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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拿捏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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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零章 大轮台

    第三一零章 大轮台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初冬的轮台,气温已经降低到冰点以下。雪花飘飘中,温一壶热酒,看着龟兹舞女载歌载舞,倒也是一番享受。

    王溥享受着眼前这一切,都有些怀疑这里真的是自己以前印象中那个边塞苦寒的西域么?

    从燕京出发时,张迈让两个贴身文秘选择去留——他要带一个去西域,留一个给郭汾处理相关文件,结果追随较久、在河北根基已渐渐扎下的李昉选择留下了,而王溥作为初归附者还需要博取功勋,所以带着很强烈的冒险意愿决定来西域——在中原读书人的印象中,要万里迢迢赶到西域,是得冒一定生命危险的。

    经过邺都、郑州和凉州三地时,张迈总是会停留一段时间举行一次考试,考试的对象是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考试的内容是能背诵一经,或者通读诸史,或者能通晓一十九种《实学》中的一门以上,考虑到当前士林的文化现状,经史两类的名额各占了六分之一,《实学》类占了三分之二,要从中遴选出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识文断字、脑袋灵活、身体强健的年轻人,他要带去西域历练一番。

    尽管都知道去西域艰险辛苦,但冲着张迈的名头,抱着从龙西行将来有机会接近至尊的意愿,三地还是都来了上千人,山东的读书人从来只读经史,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人人知道张迈喜欢懂《实学》的人。这些读书人中文化程度与智商都较高者,下一下苦功夫通晓一门实学并非难事。

    邺都辐射河北、山东,选拔出来的学子文化程度最高,凉州辐射河西、关中,选拔出来的学子最为勇武,郑州辐射河东、河南。情况介乎两者之间——果然倒是应了那句老话:关东出相、关西出将。

    这三次考试都是提前了两个月就宣扬出去,最后选出了三百人,平均年龄不到二十,最小的才十五岁,三百学子编成一营,都有曾经万里征战的老兵带队,最后王溥任总营督,路上行走,全部按照行军来。这一路吃的苦头可就大了!

    更何况从邺都的遴选考试开始,一直走到敦煌,张迈就没在学子营露过面,这让许多一心从龙的学子都感到失望。

    邺都的那一百学子走到凉州就病倒了三成,张迈在凉州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正好养病,等到重新出发,却有十几个人请求退出了。张迈也不勉强。发放了盘缠,就地遣返。

    如此一路走。一路不停有人掉队,等到了敦煌,关东学子就只剩下一半,倒是关西学子,一个都没掉队——西北本就是尚武之地,更别说这十年来。河西在天策的教育制度下更是文武兼修,凡是敢到凉州应试的人就没一个缺乏胆魄的,而对这些人来说,从凉州走到沙州,其实只是一程路途长一点的旅行罢了。

    敦煌再往西北。就再没人掉队了。学子营的人翻过天山,到达轮台以后,张迈终于来到学子营,王溥清点人数,只剩下两百三十四人。

    但这时候这两百多人已经不是当初出发时的那些彬彬学子了,一路的风霜雪雨,将所有人的脸都变得黝黑结实,再加上一身的军装,若不解释,沿途的牧民肯定看不出这帮人是文士出身。

    张迈到这时才露面,对着两百多个灰头土脸的年轻学子笑道:“从邺都到这里,一路都没战事,只是走路罢了。连路都走不过来的人,还想为官做宰?我看还是回家给他们爹娘疼去吧。”

    满营士子一听不禁失笑,笑声中一路上的怨气一扫而空!

    元帅的话虽然是笑话,却暗藏哲理,而更重要的是这句话中明显就透露了一句潜台词:那些受不了回去的都是被淘汰者,而他们现在能站在这里,就是优胜方!更有人隐隐想到,从邺都到这里的万里之行,分明就是另外一场考试!

    更别说他们这一路走来,无论见识、心志还是胸襟都更上一层楼,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从来都是不能相互替代的。

    张迈等所有人笑停了,才又道:“待会我们就进轮台城,进城仪式结束后,你们就分头行动,或三人,或五人,去西域各地调查你们想要调查的东西,学习你们想学习的学问,具体我都不管,总之随你们的爱好行事,这个调查与学习可以是几个月,也可以是几年,你们调查学习完后,将见闻与心得形成一篇策论,这篇策论直接提交给我,我会依此来论你们的出身。每一个士子,我都会委派一个军士做贴身保护,如果有特别危险而有价值的行动,你们可以向轮台驻军要求派遣军队协助。好了,沐浴,换衣服!随我进城!”

    两百多人就在城外沐浴,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所有人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惯了,开水自己烧,烧完之后妥为梳洗,这时马小春让人送来了袍服,那是凉州的裁缝行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棉衣,清一色的宽袍缓袖,乃是从曲阜求来的圣门样式,最正统的儒门袍服,分为礼乐书数射御六种款式。

    若是终日只知空读诗书的人,穿上这些衣服,或有萎靡不振之风,孔子说:“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后世末儒,自称君子,却不知锻炼,不知武事,文胜于质者,只可称之为史子,至于有文无质者,只可称为书呆子。

    而这两百多人经过这数千里路的淘汰与试炼,到了这里时个个筋骨强健,精神风貌阳刚中带着文雅,文雅中又带着一股慑服力,再穿上清一色的儒门服侍,一股刚正内敛的文华意蕴自然而然蓬勃而生。

    一路看着这帮学子出丑的老兵们原本对他们向来只是取笑。直到这时望见这等文质彬彬的气势,竟不由得肃然起敬——有文化素养的人再经历练、知武事,所能达到的境界就不是纯粹的武夫所能企及的了。

    张迈看到两百多人都换上了袍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都上车吧。”

    这些年,郭威为了战争需要。让凉州造了许多各式战车,这三十六驾仿古战车都是郭威提供的,当下身穿御款的学子驾车,其他所有人都在车上正襟危坐,张迈骑上汗血王座在前,三十六驾马车两翼随后,再然后才是陌刀战斧阵以及鹰扬、汗血诸军。

    ————————————

    张迈到达轮台的时候,晋北新移民在这里落户已经超过三年时间,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如今正值苦尽甘来,听说张迈西巡,留守西域和远迁到此的汉人无不兴奋!

    “元帅西巡了!”

    “元帅来看我们了!”

    “元帅毕竟没有忘记我们!”

    所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皇帝远远地坐在中原的京城,下多少道恩赐的圣旨,都不如直接驾临西北来得令人真心感动!

    而胡人也响应得很热烈,毕竟张迈“天可汗”的威名可不是虚的,而是通过多少次战争打出来的!这种血和铁的印记最是深入人心。不经几代人的光阴是很难磨灭的,如果说汉人们对张迈是充满了崇拜与亲切。那他们对张迈则是敬畏交加——西域几次战争,漠北压倒性的征服,那都是用人头堆起来的,从来没有一个能打败强大胡人政权的汉人皇帝曾经到过这里——哪怕是第一个号称天可汗的汉家皇帝唐太宗也不曾啊!

    所以张迈一到,轮台城几乎是全城轰动,无论胡汉都出城来迎。

    ——————————

    薛复作为这次西巡的行动总指挥。主持了这次入城仪式,陌刀战斧的威势,鹰扬汗血的矫健那都是不用说的,所有人都曾在变文中听说过,但这次入城对轮台人造成最大震动的。反而不是这数万大军,而是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几百个谦谦文士!

    当汗血王座抵达城外,战车放慢了速度,轮台人便新奇地品味着三十六驾马车上坐着的那几百个年轻人,强大的骑兵他们见得多了,天策的铁骑最多就是更强一点,可这些年轻人身上却有着一种西域胡人从来看不到的气质。

    “这就是来自中华的读书人啊!”

    武力的征服带来的是敬畏,它能够建立统治的基础,而文化的熏陶,却能带来仰慕的枝叶,并蕴发长治与融合的可能。

    战车进城之后,两百多个士子从车上走了下来,依礼追随在张迈身后。他们连走路的步伐都让人仿佛用视觉看到了一种音乐美——将“礼”融入到日常言行之中,这是汉文化最大的特征之一,“礼仪之邦”的称誉岂是虚言哉!

    这种行走之礼,是由山东士子提出、魏仁溥总结通过的,所有士子在凉州时就练习过,但凉州练习完成后,薛复去看了一场预演,回来给了两个评价:“优雅”、“文弱”!

    可经过这数千里的历练,这时数百士子再行礼步,连在后面掌管全局的薛复看了也忍不住暗中赞叹!

    与陌刀阵的严谨、鹰扬军的狂悍、汗血骑的矫健不同,学子们的礼步虽然缓慢且没有战步那么刚强,却带有另外一种内化了的力量!

    张迈进城之后,接见了各军、各族、各镇的领袖,也欣赏了各族献上的歌舞,而后早有准备的学子们也表演了一些节目,其中两个开封学子表演了相声,引发了在场的种种欢笑,两个登州士子表演了琴瑟合奏,曲调是来自江南的声音,又有一个关西学子表演了洞箫独鸣,吹的却是塞外的羌声,西北的胡调固然能够引起在场大多数人的共鸣,而带着吴音的那一首《夜泊枫桥》,在引发新移民乡思的同时,也让西域胡族对那遥远的姑苏更增向往。

    再然后是张迈从燕京带来的一班名伶登场——中原的表演艺术,既有民间商业需求的催发,又有张迈在背后的指点,如今终于发展出了成幕的折子戏。现在这个产品,离张迈所认识的昆曲京剧都还有很大的距离,然而吹弹奏唱结合的音乐,翻爬滚打的表演武术,融入到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当中,再在舞台上展现出来。这样领先于时代的艺术形式在西域还是第一次!

    这班伶人今年在燕京表演时已经引起了轰动,如今在轮台一展英姿,更是看得在场所有人如痴如醉。

    宴会在过半参与者酩酊大醉、东倒西歪中结束,期间有龟兹舞女向山东士子暗送秋波,也有龟兹豪族要招一个士子做女婿!这个晚上之后,有关华夏文艺的种种传说便通过西域的商路传播了开去,而学子们则在卸下礼服之后,则三五成群地分散开来,去进行张迈交代的各种调查。就连王溥自己。也被张迈派出去调查。

    “你是学子营的营督,应该以身作则。”

    说实在的,包括王溥自己,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去调查什么,所以对大部分人来说,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弄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当然他们一开始还没有完全放开来。所有人都还是聚集于轮台地区走街串巷,问问这边的民生民俗。打听一点军政事务。

    最后王溥决定将自己调查的重点,放在西域的移民政策上。他组织了几个和自己性情相近的学生,开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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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台已经不是昔日的轮台。这座当初契丹、回纥人打造的军城如今已经大大变样。

    以轮台城为中心的大轮台地区,是新唐在西域天山北麓最重要的统治区域,直辖区的面积达到五万平方里,区内目前已经开垦出了四十万亩灌溉农田。以及占地超过五百万亩的牧场。

    当初天策既定西域,西域各地汉人逐渐“冒头”, 汉唐两代移民的影响力这时尚未消亡,无论混血的还是汉化的,眼看汉人势力在西域重新崛起。许多便都改了汉籍,再加上从甘肃凉兰瓜沙迁入的百姓,已足以在轮台支撑起一座小城市。

    所以杨易之所以选择在这里驻军练兵,也是因为可以从这里得到后勤补给有关系。

    而等到晋北之乱,杨折两家率领数十万难民西迁,其中很大一部分在沿途就安顿下来了,最后到达轮台的不过十几万人。到了轮台之后,大部分人都被安排在大轮台地区,也有一部分人被安排到别的汉民聚居点。

    对于这些人的安置,天策政权给予了相当大的政策倾斜以作支持,天山北麓几千里的虚旷之地,几乎都用来安置他们。

    此外,因为路上或病死或掉队的多是老弱妇孺,到了轮台,青壮的比例相当之高,因此,天策政权便设法为他们娶妻,能取到汉女的就取汉女,不能取得汉女的,就取胡妻。汉人如今势大,这些人又都注定会有大片土地,所以胡女也都愿意嫁给他们。还有那些失去父母的孩童,也都交由愿意抚养的抚养。而在户籍上,这新组成的一家几口则都跟着家主,注了汉籍。到最后,这一轮移民一共在大轮台地区安置成了八万户,二十三万人,加上原有的汉家人口,大轮台地区的汉人数量便达到三十七万,而这时在大轮台地区的胡人不过八万而已——是整个西域第一个汉民在人口上占据统治地位的地方。

    王溥和他的伙伴在调查之后又发现,那二十几万新移民抵达之后,天策政权并不是放羊式地放任不管,而是因地制宜,进行了一场规划精细的殖民行动。

    西域降水稀少,土地的滋润全靠雪水,天山南麓的龟兹、焉耆等地,受战争颇为较少,本土势力便较为强大,哪怕经过沙、瓜移民进入以及部分本地胡人被征往东方进行“易地”后,汉人所占据的人口比例也不到四成,而轮台这边,则是胡风尽扫,最膏腴的几十个大小绿洲原本都是回纥贵族的自由地,如今全部空了出来。

    汉人最擅农耕,中原人对西域的印象有时候总停留于大漠风沙,却不知西域绿洲之地其肥美处丝毫不在中原膏腴田亩之下甚至犹有过之。唯一要克服的,就是开创基业时的辛苦以及最初的各种不习惯。作为来自中原的移民,新移民最大的优势还是务农,不过晋北人处于半干旱地带了。所以新移民对畜牧也不陌生。

    针对这个情况,天策进行了定点垦屯,围绕着轮台成,星罗棋布地构建了一个个的农庄牧场,西域畜力丰富,农庄牧场能够利用畜力向轮台输送粮食和畜牧材料。比如皮货、羊毛。而轮台作为丝绸之路在天山北麓最重要的商业城市,则向各个输送各种生产与生活商品,同时提供军事上的保护,数百个农庄牧场是轮台城的外围,轮台城则是数百个农庄牧场的核心,彼此构建成了一个农牧上足以自足、商业上占据要津的重镇。

    但天山以北地方何止三千里!即便是来了十几万人,又能占有多少地方?一个大轮台地区,已经足够供养几十万人了。若是要将十几万人散播开去分散于方圆几千里扎根,力量分散之下势必无法形成强有力的效应。可如果全部集聚在大轮台地区,那之外的地方就都放任空置了?

    就在这时,王溥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他们所走访的许多新移民家庭,都有骑士刚刚从千百里之外赶回来,而且又不是去执行军务,他们跑那么远去做什么?

    “去看我家的预留地啊!”

    所有被问到的骑士,都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预留地?”

    “对。预留地。”

    原来新唐政权不但分给了新移民现有的农场与牧场,还分给了他们许多“预留地”。 而且预留地的面积。通常还是的三到五倍!有一些家族就分到了几个延绵的山头,也有一些村子是全村人平分几个完整的绿洲。还有一些家族,是得到某条沙漠商道的征税权。

    预留地的所在,都是大轮台地区之外的无人绿洲。这些绿洲自然不是亘古无人生活,而是受到轮台大战的影响而变成了“无人区”。

    刚开始的那一年,没有新移民将“预留地”当回事。所有人都埋头于现分土地的垦殖——刚来的那一年生存都成问题了,哪里还能考虑到别的?但等扎下根来、生活稳定之后,带着汉民族浓郁的“为子孙计必从长远”的习性,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新移民们便爆发了对预留地的关注。

    结果他们跑到指定给他们的预留地一看。一部分的绿洲上已经有胡人在那里放牧甚至安家了。

    “那可是我们家的地皮啊!元帅指给我们的!虽然我现在用不上,但我儿子用得上啊。”一个被王溥探访到的新移民愤愤然地说,其实他才二十一岁,不过前年娶了两个胡女,不到两年,俩胡女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虽然其中一个夭折了,但他还收养了一个孤儿,算算已经有三个儿女了,如果继续生养,就算儿子的成活率不高,也得考虑至少五六个儿子的生计:“现在大轮台这边的土地,我就算多生几个儿子也还养得活,可我的孙子怎么办啊!”

    于是愤然之下,他和分享那块绿洲的同乡一起告了官——也就是轮台守军。轮台守军给他们的回复是:许他们行使绿洲之主的权力,驱逐那些胡人,胡人如果敢反抗,允许他们使用武力,杀伤无罪,夺取归私。

    这些新移民都是千里迢迢跑过来的,在凉州开始就配备了武器,一路上历经艰辛,能到这里的男人大多都变成了战士,就是妇女也能持刀骑马。

    “所以去年五月,我们就组成了巡缉队,去预留地将那帮胡儿赶跑了。”

    “那些胡儿不反抗么?”王溥问道。

    “反抗?在下在军中,可是校尉!”年轻的校尉冷笑道:“几个胡儿,能是我们的对手!不过,也有胡儿集结起来,汉民打不过的,但只要有一个村的汉民打不过,其他村的人就会出手帮忙,唇亡齿寒啊!绿洲是指给我们的,那就是我们的,要是让这些胡儿不顾法理、为所欲为,这西域还有我们站的地方?”

    “那胡儿就不会彼此串联对付汉民么?”

    “哈哈!”年轻的校尉道:“他们敢!在西域,胆敢集结到三百人以上,就得向轮台守军报备,在这个规模以上的牧民如果敢动武,那就是灭族之罪!一经发现,轮台守军马上会开过去灭了他们!”

    王溥虽然也是汉人,但听到这里,忍不住为那些可怜的胡儿们哀叹一声,这些人虽是异族,却也太可怜了。

    似乎是从王溥的神色中看到了对方的心意,年轻的校尉露出了狡黠的一笑:“秀才公心软了?哈,咱们汉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软,我也是,所以见那些胡儿那么可怜,便惦念着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王溥啊了一声,为这位年轻的校尉怀有一颗仁心感到高兴:“小哥把预留地借给他们了?”

    “那怎么可能!”年轻的校尉翻了一下白眼:“是有两个活不下去的胡儿,到了我家做了牧奴。给他们一口饭吃也就算了,地怎么可以给他们,那是要留给子孙的!”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掩盖了一件事情没说——那两个胡儿其中有个是女的,最近刚刚怀了他的孩子,年轻的校尉正在考虑是不是要纳之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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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大轮台地区的探访越是深入,王溥对这个问题就越有兴趣,甚至冒着严寒骑马去了数百里外的地方去看看离轮台最近的一个预留地,如果不是刚好遇到下雪,他还想到更加遥远的夷播海去瞧瞧。

    这一番对新移民的探访才结束,就彻底改变了王溥对西域的观念,也改变了王溥对张迈的看法。天策新唐——或者更直接地说张迈——的许多做法,很明显都不大符合儒家的仁恕之道,这位在中原光有仁者之名的天可汗,在西域竟然默许甚至鼓励百姓动武杀人!

    占据了轮台,还划分了预留地,王溥和伙伴们按照探访的结果,估计算了一下现在天山以北的预留地总面积,发现山北虽大,菁华之地却已经被占尽得差不多了。在现有的政策环境下,山北残存的胡儿日子只怕会相当难过,在往后的二十年时间里,双方之间人口的消长几乎不用想就可以知道。

    原本以圣主来期待的龙骧元帅,在西北原来也有如此暴烈而猛厉的一面。但是王溥又不能说张迈是错的。

    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儒门所倡导的那种温文尔雅,这时候似乎就不大适用了。或许,也只有这样的手段,才能有效地建立统治,才能真正地保护族人,才能让华夏正统在这里真正扎根、萌芽。

    轮台都已经是这样了,那么更遥远、汉民也更少的疏勒、碎叶又如何呢?比疏勒、碎叶更加遥远、汉民更加稀微的河中地区,又是怎么样呢?

    忽然之间,原本也是反对张迈西巡的王溥态度有些转变了,人在轮台,冰雪封路,他却已经希望早早地见到郭洛,早早听听河中那边的情况。

    但要见到郭洛,却得等到开春之后,那时才能翻过天山,沿着山南去到疏勒,同时郭洛那边也得翻过葱岭,然后天策新唐东西两大巨头才能成功会师。

    也就是说,那至少得是天策十一年夏天的事情了。

    “连见一面都这么困难,”王溥心道:“则我大唐在河中、天竺的统治,真的能够长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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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一章 腥风

    王溥将这段时间自己和伙伴的调查集结成文,又花了一个冬天的时间仔细琢磨,终于形成了一份八千余字的策论,这才带领他的伙伴,来见张迈,并述说了自己的疑问。

    “在河中、天竺的长久统治?”张迈放下策论,说道:“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至少在现在,我看来是无解的。”

    “无解,那元帅是说……”

    “河中与中原相隔万里,消息来回,别说中原要直接,就算是要委派官员过来,也是行不通的。一来,河中的百姓未必肯服气,中原来的官员也未必能治理好河中,二来,你觉得有多少中原的士子愿意万里迢迢去河中做官?在我这一代人,以我的威望以及我和郭洛之间的关系,我应该可以保证河中不叛。但我和郭洛都死了以后呢?我们的子孙,仍然能维系现在的这种脆弱的宗藩关系?我自己对此可不乐观。失去了来自中原的支持与输血,河中后人在那里的统治只怕逃不出两种结局:本土化,或者被本土人驱逐。”

    王溥黯然,他扪心自问,要自己来西域已需要下决心了,如果要长达数年地在河中为官,就算自己愿意,自己的家人,只怕也不愿意。违反人性需求的事情,永远无法持久进行的。

    张迈道:“除此之外,还有武力的持久性——西域如今的安稳局面来源于我大唐铁骑的威慑。现在唐骑天下无敌,但这种情况并非常态。西域也好,漠北也罢,野蛮民族虽然这几年被我们打压下来了,但野草总是不可能斩尽杀绝的,总有一天。他们仍然会重新成长为新的大患。所以西域和漠北的问题,不只是距离的问题,还有蛮族武力的问题。这两个问题不解决,所有的隐患就都只是治标而不能治本。而要解决这两个问题,除非……”

    “除非怎么样?”

    “除非我们能将中原与河中的距离变短,能将野蛮民族的武力废掉。”

    “那怎么可能!”

    几个学子齐声叫道。

    山河之间的距离怎么可能变短?又不是有仙家法术!

    至于废掉蛮人的武力。怎么废?如果有这种办法,汉武唐宗早就做了!

    “恩,听起来不可能,但其实是有可能的……”张迈悠悠说:“第一个问题,河中和中原之间的距离,不可能缩短,但如果我们的运输能力变强了,那就相当于是缩短了距离。如果能够保证从长安到葱岭以西,一个月之内兵员与物资都能抵达的话。那么河中也罢,印度也罢,纳入长久统治便都不在话下了。”

    “从长安到岭西?那也不可能的。兵员轻骑快马,或许能够,但这样万里疾驰跑到葱岭也没法打仗了,更别说物资,大宗的战略物资,怎么可能运到岭西。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粟,能行走于丝绸之路上的商品。全都是丝绸这样的贵重物……”

    “当然不能靠马,也不能靠人力驮运,而是要靠……”张迈道:“科学。”

    “科学?”王溥道:“元帅是说,科举之学?”

    张迈脸上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但也没有责备,没有解释。只是说道:“在西域多看看,多学学,慢慢的,你会懂得的。恩,如果你还想在我身边呆得长久。这一门学问,不要求精通,但至少也必须要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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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张迈来说,遥远的东方。

    对郑渭来说,遥远的北方。

    五千里的漠北,被一场大雪覆盖了。

    正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天策大唐统治下,并不全都是欢乐的,富裕的,也有痛苦的,贫寒的。

    与西域、河北的逐渐富裕,荆北、河南的回复生机相比,大漠南北的部族仍然挣扎在生存边缘。

    天策大唐的建设投入并非全面开花,主要的财力物力,都投入到商路的维持和几大中心城市的建设上。从政策倾斜的角度来讲,燕、津、邺、汴四大都市是得到了绝大财力的支持,中原的农村是得到了农税上的减免,但大漠南北,则被完全忽视了。

    从天策七年秋天开始一直到现在,整整三年了,有超过三十万的部落青壮年都滞留于中原,或者在燕京建城,或者在晋北挖煤,或在阴山挖矿,或者在天津开港,留在草原上的就只剩下老弱,他们苦苦地,但是应该缴纳的赋税却没有减免。

    一场漠北征伐,一场临潢府大战,已经将大漠的财富搜刮殆尽——大部分被契丹带去了辽东,还有一部分被天策带进了长城,都穷到底了,但还在继续压榨着,压着大漠牧民最后的底线。

    天可汗的春风,一直吹过了玉门关,却没有到达漠北半步!

