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唐骑TXT下载唐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唐骑全文阅读

作者:阿菩     唐骑txt下载     唐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推迟一天

新章节不大满意,明天修改后再更新。(未完待续。。)

第三二二章 陷

    天策十一年,仲夏。

    大唐天策上将张迈西巡,与大将军郭洛会于龟兹,郎舅重聚,相得甚欢。

    同月,契丹陡然西侵,从海上奇袭泃镇,兵分三路:萧辖里率领胡骑八千人向东奇袭滦州,杜重威率领两万汉兵向南劫掠天津,另有一路奇兵只三百人,由契丹年轻将领耶律休哥率领直奔燕京。

    南下的杜重威进兵神速,很快就逼近天津,连夜发动夜袭,但天津镇守军防范森严,虽然兵力居于弱势,却还是将杜重威挡在海河以北寸步难过,只是天津的市井听闻契丹兵至自己却乱了起来。杜重威眼看没能在第一时间攻下天津,情知不妙,除留下主力与天津镇守军相持之外,又分出数千兵力,或大队、或小队,放纵他们流窜入河北、燕京各地杀人放火。同时许多潜伏在河北的各派势力的细作趁机作乱,一时之间,燕赵东部州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东进的萧辖里进兵却顺利多了,滦州李彦从措不及防,西门被夺,城内一片大乱,榆关的契丹兵马望见信号,拥兵出关,李彦从败走石城县。耶律李胡与耶律察割得信大喜,他们宣称兴兵伐唐,原本只是假戏,派兵渡海偷袭,原本只是派政敌去送死,没想到意外之下竟立大功!聚集在辽西走廊的契丹大军听到消息,自下而上无不兴奋,趁胜追击的呼声响遍所有军营。

    耶律李胡心中本来就跃跃欲试,被中下层的将领一番鼓动。再不犹豫,下令全军进击,伐唐的假戏变成了真做!

    耶律屋质被耶律李胡以参军的名义拘在军中以防他在后方作乱。这时听到消息赶来劝阻,认为此次胜利来得突兀,要谨防是唐人的诡计。耶律察割却以为榆关在己方手里,万一战事不和顺利,退入榆关就是,此战有胜无败,为何不打?

    韩德枢也认为机会难得。天予弗取,必受其殃!

    耶律李胡与耶律屋质本有心病,再不听他的言语。决意进兵。

    耶律屋质被赶走之后,韩德枢说道:“大王此次进兵,是要派遣重将,还是亲自领兵?”

    耶律李胡道:“派遣重将如何?亲自领兵如何?”

    韩德枢道:“如今萧辖里瞎猫逮着死老鼠。竟然建立了一桩奇功。如果派遣重将,这人就必须压得过萧辖里,否则难以服众。依着现在军中的情况,我们这边能压过萧辖里的重将,就只有察割元帅了。”

    耶律察割忙说道:“这一战有胜无败,如果让我去,那就是白白让本帅立功了,而且本帅赢了。事后人家也只以为大王有用人之明罢了——我契丹以能建立武勋者为上。本帅以为,这个功劳大王应该自己领取。将来凯旋东归,才能慑服国人。”

    耶律李胡心想:“察割对我倒也有心,他说的对,若是派遣重将,就是打胜了,族人也不服我,不如我自己出征。反正此战有胜无败,能打得下燕京最好,万一打不下,劫掠一番退回来也值得炫耀战功。”

    便道:“本王都来到这里了,自然亲自出征!”

    韩德枢道:“若是大王亲自出征,那后方就得留下一个信得过的重臣统领军政,一来是为大王守住大后方,二来也是防止国内有人趁机作乱!”

    耶律李胡一听,就知道韩德枢说的“有人”是指耶律朔古等“余孽”。

    “这倒也是,那你们说应该留谁好呢?”

    耶律察割心头大动,他的计划进行到这里,就差临门一步了,只是这话自己开口了不免遭人猜忌。

    却听韩德枢道:“要弹压得住国内,令耶律朔古不敢妄动,眼下也只有察割元帅一人了。”

    耶律察割闻言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眼角看了韩德枢一眼,心想不料这个汉儿倒是很会做人。

    耶律李胡点头道:“也是,只有察割为我守住国中,我才能后顾无忧。”

    耶律察割道:“臣为大王掌军,也得有个人为大王理民,韩丞相素来忠诚,如果让他执掌辽阳,处置政务,那大王出征期间国中一定会平安无事。”

    韩德枢既然在关键时刻帮了他一把,他自然也得礼尚往来。

    耶律李胡道:“察割的推荐有理,东京的政务,就交给韩丞相吧。”

    韩德枢大喜跪拜道:“臣下代家父拜谢大王!此后我韩家必定鞍前马后,永生永世为大王之臣奴!”

    便在这时,前方传来消息,却是萧辖里拿下滦州之后继续追击,趁着李彦从立足未稳,把石城县也拿下了。

    自契丹尽迁燕民,燕蓟之地为之一空,人口增长这种事情,可不是税赋与商业,能够几年见效的,没有人口,自然也就没有了乡村县集,石城县一下,契丹与幽州之间就是一片旷野了!

    耶律李胡听到消息反而有些急了,心想可别让萧辖里将也幽州拿下了,那南派的势头只怕就难以压制了!当即下令火速进兵,以耶律察割在后方掌军,韩延徽在东京掌民,自己率领十五万大军,出辽西走廊,直取幽州!

    从大帐中出来,耶律察割看了韩德枢一眼,笑道:“本帅以前都不知道韩学士竟是这样识趣的人!”

    韩德枢笑了笑说:“刚才多谢元帅推荐了家父,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韩家都盼望能与元帅携手共进。”

    耶律察割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

    韩德枢离去之后,耶律察割回到大帐,人忽报耶律屋质来访,耶律屋质是以参军身份从军。虽然被严密监视,但契丹族内人人敬重他一心为国,便是述律平对他也颇为尊重。所以在军中仍享有有限自由。

    “有请。”

    两人见面后,耶律屋质请屏退旁人,单刀直入地便道:“察割!你怂恿李胡篡夺大位,这也就算了,现在又鼓动他西侵燕京,真的要将我们契丹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么?”

    “敌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耶律察割道:“我们本来就是要伐唐。何况现在唐人空门大露,我们又进退自如,这次西征最多徒劳无功罢了。说不上什么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耶律屋质道:“你不知道我说什么?嘿!李胡的才具,远及不上他的野心,这事契丹全族,除了被母子之情蒙住了眼睛的太皇太后之外人人知道!他兴兵在外。你就可夺权于后。李胡西征如果赢了。以他的性子一定不会甘心于一两次胜利,你一定鼓动他再战,直到他吃了苦头,你却来给他收拾残局,之后便以扶危救亡之功,架空李胡,独掌大权。我说的对是不对!”

    耶律察割哈哈大笑:“敌辇,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又不是佛祖,哪里就能料想得到现在这些事情的进展?韩德枢会来投靠我料不到。至于萧辖里竟会渡海成功,我更加料不到了。”

    耶律屋质道:“近期之事,或许你意想不到,但先利用李胡掌控军政大权,你再架空李胡,这个大方向却肯定如此。”

    耶律察割含笑不语。

    耶律屋质道:“可是唐人有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初太皇太后削平南北,我们以为太皇太后是听取了我们的意见准备统合南北了,没想到却来了李胡这只黄雀。李胡吃了南北两派兵力财力,自以为是黄雀,谁料到背后却有你这个捕雀人!但你可别忘了这个寓言,在捕雀人的脚底下,还有个陷人的大坑!”

    耶律察割神色一警:“什么大坑?敌辇你还知道什么?”

    “张迈!”耶律屋质道:“张迈挖的大坑!”

    耶律察割整肃了一下神情道:“张迈挖什么坑?”

    耶律屋质说道:“如今天下的局势,唐强辽弱。我大辽虽然一时屈居下风,但仍有一战之力,兼且有山海之胜,只要勤修内政、外结江南、固守安邦,自身不露出破绽的话,唐军要想轻取就很难。万乘之国灭万乘之国,就算有强弱之分,没有二三十年的时间难克胜负,便决了胜负,也难定存亡。时间拖得越久,我们在辽东根基就越稳,一旦迁到辽东的汉儿都习惯了已有的生活,以辽人自居,那唐人要灭亡我们大辽就会越来越难,且数十年间也指不定会出什么变数,我看张迈这个人不是稳中求胜的性格,定然容不得我们那么久,他越求快,我们就越得稳,只要我们自己不露可乘之机,他迟早就会露出破绽来。”

    耶律察割道:“你也说他迟早露出破绽,现在不就是他的破绽了么?”

    “现在算什么破绽!”耶律屋质道:“张迈的根本所在,是天策唐军精锐的兵权。幽州整军之后,他对军方的掌控又进一步。现在的天策唐军几乎就是铁板一块!任他指哪打哪!张迈人虽西巡,但掌握军方命脉的石坚、石拔、郭威、慕容春华等人都被他牢牢紧握,新归顺的高行周、符彦卿更是贴得他极紧,薛复他带在了身边,杨易也全无一点反迹。什么时候石坚石拔死了,郭威疏远了,杨易生异心了,那时候才是唐国露出破绽的时候!至于现在,就算李胡真的在燕京打胜了几仗,那又如何?燕京、河北尚不是张迈真正的根本,李胡就算把燕赵翻过来,不过是帮张迈拍死几只头皮上的跳蚤罢了。”

    耶律屋质的这番分析,他在辽国上下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耶律察割也听得耳朵起茧,笑道:“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老掉牙的话。你若是没有什么新的谍报,就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耶律屋质道:“我虽然还看不透张迈在打什么主意,但事若反常便是妖。从大势推断,总不会错。兀欲(耶律阮)在漠北谋划了这么久,真的一点风声都没露?刘知远收容了桑维翰。安重荣收容了药元福——这样的事情连我们都知道,张迈会不知道?且张迈既有心建都于燕京,那河北必成首都腹地。偏偏河北士绅却与他并不同心,虽不至于反叛却总是阳奉阴违,软刀子与他对耗,以他的性格,怎么能容忍?但他偏偏忍了,还在这个时候西巡,难道他是疯了。还是傻了?还是狂了?这里头必定埋伏着杀机啊!”

    “埋伏杀机又如何?就算你都猜对了,那又能如何?”耶律察割道:“一旦全天下反对他的人都闹起来,他分别应付都来不及。难道还能有三头六臂,一举把所有反叛抹平不成?哈哈,如果这样那他就真是神仙了。敌辇,你想多了。或许他真的疯了狂了也说不定。他们汉人的皇帝经常出这种事情——这就叫天夺其魄!你没听这两个月,河北山东的市井是怎么议论他的?都说他是又一个隋炀帝!”

    耶律察割看到耶律屋质眼中露出一丝诧异,笑道:“怎么,你以为只有你会派细作么!”

    ——————————

    辽阳府方面,所有被贬斥的大臣重将,如耶律朔古,如萧缅思,原本没有一个看好耶律李胡伐唐的。却不料西征一事有了这样一个令人诧异的开场,一时之间契丹全族对耶律李胡的印象大为改观。觉得这个三大王以往的恶名,说不定都是耶律德光抹黑的,一时之间,摄政王声望大涨,就连原本并不支持真正伐唐的述律平,也有些期待小儿子能盖过次子,追超乃父。

    对东京来讲的一桩桩好消息,对燕京来说却是一桩桩的噩耗!

    先是天津遭遇夜袭,跟着是滦州被攻破,而后辽军又分兵劫掠,燕赵东部各县处处烽火,又有人趁火打劫,从燕京直辖州县到河北各地一下子都动荡了起来。甚至还有部分人马——也不知是契丹流寇还是本地盗贼,竟然窜到了幽州城附近!

    枢密院赶紧下令各地军镇、军府出兵缉盗御贼。

    幽州的市井固然一片惶然,而朝廷各部门,纠评台最先混乱。纠评台本是议政参政的场所,这两日一开始议政,许多御史便是愁容满面,议论纷纷的都是东面的战局,一些在京的士绅眼看战火蔓延已近,也急遣家属散之四方。

    就连执政李沼回家,也听家人在商议要不要家眷送回老家安顿,气得李沼将提议的小妾打得股无完肤,怒道:“娘娘与世子还在,我等岂能独逃!再说时局也还没糜烂到这个地步!你们再敢说出一句不是人的话来,不管是谁,立刻重打三十逐出家门!”

    他的夫人哭道:“老爷的忠心我们谁不知道,只是这些天坊间都盛传说滦州失守了,天津被围了,听说还有胡马杀到幽州附近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杀到幽州了!要是元帅还在那自然没事,但现在元帅不在啊!”

    “妇孺之见!妇孺之见!”李沼喝骂道:“我等为人臣者,岂能顾惜自身!我身为执政,只要娘娘与世子在一日,我便会在幽州坚守一日,就算胡人真的杀到,我也绝不私逃!”

    他夫人道:“那能不能……迁都一避?咱们也不是不忠,只是燕京离胡人实在太近,这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杀来的日子,叫人怎么过?”

    李沼怒骂道:“闭嘴!朝廷大事,轮得到你们妇人来多口!”

    ——————————

    李沼禁得住自己的家人,却拦不住士绅群体的恐慌,不但士绅,便是商人群体亦甚惶恐。一些胆小的已经在着手撤离,但一些拿不准的和已经在幽州安家的却甚是彷徨,他们互相走动,不少人便走动到了郑、奈、石等家族的门前。

    这数日间,郑济家中都不断有人来访,他的地位本来就十分超然,更别说奈布被罢黜了商学士后,更是凸显了其商界领袖的地位。当初纠评台大代言空出,有不少人都是准备推举郑济的,只是他最后经过种种考虑而拒绝罢了。

    而今东面出了大事,郑家的门槛更是差点被同行踏破,但越是如此,郑济反而越是让人敞开了大门,凡有朋友前来必定耐心接待,不厌其烦地向人展示他的从容。

    这日奈布来访。眼看他刚刚送走一群小商人的代表,忍不住道:“郑兄也未免太亲民了吧,这样的人也亲自接见?”

    郑济苦笑道:“不是我愿意。只是若不如此,怎能使人见到我丝毫不担心东方之事的从容呢!”

    两人进入茶室后,侍从退下,郑济亲自把盏,奈布道:“那郑兄是真不担心,还是假不担心?”

    郑济看了他一眼说道:“奈兄,这就是你输我一筹的地方了。怪不得翰林院的位置没坐稳。你在这当口会跑来,还问我这句话,说明你是真的有点担心。”

    奈布呀了一声说:“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

    郑济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初辽晋蜀三家围秦西时。局势比现在恶劣得多,我军的实力又比现在弱得多!那时候都挺过来了,何况现在!”

    奈布苦笑道:“我倒也相信,最后我军肯定能赢。但……这幽州就难说了。我总觉得。元帅似乎不太把幽州当回事。而且……而且现在元帅不在啊!要是他在,我就一点都不担心了。”

    郑济道:“就算元帅不在,我也不担心。”

    “哦?”

    郑济道:“你可直到天津最新的消息?”

    “天津最新的消息?坊间都传说,契丹的数万大军围了天津!现在又有数千兵马流窜于幽津之间,现在道路都不安全了,所以消息也都混乱了起来,总之是人心大乱了。”

    “人心大乱,只是一部分人乱了罢了。”郑济笑了笑。说:“我上午刚刚收到天津那边的消息,什么围困!没围!契丹的人马。连海河都没过去!倒是市井乱了一会,就有一个叫关浩然的纠评御史出头,组织商户和苦力,安定了市集,又弹劾了几个天津的纠评御史,这人听说连字都不识几个,却大大出了风头呢!契丹连海河都过不去,我就不信他们能拿下幽州!”

    奈布喜道:“若真如此,那可就太好了,只是为何如今坊间所传关于天津的消息,并非全部如此?”

    郑济道:“其实不只是那姓关的弹劾别人,他也被人弹劾,弹劾他的人也散播了许多似是而非的消息,如今战争未定,纷乱之中自然什么消息都有,幽州这边的人也分不清真假,只怕现在连政务院枢密院都未必分得清——但这种事情,却还瞒不过我双眼去。”

    奈布道:“虽然如此,但滦州也失陷了,契丹的兵马一旦从榆关涌出来,那就不是几万人,怕是十几万大军都可能的!天津好歹还有一条海河,幽州这边,却无险可守啊!”

    “十几万大军?人来的越多越好。”郑济道:“兵马越多,行动越慢,等大军开到幽州城下,四方应变的大军也会出动,云中、定辽、邺都等四方应变的人马还怕到不来么?那时就是唐辽燕京大决战,到了那个层面,自然有宰相、大将军他们操心,越发与我们无关了。”

    奈布笑道:“是,是,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就在这时,一个家童敲门后匆匆入内,郑济打开看了一眼,奈布问:“怎么?”郑济道:“冯大代言以枢密院应对乏力,耽误国事,促请夫人召开廷议,商议应变之事。”

    ——————————

    郑济的内心,其实远不如他言笑中表现的那么从容,幽州城内,也远没有他言语中表达的那么平安。实际上幽州市井的氛围,也远没有郑济所说的那般轻松。

    临时设在幽州的大纠评台上,聚集了成百上千人,不停有各种消息传来,也不停有人议论纷纷。议论的声音最高的,自然是那些有纠评御史身份的代言们,而为议论所谴责的,基本是对准了枢密院!

    没人敢议论张迈,哪怕皮里阳秋也不敢!

    ——————————

    冯道的门生将这一切传回家中,其三子冯可说道:“元帅这一次西巡真不对时候!现在滦州失守,燕京、河北烽烟四起!离幽州最近的流寇,听说都烧杀过了武清了,甚至潞县附近也有贼踪!幽东诸镇四处围剿,却都如捕风捉影一般!”

    “这是当然了!”冯道的次子冯吉说:“燕蓟除了幽州、天津、河津等地,乡野几乎都是一片虚旷!这燕云之地又曾被契丹所占领,他们手头必定有大批熟悉道路的向导。既无乡村保甲为钳制,要捉到流窜的贼人谈何容易!”

    冯道睨了他儿子一眼,厉声说道:“这事在家里说说便罢,出了家门,一个字也不许胡说!”

    两个儿子急忙应是。

    冯道又说:“有一些人太不像话。大军还远着呢,这个时候,慌什么慌!”

    冯可道:“就是还没杀到,所以才能设法,若等杀到近前,可就什么都迟了!父亲,按您判断,契丹……有没有可能攻到幽州来?”

    冯道沉吟着,说道:“契丹是否攻来,为父也不清楚,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国本无虞,燕京是中枢所在,也就是国之根本,不容有失!我已经促请娘娘下山,希望能尽快议出一个对策来。”

    ——————————

    便在这时,又有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石城沦陷后,契丹兵出榆关,正有无数大军浩浩荡荡,杀向燕京!

    消息传出,整个中原都震荡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漠北又传来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传出:耶律阮造反了!

    ————————

    晚上没意外的话,可能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三二三章 朝纲

    北京,魏宅。

    这个北京,不是幽州,而是新城——尽管新城旧城,有时候都被人口顺地成为燕京。

    经过两年多的建筑,北京城的建筑已经颇具规模,新城的食用水渠与排泄水道分开,引水环流全城,宫殿楼台虽然还未最后完工,但市集那些拿到土地的商铺街道早已按照规制建起了一栋栋的楼房,居民区也已有最早的一批居民迁了进来——这批最早的居民,都是在历次征战中有功将士的家眷,只要是愿意随迁到新都的,朝廷都为他们在居民区建成了一栋房子。如今已经迁入的已有五千余户。居民区的部分消费性商铺也都已开张,为城中新居民的生活提供了便利。

    除了军眷之外,部分有功臣将也得到了宅邸,宅邸分为永久性宅邸与流动性宅邸,魏仁溥的永久性宅邸就在其中——他自请卸任时,宅邸早已分给他了,且其过错不至抵消其功勋,所以宅邸并未收回。自监察台总宪一职卸任之后,魏仁溥就闲暇下来,没事常骑马到新城来逛,一来二去,有时候就干脆在新宅住下了。

    天家、政府与大商家都还没有进驻,所以偌大的北京新城就显得空荡荡的,但对魏仁溥来说,却是乐得清静。

    ——————————

    最近契丹东侵的事情闹得厉害,许多门生找上门来的频率也高了很多,大意都是劝魏仁溥趁势而动。但魏仁溥对此却一直都一语不发。

    这日魏仁溥走在刚刚完工的国家纠评台旁,便见十几个门生,空荡荡的纠评台。只有十几个人存在,便越发显得空荡荡了。

    魏仁溥指着纠评台说:“新都基本完工了,元帅西巡回来,大概就是新都正式迁用之时。”

    十几个门生听了都是心头一跳,如果是平时就着这个话题就能和老师谈论个半天,但他们今天是有大事来说,因此上都压下了这点好奇。上前说道:“老师,汾州出事了!”

    “哦?”魏仁溥眉毛动了动,但没有意外。反而是一种终于来了的表情。

    “朝廷派到汾州的知州,被安重荣的人查出贪赃枉法,那个知州连夜自杀了,又放了一把火。把宅邸烧成了一片焦土。全家五口,没人逃出来。安重荣以临机处断的名义已经派了他的人接掌了幽州,又加派了兵马进驻,名曰卫国守土。这个消息,官面上大概明日或者后日就会传到幽州,我们是先得到了消息,来禀报老师。”

    魏仁溥冷哼了一声:“安重荣的不臣之心,我早就看出来。只是没想到他连公开举旗的魄力都没有。”

    “但是他的居心已极明显,现在燕京的局势又是如此。只怕消息传到,更要人心骚动了。此外,徐州那边李守贞也以贪赃枉法撤换了榷场的主事,又斩杀了两个去那里清查账目的一赐乐业人。”

    “还有呢?”

    “还有就是,听说南齐那边,又在边境增兵了!”

    魏仁溥哦了一声,就再没什么反应了。

    他的两个学生急了:“魏师啊!如今天下,内外不稳,连安重荣李守贞都是如此,刘知远那边肯定更有图谋,长安之兵不发则已,一发恐将祸乱中原心腹!当次危急存亡之秋,魏师应该有所作为啊。”

    “作为?你们希望我有什么作为?”

    “如今朝廷政纲紊乱,各地对当下的宰执都有微词。我等愿随老师,拨乱反正,重整朝纲。”

    “重整朝纲?我现在已经不是监察台总宪了,谈什么重整朝纲……”

    “魏师虽然不是监察台总宪,但还是纠评台论宪堂的论宪啊!以您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朝野上下必然应者云集!就算是天家,也不能罔顾士林清议的!”

    “士林清议?那就是舆论了……”魏仁溥摸着纠评台的台基,喃喃道:“舆论,也是一种权力啊!而且是很要命的权力!有了这种权力,无论在朝在野,都有可能影响朝局。”

    几个门生听了,一时都兴奋起来:“对!对!老师说的对!舆论也是一种权力,而且是很要命的权力!”

    魏仁溥又说:“只是这等权力若是用之不当,一样能够祸国殃民!”

    几个门生听得愣了。

    魏仁溥道:“刚才这两句话,不是我说的。”

    “不是魏师说的,那是……”

    “是元帅,是元帅说的。”魏仁溥道:“纠评台,是发出舆论的地方,所以这里也是国家重权之地,只是这种权力,既需要保护,也不能滥用!而不让它滥用,也是对纠评台舆论权的保护措施之一。你们听明白了吗?”

    几个门生听得若懂若不懂,好一会,纷纷摇头。

    魏仁溥道:“舆论权真正的源头,不在于什么人的赐予,而在于公信!公信在,舆论权就在,公信失,舆论权就自然没有了——不是什么人剥夺了它,而是它自己没有了。明白了没?”

    几个门生还是若懂若不懂。

    魏仁溥继续道:“纠评台的建制,在于为下代言,一个纠评御史若真的是为下代言,那他说出来的话就代表了一大群人。但如果一个纠评御史利用自己的位置以舆权谋私,拿为国为民的口号,作为自己上位掌权的阶梯,那么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公信力就失掉了——这种失掉也许会有延迟,因为下民也是一时可欺的,但就算延迟,到最后终究会失掉。公信失掉了,他舆论上的权力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你们懂得了不?”

    几个门生心中一时都有些惶然了,隐隐感到老师实在批判自己。

    魏仁溥道:“你们刚才说国家处于危急存亡之秋。劝我趁势而起,劝我重整朝纲,要重整朝纲。自然要先执掌朝纲,那究竟执掌朝纲是目的,还是手段?”

    “这……这……”

    魏仁溥又道:“我现在自然还是有几分威望的,哪怕我因为上次的事情而请辞,也还未大损我的根基,但这次我若真的再趁势而起,卖掉我仅存的公信。利用国家混乱的局势和我自己的威望重新起用掌权,这笔生意,你们说这对我而言。究竟是赚了,还是赔了?”

    几个门生慌得跪伏在地,惊道:“魏师……我……我们错了!”

    魏仁溥哼了一声说:“这段时间我虽然赋闲,却是痛定思痛。有许多以前没想通透的道理。如今却是想通透了!冯公他错了!他以为拿到了代万民言印之后。就真的可以上制天子、下衡百官。可他也不想想,代万民言印是元帅下令铸的,元帅他能铸就能销,没有民意基础的律宪,随时可以变成一纸空文。一个不能真正‘代万民言’的大代言,迟早都会成为一个摆设。要想真的抗衡天子,除非他的权力,不是来源于天子的委命。而是来源于万民的推举!

    “监察台总宪的位置,来源于天子。结果当初我没有站在天子的立场上替天子考虑,这就错了;纠评台论宪的位置,按理说应该来源于下民,若我再站错队,那就错上加错了!而且这次再错,势将万劫不复!

    “你们说的对,如今国家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我们是应该挺身而出、趁势而上的。不过我们这次挺身而出,要拿回来的,不是朝堂的权力,而是民间的公信!”

    ——————————

    西山,郭汾这两日早就忧心忡忡。

    因为海防出了问题,竟然让契丹绕过滦州登了陆!

    跟着天津告急!

    跟着滦州失守!

    再跟着石城失守!

    而今天,忽然传来汾州出事了!

    然后徐州又出事了!

    更可怕的是,漠北出了叛乱!小石头怎么处置还不知道,但耶律阮一举旗,东漠北和西漠北已经有十七个大小部落响应了!

    枢密院又传来消息,说淮河沿线齐国有异动,华州那边也有兵马调动的痕迹——显然刘知远也在不安分了!

    漠北、徐州、汾州和华州的消息,暂时还没有对外公开,但这种大事肯定瞒不了多久的。现在幽州已经乱象纷纷了,更别说这几个消息再传开去,都不知道会引起怎么样的动荡!

    ————————

    所以接到冯道的恳请后,郭汾便要下山,却被留守西山进侍都尉唐仁义拦住了:“夫人留步!元帅说了,如果燕京有警,请夫人切勿下山!”

    郭汾可没想到他会拦自己,唐仁义虽然才二十来岁,却也是安西一路跟来的“老人”了,虽无乃兄唐仁孝那般独当一面的气魄,但为人谨慎,作为张迈的近卫这些年从来没出过差错,今天怎么会忽然出格?

    “眼下燕东传警,我正该到幽州去安定一下人心,更别说大代言促请我召开廷议,那是不得不去。”

    “夫人如果要召开廷议,请大臣们上山就是。”

    郭汾这几日人已烦躁得很,被他连拦了两次,不由得发怒道:“小唐,什么时候你变得没大没小起来了?你敢命令我!”

