “是。”张迈道:“这个死结,至少今年是绝对无法解决的了。甚至到明年,除非甘凉秦西大丰收。否则也是难,难,难!所谓三年耕种而有一年之积,接下来我们真要在不破坏民生的情况下发动战事,至少也得在三年之后了。”

    军队就地驻扎和行军打仗,对军粮的耗费是不一样的。张迈麾下六路人马,可以因食于晋北,放牧于敕勒,但若要行军出征,所耗费的军粮便以数倍计,若再加上薛复南下,光靠晋北绝对支撑不起了。

    但如果现在罢战,便会给了石晋一个喘息的空间,让他消化内忧以及对天策破辽带来的恐惧效应。

    军事行动也是有惯性的。一旦停止,再要启动兴兵,无论内外又都得花费巨大的力气,且如今石晋的国防线基本完整,洛阳有崤函之固,河东有雁门之险,幽州对北对西也都有关隘城防,若让石敬瑭缓出手来整顿了内患。再引契丹为援,那时天策再要强攻。又得花费巨大的力气。

    说到这里,即便以张迈乐观的性格,也不禁有些黯然:“石晋如今内外空虚,就像一个摇摇欲倒的病人,我只要再加一指之力就能推倒他了,可偏偏我就是伸不出手去!嘿嘿。我从安西起兵,从来都是天不取,我也逆天强取!这一回也是逆天,却是老天爷给了,我却没力气拿!”

    高行周看着沙盘上河北方面粗略的摆设。猛地跪下道:“行周有一计策,可收河北、山东!”

    张迈笑道:“以我们此时的兵力与军威,取河北容易,收山东不难,但没粮食啊!”

    “有粮食的!”高行周道:“孙子云:食敌一钟,当我二十钟!只需取得石晋屯粮,便可用兵!”

    张迈大喜道:“石晋屯粮?粮在何处?”

    高行周道:“此次石敬瑭用兵,以河东存粮供应西路人马,以山东、河北存粮供应东路与中路,山东以及冀东的各路粮饷,皆用水运,由永济渠北运,主仓位于定远军,此处有供五十万人半年之粮,仓名平幽!冀中冀西征集到的粮草,屯于定州,仓名曰共济,可供十万人二百日之用。东路人马,粮食都从平幽仓取用。中路人马,粮食则从共济仓取用。两仓均由杜重威总体掌控,而共济仓之权,属下专之,守仓人马亦是属下奏请委任,若能以一支奇兵南下,袭取共济,则损石晋之余,而我军一战之资可得。”

    张迈问道:“若我给你便宜之权,你有几成把握?”

    高行周道:“敢问元帅,灵丘县如今到手未?”

    张迈道:“先前折德扆南下,灵丘县白云寺武僧起事,占领了县城,如今全县上下都已经奉行云州这边的号令了。”

    “若是如此事有七成以上把握了!”高行周道:“灵丘再往南,那就是属下的故里,宗族在那里,故旧也在那里,元帅如今又得人心,属下到了那里,宗族故旧便都会为我掩护,轻骑走小路奔袭,四日之内可抵达共济仓,若守仓者仍是属下部将,一言可开,若守仓者已经易将,奇袭之下,亦有极大机会可以得手!只是……”

    “只是什么?”

    高行周道:“只是这一去,属下便是鱼归河海,游子归家,元帅能信得过属下不?”

    张迈哈哈大笑,道:“石敬瑭如今弄得整个中原天怒人怨,如果这样你都还不肯背弃他,那就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了。我不但是相信你,更是相信我自己!”

    ——————————

    当天晚上,张迈又与高行周议定了若干调兵遣将的细节,将云州现有的面饼、肉干等行军物资全部调给了他,同时向东、南派遣虚兵,让接近幽蓟地区和雁门关的县城、堡寨每日增加旗帜,扩展营寨范围,作出增兵的姿态。

    果然杜重威和石重贵都以为张迈准备进攻幽州和雁门,大为紧张,这时高行周却晓行夜宿,朝东南而去——这条道路,正是他当初北上时走的路径,熟得不得了,行军速度极快。此事张迈做得绝密,直到高行周抵达灵丘县,杨光远李彝殷等才都知道。

    高行周到达灵丘县之后,仍然偃旗息鼓。将大部队交给安之虎,自己率领八百轻骑为先锋,不走大道而走小路,他们高家本是山东人,后来到幽州为官,便全家迁往幽州。之后又迁往常山,至于前往洛阳,反而是近几年的事情。像高思继这样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人物,一人动,部分宗族也会跟着动——因他权力所在,也将是宗族的利益所在。且高思继又是举世闻名的枪法名家,因此不但有宗族,有仆从,还有弟子。不但有故旧弟子跟着他移居于此,当地豪强子弟也有不少拜他为师。

    因此这一路上果如高行周所说,不是他的宗族,就是他的故旧,白马银枪团到了这里,何止如入无人之境,简直就是鱼游暗河,全无声息地就到达磁水上游。之后沿磁水向东南行走,当晚就到达共济仓附近。

    共济仓是仓也是砦。砦中驻扎有五千兵马,高行周的先锋只有八百人,他叫来儿子道:“现在中原都传我死了,我忽然现身,只怕会引起骚动,你且试着去叫门。若砦内还是刘彦超,你伺机行事,看看能否引他投诚,若不是刘彦超,你就以从云州脱难回来为由。设法入内,举火为号,与我里应外合。”

    高怀德答应了,引了三十余骑连夜扣门,砦门上守军急问是谁,高怀德看看砦门官眼熟,怒吼道:“没眼色的东西!不认得小爷了么?”