    中原的复苏与西域的新生,伴随着的是漠北的哭号与衰亡。

    不知道有多少部族熬不过过去的三个冬天。

    但伟大的天可汗啊,他却没有怜惜漠北牧民的意思,这位“中原圣主”一点都没有中原儒家所提倡的圣王品德。老弱已经死去大半,青壮因为营养不良也变得衰弱,妇女,也有不少被卖到西域,成为新移民的胡妻,甚至奴仆。

    部落的数量在减少,部落的规模在缩小,连续三个冬天,全都是灾难。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部落过上像样日子的——那是胪驹河畔,石坚所建立的兴华城,城周五百里是整个漠北最好的草地之一,水草风貌,土壤肥美,石坚在那里建立了大大小小一百多个牧场,放牧着多毛的羊群,采集羊毛南输定辽,以此换取南方的物资。

    定辽城以南一直到大定府,也有类似的情况,居民或农或牧,生产出马匹南运换取南货,种植粮食自给,并作为兴华城与中原贸易的中介。

    但除了这两个地区有一点兴兴向荣之外。漠北的其它地方就是哀鸿遍野。

    龙骧元帅四个字,在中原意味着仁政,天策上将四个字,在漠北却意味着暴虐。

    ——————————

    然而,也并不是没有温暖,慈悲的佛祖从吐蕃带来了温馨的慰藉。在吐蕃形成的高原佛教,非常之适合生活同样艰辛的漠北牧民。

    虽然都是宗教,但诞生于膏腴中原的汉传佛教与道教,对漠北先天就没有影响力,但诞生于吐蕃的高原佛教,却有很多内在的东西自然而然就能在漠北牧民心目中产生共鸣。而且佛教在漠北也并不是一个全新的事务,在以往早就有了千百年的沉淀,契丹贵人中就有不少是佛教徒。就是普通的牧民,也都知道菩萨的慈悲与伟大。

    而如今。在漠北民间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皇王耶律倍皈依了佛祖,并成为活佛,更是很快就对漠北人心的深处,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与冲击。赞华的北行,就想星火点在一捆干柴上,几乎以比鹰扬铁骑更快的速度,就征服了漠北的人心。

    活佛传下来的咒念,使得牧民们能在极度困苦之中忍受下来。也使得他们明白了“因果”,知道了自己前世的罪孽。并寄希望于来生的,乃至最彻底的解脱。

    生长于中原富裕之地的汉人,大概是很难理解:有了对彼岸世界的寄望,人世间的许多苦处,如饥饿,如寒冷。如疾病,便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之间,贫弱的漠北还是建立了二十五座大寺,号称漠北二十四兰若——至于最后的一座大寺庙,是位于黄龙城外的大日曼陀罗——那是漠北赞华活佛驻锡的圣地。牧民如果能够到此朝圣一次,今生死后将不堕地狱,不堕恶鬼,不堕旁生,若得见活佛一面,能消三世灾,若得闻活佛讲经一次,能消十世业,若能得到活佛的摸顶祝福,所得福慧,不可计量。若得剃度为僧,皈依佛法,更将得到大解脱。

    二十五座大兰若,小的僧众百余,大的僧众逾千,牧民在极度贫苦之中,仍然用尽一切办法供养群僧,因为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天策十年冬天,当一场大雪盖住了道路,隔绝了漠北与中原的消息时,已经剃度的耶律阮悄悄地走进了大日曼陀罗,跪在了他的师父——也是他的父亲——赞华活佛的脚下。

    父子两人如今已是师徒,但佛家的奥义,真的就能完全抹灭掉血缘的羁绊么?

    耶律阮不信!

    他的口舌已经干燥,因为他已经说了三个时辰的话!

    他在告诉他父亲,漠北如今是多么的痛苦,他在告诉他父亲,牧民们现在正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他在告诉他父亲,有许多部落已经再也忍受不了了!

    天策的高压,张迈的绝情,让这些部落酋长感到无比绝望,而耶律阮告诉他父亲,这些部落的绝望,就将是他们反抗天策的力量源泉!

    “大雪已经封住了道路,这个冬天,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成事,只要将各大部落整合起来,漠北的局面,可以在一个冬天就完全反转过来!”

    “而且,张迈去了西域,没有一两年回不来,杨易病废在定辽,燕京是一个妇人在做主,又搞得朝政起伏,人心紊乱!现在,正是佛祖赐给我们规复漠北的良机!”

    “而且,我们还有外援!鬼面军已经向儿臣效忠了,还有耶律察割……”耶律阮说到这里,忍不住激动而兴奋,就连脸也红热了起来:“耶律察割也答允了,他将奉我为契丹之主。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所拥有的,不只是漠北,连同契丹也能拿回来!那就是祖父天皇帝陛下所打下的领土,基本就都能收回了!到时候父亲为活佛,高居天上,儿子为皇帝,治理下民,大漠南北、渤海辽河,将一并纳入一个伟大的佛国之内。父亲啊,师父啊,活佛啊,父佛啊!现在,这个佛国就等着你一声答允了!”

    耶律阮说到这里,整个人跪伏在赞华活佛的脚下,亲吻他的脚趾。

    然而赞华却没有回应他,一句话也没有,有的只是沉默。

    人世间的有些事情,有时候是“久假成真”。有时候是“真假莫辨”。

    比如赞华,当初耶律倍剃度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有心机的,但现在呢?就连耶律阮也知道他的父佛入佛已深,所以得用建立佛国来劝说他。

    但赞华却闭上了眼睛。

    耶律阮无比失望地退了下去,他实在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父佛为什么不答应——甚至不回应!

    难道,他真的已经成佛,真的不再沾染人世间的一切红尘了么?

    就在退出方丈,将黯然离去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那是赞华的大弟子。

    “师弟留步。”

    “嗯?”耶律阮合十行礼:“师兄。”但眼中已经露出了凶光。

    眼前这位大师兄刚才竟然就在门外?也就是说自己的秘密已被洞悉了!

    赞华那边,耶律阮不担心,就算父佛不赞成自己的主张。想来也不至于将儿子卖给张迈,但别人就不同了。

    大师兄似乎没有见到他目中的寒光,却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活佛刚才,没有答允师弟,但是,也没有拒绝师弟啊。”

    耶律阮心头一动,猛地抬起头来:“师兄的意思是……”

    “贫僧的意思是,师弟的宏图。对于弘扬佛法,显然也是有大助益的。所以。活佛没有拒绝,活佛没有拒绝,所以我觉得,师弟的伟业,是可以展开的。”

    耶律阮道:“但是这件大事要想成功,父佛的支持却是必须要。”

    “活佛怎么会不支持!”大师兄道:“这两年。曼陀罗的事务,其实都是贫僧在替活佛打理了,至于世俗那边,难道人皇王的儿子,还代表不了人皇王么?若是你我一体一心……”

    耶律阮笑了:“如果你我一体一心。那就是说,父佛已经是支持了!”

    ——————————

    刘知远站在大殿上,眺望西北——那里,是张迈所在的方向。

    大殿台柱下,站着桑维翰,他则是很小心地期待着刘知远的反应。

    这几年由于实行极度严密的军事化控制,长安周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

    从军事,到民事,都实行严密的控制,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长远,从来没有一个地区可以几十年地进行这种紧绷的统治,但在五代时期,人民普遍生活困苦,如今刘知远治下,只是少了一点自由,却并不是不给人一条活路,所以这里的军人,一半时间训练,一半时间屯田,这里的人民,除了耕种做工之外,也都没有多余的休闲娱乐,但只要都还有一口饭吃,大家就都安之若素。

    当然,若再过几年,当中原其它地方各种富裕的风气吹拂过来,肯定会逐渐触动乃至“腐蚀”铁幕之内被禁锢着的人心,但在近几年内,张迈除非下死力气犁庭扫穴地推过来,否则还真的很难打破这种统治。

    所以这一刻,刘知远虽然四面受困,却还拥有着战略上的巨大优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清楚燕京的动态,甚至张迈的行踪,因为刘知远派出去的间谍,却很容易就打听到的各种公开的大事。而天策那边却很难知道这边的虚实。

    “令公,请速下决断!如今中原未稳,张迈就效仿隋炀帝西巡,而且走得比隋炀帝还要远,这是天夺其魄,其国将乱了!”

    说话的正是桑维翰。当初他从洛阳逃出来后,认为若往北投安重荣,多半会被他拿去献功,便折而向西,来到长安,投靠了刘知远,果然刘知远非但没有将他交出,反而将他秘密安置起来。

    但桑维翰几次鼓动刘知远反攻天策,刘知远却都没有回应,只是像一只乌龟一样缩在他自己所打造的硬壳之中。

    其实这两年刘知远亦曾后悔过的,他后悔,是因为他错过了最佳的投降时机。

    当关中大战刚刚结束、漠北胜负的消息尚未南传、而石敬瑭刚刚东归洛阳,那个时候刘知远如果投降张迈,他所得到的地位至少与郭威等量齐观——郭威当初是这么许诺的,张迈也是默认,刘知远相信也必是如此,甚至可以说张迈为了笼络他。给予的待遇还会超过郭威,裂土封国都不为过。因为那个时候刘知远如果投靠了张迈,反戈一击,兵发洛阳,那么中国北方的统一可能会提前两三年!

    但刘知远却犹豫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刘知远没有下定决心投靠还处于劣势的天策也是人之常情。

    可等到漠北大胜、上京易手的消息传来。刘知远对天策来说,忽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张迈在那以后也再没有对他进行积极招安,郭威对他也只是严防死守而已。而且刘知远这时也觉悟到:张迈横扫中原的大势已成,继续跟随石敬瑭已经没有多少前途了。这也是刘知远在石晋末年对洛阳方面不假辞色的原因。

    那个时候如果投降,还是有功的,至少功劳会比范延光大,但刘知远不甘心啊!这就像一个人,原本有机会在赌桌上赢个两三亿的。一转眼,变成只有五百万的彩头,这种巨大的落差使得刘知远未能当机立断。

    更何况,自己原本是郭威的老上司,投降过去与郭威同殿为臣也就算了,可在这种情况下投降过去,去了天策反而要屈居其下,这让他很难接受。

    他决定再忍一忍。再等一等,等一个更好的机会。就算赢不回那两三亿,至少也得博回几千万吧。

    再等到燕云易手、邺都易帜、山东臣服、河北归心,刘知远的一颗心却在不断地往下沉!

    如果用三国变文中的一个形容词来说,这时候的刘知远,已经觉得自己快变成“冢中枯骨”了。他很明白,若再顽抗下去。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这个时候投降就有好下场了么?别说能与郭威一般位高权重了,现在投降过去,张迈会否待见都难说了。就是变成阶下之囚、流放之臣也有可能啊——范延光殷鉴不远,使得刘知远更加不敢妄动了。

    所以,尽管知道再抵抗下去没什么好结果。但刘知远却只得苦果自吞了。

    除非天下再次大变!

    他将渭南整顿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最后的机会。

    毕竟,军国大事,不到最后关头,也总是会有变数的。

    而现在,这个变数是否来了呢?

    “所谓盛极必衰,亢龙有悔是也!”桑维翰似乎看出了刘知远的动摇,正在慷慨陈词:“国虽恒以弱而灭,然亦有因强而亡者。如今之天策也,上则女主当权,牝鸡司晨,阴阳混乱,学士失职,监察去位,燕京内外,人心惶惶,亡国征兆,此其一也;地方上则商旅混杂,奸细遍地,石晋旧臣,咸有贰心,而郑渭商家子,不知大局,于此变乱将生之际,不知收拢从严,仍然以宽治国,以至于内患外敌都能侦知其虚实,亡国征兆,此其二也;外则大漠困苦,人心思变,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兵变必起来,东方契丹,复仇之心从来未熄,南方李齐,唯恐新唐一统寰宇,若闻有变,也必兴兵。如此则漠北大乱,辽兵攻燕、津,齐兵攻陈、鲁,若令公在挥旗东进,洛阳旦夕可下,而天策自以为无缺之金瓯亦势将分崩离析!此诚危急之秋也,偏偏在这个时候,张迈还不顾群臣劝谏而西巡!此去万里,中原一旦有变,他如何来得及应对?此是天夺其魄,而赠大机会于令公也,望令公趁势取之!”

    刘知远沉吟着,问道:“漠北和辽东的事情,你能确定?”

    桑维翰道:“是!除非张迈迅速赶回来,否则早则今冬,迟则来春,北方必有大变!”

    ————————————————————

    辽阳府。

    从南方赶回来的耶律屋质忧心忡忡地下了船。

    数日之前他得到消息,从来不肯踏入东京半步的耶律察割忽然南下,准备来朝见地皇后与太子,地皇后已经决定好好安抚这个掌握着辽国将近三分之一兵力的大将,但耶律屋质对于耶律察割这种忽然变卦的行为,却是充满了怀疑与忧虑。

    他不相信这次的朝见,会有那么简单!

    ——————————————————(未完待续。。)

第三零二章 辽阳动态

    韩德枢也从辽津回到辽阳府,回府的时候,刚好看到耶律屋质的马车离开家门。

    说起来,耶律屋质是根正苗红的契丹人,然而人的利益关系有时候会超越族裔关系,随着“南派”的形成,作为辽国视野最广的两大文官,耶律屋质和韩延徽是越走越近,这次来到东京,他都还没去见身为北院枢密、代表南派执掌契丹中枢兵权部门的萧缅思,却先来见了韩延徽,还聊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韩德枢入府之后,父子两人处理了一些家务之后,晚间进入地底密室,在这个上不见天、下只有地的地方,就只剩下父子二人了。

    韩德枢道:“父亲,辽阳府的局势怎么样了?耶律察割南下来做什么?耶律屋质来见你,又是为了什么?”

    他连续三个问题,犹如连珠炮一般。

    韩延徽却未意外,说道:“辽阳府本来平安无事,但耶律察割南下,便为东京的平静添了变数,耶律屋质之来,自然也是为了此事。”

    说到这里,韩延徽不免有些唏嘘,曾几何时,自己在契丹只是家奴一般的存在而已,不料有一天竟也能得到这样的地位——耶律屋质没去见萧缅思却先来见自己,这份尊重可想而知。

    韩延徽自然很明白,这一切都和如今辽东汉人势力大涨有关。如今的辽国不止严重依赖汉民提供的财富与粮食,而且在兵力上,莫白雀所掌握的汉军、杜重威所带来的石晋降军,也都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就算是耶律屋质在辽南所掌握的新军,其中汉人的比例也相当高。经济与军事实力的增强,才是韩延徽在东京话语权增强的后盾!

    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能成为辽国的宰相吧。

    看到父亲似乎有些自得,韩德枢说出了一句在外头连母亲妻子都不敢吐露的话来:“那么,张龙骧的建议,父亲不打算考虑了?”

    韩延徽心头巨震!

    张龙骧!

    这是这个时代能够压到一切的名字,它代表了苍穹之下足以粉碎一切的力量!

    自己的儿子回到辽东之后,给自己传了来自这个名字的一句话。言语十分简单,大意就是,如果韩延徽能够弃暗投明、弃胡归汉,将来辽东之政,可以由他秉持,三年任满,功勋既定,可入中枢为大学士,位与冯可道等!

    “秉政三年、位等冯道!”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如果张迈一统寰宇,这应该就是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大权益了。当然,前提是张迈能吞并辽东。

    韩德枢道:“辽国的相位虽然尊荣,但儿子总觉得,我等非其族类,位虽尊,只是虚尊。”

    韩延徽道:“就是去了天津,位虽尊。亦是虚尊!”

    正如韩德枢刚才那句话,并非就真的在劝韩延徽降唐。只是提出了一种看法,韩延徽其实并不是要否定韩德枢的意思,只是提出了另外一种看法:“张迈虽是汉人,但真正能成为其心腹的,依然是首重安西,其次河西。再次秦西,至于关东之人就都在外围了,何况我等!”

    韩德枢道:“父亲这里,自然只是虚尊,儿子这里。将来最多只怕也就是一方牧守。但子孙辈呢?”

    这句话,一举指出了韩家在辽在唐的长远利益区别。

    是的,现在韩家父子就算归唐,也不大可能真正打入核心圈,但安西集团是汉人,关东集团也是汉人,他们之前并没有契丹与汉人这样牢不可破的天然区隔。以华夏的政治传统来说,当开国功臣们逐渐谢幕后,国内任何地域的子民崛起秉政都是有可能的——无论是举孝廉,还是定九品,还是考进士,说到底都是以学争士,像韩家这样的文化强族,将会拥有巨大的优势。而不像辽国这样,契丹皇帝永远不可能像汉人皇帝一样信任汉人出身的臣工。

    韩延徽沉吟起来,这个问题他其实也考虑了很久,但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原因很简单——辽国的宰相,是现在已经拥有了的,而天策的大学士,却还是遥远的一张空饼。长远的利益固然重要,但人的选择,更多的会倾向于近身的利益。

    “这事,且再看看吧。”韩延徽道:“三年之前,天策的确雄霸无敌,虎视天下。辽东这边也是人心惶惶。可经过三年休养生息,契丹的元气已在回复,现在的辽军已不像当初临潢府刚刚战败时那样凄惶了。面对唐军应该也可以一战。辽东之地有山海之胜,易守难攻,如今内部既稳,中国再要攻伐就难了。天策虽强,却还远不如隋炀全盛之时,而大辽虽在破国之余,比起当年的高句丽却只高不低。若争胜负,如今自然唐远胜于辽,但说到存亡之势,天策要想灭辽,只怕也还没那么简单。再说,最近燕京颇有不稳之势。未来数月,恐将生变。”

    韩德枢道:“莫非耶律屋质这次来……是打算趁着天策内部不稳,想要攻其罅隙?”

    韩延徽道:“自龙骧西巡、燕京不稳的消息传来,东京的确有这样的声音。你知道,那些老契丹对张龙骧是有多么的仇恨的,若能趁机复仇,很多人不惮冒险的。”

    “反攻天策?”韩德枢叫道:“这可是自取灭亡之道!地皇后不会也这样想吧?”

    他这个着急,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倾向——作为在辽国成长起来的人,他还是不知不觉将辽国放在了第一位。

    韩延徽微笑道:“放心,真作这样打算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老契丹。地皇后从来都是主张休养自守、以待时机的,不过朝中有不少人,却是有心利用这次天策内部不稳的机会,整理整理内部。”

    张迈在燕京时,天策巨大的威胁始终是悬挂在契丹头顶的一把利剑!以至于契丹虽然分成三派,却是三派谁都不敢妄动。这个情况。身在局中的韩德枢自然是很清楚的。

    韩延徽又道:“之前地皇后一直想要整合国内乱局,却怕牵一发而动全身,给了天策可乘之机,但现在这形势,却正好着手梳理一下各派。所以地皇后才下了严厉的命令,喝令耶律察割以及拽剌兄弟等重要将领入京朝见。”

    韩德枢道:“原来耶律察割入东京。是地皇后下的命令啊。”

    “是。”韩延徽道:“地皇后这道敕令是密令,是希望让别人看到耶律察割自己入京,有利于契丹人的团结,不过敕令却是十分严厉的,耶律察割若不奉旨,那就得做好真的叛变的准备了。”

    韩德枢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最近东京城的走向了。

    韩延徽又道:“大辽三派如果真的能够统合起来,一致对外,那辽国在东北就真的稳定下来了。只要熬过天策风头最盛的几十年。熬到张迈这一代人都老死,那东北的割据就会持续下去,这是地皇后的判断,也是为父的想法——在这个过程中地皇后她必须借助我们汉臣的力量,这对我们汉臣也是有利的。还有,耶律朔古估计近期也会来东京。”

    韩德枢道:“这样一来,那东京,可就要风起云涌了。”

    韩延徽道:“正是。”

    ——————————

    第二日。韩德枢就听说耶律察割进入辽阳府。他只带了三千兵马,且都驻扎于城外。自己与拽剌兄弟等几个重要将领入城。地皇后倒是十分恩重,专门给他赐了府邸,以待朝见。

    张迈西巡以前,述律平就像一个糊裱匠,对辽东这个到处破风的烂屋子这里糊一下,那里裱一下。对南北两派都显得十分委曲求全,张迈西巡以后,述律平逐渐恢复了往昔的强势,以耶律察割的跋扈,竟也不敢正面违拗她。

    当天晚上。述律平便先召见萧翰、萧缅思、耶律屋质和韩延徽,萧翰韩延徽是执政宰相,萧缅思耶律屋质是掌军枢密,韩延徽在众臣中排行位置仅在萧翰之下,对于这个位次,韩延徽还是颇为满意的。

    四大重臣行礼之后,述律平开门见山地便说:“耶律察割来了,我打算三日之后召见他,封他为东北兵马大元帅,从此长居辽阳府,为我中枢掌军重臣。”

    四大臣一听都是心头一凛,知道地皇后这下是要来真的了。

    契丹东迁以后,实际控制的疆域只剩下东北,但辽国在公文上还是不肯承认这一现实的,所谓的大辽,仍然是领土覆盖东北、漠北乃至西域的国家,在安置边缘化勋爵的时候也还有不少漠北招讨使之类的官职。东北兵马大元帅,那相当于是东北方面全境的军事统领了,地位自然极高,以当前辽国的形势而论,离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差不远了——但是四重臣谁都知道这是明升暗降的把戏。

    韩延徽沉吟道:“欲调边境重将入主中枢军务,需有个名目。”

    述律平道:“天策之主西巡,国内空虚,朝堂混乱,据桑维翰的请表,长安、太原都有举旗之意,徐州亦是不稳,孟蜀、漠北更将有变,此外,李齐也愿意为我大辽海上之援,我打算借此时机对天策用兵,只是要对外,先理内,国内军马必先统合,这主军大帅,便非耶律察割莫属。”

    韩延徽是主张东北自守的,但也明白述律平此举并非真的要进攻天策,只是借这外势来统合如今游离于辽阳府控制外的混同江兵马罢了。

    萧翰道:“东北兵马大元帅,此爵极高,耶律察割得此敕封,必定感激涕零。”

    韩延徽道:“虽然如此,却需要未雨绸缪,以备不测。”

    述律平道:“诸位放心,我已向朔古详稳去令,三日之后他就会率兵抵达。”

    韩延徽道:“如此甚好,有朔古详稳在,料来东北兵马大元帅便必能平安接任。”

    ——————————

    三日后,耶律朔古亦领五千兵马开到辽阳府东南,正如耶律察割带来的三千人都是他的精锐人马一般,耶律朔古带来的五千人也全是精锐。述律平命耶律朔古暂驻城外,同时召开朝会,宣见耶律察割。

    这日韩延徽父子上朝。两下里都有些惴惴不安,均知道今日地皇后就要将耶律察割明升暗降,褫夺他的兵权——这种敏感时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整个东亚地区自汉以来就一直在汉文化的笼罩之下,契丹虽然仇视汉人,但还是不自觉地模仿中原的各种规章建设。朝会的规模礼仪也都是韩延徽制定,像足了中原旧制,耶律察割带着拽剌兄弟虎步入内,在漠北他是败军之将,但这几年统帅混同江数万大军,雄踞一方,威严气度比起当初反而更增几分枭悍。

    耶律德光病重无法视事,如今是耶律璟监国,述律平听政——契丹浅衍之族。连垂帘都不用了。

    这次朝会规模甚大,在京的胡汉大臣几乎都到齐了,群臣之中,耶律察割之父——东丹王耶律安端坐在最上首,他看着顶不住述律平压力而被迫入京的耶律察割,眼中充满了忧虑。

    韩延徽和萧翰连续宣布几件大事之后,述律平说道:“天佑契丹,如今西朝有变。长安刘知远、太原安重荣都蠢蠢欲动,江东李齐亦将为我援。兀欲(耶律阮的小名)也想奉图欲(耶律倍的小名)回祖归宗,我想立他为西辽王,统领大漠南北,察割,你以为如何?”

    耶律倍是她儿子,耶律阮是她孙子。耶律安端是她小叔子,耶律察割是她的侄子,所以述律平处置这军国大事,口吻上就像在处置家事一般。

    耶律安端极其警惕地盯着述律平,要看她搞什么把戏。同时向儿子使了个眼色,要他莫顺着述律平的话,先反对了再说。

    不料耶律察割却跪下道:“太后英明!张迈自己作死,正是给了我们可乘之机!若永康王能夺回漠北漠南,那时候辽东为东契丹,大漠为西契丹,都是天皇帝派下子孙做主,我大辽便算恢复旧疆了。”

    韩延徽见耶律察割如此配合,倒也有些意外,述律平又说:“若要支持兀欲立国,就必向天策举兵……”

    她话还没说完,满朝文武除了少数人外便都忍不住倒抽冷气,呃哦之声不绝于耳!