    “末将不敢!”唐仁义慌忙道:“但这是元帅的嘱咐!”

    一听他提起张迈,郭汾怒火更甚:“嘱咐,嘱咐!他带着珊雅,跑到西域去逍遥快活,留下我们母子在此给他拾掇烂摊子!眼下国家将有大变,你们倒好,现在还拘泥他的命令!”

    唐仁义道:“正是国家将有大变,末将才必须遵守此令!西山的防御工事完整,粮饷充裕,器械齐备,末将以一府精兵足以扼守上下通道,贼人就是有十万大军拥来,一时之间也休想攻上。”

    郭汾道:“你守得住西山,保得了燕京吗!”

    唐仁义道:“末将领到的命令,只是保护西山,保护夫人与公子,燕京的事情。与末将无关。”

    郭汾一时气急:“你!”跟着想到了什么,问道:“元帅离开之前,还交代了什么?”

    “没什么了。”唐仁义说:“就只有万一有变,保护好夫人一事。”

    郭汾哼了一声,道:“那他可有给过你免死金牌?”

    唐仁义一愕:“免死金牌?我们大唐有这东西?”

    “当然没这东西!”郭汾怒道:“所以你若在阻我,我就以违抗君令斩了你!再换一个近侍都尉来!”

    唐仁义道:“换了一个人,也是这道命令!”

    郭汾怒道:“那就不换人了,我自己来领兵!区区一千来人,我还掌管不过来?野战也好。守山也罢,我未必不如你们男人!”

    郭汾毕竟不是长于深宫的后妃,发起冲冠之怒来就是张迈也未必挡得住。何况唐仁义?她吩咐唐仁义守好西山,自己换了戎装,领了二十女兵,一百精骑。就要下山。

    唐仁义再劝。郭汾冷笑道:“别说现在幽州附近只是有一些流寇,就算真的有契丹大军开到,我也能杀回来!要你来担心!”

    一百二十骑,女的红缨男的明甲,下了西山,开入了幽州城。

    ——————————

    幽州军民听到郭汾入城的消息,群相来迎。

    年轻点的市民望见郭汾一身明光铠甲无不赞叹,但几个老士绅上前抱住了马腿。说不出话,只是流泪。显得十分慌乱,看到了郭汾,犹如看到了救星。

    又有许多人呼喊着:“娘娘来了!这可好了,这可好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不见得是觉得郭汾能保护他们吧,但大多数人觉得,只要郭汾在,那这个国家的军队总要设法保护娘娘的吧?那只要和郭汾在一起,也就跟着接受保护了。

    郭汾安慰了他们一番,心中却是一阵烦躁,心道:“敌人还没靠近,都中怎么就这么仓皇了?都说燕赵多好汉,怎么幽州的民气,比起凉州就这么不如?若当初辽晋蜀三家围攻西北时,也不见凉州出过乱子!”

    她这番想法却又是被眼前的气氛蒙蔽了。

    当初凉州立城,一开始就是以从安西一路迁来的汉民群体为基石,这帮人就是妇孺老人也敢上阵,因此面对战争处变不惊,不会因为一点流言就人心涣散。

    至于幽州自被契丹迁徙一空,城内几乎就没多少本地人了,如今幽州的居民,底层劳力不说,中层阶级与上层阶级,要么是在京官员的家眷,要么是来京的商户,还有就是来自河北的士绅及其家人,这帮人有权有势,便引领了幽州的风气。至于从西北迁来的天策军眷,这些人屡经大事,反而处变不惊,这时多在各自家中各干各活,没像盼救星一般来迎接郭汾。不怕的人没出声,怕的人满街乱窜,倒显得满城皆惊了一般。

    冯道也在迎接的行列之中,郭汾入城之后,直接就请了她去纠评台,召开让纠评御史旁听的大廷议,政务院枢密院翰林院纠评台御史监察台御史,能到的全都到了,这日正是五月底,天气颇为炎热,但郭汾扫眼望去,许多人却颇为瑟缩。

    她一拍桌子,喝道:“枢密院是怎么回事!各处军镇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眨眼就让人打到眼皮子底下了!”

    她这一拍桌子,满堂的人先是一惊,跟着又窃窃议论了起来。

    鲁嘉陵和曹元忠面面相觑,脸上都有愧色,曹元忠道:“河北、山东各地,都有军镇、军府,与当地的县乡宗族联保,环环相扣,坚若磐石,有贼既来,保甲便动,贼若事大,便出动军府,军府不能制,便出动军镇。但燕京这边,自契丹尽迁燕民以来,如今也只有几个县城人口凑集,乡野之地渺无人烟,这次事发之地是东方沿海,从海边到幽州,那是二百里的旷野。除了河津、香河、武清、安次、渔阳、潞县五地,其它地方,都只有纸面上的军镇建制,以待将来人口恢复了再建营,现在都没有多少守军。”

    郭汾愣了一愣,也想起了这个情况。

    燕蓟之地这几年繁荣得很快,但这种迅速繁荣靠的是商业,只有幽州、河津、天津等地人口迅速聚集,但其它地方——尤其是广大的农村乡野之地,人口要恢复就不是几年之内的事情了。

    本来范质等人口奏请过从别的地方迁来移民,“以实京畿人口”,却都被张迈拒绝了,他只保住了几条通往燕京的交通干道,其它地方就任其荒旷,似乎另有打算。

    曹元忠继续道:“我们如今在燕京地区的布局,可以遏制大军的行动,但小股有组织的匪患在虚旷之地的流窜,没有乡县保甲的配合,一时之间就很难有效制止了。”

    郭汾道:“那现在的燕京究竟是个什么形势?”

    曹元忠道:“萧辖里已经占了石城县,但已有几支兵马赶去支援李彦从,所以萧辖里一时未敢东进。天津那边,已经得到消息,其军中首脑是杜重威那个汉贼!他兵马虽多,但我军一直遏得他无法渡河,天津,有几个得力的纠评御史号召,如今天津市井也已安稳。”

    郭汾又道:“那幽州这两日屡有胡马出没,又是怎么回事?幽州城内,如今有多少兵马?”

    曹元忠道:“契丹的大军尚在外围,不至于就逼到幽州城下,最近出现在东面郊区的人马,应该是契丹的骚扰游骑兵,或者哨骑,或者细作出没,只是扰乱了治安,于大局无碍。至于幽州城内,不算辅兵,共有骑兵三府,步兵六府,工兵一府,共计十府人马。”

    一个御史惊道:“那岂不是就只有一万人?”

    武学士丁寒山哼了一声说:“幽州如今才多少人口?一万守军已经太多了!”

    便在这时,一封战报急传而来,郭汾挥手道:“念吧!”

    “急报!契丹已传檄西侵,以其摄政王耶律李胡挂帅,大军号称五十万,先锋已出榆关!石城县萧辖里也有进兵之势。”

    战报一报,整个纠评台大哗了起来,纷纷嚷嚷,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倒有个最突出的声音,那就是有不少人异口同声地呼喊说:“那可如何是好!”

    郭汾眼看现场混乱,更是烦躁无比,她回顾鲁嘉陵曹元忠说:“契丹大举西侵,燕京危矣,眼下应该如何?”

    曹元忠沉吟不语,鲁嘉陵道:“元帅西巡,军方首脑缺位,但有国防大事,总要召开廷议议决,因此上指挥不灵。当前形势,必须给予枢密院临机决断之大权,以便总揽燕京战事!”

    郭汾听了,心头一动,说道:“好,让鹰扬大将军入京执掌枢密院吧。”

    ————————

    ————————(未完待续。。)

第三二四章 界限

    郭汾提出让杨易执掌枢密院,就像一颗石头砸到一锅汤里,锅中立马汤水飞溅,纠评御史群相劝谏道:“娘娘三思,此事不合规制!”

    范质出列说道:“当初元帅定制,枢密使不得由功高卓著的武帅领衔,此举为防前唐武人乱政之祸。”

    郭汾道:“杨大将军对国家的忠诚,你也要怀疑?至于武人乱政之说,秦西一辩,元帅已有定论,何须再言!”

    范质道:“枢密使当由一名通军事的文官掌院,这也是元帅定下的规制。”

    郭汾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初定下这规矩,可没想过会有今日之事!现在国势危乱,元帅西巡,正需要一个威望足以震慑内外的大将坐镇中枢,总领全局。”

    范质道:“规矩若可轻变,那就不是规矩了。今日之事,未必一定要破坏成规才能解决,为解一时之难,而破坏元帅所定金律,此行是开万世之恶端!还请夫人三思!”

    郭汾沉吟着,一时无法辩驳,目视郑渭,郑渭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已有的规则如果不是对天下造成了妨害,那的确不宜妄破,再说起用杨易,也不是一定要委任他为枢密使。”

    郭汾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委任杨易为大将,掌管近畿军务,总领对辽攻防事宜。”

    范质又说道:“起用大将军掌管近畿统领兵权,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慎。天策上将印不在,请另开廷议。”

    郭汾心中恼怒,喝道:“兵势如火。一日三变!按照这样搞下去,得贻误多少战机!非要拖到敌人杀到身边么?”

    范质道:“刚才郑相也说了,无规矩不成方圆,程序虽然繁琐,也请夫人以身作则,依律行事。”

    双方正在辩论,蓦地一声声骚乱从南门传来。片刻之间,骚乱声越来越大!

    郭汾喝问:“什么事!”

    有守将报道:“娘娘,不好了!契丹的骑兵杀到幽州。正在攻打南门!”

    纠评台一片哗然,便有十几个纠评御史坐立不稳!范质脸色也陡地苍白起来。

    这时恰好魏仁溥入内——他听说郭汾召开大会议闻讯赶来,却还是迟了一步,纠评台正在混乱。他看见了众人。众人却没有注意他,魏仁溥对随行门生说道:“把慌乱失仪者的姓名记下来。”

    郭汾听说出事,暂停会议,步出纠评台,时当黄昏,日已将没,一片昏黑之中只见南边一片火光正在蔓延!

    幽州城池不大,隐隐已可听见马蹄声、喊杀声、哭闹声、惨叫声、呼喝声、叫嚣声夹杂传来!

    幽州守将派副将奔来叫道:“敌袭忽至。正在攻打城门,请娘娘与众位宰执速入西营暂避。”

    郭汾道:“城门失守了吗?有多少人?”

    那副将道:“城门尚未失守。但也未曾关闭——敌人趁着城门关闭前一刻忽然冲杀过来,来往商户堵在城门口,局势尚未明朗,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郭汾喝问:“估摸多少!”

    那副将道:“或有数百,或者上千。”

    郭汾怒道:“那就只是奇兵罢了!城内守军是他数倍,若敢进来,巷战也耗死他,怕他什么!”

    副将道:“但宰执众臣都在这里,还是暂避为是……”

    众纠评御史都道:“正是,夫人万金之躯,不宜犯险……”

    郭汾截口对侍卫官道:“给在场所有官员、御史发放武器!告诉诸营将士,该怎么攻守,就怎么攻守!贼若入城,让全城军民自卫反击!贼若敢逼近纠评台,我们亲自应战!”

    所有文官面面相觑,万不料眼前这位“娘娘”,面临战事竟是如此刚烈的反应!

    那副将却是精神一振!敌人陡然来袭,人数似乎不多,但现在郭汾与宰执大臣都在城内,万一有一小股敌军冲到附近伤了贵人们可就就糟了!但有了郭汾这句话,攻守时不用怕投鼠忌器,行动可就从容多了,当下赶紧前去复命。

    天策大唐的武备精良而充裕,不片刻侍卫官便带人取来了刀剑弓弩,分发了下去,时当乱世,又垂大唐余波,就算文人也大多会一点武事的,当人人刀剑在手,全场气氛登时大为振作。再加上有两队骑兵、两队步兵赶来增防,现场慌张的气氛登时大减。

    范质挑了一把双手长剑,冯道取了一个盾牌抱着,李沼拿着一本论语不肯撒手拿刀,说道:“吾自有浩然正气,何惧贼虏!”

    魏仁溥拣了一把障刀,走到了郭汾身侧,丁寒山早已手按横刀侍立在旁。

    郭汾眼角斜光扫到了魏仁溥手中的障刀,一愕说:“道济也来了。”她虽然刚刚贬斥了魏仁溥,但两人是曾在凉州共历患难的交情,关系比起来燕后才结识的中原士人又自不同。

    魏仁溥道:“臣人在北京新城,得讯后赶来,却是迟到了,请夫人降罪。”

    郭汾道:“你挑障刀,可会用么?”

    魏仁溥道:“在西凉时学过,缓急之时,可以拼命。”

    郭汾哈哈笑道:“障刀用以护卫同袍,可不是用来拼命的。”

    魏仁溥道:“卫护同袍,也是需要拼命的。仁溥虽然没上过战场,这点道理却还懂得。”

    郭汾点了点头,叫道:“竖观战台!”

    幽州是旧城,纠评台没有高楼,因为新城已在营建,所以旧城也没有再起高楼,一切只是凑活,这时要登高望远,只好竖立观战台。郭汾传下命令,便有几个观战台推了过来,机关慢慢升起。郭汾等几个重臣登上远望,但见南门方向火光四起,东一点。西一片,不知烧了多少民居!

    郭汾取千里镜看了后说:“南城外怎么这么多破烂屋子?”郭汾来燕后很长一段时间水土不服,身子不大爽快,所以不像在西凉时那么活跃,又知道幽州是将弃之地,因此没有游玩的心思,平素常住西山。新城还去巡视过两次,这旧城非有事几乎不来,进城又常从西门进出。所以都不知道南门外的情况。

    范质在旁道:“这两年幽州商务日益繁荣,南市那么点地方早不够了,新城又尚未起用,所以不少人便在南门外搭建了许多帐篷、木屋。”

    这时各种最新战报继续传来。原来幽州如今已是商贸活力天下有数的地方。虽然近来沿海传警,但商贸往来不可能忽然断绝,每天从南门进出的人不知凡几,尤其是城门关闭前的黄昏时刻最是一天的拥堵期,而敌军却趁着黄昏忽然出现发动袭击,若不是守军拼命死守,敌军兵力又不足,差点就让对方冲进来了。

    郭汾举千里镜再望。看到若干胡马在烟火之中纵横来去,如风如电。所到之处四处防火,略不停留,忍不住赞道:“人马不多!可是好生精悍!就是鹰扬、汗血也不过如此!”

    丁寒山道:“这是契丹本族兵马,肯定不是北胡杂族,其中必有皮室强将!”

    郭汾道:“但让人逼到肘腋之地,这京畿的防备明显就有漏洞,枢密院难辞其咎!”

    曹元忠一张脸登时涨红。

    ——————————

    奇袭最要紧的就是时间,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后,唐军将士渐渐稳住阵脚,加上后方郭汾的刚烈勇武表现,更是让幽州兵将免掉了后顾之忧,在发现敌军不多后,指挥的将领更是人心大定,但守城将领害怕敌人尚有其它后手,下令诸门严防死守,城内亦开始戒严,同时两拨骑兵从东西两门开出,绕来兜截敌军。

    这支袭击的契丹骑兵正是耶律休哥率领的兵马,他料敌甚准,赶在唐军合围之前便下令撤退,借着月色隐遁。

    城外杀声渐息,眼看危局已过,但城南的火光却越烧越旺,郭汾招了招手,对众臣说:“继续开会吧。”

    纠评御史们两两对望,只好进了纠评台,点了蜡烛继续开会。

    经历了这么一场变故,厅内气氛变得两极分化,一边是士气振奋,杀心陡起,尤其是那些出身军眷的御史已经喊着要报复契丹去辽阳府放一把火了,另外一边却是更加畏缩害怕,窃窃私议,唯恐胡马再来。

    待得众人坐定,冯道站了起来,说道:“如今敌人已杀到近前,幽州已非万全,又按照最新消息,契丹很可能将大举西侵,耶律李胡麾下号称五十万,虽有虚数,恐怕至少也有十万大军!幽州以东,全无天险。接下来或战或守,幽州恐怕都将陷入战火之中,此城老旧不坚,非可守之地,老臣请夫人与世子,即日摆驾前往云州,以策万无一失。”

    好几个纠评御史一听,纷纷道:“大代言所言有理,请夫人与世子摆驾云州,以策万全。”

    郭汾眉头大皱,说道:“我天策大唐自起兵以来,只有进攻防守,没有遇敌惧退!现在形势尚未明朗,只是听到了对方一个进攻的口号,你就要我们母子逃跑了吗?”

    “非是逃跑,只是西巡。”冯道说道:“且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夫人与元帅起兵于安西时,军微势危,故需犯险,如今家大业大,夫人与世子身系江山社稷,万万不可有失。”

    郭汾大是不悦,道:“元帅常说,不经锻炼、不历艰险,男孩子锻炼不出胆魄。让世子就近亲历一场战争,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我的儿子年龄虽然不大,却也不是被敌人一吓唬就丢了胆子的孬种!再说他又不是孤身上阵,成千人围护着他呢,能有多大的危险?”

    冯道等人听得愕然,万不料郭汾竟是这种反应。冯道无奈,又道:“既然如此,那请夫人赶紧下旨,召四方军镇入燕勤王!”

    众御史纷纷奏请道:“正是正是,正该召四方军镇速速入燕勤王。”

    郭汾一时难以回答了。她也懂些军事,却说不上精通,一时不知道以眼下的战局而论是否应该召四方兵马勤王。

    ——————————

    便在这时。魏仁溥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对冯道说道:“此处是纠评台,吾身为纠评台论宪堂论宪,有三议要说。请大代言准!”

    冯道眉头皱着,问:“哪三议?”

    魏仁溥道:“第一议,纠评台的职责。一者,建制律法的议论与通过;二者,国本大事的表决;三者。国家事务的成果监督。至于军国政事的谋划,有政务院、枢密院,具体事务的参赞参谋,有翰林院。现在攻防与否。该由政务军务大臣谋划。所有纠评御史,立刻退场,这些具体事务,请交给宰执与枢密吧。”

    他此言一出,全场纷然!连郭汾也听得呆了,冯道更是无比错愕。

    纠评台的制度,从当初的设计上来看的确诚如魏仁溥所言,但政治规划是政治规划。政治现实是政治现实,虽然制度写在那里。可天底下无论是谁,都不会嫌自己权力太多,兼且这个制度又是本朝新设,前所未有,没有经验可循,纠评御史们慢慢地就一点点地越过了界限,在“代民发言”这个大义之下,遇事则议,遇事则论,甚至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论!反正都是代民说话,谁敢不让我说,那就是堵塞言路!

    对此,纠评御史们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国人从上到下,也都没几个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这时被魏仁溥一提,许多有识之士才蓦然发现这段时间纠评台似乎有些越界了!许多人更是听得暗暗点头。郭汾听得欢喜,心道:“这些日子心中总憋着,总感觉国家政事出了问题,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还是亏了道济,能把道理清清楚楚简单扼要地说明白了。这等事情,终究倒是需要读书人来做啊。”

    纠评台虽以大代言为首,但大代言是首席而不是长官,魏仁溥所言合宪,冯道便无可辩驳,也无能镇压。

    魏仁溥又道:“第二议,御史既代民言,亦为民之表率。但这段时间,部分御史临敌慌乱,遇事失态,议事无规矩,论事无界限。纠评台为言路所系,的确无事不可论,但议论必须区分场合。部分御史议论越界——这或者是选自民间、初为御史,没有经验、不知律宪,那这帮人就要好好教学,使他们知道规矩、界限之所在。至于部分御史挟公议以谋私利,这帮人就必须惩罚!军事我是不懂的,但以大局而论,眼下我朝之困境,还远远没有到当初受辽晋蜀三家围攻的地步,当初西凉人心不乱,而如今燕赵却群情恐慌,依吾所见,这等恐慌多半皆由纠评台而来,因此吾以为,纠评御史内部必须清洗一番。只是如何清洗,且容稍后另开大会,以天下民心所向而定,此事天子、大臣、重将、监察,不得干预。”

    李沼皱眉道:“如今内则秦晋徐不稳,北则漠北叛乱,东则契丹东侵,国家烽烟四起,你还要搞清洗?”

    魏仁溥道:“军政事务,是你们宰执枢密的事,御史风气,是我们纠评台的本务。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忙我们的,两不干扰!李执政,你我各行本分吧!”

    李沼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魏仁溥又道:“第三议。和平时期,言路必须自由畅通,战争时期,国家意志必须一统!按照我们在西北时的前例,一旦军帐会议决定开战,国家便进入战争状态,在战争结束之前,所有力量一致对外,全国上下只许发出一个声音——便是纠评台也需如此!此谓之国论!谁在战争期间悖逆国论,形同叛国。如今国家临战,军帐会议已经取消,则该由廷议定此国论!元帅西巡期间,夫人居天子之位,郑渭居宰执之首,这段时间行事不当,不能及时一统国论,皆失其职,因此吾要弹劾君、相,以为后戒!”

    之前魏仁溥要清洗御史,众人已感吃惊,及这时竟然连娘娘、宰相都要弹劾,众人更是骇然。

    不料郑渭却起立了对郭汾道:“臣服罪,请夫人降责!”

    郭汾也被魏仁溥一番话说得愣在那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道:“宰相有过,该怎么罚?”

    魏仁溥道:“请咨翰林院。”

    郭汾望向翰林院的座席。翰林院这个顾问团体若放在盛世,各种人才储备充分的话,便能搜囊到各个领域的顶级智囊,如今在草创期间,文武两途人才剩余,其它领域却是急缺,自削了奈布。走了冯道,人才更是凋零,后来又因冯道推荐增补了一个文学士赵莹。赵莹是洛阳遗老,补了文学士之后战战兢兢从来只当自己是摆设,幸亏他修过《唐史》,是学术大宗师。论起礼正是本家功夫。颤巍巍起立说:“宰相系国家之重,如今正临兵危,不宜大动,不如罚俸,以为切责。”

    郭汾道:“既如此,宰相罚俸一年。”等郑渭领了罚坐下,郭汾又道:“吾也服责,该怎么罚?”

    魏仁溥道:“此罚待我纠评台再开会议论处。”

    郭汾颔首称是。说道:“刚才魏论宪责我行事不当,我既服过。廷议另换地方,你们纠评台就继续开会吧。”说着,便带领宰执、枢密、翰林院退场。

    君相都退场以后,魏仁溥环顾当场,说道:“现在是我们纠评台内部的事情了。我等有两件事情需要马上动议。第一,议天子之过,定张夫人之责;第二,当初河北、山东纠评台在设置时,考虑到要尽快绥靖地方、安稳人心,所以一些事就从权办理,让一些不大合适的人进入了纠评系统,现在国家遇到大事,这帮人不能利国,反而误国,弊端已现,我们得考虑一下怎么重整一下中枢与各地的赵、鲁之纠评台,教化愚鲁者,惩罚谋私者。”

    他虽然不是大代言,但刚才代表纠评台上制天子宰相,下压执政干预,一时之间气势如虹,场中人人闻言凛然,只有冯道看着他,双眼一片黯淡。

    ——————————

    幽州如今宫殿不齐,郭汾便与宰相、枢密、翰林去到张迈以前使用的金帐继续廷议。

    郭汾道:“现在人少了,我反而觉得好说话了,诸位,契丹已经打到大门口了,各位认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郑渭道:“其实这个事情,十分简单。元帅西巡之前,曾作多方布置,有一些布置他虽然没有全部跟我明说,但他却特地去过定辽,多半彼此心中早有默契。这里除了丁学士曹枢密,没几个懂军事的,丁、曹二位也不足以掌控偌大局面。杨易近在密云,应该先召他一问,所有后续行动,包括委任他什么职位,等他来了之后,再作决断也不迟,何必现在就在这里作无用的议论!”

    郭汾道:“各位宰执、枢密、翰林,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都觉得可行,郭汾道:“那就下令,让杨易来吧。”

    这个廷议数言便决,就派了信使向密云发出了召来令。

    ——————————

    密云近在咫尺,杨易又早有准备,得令便行。他将养了两年,身子已无大碍,上阵杀敌还不行,骑马赶路完全没问题了。

    杨易身边虽有一府的守卫兵马,但他只带了十余骑,微服南下,到幽州时绕路从南门入城,观看那日奇袭余景,对身旁的儿子说:“契丹不亏是称雄百年的强族,还有这样的人才!听说那日黄昏契丹只有三百骑,竟然就敢奇袭幽州!如果他有三千骑,幽州兴许就毁了!如果是三万人的话,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了!”

    杨华道:“若是三千骑,就不可能悄没声息地逼近幽州了。”

    杨易笑道:“那说的也是,不过当初在泃镇登陆的数万大军如果能破釜沉舟地一口气涌向幽州,那局面也将大不一样。”

    ——————————

    父子两人进城之后,郭汾亲自来迎,杨易此来虽然低调,但消息还是很快就传了出去,杨易在密云疗养的事情一直处于绝密,幽州军民听说鹰扬将军到了,惊讶之余无不人心振奋,人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道:“这下好了,有鹰扬将军在,幽州没事了!”

    杨易几乎是只身入城,未带兵马。但国人听说他来了,就像城内平添了十万雄师一般!

    如今正值战争期间,郭汾也没空与杨易叙私。杨家父子一来就请进了大帐,郭汾仍坐主位,郑渭在右首席,留了左首席等他,杨易坐定,杨华侍立,郭汾道:“让大将军笑话了。我一个女流之辈,守国不力,竟然让契丹打到幽州来了!想想真是可耻!”

    “打到幽州又如何?就算把幽州都烧了。又如何?”杨易道:“我军军力未损,夫人与世子无事,那国家就是稳如泰山!其余的小节,由得他去吧。”

    郭汾说道:“就怕中原人不经吓。混乱起来。可就害了国家。”

    杨易笑道:“没被吓过。所以不经吓,吓过几次就好了。”

    郭汾、丁寒山、杨华等都笑了起来,李沼却甚是不满,说道:“民为国本,大将军怎可如此轻民!”

    杨易虎目扫了过来,问:“这位是?”

    范质起身,为李沼、赵莹、李昉等杨易不认识的人作了介绍。

    “原来是李执政。”杨易道:“民不自强,自然为人所轻。我不觉得我说的有什么错!”

    李沼站了起来,郑渭截口道:“现在且讨论军国大事。两位见解上的争议,以后私下再辩论不迟!”李沼亦自觉鲁莽,告罪坐下。

    郑渭续道:“如今刘知远、安重荣、李守贞都是蠢蠢欲动,徐知诰屯兵在淮河,显然也是不怀好意。漠北又有二十余部叛乱!契丹更是大举东侵。国家烽火四起,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容易!”杨易说道:“刘知远有郭威和慕容春华盯着,不去管他。现在契丹都打入燕京地面了,安重荣李守贞都还只是蠢蠢欲动,那就永远只敢蠢蠢欲动了,也不去管他。东漠北有石坚,西漠北有石拔,他们两人都还没有告急文书来,我们何必着急?至于徐知诰增兵淮河……”

    杨易说到这里,敲着桌子沉思。

    郭汾道:“杨光远只怕压不住整个李齐,是否要往鲁南增兵?”

    “不增兵。”杨易道:“让淮北驻军后撤。”

    郭汾一奇:“后撤?”

    “是,后撤!”杨易道:“让出一片一马平川之地,让李守贞以骑兵巡边。作出徐知诰如果敢北上,那我们就以骑兵在淮北和他打一仗的姿态。所谓‘南人行船、北人骑马’之说早已深入人心,我唐骑威势又震慑寰宇,以吴兵之胆,我料定他不敢越过淮河,以步攻骑!”