    那砦门官果然认得高怀德,叫道:“哎哟!这不是我们的白马少爷吗?”

    只是军律所在,不敢就开砦门,急忙派人去请镇仓使,不一会砦门大开,一个中年将领带了几个人就赶了出来,高怀德认出是刘彦超,见他不但盔甲全无,一只脚甚至没穿鞋子,便知刘彦超对自己情分未减,叫道:“彦叔叔!”

    刘彦超看到高怀德疾奔过来,眼睛就湿了,叫道:“我的好少爷,我的好侄子!你……你怎么逃回来的?都说将主给张迈杀了,头颅都挂在了平安城,我听到消息后五内如焚,只道你也遇害了。还好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他只道高怀德是逃回来的,就要带他入城,高怀德一只手帮住刘彦超的肩膀,说道:“刘叔叔,这次回来的不只是我呢,后面还有几百位哥哥呢。”说着挥了挥手,一骑飞奔没入黑暗,不久便听马蹄声响近。

    刘彦超是随高怀德他爷爷出身,对高行周半是兄长,半是仆从,有这情分,他对高怀德便毫不怀疑,听到马蹄声也不紧张,不久七百余骑奔近,果然都是白马银枪团的兄弟,高行周隐藏于人群之中,并未现身。

    刘彦超大喜,说道:“兄弟们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快进来,好好歇息歇息,传令,烧汤造饭!让归来的兄弟们吃顿好的!”

    说着便拥着高怀德入砦,进入议事厅,一时也没注意好几个白马校尉跟了进来——何况这些人刘彦超也都熟识,入厅后,早有仆役送来鞋子,刘彦超才一边穿鞋子,一边问道:“好侄子,之虎怎么样了?”

    “虎叔没事。”

    刘彦超又是一喜,跟着又是一阵黯然,踌躇着道:“那日将主殉国的消息从洛阳传来,我当时便天旋地转,痛叫呕血,急派人赶往洛阳,谁知前两日洛阳又有消息传来说府里遭了大火,府上好几个人都在大火之中失踪,连……”说到这里,刘彦超竟说不下去。

    高怀德脑子灵活,马上反应过来,心想那场大火多半也是天策的密子所为,造成高家数口人失踪的假象,虽然此事一查多半会有破绽,但已足以拖延时间了。

    因为知道奶奶和母亲并没有在火灾中出事,因此高怀德便不担心,笑了笑道:“不怕不怕,那火烧得好!”

    刘彦超瞪着高怀德,心想这孩子怎么不知轻重,只是一时之间还不知是否要将噩耗告诉他,吩咐仆役道:“去拿酒来!”心想先灌高怀德几碗酒,再说事情让他好接受些。

    却听高怀德道:“彦叔,这次不止我回来,还有一个人,彦叔见了会更欢喜。”

    “谁?”

    穿着普通士兵袍服的高行周闻言便从门外走进来,刘彦超整个人跳了起来,叫道:“将主……你……你没死啊!”

    高行周微微一笑道:“没死。说我自刎殉国。是张元帅故意传出来的谣言。”

    “张元帅……”刘彦超脸色微微一变:“将主,你……”

    “没错!”高行周更不隐瞒,说道:“我被困金河山,怀德将云州发生的事情带回来告诉我后,我便知道石敬瑭气数已尽,如今我已弃暗投明。领了元帅将令,兴兵南征,第一站就是要取这共济仓!彦超,你我名为上下级,实为兄弟也!可愿意随我效忠张元帅,共成千秋大业!”

    这时议事厅内已有四五个白马校尉,刘彦超的手下只有两人,且这两人也都是高行周的旧部,五代时期。各路兵将大多拥兵自重,高行周对刘彦超来说不只是老上级,更有主从之份,是他的大靠山,当初高行周“死讯”一传来,刘彦超便感觉自己靠山塌了,情知若不能找到一个新的靠山,降级罢权便是迟早的事。不想这时高行周突然出现,而且已经弃晋投唐!这时天下大势。人人皆知唐强晋弱,石敬瑭麾下不知多少将领其实早有弃主西投之心,只是投靠无门罢了。

    因此刘彦超只是经历了一开始的震惊,马上醒悟过来,跪下道:“将主啊!老将主待我恩重如山,高家对彦超来说就是天。莫说将主是要带我们去走一条富贵道路,就算是赴汤蹈火,将主在前面走了,彦超在后面肯定就跟着跳!共济仓这五千兵马,从现在开始就是将主的了!”

    高行周大喜。将刘彦超扶起来道:“中原最近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石敬瑭这条船就快沉了!你我能在沉船之前转投天策,那是天大的缘分!龙骧元帅又是不世出的圣主,我等能够追随他,他日必有一番新的功业!”