    耶律阮要反天策,所有人倒都是乐观其成,毕竟现在唐国太强大了,如果耶律阮所谋能够成功,在漠北重树契丹政权,那往后就能与辽东这边掎角为援,就是万一所谋失败,至少也能祸水北引,减少辽东这边的压力。

    可是如果要跟天策打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尽管关中、漠北、临潢三场败仗已经过去了几年,但殿上所有人个个都是那次大战役的亲历者,天策唐军的强大谁不是刻骨铭心?

    关中一战破了契丹百胜的神话,漠北一战丢了大辽最重要的纵深,临潢一战更是连都城都丢了,皇帝都废了,如此连番大败所带来的后遗症,不是一两代人是很难完全抹平的,现在才过了几年?这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耶律安端站了起来,叫道:“太后,这事可得三思!”

    他虽然在朝上只是虚尊,但怎么说也是耶律阿保机的弟弟,而且还是一个造了阿保机的反还能继续活着的弟弟——别妄想阿保机是出于亲情才留下他的性命,耶律安端能活,那是因为族中有一股力量在支持他,阿保机为免契丹分裂才隐忍下来。如今虽然年老,在朝堂上也有几个帮嘴的,更别说这几年耶律察割拥兵在外,耶律安端自然更加得势,朝堂上也有不少大臣明里暗里投靠他们父子的,这时耶律安端一发话,这些北派人马上跳出来,纷纷叫道:“请太后深思!”

    述律平道:“枢密院以为如何?”

    萧缅思便出列道:“辽东虽然有山海之胜,但孤悬东北,若不能向外拓展振作,久而久之必定衰亡。为长远计算,必须有漠北遥相呼应。这几年张迈在漠北横征暴敛搞得大漠上民不聊生,各部各族怨声载道,只要永康王登高一呼,漠北一定烽火遍地,那时候我们在出兵响应,规复大漠就算不能说有十足把握。至少也有六成胜算。”

    谁都知道,萧缅思乃是耶律朔古在朝中的代言,也是南派军方的代表,萧缅思出列说的话,就是耶律朔古说的话,也是代表着南派军方的声音。

    述律平道:“这话正合我的想法。”又问:“敌辇(耶律屋质)。你久知汉人虚实,你认为呢?”

    耶律屋质道:“天策虽然表面看来强大,但他们扩张得太快,国内根基其实不稳,张迈一直是靠着安西人、河西人作为班底,如今吞并了中原,山东、河北的士人家族其实并非心悦诚服,更别说他任人唯‘西’,东人在唐朝内部甚受排挤。以前这些人都被张迈强势压着不敢说话,如今张迈一西巡,所有的矛盾就都暴出来了。我敢肯定,只要我们一发兵,漠北一竖旗,江东也会跟着发作,长安、太原也会有动作,天策民心必定大乱。到时候内忧外患,无有了时!”

    述律平道:“很好。”又问:“丞相觉得如何?如果真的开战。国内支撑得起么?”

    韩延徽出列道:“我大辽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如今存粮何止百万石?财政上也有宽余,发兵远征,就算是一场倾国大战也完全负担得起。”

    他说的这一条倒完全不是虚言,辽国退守东北之后,虽然国势弱了。疆域小了,但几年下来集中精力发展经济,又从韩德枢的“秘密渠道”处得到了许多技术力量,使得辽国的生产技术推前了不知多少,如今不但农业上有了长足的发展。商业上通过海上贸易,逐渐融入到大东海经济圈中,所取得的经济成就岂是当年八成畜牧两成农业的旧契丹政权所能比拟?靠掠夺而来的金银财宝等死“财力”因战败而丧失了许多,财政收入这种活“财力”却远非临潢府时代能望项背。

    述律平道:“国舅深知我**事,丞相深知我国政事,敌辇又深知敌情,汉人的兵法有一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现在三位都觉得此战可胜,那么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察割,哀家便命你为东北兵马大元帅,主持对唐军务,把这个重担挑起来,你可有信心?”

    满朝胡汉一时间全部盯紧了耶律察割,耶律安端连使眼色,要他设法反对。

    韩延徽等也是提着心吊着胆,既担心耶律察割拒不奉诏,又害怕他早有准备,唯恐大殿之外忽然传警,闹出什么变故来。

    不料耶律察割却道:“臣也以为,国舅他们说的有理,漠北是我契丹故土,上京是我大辽国都,岂能不拿回来的!太后既然信任察割,察割便愿意为大辽的千秋大业肝脑涂地,死不旋踵!”

    拽剌兄弟同时跪下道:“我等亦愿追随察割将军,为大辽的千秋大业肝脑涂地,死不旋踵!”

    这一下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不但韩延徽、耶律屋质等南派臣将,就连耶律安端也几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述律平大喜道:“既然如此,那奉诏吧!即日起,耶律察割便是我大辽的东北兵马大元帅,负责筹备攻唐事宜。至于混同江的兵务,就交给撒割掌管吧。”

    耶律安端双眉一轩,倏地就站了起来,要给察割加封东北兵马大元帅那还可以接受,但要以这么一个虚衔就夺了察割在混同江的兵权,他拼着扯破脸皮,也要跟述律平一争到底!

    不料就在这当口,耶律察割竟然跪下道:“臣领命!”

    耶律安端看着儿子,指着他双手颤抖,叫道:“你……你……”一口气喘不过来,摔倒在椅子上——大殿之上,他是除了太后、监国之外唯一有座位的人。

    北派人马登时有些乱了,察割叫道:“快扶家父下去就医!”他自己却动也不动地站在殿上,稳住了局面。

    述律平则更加欢喜,又给察割加官进爵,一时间荣宠无限,地位之尊隆直逼乃父——只要察割愿意交出混同江的兵权,就算给他封王又有何妨?

    但耶律屋质、韩延徽等见耶律察割如此配合,却是无比惊疑,地皇后要削北派兵权以最终达到统合国内的目的他们都很清楚,却没料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今天朝会上的耶律察割,真的太不像那个割据黑土、飞扬跋扈的耶律察割了。(未完待续。。)

醉酒中

这两天在北京出席《山海经密码》的电影推介会,今天推不过被灌了几杯,量浅,目前晕眩中,新章节尚未修改完,晕晕中无法修改,明天修后再更。

    咿!不知什么时候,唐骑也能卖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零三章 龟兹学院丛林

    耶律察割的退让,虽然让人意外,但也让南派的人感到欣然,在撒割出发前往混同江后,北派这支作为大辽最可能出现意外的军事力量便可能收归中枢,这对真正地统一东北大有好处。

    萧缅思、耶律屋质和韩延徽碰头之后,都觉得以后辽国的国事大有可为,只要三派的力量能统一起来,力量往一处使,那东北之地方圆数千里,也足以独立为万乘大国,天策大唐再强大也并非无法抗拒,“大概是天佑契丹吧。”

    耶律屋质留了个心眼,一直非常关注混同江方面的动态。而事情的发展也顺利得超出他的想象,撒割到了混同江后,尽管有下层士兵并不大乐意忽然由中间派去掌管兵权,但中高层将领显然都受过耶律察割的嘱咐,十分配合撒割的接管,所以北方兵权的过度便显得十分流畅,只数日间便基本完成了。只是要室韦、女直等部落也真心归附却还需要时间。

    对此,耶律屋质相当欣慰,觉得耶律察割毕竟能够顾全大局,地皇后也因此而打消了疑虑,对耶律察割更加信任,虽然没有真的赋予他管辖“东北兵马大元帅”这个名号下管辖东北全境兵权的实际权力,但遇到什么事情也开始与他商议了,并默许耶律察割保留了他三千亲卫的规模——毕竟耶律察割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兵权交出,如果这时候连区区三千人也不予保留,未免会冷了人心。

    在整个事情中只有一个人无比恚怒——那就是耶律安端,他认为儿子的心是被鬼怪蒙住了,请了萨满在府内驱邪,闹成了东京城的一个大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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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春之后,张迈便带上了大军。还有那两百多名学子,翻过天山,一路来到龟兹。

    从中原来到西域的学子们,在这片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土地上,感受着与华夏固有文明完全不同的学术氛围。

    这里远不是他们自以为的文明洪荒,相反。中亚本来就是几大文明荟萃之地,华夏文明和这里的联系遥远得超乎后世的想象,莫道周穆王西巡就很可能已经到达过这里,甚至远在炎黄时代的文明发源时期,和这边也很可能有密切的关系。秦汉以后,汉文明对这里的影响越发明显,同时汉文明也从这里源源不绝地汲取养分。

    来自波斯的艺术,来自印度的佛教,都在这西域大地改造之后再传入中原。西域对汉文明来说,不仅仅是战略上“断漠北一臂”的重镇,不仅仅是军事上的牧民之地,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财富之源,更是文化上的对外窗口,是得到外来文化滋养的关键性存在——这从拥有西域的汉唐两代无论盛衰始终展现出开放心胸便可以看出。

    安史之乱以后,由于长久而频繁的战争,使得中亚的文明发展不断出现断层。在张迈征服西域、一统四镇之后,西域便实现了十几年的和平。商路的开通为学术的繁荣注入了资金,国防的需要又刺激了各种发明的加速产生,而张迈本人又很重视学术的整理与发展,更自己撰写纲要文章,那一十九种《实学》放在中原,许多士子只是死记硬背。将之作为做官的敲门砖,但放在中亚的宗师大匠这里,里头的学问分明就是指明了包括物理、化学、医疗与生物等学术的发展方向。学术的进展需要人才的大量储备、研究的不断试错和知识的深厚积累,但学术能否突破,关键却就在于方向。

    张迈在疏勒时就已经建立了以研究物理为主的阿基米德学院。由来自宁远的中亚机械大师萨迪主掌,又建立了以研究化学为主的地黄阁,由炼金师哈立德主掌。这两个机构一开始是研发机构,虽然也伴随着人才的培育,但在张迈只占据天山西半部的之前,教育并非其中之重。

    随着天策的东进,这两个机构产生了变化,学理研究、应用研发和人才教育变得鼎足而三,而且地点也逐渐东迁,疏勒的旧址变成了母校,龟兹这边成了正院,凉州那边则开设了分院。应用研发的重点放在了凉州分院,学理研究则仍然以龟兹为重镇,至于人才教育,则是三头并进,疏勒母校主要招收来自岭西、印度、吐蕃等地的各族青年学子,龟兹正院招收的是天山南北、于阗瓜沙等地的胡汉学子,凉州分院就以汉家青少年为主了,且每年定期向龟兹正院、疏勒母校输送学生。

    同时,疏勒那边还负责搜集包括希腊、波斯、天方、印度在内的所有文献典籍,科目涵盖了古希腊的哲学科学、古天方(包括古巴比伦与波斯)的律法技术、古印度的神话逻辑、古以色列的宗教等等,然后转由龟兹,在龟兹正院作整理,再转由凉州分院翻译成汉文。而凉州方面则大量搜集中原的各种技术,输入龟兹与各国文化科学技术进行印证,并在《实学》纲目的引导下寻找科技的突破,完善法理的辩证,穷究哲学与宗教上的玄思,最后变成现实的发明应用。

    这十年来,哪怕是在战争最激烈的时期,这些工作也没有断过——也幸好,丝路的开通为天策政权带来了源源不绝的财力,在与契丹石晋的战争中,让郑渭困扰的很多时候是粮食,而不是钱,而学术研究更需要的是钱,而不是粮食。当然由于道路太过遥远,产自西域与河西西部的粮食也很难东输,所以这些财富都汇聚于龟兹,造就了这个时代最为美丽、最为和平也最为繁荣昌盛的绿洲。

    中亚的学者们,既然得到了张迈这位“天可汗”的支持,拿着指明了各科发展方向的十几种《实学》纲要,又拥有这样一个学术环境,经过十年的积蕴萌发,如今已经生机勃勃。龟兹正院拥有十几位包括华夏、波斯、天方、印度、河西、吐蕃等族的大宗匠十余人,中生代学者数十人。以及各族青年学生三百余人,对西域来说,这是一个空前未有的学术繁荣时代,一个势将集大成的时代,一个正在不断突破固有学术藩篱的时代,这样的一个时代。在宗匠们的眼中,即便是古代传说中之楼兰亦不能相比。

    和中亚相比,张迈发现自己在中原推行《实学》困难重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从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就有这种倾向——中原的士子们总是习惯性地用论孟五经来解释他们所学到的所有学问,这一方面保证了所有学术得到一种似是而非的统一,但同时也实际上压制了各家各派的发展,山东、河北几乎所有的宗师,在张迈将一十九种《实学》颁布天下之后,第一反应无不是试图将实学拉入到儒门的范畴之内。那些与伦理学有关的学科常常得到重视。而伦理学以外的学科,则总是习惯性地被无视了。尽管这些山东的宗师们无不是聪明智慧之士,但秦汉以来**百年所铸成强大惯性,却不是任何个人靠自己的力量所能轻易摆脱其笼罩的。

    但在西域则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西域的子弟进入这两个机构学习,一开始或者都只是图个前程,但由于没有受到末儒泛伦理学化的污染,反而保留了各个学科的纯粹性。而这十年中来自河西、秦西的汉家子弟进入龟兹以后。也都融入了这种氛围。

    现在的龟兹,不但拥有阿基米德-墨子格物学院。以地黄阁为前身的葛洪化学院,到龟兹后还新设立了阿无罗汉-琐罗亚斯德神学院,玄奘佛学院和规模最小却位于核心的苏格拉底-老聃哲学院,至于以研究生物、医学为主的岐黄医学院和以研究地理地质为主的禹贡地理学院,正院反而设在凉州,岐黄医学院在龟兹这边也有一个分院。

    众多学院以哲学院为中心围成一圈。在外围则是包括佛教、道教、景教、天方教、一赐乐业教、拜火教、婆罗门教和明教等的教堂与寺庙——众多学院是张迈亲手作的规划,而各教依附学院丛林而建,则是各教自己的选择,因为龟兹学院丛林已经形成的自由活泼的学术氛围,对各教都有强大的吸引力。许多宗教大师都将这里视为最接近天堂的所在,因此自然而然地就在其外圈形成寺庙群。

    这些年龟兹学院丛林能够得到这样迅猛的发展,不仅得益于是张迈的支持与指引,各个宗教也各自自发地投入了难以估量的财力、物力与人力,而龟兹这些年的政治稳定与社会稳定,也与各大宗教心照不宣的努力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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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龟兹学院丛林形成以后,张迈这还是第一次莅临,各大学院和各大寺庙教堂的宗匠学者们闻讯纷纷带着各自的弟子赶来迎接,张迈在进入龟兹学院丛林时就已经下了马,步行以示尊重。

    学院丛林的布局,岐黄医学院分院在东,阿基米德-墨子格物学院在西,地黄阁葛洪化学院在南,阿无罗汉-琐罗亚斯德神学院与玄奘佛学院在北,苏格拉底-老聃哲学院在中央。整个学院丛林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北依天山,东临沙漠,张迈当初目光远大,一开始就划下了偌大一片地域,未来逐步扩展的话,足以保证上万学子在此求学。目前正式入学的学生虽然只有三百多人,但加上学院外围的宗教教徒以及依附于学院的各种服务者,人数也超过了三千。

    中原经过百年战乱,文华沦丧已久,万万没想到在遥远的西域竟然还有这样规模宏大的学院丛林,一时之间两百多学子在惊叹之余,亦不禁心向往之。

    张迈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身后是以王溥为首的两百汉家青年学子,在与各学院各宗教的宗师见礼之后,便由各宗师带领前往参观。他从东面进入,首先见到的便是岐黄医学院,学院的大门设立了两尊雕像,一尊是黄帝,一尊是岐伯,两尊雕像作讨论状——这“岐黄之会”正是传说里中医起源的一次请教式会谈,根据这次会谈内容整理出来的《黄帝内经》。就是华夏医学的理论根基。而黄帝又是华夏之祖,中原学子望见了赶紧行礼参拜,再不敢抱有中原士人降临番邦时的孤傲。

    天策大唐的医疗水平经过十几年的整合与发展,再加上解剖学的允许与引入,如今已足以俯视当世各国,这些年随军的医疗队不止救活了多少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而每一个上过战场而不死的老兵那都是一份不可估量的战斗力,天策铁骑这些年能够在战争中越战越强,华佗医学院及其培养的学生、医疗护士等实在是功不可没。

    龟兹分院的医疗力量,稍稍不及凉州本院,但也是西域,西域人,但凡求神拜佛无效之后,如果有可能都会赶来这里求医,所以岐黄医学院分院的所在。三分之一是研究场所,三分之一是教学场所,还有三分之一就变成了西域最大的医院,目光所及门庭若市——龟兹医学分院的存在,与这些年龟兹学院丛林的平安也有莫大的关系,那些纵横西域的盗贼、隐匿沙漠的蛮族,就算再怎么横蛮,如今也是不敢冒犯龟兹的。一来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会不会要到这里求医求救,二来这是个救治众生的地方。若是侵犯势必犯了众怒。

    华夏医学与吐蕃医学、天竺医学、波斯医学在这里交相融合,解剖与针灸共存,放血理论也在接受印证,各族的理论与经验在新的医学体系中正产生奇妙的效应,再这么发展下去,可以想见必将产生一条与后世纯粹的西医中医都不大相同的道路。

    对于这些二百中原学子倒是不怎么陌生。所谓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医学是少数不被中原士林歧视(但也不见得多重视)的学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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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观完岐黄医学分院,一行人又转而向南,东方木位主生发,南方火位主毁灭。为了迎接张迈的到来,葛洪化学院发出了震天巨响——那是在放空炮。

    中原学子都大吃一惊,张允言和张允真哇的一声,同时扑向父亲怀里,张迈手拍了拍女儿的头发安慰了一下,却骂儿子道:“男子汉大丈夫,胆子这么小!”

    他跟着问掌院院长:“火炮已能投入使用了么?”

    如果说刚才岐黄医学分院的情况让王溥感到赞叹,那现在见到葛洪化学院的两个院长则让他感到别扭,因为化学院的正院长竟是个胡人,而副院长却是个道士。

    哈立德被张迈一问,有些惭愧地说:“大汗所指明的火炮,至今尚有一些难关未曾攻克……不过这不是我们的火药有问题,实在是他们格物学院造出来的炮筒不合用!至于火铳,也是他们格物学院造出来的东西不合用!”

    张迈点了点头,道:“火炮火铳是要两院紧密合作才能做成的事情,要用心,但也不用操之过急,如今我**事处于优势,不需要火炮火铳来救命,我也还等得起。”

    这时那个副院长上前道:“陛下,火炮火铳虽未成功,但贫道的炼丹之术却是大有进境。”说着摸出一颗鸽蛋大的丹药来说:“此来贫道所炼的九转回春丹,虽然尚不能长生不老,但久服却可大振雄风、延年益寿。”

    王溥的脸色一时就有些变了,儒门子弟最看不得这些以仙道鬼神蛊惑人主的道士,哈立德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和副院长一个是炼金师、一个是炼丹士,被张迈差遣来研究化学,实在不是他们的本意,但张迈最讨厌他涉言炼金,虽然允许他将炼金术作为私下爱好,却又专门派了一个秘书监视他,严格限定他不准向学生传授脱离实学指引方向的炼金术,所以这些年他也不敢说了,不料副院长却将他的炼丹术拿了出来献媚。

    张允言看着那金丹金彤彤的,在日光下闪耀着一层异样的光彩,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金丹么?心中不免十分好奇。

    张迈道:“这样的金丹,还有么?”

    那副院长也听过一些张迈不喜怪力乱神的传言,献上金丹时也有些惴惴,这时却忍不住大喜道:“金丹炼制最是不易,但大概是上天亦要赐福寿于陛下,贫道这一炉所炼金丹竟然全部成功,一共有九粒之多呢!”

    看他将金丹都拿了出来。张迈点了点头,对旁边马小春说:“喂他全吃了。”

    马小春几乎就是张迈肚子里的蛔虫,冷笑一声,就指挥两个侍从押住了那道士副院长,将金丹一颗颗地逼着他吞下去。

    张迈对两个儿女说道:“这些所谓的金丹,含有大量的铅、水银、硫磺。全都是剧毒的东西,人吃了长生是肯定长不了的,快死还差不多,而且水银中毒会让人头痛腹痛全身酸痛,口齿坏死,肾脏中毒,皮肤溃烂,死时将是惨不堪言!”

    张允言和张允真听了都吓一大跳。

    张迈转头问王溥说:“你律法学的不错,刚才我一怒之下。塞他吃了毒药,可犯了法律?”

    王溥道:“此人献毒药于元帅,罪同弑君,虽然纠评台已经废除诛九族之株连之法,但弑君论罪也当诛!元帅以其人之药,还灌其人之身,何罪之有!”

    张迈道:“还是将他送到医学院去吧,若他不死就尽量给他医治。减少他的痛苦,若是死了就做成标本。一路送往中原,送去凉州、开封、邺都,最后送到燕京去,也让人看看吃了所谓金丹是什么结果!”

    王溥这时已经知道标本是什么东西,他虽然痛恨这道士以丹药魅惑君主,但听说要把他做成标本也觉得太过残忍。似乎有违仁者本心,但也没劝,知道张迈行此极端之事,多半是要警醒世人——其中最大的用意很可能还在于警醒他的子女!

    副院长被拖下去后,他的学生们都在瑟瑟发抖。张迈又道:“不用害怕,我连亲族株连都废掉了,何况师生?以后不要再搞这些炼丹就是了。”

    张允真说道:“这道士这么坏,爹爹怎么还让他当什么副院长。”

    张迈笑道:“你不懂,这些人炼丹虽然走错了道路,就和哈立德院长沉迷的炼金术一样,因炼丹却无意间培养出了一套不俗的能耐,当今世上,在化学操作上,他们乃是大行家。只要去芜存菁,他们的弟子、再传弟子就可能会出现化学大宗师。”

    说着他拍拍哈立德的肩膀说:“其实你主持炼制成炼油弹等东西,又将与火炮火铳的相关研究推进到现在的地步,已经称得上是大宗师了。”

    哈立德得到了张迈的赞誉,骨头都轻了几分,就是他身后的学生也都与有荣焉,至于那些穿着道士打扮的则都神色颓靡,犹如斗败公鸡。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道士一狠心挺身而出,说道:“陛下,小道另有一物献上。”

    众人无不微微纳罕吃惊,心想元帅刚刚以极端手段处置了一个,你居然还敢冒头?却不知道这次要献上什么,是圣水还是仙桃?

    张迈却问道:“你要献上什么?”

    那年轻道士道:“小道与几个师弟,按照陛下实学中化学篇的指引,提纯了火药,抟以成包,名曰轰天包,点燃轰爆,威力极大,可以用来开山造路,只是此物颇有危险,不敢呈现于陛前。”

    张迈心头一动,说道:“把你提纯了的火药拿来我看。”

    那年轻道士便从怀中摸出一小包东西来,张迈打开捻了一捻,这几年他关心火药的发展,时时接触,对火药的性质已不限于前世的理论知识而有了实质经验,这时捻过之后便觉得这火药的纯度远非以前化学正院与分院献上来的火药可比。

    沉吟片刻后,张迈说道:“准备一次试验给我看,只准随行士子将军、诸院院长学士一起观看,其余闲杂人等,全部退散。”

    化学院在沙漠中一直备有一个试验用的山谷,当下众人骑马赶去,那年轻道士准备好了仅有的三个轰天包,一个安放在一群牛羊中间,一个安放在一堆石头底下,一个安放在一堆穿着铠甲的木人附近,又请张迈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刘黑虎又下令在张迈树立了加高盾牌,那年轻道士这才去点燃轰天包。

    眼看火引子渐近,张迈急让儿子女儿塞好耳朵,便听轰隆连续三声,同时便是牛羊的惨叫,鲜血飞溅满天,碎石砸得乱溅,铠甲也被炸得破碎。

    张允真都吓哭了,张允言不敢哭,众士子在这惊雷之威下个个目瞪口呆,张迈哈哈大笑,叫道:“好!好!”

    刘黑虎却顿足痛哭道:“这轰天包来的迟了!若当初关中大战埋在环马高地的火药包有这等威力,奚大哥兴许就不用死了!”

    王溥在士子中算是比较镇定的,心中却想:“如此军国利器,怎么可以放在西域研究,如果泄露给了外邦,这可是国之大患!”他心中想着,就忍不住就近与张迈耳语。

    张迈笑道:“化学院在凉州那边也开有一个分院——我原本就是要将正院迁往凉州,在龟兹只保留一个分院的——就像医学院一般,但作为过渡期还是让两院齐头并行地研究,而且凉州那边投入的财力人力还在龟兹这边之上,结果凉州那边的进度总是远远不如龟兹这边,所以我就化学正院东迁的打算暂时搁浅了,个中原因,亦不知是必然还是偶然,你倒可好好琢磨吧。”

    王溥道:“虽然如此,但现在既出现了轰天包这样的大利器,就该赶紧收敛人手,全部迁往中原,而且相关人员要全部监控起来,不准民间私习此术,否则泄露于外国,则是国家之患,若为居心叵测意图谋反者所得,则是心腹大患!”