    郭汾听得连连点头,杨易又说:“现在所谓的烽火四起,大部分都是虚火,只有一处是真的——那就是契丹。其它所有的蠢蠢欲动,全都是看着辽东形势而动。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只要灭了契丹这把火,其它的虚火就怎么也烧不起来。所有力气,只向契丹这个方向使去,只要契丹解决了,所有事情就都解决了。”

    曹元忠道:“昨日在纠评台,有人建议号召天下军镇入燕勤王,大将军以为如何?”

    杨易笑道:“是哪个不懂军事的人在乱扯淡?勤什么王!整个大燕京地区,有骑兵二十四府,步兵二十四府,工事兵十二府,全都是经历过战事的老兵!还有辅兵可随时征集,军资充裕,兵勇敢战,更别说我们还有许多大大优于契丹的战争器械,一旦集结,什么仗打不赢?在临潢府时,因为万里北征的缘故,这些重型器械都没能带过去,如今可都早运到燕京来了。有这样的战力,又是在燕蓟平原这样无有险隘的战场,根本都不需要用什么计谋了,甚至也不需要什么名将坐镇!只要后方不乱,军马集结,指挥得当,列阵推过去就行了!契丹不来便罢,若是敢来,来十万叫他死十万,来二十万叫他死二十万!若是没有这样的底气,元帅会放心西巡?”

    他轻描淡写一番言语,把范质李沼等人都说得呆了。

    郑渭笑道:“这样一番话,才叫人听了放心。”他对郭汾行了一礼说:“委任杨易为枢密使,于规制不合。委任杨易掌握兵权,也有人思疑猜忌,阻力不小。杨大将军刚才又说,此战不需名将坐镇,既如此,臣建议委任杨易为大学士,总领翰林院,有他作为天子总顾问,料来此次对辽攻战便不会出什么疏漏了。”

    范质愕然,李沼也是茫然道:“委任杨大将军为翰林院大学士?这……这……”

    郑渭道:“翰林院为天子之智囊与顾问,如今又在战争期间,最需要以一个军事大家来领衔。以杨大将军的才识,李执政以为不够格么?”

    在李沼的印象中,翰林院大学士那应该是博学鸿儒担任才对,哪有让一个常年统兵在外的武将来担任的?但给郑渭一说,想起张迈对翰林院的新定义,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

    郭汾见范质李沼都无话可说,杨易也没有反对推辞的意思,便点头道:“好,那就委任杨易为翰林院大学士,明日便发纠评台核准。”

    ————————

    昨天断网了。

    抱歉。(未完待续。。)

第三二五章 辽西走廊

    这次廷议结束后,郭汾就发布了两三道命令:

    第一道,宣布燕京直辖全境、河北东部、山东沿海二十四州进入战争时期,各地宗族守乡、乡勇守县、商队守路,若遇胡虏袭击,杀之有功无罪,若有匪患趁乱打劫,视同贼虏,各地纠评御史、乡绅商主需各尽己力助国防贼,敢散播不利谣言者以通敌论处。

    第二道,褫夺安重荣、李守贞爵位,以原官品至燕京听处,淮北兵马全线后撤。

    第三道,委任杨易为翰林院大学士。

    ——————————

    消息传出,幽州城内又是一片哗然,但这次哗然过后又各心头凛然。这三道命令,对外于防守中饱含进攻姿态,对内则强硬异常,不给予中原剩下的两个藩镇任何想象的空间,而且这种丝毫不怕二藩造反的强硬姿态又显得霸气与底气都十足!如果张迈还在燕京,会发出这样的命令丝毫不奇,但现在张迈西巡,实料不到中枢仍然能有这样的强悍态度。

    至于委任杨易为大学士,依制,翰林院是天子的智囊团,大学士是天子的总顾问,所以可以由天子直接任命,郭汾将委任杨易为大学士的诏书发到纠评台,得到了魏仁溥的极力支持,冯道十分老辣圆顺,眼看政治风向已转,当即收羽敛翼,也没有反对,所以这个委任迅速得以通过。

    此日过后,燕赵地区的舆论风向迅速转变,主战、主攻、主强的论调迅速成为主流,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则迅速收敛了。

    ——————————

    不得不说,冯道对政治的触觉是十分敏锐的。当初他曾预言说大学士这个位置天子若不信重就只是个摆设,如果获得天子信任。便是上干天子、下制宰相都不在话下。

    郭汾对杨易十分信重,尤其是当前正面临战争时期,杨易有关军事方面的建言他几乎是言听计从,郑渭也乐于配合,至于枢密院的曹元忠、鲁嘉陵两人,在杨易面前更是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因此唐军的行动节奏忽然之间就变得流畅起来。

    杨易排布了一个完整的军事布局,枢密院依局行事调兵遣将,唐军马力充裕,道路又畅通,所以军事行动无比神速,只两日间大燕京地区的所有兵力便该集结的集结,该就位的就位。

    按照杨易的方案,大致是将战力安排为八迎二守——正面迎击的部队在幽州正东百里的香河县附近集结,守卫部队以步、辅、工配合。增防渔阳、遵化、安次、武清四县,其余地方尽皆弃而不守。

    渔阳在幽州东北,遵化在渔阳东北,安次在幽州东南,武清在安次东南,四县加上幽州,便形成一个反向的雁形结构,雁头是幽州。北翼是渔阳遵化,南翼是安次武清。

    此外又各以一府骑兵进驻遵化与武清。进驻遵化的是精锐轻骑兵,进驻武清的是重骑兵。正面迎击的大军则包括二十个府的骑兵,二十个府的步兵和八个府的工事兵。

    ——————————

    这时耶律李胡的中军已经到达榆关,萧辖里在攻下石城县之后又继续西进,攻下了玉田县——玉田县并非重要据点,在契丹东迁燕民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只有守军的空城。但再下一城对契丹来说也是士气振奋。李彦从败退之前就接到了杨易的命令退往遵化。

    玉田县在燕山山脉南麓——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反而位于遵化县之西南,李彦从退往遵化,如果萧辖里不管遵化继续西进那唐军的骑兵就能随时南下断其后路,但如果要先北上攻击遵化又势必影响西进的速度。

    当萧辖里正在犹豫时,南方的杜重威也面临两难的抉择。

    ——————————

    当初奇袭泃镇之后。靠着进兵神速杜重威很快就逼到海河边上,离天津只有一水之隔。当时还以为渡过海河打下天津指日可待,没想到海河却变成了他无法逾越的鸿沟!

    天津守军只有一镇,却扼得杜重威的两万大军无法寸进,更麻烦的是海河的内河巡游战船巡游海河上下,又有的近海水师的配合作战——韩德枢的是没错的,天津的海军的确调遣一空,但仍然有最低限度的驻防水师防备港口,此外作为天策大唐最重要的两大港口之一,天津的水手也多,在天津政务厅的调动下,二千多名水手加入了助守的队伍,数十条商用船临时改成巡河船只,分段巡逻日夜轮值,把一条海河守得全无破绽。

    至于杜重威所派遣的骚扰部队,在过了早起的恐吓作用后作用迅速走低,幽州政局的稳定之后,燕赵民众也从最初的恐慌中走了出来,企图进入河北的骚扰部队,大股的遭遇了河北的军镇、军府的围歼,小股人马则受到乡间宗族、商队护卫的阻击,再难起到一开始的作用了。

    杜重威从泃镇出发,劫掠不了天津,所带粮草不足以支应长期作战,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放弃天津、转而袭取河津时,位于天津西北的武清方向开出了一支骑兵,这支骑兵个个全副铠甲,武器是钢刀重剑,马头裹铜皮,马蹄裹黑铁,马身裹皮甲,从武清出发之后直接南下,直抵海河,晚上就在河边安营扎寨,河上自有船只提供补给,这支重骑兵行动不快,一日只行三十里,但遇骑破骑,遇步破步,沿着海河东进,一路直线碾压过来——目的地明显就是杜重威!

    杜重威听到消息再不敢停留,连夜北撤,要往北去和萧辖里会师。

    唐军也未急追,只是逐步收复失地,天津军镇派出一支步兵过河协同作战,顺手把泃镇这颗毒瘤也给拔除了。

    ——————————

    看到杜重威仓皇跑来跟自己会师,萧辖里就嗅到前方的味道似乎变了。唐军如今的态势显然已经正式发起反扑了。一想到临潢府正面战场的惨败,高层将领心中都没底。

    杜重威对萧辖里道:“如今的形势,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唐人截断我们的后路。玉田太小,不堪防守,遵化的骑兵随时可以南下截断我们的补给,不如后撤往石城,背靠滦州,那时就可进可退。”

    萧辖里道:“你我合兵。再加上后续开来的人马不下三万人,就这样不战而退?”

    杜重威道:“三万人马又怎么样!这里是唐人的巢穴啊!当初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反应过来了,我们就是有十万人马也不见得有胜算!”

    就在这时,人道有一支兵马从西败逃回来,萧辖里登城一看,逃回来的却是耶律休哥——只剩下三十余骑,个个灰头土脸遍体鳞伤,身上红一块、黑一块、青一块、黄一块。青的是肿,红的是血,黄的是图,黑的是硝烟!

    耶律休哥一入城,整个人就支持不住摔下马来,萧辖里上前扶起他,不等萧辖里问,耶律休哥就抓住他的手说:“快走!快走!快回辽东去!”

    萧辖里道:“怎么?唐人大军齐集了?”

    耶律休哥道:“唐军在西面集结。大概有三五万人的规模。”

    萧辖里哼道:“三五万人罢了,不见得就能让我落荒而逃。”

    耶律休哥的脸皮一下子抽搐了起来。唐军在幽州东部大规模集结的同时也清剿了所有可能藏匿敌人的地方,耶律休哥被逼得现身,为了给主力部队尽力探取情报,他在临走前发起试探性攻击,结果未到阵前,就听见轰隆隆几声巨响。几十个火球从天而降,跟着飞箭如雨袭来,一支长矛步兵列队而进,同时两支骑兵触动左右包抄,那一场战斗乃是耶律休哥今生所不愿意回忆的噩梦!

    敌人兵多。自己兵少,战败并不足惜,但让耶律休哥感到无法接受的是在那场战斗中自己的手下全无还手之力,凡是逃跑不及的,一落入长矛步兵阵全部在片刻间便被剿杀了。

    一想起逃跑回来前所看到的情景,耶律休哥就无法镇静,三五万人的军队规模真不算多,但唐军分营列阵、步步进逼时那种的严谨而霸气的阵势却给了他巨大的震撼。

    凭着他军事上超乎寻常的直觉,他觉察到这不是士兵数量上的差距,而是综合战力上的差距!

    看到那个阵势耶律休哥就知道唐人是没打算用什么迂回计谋,而是准备实打实地与辽军正面决战——强碰强!硬碰硬!

    “打不过的!”耶律休哥抓住萧辖里的手,尽量保持冷静,压低了声音说:“别说你,后续大军来了也打不过的!快退回榆关吧!”说完了这话,他便因体力透支而晕厥过去。

    ————————————

    耶律休哥带来的消息令萧辖里无比烦躁,可他清楚像这样一个敢用三百骑兵去奇袭燕京的人,如果不是遭受了重大刺激,断不会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

    权衡许久之后,萧辖里终于下令撤出玉田县,全军拔营,后退到石城县。

    耶律李胡的大军刚刚开出榆关,还没到达滦州,在路上听说萧辖里后撤,勃然大怒道:“说什么敌军势大,对方也才三五万人,他自己手头也也有三万人么?作为先锋不战而退,坏我军心!该斩!”

    这次西征的副帅撒割慌忙劝道:“辖里不是怯懦的人,这样做必有缘故,他敢渡海奇袭就是明证,兼且又取了滦州,取了石城,也是刚刚立了大功,临阵斩杀大将不祥,请大王给他一个机会吧。”

    韩德枢道:“滦州与石城相距不远,不如等进了滦州,再细问一番不迟。”

    耶律李胡哼道:“若到了滦州,他给不了我一个解释,谁也保不住他!”

    ————————————

    锦州。

    耶律察割听着手下报出一个个的名字,嘴角露出微笑来。

    这一连串的名字,全都是最近辽阳府刚刚清洗掉的异见人士的姓名,其中固然有许多南派官员,但也不乏一些调和派的要人,甚至一些述律平的人!

    耶律李胡西侵以后。将后方托付给他,耶律察割拿着韩延徽献上的证据,对朝廷内外大肆开刀,以抓贪腐的名义,将一串串南派官员连根拔起,拔起萝卜带出泥。南派的官员贪污,调和派的人一直和南派走得近,被牵连到在所难免,连课里都被拉下了水。因为这些人是贪赃枉法,所以耶律察割要下手,连述律平都失去了干预的大义。

    一时之间整个辽南地区人心惶惶,耶律察割则趁机安插人手,将自己的亲信和投靠自己的人安排到各个要害部门,又有一些官员眼看明面上躲避不过。只好暗中向耶律察割行贿赂、表忠心,耶律察割为的只是拿人把柄,凡是其人有用又有把握控制的便轻轻放过。如此不过短短半个多月功夫,整个辽东风气大变,大权渐渐落入察割手中,料想等李胡东归,国内已经大大变样了。

    拽剌解里在旁说道:“国内一切顺利,但西征大军却有阻滞。听说唐人又起用了杨易。杜重威攻取天津失败,萧辖里又已退到了石城。显然唐人已在反攻——李胡再怎么厉害。只怕也斗不过杨易!”

    耶律察割笑道:“伐唐失败本来就在意料之中。也就是李胡这种脑子才会被一点奇袭小胜引得头颅发热,真个大举西进了,他一脑子想的就只是要压过先帝,也不想想临潢府倾尽全族之力也打不过天策,凭李胡的能耐怎么可能扭转乾坤!”

    他顿了顿,又说道:“如今连课里也被我们拿住了把柄。暗中投靠了我们,等李胡一败,回到国内声望必定大跌!军中、族内都不会有人服他,那时便是我们架空李胡、掌控大辽的时候了。”

    拽剌解里道:“虽然如此,可也要小心些。别让唐人一口气杀过来。”拽剌解里不像拽剌铎括般是一条莽汉,本身也有几分心机。

    “怕什么!”耶律察割道:“萧辖里在榆关几年的经营,早把那里弄得像铁铸的一样了。野战败了就败了,只要退入榆关,元气伤不了,再说还有我呢。李胡是我们掌握大辽的最佳傀儡,可以削他,却不能让他崩了,本帅会给他善后的。”

    ————————————

    天策十一年,六月。

    张迈正与郭洛、薛复在天山南坡骑马踏青,收到了来自东方的一封书信,打开之后微微点头,郭洛问:“燕京形势如何?”

    张迈道:“有些事情比我想象的糟糕,有些事情比我预料的好,总的来说,局面没有失控,大概是不需要我回去善后了。”

    郭洛叹息道:“惜哉!如此这般盛事,我却一直无缘参与,想想不但愧对先祖,也愧对自己了。将来青史之上,我莫说与阿易比肩,就算是奚胜、薛王子他们,我也是远远比不上了。”

    张迈笑道:“你也会在意这个?哈哈,还有机会的,这个世界,并不止契丹一个大国!过去十年,一直是你做我的后方,未来十年,不如就让我来做你的后方吧!如何?”

    ————————————

    渤海,末岛。

    这是不在现有海贸航线上的岛屿,一支在这个时代堪称庞大的舰队停留在末岛与呜呼岛之间,数万人马在严厉的命令下不敢扎营,不敢生火,夜间就睡在挖出来的洞穴里头,憋着一肚子的郁火不得发泄。

    “不是要去远征日本吗?为什么在这个破岛停留这么久!”

    “是啊,打区区一个倭国,也需要这么神神秘秘?”

    这日一只渔船破浪而至,一个渔夫打扮大人靠岸后飞奔进入末岛上最大的一个天然洞穴中。

    洞穴之中,赫然是十几个天策唐军的大将。高行周、赵赞、杨信、折从适都在其中,书信飞到,杨信接过打开,跟着给众将传阅,看到书信的将领无不喜逐颜开,最后拿到的小将高怀德扫了一眼后大笑道:“好了好了!终于轮到我们了!这些天可真将我憋坏了!”

    杨信对高行周道:“请高帅发号施令吧。”

    高行周忙道:“不敢。”

    杨信道:“元帅有令,此次行动,水师以赵将军为统领,陆军以我三人为首脑,一应行动议定之后由高帅发号施令,定序如此,高帅不必客气了。”

    “既然如此,僭越了。”高行周道:“辽南海防已空,辽津城防布局图也已在手,那么便由赵将军掌握船期,只要天气许可,马上行动,直扑辽东,以最短的时间占领辽津。占领辽津以后兵分两路,所有能入内河的战船顺势而上,以水师陆战队围攻辽阳府,陆军西进,以待契丹回援。”

    诸将同时领命,高怀德无比兴奋,说道:“这算不算关门打狗?”

    折从适嘿了一声说:“辽西走廊地势狭长,只要东西两头都被切换,契丹人要么跳海,要么爬山。”

    杨信笑道:“十几万契丹一起跳海的话,那场面倒也壮观。”

    洞内诸将闻言一起大笑。

    只有一个金发青年一脸的杀气,他是奚胜的养子奚忠,面目是混血的模样,然而从小被奚胜养大,奚胜待他固然犹如亲生儿子,张迈对他也如子侄一般,他限于身体条件练不了陌刀,环马高地一战之后张迈就让他进入工事兵部队,答应有朝一日会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

    杨信拍拍他的肩膀道:“报仇的机会差不多到了,但国事大于家仇,越到临战,越要冷静!”

    “杨大哥放心!”奚忠道:“我不会让元帅失望,更不会让先父的在天之灵失望!”

    ——————————

    ——————————(未完待续。。)

第三二六章 唐山之战

    萧辖里一退到石城,便是退到了辽西走廊的门槛上,李彦从以及之前开到遵化的兵马也即南下尾击,天策唐军从西面、北面和南面开来的大军便连成一片。

    耶律李胡到达滦州后急召萧辖里,萧辖里让杜重威守石城,只身赶赴滦州,一见面,耶律李胡指着他的鼻子问道:“辖里,你敢不战而退,就不怕我的军法!”

    萧辖里知耶律李胡要除掉自己久矣,只是苦为借口,被他叫到这里,早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先前退兵,凭的是相信耶律休哥的判断,却是没有什么过硬的理由可以拿出来,估计这时讲道理未必有用,干脆硬顶回来道:“用兵作战,进退全靠主将判断,我觉得应该退兵,所以退兵,就是天皇帝时代,也没有只准进不准退的道理!”

    耶律李胡大怒道:“你怯战败退,说的好像还有理由一样!今日若不杀你,我大军律令不存!来人,拖出去斩了!”

    耶律屋质大惊,跑过来厉声叫道:“李胡!阵前斩杀大将,你这仗还打不打了?”

    撒割也急忙劝阻,说道:“石城数万大军一直听其号令,现在陡然将萧辖里杀了,只怕前军哗变。”

    韩德枢也道:“正是,如今才要打仗,杀将不祥,不如寄下他一条性命,等来日戴罪立功。”

    好说歹说,才算将耶律李胡劝住了,但死罪逃了。活罪难免,耶律李胡盛怒之下喝令将他推出去抽了二十鞭子,这才放他回去领军。

    萧辖里被抽得股无完肤。骑不了马,只能趴在马背上,耶律屋质送了他出来,双眼流泪,萧辖里心灰意冷,却看不得男人流泪,咬牙道:“抽个二十鞭又死不了。枢密你哭什么!”

    耶律屋质哭道:“我不是哭你,我是哭我契丹亡国在即!李胡利欲熏心,被察割鼓动。太皇太后被亲子之情蒙蔽,定要立李胡,把原本好容易统合起来的辽东江山糟蹋得不成样子!现在就算张迈不来进攻,我们大辽自己也要崩塌了。何况看眼前形势。张迈必有后着!”

    他拉着萧辖里的肩膀说:“李胡肆意胡闹,但国家危在旦夕了!辖里,你把心胸放大一点,暂且容忍,不要耽误战事。现在能设法为国家多保存一分元气,将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萧辖里抬头望着黑乎乎的夜空,说道:“屋质,我没你那么好的心胸。这个国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是契丹人。与张迈仇深似海,没脸去投天策。否则在这样的形势下,我真想投敌算了!”

    他说着一拍马,回石城去了。

    ——————————

    耶律屋质回到大营,对耶律李胡说道:“摄政王!你当初提议伐唐,为的是借机清除异己,之所以真个引兵西征,是以为渡海奇袭取得惊人战功,现在渡海奇袭已告失败,你最初的目的也达到了,何不就此班师?”

    耶律李胡怒道:“你当我是萧辖里,也来个不战而逃?”

    耶律屋质还要再劝,耶律李胡指着帐门道:“滚!”

    耶律屋质就是菩萨也冒火了,愤愤离去。

    撒割道:“萧辖里虽然是南派的人,但他素来善战,又一直镇守榆关,深知唐人虚实,这次不战而退,肯定是有所判断的。栾城石城都非可守之地,不如退回榆关吧。”

    耶律李胡抽出鞭子,一鞭子抽在撒割头上,大怒道:“你也要让我做个懦夫?”

    韩德枢叫道:“摄政王……”话还没说出来,头上也挨了一鞭子。两人吃痛,都从大帐中逃了出来。

    撒割出来后叹息着。

    韩德枢道:“现在大王正在火头上,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撒割道:“又没人惹他,他气什么。先前发辖里的火,还可说是故意让南派难堪,现在抽到我们头上,这算什么!”

    韩德枢低声道:“伐唐毕竟是摄政王提出来的啊,现在进兵不顺,他能不发火?”

    撒割恍然大悟,又道:“只是……辖里和杜重威都被逼回来了,这一仗只怕不好打。”他是亲自经历过临潢府大战的,至今心有余悸。

    韩德枢道:“就是打不赢,也得打一仗啊,不然又落得个不战而退。若是打过一仗,不管输赢,最后都能圆回来。就说我们西出榆关狠狠教训了唐人一趟,掠天津,逼幽州,破滦州,毁石城,然后得胜班师,对吧?”

    撒割一阵苦笑。

    ——————————

    耶律李胡不听麾下规劝,定要与大唐一战,即日点集兵将,这次西征他号称有五十万大军,其实连押运粮食的民夫算上都还没有这个数目,落到他手里的皮室军只有万余人,其余奚族、回纥诸近族部队二万余人,加上包括萧辖里杜重威在内的其它部队,勉强才有十五万之数,其中还有一部分尚在辽西走廊督运粮草、守卫关隘,这时能调集的部队只有十二万。

    唐军方面三面合拢,在燕山山前平原集结了五万五千兵力——唐军是本土作战,补给线极短,这五万多人是纯作战部队,枢密院都不需要临时征集民夫以供养前线。

    双方一个调兵遣将,一个逐步逼近,终于发生了小规模的遭遇战。萧辖里位于前线,尽力维持战线,双方互有胜负伤亡,但唐军的单位伤亡率已比辽军抵得多。如今天策大唐正处于上升期,军队的士气、体力与战意都处于巅峰状态,同等兵力下天策正规军骑兵对上契丹骑兵也是稳操胜券。

    从玉田县再往东,地势逐渐狭窄。到了石城县附近,南北的回旋空间已经不大。战事越逼越紧,最终双方纠结于唐山附近的平原上——当初唐太宗李世民两次东征都屯兵于此。因而赐名唐山。

    这一日耶律李胡召集诸将,说道:“今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出战,狠狠把唐军给我打垮了!”

    这日双方军队在燕山山前平原各占地势,排开阵型。

    冷兵器时代,兵随将走,但随着军事技术的进步。一些情况正在发生变化。经过上次燕京整编之后的燕京军区部队,这时一府府、一营营、一队队,在战场上纵横交错。这一片是战车群,这一片是步兵营,工事兵隐藏于后,骑兵穿插来去。皆按地势而布战局。

    耶律李胡却还是老战法。分出部分骑兵占据各处高点,主力以杜重威的步兵为第一部,以萧辖里的骑兵为第二部,自己统领大军为第三部,列队后便下令进攻。

    被放到炮灰位置的杜重威暗暗叫苦,但在战鼓的催逼下还是不得不上阵。

    看着杜重威部出发,耶律李胡对撒割笑道:“且让这些汉人打头阵,耗掉唐人的气力。”

    唐军方面眼看敌人主动来攻。中军反而向后稍退,但两翼不断有骑兵运动。唐军的最前方也没有盾牌。眼看敌人主动来攻,只是全线下蹲等候敌人靠近。

    萧辖里眼见杜重威部磨磨蹭蹭、畏首畏尾,大怒道:“大战之前,败就败,死就死,总是一个爽快,如此闪闪缩缩,叫人看了心烦!”下令前部骑兵变成督战队,敢迁延者杀!

    杜重威所部受逼不过,这才全力冲锋。

    看看双方逼近,唐军阵中陡然间鼓声响起,跟着是两声鸣炮。

    最前线步兵让开八十几个缺口,便有工事兵推出八十几辆车迅速固定,车上安放着八十几座暗绿幽幽的东西,望过去类似于铜管。

    耶律李胡用千里镜观战,口中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却不知这是唐军半年前才研发投产的大口径铜火铳,形状粗壮,铳口呈大碗口状,前膛粗长,尾端平齐,虽然离张迈设想中的火炮还有很大的距离,且造价还居高不下,但已经是这个时代军事工艺的极限。

    这时辽军前锋又逼近了几步,隐隐间,唐军后阵有人叫道:“预备……”

    耶律李胡道:“唐人就知道装神弄鬼!让儿郎们准备着!一等唐人力气耗得差不多就放马踩踏过去……”

    话没说完,猛地听到对阵轰隆隆连续数十声巨响,犹如打雷一般,骇得耶律李胡一口气差点咽回去!

    契丹全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天狂响惊骇得人耸马嘶,纷纷议论:“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打雷吗?”“是汉人请动了雷神吗?”

    与议论声同时现身战场的是七十九颗铁弹丸轰入契丹前锋阵内,同时后方二百多门移动投石车和一百多架床弩一起发动,数以百计的火球横空而来!

    火炮发射的炮弹与床弩发射的巨箭正面轰撞,中炮弹者筋骨俱折,中床弩者更惨,竟有三四人被钉成一串的!

    火球从天而降,火球之中又夹杂着炸药包与炼油弹,落地后遇火即焚,炼油弹飞溅出炼油,烧成一片片火湖,炸药包开花似得炸出铜铁碎屑,首当其冲者无论人马都打成了筛子!

    八十几门火炮炸了两门,哑了两门,其余在浇水冷却后继续填弹射击,但投石车却几乎是连续运作,后续的火球、炸药与炼油弹不断地抛射过来!

    耶律李胡所率领的,是一支由盛转衰状态下的草原部队,而他所面临的,却是冷兵器巅峰部队与一只脚踏入热兵器门槛的部队的结合!平心而论,这次火炮部队所造成的杀伤还远远不如投石车与床弩,但初次露面所爆发的威势却震得契丹全军胆寒!

    “呼呼,呼呼——”

    人为的呼啸在西面的唐军阵前发出,四个府的带甲步兵列队而进,同时,左右两翼各自让出数条通道,从通道中各自奔出二千重甲骑兵,人皆戴盔,马皆裹甲,落地沉重,犹如铁锤乱击,长刀长矛,直破阵中!

    “大唐——威武——杀!”

    这时杜重威已被火炮击中又被炼油弹砸到,整个人已经血肉模糊——在这样的战场上。就算是将帅躲在兵群之中也毫无安全感可言了!