    刘彦超连声称是,这时仆役端了酒进来,看到高行周坐在最上面,不由得怔了。刘彦超骂道:“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将主么!还不过来磕头!”那仆役急忙上前磕头,刘彦超一边给高行周斟酒,一边道:“今天真是高兴,今晚咱们也别睡了,一边喝酒,一边听将主给我们仔细说说别来之事。”

    高行周按住酒壶道:“饮酒且慢,如今砦中校尉,可还都是老兄弟?”

    刘彦超脸露黯然道:“自从将主的‘死讯’传来,杜重威那边已经开始往我们这里安插人了,只是被我硬生生顶住了,也亏是如今天策大兵压境,杜重威大概也怕引起变乱,因此没动用霹雳手段。但若是将主不来,再有一两个月的功夫,我老刘只怕也要被闲置了。”

    高行周道:“既如此,那就将杜重威安插进来的那些人先请进来喝酒如何?”

    刘彦超哈哈笑道:“正是,正是!正该如此!”

    他当即传下命令,叫来七八个中级将校,那些人高行周个个面生,他们也都不认得高行周,其中一个一进门就嚷嚷,原来他收到风声知道刘彦超连夜开了砦门收容“逃兵”,因此言语讥讽,暗刺刘彦超不知还知不知道军律!

    但他们的讥讽话没说完,就陡然发现议事厅的正位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刘彦超这个镇仓主将反而在旁边侍立,一时暗叫不好,高行周虽是微服,但其大将气度不是瞎子便都看得出来,那七八个将校以为是上面派下来的大将,一个两个便都噤若寒蝉。

    高行周挥手道:“帐前无礼,拿下!”

    十几个白马将士涌上,两个拿一个,将所有人都捆翻了,那七八个将校都不敢反抗,只是大叫求饶,又请问座上是哪位将军。

    高行周笑道:“我是高行周。”

    那八个将校一听无不脸色大变,高行周道:“我不愿杀人,但今夜却只能从权。”一挥手,白马将士早将人塞住了嘴巴,拉下去一刀一个。

    高行周带来的八百人尽是精锐,又是从刘彦超手中接过的兵权,因此只花了半夜功夫就将五千兵马拿到手中,这时白马银枪团又有第二拨后续人马抵达。

    高行周清点账目,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仓中粮草并未它调,一时喜上眉梢,对刘彦超道:“有了这批粮草,你我这场功劳足以在天策军中立足了!”

    刘彦超也是欢喜,说道:“老刘别的不知,就知道跟着将军,肯定没错!”顿了顿,又道:“定州离此只有三十里,城内守军不过四千人,如今南北州县又全无动静,肯定是还不知道共济仓已经易手。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将主,不如我们将定州也取了吧!”

    高怀德忽然道:“取定州,还不如去取平幽仓!”

    高行周一个愕然,道:“你说什么?”

    高怀德道:“天策缺的是粮食,不是兵马城池啊。河北一马平川,易攻难守。天策刚刚大破上京,军容鼎盛,挥师南下那是横扫千里,多一个城池少一个城池又有什么所谓。但如果我们取了平幽仓,那这场功劳可就大了去了!”

    高行周素性谨慎,这次奇袭共济仓,说是奇袭,其实无惊无险——不但一路之上智珠在握,而且就算所谋不成也不会被困死,因此他才敢向张迈请命。但要他再袭平幽仓,那就非其稳重性格所敢谋。

    刘彦超也是被高怀德这一计吓了一跳,道:“太冒险了吧。从这里到平幽仓,还有横跨整个祁州,整个深州,以及整个定远军,这一路去,可就都没有我们的人了。平幽仓又没有内应,万一拿不下来……”

    高怀德道:“拿不下来,那就退回来啊。千骑去,千骑回,谁能拦我?”

    高行周不禁也颇为心动!

    自古两军对峙,若能断敌粮道,战争就赢了一半,是以曹操破乌巢,袁绍便败。不过乌巢本在边境上,边境上的屯粮之地肯定设有重兵,正如共济仓位于定州,靠近边境,因此是仓也是砦,砦内有五千兵马,其东三十里的定州城内又有四千兵马,定州西北的唐县又有三千兵马,且兵马皆非弱旅,三处据点彼此呼应,一处遇到袭击,另外两处便可呼援,一州之地布置有一万两千兵马,按照常理来说足堪御敌了。

    但平幽仓和共济仓又不同,平幽仓已经是深于境内,其所在地北面有莫州、瀛洲,如今还有涿州,幽州,东面有祁州、深州,再往东北是定州,此地已属河北之心脏,若敌人真打到了这里,整个河北的防御早就糜烂了。因此平幽仓的布置主要是进行行政管理,而不是军事防御。

    当然这些机密细节,非石晋军中大将不能深知。就连刘彦超这个层次也是不知,但高行周却是晓得的,他被儿子一说,心头大动,如果这个时节真派一支轻骑前往,说不定还真能把平幽仓给打下来!

    到了那时,可就不只是为张迈南下的兵力提供粮食,更将会给幽州的杜重威以致命一击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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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