    张迈却道:“那又不然!技术保密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技术进步。就长远来说,技术的扩散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若要为保密而牺牲进步,那就是因噎废食!目前来说,龟兹和凉州的保密工作都是很严厉的,能做的都做了,但我不会为了保密,而限定到可能令技术窒息的地步。”他顿了顿,又说:“我华夏之天文学本来独步天下,但自以律令严禁民间私习天文以后,天文律法之学就每况愈下,任何学科,一旦成为皇家‘私学’,肯定会退步萎缩的。这个教训,我们不能不吸取。”

    他看着遍地的牛羊尸体、飞沙碎石、残破盔甲,又对众学子道:“在轮台时我曾说,西域和漠北问题的根本解决有两个大难关,其中第二个就是如何将野蛮民族的武力废掉。这个问题,如今你们可有心得?”

    ——————————(未完待续。。)

第三一四章 捕蝉者

    张迈对众学子说道:“野蛮民族相对于华夏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们的武勇、体力以及搏命。比横蛮,比体力,比搏命,文明世界总是吃亏,文明世界最大的优势,在于工具的进步与武器的领先,当然这种领先的距离必须拉开到对方不进入文明就无法抗衡的地步。饶是如此,这一切的前提也必须是我们还能保持勇敢上阵,如果勇敢也失去,连上战场都不敢,那无论多大的武器优势都没用了。”

    王溥道:“那如果对方也近乎于学呢?”

    张迈笑道:“文明国家与文明国家的争竞,那是另外一个话题了。不过漠北若能进位于文明,那将是我最期待的事。”

    收拾完试验场,日已偏斜,张迈问了那个年轻道士的姓名,却是前副院长收养的孤儿,道号怀真,张迈说:“你提纯了火药,立下了大功,要什么赏赐?”

    怀真说道:“我什么赏赐也不要,只求元帅赦免我师父的罪过。”

    张迈沉吟片刻说:“你师父有你这样的徒弟,是他的福分。好吧,让他去医学院喝呕吐药洗胃,不过过了这么久,只怕汞毒已经入体了,就算保住了性命,日后也得毒病缠身。”

    怀真谢过了张迈,张迈又委任他做副院长,怀真吓了一跳:“小道士年轻识浅,只怕担当不了这样的重任。”

    张迈笑着说:“你师父不顾我的命令,沉迷于于炼丹,你却会花这么大的心力提纯火药,只怕你不很得你师父欢心吧。”

    怀真低了头,说:“我其实也不相信那些金丹能长生,倒是元帅的那《实学》化学篇。我一钻研就入了迷,依着元帅书中所说的实验,鼓捣那些元素的提纯、炼化,常常吃饭睡觉都忘了,师父确实不喜欢我,不过我毕竟是他养大的。”

    张迈道:“我喜欢的就是你沉迷实验。化学院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我给你作副院长,只是提高你的地位,让你有更多的资源做实验,日常不需要你参与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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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化学院后,一行人转到西边,来到了西面的阿基米德-墨子格物学院,院长萨迪是个大胡子老子——这是整个龟兹学院丛林里头,连中原士子都知名的人物。

    萨迪是来自宁远的机械大宗师。是天策在西方机械与格物研究的主导者,天策的各种机关武器的研制多出自其手,他所发明的各种器械在各种战争中立下了无数功勋,目前享受着与大将军看齐的待遇,如今天策大唐还活着的人里头,排列功勋,杨易位居第一,这个是毫无疑问的。郭洛这几年虽无赫赫战功,但稳定了整个西域。排行第二虽有争议但无人敢提,而排行第三的竟然就是萨迪!就是翰林院之中,萨迪也是大学士,虽不掌院,人又不在燕京,谈不上什么权力。但排行竟然还压冯道一头!

    对于这个从来不曾见面听说也很少上过战场的胡人能得到这么高的地位与评价,中原士子无不好奇。萨迪如今也老了,做实验的劲头远不如当年,近年发明越发少了,但他的好几个大弟子都已经成长了起来。许多的功勋也就都有一小半算到了他的头上。

    刚才在化学院,张迈不准一对儿女乱跑——那些实验中的液体什么的很多都有毒,所以不准他们乱碰,来到这格物学院,各种各样的机关机械摆满了一屋子,张允言张允真贪图新鲜,欢喜得到处乱跑,这里问问,那里问问,兴奋得不得了。

    张迈也不禁止他们,只是自与萨迪及其弟子讨论近来格物学院的近况。张迈听说近两年格物学院已经出现了一些瓶颈,其中有几项都和数学的精确有关,叹息说:“当初筹备各个学院,数学人才分散在各院,要么在格物院,要么在神学院,要么在哲学院,要么在佛学院,现在看来得考虑一下得将这些人才整合一下,建立一个数学院了。”

    萨迪说完了格物学院的整体情况后,又重点介绍了目前正在试验的一个工程的进度——那是张迈交代的重要项目——蒸汽机,但几年过去,这个项目的进展始终没有突破,他一张老脸都臊得通红。倒是另外一个中年格物学院的教师,则已经将一种新型纺织机研发成功,如果再完善几个细节,或许就能投产了。

    王溥在中原时,常自诩自己的学识在同侪之中罕有人能及得上,可当张迈和萨迪讨论一些东西时,说到数学与格物之间的关系时,自己竟有一大半都听不明白。

    对此他虽然有几分惭愧,但自幼养成的儒生思维还是改不了,心想:“元帅身为圣君,为什么要在这些奇技淫巧上下这么大的功夫呢?”

    张迈只瞥了他一眼,似乎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说道:“这蒸汽机是大学问在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结晶,若能成功,就能拉近中原与西域、漠北的距离。”

    王溥一惊道:“那怎么可能!”

    张迈道:“有无可能,等东西出来了自然分晓,我在这里把话撂下,格物学院如果能在萨迪大学士有生之年能做出蒸汽机,那么将来我若建造凌烟阁,我会考虑将他的排行列于杨易郭洛之上。”

    随行学子、将士无不骇然,但刘黑虎等将领对张迈无比崇拜,虽然不明白元帅为什么要将萨迪排于杨易之上,但都不敢二话,想必那蒸汽机一定是个大大了不起的东西!否则压不下漠北之功。

    萨迪却有些颓然地说道:“老朽这两年旧病发作,没几年好活了,只怕是赶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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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迈在格物学院虽然没有,但也停留了很久,这才转而向东北,来到阿无罗汉-琐罗亚斯德神学院。神学院没有院长,只有掌院元老,祆教、景教、天方教、一赐乐业教、婆罗门教和明教各一位。门口两尊雕像,一尊是西亚人的服侍,一尊是波斯人的服侍。

    张迈指着雕像对儿女说:“左边这位,叫阿无罗汉,也可翻译为亚伯拉罕,是一赐乐业教、景教和天方教共同承认的大先知。右边这位。是古波斯的大圣贤,生年还在夫子、佛陀之前数十年,所创立的祆教影响极大,明教亦受其影响。这些宗教都是有神信仰,这个和我们儒门‘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不同,这些宗教又都偏向于一神信仰,这又与我们中原道教、天竺婆罗门教的多神信仰不同。宗教是根植于人心最深处的东西,我大唐将来会是世界性的国度,这些事情你们都必须知晓。”

    说着。便让各大宗教的大宗师们给允真允言讲述各大宗教的概况与影响。这些年天策大唐势力大张,汉语也随着国力而遍布西域,更别说龟兹的学院丛林,通行语言便是汉语,所以这里从宗师学者到学生信徒,个个都会汉语。这时得到向皇子公主讲述宗教教义的机会,各教宗师无不踊跃,谁都希望自己的教义能够影响到皇子公主。那对将来教门的发扬光大将有莫大的好处!

    张迈在一边且听着,但遇到各派宗师介绍自己时若倾向太过时。便总会及时出言纠正,张迈虽然蔑视如今的中原儒门,但在形而上领域,立场上还是归于孔子“敬鬼神而远之”、“敬神如神在”的态度。

    王溥等学子在后面听了,知道张迈既是在教育儿女,同时这话也是对自己等人说的。这些学子在中原时只知有儒释道。走到西域才知世界之浩大,见识了这许多宗教,才晓得文化之广博,心中对于“天下的边界”与“文化的边界”都在不知不觉中拓展了。

    各派宗师介绍完毕,天色已黑。学院方面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张迈等就在神学院留餐,各派宗师弟子得与共餐都觉与有荣焉,张迈一边吃饭,一边给儿女介绍各族的饮食习惯说:“各教餐俗各有不同,其中以天方教、一赐乐业教最是严厉……”

    话还没说完,允言就指着戴着小蓝色帽的一赐乐业教教徒说:“我知道,这些一赐乐业人不吃牛筋。”

    王溥等听见都笑了,张迈的身边一直有各种胡人为之服务,其中以一赐乐业教的人最为显眼,偏生张迈对他们却颇为看重,近年来尤其如此,中枢的赋税、各地的厘金、登津的海关、各都的钱庄,多有一赐乐业人占据关键的审查位置,王溥等都不大明白张迈为什么要在这个领域重用这些外族人,许多中原官员也颇有微言——这些都是卡油水卡得最为厉害的地方啊!而且薪金又设得极为丰厚,为什么要用外族人?

    但对于这个问题张迈也不解释,就是乾纲独断地压了下来,独裁得不能再独裁了!

    偏偏就是这样,却使得这几年无论是登州、天津的海关,还是运河的厘金关卡,还是燕津邺梁各都的钱庄事务,凡是一赐乐业人经手的账目,几乎就没有出错的。而张迈所要求的复式记账等会记手法,中原的老账房都感觉难以接受,倒是这些一赐乐业人运用起来毫无障碍,这期间不知揪出了多少贪官污吏,也因此遭到了不知多少中原士族的嫉恨,若不是有张迈在上面罩着,这些一赐乐业人只怕灭族十次都不止了,然而亦因如此,这些一赐乐业人在战战兢兢之余,对于皇家也加倍地靠拢。

    却听张迈笑着对儿女说:“一赐乐业是渊源古远的文明大族,历史之远、文化之深不在我们华夏之下,其所创立的一赐乐业教,可以说是景教、天方教的源头,他们的经典《拜部经》也是景教的经典,许多典故都被天方教所吸纳。一赐乐业人在上古曾于泰西建立一个国家叫一赐乐业国,不过如今已经灭亡很久了,其国国民流播四方,但经历了数百年之久,这个民族在亡国之后竟然没有灭亡也没有被同化,这可真是大大了不起啊!嗯,一赐乐业,一赐乐业,恩。这个翻译是谁翻的?我总觉得别扭。”

    一赐乐业教的长老一听站起来说:“若陛下觉得别扭,请陛下另赐一个译名。”

    张迈道:“以后不要叫一赐乐业了,改叫以色列,你们的族名,中文改称犹太人,你们的宗教。改称犹太教。那阿无罗汉,也改叫亚伯拉罕吧,不然听着总觉得像佛教的分支,叫人误会。”

    一赐乐业教教众一起谢道:“多谢陛下赐名。”因为事涉诸教,所以景教、天方教也都一起起立听从。

    犹太长老又说:“我们和景教商议过,希望将我族经典《拜部经》,改为《圣经》。”

    王溥脸色微变,张迈笑道:“这件事情,你们去曲阜和孔家商量一下。如果他们同意,我就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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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龟兹学院丛林的北部有两大学院,西首是亚伯拉罕-琐罗亚斯德神学院,东首是玄奘佛学院,里头既有汉传佛教的大师,也有吐蕃佛教的大德,如今印度婆罗门大兴,佛教反而有衰亡之兆。但在龟兹佛教仍是主流,婆罗门反而依附在这里。

    张迈在神学院用完了晚膳。夜里就在佛学院的禅房中睡了一觉。第二天领了儿女学子,来到学院丛林最中央的苏格拉底-老聃哲学院。中原的院落素来习惯于坐北朝南,但这哲学院却是坐南朝北,院门口有两尊雕像,一个是老子骑牛出关像,一个是苏格拉底饮毒像。

    老子是什么人。连允言允真都知道,但这个苏格拉底这个胡人谁,竟然能在这里与老聃并列?

    王溥等带着疑问,进入门内,却发现里头只是一些院落、房间和一个大花园。布局雅致而简单,但地方空荡荡的,一个宗师都没有,只有几个轮值的学子在这里打扫卫生。

    张迈对一对儿女道:“学问到了最高境界,就不是靠师学了,而要靠自己独思。”他转头问轮值的学生:“这里都没什么人来么?”

    轮值的学生慌忙答道:“众人听说,这是陛下安排给学问最高、思想最深、玄思最妙的人独思的地方,所以都没人敢来。”

    张迈笑道:“没出息!”他对儿女道:“这里就没什么好参观的了,没人敢来,我只好开个头抛砖引玉。你们都去玩吧,我独个儿留在这里。”又对众学子说:“你们也不用再跟着我了,去各个学院,选择自己乐之所在。”

    王溥忽然道:“请问元帅,如此大丛林,为何独独没有吾儒一派的立足之地!”

    张迈道:“你们儒生在这里,能教学生什么?”

    王溥一愣,道:“六艺经传,皆可传授。”

    张迈道:“经传有什么用?”

    “这……”

    张迈没等他反应过来,又说:“至于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现在中原的儒者,谁的音乐能在龟兹称雄?谁的数学敢去格物院献丑?儒生之中,有几个人还能驾驶战车、骑乘战马?弓箭之道,能达到及格线的有几人?这些能够服人的学问如果都不行了,凭什么要人家遵你的礼、学你的书?”

    王溥听得汗如雨下,无法作答,张迈道:“出去吧,世界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大风狂飙,席卷万里,万国包容,才是大唐!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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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东。

    述律平既收了北派的兵权,调和派势力大增,南派与调和派观点较为接近,至少双方都是比较理智,不像北派那样对汉人无理由地敌视,尤其南派之中,拥有巨大影响力的耶律屋质心胸开阔,并不将一己之私置于契丹全族的利益至上,耶律朔古也是能顾全大局的,所以对调和派的壮大都乐观其成。

    这日耶律朔古率领五千兵马开到,驻扎于城外,跟着进城参拜。述律平也是好生安抚了一番。

    又过三日,述律平召开朝会,除了耶律安端告病在家外,一时之间,南北中三派等军国巨擘几乎全部到齐了。

    述律平甚是欢喜,说道:“自我大辽东迁以来,今日是第一次欢聚一堂,有你们这些国家栋梁齐心协力,我们还怕什么张迈!怕什么天策!怕什么大唐!”

    众臣齐声称颂,契丹宰相萧翰出列说:“今日召开朝会,乃是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商议。”

    耶律察割应声道:“萧相爷。可是为了伐唐的事情?”

    萧翰道:“正是!”

    耶律朔古、萧缅思、耶律屋质和韩延徽等一应南派重臣都感有些意外,前些时候述律平的确提出了要呼应耶律阮进攻天策大唐,但这事分明就是为了褫夺耶律察割兵权而找出来的口实啊!怎么今天又提起?难道还真要伐唐不成?

    只是当日为了消弭耶律察割拥兵在北这个大患,南派大臣已经纷纷响应表示赞成了,这时如何能够转口?

    述律平对耶律朔古道:“天夺唐魄,张迈西巡。以至于燕京混乱,如今西朝朝野不稳,正是我大辽崛起报仇之良机。兼且兀欲要在漠北起事,正有利于我契丹规复漠北。之前曾议此事,国舅(萧缅思)、敌辇(耶律屋质)和韩丞相都以为可行。察割也能顾大局,已经卸下来了混同江的重任,来到东京任东北兵马大元帅,可见伐天策、复漠北之事顺应天道人心,如今我大辽上下一致。只是还要问问详稳的意见。”

    对于上一次朝议的情况,早有人仔仔细细跟耶律朔古禀报过了,他也知道萧缅思、耶律屋质和韩延徽三人已经分别从军事、外交、政治论政了这个方略是可行的,萧缅思是他耶律朔古在辽阳府的代言人,耶律屋质是他在契丹族内的政治同盟,韩延徽是他在外族中间的政治同盟,三人都已经赞同伐唐复漠,和耶律朔古自己亲口赞同也没什么区别了。述律平这番话说的十分谦婉。但却是万万不容耶律朔古拒绝的。

    “太后说的是,”耶律朔古虽然不知述律平第二次提起此事是为了什么。却还是不得不硬起头皮说:“国舅、敌辇和韩丞相的意思,老臣也是赞成的。只是不知太后打算如何着手?”

    述律平大喜,道:“详稳也赞成,那这事就一定能够成功了。哀家的意思,是想统合榆关、辽阳府和混同江的力量,组成一支新军。一致对外,南攻燕京,北应漠北,详稳以为如何?”

    耶律屋质和韩延徽心中都是一动,心想述律平的目的原来在这里!北派的兵力集中于混同江。南派的防御重点在于榆关,要统合混同江和榆关的兵马,那之前削耶律察割兵权就只是第一步,而接下来,就是要削耶律朔古!

    这下子南派的大臣几乎都是心头剧跳,耶律朔古一时也沉吟不语,他是南派的军事顶梁柱,手中所掌握的兵权是南派最大的依靠,但这支力量可以说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这是面对述律平只要退让一步,一个松口,往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这却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他沉吟之中目视萧缅思、耶律屋质和韩延徽,与此同时,耶律察割、拽剌兄弟等北派人物则对他们虎视眈眈。

    萧缅思靠着南派的军政经综合实力以及这几年的发展势头,在东京的话语权越来越重,雅不愿就此失去权力,但述律平削北派兵权在前,当时耶律察割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如今削到南派头上,若是他们推三阻四,耶律察割当场就要发难!届时无论道理还是民心,南派都说不过去。

    耶律屋质虽然也没料到地皇后不但要收拾耶律察割,还要收拾己方诸人,心道:“太后这番谋算,可把我们也算进去了。估计之前已经与耶律察割有过暗中交涉,否则耶律察割之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然而以大局来说,大辽内部终究必须统一,然后才能内整朝纲、外抗大唐!这事虽然会削弱我们南派的力量,但加强了中枢的权重,对大辽来说是有利的!”

    眼看萧缅思低头,韩延徽不语,耶律屋质便踏出一步说:“臣以为,太后所言甚是!汉人有一句话:人心齐、泰山移!大辽必须团结,然后才能重振天皇帝陛下当年的雄途伟略!”

    述律平大喜道:“敌辇说的好!”

    萧缅思愕了一愕,他也知道如今的局面势难抗拒,耶律屋质既已出头,自己若再强项,恐怕也孤掌难鸣,便也说道:“敌辇说的是,说的是。”

    眼看南派诸人里头,两个契丹重臣都已经屈服,韩延徽哪有独抗述律平的勇气?便道:“老臣唯太后马首是瞻。”

    述律平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耶律朔古,耶律朔古道:“就请太后派遣亲信重将,主持此事吧。”

    述律平道:“那我就派课里去榆关、辽南调兵遣将,详稳以为如何?”

    课里和撒割都是中间派的重将,撒割既然去掌管了北军,再由课里去掌管南军,相对来说倒也公平,耶律朔古道:“让课里去,的确合适。”

    述律平道:“那今后详稳也到东京来参议军国大事吧,哀家想委任详稳来作西北兵马大元帅,还请详稳不要推辞。”

    这和东北兵马大元帅一样,分明就是一个虚衔,倒也没什么了,耶律朔古便即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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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会退散之后,南派诸人到韩延徽府中聚会,韩德枢冷眼旁观,见各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萧缅思对述律平今天的作为颇有怨言。

    耶律屋质道:“太后今天的作为虽然透着阴谋的味道,但大辽若要内部一统,南北同削的确是一条最理想的道路。否则的话,如果削北就南,察割必定不服!那时南北一场混战,我大辽势必元气大伤。”

    萧缅思道:“现在削的可是我们的兵权!再说,凭着撒割、课里,能将大辽撑起来?”

    “凭他们肯定是不行的。”耶律屋质说道:“所以他们干的也就是统兵的事情,将来外出打战,总得任命我们,还有察割。但那样一来,就是国家命令我等出战,而不是我等拥兵自重了。这是好事,好事!”

    耶律朔古道:“敌辇说的对,这是好事。”

    耶律屋质又说:“再则,我们虽然交出兵权,但民政、赋税、海外贸易,却还都离不开我们。边关如果有警,也必须朔古详稳来镇场,所以我们不会被赋闲,这事根本就不必担心。更何况陛下如今病体迁延,太子殿下又日渐长大,一旦天子驾崩,太子登基,用不了几年就可以亲政,太后也老了,总得把政权交出来的,到时候顾命大臣还是我们这边多!时间站在我们这边,我们怕什么!”

    听到这里,萧缅思和韩延徽便都放了心,萧缅思是太子的亲舅舅,韩延徽的小女儿又已经与太子定亲,有这层关系在,将来太子登基亲政,怎么算也不可能亲近察割而远离他们,想到这里便心中大定。

    耶律朔古亦觉得将来的事情大有可为,忽又想起一事,望着皇宫的方向幽幽道:“我们可好久没见到陛下了吧,却不知道陛下的身体如今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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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国皇宫,一处偏僻的寝殿里头,堆满了各种香料,却还是掩盖不了那阵令人作呕的尸臭!

    述律平来到这里,人也苍老了几分,看看帷幕内堆着石灰和各种药物的尸身,一时间悲从中来,旁边冲出一个人来,竟然是失踪多时的耶律李胡,他见到了述律平就问:“娘,事情怎么样了?”

    述律平看了他一眼,说道:“一切顺利,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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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章章节序列号好像弄错了,抱歉,起点的系统,又改不了。(未完待续。。)

第三一五章 大代言

    当辽阳府政局潜流暗涌之时,燕京方面的矛盾则在进一步激化。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杨定国病倒了!

    当日郭汾罢大学士、革都御使,削上将军的决定发到西域后返回,也已经加盖了天策上将金印,让人知道了远在万里之外的张迈很尊重西山那位女主的决定。

    那些不满眼下政局的旧式官僚和老派士绅,也不敢正面违抗郭汾,但暗地里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却是免不了。这不是官吏贪污,也不是武将跋扈,只是士绅们的家属在利用天策政权的言论宽松环境罢了。

    事涉民间舆论,所以掌管纠评台的杨定国不免四处扑火,他毕竟上了年纪,这一年来为了筹建河北、山东、河南三地的各级纠评台奔走劳累,近期因张迈西巡、燕京不稳,事务的繁重又增添了几分,几层催逼之下,竟把杨定国给累倒了!

    这次的病事来得极其猛烈,郭汾知道后大惊失色,如今张迈不在,杨定国可是这个国家的定心骨之一,万万不能出事——抛开国事不论,自郭师道去世后,杨定国于郭汾就如同父亲一般,便以亲情而论她也难以接受杨定国有事——因此赶到幽州城内杨府亲自奉药。

    杨定国得医生照料,稍稍清醒过来,却也知自己不能理事了,他病中喃喃,说的却还只是国事,郭汾道:“叔,你就别牵挂这些了,这些自有人去做!”

    杨定国说道:“你父亲为我们断后,把性命都赔上了。我这把老骨头,只要还能动弹一天就不能不做好自己的本分,否则将来下到九泉之下没脸见老兄弟们啊。”

    郭汾一听嚎啕大哭,这是她自坐镇凉州以来从未有过的失态。又想如今杨定国病重,杨易杨涿却都不在身边,国老不负这个国家,郭汾却觉得国家对他有所亏欠,杨定国眼看郭汾动情,心中也是一阵哀伤。叹息道:“孩子,别这样,别这样,你都是做人娘亲的人了,又是一国之母,不能这么哭,叫人看见了会以为你软弱。唉,我这病,就算一时死不去。怕是也没法理事了,但我倒下了,纠评台不能倒,得找人来接手了。”

    郭汾道:“除了叔父,谁担得起这个重责!”