    耶律李胡看的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萧辖里犹如魂魄丢失了一半,忽然明白了耶律休哥那句“打不过的”是什么含义!

    火炮渐息。投砲渐止,重骑兵杀入已经糜烂的辽军前阵。

    杜重威部全线崩溃,重伤的苦苦挣扎,还没死的哭爹喊娘,成千上万人不顾一切拔腿逃跑,这时哪里还管什么督战队?反向冲往契丹中军。

    刚才的可怕阵势已经打得辽军三军胆寒,如果他们还是临潢府之前的状态。以皮室精锐的胆魄也能奋死一战,但自临潢府一败,契丹人对天策唐骑的畏惧已经植入心脏深处。这时被这令人目眩神驰的场面勾起他们的恐怖回忆,再被自己的前锋一冲,中军跟着混乱,唐军重骑兵跟着杀到。契丹中军跟着崩垮。

    厮杀之中。后续的重步兵开到,所到之处再不留一个可战之敌!

    面对如此压倒性的局面,契丹的后军尚未接战就已经开始松动,撒割是经历过临潢府惨败的人,这时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拉住耶律李胡的马头说:“大王!打不过的啦!快走吧!”

    他说着自己就领了亲信逃了!韩德枢脑袋一缩也跟着逃走,耶律李胡失魂落魄的,在亲卫的拥簇下东退。主帅一动,契丹后军登时全阵溃乱!

    唐军各部号角声大作!

    这不是作战的信号!

    这是追亡逐北的声音!

    轻骑兵越过了步兵阵。接上了重骑兵已经开创的场面,分成数十队人马,犹如一条条白线、黑线、灰线,似水银一般泄入契丹乱军之中,冲杀反击者,剿杀逃亡者,撕裂所有的胡虏!踩踏所有的敌人!

    耶律李胡被杀得魂飞魄散,连滦州也不进去了,直接逃入榆关。

    而在最后方,唐军的工兵收拾器械,辅兵带刀而前,收拾战场,接收俘虏,重骑休息,重步收城,轻骑席卷榆关以西所有地面,收复了在过去一个多月暂时失去的所有领土!

    ——————————

    这一夜,榆关之内满是哭声,不是在哭已经死去的战友,而是在哭已经绝望的未来!

    这一仗,把契丹人心中最后的一点勇气都输光了。

    ——————————

    耶律李胡坐在榆关帅府之中,如丢魂,如失魄,一夜之间就变得胡子拉碴,双目失神。战前比谁都暴烈的人,一旦失败就变得无比畏懦。

    老半天都没人敢上前问他一声,害怕触了霉头死在他手里头,最后还是耶律屋质说道:“事已至此,说别的都无济于事了。幸好榆关还在!唐人的火器虽然厉害,但急切间未必就杀得进来。痛定思痛,仍可挽回残局。”

    众将见耶律李胡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纷纷各抒己见,左腿重伤的萧辖里听得不耐烦,驻扎拐杖说:“我去巡城。”

    这时韩德枢站起来说:“此战是我们挑起,如今不幸……不幸没有打赢,是否派个使者去探探唐人的口风,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再来,也可以探探对方的虚实。”

    耶律屋质点头道:“派个使者过去一趟,倒也应该。只是谁去?”

    厅中诸将面面相觑,没人接腔。天策对契丹的强硬态度天下皆知,此去就算不死也必受辱,且战场的一切历历在目,人人心有余悸。

    韩德枢眼珠一转说:“如今军中胆寒,可不能随便派个不成器的去,免得堕了我军威风,必须得委派个重臣去。撒割将军,不如您去探探唐人虚实?”

    撒割打了个哆嗦,怒道:“我是一军副帅,怎么可以轻动!谁建议,谁去!”

    契丹诸将纷纷称是,都叫道:“对!对!谁建议,谁去!”

    韩德枢面有难色,但他越是如此,契丹诸将越是逼他,最后不得已,只要答应。他又求几个契丹人陪他出去,也是没人肯,于是只好带了几个自己的心腹出关,举了一面小旗,投唐军而去。

    ————————————

    韩德枢离开之后,耶律屋质心神不宁。他这一去数日不返,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而唐军也不攻城,只是在榆关外部重重围困,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如此过了五日,仍然不见韩德枢回来。

    耶律屋质觉察有异,将有关韩德枢的事情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以最恶的心思加以揣摩,猛地叫道:“这个韩德枢!只怕是投敌去,不会回来了……啊!不好!不好!大事不好!”

    左右问:“枢密,怎么了?”

    耶律屋质叫道:“韩氏投敌,只怕不是今日……他……不好!恐怕国中有变!”

    ————————————

    遥远的东方。辽津。

    这一日,一个守水门的水手午睡后舒了个懒腰醒来,忽然推了推身边还在睡觉的同伴说:“咦,你看!那是什么?”

    海平面上,逐渐出现了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黑点越来越多,最后投入眼帘的,竟然是一支船队!

    “噢!这是怎么回事,现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有船队?”

    ————————————(未完待续。。)

第三二七章 夺港

    午睡的水手们一个推醒一个,一个告诉一个,没多久,二十几个留守的水手就都站在了水门上,看着海平面出现的越来越多的大船——那都是这个时代的巨舰,最前面的是战船,后面还有商船,以及货舰!

    ——————————

    消息也很快就传到课里那里去——他是辽南方面的兵力统帅,辽国东迁辽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本来将辽南的军事据点设在辽阳府与辽津之间的辽南县,但随着辽津的迅猛发展,越来越多的事务都离不开辽津了,各种物资也迅速往这边凑集,所以最后干脆把军事据点南移到了这里。

    南派的兵力亦分胡、汉、杂,胡者契丹回纥奚族诸部,都是耶律朔古和萧辖里的部属,杂者渤海高丽,这次也都随军出征,汉者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杜重威带来的汉奸部队,一部分是原来幽云的人马,前者去了奇袭幽州,后者则还留了相当一部分在辽南镇压各地,督运粮草,其中最大的重镇就在辽津。

    当初调和派统合南北,撒割统北,课里统南,现在辽津尚有三千胡骑,七千汉兵,课里是主帅,莫白雀是副将——他能逃过这一轮的大清洗,靠的是韩延徽父子的笼罩。

    ——————————

    “将军,将军!不好了!海面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大船!”

    课里微微吃了一惊,急忙赶到辽津水门上来观望。

    辽津是个三角型城池,两面临水——其中一面靠辽河。一面靠海,都有水门进出。靠海的叫海门,靠河的叫河门——当初对辽津的规划。耶律屋质下了极大的力气,采集了许多人的意见,打造成了这个既能扼守河海又易守难攻的所在。

    不但有城池上的规划,还有海面巡逻上的规制,在辽军西侵之前,辽津都会派出船只巡游近海,一方面防止敌袭,一方面分清敌我,商船则让行。海盗与敌袭则戒备,但渡海奇袭之后,能出海的水手几乎抽调一空,所以最外围的近海巡逻便暂时废弃了,这才导致唐军逼到近前才被发现!

    ——————————

    “是……是唐船!唐船!”

    辽津的水手没剩下多少了,却还有一些去过天津的商人,唐军的海军战舰常年在天津登州巡弋的,所以最高耸的几艘巨舰商人们无不眼熟。

    课里大骇,哪怕他在契丹军中不算顶级战将。在本国水师大举奇袭的空档唐军来袭,这时候该明白的也明白了,在惊恐之余连忙呼喝:“快!快!防城!防城!”

    辽津两道水门的日常防御,原本也是由水兵掌握的。渡海奇袭抽调了大量人手以至于不得不以陆兵接替,这些人接手不久,一切生疏。这是陡然遇袭便手忙脚乱。

    那边大唐的船队却已经逼到极近,巨舰侧面摆开。无数小船就像工蜂离开蜂巢,乘风破浪向辽津的海门扑来!

    这是过去一年多。赵赞在张迈示意下训练成的部队,成员以他的旧部为主,三成是招安的海盗,七成是参军的渔民,过去一年的训练,张迈派出了麾下步兵队伍的老兵对他们进行白刃集训,给他们配备若干经过防湿处理的火器装备,又让赵赞组织他们锻炼登陆作战的能力,可以说这已经是一支这个时代罕见的水陆两栖作战部队了。

    一百多艘小船如蜂如蚁,迅速逼近。

    大唐海军一早就得到了辽津的地形图和防御布局图,这片水面哪里有潮汐、哪里有礁石、哪里海浪猛、哪里海浪缓,之前辽津的水兵都已经探查得一清二楚,这下子都便宜了大唐海军了。甚至于辽人的堤防如何设置、水门在哪里、水门后城墙上有哪些防御工事,赵赞也都了如指掌!因此一百多艘小船这一去攻的尽是辽津的死角。

    契丹人自己虽然不会航海,但不得不说耶律屋质真乃人杰,在过去的几年搜罗沿海渔民、海盗以及高丽逃人,硬是打造出了一支近海水师,大唐海军在自己的海域小船自然可以成千集结,但渡海远来,小船没法多带,此消彼长之下,再配合水城的防御工事,辽津要进行防御反击也就有了一战之力,但如今的形势,却只能是由一帮陆兵呆在水门上朝着海面上波浪起伏的小船射箭、投石,缺乏水兵与破浪小船的作战配合,这场防御战就打得无比被动。

    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已有二十余艘小船逼近登陆,靠近浅滩,竖立盾牌,同时又有一支舰队从另外一个方向逼入辽河,威胁辽津的河门!

    “弓箭手!弓箭手!快射死他们!”

    已经登录的唐军水手正在逼近,

    投石车取准程度太低,对在波浪起伏中的小船根本很难打中,弓箭又离得太远,唐军逼得太快,滚水滚油都来不及准备,等到唐军登岸,盾牌一树,更是令水门上的守军更加慌乱。

    “准备落石!用石头砸!”

    落石机与投石机不同,靠的是从唐国学来的滑轮制作的守城器械,提起石头砸下,用以对付逼近的攻城队伍。

    忽然,满天轰然声响,无数火球与炮弹从天而降低!

    那是唐军装在巨舰上的海上投石车与三十几门铜火铳,在一字摆开的巨舰上同时发动——这时唐军的大船也逼得实在太近了,城头的投石车砸小船无法取准,砸大船难以奏效,而笨重又无法移动的落石机却是最好的靶子。

    啪啪啪嘎啦嘎啦连续几声爆响,数台投石车被砸烂了,炮弹冲飞,火球乱舞,一时之间水门城墙上,原本就训练不足的辽军守军也是乱成一团。

    课里一时之间都手足无措了,如果是骑兵攻防他还有不少经验。但登陆海战就完全是第一次经历,面对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又有人来报:“河门那边告急了!”

    课里扫了莫白雀一眼:“你还不去守河门!”

    莫白雀无奈地道:“末将如今没有兵权啊。”

    原来自课里南下以后。统合南派军马,对汉军防备尤其严厉。莫白雀在这次政治风潮中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权力却被架空了,副将只是个摆设。就是辽津的水陆部队,只要是汉人都大受打压,上下都安插了契丹人作为大小将领——也因契丹不擅水战,不知海情,所以眼下这场防御战才会打得这么糟糕。

    课里厌恶地甩了一支令箭给他,莫白雀领了令箭,匆匆赶去。他辽南汉军的老将领,手底下一大班的旧部,这时一得兵权,名正言顺,很快就调集了三四千兵马。

    数千人拥上了河门,麾下兵马行动比课里的部属快多了,很快就各占位置,这时大唐海军的登陆舢板已经逼近,副将道:“莫将军。我们没有足够的水手出水门御敌,热水热油已经在烧,是否先启动投石和弓弩?”

    莫白雀脸上阴晴不定,看看海门的方向。眼看唐军势大难敌,再想起这段时间课里对他的折辱,冷冷道:“烧什么滚水、滚油!射什么投石、弓箭!开门!”

    众人大惊:“什……什么!”

    莫白雀道:“开门!”

    副将道:“将军!”

    莫白雀指着已经逼近的唐军船只说:“那些才是自己人!这段时日契丹狗怎么对我们你们都忘了?王来。你的弟妇都被课里糟蹋了,你以为遮掩得了?还有你。你,你!难道忘了课里怎么鞭打你们的吗?你们背上的伤还没结吧?这就都忘了?”

    那个叫王来的副将一张脸不停抽搐。被莫白雀指到的将领也个个神情激动,课里到达辽津后有两大任务,一个是收取兵权,第二是打压汉人,所以有意地放纵手下欺压汉族兵将。

    而来到辽津的契丹大多是在辽阳府挨足了穷苦郁闷的,几年来对越来越富足的南派心中积攒了无数的埋怨,这时一旦掌权自是变本加厉,加倍地蹂躏辽南汉军,故而只短短几个月时间,辽南的汉农和辽津的汉军便已积了满肚子的怒火,此刻莫白雀再一挑拨,好几个人便大叫:“没错!没错!他妈的,咱们反了!给唐军带路!”

    “对,对!开门,带路!”

    便有两个将领带了人去开门,监视汉军的契丹将领赶紧出头要来喝止,莫白雀拔出刀来,那个契丹将领要反抗,却被莫白雀两个心腹帮住肩膀,莫白雀手起刀落,一刀斩了他的脖子。

    刀一见红,周围的部属便知道再无退路,纷纷道:“走,开门带路去!”

    虽然本是汉人,但如果契丹处于强势地位,要这些人临阵造反还是有些障碍的,但现在唐军明显就占了优势,开门带路那才是顺势而行!

    噶噶噶的,袭击河门的唐军本是偏师,用意本来只是要分敌兵力罢了,不料还没接战,水门竟然开了。

    “对方还有水军?要出来应战么?”

    这是唐军水兵的第一反应,但他们也不怕,恨不得辽人出来呢。

    不料却就听见城头一大片幽州口音的唐言的叫:“兄弟们进来!我们给你们带路!”

    城头的辽军汉兵挥舞着兵器,但都像是在“招手”说:进来吧,进来吧!

    “怎么办?会不会是陷阱?”

    “是陷阱也冲进去!”

    数十艘小船全身戒备,当先而入,迎接他们的并非埋伏,而是高呼:“来了,来了!”

    为首的唐军海军都尉叫道:“你们真要带路?”

    莫白雀迎了上去说:“我等久受契丹欺压,今日王师来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等愿意阵前倒戈,还请勿要见疑!”

    那海军都尉道:“若是这样,尔等让出水门据点,等我军后续登陆部队上岸!”

    莫白雀欣然道:“好!”又说:“不如在下率兵去堵塞北门,留下数十个向导给王师,如何?”

    那海军都尉道:“那也好。”

    莫白雀就让出了所有的据点。留下了几十个手下做向导,自己带了人马去封锁北门——北门。也就是辽津唯一的陆上城门。

    这次契丹的渡海奇袭,带走的只是能够远航的船只和懂得操船的大量水手。适合河流与近海使用的小船带不走,都堆在水门之内的码头上,唐军既夺了河门,这些小船自然而然便成了囊中之物,水兵们除了占领各个据点之外,其他人手都抢驾小船,将大船上的步兵一拨拨地运入城来。

    一等唐军的陆战部队一登岸,城内的战局更是再无悬念了。

    ——————————

    课里正在海门上焦头烂额,忽然有个契丹匆匆来报:“不好了。莫白雀投敌,唐军占领了河门了!”

    课里一个愕然,莫白雀背叛了?汉兵投敌了?这事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目瞪口呆中,便听城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了几个口号来:“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

    声音本只是从河门一角响起,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响应。不断蔓延开来,最后竟是满城皆应!城内无论军民,甚至不管汉人、渤海还是高丽。全部高声大呼!此刻辽津城内的契丹人不过二千多人,高呼杀契丹驱胡虏的却达到十倍!

    包括课里在内。所有契丹士兵都是面如土色!海门城头的汉人士兵都已经停了下来,不在向城下投石放箭。城墙之上,胡汉双方的兵将互相猜忌——这时候海门上的汉兵就算心中不想反,契丹的兵将也难以信任他们了!

    忽然城头一个汉兵高举大刀叫道:“杀契丹!杀契丹!”

    课里大惊,叫道:“杀了他!”几个契丹弓箭手便要放箭,那汉兵周围十几个汉兵既为形势所迫,又受气氛影响,也跟着大叫:“杀契丹!杀契丹!”

    转眼之间,城墙之上所有汉兵全体变节,更有人大叫:“开门,开门!开海门!让外面的兄弟进来!”

    而城头之上,汉兵或负隅而守,或集结冲杀,或为自保,或为报仇,辽军区分胡汉,自己杀成一团!同时水门大开,原本就在海浪中冲锋的战船长驱直入!

    当第一艘战舰突进海门时,城墙上所有汉人无论军人还是水手尽皆狂声欢呼!

    不管怎么样,这是自家人的战船啊!这是自家人的部队啊!这是自家人的海军啊!

    在汉人的欢呼声中,契丹士气则彻底溃烂,课里再无斗志,带了亲卫转身就逃。

    “课里要逃!”

    “抓住他!抓住他!”

    “抓住这个头贼!”

    课里听着后面越来越响的声音,心中越来越乱,正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骑马闯到北门,就要逃出去时,忽然听到头顶一个狰狞的声音道:“课里,我弟妹的滋味很好吧?”

    课里一抬头,见城墙上王来推着一桶刚刚烧开的滚油倾泻下来,叫道:“去死吧!”

    ————————

    这一日,辽津易手。这是东北疆域在沦陷百年之后,再一次回到汉家手中的起点。

    课里所见到的攻城船队只是整个唐军船队的作战部队,在辽津攻克之后,后续船队接天蔽日!如云而来!

    大船就着辽津已有的海港设施靠岸,放出小船与舢板,高行周部、杨信部、折从适部和工事兵陆续登岸!

    高扬折赵城内碰头,莫白雀与王来前来拜见,杨信道:“你就是莫白雀么?这次做得很好,时机上很对路。将来平定东北,你必列第一等功勋,这是元帅许下的。”

    莫白雀大喜,面向西方磕头谢恩。

    杨信挥了挥手,莫白雀和王来便识趣地站在诸将下手。

    赵赞道:“辽津已得,我的任务便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请高帅示下。”

    高行周道:“僭越了。辽津既得,接下来便要继续兵逼辽阳府。辽河的水情,还有沿岸的工事设施韩德枢也都详细禀报过了,只要船队开上,一路必定势如破竹。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是辽南汉民的归心。我以为现在的形势,最好起用第二套预备方案,兵分两路,水陆并进。水陆仍然由赵总管领衔,至于陆路,莫白雀,你愿意再立一场大功劳吗?”

    如今辽国大军西侵在外,辽阳府空虚,辽南尽是汉家天下,背后又有天策大唐的无敌大军为后援,这场仗有胜无败,为何不争取?莫白雀一听欣然道:“末将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

    唐军攻取辽津的第二日便又行动,兵分两路——赵赞将一些不适合内河行走的海船留下,其余战船逆行北上,借着南风,上行辽河,兵逼辽阳府;莫白雀则领了张迈的敕书,率领七千汉军北上。

    两路兵马所到之处,便宣布今年辽南农户农税全免,又号召辽东汉民起来报仇雪恨,规复汉家辽东疆土。

    辽东数十万汉民大多聚居于辽河两岸,他们本是燕人,被契丹强行迁徙到此,几乎户户都有家破人亡之痛,而最近几个月契丹又一改之前几年的宽容大肆欺压,新仇旧恨凑在一块,整个辽东就好像一堆干燥的柴薪,只要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更何况唐军带来的哪里是星火?分明是一包炸药!

    因此消息传出,千里震动!唐军水陆两路所到之处百姓真是出自真心地壶浆箪食,更有无数民勇自带干粮随军前进,莫白雀的人马越聚越多,尚未抵达辽阳府,已有四五万人追随,赵赞便改了主意,由原本要依靠船坚炮利的强攻计划,改为全面围城。

    与此同时,登陆后休息了两日已经完全回过气来的唐军步骑也开始行动了。

    ————————

    明天上午下午都有课,可能不更。后天继续。

    恩,状态好的话,也说不定。(未完待续。。)

第三二八章 打援

    耶律李胡进兵不顺的事情终于传到了锦州,耶律察割对着两分信报,眉头微皱。

    第一份信报,是大军传给后方的官方信报,内容很简单,就是说杜重威怯战畏敌,导致萧辖里进兵不顺,被唐军围困于滦州,摄政王兵出榆关,与唐军战于唐山,将萧辖里部救了回来,双方一场恶战,各有损伤。

    按照这份战报,榆关前线的情况倒是不胜不败。

    这第一份信报又附上了耶律屋质的一份奏章,奏章的内容大意是指如今唐人已经有备,继续进兵只怕也难有胜算,不如就此罢兵。

    耶律李胡拿到这份信报就觉得苗头不对,特别是看到信报后还附了耶律屋质的奏章——耶律屋质是半个人质啊,李胡怎么会放任他递奏章?

    跟着他听到了第二个消息——前方大军之中也有他耶律察割安插着的人,这第二个消息就是他的亲信传来的了。

    第二个消息,却是很糟糕,极糟糕,相当的糟糕!

    根本不是什么进兵不顺,而是战败了——而且败得十分难看!

    从亲信反馈回来的消息看,耶律李胡出榆关之后和唐军面对面硬碰硬地打了一张,结果被唐军打得满地找牙,杜重威战死,萧辖里重伤,撒割临阵而逃导致后军溃乱,汉军部队出城的半死伤半投降,萧辖里部伤亡接近两成,李胡所率领的契丹本部人马未及交战即败退,渡海西袭所取得的战果尽数丧失,石城丢失。滦州丢失,战马损失超过三成。退回关内的兵将个个慌张恐惧,对唐人的害怕比临潢府战败之后又加深了三分。据说至今耶律李胡还处在时而暴怒时而呆懵的状态中,撒割懦懦不能理事,韩德枢号称出使一去不返……

    至于唐军在此战的损失……从情报来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既没有哪个番号部伍受到重创,也没听说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将领有所损折,总而言之从这个情报看来,唐山一战契丹竟是完败了!不但在战场上大败,而且这次溃败还严重影响到了战后的军队心理!

    “这……”

    耶律察割原也料到李胡此去不能讨到好处,却没料到会败得这么惨!可是从种种迹象看来。自己亲信所反馈来的信息应该是真的!杜重威的死,萧辖里的伤,那都是很难掩盖的,第一个信报中附来耶律屋质的奏章更说明了问题——现在耶律屋质在榆关只怕已经恢复有限的自由了。还有从前方跑回来的那个心腹,说起榆关一战表情也是心有余悸!

    这很不妙啊!

    李胡失败,察割是喜闻乐见的,要是李胡不挫败一下,自己怎么拿捏这个摄政王?

    但败得这么惨,就不是察割所愿意看到的了。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战争的结果真的会影响到整个辽国的稳定乃至存亡,那就不是察割的本意了。

    忽然之间,耶律察割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悔意来,或许当初不应该做得那么极端激烈。或许当初也该跟南派妥协一下,或许……耶律屋质是对的……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耶律察割随机强行将这种想法驱逐出去。

    不管怎么样。局势的大方向还是对的,前方败得再离谱。只要榆关守住了,那么辽东就不会有事。至于国内,如今从上到下都被自己掌控住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形势虽然稍稍失控,却还是对自己有利的。

    想到这里,耶律察割嘴角又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接下来他的心思又稍稍转变了方向,不再想着唐山战败的事情,而转回了辽阳府,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耶律屋质似乎又有点失控的苗头了,都抢着上奏章了,这个苗头必须别住!

    耶律察割心中想出了七八个后续的应对,怎么按住耶律屋质,怎么按住耶律朔古,怎么按住整个南派的反击,然后是怎么拿捏耶律李胡!

    等到外部局势稳定,随着自己对整个辽东的掌控越发深入,假以年月,便先废李胡这个摄政王,自己亲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再过一段时间,则可以学学汉人,玩一把禅让的好把戏了!

    想到这里,耶律察割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出来。

    便在这时,一个手下匆匆闯了进来,满脸惊惶之色,叫道:“不好了!”

    耶律察割神色一冷,怒道:“什么不好了!混蛋!”

    他心里正想着禅让登基的事情,忽然被一个手下以一句“不好”撞破,未免感到晦气!

    那个报信的跪下了,哭丧着脸说:“不好了!唐军……唐军登陆了!”

    耶律察割一愕:“什么登陆?哪里登陆?”

    “辽津……唐军在辽河口登陆了!辽津失陷了!”

    耶律察割一听脸色大变,什么镇压屋质,什么拿捏李胡,什么禅让登基,刹那间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回事!”

    他厉声叫道,声音极其凄厉!

    “唐军忽然大举进攻辽津,辽津汉军变节,唐军攻入了辽津,课里详稳突围不成,如今辽津只怕已经失陷了!”

    耶律察割的横脸上肥肉颤抖,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再细问时,信使却说不出更详细的情况了。

    这是最早到达的消息,有一些细节还没到达。

    耶律察割已经完全顾不得西面的事情了,心腹出了大患,哪里还顾得上手足?急忙派人再探消息。

    直到派出去的人出发,他几乎都还不敢相信辽津失陷的消息是真的!

    只不过内心深处又隐隐直到这种消息不可能是搞错了。

    毕竟他也算得上当世契丹之名将,将这段时间唐军的种种动态以及唐辽双方的优劣对比在心里一过,在想想有关韩德枢一去不返的情状。想想当初渡海奇袭出自韩德枢之手,一股凉气猛地冒了出来!

    “难道……我们都被张迈算计了?”

    如果辽津真个失陷。那还想什么内斗?一旦让唐军登陆辽河口,那整个大辽就都完了!大辽都完了。他耶律察割还跟谁斗去!

    到第二日,便听说不但辽津失陷,而且唐军还即日起就挥师北上!辽津的镇守大将课里企图突围未国,在北门被滚油活活烫死!

    大将死,国门失,敌军挥师直逼京城——这是亡国之肇啊!

    祸事了!

    祸事了!

    辽河流域如今可有近百万的汉人!

    而且那些都还是没养熟的汉人!一旦唐军挥师北上,那整个辽东都玩完了!

    那守住榆关与锦州,还有什么意义1

    “大帅!”

    拽剌解里的一声呼喊将耶律察割叫回神来,这时消息已经传开。耶律察割的部将纷纷赶来。

    “集结兵马!”耶律察割,叫道:“赶紧!得马上去救辽阳府!”

    唐军登陆之后马上挥师北进,显然目标就是辽阳府——张迈这是要直捣黄龙啊!

    必须即刻援救!

    必须趁着唐军立足未稳加以迎头痛击,否则一旦辽阳府失陷,那就全完蛋了!

    锦州尚有步兵七八千人,骑兵九千余人——骑兵都是耶律察割带来的北派嫡系,战力强悍,忠诚可靠,所以命令传出集结得很快。

    辽津陷落得太快。许多契丹人四方逃散,也将消息乱传,辽国都来不及加以防备,所以各种流言迅速飞满辽东。大军才集结,半个锦州城都已经知道此事了,全城军民人心慌乱。耶律察割亦不作过多解释,马上下令兵发辽阳府。

    ——————————

    耶律察割引领骑兵八千、步兵四千急急忙忙赶往辽阳府。骑兵步兵皆骑马,过了锦州之后不远便是辽河平原。黑土地上一片平坦,辽东如今所开发的主要击中在辽河平原,其余地方大多还较荒凉,或树林或草地,偶尔几片牧场。

    走没多远,便不停听到前方的消息,各种情报越来越险越来越急!