    杨定国道:“当初纠评台的设立,本意就是要由民间选举忠直之士为民代言啊。算起来,我这种从军方退下来的人只是草创阶段不得已推出来的,不是真正的合适呢。如今各级纠评台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我这时候退下来也好。但这大代言的选举,你可要费心了。”

    当初纠评台设立时。天策政权还只占有西北一隅,因此设立的是国、州、县三级,各级御史层层推选,近来疆域扩大,事务日烦,在国与州之间。又于开封、襄阳、凉州、秦州、曲阜、邺都增设都纠评台一级,但都纠评台尚不是常设机构,只算是分割了国家大纠评台对地方上的一些权力,若是按照法定程序的法,国民大纠评台的御史们。仍然是从州一级选上来的。

    而到了国家大纠评台层面,除了涉及国本要召开大议,日常事务通常由各个常设的纠评台中枢机构组成,或主议商业的,或主议宗教的,或主议治安的,或主议刑律的,或主议工程的,或主议教育的,或主议贪腐,一共十六个部门,这就是当初所谓的“纠评台一十六堂”,后来随着权柄增重,事务日繁,又增设为二十四堂。

    二十四堂之中,又有一个论宪堂,是先纠评台而存在的一个非常设机构,诞生的原因是为了因应天策政权的立法——当初张迈以天策政权百法草创,许多律令都是仓促上马,里面必然有不完善不严密之处,而且文辞也还需要修饰,所以在每立一法之后,或者每决定要废一法之前,必然将新法或者决定分别抄成几份,交到一些既有见识、又能代表一定人群的人手里让他们审议,可以说这是最早的立法机构。

    不计算中间曾短暂加入又退出的郭洛、杨易、洛甫、慕容归盈、曹元忠和孙超,在定制后起到持续性作用的,一开始只有九个成员,分别就是汉传佛教大宗师法如,蕃传佛教大宗师宗晦,祆教大祭司穆贝德,明教长老温宿海,国老杨定国,**官张德,以及郑渭、张毅,最后还有一个就是郭汾。

    这其中前面四位宗教大师有两位已经逝世,又有两位不再问事,后来随着分工越发明晰,掌管“大唐政务总理印”的郑渭、掌管“天下公法印”的张德都按制退出,所以论宪堂的元老成员,就只剩下杨定国、郭汾和张毅了。

    论宪堂一开始就是一个小圈子一般,平时没有固定的事务,然而在制度权力上影响极其深远,入得堂来,只设席位,没有高低。

    杨定国让儿媳妇替自己取来“代万民言”印,说道:“按理说,这颗代万民言印应该由我亲手交接,但我现在这个样子,只能委托你了。”

    他说了这么一会话十分劳心,人又难受起来,郭汾不敢推辞,接掌后说:“叔父你就安心养病吧,一切有我!”

    杨定国得了她这句话才算放下心来,手一松开,人几乎就失去了清醒。

    郭汾抱着代万民言印,心中发苦:“迈哥哥这没良心的跑到西域逍遥去,把燕京这烂摊子扔了给我也就罢了,如今这纠评台也落到我手中,这可叫我怎么好!也罢,且先召开会议,赶紧推举出一个新的大代言吧。”

    这“代言”的称谓原本出自秦东对自设纠评御史的俗称,但传着传着,连秦西正式的纠评御史也自称代言了,“代万民言印”出炉以后,掌管者又被称为“大代言”,是论宪堂天然的首席,也是整个纠评台系统的大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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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汾回去之后就以论宪堂元老的身份。代杨定国发出命令,拟于一个月之后,举行国议,选出新的大代言。按制,参选者的资格,一是有三名论宪堂成员的推举。二是有三十名以上国家纠评御史的联荐。她为人光明正大、豁达豪爽,心思有时候便不够细密,这时只想赶紧选出一个新的大代言,一来接过杨定国肩头的重任,二来也好稳定当前的国事。

    不料一石激起千层浪!消息一传出,原本就纷纷扰扰的燕京登时更增几分热闹,从官员到士绅,从政界到商界,不知多少人连夜串联。互通消息!

    纠评台是天策大唐才有的一个全新机构,虽然没有日常行政的权力,但却拥有极广泛的监督权,而且这种监督是自上而下的监督,纠评御史只要不触犯法律规章在任期内就不怕遭受罢免,虽然不是官员,却能制约官员。而纠评台的大代言更是掌管“六印”之一的“代万民言印”,按照当前的立法。天子之立、宰相之继,其诏书都得加盖代万民言印之后才算合法——这是何等尊崇的地位!

    原本有杨定国坐在这个位置上。以他的地位无人敢去问鼎,现在杨定国病倒,这个位置要空出来,立马就有无数人起了觊觎之心。

    ————————————

    魏仁溥这段时间本来晨起静坐、读书之后便于辰时末刻到茶馆喝茶,听着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蚁辈在那里窃议大代言的归属,心中冷笑。没了心情,拂袖而归。

    他当日参加廷议,因怀了私心行差踏错,受到了郭汾的切责,又罢了他都御使的。虽然郭汾仍然让他暂管监察台,但魏仁溥羞耻心甚重,自觉半世英名一朝丧,便自动从监察台总宪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闭门读书,然而对这个他有份参与建立的国家他毕竟还是热心的——不然也不会留在幽州不回家乡了。他的门生故友也多知道他的心情,所以这段时间都没来找他,魏仁溥便也乐得清静。

    但这日杨定国要退位让贤的消息传出后,门生故旧登门者忽然络绎不绝,魏仁溥这才记得自己虽然不是监察台总宪了,但“论宪”的身份却还在——论宪堂如今有三十个成员,除了二十四个领域的代表之外,其他六人都是或德高或望重之人,魏仁溥年纪虽轻,威望却已经非同小可,所以跻身于论宪堂毫无异议。

    监察台都御史和翰林院大学士都是天子钦点,因此可以由天子直接除名,但论宪堂成员却是选出来的,杨定国一天没有召开会议表决除名,魏仁溥论宪的身份就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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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茶馆回到家中,又见有几个学生等着他了,魏仁溥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他们所为何事——自他辞职以后,不但监察台的运作大受影响,他的门生们也是人心惶惶,这次大代言选举的消息才传出来,这些人就都动了心思。

    魏仁溥却不等他们开口就说:“我知道你们有话,但如果是大代言的事情,那就都不用说了!我当初此去监察台总宪之职务,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吾辈儒者,当知廉耻,监察台总宪的位置容不得半点污垢!我既然品德有亏就不能不引咎退辞。更何况大代言一职,乃是上秉天心、下代民意,非天下大公者不得窃据其位。我做监察台总宪 都于德有亏,何况大代言!”

    几句硬话把门生们劝走了,不料到了晚上,冯道忽然来请,魏仁溥和冯道也有师生之谊,学生进门老师可以赶走,老师来请学生可不便无礼,他来到冯道府中,两人会面,依礼坐定后,冯道喝着茶,也不说话,也不寒暄,魏仁溥有了坐监察台的习性后,人也变得尖锐,说道:“冯师许久未召唤学生了,今夜忽然相邀,莫不是和纠评台大代言一事有关?”

    冯道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正是如此。”

    魏仁溥道:“冯师想要推举何人?只要是德望兼重之人,学生一定附名!”

    和他魏仁溥一样,冯道也是论宪堂的成员,按照规制,只要他二人达成共识,再找一位论宪堂成员就可以完成推举了。而且两人在中原士绅群体影响极大。根基深厚,如果联名声势一定极大。

    冯道笑笑说:“老夫非为他人说项,乃欲自谋耳。”

    魏仁溥微微吃了一惊,说道:“冯师已经身为大学士!尚有不足耶!”

    “大学士,大学士……”冯道喟然叹道:“若是天子信重,这大学士一职便大有作为。甚至上干天子、下制宰相都不在话下。但天子若不信重,这大学士就只是个摆设。何如代万民言者,能多为国家社稷、天下百姓做多一些实事。”

    魏仁溥沉吟道:“我等乃待罪之身,前事未远,冯师就要竞选大代言,只怕……不大合适吧?”

    “道济你什么都好,就是是非心太过、廉耻感太重了。”冯道说道:“何况那件事情,是非难明,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错。但娘娘既然要削我。老夫也无怨怼。只是这大代言一职,老夫自问,于杨国老卸任之后,四海之内,舍老夫其谁?”

    魏仁溥倒也觉得以冯道的声望,接掌大代言原本倒也合适,只是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总是让人颇为芥蒂,他也不大想掺和。乃说道:“娘娘那边,会同意么?”

    冯道取出一封奏疏说:“明日一早。我就会去西山,辞去翰林院掌院之职。至于大代言一职,既然说是由下往上推举,那我只要得到三位论宪的推举,或者三十位纠评御史的联荐,那依照法理。便谁也不能阻止我了。至于最后能否选上,就看各人手段了。”

    魏仁溥道:“那冯师今日来,是要学生附名了?”

    冯道含笑道:“其实在你之前,我已经寻到三位论宪了,若你肯附名。那当然是更好了。但我今天请你来,为的不止如此!如今聚于都中的二十三堂纠评御史,每堂或三人,或五人,共计一百二十三位,其中五人,乃是你的门生,又有十六人,乃是你门生的家人——或其父叔,或其兄弟,又有五人,乃是你的至交好友,那些仰慕你的人不计在内,至少就有二十六人是很受你影响的了。一个月后,各路奉命入京的地方纠评御史二百一十二人,据我所知,至少也有二三十人与你关系匪浅。论宪堂的人不论,这三百三十五位有资格推举大代言的人里头,能因你而动的至少便有五十人。老夫今夜请你前来,不是要你附名,而是要告诉你,老夫,愿意到纠评台为国家继续出力。只要我坐上大代言的位置,定然要接过杨国老的重任,上不负天子之望,下不负百姓民心。”

    从郭汾公布要推选大代言到现在还不到三日,魏仁溥可没想到这短短三日之中,冯道就已经谋算到这个地步了,连纠评台中谁拥护谁都摸了个底透,看来这大代言一职他是势在必得了。

    不过,魏仁溥仍然犹豫。

    冯道见他仍不肯答应,又说:“道济啊,是不是你自己想上?若是你自己想上,那么老夫马上偃旗息鼓,竭尽全力扶持你上去!”

    魏仁溥道:“学生不敢,我乃戴罪之身,不敢谋此。”

    “其实你是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但你若不上,那就该拥护老夫。”冯道说:“天策崛起于西北,虽然元帅的确是汉家血脉,但朝廷的建制,吾儒其实一开始就错过了。有了这纠评台之后,本朝与历朝历代怕都不一样了,历朝历代,开国天子从来都是出语成宪!但到了本朝,竟已明文规定,非经代万民言印加盖,宪非宪,法非法!则这纠评台之重可想而知。然而你且看这最重要的论宪堂,最初九元老,佛家者二,外教者二(他这里指祆教明教),军人者一(指杨定国),刑吏者一(指张德),女子者一(指郭汾),商家子一(指郑渭),其能称得上儒者,唯有张毅,而张毅学识浅薄,实当不得我儒门之代表。以此订立的法律之下,我儒门大义有何地位可言?因此这大代言之职,我非为自己争取,乃是替我儒门争取,此乃千秋万代道统之争,我等万万不能因一时之义气而退让!”

    魏仁溥本来不想答应,但听到这里,还是被冯道说动了。不过他毕竟历练经年,一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已经倾向于支持冯道了。

    因为老冯说的没错,如今中原儒家对天策大唐的立法影响的确偏小了,若要改变这个现状,的确需要在纠评台的更选中有所作为。

    魏仁溥离开之后,他的几个儿子从屏风后走出来,长子道:“爹,魏道济都已经下台了,你有必要对他如此折节么?”

    “咄!你们懂什么!”冯道说道:“道济主持了几次大考试,又常巡查各州,根基扎于民间,委实非同小可,范文素执政了东枢那么久,手头能影响的人也只有三四十罢了。李沼借了免税令一事的势,能影响的也只有二十多人,且局限于河北。论道如今大代言的选举,道济的影响可比谁都大!”

    次子道:“若是他们三人都能支持父亲,那这次选举就十拿九稳了吧?”

    “那也未必。”冯道说:“他们三人能影响的人,互相还有交叉,就算把他们都拉进来,再加上我能影响到的,也不过**十人罢了,还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这已占据了河北、河南和山东的大部分了,荆北的纠评台尚未成气候,不足论也。但关中、河西那头,就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

    顿了顿,冯道又说:“这是从地域而论,若论领域,没有这次大代言改选我不知道,如今一要改选,为父才发现在纠评台商家子的势力着实巨大。许多的御史背后都有商人撑持着。此外就是军人,军人而直接入纠评台的不多,但军眷军属而入纠评台的却委实不少,而不少军眷又与商家子互相勾结渗透,他们若能统一起来,齐推一人,那我中原士绅就算齐心协力,只怕也万万抵敌不过了!不过还好,如今那些商家子中,可没有个威望足以服全众者,范、李那边已经答应会支持我,如果道济也能助我一臂之力,那我们的胜算就会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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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策大唐境内,士绅们虽然仍控制着中原大部分的土地与人口,但商人阶层与武人阶层的势力如今也甚大,而且许多军人眷属都有经商行为,或与商家大族联姻,论到地方官员的数量他们不多,但放到纠评御史这里人数就不少。

    但正如冯道所判断的那样,商人圈里,除了郑渭这个特例之外,甚少有成功从政且政绩斐然的,不像儒林一样,自周末以来经过上千年的培养天然地就拥有许多文化高、声望大的人才。而军人阶层中的名将,在这个乱世之中其声望虽远非大儒所能及,但几乎所有名将都还在役,所以也就没能站出来成为领袖。

    自消息传出之后的七八日间,各地市井纷纷扰扰,燕京的商户家族彼此串联,却是三五成群,小领袖冒头的甚多,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大领袖却一个都没有,全都不成气候。

    就在这时,西山传来消息:翰林院掌院学士冯道辞去了职务!而后便有三位论宪堂的论宪联名,推举他为新一任的大代言。

    此事一出,坊间登时议论纷纷,不但郑济、奈布等人都着急了起来,就是曹元忠也有些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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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出差在外兼生病

出差在外,还生病了,我这得有多苦逼。

    这一个多星期我一直在外面跑,都是在飞机上、酒店里抢时间码的字,本来想不会影响更新,不料却在上海病了,星期三已经很难受,差点更不了,到广州后没转好反而加重,今天还得拖着病体去把工作干了,现在实在受不了了。再请假一次。

    老爷波贺,让我快点好吧。(未完待续。。)

第三一六章 东京政变之一

    一封密信送到了龟兹。

    王溥不在他身边——如今数百学子都进入各个学院学习,他们并非怀着一种崇敬、而是怀着一种不忿去学习的。

    前些时候,张迈对诸胡贤哲的推崇让他们心中极其难受!尽管龟兹学院丛林的许多见闻拓展了他们的视野,但在众学子内心深处,诸胡的杂学,又岂能与我华夏精微广博的大学问相提并论?

    虽然龟兹的学院丛林中也有一些华夏的先哲,但老子、墨子、玄奘,在儒生们眼中看来也都只是杂学旁宗,不是正途,岐黄只是传说,葛洪更是上不得台面!堂堂儒家的先圣先贤,在这里竟然全无地位!但张迈的威望让他们不敢将心中的不满表现出来。再说,具体到各种实际学问上,当前的儒门确实都出了问题。格物、化学也就算了,六艺范畴内的学问也被人家比下去,那就真的是无法自辩了。

    王溥和一些学子领袖已经碰过不知道多少次头了,觉得这次的事件非同小可,以张迈如今对龟兹学院丛林的推崇、以及他所颁布的《实学》纲要来看,竟有可能要将龟兹丛林的这套体系作为学问的“正统”来推广!更可怕的是张迈不仅仅是自己推崇,而且还将这些观念灌输给皇子和公主!这就是要在下一代中也培养这种意识啊!这可就不是一家一姓的江山改易,而是关乎千秋万代的学统正宗了!

    因此王溥等人都深为警惕,觉得必须予以反击,他们一边写信,向中原的士林传达这边发生的大事,一边自己设法,定要将张迈的这种倾向扭转过来——至于办法。王溥等人商议过后觉得,既然张迈觉得这些实学有用,那很简单,只要把这些学问都搞清楚,然后超越他们、将之击败就可以了。

    所以二百学子便都打了鸡血一般自发地动员起来,分散到各院钻研起各个方向的学问。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华夏的知识分子无论智商、素养还是知识储备,绝对称得上世界第一,哪怕这时是在五代乱世仍是如此。域外的学问没听说过也就罢了,一旦听说再加钻研,超越原有国家的宗师大哲那是毫无悬念。当初玄奘西行,到印度号称取经,其实他到印度巡游一圈、转益多师之后,就发现整个印度根本就没有他的对手了。以至于他在印度立“斩首辩经大会”,竟然无人敢上去挑战!

    这次来的数百学子,里头未必就有能与玄奘比肩的天才,但智商与综合素质都相当高,关西的学子也就罢了,山东、河北、河南,那可是读书种子频出的地方。加上其中大部分人在中原时其实已经接触了实学的纲要,这时心态一转变。心力放了进去,进度便大不一样。

    华夏的科技自古发达。所缺憾者,一是少了系统性的科学体系,二是自汉以后就一直有一种对工具学科的蔑视倾向而且愈演愈烈,系统性的科学体系最难处在于创建——这是上千年积累的结果而不是一两个天才就能开创的,但若本有体系,以这些学子的底子学习起来便很容易。如今二百士子受了刺激,一投入进去钻研各科学问,龟兹的各科的老师们登时倍感压力。

    阿基米德留下的原理不过区区十数条精华,张迈总结的格物定律虽然玄妙也不算太过复杂,希腊人的辩证未见得能超越战国诸子。印度人的逻辑在玄奘之后对华夏士子来说也并非完全陌生,因此各各有人钻研且很快就有了心得,只有神学院的学问——尤其是一神教的教义,学子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因此无人肯真心学习,就算有人钻研,所想的也只是如何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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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子们在做的事情张迈假装不知,自与薛复商议军国大事,他拿出那封密信,说道:“燕京和辽阳府,都有人蠢蠢欲动了。”

    龟兹与东方相隔万里,张迈得到的消息并不即时,这时他还不知道杨定国病倒,也还不知道辽阳府最近的情况。

    薛复道:“当初落到我们手里的辽人中,只有韩德枢元帅下了点功夫安钉子,至于其他人,比如萧缅思,比如萧翰,比如李胡,都是没安钉子就放他们回去。元帅这样做,可是料定这些人回去自己就会闹点乱子出来么?”

    张迈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想那么远,只是这些人放回去了也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何况他们的政见各自不同,回国了也只能添乱,现在看来情况却比预想中更乐观。”

    他顿了顿又问:“郭洛到哪里了?”

    薛复道:“已到疏勒。”

    张迈道:“很好。”

    薛复出去后,张迈敲着桌子,喃喃道:“阿洛没有推托就来了,可见他对我没有变心,那河中那边至少就还能稳一代人——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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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阳府那边对燕京发生的事情,知道的比张迈还快。

    唐、辽两国虽然处于敌对状态,但张迈从来就没打算对辽东进行经济封锁,而辽国的榆关在的汉化派的控制下,也默许了民间走私队伍的存在。唐辽之间,大宗货物主要通过海运,但海运有季节性,月月不断的走私则是通过滦州与榆关之间被双方默许的民间走私来进行——同样,唐辽两国的谍报往来也是如此。

    从燕京到滦州不过数县之地,越过榆关马上有快马接力将消息传到辽阳府,杨定国病倒的消息太重大,不几日就闹得天下皆知,不到十日的功夫,就连辽阳府也都知道如今如今唐国大代言一职缺位,燕京重臣皆意图角逐了。

    韩延徽父子闻讯诧异,契丹们则额手称庆,眼看张迈一西巡,燕京的乱子就一出接着一出——唐国越乱他们就越高兴,尤其是述律平。原本有些担心的事情,现在看来是时候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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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课里传来消息,他在榆关、辽南已经基本完成了对那里兵马的掌控——由于南派将领的退让,事情进行得颇为顺利。

    述律平知道之后,便再次召开大会。说道:“如今南北两军都已经整合完毕,而唐国又正内乱,哀家想统合部队,誓师伐唐!”

    “伐唐”的事情只是在朝堂上说过,虽然也有小道消息流播到了民间的,但尚未正式公布,群臣谁都明白述律平这次只是借机要统合三派,这时听了这话,互相对视了一眼。心想莫非太后真想假戏真做?

    耶律屋质上前说:“唐国虽乱,其乱不出幽州。唐骑大军未曾有损。杨易虽废,余威尚在,军中将领也多有敢战之人。伐唐一事,必须从长计议。”

    述律平道:“汉人有一句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兀欲在漠北等着我们这边的消息,我们再不动手,一旦那边消息走漏。契丹在漠北最后的人马就会被铲平。所以事不宜迟。”

    萧缅思上前道:“就算真要伐唐,也要先议定一个伐唐的大将军人选。课里、撒割两位详稳。虽然位高权重,但似乎威望上还不足以担此重任。”

    他话声一落,拽剌铎括就叫道:“那还用说,他们当然不行!”

    耶律屋质也道:“正是,这两位可为副帅,可为留后。伐唐的大将军,应该另外推举威望高重、身份显贵之人担任。”

    任谁一听,就知道耶律屋质暗指的是耶律朔古。

    拽剌解里应道:“正是,正是!应该如此!”说着对述律平一拜:“太后!末将以为,由东北兵马大元帅担任这个大将军。最是合适。”

    尽管他会说出这话在众人意料之中,但朝会之上,还是有一小半人都哦哦起来,

    萧缅思道:“察割如今虽然高居东北兵马大元帅,但他是天策的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更何况是担任伐唐的大将军!”

    拽剌兄弟闻言登时大怒,这殿上诸将,谁没吃过天策唐骑的亏?当面说这话,揭的就不只是耶律察割一人的伤疤,而是所有人的伤疤!拽剌铎括一步跑过来就叉住他的衣领喝道:“你说什么!”

    耶律屋质也觉得萧缅思这话说的不合时宜,却还是喝道:“铎括,住手!”

    拽剌解里瞥见述律平神色不悦,慌忙过去拉开了兄弟,一边冷笑道:“我们固然是败军之将,但总好过不明不白被放回来的俘虏。”

    这话一出,萧缅思登时脸色通红。

    耶律屋质道:“各位稍安勿躁,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的成败不足为论,汉高祖面对项羽不也是屡战屡败?但最后垓下一战成功了,一样平定了天下。”

    这话讨好了殿上所有人,不管南派北派还是调和派听了都心里舒服。不只是耶律察割,就算是耶律朔古,又哪里曾在唐军铁蹄下讨到过什么好处?既然都是失败者,那就大哥不说二哥了。

    “不过……”耶律屋质又说:“察割虽然勇猛善哉,但东北兵马大元帅一职,适合留镇国中,而不合适征战伐唐。”

    韩延徽十分机敏,一听就唱双簧一般问道:“那以枢密之见,谁又适合?”

    耶律屋质道:“既然是响应漠北,必然兵分主副两路,一路攻燕京,取得围魏救赵的战略效果,一路攻击漠北,响应漠北那边起兵,所以伐唐大元帅,以西北兵马大元帅一职担任最为妥当。”

    朝上群臣一听,心中都想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主意。

    自述律平统合南北、削其兵力,耶律屋质和韩延徽等几次商议,都觉得在这大义名分下与其抗拒,不如顺从,但顺从之余却还要争取,而他们争取的目标就是融入调和派,既然述律平要建立新军,那建就建吧,但这支新军总得有个统帅吧,到时候将这个统帅争下来就行了。

    在他们看来,耶律察割素来跋扈,又是耶律安端之子,是耶律德光的堂弟,有篡权夺位的潜力和危险——阿保机还没死耶律安端就这么干了!相比起来。耶律朔古就算执掌军权,篡位的可能性却很小,南派与调和派的关系又一直比北派好,政治观点也比较接近,所以耶律屋质和韩延徽都相信在察割与朔古之间,述律平一定会倾向于后者。

    拽剌解里嘿嘿一笑说:“敌辇说兵分两路。我也很赞同,既然如此,就由朔古详稳统领偏师,呼应漠北,察割详稳统领大军,直袭燕京吧。”

    萧缅思怒道:“那怎么行!”

    拽剌解里道:“怎么不行!朔古详稳不是西北兵马大将军吗?就该让他去打西北啊。”

    萧缅思道:“朔古详稳久镇南方,对燕京的道路军情更加熟悉,攻打燕京,应该让朔古详稳前去。”

    拽剌解里道:“那这样的话是让察割详稳去打漠北?那打下来了漠北。他岂不变成了西北兵马大元帅?那我们大辽的官职不都全乱套了?”

    萧缅思道:“东北西北,不过一个官衔罢了。不是说察割是东北兵马大元帅,就不能领兵去西北。”

    拽剌解里道:“如果照你这么说,那刚才敌辇说响应漠北起兵,就该派西北兵马大元帅去,岂不是如同放屁?”

    他虽是粗人,却和拽剌铎括不一样,乃是粗中有细。这话说出来,萧缅思一时竟为之语塞!

    耶律铎括哈哈笑道:“对啊对啊。就是放屁!”

    南派臣将大怒,马上出口反讥,北派也不甘示弱,扯开喉咙骂了起来,南派在辽阳府势力较大,人数较多。但北派的将领更加粗豪,嗓门更大,双方一吵,整个大辽朝会立马就变得比市集更加热闹。

    述律平脸色黑了下来,喝道:“够了!都给我闭嘴!”

    地皇后的威势。果然不是大辽国内任何人敢违抗的,朝廷之上立刻静了下来,耶律屋质看了众人一眼,再看看述律平的神色,上前一步说:“兵马统帅一职,本该由天子决定,如今天子病重,太子监国,就请太后独断吧。”

    韩延徽也道:“正是,老臣也请太后独断。”

    萧缅思等也上前道:“臣等也请太后独断。”

    他们南派群臣全都认定了太后不可能将兵权交给耶律察割——耶律朔古没有皇室根基,再怎么弄也只能拥护耶律阿保机派下的子孙,耶律察割可不同,一旦掌权,辽国的江山说不定就移到耶律安端派下了。

    不料这时耶律察割也上前说:“察割也觉得,这事应该交由太后决定!”

    拽剌解里等北派将领齐声道:“只要是太后的决定,我等都服气。”

    耶律屋质等眼看察割居然也拥护,奇怪之余不免暗中担心。

    述律平沉吟片刻,这才说道:“伐唐的人选,的确不能轻忽,哀家以为,不是身份尊贵,又得信任,就当不得这个大任。”

    耶律屋质和韩延徽心里都想:“身份尊贵,朔古与察割都是,但要说信任,肯定不是察割。”便一起道:“太后所言极是。”

    述律平点了点头,道:“哀家已经有了决定。李胡,你出来吧。”

    在朝臣的无不错愕中,耶律李胡大踏步走了出来,经过耶律屋质时藐了他一眼,又和耶律察割交换了个眼神,跟着向述律平行了一礼。

    耶律李胡自漠北一战之后人就失踪了,至今未在人前露脸,此时忽然出现,殿上群臣无不惶然。

    述律平道:“伐唐的大事,交给朔古还是察割,我看都不合适,还是让李胡来做这个统帅最好。”

    殿上登时大哗,连耶律朔古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叫道:“太后!”

    述律平已经道:“皇帝还能理事的时候,就已经封了李胡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现在皇帝病了,这总掌天下兵马的大权,由李胡来担最好。哀家这就下旨,由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李胡,掌管我大辽所有军队,诸将将帅都得听其命令节制,违者斩!”

    殿上本来的喧哗声,忽然变成了一片沉默,“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封号的确是耶律德光封的,但那只是一个虚衔,耶律德光早知道述律平最偏袒这个小儿子,不得不拿这个虚衔来安抚母亲,可这时述律平再将这个封号提出来,那就不是虚衔,而是要将之“变现”为实际权力了!

    耶律屋质和韩延徽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他们万万料不到会出这样的变故,刚才都把话说满了,这时如何改口?

    耶律朔古叫道:“太后……这!……”

    察割却已经率领北派诸将拜了下去,口呼万岁,又道:“我等愿奉太后懿旨,我等愿奉天下兵马大元帅将令!”

    耶律李胡大喜,亲手扶起了耶律察割。

    眼看两人如此默契,耶律屋质和韩延徽自此方才恍然大悟,这段时间对北派的种种“反常”总算找到了答案!

    耶律朔古叫道:“太后,不可如此!”

    述律平脸色一寒,耶律李胡横了他一眼说:“朔古你大胆!母后刚才已经说了,违令者斩!你想做我第一个刀下鬼祭旗吗?”

    耶律朔古心头一凛,知道耶律李胡素来残暴,他说要杀人说不定还真敢杀!

    述律平忍住怒气,以平和的语调说道:“朔古,由李胡来做天下兵马大元帅,你和察割做他的左膀右臂,这是最好的安排了,你若连这都反对,难道说这天下兵马大元帅,就只能由你耶律朔古来做吗?”

    地皇后威严厚重,这话也说的理直气壮,耶律朔古也不敢正面对抗。

    眼看耶律朔古都被压制住了,却还是有一个人忍不住跳了出来,叫道:“谁都做得这天下兵马大元帅,但李胡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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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明天会再补更一章。(未完待续。。)

第三一七章 东京政变之二

    跳出来反对的,乃是萧缅思。

    述律平怒道:“为何不行!”

    萧缅思叫道:“不行就是不行!”

    “你大胆!”述律平怒道:“李胡是天皇帝的儿子,当今皇帝的弟弟,身份尊贵,无人可比,他都做不得,难道你做得!”

    萧缅思道:“臣自然做不得,但臣虽然做不得,他李胡更做不得!李胡他对帝位存着什么心思,天下人谁不知道,让他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执掌天下兵权,请问太后将置天子于何地,置太子于何地!”

    说起来,萧缅思与述律平乃是同族,契丹萧氏,本来就是述律氏的汉化姓,但萧缅思是当今太子耶律璟的亲舅舅,虽然都是后族,但只隔了这一层,双方便势同水火。

    述律平被他戳破了心思,大怒道:“缅思!你大胆!许久不动刀剑,就当哀家真不会杀人了吗?”

    萧缅思道:“就算要杀了我!也是不行!”

    述律平怒喝道:“来啊,将萧缅思心怀不轨,意图谋逆,拖下去,斩了!”

    便有武士走了上来,要将萧缅思拖下去,群臣可不会以为述律平只是做做样子——她是真敢杀人的!当初天皇帝驾崩,为了扶耶律德光上位,述律平就在丈夫的棺材前面斩了几个亲贵重臣,现在再杀一个萧缅思又算什么!

    耶律屋质等慌忙要上前劝谏,述律平喝道:“胆敢为他求情,以同犯论处!”

    眼看武士已要将萧缅思拖下去,耶律朔古眼看形势已经无法扭转,上前道:“太后,臣愿奉天下兵马大元帅将令。”

    述律平看到耶律朔古当场妥协。神色稍缓,耶律朔古又说:“萧缅思虽然冒犯了太后,但念在这几年兢兢业业,于国有功,请太后赦免他的死罪。”

    述律平有心要扶耶律李胡上位,在群臣之中。萧缅思便是绕不过的障碍,本要趁机发作将他杀了,但耶律朔古先妥协,再求情,就不能不考虑他的面子,微一思索,才道:“也罢,寄下他的性命吧,打入天牢。以观后效!”

    在耶律屋质的叹息与韩延徽的颤抖中,一场还不算政变的政变,至此进入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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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辽阳府的氛围却从这一日开始就紧张了起来,耶律李胡为人跋扈、残忍而好杀,偏偏述律平却认为这才是契丹人应有的本性,对他的作为全不约束,有他做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一天,南派大臣们便知道自己的日子难过了。

    朝会之后。韩延徽回到府中,不停地打颤栗。

    自契丹东迁以后。南派声势日大,韩延徽在朝廷上话语权日重,太子也延请了他做师父,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但若让耶律李胡起来,韩延徽就看不到出路。

    皇帝是契丹也罢。沙陀也罢,汉人也罢,只要还是个理性的人,韩延徽觉得自己就有用武之地。但耶律李胡是什么人?性暴如虎,性疑如狐。喜怒无常,难以理喻,由他来做皇帝,别说尊严与富贵,就是性命也是如同交在一个拿着屠刀的酒徒手中。

    朝会后的第二天,耶律李胡就开衙建府,将兵权收拢,府邸是述律平一早给他准备好的,但只是一个空壳,里头什么都没有,耶律李胡甚感不满。这时耶律察割给他出了个主意,李胡闻计大喜,便宣布为了伐唐大业,让拽剌铎括去辽津征集物资——手法是借鉴了天策唐军的“国债”,以一张白纸条去换取辽津商人的金银货物!

    命令既下,辽津的商人群情汹涌,天策的“国债”之所以能够顺利推行且被商家接受,那是经过历次国债发行皆能回本甚至获利,被证明了有信用的,而且除了第一次“国债”筹集有半欺诈半强迫外,后来的国债基本上都是自愿。

    但耶律李胡的国债有个狗屁信用?且又是完全强制性行为,这就令辽津的大小商人都无法忍受。

    可是在白花花的屠刀之下,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同时,耶律李胡又采纳了察割的建议,对辽南农村加征赋税——这些年辽东的汉民在站稳脚跟之后,日子的确是渐渐好了——至少比混同江游牧的北派契丹还好,这就引发了契丹底层的妒忌与不忿,北派的人都认为,汉人之所以会坐大,就是汉化派对他们太好了。对辽南农村加征赋税,既可筹集钱粮,也是对契丹底层的安抚。

    这两件事情一出来,辽东地面很快就出现了反抗声潮,萧缅思知道后便谋划复辟权力——他人在狱中,门人故吏却遍及辽阳府,不料察割早对他进行严密监视,尚未举事就被察觉了,耶律察割便奏明了李胡,顺藤摸瓜地扯出了十余个东京重臣,牵扯出八十余家,以谋逆罪抄家——这些都是南派的臣子,他们通过海外贸易,虽只短短数年,家中已经极其豪富。北派的将兵久居混同江苦寒之地,对这些人向来又嫉又恨,所以抄家抄得无比兴奋。

    一时间辽阳府,陷入一种恐怖氛围之中。

    耶律屋质几次劝谏都无果,韩延徽也曾上前,却被耶律李胡一个斜睨说:“我和敌辇说话,你一个汉奴在这里多什么嘴!下去!”

    韩延徽浑身发抖,一张脸皮就像被耶律李胡这“汉奴”二字给扒尽了!

    回到家中,韩延徽依旧神魂不附体,他虽然没有参与萧缅思的图谋,但彼此都是南派,要牵连到自己有何难处?现在耶律李胡是否杀他,都只是一念之间。

    韩德枢看到父亲这样,忍不住上前道:“爹,大辽今时不比往日了,要不……我们走另外一条路吧?”

    韩延徽愕然一下,跟着便知道韩德枢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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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李胡重用了耶律察割,通过辽津国债、辽南加赋、辽阳抄家,三场行动不但将所有反对耶律李胡的人打得不敢做声,而且筹集了大量的物资。原本空荡荡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府邸内,金银财宝已经堆积如山!而新征收上来的辽南赋税以够大军百万人一年之用度!

    眼看手里有兵有粮,有人有钱,耶律李胡忍不住对耶律察割哈哈笑道:“有了这些钱粮,我们就算兴兵三十万,打个五六年仗也够用了。现在还怕什么张迈。怕什么杨易,怕什么鹰扬汗血骑、陌刀战斧阵!”

    耶律察割笑道:“其实韩延徽那小老儿也是有几分能耐的,这才几年的功夫,就帮我们把汉家羊儿养得这么肥了。不过再肥的羊也是羊,该宰杀时,就当宰杀。南派最错的地方,就是忘了祖宗根本,将南边的这批贱种真当人看了。”

    耶律李胡哼道:“南边这批贱种就是有钱!国库一年的收入,也没有这里的一半!屯着这么多好东西!还敢口口声声说自己对大辽忠心!”

    耶律察割道:“正是。正是。”他又问道:“现在局势已定,宫里那头,也该发丧了吧。”

    “差不多了。”耶律李胡毫无表情地说:“老二的尸体虽然用盐腌了,但看看天气渐渐热了,停尸的那个房间现在也越来越臭了,再不发丧,那臭气就要飘出宫墙了。”

    ——————————

    当辽阳府完成了“权力交接”,燕京对大代言的选举也进入了尾声。曹元忠虽然设法串联,郑渭虽然也暗中努力。但最后还是没法推举出一个能够抗衡冯道的人物,冯道联合了中原的士绅群体,以这个群体其本身在纠评台的席位,再加上所能影响到的席位,得到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纠评御史的支持。

    曹元忠推出了慕容家的一位纠评御史,郑家奈家也推出了自己的一位代言。但无论在声势上还是威望上都远远不足与冯道相提并论。最后,大量的中立派与骑墙派便都倒向了冯道,使得冯道得到超过六成的支持率,成功当选,成为继杨定国之后的第二位大代言。

    郭汾虽然不是很喜欢冯道。但这个大代言是选出来的,她也不能推翻,只好移交了“代万民言印”。

    从郭汾手中接过那颗仿古的青铜印后,冯道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自归唐以来从未有过的神采,从这一刻起他,作为万民代表的他,可以见天子不拜,祭天时侧立,凉州纠评台有两句话:“天心即民心,民意即天意!”如今也被铭刻在燕京的纠评台上!也就是说,从理论上讲,掌握“代万民言印”的大代言,甚至可以代表天心天意,制衡天子!这是何等崇高的地位!

    眼看冯道当选,中原的士绅与旧官僚一时之间均有扬眉吐气之感,就连范质李沼也公开前来道贺。原本日益冷落的冯氏门庭很快就热闹了起来,每日都有无数人投帖求见,等候的人群在府外排成了长龙,如此景象,自天策开国以来从未有过。

    但对于这个变化,商界忧心忡忡,冯道在那次廷议中所表露的政见对商人来说只怕是不利的,而军界也有所警惕,中原文士从来就没有掩盖他们以文制武的意图,在这次选举中各自为战的这两派力量,开始考虑是否要联合起来,对抗声势日大的士绅联盟。

    这日曹元忠忽然轻车简从,拜访郑渭,郑渭见了他,说道:“掌兵权的枢密来见掌政权的宰相,不怕引来流言么?”

    曹元忠冷笑道:“我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却也是光明正大地来。再说你政府中的执政可以去见大代言,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见你?”

    郑渭笑了笑,迎了他进去,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开门见山地说吧。”

    曹元忠道:“大代言之位被冯道夺去,你就不着急?”

    郑渭道:“纠评台以下监上,但其监察作用主要体现在基层,论宪堂虽然崇高,但只有建制修法的权力,没法影响到我具体的行政,我怕他何来!”

    曹元忠道:“你现在在位,自然没影响,但下一任呢?你可别忘了,天子有权委任宰相。却得加盖大代言印才算合法。有这一环制约着,往后的事情便很难说!你虽然还年轻,但范质更轻,宰相一位不可能再让霸占个十年二十年!那时候他趁势起来,政府和舆台,就都成他们的天下了!若他们到时候再设法推举一个文官来制枢密院。嘿嘿,只怕就连天子也都会被架空了!”

    “他们?”郑渭皱了皱眉眉头:“冯道其实还是个节操不错的人,范质也是一位君子,别说的他们好像结党了一样。”

    曹元忠冷笑道:“他们没结党么?若没结党,这过半的支持哪里来的!”

    郑渭沉吟不语,对于曹元忠所提出来的忧虑,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曹元忠说道:“舆台既能制法修法,就得小心他们慢慢将律法变得只对他们有利!说到读书,我们不如他们。但说到做事,这些人又哪里成!现在让他们在舆台指指点点也就算了,但要真让天下都落到他们手中,非坏了国家大事不可。”

    郑渭冷笑道:“你也会忧心国家大事?你忧心你曹家的荣华与权势吧。”

    曹元忠脸都不红一下:“那又如何!既是为公,也是为私。再说他们那边,也不见得有多为公!”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就算是元帅那边,又真的大公无私了?他弄出这么多环环相扣的建制来。到了他那里,事情少。权力却大,真要任性起来,谁制得住他!政府军府舆台貌似全放开了,但军中核心番号,没人插得下手去!虽未登基,其实早独裁天下了。咱们在这里斗归斗。前提却是不能触犯他,若真有谁触犯了他,他一手拍下来,谁都得灰飞烟灭。”

    郑渭淡淡一笑道:“元帅的事情,我不想议论。但要真让冯道坐大下去,也非我所愿。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曹元忠道:“冯道他们的理念和我们背道而驰,但你我这边却颇可互补互助。现在大代言虽然被他夺去了,但论宪堂中的席位、二十四堂的首席,我们却还得接着争取,要让纠评台能发出我的声音,不能让纠评台沦为他们的传声筒。”

    郑渭十分谨慎地说道:“我身为政府首脑,本来不该掺和此次纠评台选举的,这次我暗中传话,其实已经有些过线了,如果再与你勾结……”

    “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勾结!联手罢了!”曹元忠道:“京中逐鹿,有时候别那么假清高。咱就说句实在话吧,你从西北执政,到现在十来年了,自古到今,冢宰很少干这么久的。两枢密合并成功之后,你的功劳就更大了。杨易征服漠北、破灭契丹,就受到了多少猜忌!而你的功劳,算起来会比杨易小?想想西汉建国,萧何的排名可还在韩信之上!我看元帅西巡回来后,只怕就是你卸任之时。”

    郑渭听得愕然,他生性疏散,本来不喜欢这种繁重的政务,但执政天策十余年,这事于他早变成了习惯,忽然听曹元忠说近期自己可能卸任,不免感觉别扭乃至不习惯,然而曹元忠的分析,听起来却不是没有道理。

    曹元忠又说:“冯道转入纠评台,往后的路就通畅了,以他的年岁,只要身体撑得住,兴许能干个十年,十年时间,够他培养一大帮门生亲信了。你这边呢?如果卸任,真的就打算全退了?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你的家族怎么办?郑家生意做的那么大,若无人在最高层保驾护航,不出三年,这艘大船就得被人给拆了!”

    郑渭淡淡道:“你这话,是要我趁着还没下台,赶紧在政府安插亲信么?”

    “这样的蠢话,也是我说的?”曹元忠冷笑:“现在的政府,除你之外,自然以范质为尊,张毅也比不上他。你看看范质最近,何等低调?事情不怕不做,只怕做错,他啊,就是在等着你下来,他自然而然就接手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要退就自己退,而且晚退不如早退!等到被人抓住把柄地退,不如找个理由风风光光地退。”

    郑渭正奇怪曹元忠怎么说话前后不一,就听曹元忠说:“但是,你又能做到退而不退!”

    “哦?怎么个退而不退法?”

    曹元忠笑道:“定国老从军方退下来后,就没人忌惮他了,为什么,因为他没了兵权。你如果风风光光地退下来,不也就成了国老?那时也没人忌惮你了,因为你没了政权。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行。以你的资历,论宪堂少不得你的一席。你说出来的话,就是冯道这个大代言也得掂量几分。”

    郑渭哈哈大笑:“你的意思,是要我撇下宰相不做,去论宪堂养老,顺便帮你制衡一下冯道?”

    曹元忠道:“只是在论宪堂占有一席的话,也还不够的。但有一个职位,我觉得你若退下来,刚好去执掌执掌。”

    “哪个位置?”

    曹元忠道:“就是冯道退下来的那个位置。”

    郑渭又是一阵愕然:“你是说……大学士?”

    “不错!大学士!掌院大学士!”曹元忠道:“现在商学士缺位,掌院大学士也缺位。你若进了翰林,掌院大学士的位置,谁能跟你争?再说,大学士这个位置,可以很清闲,也可以很权重,只看其与天子的关系如何罢了。冯道不得天家亲信,这个职位在他那里就只是一个虚衔,但换了是你,只怕你说出来的话,无论元帅还是夫人都会听吧?这样一来,你虽不是宰相,关键时刻却能制衡宰相。不是枢密使,却能与闻军机。且你不在相位了,说话可以更加无所禁忌,若在论宪堂也有一席之位,那时纠评台上也能制衡大代言。如此你人虽然退了,却可以退而不退。明里的权力小了,隐形的权力,兴许却反而更大了。进退之间,也更加随心自如。”

    郑渭笑道:“更妙的是,若我不想,甩一甩手,游山玩水去也是可以的。”

    曹元忠笑道:“正是!”

    郑渭笑道:“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我现在就该赶紧去请辞了。”

    看到对方要被自己说服,曹元忠正自得意,郑渭忽又说道:“只可惜……”

    “可惜?”

    郑渭正色道:“只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当然不是时候!”郑渭道:“如果天下已定,我这颗政务总理印交给范质也没什么。但现在迈哥儿西巡,长安太原不稳,南国窥伺在旁,契丹蠢蠢欲动。这个局面,只怕范质还应付不了。所以我就算要退,也先等到这一切都解决了再说吧。”

    曹元忠听到这里,神色忽然有些黯然,郑渭这一番话其实并没有拒绝他,他之所以心情一阵暗淡,主要是郑渭口吻中那“迈哥儿”三字!

    自天策唐骑吞并中原,良臣名将纳入帐下者车载斗量,然而能于私下里自然而然地叫出“迈哥儿”三字者,仍然就那么几个!郑渭就是其中一个,而他曹元忠永远都不可能是其中一个。能叫出“迈哥儿”三字的,无论什么位置,与张迈都是利害一体,而与这三个字无缘的,不管怎么蹦跶,终究都是外人。

    所以郑渭可以在政务院,可以在翰林院,可以在论宪堂,对他来说,都只是挪挪座位罢了,并不是很需要像曹元忠那般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地位而穷尽算计、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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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与曹元忠的这一席谈话,倒也让郑渭受到了不小的启发,他第二日就前往西山,与郭汾有了一番详谈,又写了两封长信,一封给了张迈,一封给了杨易。过了两天,又追写了一封信,送去给郭洛。

    给郭洛的信才发出,东面就传出了一消息,辽国皇帝耶律德光——汉名刘德谨者,驾崩!(未完待续。。)

第三一八章 杨易入京

    耶律德光驾崩的消息传来,燕京上下无不称庆。契丹素为中原大敌,如今敌酋死了,自然举国欢庆。

    几日后定辽的杨易却发来一封书信给枢密院,建议中枢必须严防契丹。

    杨易自受伤以来,不理事已久,漠北分切两部,东部兵权在石坚,西部兵权在石拔。乌州一线的防务,半归柴荣,半归耶律安抟,两人都属燕京直隶,杨易伤势渐愈之后,武学士丁寒山曾建议让他重新掌军,当时的大学士冯道却认为杨易的身体并未完全康复,还是继续养病的好,所以这段时间来杨易身为大将军却兵权全无,在定辽赋闲至今。

    杨易的建议非是绝密,所以曹元忠便拿出来廷议。

    按制,大代言有权与闻一切绝密,只是往日里杨定国将心思大部分都花在民事上,张迈与政务院不邀他他就权当不知,冯道接任之后表现却更加活跃,既闻此议,便要求让二十四堂之一的议兵堂参议此事。

    郑渭对此颇为反感,当场就拒绝了冯道的要求。

    纠评台虽有议兵堂的设置,但在功能上与枢密院完全不同,其主要作用有三:第一是议论有关军事的制度建设问题,并形成立制动议;第二是监察军队系统的制度问题的现状,并形成改制动议;第三是对军队的监察系统——法曹——进行监察,如果法曹的倾向出现偏差,议兵堂有权过问,以防止法曹系统自身的腐化。

    以上三项,都是制度层面的作用,所以议兵堂的五位御史,是从军中的基层、中层和高层以及军眷中各选举出来一个。再加上一名非军事人员,这些人很能代表各界的军心,却不是军中的智将、勇将或者名将。而有关杨易的建议是执行层面的事情,郑渭的头脑逻辑十分清晰,他面对冯道也颇为强势,所以拒绝了纠评台的参与。只让枢密院、政务院和翰林院进行廷议。但出于对大代言的尊重,邀请了冯道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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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议的结果,翰林院武学士丁寒山只要是杨易的建议他就表示应该支持的,而政务院的几位执政却都觉得杨易是否太过敏感。

    辽人会在燕京安插奸细,唐军自然也会在东京安排细作,近来辽阳府发生的事情,燕京这边的高层无不清楚,范质、李沼都认为以当前契丹的局势,耶律德光一死辽国多半会闹内乱。如此局面之下正所谓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西侵呢!张毅以自己于军事上无擅长为理由,保持了中立。

    就是枢密院中,鲁嘉陵也觉得杨易此论似乎不符常理,曹元忠从军日久,隐隐觉得杨易的动议貌似不合常理,内中却藏有对敌情的直觉性预测,不过他还是与张毅一样。刻意地保持了中立的意见。

    丁寒山在整个廷议中话语权不强,最后议论的结果。大方向上的意见是并不采信杨易的判断,但作为对杨大将军的尊重,还是例行公事般地命令乌、滦、津、登四边加强边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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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议就要结束时,冯道提出意见,认为耶律德光贵为一国天子,虽然唐辽彼此是敌国。但也该遣使问候——顺便也能派出使臣,一窥契丹虚实。众人都觉这也应该,再接着又议起出使礼仪的事情来。

    结果不知不觉间,这次廷议一不小心便歪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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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汾得到廷议的结果之后,心道:“易哥哥既然动议防辽。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只是这是大家的决定,我没有个正当的理由也不好推翻。唉,这些军事上的事情我半懂不懂,这时却没人可问!”