    唐军在辽河流域的行动,神速得无以复加!只短短数日之间,就有席卷整个辽河流域的态势!

    耶律察割大急,亲率前锋,骑兵走得飞速,一日奔出百余里,后军便有些跟不上,走了一百八十余里,军线拉得颇长。

    这日看看望见锥子河(辽河支流之一),时当夏季,水量充沛,河面宽大,前锋开到码头附近,开始渡河,忽然间望见锥子河边一座村庄饭烟未散,耶律察割忽然心中一动,指着道:“这个汉人村庄,好像比来时大了几分。”左右道:“还真是……”

    耶律察割道:“且慢渡河!”就要派人去那个村庄探探。

    这时已有数百人下了船,耶律察割命令传下,不知什么地方有人高呼:“动手!”

    那些船筏忽然晃动,船被洞穿,木筏散架!二三百个契丹当场落了水!其余人乱中慌忙上岸,却见水中涌出百余条会水的军汉,浪花起伏中把所有落水的契丹都了结了性命!更有数十个极凶悍的犹如鳄鱼一般,将离水不远的契丹人也硬扯了回去,不片刻锥子河便被染红了。

    码头一个船夫打扮的将领哈哈笑道:“毕竟是战场名将,好警觉,没瞒过啊!”他往河上一招呼,船上便忽然响起阵阵鼓声!

    契丹不住惊叫道:“有埋伏!有埋伏!有埋伏!”

    船上有人叫道:“虽然被窥破了,可惜也迟了!”

    原来唐军占据辽津后兵分两路,赵赞向北,其余三将以精锐骑兵向西,其中一支就埋伏在这锥子河畔多时了。锦州到辽阳之间的路上少有可堪埋伏的天然险要,因此便在锥子河畔的这个村庄中潜伏。

    河上鼓声一作,村庄之内同时战鼓响应,一支骑兵直杀了出来,人数不过二三千人,马皆白马,人皆白袍。兵器更是清一色的银枪!竟然是闻名中原的白马银枪团!

    对于这支兵团耶律李胡也有所耳闻,但白马银枪不是镇守邺都么?竟然跑到辽东来了!他吃了一惊。急忙应战,这一路急行军之下。军队未有到齐,又是中了埋伏,这时前锋只有二千多人,河中没有翻的船只不停射出弓箭,扰乱了契丹骑兵集结的队伍,白马银枪团来得好快,迅速插入契丹部队的中段,枪捅马踏,人马滚滚。枪枪要命!

    二千多人中又有一百余骑,马批皮甲,人穿锁子甲,百枪齐动,直取耶律察割!契丹骑兵阵势未稳,阻挡不住,奚族第一猛将拽剌铎括高喝一声,纵马上前,挡在耶律李胡身前。他在临潢府一战体力透支又受了重伤。亏了拽剌解里拼命救回,但乌龙宝马已死在阵中,特制钢刀也遗失了,回到东北养好伤势后。耶律李胡又为他找了另外一匹战马,新坐骑虽好毕竟及不上乌龙神骏,不过这次急行军中未穿重铠甲。速度上倒也不差。

    白马银枪百骑连破二十余骑,眼看就要冲到耶律察割面前。拽剌铎括猛地出现,新制的加长钢刀挥舞。仍然是遇人劈人,遇马斩马!一个照面间便有三个白马骑士死于他的刀下!又片刻又是数人重伤。

    拽剌铎括哈哈大笑道:“唐军小儿,还有谁敢来送死!”说着带领部属反向前冲,仗着个人之神勇不但挡住了唐军攻势,在局部战场更有反制之征!契丹全体望见士气大振,耶律李胡叫道:“全体反击!站稳阵脚!不要乱!不要乱!等候后续兵马来援!”

    拽剌铎括一米九几的身高坐在高头大马上,战场所有人都比他矮了一截,他见谁都是俯视,威风凛凛犹如天神降临!唐军本来大占上风,至此优势竟被扼住!

    这时西面马蹄声大作,却是契丹的后续人马赶到了!

    埋伏于暗处的杨信暗自焦躁,就要出头,白马银枪阵中一员小将怒喝道:“我汉家亦有好汉子在,哪能容你这胡蛮称雄!”

    一匹汗血宝马冲了出来,通体雪白,乃是一匹“云翼翻羽”,马上一员青年战将身穿打得如银片般的特制明光铠,人伏马背,人马一体,就如一条银线一般冲入契丹阵中,正是白马银枪第一骁将高怀德。

    这几年天策大唐随着军事技术的发展,个人武勇的重要性在军中正日益降低,张迈在视察各地军队时曾屡次感叹说这个时代恐怕将是冷兵器勇将最后的舞台了。虽然如此,那些业已成名的猛将仍是大受将兵们的崇拜。高怀德年少气傲,有心要夺天策唐军中“枪王”的美誉,这几年苦练阵战枪法,加上年纪渐长,数年过去已经稚气全脱,不复少年时的稚嫩,体力心志俱臻成熟,已成长为一个青年猛将。

    这时冲入契丹阵中,一柄烂银长枪展开“旋风破道势”,所到之处马瞎眼人落鞍,如神如魔,诸胡辟易!那数十骑锁子甲白马骑兵齐呼一声,尾随其后,但高怀德刚才出声挑战,真的入场却偏偏并不直拗拽剌铎括,在胡阵之中来回穿插,冲得刚刚要重振阵势的契丹阵势又复散乱。

    拽剌铎括怒吼道:“汉家小儿!有种过来!”

    高怀德嘿嘿一声嘲笑,逼近拽剌铎括,斜刺里掠过,一枪洞穿了拽剌铎括左侧一名契丹骑兵的咽喉,将之倒拖下马,他在拽剌铎括的眼皮底下公然击杀其战友,倏忽来去,又是一声轻笑,笑声中尽是轻蔑嘲讽!

    拽剌铎括大怒,不顾一切拍马前冲,战马狂嚣中脱离了左右同袍的卫护,高怀德惊叫一声,倒托长枪拍马就跑,拽剌铎括大刀舞动又冲上了数步,看准了高怀德一刀斩落,就在那一瞬间,本来已在急速奔跑中的云翼翻羽竟然瞬间又再加速,令得拽剌铎括十拿九稳的一刀陡然落空,下垂的银枪陡然如蛇弹起,一枪洞穿了拽剌铎括的锁骨!

    暗中埋伏的杨信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回马枪!”

    拽剌铎括一声狂痛惨叫,高怀德则同时大声疾呼,两将人马一起用力,云翼翻羽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又再一次加速,拽剌铎括的战马赶之不及,若是乌龙仍在。高怀德难仗马势,若是他重铠在身。这一枪也难取其肩,但这时肩头吃痛的拽剌铎括竟被高怀德仗着马势摔到空中!

    在数千人的惊呼声中。五杆银枪同时捅出,将半空中的拽剌铎括扎出了五个窟窿!巨人一般的身躯还在枪杆上不断挣扎,鲜血犹如雨滴一样不停洒下!

    拽剌铎括眼下乃是契丹一军之胆,他落得如此惨厉下场,战场之上所有契丹将兵望见这场景尽皆胆寒!

    已在接近的契丹援救中发出一声惊厉的啸声,一个相貌精奇的将领骑着一匹古怪的矮马越阵而出,那人背负一筒箭,马鞍两侧又各挂四筒!人马未到箭已发出,一箭就是一个。例不虚发!

    “拽剌解里到了!”

    杨信暗中叫道,附近一片小树林便响起了战鼓声,一支骑射兵倏然逼近,这支骑射兵半胡半汉,正是折从适奉命从胡汉十几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骑射手!

    这支人马直奔契丹援军而来,一逼到射程范围就箭如雨发,契丹赶来的数千援军纷纷落马,未能接应上耶律李胡,自己先混乱了起来。

    拽剌解里这时已经顾不得战场胜败。直冲入乱军之中就要救他兄弟,逼到近处眼看半空中已经不大动弹了,他知兄弟已无幸了,厉声号哭。一边哭号一边射箭,现在已经不求救人,其实他深陷乱阵之中。本身也处于极度险境,但这时竟也不顾自身安危。只求报仇!

    拽剌解里骑着一匹古怪的矮马,在乱军之中滑如泥鳅。箭去似电,在混乱的战场空隙中连珠三箭,三箭全部射中,捅着拽剌铎括的三个银枪骑士当场死了两人,重伤一人,拽剌解里一双恶毒的眼睛跟着又盯准了高怀德,恰好高怀德此刻也转过头来,两人目光恰好相接,高怀德也忍不住心中一寒。

    拽剌解里一张歪了的嘴如毒蛇一般吐出一串奚族土话来:“去死吧!”

    嗤嗤两声,矮脚马中箭栽倒,它身形晃动导致拽剌解里这一箭取头不准落空了,另外一声破空之响却是对准了拽剌解里本人,马倒了,他的人也栽在地上,低头看看一支箭簇形状奇特的羽箭贯穿了他的背心从他的胸口突出,染满鲜血的箭头隐隐看出刻有一个折字。

    “大唐箭王么?”

    他咳出了两口血,这时几匹战马逼近,混乱中将他的脑袋踏碎了。

    远处折从适叹息了两声道:“这人当真是百万无一的神鬼箭手!可惜,可惜!未有机会与他公平较量。但若再容他片刻,我军将士又要增添几条冤魂了。”

    作为契丹军队最后希望的拽剌兄弟相继战死,彻底掏空了辽军最后一点抵抗的意志,白马银枪团左突右杀,将契丹的阵势搅得七零八落,河上埋伏着的弩兵和水兵也都干脆拔刀上岸,甚至连折从适所率领的骑射手也不再远程放箭,直接上前肉搏砍杀!

    眼看全军已经不可收拾,耶律察割心知此战不但必败,而且必死,拔出刀来,仰天道:“我对不起契丹啊!”要自杀时,始终下不了手,发狠道:“拼了!拼了!杀多几个汉人陪葬!”

    “你谁也杀不了!”

    但见银色的影子一晃,高怀德匹马逼近,两枪杀了耶律察割的护卫,又一枪回扫敲断了耶律察割的手臂,猿臂轻舒,抓住了耶律察割的头发将他拖下马来。

    契丹后续的兵马再赶到,望见已经糜烂的前军登时溃退,作为生力军的杨信这才从埋伏处杀出,赶着败兵回冲,直杀到锦州城下,连夜攻入城内。

    契丹守军负隅顽抗,但在人心大乱之下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阻击,终于绝望之下放了一把火要城中储粮,当晚大火冲天而起,火光闪耀,直让百里之外的人都能隐隐望见!

    ——————————————————————————

    ——————————————————————————(未完待续。。)

第三二九章 最后的皮室

    这一章数经修改,迁延了几日。

    毕竟这一战,几乎就是《唐骑》最后的战争场面了。

    谢谢大家不离不弃地陪伴了《唐骑》这几年。

    谢谢!

    ——————————————

    一个匣子从西漠北的大日曼陀罗传到轮台,再从轮台传到龟兹,一个中年僧人手捧匣子,步入金帐,张迈指着僧人对郭洛说:“这是赞华上师的大弟子。”

    郭洛点了点头,漠北的事情他也大致知道,张迈为了监控西漠北,在轮台过了一个冬天,之后来到龟兹,却还是将过半的部队留在了轮台以备缓急。

    匣子打开,里头赫然是耶律阮的头颅!

    看到这个头颅,张迈脸上既无惊喜,也无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对中年僧人道:“你做的很好。”

    中年僧人道:“这是贫僧应该做的。”

    张迈又说:“上师如何了?”

    中年僧人道:“活佛自始至终,一直闭关不出,只是传出佛旨。师弟人虽剃度,身不在佛门,斩首伏魔之令,也是出自活佛之法旨。”

    张迈道:“请回复活佛,我张迈不会忘记当初的承诺。从此以后,愿佛光普照大漠,直至永远,愿我佛以慈悲心化解一切乖戾,愿胡汉苍穹之下,永远再无杀戮,再无侵伐,一切众生,祥和安乐。”

    中年僧人合十称赞,口宣佛号而退。

    ——————————

    “漠北的尘埃也落定了!”张迈盖上了装着硝制首级的黑匣子,拍了拍膝盖。对郭洛说:“耶律阮贼心不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只是拖累了十几个部落的性命,当初河中一战。使我们在岭西十年无后顾之忧,今日之后,漠北也有三十年的平静了。”

    郭洛道:“三十年后呢?”

    张迈道:“吐蕃佛教,十分适合漠北土壤,有三十年时间,必定能彻底根治了。再说三十年后,咱们可都老了!但到那时候,我们该做完的事情也都做完了, ”

    他笑了笑。又说道:“这次我西巡,可有好些人蠢蠢欲动,就连孟昶那潭死水也微澜了一下,安审琦在秦州也来奏说,秦西过去半年蜀中间谍增多了不少,不过他出手打了几棍子之后,西南也平静了。”

    “辽东如何了?”

    “战报尚未传来。”张迈道:“但郭威最新的消息,刘知远最近又老实多了,刘知远老实了。多半辽东的战事顺利了。不管辽东战局是胜是败,我们大概要启程上路了。长安啊……是时候回去了……”

    ——————————

    万里之外的东方,睡梦中的述律平被炮声惊醒了。

    半个月前,忽然传来了辽津失陷、课里战死的消息。唐军登陆了。原本觉得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唐部队,陡然间开到了眼皮子底下!

    当消息传开,不过数日。整个辽南处处皆反!原本顺从无比的辽东汉民,忽然之间个个变得面目狰狞!这让述律平痛心疾首!

    在述律平心中。她并不觉得近期李胡摄政后对汉民的压榨有什么问题——那是合情合理的!至于辽东汉民是从燕地强制性迁徙过来的,迁徙过程中搞得几十万人家破人亡——这事述律平就从未记在心上。但过去两年,大辽对这些汉儿的优容,对汉儿的免税,这种种“恩赐”,述律平则时刻在心,而这些汉儿对此竟不感恩!唐军一来就都背叛大辽了——如此狼心狗肺的蚁民,真个叫述律平感到当初自己太过仁慈了。

    与耶律察割不同,耶律察割在大败到来之际,觉得自己错了,觉得或许耶律屋质才是对的。

    述律平的心思却反了一个方向,她也觉得自己错了,或许当初就该一开始就信用耶律察割,而不应该给予那些汉家蚁民!不该听信耶律屋质与韩延徽的蛊惑,不该对那些汉贼那么好!以至于现在一朝反骨,满盘皆输!

    不过当赵赞的船队开到东梁河,直逼辽阳府码头的时,这种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恐慌!

    契丹的大军全都远征在外,辽阳府内部空虚,留下来的契丹人大多老弱,述律平急急忙忙起用耶律朔古,起用萧翰,但一切都迟了。

    随着免税令消息的传播,辽河流域的汉人几乎人人都愿从军,当赵赞的船队进入东梁河,已经有十几万汉人跟随莫白雀,把整座大辽的东京城给围了起来,而辽阳府城内,也还有一半以上的人对契丹虎视眈眈。

    辽津汉儿占了七八成,辽阳的汉人也有将近一半,再除去渤海、高丽诸族,相对来说,反而是契丹成了少数族系。在这样的形势下,尽管述律平已对韩延徽充满了猜忌,却还是不敢动他了——这一刻若是再对城内的汉人妄加镇压,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续反应!

    此际的东京城内,还有一万多辽军士兵——这些兵力是听说辽津失陷后耶律朔古匆忙从各地召集来的,军队的构成三成契丹,三成杂胡,三成汉军。虽然失去了东梁河的码头,却还是牢牢守住了辽阳的城防。

    十几万自带干粮的辽东汉民并未接受过军事训练,松松垮垮地围拢在东京城外,未能对戒备森严的辽阳进行有效的攻击,赵赞的水师盘踞了码头,但也没有大规模上岸决战,按照他与高扬折三大将的协议,对辽阳的攻略只在于围困,真正的攻城战大可等到西面的战事解决了再说。

    ——————————

    三大将没有让赵赞失望,没多久,耶律察割来援被截、全军覆没的消息便传来了,赵赞闻讯大喜。故意放开了一条通路,让人将消息传进城去。当拽剌铎括的首级高高地竖立在城外时,辽阳城内就不再是恐慌。而是一种深深的绝望了。

    此后的每一天,便都成了述律平的噩梦,成了辽国高层的噩梦,成了整个契丹的噩梦!

    ——————————

    差不多在辽阳府听说的同时,消息也传到了榆关。

    耶律李胡知道辽东的情况后,顿时觉得好像天崩了,地陷了!

    原本以为唐山之战已经是可怕的惨败,却没想到那场战败只是一个开头!

    辽津失陷的消息传出,整个榆关城内的契丹全都慌了。

    再听说耶律察割全军覆没。城内的契丹人登时哭成了一团。

    所有契丹人都反应过来——如今的辽东,已经是汉人之天下了,百万汉民杵在那里,再开进来一支强大的唐军,孤悬的辽阳府迟早都会陷落的!

    他们的家人,他们亲戚,他们的朋友,他们的根——可都在那里!而平日对汉人如何,榆关城中的契丹将兵自己心里都有数!多年的欺压所积累的愤恨一旦释放。谁能知道辽东会发生什么呢?

    仇恨肯定会洗刷那片地面,怒火肯定会烧了整个东京!

    几乎在听到消息的第一个晚上,榆关城内就发生了一营接一营的营哗!

    有人叫娘,有人叫爹。有人叫妻,有人叫儿……

    然后就是一种完全不理性的集体呼声爆发了——

    “回去,回去!”

    “快回辽阳府去!”

    “回去救人。回去救人啊!”

    面对数以万计的将士歇斯底里般的呼喊,所有契丹将领的心都崩得如拉成满月的弓弦!

    他们的亲人也都在东京!他们也想回去!

    但现在。东京与榆关之间却横亘着一支刚刚彻底打败了耶律察割的大军!

    这一阻隔不止是距离上的千里,更是一种不可跨越的生死之遥。

    东京。回不去了……

    亲人,见不着了……

    可在现在,这种理性的劝喻是完全说不通的!现在谁敢发出阻止将兵东归的声音,十有八 九会导致炸营!

    ——————————

    勉强维持着理性的耶律屋质,召集了全军大将,召开了噩耗传来后的第一次会议。

    会议上,所有人的脸上都弥漫着无路可去的丧容。

    没人说话,沉默的会议现场沉重得令人受不了!

    终于耶律李胡忽然跳了起来,眉毛和胡须扬动着,大叫道:“不管了!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所有人听令,跟我回去救东京!”

    军事会议上,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次会议的第一句话,听到的就是这个!

    耶律屋质黑着脸,说道:“李胡!你疯了么!”

    现在他都不叫摄政王了!

    此时此刻,什么摄政王,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仿佛都变成了笑话。

    辽阳已无强军,耶律察割再败,榆关这边就是契丹全部的有生战力了。也就是说,这里是契丹人最后的希望了。

    “我说,去救东京!”

    “救?怎么救?”萧辖里喃喃道。

    在现在的形势下去救东京,不但榆关将难守,就是赶去的人也是去送死!

    唐军已经打了一次援,耶律察割就是落入了唐人的陷阱,难道同样的陷阱还要契丹人再跳多一次?

    “辽南有百万汉人啊!”耶律察割红着脸说。

    辽津失陷,察割战败,辽南的那百万汉人……想想都可以猜到那些人会是什么样的立场!

    “知道辽南有百万汉人,知道东京很危险,可那又如何!”耶律屋质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唐军必定会在路上设伏击的!察割已经上了一次当,我们不能再上第一次!”

    锦州已经落到唐军手中,辽西走廊的东西两头都已经被封住,就是想回东京,也都过不去了啊!

    还怎么回去?还怎么回援!

    这时候撒割也失魂落魄般说:“是啊,不能再上一次当,可是……可是……可是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辽南百万汉人把辽阳府烧光?把我们的妻儿杀光?把我们契丹的百年基业毁光?而且留在这里,也没有活路啊!”

    一种更加丧气的气氛压抑在了每个人心头。

    北面是大山。南面是大海,西面是刚刚把自己彻底打败的燕京铁军。而东面——则是被截断了的归路。

    打回去,很可能会落入陷阱。

    可是留在榆关。同样没有未来。

    ————————

    会议上,耶律李胡继续他毫无理性的咆哮。

    而渐渐的,契丹将领们也好像疯了一样,竟然一个两个地应和道:“没错!没错!打回去!打回去!打回东京去!”

    “回去救人!”

    耶律屋质看着眼前这一切,无力地坐到在椅子上,这些经历过不知多少场战争的将领们,此刻竟然仿佛也都失去了理性一样,连他们都如此,外面的底层士兵就更不用说了!

    这时。一个年轻却冷静的声音说:“回去吧!兵心思归,拦不住!强行拦住,榆关的时期不出十天就会崩溃,不如把这股思乡的情绪利用起来,一举杀回辽阳府去——那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耶律屋质望过去,发现说这话的是在燕京奇袭中大放异彩的耶律休哥。耶律屋质觉得这话貌似有理,其实却仍然是很不负责任的冒险。但他又不能不承认,现在如果要强行拦住已经陷入半癫狂状态的契丹士兵们,榆关的时期将不战自溃。

    耶律李胡道:“看看!休哥也这样说呢!回去吧!现在就回去!擦好刀。备好马!我们明天就杀回去!”

    会上所有将领都跳了起来,高叫了起来,齐声道:“领命!”

    耶律屋质依旧无力地垮塌在椅子上,看看应命的这些将领——或许李胡的命令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齐心的响应吧。这是这响应。却让耶律屋质觉得那仿佛是奔赴地狱之门的叩门声。

    ————————

    “疯了……疯了……都疯了!”耶律屋质几乎要哭出来!

    现在杀回去?那怎么会有胜算!

    虽然辽军仍然有数万人,但唐军在辽东肯定会坚壁设伏以待啊!

    萧辖里忽然低声说:“他们是疯了,可不疯又能怎么样?留在榆关等张迈来招降么?”

    听到“招降”两个字。耶律屋质的心就像被针扎中一样!

    是的,杀回去。多半会败亡。

    可是留在这里,仍然是绝望!

    在东西两头都被掐断的情况下。辽西走廊狭隘肯定无法供养数万大军,现在趁着唐军立足未稳,大军一涌而东,的确还有“万一”的机会,而一旦被唐军竖立起左右坚城来,那时的榆关将不战而败!

    到得那时,真的要“投降”么?

    作为雄踞北国百年的骄傲,耶律屋质无法接受!他也明白在场的将领中也不是没有明白人,但他们都拒绝接受这等屈辱!宁可东向一战,冒险以博万一,也绝不屈膝投降!

    耶律屋质默然了。

    ——————————

    会议还没开完,榆关已经不停有士兵在逃亡了,契丹本族的人无处可去,但那些渤海、高丽、汉军……甚至回纥、敌烈,都在逃亡!

    现在,在很多人看来,契丹已经完蛋了!

    现在对他们来说,只要逃离这个可怕的战场,等到战争结束,他们再出来,兴许就能捡回一条性命,只不过是顶头的统治者从契丹人换成了汉人罢了。

    这天晚上,滦州方面发来了一封书信。

    那是一封劝降书—一看那笔迹,竟然是韩德枢的手笔!

    耶律李胡狂怒之下,将劝降书撕成了粉碎!

    “汉狗辱我太甚!”李胡指着西面骂道:“待我收复辽东,杀尽在辽汉民,再来找你们算账!”

    愤怒中的耶律李胡整合了五万大军,东归救辽,所有不愿意束手待毙的契丹人——包括绝大部分残存的皮室全部出动了!

    剩下不愿意追随李胡的人马,则留在了榆关。

    天策十一年,七月底,辽西走廊已经有了几分秋意。风中肃杀的味道越来越浓郁,萧辖里不愿意来。耶律屋质独个儿来送行。

    这一去,双方都不知彼此存亡如何——也不知道是走的人会死。还是留下的人会死,还是双方都会死。

    送别之后回到榆关城内,耶律屋质发现萧辖里正在城头的垛孔中看着耶律李胡远去的背影,他很厌恶耶律李胡,但这一刻眼中却流下了热泪——他哭的不是李胡,而是契丹啊!

    耶律李胡此去,带走了契丹最后的皮室人马,也带走了契丹最后的武力种子!如果这一去再出什么岔子,那整个契丹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或许……哀兵必胜!”耶律屋质喃喃说。

    “哀兵必胜?”

    “是啊。”耶律屋质说:“李胡此去抱着必死之心。这必死之心,或许能成为扭转的转机也说不定。”

    必死之心……

    哀兵必胜……

    尽管觉得很渺茫,但现在,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这种冥冥的愿景了。

    ——————————

    东归救辽的五万大军,为了避免重蹈察割的覆辙,尽量保证大军在行走过程的集合度,同时广派哨骑,远远地探查前方道路,以扫除各种埋伏。八日之后。大军接近锦州!

    哨骑发现唐军三路大军集结于锦州境内的小灵河畔,高行周、杨信、折从适全部到齐。高行周居中,杨信在左,折从适在右。三路兵马各有八千多人,清一色的骑兵,这可是比埋伏察割时更加齐备的阵容。尽管锦州已经烧得半毁,但这三路军马却拼成一道铁壁一样。彻底截断了所有胡骑的归路!

    哨骑过不去了。

    耶律李胡等也大概猜到,唐军要在此堂堂正正一战!

    “是白马银枪团、大唐枪王和大唐箭王!”耶律休哥说道:“这也是唐人部队中第一流的强军了!”

    燕京整军之后。除了几支威名赫赫的番号保留有限的兵力外,其余的人马尽皆接受整编,整编之后老兵散入各个新的军区之中,唐军各番号的整体素质变得更为平均,但仍然有几支部队实力突出。

    “既然对方有这个念头,那我们就成全他!”耶律李胡说。“唐人大概是想再来一次唐山一战吧,但今天他们要面对的,可不是杜重威那样的孬货,而是我契丹的精锐!”

    辽军的五万大军,并非都是契丹人——而其中的汉、渤海、高丽等族,在契丹骑兵的裹挟下,面对唐军三大王牌,几乎人人都有怯色。

    有警于唐山一战的失败,其中一个原因是杜重威部战败后反向冲动皮室后军的阵脚,这一次耶律李胡改变了主张,他将最强悍精锐的部队放在前头,集中力量,冲击白马银枪团与折从适部之间的驳接地带!只要冲破这道铁壁,就一口气杀回辽东去!

    “今晚休息一夜,养好马力,明日一早厮杀,一口气冲过去!”

    看到契丹人的动态,唐军三大将也猜到明日即将决战。

    “元帅当初亲口说过,”杨信在傍晚的军事会议上说:“如果战事进行到今天这般地步,那么,就不要再让一个皮室回去了!”

    耶律李胡的战术布置简单而粗暴,但张迈的指示则更加简单,更加粗暴!

    杨信道:“我们渡海而来,这一仗,不只是要胜利,不只是要歼敌,而且还要打得所有胡人从今往后不敢仰望我大唐,一举而定东北三百年太平天下!”

    ————————————

    这个晚上,奚忠没有睡觉,带着工事兵的将领们一起,不断推演着第二日的阵容与战法。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双方兵马便集结起来,没有盾牌——不管是辽骑,还是唐骑!

    耶律李胡做出了冲锋的决定,但他并没有站在最前锋,策马立于最前锋的,是耶律休哥。

    昨日耶律李胡作出战术指示的时候,耶律休哥心中并不赞同,但他也没有反对,而今日交战之际,他则请缨立于战阵之最前端!