    按理说,翰林院以备天子之问,这时就该出场,但翰林院中的武学士丁寒山却显得不堪此任。天策唐军之中勇将如云,名将也是不少,但却都分布在诸边,京中竟是一个都没有!便将这个烦恼写成书信,六百里加急送到龟兹去。同时将廷议的结果回给杨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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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易得到意见之后,又请来京议论此事。

    他是大将军级别的人,既是军人,政治上也是要员,大将军要进京,不但要天子首肯、枢密院同意,而且纠评台和监察台也惊动了,冯道首先就反对,监察台魏仁溥虽然去职,但对此也持反对意见,大家明面的理由都十分客气,就是认为杨易为国家征战辛苦,如今有病,宜静养不宜操劳,但最后都会提到一句说杨大将军要回京,最好等元帅西巡回来再说。

    郭汾正烦恼无人能问军事,听说杨易要回来本自欢喜,但看着各方的反应竟是大得出奇,忍不住对女儿吐槽道:“什么为国家征战辛苦,什么宜静养不宜操劳,他们担心什么我难道会不晓得!”

    文臣们担心的事情太过敏感,所以哪怕在绝密奏章之中也没人说出来,张允照却没什么忌讳,嘟嘟嘴说:“不就是怕爹爹不在,易叔叔造反么!”

    旁边李昉惊道:“公主,不可乱语!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可是非同小可!”

    张允照笑道:“你们敢想,就不许我说啊!不过也是,爹爹不在,以易叔叔的威望,真要振臂一呼,搞个清君侧什么的,燕云河北没人拦得住他。”

    李昉脸色大变,向郭汾跪下道:“公主出言不逊,请娘娘降责!”

    郭汾看着李昉反应这么大,既明白他为何如此,却又觉得李昉有些小题大做,但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便责了张允照一句说:“国家大事,你就别乱议论了。”

    张允照吐了吐舌头,又装了一个鬼脸。

    李昉见郭汾这样轻轻地就放过了,十分不满。但也没有办法。

    其实这件事情,倒也不是冯道、李昉等人反应过度,中唐以后,军阀擅权。兵逼将、将逼君层出不穷,什么忠君爱国,嘴上人人都说,心里没个相信的,所以只要拥兵之人便为人主所忌。杨易如今虽不拥兵,但以他在军中的威望。正如张允照所说,在张迈不在的情况下造起反来没人挡得住。他既有造反的能力,那不管他有没有造反的心就该严防死按——这就是冯道等人心中的第一反应,平心而论,冯道李昉等人如此想法的出发点,第一是为了国家,第二是为了皇家,倒不见得是为了他们自身了。

    但郭汾没有经历过冯道他们所经历的各种政治惨痛,心思相对光明。内心既认定杨易不可能造反,便觉得冯道李昉小题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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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易虽然人在定辽,但燕京方面对他的猜忌味道仍然扑面而来,两次提请都被拒绝,哪怕他原本的志向再正,心一时都有些灰了,忍不住咒骂道:“我杨易一心只是为国,这些腐儒都在想些什么!”但想想这个国家创业的艰难。想想当前局势来之不易,实不想出什么差池。便压下怒火,又向郭汾提请说定辽苦寒,希望要到环境优美的密云疗养。

    疗养云云,就是郭汾也明白是借口罢了,心道:“看易哥哥几次三番的提请,多半是怕会发生什么大事。他要就近应变。”就想准了。

    李昉是秘书,这事得经他手,他一听当场就反对,说道:“密云近在京畿,来到密云。与来燕京有什么两样?”

    郭汾作色怒道:“现在不是杨大将军要来燕京议论军事,是我杨易哥哥要来密云疗养!这是私事不是公事,就这也要你这小子批准么!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秘书,不是我张郭杨三家的家长!”

    李昉跪下道:“臣不知道杨易哥哥是谁!臣只知道杨易是大将军!杨大将军的一举一动关乎国体!娘娘虽代天子行权,但也不能出乱命!此事没有廷议通过,要臣草拟许杨将军出来的文书,除非把我杀了!”

    “你!”郭汾大怒之下,操起传国玉玺就要往李昉头上砸去,出手之前才勉强忍住了,冷笑道:“罢了!我真打了你,可就成了你们儒生口中的昏庸女主了!廷议就廷议,这次廷议,我来开!”

    她当天就下了西山,直入幽州,以天子位分召开了廷议,政务院枢密院翰林院纠评台监察台都到了,这次郭汾坐了首席,开场就冷笑道:“定辽残破,不堪杨易大将军疗养,他恳请到密云来疗养,我许了!谁反对!”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说话。在场所有重臣,除了丁寒山之外没人觉得妥当。其中犹以冯道、范质和李沼眉头皱得最是厉害!

    范质久在凉州,深悉郭汾性格刚强,见了她的脸色,就知道一位强抗肯定没好果子吃;冯道内方外圆,既是外圆就不会不看场合地违拗人主;只李沼当场就站了出来说:“臣反对!”

    郭汾瞪着他说:“我若一定要许呢?”

    李沼道:“没有道理的君命,就是乱命!君有乱命,臣等不敢不反对!”

    郭汾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怕什么!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

    李沼说道:“既然娘娘知道臣等担心什么,那就不该提出这等令臣等为难、令国家蒙忧的事情。”

    郭汾哈哈一笑,说:“你们觉得,我只是在无理取闹吗?你们觉得,我是在徇私袒护吗?”

    李沼等人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说:难道不是?

    郭汾又是一声冷笑,说道:“国家大事,我懂的的确不多,但人的心,我总算还懂得一些!你们不信杨易的忠诚,你们害怕杨易造反,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这样猜忌一个从未有过劣迹的人,这个人心里会好受吗?一次拒绝,两次拒绝,三次拒绝,就是个傻瓜也会知道你们不信任他!你们是谁!你们现在代表的就是国家啊!你们这样子做,是要让杨易觉得这个国家不信任他!”

    冯道和范质对望一眼,心想郭汾位份虽尊,毕竟是无知女子啊,竟然连“造反”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

    “杨易造反”是所有在京大臣都忌惮的事,却也是所有人都不敢公开说出来的事。但这时郭汾自己戳破了,那这场廷议几乎就是完全敞开来谈的节奏了。

    李沼说道:“没人说杨大将军会造反,但天子西巡,这个时候他就应该本分些。”

    “什么叫本分?”郭汾道:“敌国有变,杨易要来京参赞军机,难道不是本分?好吧。你们让他好好疗养,他觉得定辽不舒服,想到密云来,你们也不许——难道他一入京,就不本分了?”

    李沼道:“天子离京,诸侯守礼,这才是本分!权帅入京,社稷动荡,这就是不本分。”

    郭汾哈哈笑道:“一个杨易入京。这个社稷就动荡了?那么这个社稷,也未免太轻飘飘了吧。哼!我可不信我们这个国家,就会这么脆弱!”

    “古辞云:君子防患于未然。”冯道眼看双方火药味越来越浓,李沼脸色转红,眼看要说过激的话,赶紧插口,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说:“我等也不是认为杨大将军不忠,只是瓜田李下的事情。既能避免,还是避免了吧。防微杜渐罢了。”

    郭汾道:“一个防字。就已经道尽了你们对他的不信任!哼,你们何止是对他不信任,你们自己,也是不自信!你们不自信,所以才会怕他,你们怕他。所以才会防他!”

    范质道:“说我等害怕,也是没错。董卓乱汉,朱温代唐。自古权帅入都,都没有好事。臣等不敢不怕!”

    郭汾道:“好,你们都有学问。我比不上你们。我却请教一句:卫青霍去病厉害,还是董卓厉害?李靖李勣厉害,还是朱温厉害?”

    “这……”范质道:“董卓朱温,乱臣贼子也,如何能与卫霍二李相比!”

    郭汾道:“我不是问忠臣乱臣,我是问他们谁厉害!”

    冯道叹息道:“卫霍二李,千古名将也,董卓朱温,如何能比?”

    郭汾道:“那卫霍二李,入过京城吗?”

    众臣无语,郭汾道:“卫霍二李,都进过京城吧?那时候汉唐怎么不乱?”

    李沼道:“卫霍二李,正当汉武唐宗之时,以汉武唐宗之英明神武,何人能为乱!”

    郭汾哈哈笑道:“那就是了!可见不是董卓朱温有什么危险,是汉室唐室自己先弱乱了,然后董卓朱温才能为乱!那现在我们这个国家,已经弱乱了吗?”

    “这……”

    郭汾道:“我们这个国家如今正在鼎盛之时,用元帅的话来说,就是正走上坡路,这个时候,别说一个杨易入京,就是十个杨易入京又能如何?真当天下人都瞎了吗?真当军中将士都是傻瓜吗?真以为杨易高叫一句,所有人就都会跟着他造反了吗?”

    李沼道:“今日国势,虽能确保杨易不反,但国家不能保证永如今日之强盛,开此一例,恐为后世居心叵测之辈,留下借口。”

    郭汾道:“借口……借口!你也知道是借口!既然是借口,怎么找不能找到?居心叵测的人如果要做什么事情,还怕找不到借口?”

    李沼大声道:“娘娘这话,乃是诡辩!总而言之一句话,今日杨易入京,非有必要,而有隐忧,既然如此,为何定要开此恶例!”

    “开恶例的不是我,是你!是你们!”郭汾道:“杨易要来,就让他来!这是我对他的信任,也是国家对他的信任。他如果辜负了国家,天下人都会看在眼里,杨易也会记在心里!但杨易要来,你们不肯让他来,你们不愿让他来,你们不敢让他来!这就是你们对他的猜忌,是国家对他的不信任!如果最终证明杨易没有造反之心,那就是国家辜负了他,天下人会看在眼里,杨易也会记在心里!”

    李沼道:“杨易,臣子也,为国家效忠,为君上输诚,就是有些委屈,忍受一些,也是他应该做的!”

    “国家不信任他,却要他信任国家?用元帅的粗口讲——天底下真有这种操蛋的事情吗?”郭汾道:“你们儒家的孟子,不也有一句古话吗?君待臣如手足,臣待君如心腹,君待臣如犬马,臣待君如路人,君待臣如土芥。臣待君如仇寇!信任从来都是相对的!国家要国人效忠,那它至少要对国人信任!国家要让国人爱国,那它至少也要爱国人!对一个不信任自己的国家,凭什么还要他杨易忠诚下去?君不信他杨易,凭什么要他杨易忠君?国都不爱他杨易,凭什么要他杨易爱国!用元帅的话讲。如果这个国家真变成这样操蛋,那就让人来造反把它灭了吧!”

    无论冯道、范质还是李沼、李昉,所有文臣都听得面面相觑。

    郑渭忽然哈哈笑道:“这话说的有理!夫人的这个动议,我赞成了!让杨易来密云疗养吧。”

    张毅久在西凉,和郑渭合作既深,又深知张迈的性格,知道郭汾这些话的确是张迈的风格——若是元帅在此多半也会这样决定,且也觉得杨易入京,未必就能颠覆国本。当下也说:“臣附议。”

    鲁嘉陵的心思与张毅相近,当下也赞同了。曹元忠眼珠一转,也出列赞成。范质虽然是儒臣,受张迈影响也重,这时隐隐也觉得郭汾的话并非无理,就没再激烈反对。冯道虽然心里不赞成,却没再说什么。

    翰林院监察台群龙无首,李沼独木难支。郭汾的这个命令总算便通过了。

    郑渭忽道:“杨易入京,对唐辽争持有巨大影响。他可以到密云来。但必须秘密南下——而且此事必须保密。请夫人下严旨!”

    郭汾便道:“就如丞相所议,今日之事,在未公开之前,绝密封存!谁泄露了,斩!”

    ——————————

    却也正如范质等人的预料,耶律德光发丧之后。辽国很快就处于一触即发的内变边缘。

    国君死了,该怎么办?

    按照正常的思维,自然是太子继位——在南派原本的打算中也是如此。

    但现在情况却变了!从来没有掩盖自己野心的耶律李胡成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掌握整个大辽的兵权,谁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更令人感到迷惘的是。本来应该尽早宣布以安定人心的太子继位一事,述律平也迟迟没有开口。到宣布驾崩的第四日上,终于耶律屋质忍不住了,就在灵堂之前逼问述律平太子何时即位,述律平这才答应头七之后召开朝会。

    述律平道:“三日之后,召开朝会,议论此事吧。”

    耶律屋质道:“议论?太子即位,只需执行,还需要议论什么?”

    述律平脸色黑沉,察割喝道:“敌辇,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太后都说了三日后朝会议论,你在这里聒噪,是想逼宫么!”

    耶律屋质强自忍住了,不敢再说。

    韩延徽回家之后,和儿子躲入了密室商议,韩德枢道:“自李胡秉政以来,今日对辽南加征,明日对辽南加税,辽津那边被国债逼得家破人亡的更不知道有多少!太后是糊涂了?这样还放纵他!难道就不知道这样下去大辽非内乱不可?”

    韩延徽叹了一口气,说:“她没有糊涂。”看到儿子似乎不解,韩延徽说道:“你这两年常在辽津那边,所以对辽阳府的情况感触不深。这几年辽南的汉人生活渐渐平稳,辽津的商人暴富的也多,辽阳府这边的老契丹却是卖金卖银地度日,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的火。辽阳府这边都这样,更别说混同江那边了——南边越富,北边就越怨,而且越往北,怨气就越重。”

    韩德枢道:“南边的汉人也好商人也罢,这钱都不是抢来的!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老契丹不肯下苦力种田,又不会经商,这是他们北边的人没本事,怎么能怨南边?”

    韩延徽道:“道理是这样说,但他们就不这么想了。北边的人,就只是觉得是太后偏心,让南边的人有钱了。这次李胡对南边加税加赋,也不只是他一人胡闹,也是要让北边的人出一口气。这口气要不出一下,只怕混同江那边,还有辽阳府的老契丹,都要憋出乱子了。”

    韩德枢埋怨道:“为了让他们出一口气,就要南边家破人亡了?”

    韩延徽黯然:“北边若反,大辽就算不就此灭亡,只怕也要就此分裂了。”

    韩德枢苦笑道:“但南边的汉人商人,就算压榨一番,我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对吧?所以太后那边就宁可对南边开刀了。”

    韩延徽道:“南方有怨气,但永远只是怨气,北方会动武,南方不会,为了维系一统,自然宁可让北方气顺,也不惜压榨一下南方了。所以说,太后没有糊涂。”

    “那么太子登基一事呢?现在谁都知道,太后这是有意要立李胡了,这也不糊涂?”

    “这个……”韩延徽叹道:“关系到儿子,就只能说老太太是真的糊涂了……”

    韩德枢道:“如果三日之后,太后真的要废孙立子,父亲打算如何?”

    韩延徽似乎显得意志消沉了:“能有什么打算!我如今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无论给我封宰相也好,封王也罢,奴才就只是奴才。这些事情,原本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韩德枢目光闪烁,却忽然道:“但燕京那边,民间选出来的大代言却掌握着废立君主的大印!”

    韩延徽愕然:“你……你说什么!”

    韩德枢道:“儿子说的是那颗‘代万民言印’!近期燕京大代言的选举,父亲没关注么?”

    “关注了……可那又怎么样?”

    韩德枢道:“冯道选上了啊!不是张家的人选上了,不是郭杨鲁郑选上了,也不是河西人选上了,是最后才投靠天策的冯道选上的啊!他能选上,也就是说,如果换了爹爹你,也有机会!就算爹爹你没机会,儿子我也有机会。儿子我没机会,兴许你的孙子就有机会!”

    韩延徽骇然道:“你……你要说什么?”

    韩德枢道:“儿子说什么,爹爹明白的!”

    韩延徽的思绪,忽然间陷入了狂涛乱涌之中。

    当初听说了纠评台这种由下而上的机制,只是感叹张迈爱民罢了,但现在看来,情况却远不是如此!尤其是冯道当选之后,更是对很多人造成了冲击!

    现在仔细想想,这种自上而下的体制之所以会让自己感到心动,根本就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动机,尽管披着以民为本的皮,但这个体制最重要的似乎并非惠泽下民。

    作为当代第一流的智者,韩延徽敏悟到:这种体制最重要的,是让更多的人感到,自己有机会!

    是的!自己有机会!

    ——————————

    三日之后,辽阳府。

    契丹群臣大会,耶律朔古、耶律察割自不待说,就连耶律安端都来了,偏偏太子没有出现!而李胡却坐在太后身边!

    耶律屋质当场就变色了,出列质疑道:“请问太后,太子何在?”

    述律平神色一黯,说道:“天不佑我契丹,既夺我漠北,又夺我明主!如今,国家内扰不定,天策在旁虎视眈眈。在此危亡之际,哀家以为,若立幼君,非国家的福气。”

    她的话忽然变得文绉绉的,可这话一出,却是全场皆惊。

    ————————

    ————————(未完待续。。)

第三一九章 辽国西侵

    述律平忽然议立“长君”,说什么国家危亡,立幼非福,如今太子年幼,李胡在侧,所谓长君是什么意思,谁人不知?

    耶律朔古哼了一声,叫道:“太子在,群臣就有所归,忽然说要立长,这是取乱之道!”

    述律平也不管他,转问耶律安端说:“王爷以为如何?”

    耶律安端原本是很气恼察割交出兵权的,但自耶律李胡掌权之后,也不知道耶律察割和他说了什么,父子两人已经和解,这时见述律平问起,说道:“在现在的情况下,国家的确需要长君,而且需要一位有力量、有声望的长君!”

    述律平大喜,说道:“便知王爷能够顾全大局!”

    她是太后,耶律安端乃是皇叔,自临潢府丧乱以来便是皇族最尊贵的两个人,两人意见达成一致后,朝堂上立李胡的气焰无形中便大涨!

    李胡哈哈一笑,踏上一步,环顾群臣,韩延徽不敢说话,韩德枢也不敢说话。

    耶律屋质上前几步,竟然走到太后的跟前,说出一句叫人惊骇的话来:“太后!耶律安端从天皇帝时代就谋过反!是天皇帝陛下为人仁厚,不想杀害兄弟,这才留了他的性命。而他的儿子又在混同江拥兵自重了多时,这样的一对父子,忽然改头换面,竟然交出了兵权,这样反常的举动,太后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述律平心中一凛,自李胡悄悄回来,她心中十分欢喜,李胡又整天在她耳边说话,让她立意要立李胡,只是要立李胡。阻力太大,这时候李胡忽然告诉她察割愿意交出兵权以示效忠,述律平一开始也是不信,但之后将夺权阴谋推行下去,察割果然无比配合,这才让述律平放了心。

    但现在被耶律屋质一提。述律平不免又起了疑心。

    耶律屋质又说道:“三王爷为人虽然武勇,但说到心机谋算,如何是察割等人的对手!若真立了三王爷,察割以拥立之功,必掌大权,那时候他若再起异心时,太后和新君拿什么制他们!”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了,耶律安端都忍不住脸上变色,耶律察割仰头哈哈一笑。说:“敌辇!你为了阻止大元帅即位,可真的无所不用其极!竟然就在众人面前对太后挑拨离间了!”

    他向述律平一行礼说:“太后,臣都已经交出兵权了,对大元帅的一颗忠心天日可表!倒是敌辇那边,你可问问他,支不支持大元帅即位——如果他不支持,那所说的所有话就都是别有用心!”

    述律平一想不错,回顾耶律屋质。

    耶律屋质道:“臣效忠的是大辽。不在于谁做皇帝!”

    耶律察割道:“那你认为,谁做皇帝对大辽有利?”

    耶律屋质政见坚定。被逼不过,只得道:“太子继位,才是顺应天意民心,有利于我大辽一统!”

    耶律察割哈哈一笑说:“太后!你看!他说了这么多,不惜中伤我们父子,为的还是要阻三王爷继位!”

    述律平哼了一声。道:“敌辇,你退下吧!”

    “太后……”

    “退下!”

    耶律屋质晃了晃身子,跌退了两步。

    述律平道:“哀家主意已定,今日便立长君,群臣可拥李胡登基!”

    耶律安端叫道:“太后圣明!”

    耶律察割叫道:“臣等拥护新君即位!”便来扶察割向宝座走去。

    耶律朔古忽然大喝道:“站住!”

    耶律安端颤巍巍站起来。叫道:“朔古,你要造反么!”

    耶律朔古道:“父业子承!今日能登上宝座的,只有太子!除了太子之外,敢上宝座者,便是谋反!”

    李胡神色一冷,察割喝道:“耶律朔古要谋反,来人啊!拿下!”

    左右便冲出甲士来!将耶律朔古团团包围,耶律朔古冷笑道:“我是先帝委命的顾命大将!拥护太子,维护我大辽正统!谁敢杀我!才是造反!”

    侍卫首脑还是目视述律平,要看她如何决断。

    耶律屋质便知道朝堂在在述律平的掌控之下,走上两步叫道:“太后,今日杀了耶律朔古,不过一刀斩落罢了,但耶律朔古一死,是不是还要杀了边关的萧辖里?萧辖里一死,是否还要再杀莫白雀?课里虽然接掌了南方的兵权,但辽阳府发生了这样倒行逆施的事情,不怕寒了将士之心?不怕激起将士怒火?不怕引得辽南百万汉民与渤海人人自危?到时候烽烟处处,大辽就要分裂了啊!天策又虎视在外,一旦大辽内乱,岂能不趁乱东进?只怕张迈杨易,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太子也罢,立三王爷也罢,都还是太后你的子孙。但如果辽东也被天策吞并,那时候别说三王爷,我契丹全族只怕都无噍类了!”

    述律平心中一震!

    张迈的西巡,使得天策唐军这头老虎好像睡着了一般,但睡着了的老虎也总有醒来的时候,述律平等人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时候进行内务处置,就是要趁着张迈还没东归、趁着老虎还没醒来。可要是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闹到张迈东归还无法结束,甚至因此而削弱了大辽自身,那就违反了述律平的初衷了。

    耶律察割眼看述律平要被说动,赶紧肘撞了李胡一下,李胡会意,说道:“母后,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说来说去,只是想阻儿臣登位!”

    耶律朔古森然道:“你要登基,就先杀了我!”

    耶律屋质道:“今天若立李胡,必杀耶律朔古,若杀耶律朔古,大辽必定内乱!太后若执意一定要立李胡,那就先做好先内战、然后迎接天策东侵大军的准备吧!”

    他说着往大殿的中央一跪,南派的群臣知道这时不能再犹豫了,除了少部分墙头草与胆子太小的人外,大部分都跟着跪在了殿中央。

    契丹宰相萧翰也走了出来说:“太后,不可为爱幼之私。而致国家内乱啊!”他虽不是太子的亲舅舅,但妹妹也嫁给了耶律德光,耶律璟的亲生母亲已死,如果立了耶律璟,那萧翰的妹妹也会是太后,若是立了耶律李胡。那他就得靠边站了。

    萧翰是调和派的文官魁首,他一站出来,调和派中的许多人也都跟着出来跪下,原本南派的软弱者也趁乱赶紧站出来跪下。

    这一来大殿上跪下了七八成,围着耶律朔古的侍卫也是契丹,其中好些人的父兄都跪着了,看看反对者势大,好几个侍卫便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耶律李胡见状暴跳如雷,述律平脸上阴晴不定。她知道群臣会反对,只是没想到会反对得这么厉害,这时如果用强,不说辽南内乱,这朝堂之上就先得血流成河!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政变一旦发动,怎么可能收回来?

    耶律屋质见述律平难以下台,为防恼羞成怒。跪上前两步说:“太后刚才说,国家危亡。所以议立长君,这个想法也是对的。如今国危主幼,的确会社稷不稳,只是若立三王爷,又违反天意人心。”

    述律平道:“听你这么说,倒好像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耶律屋质说道:“当年武王伐纣之后。天下初定,武王便忽然暴病而亡,当时也是君幼国疑,因此有武王之弟周公摄政,以此度过了危机。并开周室八百年天下。如今我大辽形势与周相近,臣请太后立太子为帝,以三王爷为摄政王,如此则既顺了天意民心,也能解决我大辽国危主疑之患。”

    耶律朔古一惊,要说话,却被耶律屋质眼神止住。

    述律平思前想后,终于道:“这个主意也好。”

    李胡一惊,叫道:“母后!”