    “我大契丹百年天下,总得有一个够格的人来殿军!”

    他拔出了一把镔铁打造的马刀,看着打磨得如镜子一般的刀锋,里头映射出了自己的脸。

    契丹之立族。便在于掌握了镔铁打造技术,以此利刃加上马背上的雄壮体魄。造就了这个伟大民族的百年传奇。只可惜,一个伟大的民族。遭遇了另外一个更伟大的民族,一个百年雄魄,遭遇了另外一个千年强魂!华夏三千年的积淀,再加上来自安西的一番洗炼,面对这样的民族,是所有为邻为敌者的噩梦!

    “这就是变文中的既生瑜何生亮么?”

    契丹骑兵后方,号角已经响起!

    那是冲锋的征兆!

    数十个勇士用他们超人一等的肺活量,鼓动着空气的震荡,吹响着契丹民族抱怀必死之心的冲锋前奏!

    可就在这时。唐军的后方炮声响起!

    铜火铳的杀伤力,至今尚能让张迈的满意,但示威性质的鸣炮,却已达到了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极限!

    人肺加上号角所发出的声响,彻底淹没在火药撕裂空气的剧烈震动之中!尚未开战,已落下风。

    轰轰犹如炸雷般的声响之后,便伴随着数万人同时的长叫:“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耶律休哥根据唐军的呼喊进行判断,推测唐军的全部数量并不止三万人!在两万八千骑兵的后面,应该还有超过一万五千人以上的部队。那是什么部队?步兵?弩兵?还是那种会喷火的军队?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思索了,就是思索了也来不及去转变战术的布局,当前局势双方都已如箭上弦、不得不发!

    契丹的号角已到尾声,在最末的一刻。契丹的九千皮室武士,也在耶律休哥的带领下,同时发出了最后的嘶嚎!九千把镔刀。带着回家的迫切,带着最后的愤怒。带着宁死不折的骄傲,指向东方!

    “汉人。去死吧!”

    冲锋开始了!

    马蹄放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同时,耶律李胡也发出了全军冲击的命令,后续的四万人马同时冲出,二十万个马蹄震动着小灵河西岸松软的土地!

    ————————————

    辽军冲锋了,唐军却没动!

    两万四千骑兵,屹立如泰山、不动似铁壁!

    两万四千人,面对骑兵的冲锋,静穆得令人诧异。

    而与此同时,两万骑兵的后方,则是接近两万人——包括八千工事兵和从辽东召集过来帮忙的一万多民夫——已经车轮一般急速运转了起来。

    “契丹!去死吧!”

    奚忠发出了呼吼,他好像看到了环马高地的鲜血与烈火,看到了奚胜战死前冷淡的眼神,随着他的号令,数以百计的火球一轮接一轮地从唐军骑兵阵后飞出,如同燃烧的大冰雹一般落在契丹冲锋部队的中前阵!

    当初漠北远征,陆路运输完全无法搬运重型器械,可是渡海而来,运送重型器械却完全没有问题。这个时代,尽管有张迈《实学》的指引,可工事部门开发出来的火器还是五花八门,火炮、飞火导箭、火龙喷壶、投弹火蒺藜……十七种同时在这里喷发出他们杀伤力的极限,就像一个巨大的试验场。

    火炮抛射,火龙飞窜,火蒺藜在落地之后四发弹射,小灵河西是一片草地,金秋之际,草色枯黄,在火焰的轰烧之下,地面正变得越发干燥,甚至着火!

    然而五花八门的火器威势虽然煊赫,杀伤力却完全跟不上表面的威势。

    耶律休哥不是杜重威,皮室骑兵也不是被迫上阵的汉奸部队,面对火焰,九千皮室毫不动摇,仍然只是前冲!前冲!前冲!

    火器造成的华丽场面,惊了一些马匹,伤了一些骑士的皮肉,然而除非直接命中,否则只要不死,皮室精锐的冲锋就不会停下,皮肉上的损伤,无法让皮室精锐放弃冲锋!也有巨大的火球砸下,当之者毙命,场面十分的血腥恐怖,然而久经战阵的皮室却都选择了无视!无视即无惧!无惧便可继续向前!就整体而言,这一轮火器的杀伤程度尚不足以阻止骑兵大规模的冲锋!

    ——————————

    “这就是你们唐人最后的手段了吗?哈哈,哈哈!”耶律李胡也在冲锋之中,虽然位于中后阵。看到这一切也还是忍不住狂笑:“没用!没用!这只能对付杜重威那样的胆小鬼,对付不了我们大契丹的无敌腹心部!”

    ——————————

    “大唐——威武!”

    两万四千骑兵稍稍行动。让开了上百个小缺口,推出了百门铜火铳!

    “轰轰轰——”

    火炮狂轰滥炸。炮弹的冲击在眨眼间就轰得数十名冲在最前的契丹精锐骑士落马!然而死了数十人,后面还有成千上万的后继者!只要冲在最前锋的皮室精锐不动摇,后面跟来的部队就会继续向前,向前,向前!

    火炮需要冷却,就在这个空隙,床弩推了出来,数十架床弩同时射出,遇人钉人。遇马钉马!

    最前锋的辽军骑士又被剥掉了一层,然而后续者依然奋勇而前!

    ————————

    “厉害啊!”

    杨信赞叹了起来!

    “不愧是契丹!”

    折从适也说。

    面对如此的炮火与弩阵,如此的伤亡,却丝毫不损其冲阵的勇气与胆魄,尽管是敌人,也依然令人肃然起敬!

    “幸亏,幸亏……”

    高行周叹息道,他是要说,幸亏现在屹立阵前的是同样有着钢铁一般胆量的唐骑。若是换了心志弱一点的部队,只看到这等冲锋的威势,只怕就要转身逃跑了,而作为掩护的前方阵势一旦动摇。那骑兵阵后面再多的犀利武器装备也都没用了!只要被骑兵冲入器械阵中,那接下里的战事就是一边倒。

    ——————————

    “大唐——威武!”

    腰弩、机弩、强弩,同时准备好了!

    “发射!”

    箭如雨发!

    投石阵射程最远。火炮床弩次之,进入到弓弩射程。双方已经逼到了极近处了!

    然而就是这时,身处后方观战台上的奚忠脸上才开始泛起兴奋——甚至带着隐隐的疯狂!

    “爹!你看看!看孩儿给你报仇!”

    他没有用令旗。而是罕见地用一把陌刀来指挥!而这个举动也是张迈特许的!

    陌刀挥动,尚未损毁的投石车移动了,调整了射程。

    “放!”

    火球横空而至!

    火球群中夹杂着炼油弹!

    这一次,是集中地砸向几个地方!

    皮室骑兵作战经验丰富,警醒地避开了那些密集的火球群降落处,炼油弹爆裂,溅射出一片炼油,可怕的火焰立刻吞没周围的地面!

    然而这种燃烧远未结束!

    一股浓浓的火药味飘散开来,紧跟着,就是可怕的爆炸——

    “啪啪啪——”

    “轰隆隆,轰隆隆——”

    “轰,轰——”

    各种炸响、哑响、狂响……

    在战阵之中不停地爆出,耶律李胡感觉到地皮在震动——不!不是地皮在震动!是地皮在飞!

    这一次的火球群,根本就是导火索,点燃了隐藏在地下的地雷——之前的所有火器抛射,全部都只是开胃菜,这个改良了的地雷阵,才是这次决战的正餐!

    数十架投石车,不停地调整方向,不停地引发埋在底下的轰地雷!

    无数地皮被炸了开来,已经被之前的火焰烘烤得焦干的野草也迅速燃烧!

    轰轰隆地洞!

    在不停的炸响中,血肉横飞、断肢四散!马匹嘶鸣,骑士惨叫!

    皮室的骑士第一次怕了!

    这种可怕的场景,这种犹如炼狱般的处境,令人感觉犹如身处烈火地狱之中!

    地皮在飞,血肉在飞,断肢在飞、人头在飞……

    混乱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制止了!

    “爹爹啊,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奚忠疯狂地叫喊着!他目睹着这一切,也仿佛在代奚胜目睹这一切!

    唐军的火炮技术,如今还没有真能达到远程轰击成片地炸死人马的地步,但是火药包的设计与运用,早在环马高地一战就有了雏形,而眼下的这一场战争,又集中了这些年来天策大唐所生产火药的六成,其中更有一部分是刚刚从龟兹运来的新火药!

    投石车已经不再抛射火球,改为抛洒柴屑与草球,在一阵阵爆炸之后,不断蔓延的火焰吞没了小灵河畔的大地,地面的干草与灌木丛也都被点燃了,数百处地雷、火药的埋藏点全部引爆之后,小灵河畔变成了一片血与火的海洋!

    辽军不分胡汉、渤海、高丽,所有的战马终于全乱了!所有的骑兵也终于都失去了取胜的最后希望!甚至连完成突破的希望也都没有了。

    “啊啊啊,啊啊啊!”耶律李胡惨叫了起来!

    在火焰与烟雾中他开始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他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耶律休哥也红了眼睛,冲在九千皮室最前锋的他,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死!

    正如埋伏在草丛中的毒蛇,不会攻击过路人群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最前方的数百骑兵,已经越过了地雷阵!

    可是,他们这支残军要面对的,是白马银枪!是大唐枪王!是大唐箭王!

    “大唐——威武!”

    天策唐军中的骑兵,终于出动了!

    工事兵与地雷阵,取得的是胜势!

    真正的歼敌战,还是要靠白刃出击!

    “大唐——威武!白马银枪,出击!”

    “大唐——威武!枪王麾下,出击!”

    “大唐——威武!箭王麾下,出击!”

    允许于战争之中,高呼出类似于个人崇拜式的口号,杨信与折从适是极少数的将领之一!

    白马银枪出动!枪王麾下出动!箭王麾下出动!

    真正收拾整个战场的时间,到来了!

    两万四千骑兵,从三个方向进击,后方炮火渐停,骑兵挺进,斩过去,劈过去,剁过去!推过去!

    心力已经耗尽的耶律休哥,不顾自身破绽地将镔刀刺入一个唐军将士的胸膛!

    与此同时,左右两把马战唐刀挥至,一把砍断了他的肩膀,另外一把斩断了他的头颅!

    耶律休哥飞起的头颅抛向空中——在那么一瞬,如果他的眼睛还能起到作用的话,将会看到他精神所寄的皮室已经陷入最后的混乱中了。

    耶律休哥没有瞑目,而契丹最后的菁华,也在刀光与火焰之中、在铁蹄与血腥之中,一点一点地被这个时代所吞没!

    此战过后,小灵河得到了另外一个名字,虽然一直没能成为正式的称呼,却流传千载而不绝——这个名字就是——

    葬辽河!

    ————————

    ————————(未完待续。。)

第三三零章 收

    如果说,之前契丹西侵、漠北叛乱、江南妄动、太原、徐州、长安三镇蠢蠢,对天下的震动是一种“虚”的震动的话,那辽津登陆、辽南汉变、辽阳合围、唐山大捷和锦州葬辽一役,对整个中原就是一种直透内心深处深刻震荡!

    人的眼睛,最终都是雪亮的。再蛊惑的谣言、再轰动的炒作、再精妙的计谋,都远不及一场用血肉与生命碰撞出来的战争来得震撼!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假的!刀锋出鞘见血,才是真的!

    东北这场战争的后续能量,首先传达到了幽州!三场大战的捷报连续传来,一下子让幽州的气氛彻底转变了,之前魏仁溥的倒戈一击,只是在大义上压服了言论,许多纠评御史心中并不服气,但现在,民众再回想那些跳头恐慌的士绅战前的种种表现,怎么看怎么别扭!感觉与跳梁小丑全无区别!就是这样一批人,也敢自吹自擂“代民言”?

    仔细想想,还是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对国家来说、对自己来说,才都是更有影响的存在啊!

    不但是内部的人心有了明显的变化,外部的氛围也一下子扭转了。

    过去几年的和平岁月里,张迈收起了獠牙,以至于让一些人忘记了他的狠辣,和平与安逸总是容易让人忘记伤痛的教训,东北这三场大捷,就像连环三下当头棒喝,狠狠地敲在所有人的脑袋上!也让原本开始迷糊的人认清了现实。

    唐军不发威,就真当人家是吃素的?

    ——————————

    天策十一年,八月下旬,当锦州大捷刚刚传到,徐州的李守贞马上宣布断绝与江南齐国的宗藩关系。跟着让手下绑了自己,把大印交给了天策派驻徐州的人员,背负荆条北上幽州请罪!

    也是在同一个月,吴越国主趁着最后一趟南风,将东南十三州八十四县的江山社稷图送往幽州——随船的还有他年幼的儿子,号称是送往上国大都入学。实则为质。

    同月,高丽国遣使渡海,请求封号。

    发生了这一切后,原本气势汹汹的齐国没有派遣一兵一卒踏入暂时群龙无首的徐州,也没有趁机攻打吴越国,陈列在淮河南岸的十万大军就像摆设一样,不敢行动的威慑,很快就变成了笑话。

    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齐国遣使求和。荆楚再次求封,南平更是请求内附。

    新任大学士杨易当初的判断显然正确的,尽管当时天策大唐貌似四面烽火,但真正烧得起来的地方只有契丹一处,契丹一平,四面烽火尽熄。

    ——————————

    太原。

    安重荣坐在城头,隐隐约约听到了城内的庆贺声。

    唐山大捷传来的时候,太原的百姓已经在纷纷议论。不久。就听说这次唐军居然渡海奇袭,袭取了辽国的辽津。打开了东北的门户!再跟着便是辽南汉变、围点打援,小灵河畔一战,更是将契丹最后的有生力量一举葬送!

    尽管太原官方刻意低调地处理这些捷报,但消息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第一时间地出现在市井的各个角落,太原的市民们对东北的捷报越来越有兴趣。到后来更是不知不觉地投入其中,与有荣焉!

    “听见没有!咱们唐军又打赢了!”

    “这次可把契丹给打趴下了!”

    “何止是打趴下,听说都快灭族了!”

    “真他娘的解气!”

    河东是中原面对漠南的第一线,作为河东首府,太原的民众对契丹有着天然的痛恨。汉家军队谁能打败契丹,那谁就是英雄,这太原如今谁话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此在第三次东北捷报传来的时候,太原的坊间已经忍不住群起庆贺了!

    这时候大家仿佛忘记了这座河东重镇还处于半割据状态,大家仿佛默认了安重荣的那封假惺惺的请内附表,一开始还是偷偷摸摸地欢喜,后来人意群集,竟然变成了公开的欢庆。

    听着夜风送来隐隐的欢歌声,安重荣忍不住咬牙切齿!

    “天策之捷报耳!与我们何干!”

    “都是大唐的军民,都是汉家的子孙,怎么不相干?”

    安重荣微微吃了一惊,坊间无知百姓私下庆祝也就算了,他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自己跟前说这种话!

    一回头,却是从洛阳逃过来依附自己的药元福——当初洛阳易手之后,石重贵倚为左膀右臂的文武两大重臣,桑维翰只身逃到长安,药元福则率领旧部逃到了太原,药元福在太原本有根基,对于他的来归,安重荣无比欢迎,此后军国大事必与商量,无比信重,而药元福也不负他的信任,只要是安重荣吩咐了的事情,他必定处理得无比妥当,石重贵还在河东时,药元福的地位本来就只差安重荣一肩,到如今更是成为安重荣之下的太原第一人。

    可今天,他是怎么了?

    “元福,你在替这帮乱民说话?”

    “他们不是乱民。”药元福道:“将军不要忘记,这个国家是唐,这个民族是汉!大唐获胜,汉家大捷,无论是作为大唐的子民还是汉家的子孙,都会发自内心地高兴。这就是民心啊!”

    “大唐……大唐……民心……民心……”安重荣喃喃了两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张迈能得天下,不过因他兵力强悍罢了!天子者,不过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说什么民心!”

    药元福道:“那现在是张龙骧兵强?还是安将军马壮?”

    安重荣本来在冷笑的嘴角猛然间抽搐了起来!

    是张龙骧兵强,还是安将军马壮?

    这句话戳到了痛点!

    比民心民意,比不过人家!

    比兵强马壮,也比不过人家!

    那还拿什么跟人家比!

    当初漠北叛乱,契丹西侵,江南列兵。徐州跋扈,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有天下大变、战乱纷起的态势。也正是在那个氛围下,安重荣提起胆子,冒险向幽州发起挑衅!

    可是转眼间,漠北就平了。江南就蔫了,徐州就跪了,契丹更惨,都快灭了!原本的烽火四起正要火中取栗,转眼间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四面无援!不要说洛阳的折德扆,不要说雁北的李彝殷,就是这太原城内,如今还有忠于他安重荣的人不?

    眼看这座城市还在他安重荣手里呢,民众就已经在为天策的大捷庆贺了!如果真有唐军兵临城下的一天。能依靠这些人来固防守城?

    民心如此,军心又如何呢?

    安重荣不用去视察,心里就很清楚了——他自己就是一个老兵,对士兵的心里无比明晰。

    如果自己还能割据一方,还能给将领们带来荣华富贵,给士兵们一口安生饭吃,那群丘八们还会跟着自己。可现在大家要面对的,是那个碾压一切的张迈!那个身在万里之外依然能够轻易把契丹那样强悍的国族抹灭的男人!那还会有一点儿胜利的侥幸么?

    “安将军。”药元福道:“李守贞已经去燕京负荆请罪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下一步的打算了?”

    安重荣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药元福今天对他的称呼不大对劲,他盯着药元福,猛地厉声道:“药元福!你也要叛我么!”

    药元福垂下了眼皮,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话。

    安重荣冷冷道:“若要屈膝,当初洛阳投降的时候。我也跟着跑见张迈了,不会等到今天!哼,范延光的前车之鉴才多远?我不会那么蠢去重蹈他的覆辙的!太原可以城破,数万大军宁可战死,但绝不投降!”

    ——————————

    药元福没有再说什么。下了城楼。

    城楼下,等候着十几个将领,看见药元福下来,纷纷以眼神询问。

    药元福摇了摇头:“安将军说,太原可以城破,大军宁可战死,但绝不投降!”

    所有将领的脸色都变了!一些人咬牙切齿,一些人连声冷哼!

    “太原城破……大军战死……他要死,为什么要拉着大家一起!”

    “契丹都输了,十几万大军转眼间灰飞烟灭,我们算什么!”

    “他这是疯了啊!”

    “药将军,安将军疯了,你可得给我们做主,替大家争一条活路啊!”

    药元福看着群情激动的诸将,淡淡地说道:“活路,不是我为大伙儿争,得是大伙儿自己争。”

    诸将面面相觑,随机有人道:“我等明白了!从现在起,只要能有一条活路,其它但听药将军吩咐!”

    ——————————

    太原的灯火渐渐熄灭,看着这座渐渐黑暗、也渐渐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安重荣累了,酒劲上来,他也慢慢闭上了眼睛——然而,他随机猛然睁开了双眼,双手挥舞,巨口张开,神色凄厉——因为有人忽然间用一条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地勒紧!

    安重荣要说话,说不了话,挣扎着,却只能挣扎着,他抓向脖子,却拉不开绳索,他要抓背后的人,却什么都捞不到,甚至就是想转头看一眼谁要杀他也做不到!终于他的手脚渐渐无力,舌头凸出,胸腔最后一点氧气都耗尽后,人也渐渐地软了下去。

    这个曾经叱咤一路的军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等到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兵才放下了绳子。

    “死透了吧?”其中一个说。

    “透了,透得不能再透了。”

    “哈,那就好了!这家伙,竟然说要对抗唐军,还要大伙儿跟他去战死,真是……变文说那叫什么病来着?”

    “神经病!”

    “哈,对,真是神经病!”

    ————————————

    天策十一年,九月初。

    李守贞抵达幽州,和他一起到达的,还有安重荣的首级。

    大将药元福代表河东军民,宣布放弃割据,请中央派遣军官接掌河东军防。派遣官员接掌河东政务,太原真正地并入天策大唐,河东和平统一。

    ————————————

    当秋天踏入第二个月,述律平最后一丝希望也泯灭了。

    耶律李胡就像被抽调了背脊骨的废物,被绑在大旗杆上推到了辽阳城下,看到摄政王的挫样。城内契丹士兵最后一丝士气也全部消失了

    述律平无比愤怒。

    她的思维十分契丹,痛恨汉人,但并不为汉人今天的作为而愤怒——她认为这是应该的!可是她所疼爱的幼子不应该如此啊!就算被俘虏了,被绑在旗杆上,也应该挺直背脊才是——然而没有!

    这让述律平无比痛心!她必须承认,她错了,真的错了!是她的错误,毁灭了契丹最后的一点希望。

    躲在府邸中不出来的韩延徽,又派人送来了劝降表。述律平看也不看就撕得粉碎。对这个“忘恩负义”的“汉家老狗”,述律平如今就是要杀他也有心无力了——城内有一派人保护着他呢。

    现在城外的唐军没有发动最后的强行攻击,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还在等待。

    据说,张迈希望尽量完整地得到这座契丹花了偌大功夫修建好的东北第一城,所以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给了城内守军一点时间。这点时间,让城内没打算殉国的各派势力有了一个希望。也使得这座城市的易手在不以军事手段而以政治手段解决变成可能。

    唐军没有攻城,但述律平却已经明显感到自己在逐渐失去对这座城市的控制。

    孤城是可以守护的——只要城内的军民对未来还有一丝希望。但现在希望已经彻底断绝。剩下的契丹人还能如何呢?

    ——————————

    暗夜之中,述律平抱着孙子,哭了又哭。耶律朔古站在她身边叹着长气。

    述律平和耶律朔古都忽然觉得,察割是对的。

    人真的很奇怪,北派的察割,临死之前认为南派是对的。而南派的耶律朔古和调和派的述律平,这会却认为北派是对的。

    “当初,就不该亲近那些不可信任的汉人,以至于削弱了我们的心志!”

    “我们还有机会的,太皇太后!”耶律朔古说:“契丹本来就起于边北蛮荒之地。现在我们虽然失去了所有肥沃的土地,但只要留下一线血脉,复兴就有机会!”

    “复兴?”

    “是!回到边缘蛮荒之地,唤醒族人的蛮荒之血,等待下一次汉人衰弱的机会——任何民族都不可能长盛不衰,汉人也一样!所以我们总有机会的!”

    ————————

    当天晚上,耶律朔古以五千胡骑突围,从围城最薄弱的东面打开了一个缺口,所有的老弱、辎重全部不带,只带走了作为精神寄托的太皇太后述律平和小皇帝耶律璟,逃往混同江流域。

    唐军出乎意料地竟然没有穷追不舍,杨信对高行周道:“北面还有等候他们的人在,我们进城吧。”

    有韩延徽的配合,唐军对辽阳府的接手得无比顺利,长年的战争使得契丹的青壮年人口大量死亡,加上幽蓟移民,大大改变了东北的人口构成,在将辽阳府那些以往高高在上的契丹老爷们贬为奴隶之后,这座城市一转眼就变成了一座“彻底汉化”的城市。

    随着免税令的颁布,随着辽南汉民的回归家园,辽河流域迅速稳定下来,在秋收之后,便形成了一片以辽阳为区域政治中心、以辽津为海贸商业中心的东北汉土,派驻东北的驻军完全不需要再从关内输送粮秣,第二年就可以实现就地补给了。

    ————————

    辽南正在发生的变化,述律平是没机会看到了,数千契丹惶惶北奔,还没到达混同江流域,就发现前无去路。

    随着东北局势的急转而下,辽国在整个辽东的防线变得处处都是漏洞,柴荣和耶律安抟趁机突破辽军在北面的防御点,但他们没有南下与三大将会师,而是转而北上,占领了混同江流域。

    逃出辽阳数百里后,耶律朔古才得到消息。但这时述律平再没有震惊——她对一切的噩耗都已经麻木了。

    “耶律安抟……他之前不是暗中投靠我大辽了么?”

    “那多半也是假的。”耶律朔古说:“就算是真的,形势如此,他肯定也投靠回去了。这种人,怎么可能相信他会忠贞!”

    “也就是说,连我们的归路都斩断了么?”述律平苦笑道。

    耶律朔古咬着牙道:“原定的目标是去不了了,但我们可以绕道到混同江的下游去。那里是唐人现在也还没能到达的领域。”

    “你是说,五国部和东海女直那里?”述律平道:“如果大辽仍然强盛,五国部与女直自然是顺服我们的,但现在……只怕他们会斩了我们的头颅去进献新的霸主!”

    “倒也未必。察割这几年对那边颇为施恩,常拿辽南那边的财货赏赐混同江下游诸部,因此诸部颇念恩情。”

    “就算那样,那里是无比苦寒之地,我这个老太婆只怕熬不住的。朔古,你带皇帝去吧。把精兵强将带走。剩下的人留下,和老婆子一起留在这里,再把消息散播出去吸引唐军。有多一点时间,就为你多争取几分机会。”

    契丹诸将惊道:“太皇太后!”

    “不要劝了!”述律平道:“这是哀家最后的命令了,去吧!老的人总归要死,保住小的,才有希望!”

    契丹的逃亡队伍,在顺化城一带停驻了下来。那顺化城只是一座小城,地理位置约在后世吉林省的吉林市附近。到了这里后契丹再次分化。耶律朔古护着小皇帝,带着契丹最后的三千人马窜入山野之间,从此消失。

    而述律平则在这里停了下来,果然柴荣和耶律安抟听到消息都率兵赶来,柴荣行动沉稳,耶律安抟却来得极快。鬼面军抵达之后休整一天,第二日便不顾一切杀入城中!留守的契丹军马抵挡不住,被耶律安抟直杀到了述律平帐前。

    述律平不理睬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婢,提着一把刀,从帐篷中走出来。地皇后威震北国数十年,尽管这时穷途末路,但鬼面军的将士看到她还是忍不住心中敬畏,无人敢动。

    耶律安抟亲自上前,述律平提刀指着耶律安抟骂道:“你这个无耻的……”

    不等她说完一句话,耶律安抟已经纵马而前,一刀砍下述律平的头颅!所有人都看得呆了,眼见述律平被杀,剩余的契丹将领都如同疯了一般反扑过来,耶律安抟毫不手软,率领鬼面军将全城契丹杀得一干二净!最后更放了一把火,烧毁了整座城池,只留下述律平的头颅。

    七日之后,柴荣后续兵马开到,听说经过后皱眉道:“契丹已经灭国,那只是一个老太太罢了,何必如此?就是把她送到燕京,元帅也不见得会杀她。”

    耶律安抟忙道:“是,是,柴将军说的是,这事是我处置不当,回头定向元帅上书请罪。”

    柴荣哈哈笑道:“那也不必——请什么罪!你我打通了乌州防线,踏平了混同江中游,拓地一千五百里,虽然这是一片千里蛮荒,可论起来也是不小的功劳,请什么罪!走吧,回师混同江,召集诸部议事,当前要务是先慑服诸部。”

    “但契丹的小皇帝还没抓到呢。”

    柴荣道:“咱们的兵马加起来能有多少人?战力虽然可以横扫东北,但要在这方圆数千里的白山黑水间找人,那和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但只有慑服了诸部,那东北所有部族就会成为我们的耳目,那时候契丹的残兵败将就无处可逃了。”

    ——————————

    然而柴荣还是错了。

    尽管他在接下来几年中完美地执行了张迈的东北战略,在混同江流域建城殖民,为汉民族在远北地区扎下根来立下了不朽功勋,他自己也积功累进,成了名副其实的东北王,但有关耶律璟和那一支残存契丹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

    有人说是东海女直庇护了他们,但在五年后耶律安抟勾结东海女直谋反而被柴荣屠戮殆尽后,也没有在女直人的领土上找到契丹的踪迹;也有人说他们是遇上了雪崩全体葬身山谷,但言之凿凿却没人找得到一具尸体。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头,对耶律璟的搜索一直没有断——这也成为燕京方面对东北持续投入各种资源的一个理由之一。朝廷每年还都为搜捕耶律璟和残存契丹投入固定的巨额悬赏,年复一年以至于其累积金额变得越来越巨大。

    到了天策二十五年。在大唐的造船业变得空前发达时,忽然有一个消息从宫中传出,说是当年耶律璟越逃越北,竟然越过了白令海峡,逃到远东大洋彼岸的黄金之国去了。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奔着那天文数字的悬赏。大唐出现了许多探险者,投入人力物力去寻找那个或许存在的黄金国度。

    ————————————

    长安城,在秋风中显得倍加萧瑟。

    桑维翰跪在殿前,流着泪,哭号着:“令公!不能投降啊!不能投降啊!若是投降,范延光的前车之鉴,您还没看清楚吗?我们还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

    刘知远整个人变得十分衰老,一种无力感从他全身上下都泄露了出来:“机会?什么机会?等张迈从西域回来的机会?”

    是的。张迈还没有回来。

    但漠北平定的消息,辽阳投降的捷报,还有徐州北附的邸报,安重荣的死讯,都已经传到了长安。

    而就在昨天又传来一条新的情报:榆关也被拿下了,耶律屋质自杀殉国,萧辖里打开了城门,至此东至大海、西越葱岭、北至大漠、南至淮汉的庞大疆域全面打通。在这个巨大版图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钉子。那就是长安!

    现在张迈还没有回来,但天策大唐的国势却空前煊赫。江陵府请求内附的奏表已经被准许了,吴国国主的儿子也在燕京进了学,符彦卿在荆北打造的战船已经下了水,李齐、荆楚和孟蜀都在这个新帝国的脚下瑟瑟发抖,而已经没有抵抗心的吴越地区则在呼喊着一个大统一时代的到来。

    盛唐的荣光即将再现。这个时候,长安怎么可能继续割据下去?

    北面的慕容春华、东面的折德扆和西面的郭威都已经变得有些不耐烦了,在张迈回来之前,他们肯定要解决这个问题。

    范延光的确提供了一个反面教材,告诉了刘知远——在张迈手下。妄想拥兵自重是不可能的了,接下来他的选择有三:战死、边疆拓土,或者享受一份安荣地做一个富家翁。后二者是张迈的亲笔承诺!

    “在下尽量不想汉家子弟再有无谓的死伤,若刘公能够成全在下这一心愿,那于国于民皆有大功,但刘公若再迁延,将会耗尽我最后一点耐心,届时我也将不惮将渭南化作一片焦土,然后在焦土上重建我心目中的长安!”

    刘知远将张迈的亲笔信交给桑维翰,桑维翰颤抖着手,叫道:“令公……答应了?”

    “我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刘知远道:“但再等下去,只能等来最坏的结果了。”

    “那么……”

    “你去吧……”刘知远道:“长安城内城外几万大军的性命,他都不要,他只要你的人头。”

    桑维翰猛地大笑起来,边笑便哭,边哭边走,朝渭河而去。

    他和张迈其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在被贴上卖国标签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

    杜重威,张迈不肯饶恕,石敬瑭,张迈不肯饶恕,他桑维翰,张迈也不肯饶恕!

    桑维翰很明白,这位万众瞩目的开国天子要用这一个个人头告诉万国万民: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一旦做了,那便罪无可恕!

    ——————————

    天策十一年,秋。

    卖掉燕云十六州的经手人桑维翰投渭水自尽,死后刘知远将他捞了上来,曝尸三日。

    三日之后,刘知远出降,长安和平统一。

    _____________________(未完待续。。)

尾声 之 明天

    天策十一年秋,一道引得天下人瞩目的诏令下达全国:次年——即天策十二年——元旦,将是新都城北京的正式迁入日。

    正式迁入那天肯定会有大型的仪式,但不可能所有居民都等到那天才进驻,在诏令颁布之前其实在居民区已有新的居民陆续迁入——主要是天策唐军的军眷,而在政令颁布之后,幽州的政府部门和商户也纷纷派人进城整理新居。

    新的都城格局宏大,就大方向而言,仍保留华夏都城营建“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的美学设计,但又根据实际需要有所修整,天子所居的宫殿仍然是整个京城的核心,不过在张迈的坚持下,后宫的规制有了变化,大型的皇家园林变成半公众设施。

    行政区的规制,则与大致天策大唐的现有行政体系相呼应:天子宫殿坐北朝南;纠评台位于京城正中,面北而立;中枢政务体系在东,与之相结合的是势必日渐庞大的各类大小行政机构;枢密军事体系在西,与之对应的是各类大小校场、军事研究所、军器制造所、军校及禁军三大营;翰林院为中心的学术体系在东北,与之相对应的是一座比龟兹学院丛林更加庞大的学院体系;法院与监察台为中心的律法与监察体系在西北;而在纠评台以南,则是大规模的居民区与商业区。

    整座京城的建设,九纵九横的道路平整已经完成,宫殿、宗庙、政府等官方设施及有功军属的民居出自财政拨款,商业区与居民区的营建则由民间按照京城规划自理,整体而言,废弃了汉唐城市的坊市结构,转为街道制。

    城防体系仍然包括城门、城墙、城楼与护城河——然而只九座城楼与护城河完工。其余工事设施都尚在营建当中——当前的天策大唐处于对外扩张的进攻状态,哪怕是契丹逼近燕京风声最紧的时候,杨易也丝毫不怕当时已有数万唐军军眷居住的新城会出事。

    若按照完整的规划,新都恐非三十年不能彻底竣工,如今完工的只能算是第一期工程,各种设施足够让新的京城能够良好运转而已。和历代的都城兴建不不同。这一次的都城营建,除了驱使十几万战俘之外,对国内几乎全部没有用无偿征役,雇工必支付工钱,取材也必支付费用,因此这一次的新都营建虽然政府财政方面耗费颇大,却拉动了一条巨大的商业链。

    政令颁布之后,那些尚未建城房屋但已经拿到地皮的商户、士绅也加紧各路屋舍的营建。

    在元旦之前,第一批迁入的居民——加上各种流动人口——保守估计只怕也会超过十万。在这个时代,除了中国以外的全世界,十万人口已经算得上是大型城市了,但相对于这个方兴未艾的庞大帝国而言,十万人口的规模却只是刚刚起步。

    ————————

    与此同时,西方也传来消息——大元帅要回来了!

    冯道等都已在修本措辞,准备一等张迈回来就拥立这位“千古一帝”登基。现在最大的敌人已经扫灭,万里大漠都已降服。东胡西域也都一统,至于江南西蜀的那些割据政权。在民众看来,相对于天策大唐如今的赫赫国威来说都只是冢中枯骨罢了,只要一道诏书南传便可传檄而定,若不奉诏那便大兵压境,一举荡平!有着山海之胜、皮室之锐的契丹都打平了,何况散落成四五块的东南!

    当此之时。张迈登基简直就是顺天意、应人心!不只是儒生们,就是商人们、军人们以及各宗教、各部落全都觉得,大元帅应该正此名分、君临天下!

    然而张迈的队伍到了凉州之后便停留了下来,并发出了一道号召,要所有安西旧部放下手头的事情。在立冬之前赶往长安会合。

    这不是命令,而是号召……

    但所有听到消息的安西故旧却比接到命令更加激动,上至大将军杨易,下至最低层的不知名老兵,东至辽津,西至疏勒,南至洞庭,北至黄龙,只要能走开的全都闻讯即行,就连已经病体缠绵的杨定国也决定扶病赶往——而杨易作为人子竟未阻止!

    杨定国已经走不了路了,一路用十六人将一张大床抬出幽州城,用最平稳的马车运到码头,转运河南下。

    天策既定漠北叛乱、枚平辽东,国威更胜从前,而经历过一场战争威胁的河北地方在战后竟也变得更加安定,原本被战争惊恐压抑住的商流在战后又出现了一次小井喷,季风向南,辽津、天津的船队正趁着季风将东北的战利品作为新一批的大宗货物运往东南,运河船流向北,却是听说燕京将定新都,徐州又已正式纳入版图,无数商人都趁机要北上去趁这一次势必轰动天下的盛会。

    杨定国的坐船南下之际,偶尔掀开船窗,但见迎面但见无数大小河运商船北上犹如流水,忍不住老怀弥慰地感叹这个国家正自一步步繁荣起来。

    到了河南境内后弃船就岸,之后的一路对杨定国来说就辛苦了,但离长安越近,他的精神就反而见旺,一路不停地对孙子杨华说:“这点路途,算得什么!想当年我们越过碎叶沙漠,三打怛罗斯,偷渡讹迹罕,一边和回纥人打仗一边翻过葱岭,九骗疏勒守军,大破回纥,那才叫天险畏途啊!这些路途,算得什么!”

    他人老了,有些记忆都开始混乱,这些年有关安西唐军东征的故事越说越兴盛,当然随着口耳相传传奇色彩越来越多,写实色彩反而缩减,杨定国等这一帮安西老人闲来无事最喜欢在茶楼酒馆听变文说书的,作为安西唐军万里东征的亲历者,一开始不免私下指点一些说书人胡编乱造的地方,到了后来听得多了,连他脑中的记忆也被篡改了。

    杨华年纪小,眼看本来病体恹恹的爷爷一路上精神越来越好心中高兴。却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了。

    车马进入关中平原后又转水路,逆流而上,不久便到达长安附近。杨易、郑渭、郭汾等人陆路而来,后发先至,已和张迈在码头等候了。渭河南岸,依照军阵站立了数千人——这已是天策大唐全境能赶到的所有人了。其中有数百人已经白发苍苍,又有上千的幼稚小童,一些少年在远征路上尚在襁褓之中,如今也都已经长大成人了,那些十来岁以下的孩童更是东迁之后才生下的新一代。

    郭洛、杨易、郑渭和鲁嘉陵各带一名子弟,将杨定国连人带床从船上抬了下来,张迈和郭汾以及长子、世子,率领所有安西旧部,在码头上齐声高呼:“请副大都护阅兵!”

    副大都护!

    安西副大都护!

    这是杨定国在西域时的本官啊!

    杨定国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大喜大悲。强忍住了只是两眼泪水长流,一些安西老人却已经嚎啕大哭。

    这哭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人生期望得到终极满足的感动。

    想想当初困于绝域时,郭师道号称安西大都护、杨定国号称安西副大都护,却只有一座小小的新碎叶城,那时候窃称大都护连自己私下都觉得可笑。然而现在还有谁会窃笑?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安西大都护、副大都护的称号更成为当朝最荣耀的头衔之一。

    现实总能修改历史的,子孙争气了会连带着让祖宗也越显伟大。子孙不争气了会连带着连祖宗的历史评价也被拉低,文艺复兴后的希腊罗马是前者。甲午战败后的周秦汉唐是后者,然而在这个时空,或者一切都将改变了。

    ——————————

    前唐末年,长安被毁。

    近期刘知远进驻之后,增筑了不少防御工事,如今的长安城比起隋唐时八水环绕、万国来朝的盛景已是面目全非!

    然而这并不妨碍数千安西旧部对的缅怀。

    长安。长安,这对安西唐军来说乃是一座心目中的圣地,不管她当下的面目变得如何,在所有唐人的心目中她永远是这个国族不可替代的精神之都!

    刘知远的部属已经被郭威全部清出三百里外,现在的长安城已经全是新唐军队之天下。对于那些新建的工事。众人不屑一顾,直接奔往最西北处残存的前唐城墙。

    杨定国在张迈和郭洛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跨下床来,叫了张迈一声“特使”,又看看郭洛,已经蓄须的郭洛看起来更像中年时的郭师道了,不知是特意还是迷糊,他叫了一声“大都护”,然后整个人忽然匍匐在了地面上,撮一把老城墙风化了的泥土微尘,含在了嘴里,猛地放声大笑道:“长安!长安!我们回来了!老兄弟们!你们看见了不?我们回来……了……”

    他的笑容猛地僵住了,整个人就此不动,杨易已明白怎么回事,保住了父亲放声大哭,边哭边笑,边笑边哭。

    张迈扶着杨定国的遗体,看看郭洛,看看杨易,看看郑渭,看看鲁嘉陵,再看看薛复、李膑、石拔、石坚、慕容春华……看看自己的子女,看看奚忠、郭嵩、杨华、奚忠……

    老一辈的领袖已经逝去,而新一辈的继承者也将长成。

    脚下的长安已是承载昨日荣光与苦难的土地,而近海的那座新都将开启一个更加辉煌的明天!

    他拔出了横刀,开始在这堵经历了无数战火依然屹立的旧城墙上,刻上了曾经在西域新碎叶城断壁颓垣中所刻的那十六个字:

    大风狂飙,席卷万里,炎黄在处,即为大唐!

    ——————————

    (全书完!)(未完待续。。)

后记

    “终于”写完了。;顶;点;小说 www.23+wx.com

    对我而言,是一个时期要结束了,而另外一个时期即将开启——无论是生活,还是创作。

    我自己原本以为这部小说最多写个两年,万万料不到会延续这么长一段时间——从2010年初一直到2014年底。

    《唐骑》的创作期间,有两年左右是我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差不多也就是这本小说断更的那一段。

    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位数年未见的作家朋友,她盯了我好久不敢认我,话说开之后对我道:“阿菩,你知道吗?刚才我真的认不出你来,当你说你是阿菩之后,我的心猛地痛了一下——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阿菩吗?这两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类似的话,我并非第一次听说。当时只是勉强地笑笑,没有回应,因为即便是老朋友了也不想多谈。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等到识了,反而不想说了。

    脸是最好的人生记录仪,精神上的许多经历,大概是会很自然地铭刻在脸上,就像张迈的刀刻在城墙上一样,不到倒塌的那一天无法抹灭。

    然而印记刻得再深,除非想抱着断壁颓垣一直到死,否则总要将之放在身后,接着上路走向明天。所以到了2014年的五月,我决定重新振作,于是开始复更。

    我不算一个人气写手,不过在《唐骑》之前,原本人品是蛮好的,《唐骑》断更大概已经败掉了我在网文读者中的这点人品。旧有的一点人气也消散殆尽,复更之后各类数据的惨淡令人不忍直视,然而我心里并未失望,反而是感动——我其实是没想到,断了两年之后还有这么一群忠实的读者不离不弃地支持我!这让我忽然感到再往后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因此过去这半年的码字虽然比两年前更加艰辛,我却能够咬牙坚持了下来,并且按照原本的规划收官,这不能不说全靠大家的支持。

    回顾整本《唐骑》,这真的不是一部符合潮流的书,也不是一部令人“满意”的作品,它的缺点很多!一些地方显得凌乱,一些地方几乎濒临崩盘,从结构上来讲远比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桐宫之囚》(也就是《山海经密码》)都散乱得多,这些缺点,有一些固然是我创作时间过长、部分时段精神状态不够稳定所导致,有一些也是我顶不住起点这个平台各种催更的压力所致,还有一些是这本小说设定本身存在的问题所致。

    然而《唐骑》毕竟帮我突破了我旧有的许多局限与藩篱,这本小说是第一部我不顾一切、甚至罔顾提纲乃至忽略“合理性”、全凭一股气来写作的一本书。《唐骑》从小说的角度来说缺点多多,但那一股气却是贯穿始终,这是我唯一引为安慰的地方!

    再接下来的日子,我不知道是否还会在网上连载,因为我似乎已不能适应这种高强度的网文写作了。但我的笔不会停下的,这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唐骑》的主体虽然已经结束了,但如果大家在各种评论区提出什么意见,比如觉得此书有未尽之意,我觉得有道理,兴之所至或许会再写一些番外什么的。比如西亚篇、印度篇、伏尔加河篇、新大陆篇、日本篇、江南篇、非洲篇等等。

    最后,呼应一下我第一本小说完结时的做法,给大家提供一个邮箱mj2001163(不知道会不会被起点屏蔽),仍然是《桐宫之囚》后记中的那一个,喜欢《唐骑》的朋友,请标个“唐骑读者”,喜欢《山海经密码》的朋友,请标上“山海经密码读者”,如果不挑我写什么书的,写个“阿菩读者”就好。

    邮件不一定要写什么内容,没有正文也无所谓,就是如果开新书也好通知大家。当然要砸板砖也欢迎呵。

    最后提一句,蒙长江文艺出版社的康志刚编辑看得起,《唐骑》这本书其实是出版了的,一共出了两本,一本叫《失落的唐骑 丝绸之路的幽灵》,一本叫《失落的唐骑 之 中亚大战》,因卖得不好腰斩了,想想真是对不起康兄。大家如果想等出完本,大概是不可能了,那两本《唐骑》估计也会成为绝版,首印卖完之后就没了,所以如果是对这本小说有点感情的朋友,或许可以考虑花一顿饭钱上当当、淘宝或者京东订购一下,做个纪念吧。

    阿菩于2014年12月30日星期二,老家。(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城外野战(求月票!)

    杨定国建议,由郭洛拿上张迈的亲笔书信,带上杨涿、郑汉两个少年前往疏勒,张迈、郑渭、李膑等一转念,已经明白了杨定国的用心。

    当年安西四镇军民的后裔,由于理念不合以及现实压力等种种原因逐步分裂,由此而导致大唐在西域的残存势力原本就窘迫的处境越发的雪上加霜、每况愈下,在怛罗斯郑家与郭杨两家分裂的原因张迈已经弄明白,鲁家当初为何与其他三家分裂张迈尚不了解,但从大昭寺主持的种种表现来看,显然也对当年之事有痛彻的悔悟。

    唐军自起事以来,其核心力量的壮大便在于将分散了的大唐遗民重新团结在了一块,再推而广之吸收亲唐的部族,再其外围,才是没什么关系干连的各部族,而回纥本族、天方教激进派,则是安西唐军在民族与宗教两个方面的斗争对象。虽然唐军长远的政治理念是“大同”,即强调诸族平等、诸教平等,但现实的政治结构却是“亲亲”,即在实践层面承认差别与亲疏,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出身回纥贵族的霍纳德虽然在来归初期所立功劳犹在薛苏丁之上,但他要得到唐军的重用与信任,却相对来说要困难得多。

    在这个一圈圈扩大的军政结构的圆圈里,张迈是一个圆心,而第一个同心圆则是郭、杨、郑、李等人——这又与曾经的安西四大军镇龟兹、焉耆、于阗、碎叶暗合。

    正是“大同”政治理想与“亲亲”政治结构的结合,让唐军在不断的扩张中显现出强大的整合力与向心力,没有这个基础,所有的军事胜利将都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而现在,安西四镇最后一姓鲁家也浮出水面了,杨定国要派出郭、杨、郑三个小辈前往拜谒大昭寺主持的建议,除了郭洛的身份与能力足以全权代表张迈与鲁家以及明教高层谈判之外,杨、郑两个少年则更多的是一种象征,一种“四大世家重新结合”的暗喻,只要鲁家的后人心里还惦念着大唐,还惦念着昔日的繁盛,还惦念着四家的情谊,这种暗喻将有可能产生强大的心理助力,让郭洛的交涉事半功倍。

    “好,就这么办!”张迈说道。

    尽管郭洛对他来说犹如臂膀,但此去疏勒,必须一切从权,在交通不便而时间又很紧迫的情况下,郭洛到了疏勒之后几乎不可能先派人回来请示了再决定动向,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得有一个可以作为张迈分身的人前往——而无论从能力上来说还是从身份上来说,郭洛显然是最佳人选。

    拍板之后,郭洛即选了一队精锐,由郑豪做向导,戴上杨涿、郑汉,出发前往东南,张迈送到南门,与郭洛道:“此去疏勒,一切便宜行事,在那边,你就是我,你的话就是我的话,你拿定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就是唐军全体的主意。我们的目标是保存精华实力并得到一个稳定的根据地,只要能够实现这两个目标,现有的地盘、手中的财富,都不必吝惜,甚至就是咱们内部领导权要调整也可以——总之一句话,大局为重!”

    郭洛没有多言,只道了一句:“明白。”便告辞了。

    他走了之后的第二天,东北方向沙尘蔽天——萨图克的前锋霍兰到了。

    唐仁孝温延海又来请战,张迈大笑:“好,就让咱们再和回纥打上一仗!”

    郭师庸北望,这时视野开阔,见回纥军作前后三重,犹如三层波浪,层层推进,第一层约五百人,第二层约一千余人,第三层约三千余人,每一层之间都有数里的距离,兵强马壮,非上次的回纥前哨可比,急派人来劝张迈不要贸然出战。

    他派来的人迟了一步,张迈已经率领三营九百人出城,要阻击回纥军的第一波攻势,以九百破五百,张迈自觉胜算颇高。

    郭洛走后,张迈自将本营,却调唐仁孝接掌了郭洛所将的第一折冲府第二营,这次唐仁孝、温延海请命先行,张迈笑道:“好,总不能老让本营立功啊。”

    唐、温所部听到张迈的话无不高呼:“对!怎么能只让本营立功!”分左右两支,便朝回纥军冲去。

    张迈以铁铠本营在后为继,可是这次与敌军遭遇,感觉却与上次截然不同,如果说上次唐军这把刀斩中了一个西瓜,稍一用力一下子就插了进去,那这回就像碰到了一块硬石头!回纥骑兵发力较久,冲击速度早已提了上来,金石撞击之下,石屑纷飞,刀子却被反冲力撞得弯了,唐仁孝温延海两营合起来,人数实较对方稍多,硬撼之下却落了下风。

    原来迎面奔来这五百人乃是一路跟随霍兰的百战精兵,人数虽然不多,杀伤力却极强,这当中有一部分人曾在遏丹大不利的情况下仍能护着主将杀出一条血路,这时两军野战相逢,强对强、硬碰硬,唐仁孝温延海非但冲不入对方队列之中,反而被霍兰反向插入!

    “雪耻,雪耻——”结巴将军怒吼着,在唐军之中左右冲突,无人能当,唐军两营中的老兵还支撑得住,却有几十名新兵乱了阵脚——真正的劲旅善胜亦善败,所谓善败,就是遇到不利的情况也能处变不惊,唐军的新兵素质都很不错,但毕竟整合时间还是稍嫌短了些,因此能胜不能败,上一次唐军大占上风,因此新附之众也人人奋勇,这次遇到了强敌,便易受挫,这破绽一出现,局势更见危险。

    张迈大惊,急催本营继进,但战场之上,除了打士气、打技巧、打力量之外,也打组织,唐、温所率两营阵势微乱,霍兰胜势已成,数百人气势如虹,数百骑来回冲击,唐军之中新兵先溃,龙骧本营加入战场之后也未能迅速消解这种劣势。

    跟着第二层骑兵千余人逐渐掩来,这一层骑兵却并不急着投入战场,却是散布了开去,渐渐形成一个弧形,看样子分明是要围拢了,意图将唐军的出城军队全歼。第一折冲府被霍兰纠缠住,根本就缓不出手来对付这第二波的攻势。

    若是让他们在城内唐军的眼皮底下完成此事,那么这场守城仗可能都不用打了,城内士兵的士气非崩溃不可!

    奚胜望见大骇,只是身负守卫东门的重任,无法出援。

    郭师庸对杨定国道:“事急,我得倾府而出,西门留给老兄你了。”

    当此之时也没功夫多说,杨定国已下令调民壮乃至妇女上城头增防,郭师庸尽起本折冲府一千二百人,不走东门,却直接从西门出去,迂回绕往回纥第二重骑兵附近,才猛地发起攻击,冲击回纥人的右翼。

    回纥的第二层骑兵刚才的目标假想敌是唐军第一折冲府,企图收取全胜,待得发现另有一支骑兵直冲过来,要改变阵势已经来不及了,这第二层骑兵战线拉得太开,局部兵力显得太过薄弱,被郭师庸一冲之下,右翼大乱。

    郭师庸用兵老辣之至,他寻思这时就算投入去增援张迈,在一段时间内也只是让第四折冲府陷入混战而已,因此一击见效,便追亡逐北,把回纥第二层骑兵中的右半段冲得七零八落。跟着又赶着败兵,冲击回纥的第三层。

    霍兰用兵身先士卒,萨图克这次交给他的人马将近五千人,但他临阵之际却将四千多人都交给了副将迪麦斯,自己亲率精锐冲在最前。

    这时俱兰城外的战场上,第一折冲府九百人对上霍兰却被压制住,第四折冲府却奇军突出,瓦解了回纥第二波骑兵的阵势,迪麦斯在后面见第四折冲府节节逼近,每一个进攻步骤都撞击在回纥阵势的弱点上,心中惊讶,暗想:“不好了!出城截击霍兰将军的只是一支偏师,这一支才是唐寇的主力精锐!这下可上当了!”他是个性格保守的人,与霍兰的勇猛截然相反,萨图克正是看到了他们这种性格上互补的缺点,才让他来做霍兰的副将,这时迪麦斯惊疑之下,反而收拢了第三层军马,但求不败,不求有功。

    郭师庸见对方的阵势全无破绽,便不再冒险挺进,却将兵力用在继续追杀第二层回纥骑兵上。

    唐回两军各自遇到意外,整个野战战场的局面变得与双方预料之中完全不同,厮杀最激烈的自然是霍兰对张迈的对决,在这个战场上回纥人兵力虽少却占了上风,但在其北面,郭师庸却已经将回纥军的第二层骑兵队冲散了大半,眼看只要郭师庸彻底在这个战场取胜然后南逼,当场就能将霍兰包了饺子。

    可是在郭师庸背后,迪麦斯已经调整了阵型,重新以集约的骑兵步步挺进,而在东门门外,安守敬也已经列好了队伍向核心战场拢来。

    双方的将领一时之间都没能把握到整个战局的整体情况,都是见树木不见森林,张迈自灯上城一战以来自信心爆棚,逢战皆捷,这时却身陷烂泥一般的乱战之中,明明兵力比对方多,却被对方打得几无还手之力,不断地高叫:“挺住,挺住!”

    霍兰望见赤缎血矛和龙面具,几次不要性命地冲来,却都被龙骧营的近卫队硬生生给顶了回去。

    杨定国在北城城墙上眺望,见双方各有优势,各有劣势,这时各个战场只要其中一个先行决出胜负,就有可能顺带着对敌军其它部队进行摧枯拉朽的追击。

    “副大都护,鼙鼓准备好了!”

    一百面鼙鼓都已经搬上了城头,五十名民壮外加五十名壮妇头绑布条绳索,男子**上身,妇女捋起衣袖,杨定国亦脱掉了衣袍,露出未见衰老的精干上身,结果两把鼓槌,喝道:“擂鼓!”

    鼓声震震,在俱兰城响了起来,犹如持续不断的惊雷一般,唐军听了齐声呐喊,力量似也被战鼓激发了出来,石拔怒道:“我龙骧本营,岂能如此窝囊!”发一声喊,直奔霍兰而来,那气势似是准备单骑擒拿敌将。

    迪麦斯在后方听见心中颇怯,暗想:“看来城中还有大军!”便下令吹响退兵号。霍兰也觉得对手的败势已经止住,士气重新振作,背后郭师庸却越逼越近,若再纠缠下去,己方未必讨得了好去,他能得萨图克宠信,自不是一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举刀传令,数百人斜斜冲出了战场,反而冲到了唐军的左侧,跟着才弧形回兵,一路收了第二层左翼的残余部队,与大部队会师,队伍稍作调整,主力将士换了马匹,然后又继续逼来。

    郭师庸将原本集约的部队稍稍散列开来,形成一道移动的防线掩护着第一折冲府重整队伍,杨定国在城头望见,道:“够了,够了。”下令鸣金。

    唐军三部兵力陆续进城,安守敬先入,第一折冲府次之,郭师庸最后才缓缓撤回,迪麦斯望见也劝霍兰不要逼得太紧,“看来单凭咱们拿他们不下的,还是等博格拉汗的大部队抵达之后再说吧。”

    俱兰城攻防的第二次的接战宣告结束,这一回双方互有胜败,两个接战最激烈的战场也都以击溃冲散为主征,伤者不少,阵亡却不多。

    回纥退兵之后在俱兰城外东北五里安下营寨,同时向后方飞报战况。霍兰对未能大获全胜心中纳闷,迪麦斯道:“这伙唐寇,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迈回城之后,论郁闷却远在霍兰之上,李膑见他有些消沉,将轮椅推近了,道:“大局为重。淡化败绩,奖励有功,这样才能振作士气啊。特使你是主帅,又是领袖,不必为一两个小战烦忧。”

    张迈醒悟了过来,当晚杀羊赐酒,奖励第四折冲府的所有将兵,又在篝火边上表彰了郭师庸力挽狂澜的大功。第四折冲府就在墙头喝酒吃肉,齐呼万岁,在大风的传送下声播数里。

    迪麦斯在营中隐隐听见,哼道:“这伙唐寇真是狡猾得很哪!竟然让龙面人带了一支偏师挡我正面,却让真正的精锐袭我右翼!”

    霍兰却连连摇头:“不,挡住我的,也是,劲旅!”

第一五三章 疑虑

    那天张迈想起读书时一次手工课上做简易防毒面具的经验,还记得:那防毒面具的制作十分简易,材料也不难得,大体上是一个塑料瓶子,一把尖刀,一块海绵和一些木炭。

    他便回去找哈立德和纳菲尔商量,三人找了一个与可乐瓶差不多大的小木筒,截成两三寸长,跟着在筒底扎了小洞,将木炭装入其中,然后由哈立德及其助手用布料做成了海棉的替代体,作为内塞,木炭是多孔结构,可以吸收有毒物质,又不妨碍空气的畅通,而且材料取得又容易,乃是制作防毒面具的不二选择。

    那草山烟熏的毒性,虽然能让人口鼻出血,手脚痹痛,吸入过度甚至可能导致死亡。但被木炭过滤之后,伤害就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了。

    第一个面具又是琢磨做法又是试验,做了四个多时辰,但第一个完工之后,接下来就容易了,张迈召集了几千个妇女,全城收集类似于小木筒的东西,收了一万多个,然后将制作过程分成三个工序,没多久便造出了几千个简易的防毒面具。

    第三日回纥前来攻城,燃烧草山放毒烟,张迈将计就计,让一部分战士戴上防毒面具,在浓烟熏来的时候闭紧了眼睛,假装中毒倒地,果然萨图克、土伦一见之下都以为得逞,土伦领兵进击,却反而中了唐军的埋伏,满地装死的唐军在回纥人冲进来后忽然暴起袭击,土伦更因此兵败身死。

    唐军趁势追击,冲垮了土伦的大营,杀敌五六千人,俘获超过一万,萨图克倾尽全力、准备了一个冬天的攻城器械自此全部覆没,羊马的损失也相当严重。张迈将几十架投石车以及大量的战俘、牛羊带回城内以后,整个疏勒欢声雷动。

    疏勒西门一战之后,疏勒的攻防局面产生了重大变化,这种变化不止是数量上的增减,更有心理上的变迁。

    “萨图克完了!”回城之时,张迈豪情万分地宣告这一点,而与此同时,萨图克军中则笼罩在一片绝望当中。

    萨图克麾下这时尚有本部两万三千多人,库巴圣战者以及讹迹罕降军八千人,土伦死了以后,他的余部五六千人也都投奔了萨图克,回纥附属诸部也都到他帐前听令,屯聚在疏勒北部直听萨图克调遣的兵力仍然超过四万人。光从兵力来说,归萨图克直接控制的部队数量反而多了。

    可是,这一支部队还能打仗么?军粮已经开始告急了,攻城器械损折殆尽,连大机械师萨迪也被俘虏了,攻克疏勒城的目的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连番受挫之后,来自葛罗岭山口以西的所有部族都想回家了。当天晚上,萨图克军就开始出现逃兵,而原本投靠过来的本地胡族,这时也都转了方向,纷纷向城内派遣使者,求张迈不计前嫌,求张迈可怜他们一时糊涂,求张迈再次接纳他们。

    而更可怕的是,苏赖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哈桑好像派人进城。”

    “什么!”

    ——————————————————————回纥人在西门发动攻击的时候,哈桑也在南门助攻响应,虽然没有收到战果,但他也很庆幸当初没有和土伦、萨图克会攻西门。土伦战死以后他也看清了局势,知道要攻下疏勒已经不可能了,再呆下去,他自己也会有危险。手下见唐军军势如此威猛心里也都害怕,纷纷劝哈桑赶紧退兵。

    “那是萨图克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就是,咱们帮他帮到这地步,也算仁至义尽了。”

    哈桑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只是他还希望能够体面地结束这场远征,再则也是担心自己撤退的时候唐军从后追击,所以当晚便派人进城,求见张迈。

    ——————————————————————钦差府。

    重臣宿将,全部到齐。

    “有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张迈道:“第一个,莎车那边局势稳定,所以杨副大都护近期可能会回来。虽然城外南北两支人马都被我们打落了胆子,但为保没有意外,到时候,还得有人去接一接。”

    郭洛道:“我去吧。”

    张迈点了点头,又说:“第二个好消息,龟兹人那边听说我们大胜回纥,已经打了退堂鼓,我们的探子发现他们已经撤到离下疏勒三十里之外驻扎,看来咱们这边对萨图克只要能继续保持优势,东路来的胡马应该就会自己退去。”

    奚胜道:“杨易居然没有乘势追击?”

    张迈笑道:“好像没有,昨天趁着萨图克军势颇乱,下疏勒那边派了人迂回绕了过来,向我禀明了军情——这段时间他似乎都以守成为主,偶尔出城,也只是配合守城的行动。不过下疏勒那边民心安稳,城防无隙,大家不用担心。”

    郭洛笑道:“我们对下疏勒唯一的担心就是杨易求胜心切。若老鹰肯耐住性子守好老巢,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迈呵呵一笑,继续道:“第三个好消息,哈桑派人来了。五天之前,咱们派人去和他联系,他却将我们的人赶了出来,如今却自己求上门来了。”

    在场的将领都发出了嘿嘿的轻笑声。西门一战的战果超出了大伙儿的预期,但他们这时回想又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疏勒整个战局的主动权已经牢牢握在唐军手中了,唐军想攻就攻,没有机会攻击就退回城内,稳立于不败之地,而萨图克与哈桑则只要有一个不慎,那就得面临灭顶之灾。

    “却不知哈桑想怎么谈。”奚胜问。

    张迈笑道:“他打算将萨图克给卖了。”

    诸将都咦了一声。

    奚胜又问:“哈桑想怎么出卖萨图克?”

    张迈看看李膑,示意由他回答。李膑道:“只要我们答应哈桑开出的条件,他就会和我们联手夹击萨图克,哈桑的使者甚至暗示,如果要用计谋,由他们设计擒拿萨图克,那也没问题。”

    唐仁孝、石拔等都脸上都露出了鄙夷之色。唐仁孝哼了一声道:“萨图克摊上这么一个盟友,真是他三生有幸!”

    倒是郑渭、李膑,对此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张迈道:“哈桑这么做,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唐仁孝问。

    张迈沉吟不语,李膑道:“哈桑的使者这次来,谈的不止是当前的战局,还有往后萨曼和我们如何相处等重大问题。比如,哈桑表示如果我们双方能够化敌为友,那么他们将承认我们对疏勒与莎车的统治。”

    石拔冲冲地就道:“疏勒和莎车本来就是我们的,为什么还要他们来承认!”

    然而文官如郑渭、郭太行,武将如奚胜、薛苏丁等,却都知道萨曼的承认,还是有相当重要意义的——那将意味着唐军正式成为西域群雄中的一员。

    唐军自起事以来,虽然内部自爱自重,但外人却总是将他们称为唐寇,完全是当做流寇来对待,甚至连于阗方面,对唐军的态度也是亲过于敬。如果能够得到萨曼的承认,那么将来无论是东归也好,自立也好,都将更加的名正言顺。

    “此外,如果我们和哈桑联手,那么疏勒的战局,就有望在半个月内彻底平定。”李膑继续说:“恢复和平之后,我们就可以重新种地了。昨天我们才得到莎车那边的最新情报,莎车那边的小麦都已经出苗了,而我们这边却还是一片荒芜。如果能赶在四月之内结束战争,那么我们仍然可以种植春小麦,这可是来年收成的大问题。虽然,这场仗再打下去,我们肯定不会输的,可如果战事拖得太久,误了农时,只靠莎车的产粮,只怕来年我们就算不饿死,也得闹大饥荒。”

    石拔对种田没什么兴趣,听得打哈欠,奚胜却是种田好手,点头道:“不错,战争之后,确实得把所有人力都投入到农事上来,民兵得全部解甲,如果有可能,十三府将兵也应该部分参与屯田。其实我们现在虽然取胜,但因是本土作战,在战场上我们是占尽上风,但在国事上我们却危险得很。”石拔对奚胜还是佩服的,听他这么说,也就跟着点头。

    “此外,哈桑还表示,如果我们两家结成盟约,那么我们与河中地方的商路将畅通无阻,若得与河中通商,那我们的物资补给将会多一条来路,财政收入也会大大增加,这也是一件大有利益的事。”李膑说着,回顾郑渭:“郑参军,你看如何?”

    郑渭道:“我们这一路来,总是不停地打打打,仗也确实打得太久了,接下来也是该转入建设了。”

    石拔道:“既然和萨曼联手有这么多的好处,那我们就答应他吧。虽然我觉得不够爽。”

    张迈忽道:“李膑,你怎么尽说好处,为何不说哈桑提出来的条件?”

    条件?还有不好的条件?

    所有人都朝李膑往来,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这些悍将多半不乐意听,却还是说了出来:“哈桑要我们在疏勒建国之后,向他们称臣,做萨曼的附属国。”

    诸将都为之一怔,会场静了下来,好一会没有声音。

    石拔第一个叫了出来:“什么?要我们做他的附属国?我们堂堂大唐男儿,怎么可以去向胡虏称臣?狗屁!”

    奚胜一喝:“石拔!你说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说粗口!”

    石拔憋了一下,低了低头,却还是道:“不行,不行!我们明明是打了胜仗的,都将萨曼人打得抬不起头来了,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去做人家的奴才国?不行,不行!”

    李膑道:“也不是真的附属,只是名义上的附庸而已,萨曼出动这么大的军队远征,若是无功而返,对国内、对属国该如何交代?这是给他们一个下台阶。至于我们疏勒内部的事情,该怎么办,我们还是怎么办。再说,如果我们称臣的话,那么在民事上就更容易和河中连为一体,商路也会更加畅顺,这对我们接下来对内部的开发也是很有利的。等将来我们的力量强大了,若国力能与萨曼分庭抗礼了,再摆脱这附属之名也不迟。”

    会场上几个中年都默默点头,似觉得李膑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正是老成谋国之言。

    石拔却叫道:“可我们不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吗?既然是大唐的边藩,却去向萨曼称臣?往后长安问起来,我们怎么办?”

    场中老成者都有些尴尬起来。其实在一些人心目中,对于大唐憧憬也是觉得是口号多过是事实,非常真诚、毫无保留地相信张迈在公开场合中说的那些话的,整个会场只怕就只有石拔一个。其他人,对张迈所宣扬的大唐理想大体上在半信半疑之间,安西唐军能够走到现在,大唐理想固然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更多的是由于战场上的不断胜利。

    李膑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我听高昌那边来的人说,归义军据有千里之地,百万之民,可也向那边的回纥称臣。而中原那边,也没怪罪他们,反而因他们能够守住疆土而降旨嘉奖。所以我们若是迫于形势,委曲求全,长安那边应该也会体谅我们的。”他就像对着一个孩子在循循善诱一般。

    石拔一奇:“归义军?”

    李膑道:“嗯,是敦煌那边的边藩,同属陇右,和我们差不多。不过他们的实力比我们强多了。”

    石拔道:“东方有消息了啊,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李膑眼皮垂了垂,东方那边的消息,可不止是好消息,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却道:“总之一个虚名,却能换来至少数年的和平,这是极其难得的事。等咱们休养生息两年,缓过劲来,以后再另作图谋也不迟。”

    奚胜心道:“向萨曼称臣,可不止一个虚名这么简单。这里头有利有弊。但李膑的主张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我军军威盛大,却是外强中干。内部有一大堆的问题等着处理,如果一个应对不善,这座看似辉煌的大厦随时都会垮塌,这件事情,可真是为难得很哪。”他崛起于基层,是唐军将领之中较有思想的人物,看得也颇为深远。其他如唐仁孝等也都各有考量,默不作声。

    只有石拔口无遮拦:“好吧,我也听不大懂,不过我听特使的,特使只要点头,那我就没意见。”

    他是会场上资历最浅的一人,且郭太行等也向来认为他只会冲锋陷阵,筹谋大事时内心并不尊重他的意见,但这时被他一说,却都齐齐向张迈看来,都道:“不错,咱们都听特使的。”

    张迈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那是一张张期待着自己负责的脸。

    位高权重,有时候远不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责任,乃至枷锁。

    以前郭师道还在的时候,自己有时候也偷偷懒,将责任卸到郭师道肩头上去。张迈有什么建议时还能天马行空,看看郭师道的意见再作定夺,但现在,他的一句话说出来,就可能是定论了。

    沉默了一会,张迈才道:“先和哈桑谈谈吧,看看他的诚意如何。毕竟哈桑也只是一个大将,而不是萨曼的国主,有一些事情只怕也不是他能独立下决定的。我们称臣与否,将来我们派使臣前往布哈拉时,再与奈斯尔二世当面谈。”

    ————————————————————————会议散了以后,诸将各自归营。石拔要去轮值时,郭洛却让他回家,道这一次他作战辛苦,放他三天假。

    石拔叫道:“现在大敌还没退走呢,我不要放假。”

    郭洛笑道:“你就放心回家吧,若有战事时,我会派人去通知你,不会把你落下的。”

    石拔这才答应。他如今也是都尉了,功曹论功行赏,有司便拨了一座府邸给他居住——却是以前疏勒大将莫兰特的旧邸。

    石拔刚刚又立了一大奇功,如今他在军中声威之盛已是直追杨易,加上满城谁都知道他是张迈嫡系中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所以谁都来巴结他,才到家,就看屋里堆满了礼物。老婆奈氏本来正笑吟吟地清点东西,见到老公扑了过来,幸好石拔天生神力才抱得她动。

    见到满屋子的东西,石拔道:“我告诉你几次了,别乱收人家的礼!”

    “我没有乱收!”奈氏道:“这个梳妆盒是特使夫人送来的,这些布匹郭少夫人送来的,还有这个两匹丝绸,是我哥哥派人送来的……”不是唐军的高层,就是亲戚朋友,“特使夫人、郭少夫人那边,我都回礼了,我哥哥那就不用客气了。至于一些明显是来巴结的,像莫贺那些人,我就都退回去了。有我当家,你担心个什么呢!”

    奈氏颇有乃父乃兄之风,算账清楚明白,石拔这才转为笑容,夫妻俩相携入内,免不了亲亲我我,晚间石拔老摸着奈氏的肚皮听,埋怨道:“咱们和特使一起成的亲,你看特使夫人的肚子都鼓起来了,怎么你老没动静啊。快给我生一两个出来啊,以后我回家也有儿子玩。”

    奈氏笑道:“你晓得什么。我告诉你。”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啊,特使夫人那个肚子,成亲的时候就有了,人家那是奉子成婚的。不过对外装着不知道而已。”

    石拔奇道:“你哪里听来的?”

    奈氏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们女人圈里的风,吹来吹去的,哪有什么秘密?不过呢,最近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可你一直在营中,我等不到你回来,可着急死了。”

    石拔问:“什么事?”

    奈氏又把声音压低了些:“我最近听说东方传来一个消息,道大唐灭亡了,是不是真的?”

    石拔大吃一惊:“你……你听谁胡说的?”

    “这很多人都在传呢。”奈氏道:“现在城内听说此事的,少说也有几千人,女人和老人间传得最厉害,开口就是:我有个秘密和你说,不过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个个都当做秘密事来说,却又不敢公开讲,大家心里都憋得慌。石郎你跟我说说,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当然是假的,流言!流言!”石拔叫道:“你以后别信这些东西。”

    奈氏就不大敢说话了,但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郎君,不是我逆你的意思,不过我这些天打听得这些话,真不像假的,要是流言,不会传得这么真。若是真的事情,你不理它,它仍然在。我看,我们还是得及早应对、及早打算才是。”

    “应对?打算?应对什么?打算什么?”石拔有些不耐烦。

    奈氏压低了声音道:“郎君啊,满城谁都知道,你是特使的人啊,特使他巍然不倒时,你自然风生水起,但他要是……要是地位有所动摇,那咱们的日子也会跟着不好过,眼下大唐灭亡这件事情,万一是真的,受影响最大的可就是张特使。他可是长安来的特使啊,虽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圣旨鱼符,但总归是顶着钦差大臣的名号,但要是大唐灭亡了,他该用什么来号令军民呢?虽然他功劳卓著,但汉家有一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谐。只怕这件事情要是坐实,对他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影响。他是咱们的上梁,上梁一动,你也会跟着歪斜。所以这件事情,咱们得及早应对、及早打算。如果有机会,你得给他提个醒,或者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情消解于无形。特使的地位稳如泰山了,咱们的日子才能过得顺。”

    石拔呆住了,这个少年从藏碑谷跟张迈出来时还什么也不懂,这一年来南北征战,武功日强,立下了赫赫战功,连外族也都知道了他的声名,但就他本人而言,其实仍是十分淳朴,很少将战场之外的事情放在心上,直到这时,才在妻子的指点之下,开始去洞察这个浊世的世故人情。

第一零八章 高昌城外(第一更!月初求保底月票!)

    在瓜州收到沙州情报的时候,伊州方面也同样收到了风声。

    康隆大吃一惊,随后马上就拿到了乃弟康兴的亲笔书信,告诉他整件事情的经过并劝他赶紧向安西投降。

    这时候高昌的攻防也进行到极其惨烈的地步。北庭回纥驻兵城外,将整个高昌盆地能搜刮到的粮食全部搜刮光了,郊外百姓大多流离出逃,也有部分被北庭回纥驱赶来作为攻城的前锋,郭师庸含泪将之击散,城内百姓眼看毗伽对旧统治下的属民如此凉薄残忍,反而坚定了他们继续抗守的决心,在郑渭的安抚下戮力守城。

    以夫人郭汾为首,所有上层人物都与下层百姓同甘共苦,士兵吃什么,这些贵妇人便吃什么,士兵吃多少,这些贵妇人也跟着吃多少,郭汾是早就习惯了的,郑湘却难免叫苦连天,然而她的夫婿不在,哥哥反而严令她必须与百姓同甘共苦,郑湘的眼泪也只好自己吞了。

    当日安西军进攻疏勒时,城内的贵族依旧与百姓隔绝,百姓饭都吃不上,胡沙加尔等军政首脑及宗教领袖所过生活却依然豪奢,所以上下难以同心。如今安西军虽然占据高昌不久,但城内百姓见连高层家眷也都与下层人一起同甘共苦,心中更增好感。

    在这个形势下,郑渭加强了宣传,将高昌城外以及落入毗伽手里的那些城市的情况向城内所有富户描述:所有百姓的粮食都被毗伽征用,所有富户的家资都被毗伽刮尽,所有男丁都被驱赶来攻城的炮灰,所有女子的清白都无法保证——因为北庭回纥常纵容部属奸淫妇女以提高士气。

    这些情况有一些是高昌百姓亲眼见到的,有一些是他们间接听到的传闻,还有一些则是安西军府直接或间接的宣传。城内的富户都吓坏了,纷纷捐出资款以帮助安西军守城,唯恐北庭回纥进城之后遭了同样的殃。

    在这个形势下,郑渭发行了战时借据,向城内所有的富户与寺庙借钱,这借据有半强制的味道,富户们眼看局势如此危急,虽然借出了未必拿得回来,但若不借出情况只怕更糟因此纷纷解囊,在半个月内郑渭便征集到了大量的粮饷,用战时限制性供给平均地供给全城,保证所有作战部队吃饱而所有百姓不至于饿死。

    商人出身的郑渭很明白,像高昌这样的大城市,内里有着难以估计的潜力,只要方法得宜,一层又一层地压榨下去,总能榨出一批又一批的钱粮来,问题只在于方法,必须让居民意识到危机的加深,意识到自己的财产与生命在受到威胁,这样便能一步步地引导他们与守城的军队同生共死。一旦做到了这一点,这座城市便能压榨出难以计数的财力,会具有韧性极强的生命力。

    这座勒紧裤腰带的高昌城,就这般一天一天地撑过去,十天十天地撑过去,形势貌似越来越不妙,然而却总是在崩溃的临界点徘徊,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外的攻城部队反而疲了。

    就在这个时候,康隆收到了康兴的信!

    “沙州易主了!”这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一下子将康隆震懵了!

    他忽然发现,高昌这边也许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安西军引我们来攻高昌,其实他们的主力却绕道直扑沙州,取了我们的根本之地!”

    一想通这一点,之前的许多疑问便一下子都有了答案——比如安西万里东征到此,骑兵乃是其优势兵种之一,杨易虽然去了沙州可他的鹰扬骑兵却本该留在高昌,薛复的汗血骑兵团亦是名扬西域,为何这次却未见出城作战?

    疏勒攻防战也好,焉耆的会战也好,安西唐军在防守的时候都显得主动积极,为什么这次却变得如此被动?

    一开始毗伽和康隆都认为那是由于某种诡计,但现在康隆却明白了,安西军的骑兵不是不用,而是根本就调了去攻打沙州!

    “老家没了!”康隆接到情报的时候,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

    根本已失,家人也全部落到了安西军手中,就算真的攻下高昌城,这一局的败势也难以挽回啊。

    部下忙来问:“康公,怎么了?”康隆要说时,却马上就闭嘴,这消息是不能外传的!

    而当康兴的“家书”到来时,康隆又看到了另外一个渺茫的希望。

    虽然是一起拥护曹元德的人,但康隆和阎肃却还是不同的。

    如果说阎肃还有几分坚持与执着,康隆的处事态度便更加油滑,更加没有立场!

    “沙州一失,玉门关之围必解。狄银也就必败无疑!张迈夺取了沙瓜,击败了狄银,河西便没有敌手了!那时候再回师北上,已经在攻城战中斗得疲倦不堪的毗伽凭什么和他抗拒?”

    如果能够抢先一步攻下高昌,活捉安西的家眷,那或许能增多一些毗伽对张迈的筹码,可是安西高层的那些家眷,只怕都没那么好对付!

    这段时间郭汾等人屡屡上城,冒着箭矢鼓舞士气,忍着污臭照顾将士,这些事情不但感动了城内的安西军民,就连城外的攻城将兵也有所耳闻,从这些女人的作风来看,就算高昌城破,只怕接下来还会转入巷战,就算巷战失利,只怕这些人都会殉城——那是汉族忠贞妇女面对外族侵略时候的一种传统!

    一旦家眷殉城,消息传出将不会是对张迈的打击,而势必是激怒这头猛虎,让沙瓜的安西军燃起报仇的怒火来!

    更何况,能否赶在张迈回师之前打下高昌,还两说呢!

    “不行,得另筹出路了!”

    康隆算来算去,都觉得张迈大势已成,不可撼动,为今之计,投弱不如投强,尽管他也想到转投安西军以后未必能得到重用,但不得重用,总也好过跟着随着归义军这艘大船一起沉没吧。

    心念一定,便召几个心腹部属商议,那几个部属听说沙州已失也都慌了,对康隆的决定均表赞成,康隆便要向沙州方面回信,唯有行军司马宋原却认为:“现在回信,我们只是被迫投降,都没有功劳。”

    “功劳?”康隆道:“你还想要功劳?”

    “可以的。”宋原道:“咱们有两大功劳可立:第一,保住高昌城,第二,献出伊州。现在张迈在沙州虽然得势,却一定会担心高昌的安危。而且他两面作战,将来就算大获全胜,境内民生也必疲敝,我看张迈和他的文武部属都是关心百姓疾苦的人,若我们能给他一个保证,帮他维持高昌的局势,保住他的妻儿,则我们和曹元德一起算计他的旧怨多半就可以揭过了,若我们能献出一个完整的伊州,则这项功劳也将不小,将来论功行赏也会有我们的份。”

    康隆大喜,道:“不错!就这么办!”

    但想了想,却且不给康兴回音,心想:“张迈离得尚远,咱们送干巴巴的一封书信去,也难以让他有很深的念想。讨好远的不如讨好近的,奉承朝堂不如奉承后宫!放着张迈的老婆就在城内,而且这个老婆又是个大有根基、大有势力的,我何不直接向她输诚?若能蒙她接纳,将来成了她的派系,那我康家在安西治下或许也还大有可为!”

    便命人趁着夜色射书信入城。

    城头将领捡到,急忙送往军府,郭师庸打开一看,却康隆说要送使者入城参见大都护夫人,奚胜道:“两军交战,康隆有什么事情当来找我们,军事则见师庸兄,政务则见郑长史,哪里有求见女眷的道理?参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郑渭却抚掌大笑,道:“沙州那边,薛复定是得手了!大都护多半已经脱困,我们的大援或许不日就要到达。”

    因为高昌被围,所以城内基本没法得到河西方面的消息,郭师庸和奚胜一听均大喜道:“这是何说?”

    郑渭笑道:“之前嘉陵那边曾对河西高层人物做过访查,我已听说这康隆乃是个谄君媚主的人,如今他要派人来求见夫人,那自然是要向夫人献媚了。然而他为何要向夫人献媚?”

    郭师庸和奚胜亦皆通达之人,只是这段时间注心于军事,武人的脑筋总是没文人的脑筋那么多的弯子,所以一时想不明白,被郑渭一提点却马上醒悟,均大喜道:“那必是河西那边的形势有了大变化,局面完全倾向于我军,所以康隆才要来向夫人献媚!”

    郑渭笑道:“不错!见一叶落可知秋。”

    奚胜道:“那我们该如何接待?”

    郑渭道:“让他来啊,不但要让他来,还要让他觉得得到了夫人的信任,只有让他觉得在我们安西找到了一个靠山,才能坚定他的投诚之心。”

    便派人出城,回复康隆说郭汾愿意接见。

    康隆大喜,便要派宋原进城,在他军中宋原最为多智,才干亦足,但想了一想,却还是找了他的侄子康宝来。康宝只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军政大事一窍不通,康隆带他在身边也只是让他伺候自己罢了。至于他的儿子却都被曹家留在沙州,大军出征之际是没法带出来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746/ 第一时间欣赏唐骑最新章节! 作者:阿菩所写的《唐骑》为转载作品,唐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唐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唐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唐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唐骑介绍:
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