    萧翰已经上前一步说:“敌辇的这个主意好!臣愿奉三王爷为摄政王。”

    韩延徽也上前一步,说道:“老臣亦愿奉三王爷为摄政王。”

    群臣见状,齐齐上前道:“臣等亦愿奉三王爷为摄政王!”

    述律平眼看群意如此,便喝道:“也罢,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耶律李胡一时间都有些慌了,看耶律察割时,耶律察割眼看形势如此,也只能上前道:“臣愿尊太后懿旨!”

    ——————————

    一场剑拔弩张的政变终于算是有惊无险地收场。

    退朝之后,耶律朔古责耶律屋质道:“你怎么回事!立李胡为摄政,那和让他登基有什么区别!”

    耶律屋质道:“若不如此,太后怎么下台?刚才你没看到察割的暴戾神色,他已经准备拔刀了!太后下不来台,察割再加推动,那时候辽阳府就要尸山血海、不可收拾了!”

    耶律朔古道:“但李胡一旦成了摄政王,你我又被架空,往后还不是任他们为所欲为!”

    耶律屋质道:“留得你我性命和小皇帝的名分在,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裕。嗯,我现在就进宫见太后,只要太后对孙子还有一点祖孙亲情,那么保住了小皇帝的性命,事情就有最后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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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李胡不能得逞登基,怒气冲冲,跑到后宫来叫道:“母后!你怎么忽然变卦,答应他们立什么摄政王!”

    述律平也是不好,被李胡一责问,怒喝道:“你还来问我!还不是你自己弄成这样的!但凡你平日作为能笼络一点人心,今日何至于如此!”

    这时又有宫人来报,说枢密副使耶律屋质求见,述律平便将耶律李胡轰了出去。

    耶律李胡恹恹而退,回到府中,一个丫鬟上前来给他脱鞋子,他无名火起,抓起丫鬟的头发就扔了出去,那丫鬟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其余童仆望见吓得魂飞魄散。

    李胡大喇喇走了进府,人报东北兵马大元帅耶律察割求见,耶律察割进门后,对假山边的死尸视而不见,只是来见李胡,嘴上恭喜道:“恭贺王爷,荣登摄政!”

    “恭喜个屁!”耶律李胡道:“今日好生恼恨!都怪朔古、敌辇。还有萧翰,令我功亏一篑!”

    耶律察割笑道:“其实这样也好。摄政王离皇帝宝座,也就差一步罢了。咱们先掌了大权,把南派的权力逐渐抽空,再等小皇帝驾崩,摄政王你自然就登基了。那时候也没人会再说什么、能说什么了。”

    耶律李胡怒道:“等述律(耶律璟小名)死,我得等到八十岁!”

    耶律察割低声道:“他一个小娃娃,生死还不在你我鼓掌之中。”

    耶律李胡醒悟过来,哈哈大笑,忽然有亲信进门,耳语了几句后出去。

    耶律察割道:“怎么?”

    耶律李胡皱眉道:“刚才敌辇去见了母后,然后母后就忽然把述律接到她宫里去了。哼,述律都多大了,还住奶奶屋里?传出来莫的叫人笑话!”

    耶律察割道:“他就是十八岁。也会住进去——这是太后听信了敌辇的话,在保他的性命呢。”

    耶律李胡道:“那我们可怎么办?”

    “这事不急。”耶律察割道:“当前的大事,是先抽空朔古、敌辇的兵权,架空韩延徽,至于小皇帝的性命,一两年后再取不迟——等我们大权在握之后,便是太后也拦不住我们了。”

    耶律李胡大喜道:“是这个理!只是现在萧翰也不站在我们这边,课里、撒割。没有母后发话也没那么好调动的,事情却是难做。”

    耶律察割道:“必须有个大由头。然后才能真正地掌握兵权,同时弹压国内不服的人。”

    “什么由头?”

    耶律察割淡淡道:“就是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谈的事情——伐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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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延徽和韩德枢回到家里后,父子两人都是一阵后怕。韩延徽坐在密室的靠椅上,喘着气说:“今日你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韩德枢道:“等李胡成了摄政王,我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韩延徽摇头晃脑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他原本也是当世第一流的智者,然而当此形势之下。手中更无一点足以自保的力量,生死祸福全部操诸人手,便忽然变得手足无措。

    反倒是韩德枢,因为有所凭措,反而沉着了许多:“为今之计。如果继续跟着耶律朔古、耶律屋质,那眼前就有危险——李胡和察割顾念着契丹族内的反对声音,或许还不敢杀他们,但拿我们来杀鸡儆猴却不会犹豫。”

    韩延徽道:“是啊,我因此不敢冒头啊。”

    韩德枢道:“但如果投了李胡……”

    “不行,不行!”韩延徽道:“这人不是明主,甚至……甚至不是个正常人!是一头没有理智的老虎!现在投他们,他们或许会很高兴,因为他们此刻也需要我们。但等局势稳定下来之后,那我们就真的像跟一头老虎关在一起了!”

    父子二人商议了半日,都觉得难有两全之策。

    当天下午,耶律屋质又邀韩德枢过府一叙,一边说了自己的打算,一边安抚了韩德枢,希望他们父子继续坚持立场,韩德枢唯唯诺诺,告辞后将要回家,路上猛地听到一阵铃铛声响,铃铛声的节奏十分诡异,韩德枢脸色微微一变,想起了什么,回府后吩咐从人,掉转马头,到城中一家专卖丝路葡萄酒的酒馆去喝酒解闷。

    进了厢房,掌柜后脚出门,便有个中年人走进来说了一句:“今夜,法华寺。”

    耶律屋质在酒馆中喝了一会酒,出来后忽对童仆道:“最近运道不好,走,去法华寺上香祈福去,也为家母还一下愿。”他到了法华寺,上香还愿之后,又呆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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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阳府在紧张与平静之中,送走了耶律德光,尽管北派十分抵触汉化,最后还是用了汉人的传统,将这个已在发臭的皇帝送进了陵墓,庙号太宗。

    之后在更加紧张的气氛里头,耶律璟登基,是为契丹第三任皇帝。新君年幼,无法亲政,便由其叔父耶律李胡摄政,称摄政王。

    令人意外的是。耶律李胡初秉政事,第一件要务就是宣布伐唐!

    当初南北中三派为了政治斗争,调和派提出伐唐,南北两派紧跟着赞成,可以说这件大事变成了三派共同承认的国政,只是当时三派所有人都认定了这是一个幌子。谁知道耶律李胡竟然正儿八经地宣战,却叫整个辽阳府在诧异之余,却又无人反对。

    紧跟着耶律李胡开始调兵遣将,混同江骑兵南下,辽南步兵北上,由耶律李胡亲自领兵,以降将杜重威为先锋,课里为左将军,撒割为右将军。总共发起了胡汉步骑二十万人,又发动了二十五万民夫押运粮草。兵马汇聚后向辽西走廊方向出发,粮草也在锦州大量囤聚。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辽东钱粮丰足,所以这场战争从后勤补给来说完全支应得起。

    但耶律屋质却十分痛心,私下对耶律朔古道:“这场仗不管打得成打不成,我大辽最重要的一笔积蓄都铁定要打水漂了!”

    耶律朔古也颇为黯然,若按照过去三年辽国的建设与储蓄速度。要再积攒起这样的钱粮也就是两三年的事情,但政权既被耶律李胡所秉。往后辽南的政治环境与经济活力,只怕就不大可能像当初一般了。

    契丹人舔了几年伤口之后也渐渐恢复了斗志,当初大败后的惊恐畏惧渐去,野蛮与征服的**渐长,颇欲东进向唐人报仇!因此李胡这一伐唐号召,倒是得到了契丹族内的大力支持。

    辽国西侵的消息传开之后。太行东西、黄河两岸、大漠南北都猛地震动了起来。

    尤其是河北和山东,刚刚享受了几年和平的国人可万万没想到,战争会突然降临!

    不过河北也好,山东也罢,国人倒还不怎么慌张——如果换了是石晋当权。士民们肯定会害怕的,但现在是天策大唐时代了啊,契丹也不过是天策唐军的手下败将,当初唐攻辽守都打赢了,何况现在攻守易势?

    再说,辽东地势易守难攻——反过来说也一样。辽军要想东进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北面的乌州——那里有耶律安抟和柴荣把守着,另外一条就是狭长的辽西走廊。

    辽西走廊的西出口榆关虽在辽人手中,可只要守住了滦州,辽兵要西进仍然是个问题。

    当然,大唐的国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担心的事情,但他们最担心的不是军事,而是张迈不在!

    如果现在张迈人在燕京,那契丹要打就来打呗!怕个什么!鹰扬汗血、龙骧铁铠、陌刀战斧,哪一支不是无敌劲旅?要步战能步战,要骑战能骑战,攻城守城可以,野战更没问题!

    可问题是现在元帅人不在啊!而且各系军队又被带去了西域,这个时候契丹忽然来攻,可就让人大犯嘀咕了。

    还要燕京方面的反应还算平静,枢密院也表现得十分稳当,让人对于局势多了几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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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耶律李胡正与耶律察割商议进兵的大事。但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唐军的细作潜伏进来,一定会很奇怪耶律李胡和耶律察割案上摆放的东西——不是战争的地图,而是一个个的人名!

    耶律察割拔掉了一个人名,说:“这家伙,可派他去朝鲜征牛皮牛角,限期不至,军法从事杀了!”又点了点另外一个人名:“这家伙,可以派去辽津再征一笔税,我已经打听到辽津有几个作死的渤海富商已经买了凶,到时候我们让护送的人露出点破绽,这人必被富商买通的杀手刺死。我们却等他死后,再将事情闹出来,顺便将那几个渤海富商一锅端了,补贴军费。”

    他一个个地拔掉人名,一个个地安排事情,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以征战为名清除异己。

    桌上的三十几个人名被拔掉了十五六个,剩下的就都是硬茬。耶律李胡指着其中几个说:“这几个怎么不动!这些汉奴我最是烦他们!”

    耶律察割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这几个,可不能全拔了。全拔了就没人帮我们收税管账了。”

    如今北派虽然得势,但却有个天然的致命伤——其内部缺乏内政人才,尤其缺乏财政人才!耶律朔古的兵权,耶律察割的政权,他们剥夺了就剥夺了。北派大有人可以替换他们的位置,但那几个主管财政的汉臣,却只能拉拢其中一部分,打击另外一部分,没法全部裁撤掉。

    耶律察割拿捏着韩延徽的名字,说:“这个老儿。如果是我们的人多好。虽然令人讨厌,但得他一人,二十年钱粮无忧啊!”

    韩延徽的名字旁边,还有韩德枢等人,不过这些不是他的儿子,就是他的门生,再不就是他的故旧,如果要动韩延徽,耶律察割等就得面临财政无人经理的困境。

    耶律李胡道:“母后也一直在跟我保这个人。也罢。这个老奴既然还有用,就留他一条性命吧。但他是南派的人,留在后面,只怕会坏我们的事情。”

    “这个汉奴,向来柔顺,只要最后是我们得势,他不敢乱来的。”耶律察割道:“只是朔古和敌辇一日未死,他也就有可能投过去。这却……”

    耶律察割正犹豫着要怎么拿捏韩家,忽然有人来报:“有人秘密潜行扣营。求见摄政王。”

    耶律李胡骂道:“夜里求见,鬼鬼祟祟的,拖出去喂狗!”

    “慢!”耶律察割道:“他报了姓名没?”

    “他自称韩德枢。”

    耶律察割呀了一声,笑道:“这些汉儿,果然柔弱。我们都还没举起棒子呢,他们的腰杆子就先弯了!”

    “要见他么?”

    “见!当然见!这是收服他们父子的大好机会!”

    ——————————

    帐门掀开。韩德枢望见耶律李胡就跪下了,口呼:“摄政王万岁,万万岁!”

    耶律李胡一愕:“万岁?本王只是千岁吧。”

    韩德枢道:“现在辽阳府龙椅上那个小万岁是假的,奴才眼前的万岁,才是真的!”

    耶律李胡哈哈大笑。像招呼狗一样招呼道:“来来来!哈哈,我都没想到,你们这些汉家奴才有时候倒也有趣。”

    韩德枢见他向招狗一样招自己,内心深处冒出一股狠毒来,脸上却笑着,爬了过去,耶律李胡大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很好,很好,你今日呼了我这句万岁,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他日我登基为帝,一定给你加官进爵。”

    耶律察割心道:“这都不用收服,这汉奴自己就凑上来了。”

    韩德枢又是欢喜,又是惶恐,说道:“奴才这次前来,既为自己,也代表了家父,自大王摄政以来,我们父子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的是大辽得大王摄政,往后必定蒸蒸日上、天下无敌,担心的却是大王不知我父子对大王的忠心。因此家父派我连夜前来锦州,向大王敬献薄礼一份。”

    “哦?什么薄礼?”

    韩德枢便摸出一把簿子来,耶律李胡不识汉字,略微不悦:“什么东西!”韩德枢道:“是一些人受贿的数目和证据,里头有耶律朔古、萧翰、萧辖里、萧缅思……”

    他一个一个名字地念出来,连同这些人行了什么脏、受了什么贿,听得耶律李胡大喜欲狂!他们要对付这些人,军法从事也罢,栽赃陷害也罢,事后都不免让人说他们清除异己,但如果用贪污受贿的名目把这些人全抓了,那就谁都没话说了!拿到了这些证据,就拿到了这些人的把柄——有许多人甚至都不用杀了!直接挟持之以为犬马亦可!

    辽国这几年经济发展得不错,的确得力于上面这些人的努力,但要这些重臣在为国为民之余清如镜廉如水那是不可能的!耶律察割久在混同江,耶律李胡更是少与政务,对这些最多只是耳闻,没法拿到实证,韩延徽父子对此却是了如指掌,这时要把他们全都卖了只是反掌间事。

    这册子只是薄薄的一本,但这份礼对耶律李胡来说可真是不薄了,他将韩德枢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好样的!你告诉你老子,将来我登基之后,仍然让他做汉宰相,等他老了,你就替了他,继续做我的汉宰相。”

    韩德枢大喜,跪下又是磕头,又道:“此外,奴才还有一份大礼!”

    “哦?还有?是敌辇贪污的证据么?”

    “不是,屋质将军品行端正,很难抓到把柄。”韩德枢道:“不过奴才想问大王一句,这次伐唐,是想真伐唐,还是假伐唐?若是假伐唐,那奴才这份礼便丝毫无用,但如果大王真的有心伐唐,那么……奴才这份礼,或许竟可帮大王成就千秋伟业,一举压到先帝,成为我大辽继天皇帝之后最伟大的主君!”

    听到这里,连耶律察割也不禁动容,耶律李胡叫道:“是什么!快拿来我看!”

    ————————

    ————————(未完待续。。)

第三二零章 国防三弊

    耶律李胡的才具虽然远不如耶律德光,却自有一份狂傲,对耶律德光向来不服,认为老二不过是比自己早出生几年罢了。这次发动政变,既是要夺权也是要向天下人证明他比耶律德光更行。述律平也罢萧翰也罢耶律屋质也罢,这些人所认为的割据东北、以待天变的主张,在耶律李胡这里其实是不认同的,若有机会,他更倾向于反攻天策、规复故土、席卷天下。

    只是目前的天策唐军实在太过强势,即便凶狠自大如耶律李胡也觉得自己未必是对手。可这时听韩德枢说有一举压到耶律德光的机会,便不禁问道:“是什么?”

    韩德枢道:“下臣久在辽津,散发了许多细作间谍在天津、登州处,探到了许多消息,知道唐人大力经商,融铜制造金银铜钱,短短数年之间铜价飞涨,金银需求极大,这数年四处开矿,甚至熔炼佛像也是供不应求……”

    耶律李胡满脑子想的只是征伐,对这些商贾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听到这里已经眉头大皱:“那又如何?”

    韩德枢又道:“唐人对于金银铜矿如饥似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东海之外的日本、南海之外的麻逸(菲律宾)都有大量的金矿、银矿和铜矿,那传言言之凿凿,甚至还有一些关于金矿、铜矿大致地点的描述,据说出自张龙骧——大王是知道的,如今唐人对张龙骧的崇拜简直犹如神明,所以听说消息来自于他竟都深信不疑,登州便有许多商家造船南下探险,探了许久,竟然真让他们找到了一个金矿。一个铜矿。消息传出,山东的豪族一下子就如同点燃了的爆竹,更是加紧了打造船只招募水手,不料吴闽那边的豪族闻风而动,竟然也都朝麻逸涌了过去,南人造船航海的技艺还在中原唐人之上。距离麻逸又近,且更能适应那边的气候,所以中原的唐人便竞争不过,麻逸的好地方都被吴闽的豪族先抢割了去……”

    他说了这一大堆南方海外的事情,耶律李胡听得老大不耐烦,喝道:“这些跟我们有什么鸟关系!”

    “大王别急,大王别急,且听我说。”韩德枢道:“山东河北的豪族自听说麻逸果然有金矿铜矿,已经聚了无数资材、人手。打造船只,准备物料,投入极大,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时忽然被南人截了胡……”

    “什么叫截了胡?”

    “这……是近来唐人那边传来的一种马吊打法,就是抢了先手的意思。”韩德枢道:“山东河北这边的人被抢了先手,但已经投入的人力物力不能没有去处,因此竟然转了方向,准备向日本进发。麻逸的蛮子战力低下全是几千几百人的部落。唐人只要有个百数十人就能横扫无敌了,可日本那边却已自立为国。要想深入其国开采金银铜矿,非以水军大兵压境不可。所以河北、山东那些经商的豪族便去鼓动唐军……”

    耶律李胡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耶律察割却已经听出了一点意思,说道:“难道唐军高层竟然答应了。”

    “天策对金银铜矿的需求极大,但唐军的高层,一开始也不敢轻易答应的。”韩德枢说道:“然而这些关东的豪族。又去勾结天策高层的家眷——大王或者有所不知,唐军的亲眷,经商的也甚多,石拔的妻族、郑渭的本家,做的都是大买卖。所以天然就和关东这些做生意的豪族走的很近,而新近投诚的赵赞也正得宠,他们内外勾结,竟然鼓动到了张龙骧那里!而张龙骧竟然答应了,让赵赞统合水师,便宜行事!如今天策内部也分两派,许多士绅仍然认为国家当以农为本的,对海外冒险十分反对。赵赞为了避免争端,所以尽量低调行事,在去年冬天就已经统合天津的船队南下登州,而就在不久之前,登州的唐军水师更是扬帆出发,不出一点动静地前往日本去了!只是这事十分重大,就算他再低调,又哪里瞒得住那些大海商?因此便有一些消息走漏了出来。”

    听到这里,就连李胡也品出点味道来了:“你是说……天策的海防空了?”

    “民船商船备盗船或者还有不少,鲁东南那边防范齐国吴越的也还有一些”韩德枢道:“但山东半岛以北,他们的水师都去日本了,尤其是天津,简直就全空了!”

    耶律李胡和耶律察割对视了一眼,一时都不敢相信,耶律察割道:“你这消息确切么?”

    说到这里,耶律李胡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他也不是不懂军事的人,天津在哪里怎么会不晓得!那个地方以前只是海边偏僻之地,不为人所重视,但如今渐渐开发了起来,地理位置与战略形势便日显重要——其地向西北可以直逼幽州,向东北可以夹击滦州!若再联系到海上通路,那简直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了!

    韩德枢道:“若非千真万确,下臣如何敢来胡说!”

    耶律李胡道:“这不大可能吧!我大辽是他天策第一大敌!我们窥伺在北,张迈又不是疯了还是傻了,竟敢将天津的兵力抽调一空?”

    “这个……”韩德枢叹息道:“其实张迈敢这么做,也是有点缘故的。”

    “什么缘故?”

    韩德枢叹息说:“这几年,唐人那边对海上的兵力极其重视,听说水师都不叫水师了,要改名叫海军,可我们这边,却是连正儿八经的水师都没有……我们的战船,只能近海逡巡,出不了海,也打不了海战。能远航去天津的,不过是一些商船罢了。”

    他这话说的还是客气了,实际上契丹的水师能上船的,不是汉兵,就是渤海或者朝鲜,契丹人回纥人奚族人别说打海战,一上船就晕乎了!

    耶律李胡皱眉道:“要是这样。那就算张迈真的将天津抽调一空,对我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敌人就算再怎么空虚,但如果自己根本就没有攻击力的话,那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耶律察割却是心头一动,说:“我们的船能运兵不?”

    韩德枢说道:“我们的船只是打不了海战,运兵运粮都是可以的。”

    耶律察割问:“可以运多少人?”

    韩德枢道:“若是我们官家的船。可以运五六千人,若是将商船全部搜罗起来,运三四万人倒也不成问题。”

    耶律察割大喜道:“若是这样,那我有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如果成功,所建功业不可估量,如果失败,那也送走一帮瘟神。”

    “什么计策?”

    耶律察割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耶律李胡大喜道:“好,好。好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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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国的这次伐唐之举,虽然搞得举世皆知,但天下人都不认为契丹真敢伐唐,长安刘知远、南齐李昪还有漠北的部族都蠢蠢欲动——但一直就只是蠢蠢欲动,在唐辽真正开战之前,没有人真的动!徐州和太原两地,也明里暗里地向燕京施加压力,不是真的就敢造反。而是想趁着张迈西巡、契丹东侵来跟幽州这边讨价还价,争取多一点的好处。安重荣上表要求朝廷赠予丹书铁券。正式封他为晋国公,以北到雁门、南到汾州之地世袭罔替。李守贞也上表恳请封他为徐国公,他愿为大唐守淮北之地,永为边藩。反而是长安方面毫无动静。

    耶律李胡举兵西进时,燕京召开了好几次廷议,朝野也是议论纷纷——但辽阳府近来的动态。都随着商人西传,并非只有曹元忠的细作知道辽国的形势,市井间无论文士还是商人都能对辽国的政变论出个一二三来。

    经过分析之后,大部分人都认为辽国的西侵必定是雷声大雨点小——“貌似外战,其实内战!”都认为耶律李胡是借着“伐唐”之名来夺取国内的兵权政权。

    因此无论政务院的执政、翰林院的学士还是纠评台的御史。都主张“外抚内压”:对漠北的部族怀柔绥远,对太原、徐州则厉词拒绝他们的所有条件!

    政府、学府和纠评台都表现得如此强硬,两道斥责的诏书便很快出台,将安重荣李守贞都痛责了一番,本来冯道还有些担心二人恼羞成怒惹起兵灾,结果无论太原还是徐州都对这痛责默不作声,该输送的夏税还是照样输送了。

    府台的官员们见状大喜,对这两封诏书带来的胜利十分欣然,燕京市井也是议论纷纷,觉得此番运作,真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但对于漠北部落的怀柔政策,则受到了军方的强烈抵制。没有张迈的枢密院是一个弱势的枢密院,而对部族的政策涉及到军务,既没有天策上将金印,又没有天可汗金印,发出来的文书就像指引多过于命令。

    东漠北的石拔首先拒绝,认为这道命令违反了元帅先前订立的规则,西漠北地方遥远,但料想铁兽石拔也不会赞成这一主张。

    结果四月初,东漠北就闹出了两起部落反叛,虽然旋即被石坚镇压了下去,但纠评台已经出现了指责的声音,认为兴华城的这位都督不顾夷情,有酷帅之嫌疑,如此苛待夷人,恐非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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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国家安稳无事的氛围当中,只有杨易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他人已经到了密云,但由于行迹绝密,所以这封奏疏也是伪称是从定辽送来——杨易在他的奏疏中认为兵势凶险,不可轻忽,提出当前大唐国防存有三弊,并提出两条策略来因应。

    杨易认为,大唐国防如今存在的国防第一弊是有攻无守——所谓有攻无守,是指唐军因近年屡战屡胜,正处于对外的急剧扩展之中,所以军方从高层到地方思路上都是如何进攻,而很少想到如何防守的问题,这几年来军资的投入都花在军队的整训上,硬件设施的投入主要是在武器的研发和道路的铺设——这都是要让唐军的兵力能够以更快的速度更少的成本到达更加遥远的地方。所有这些举措都出自于一种进攻的思维。在这种思维惯性下,长城完全不重修、关卡也疏于整顿,因此杨易认为如果遇到敌人攻击。在战争初期可能会出现措手不及的劣势。

    对于杨易提出来的这第一弊,中枢的许多臣属如范质、李沼等人早就有类似想法了,他们也觉得在燕京立足也有数年之久了,整个燕云地区的防务却一直处在“练兵不修城”的状态中,各地军镇只是安营扎寨,而没有高筑城墙。他们认为若真的有心定都燕京,就应该重修长城、严整关卡,榆关如果拿不回来,那就应该大力整治滦州,将滦州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平原要塞。

    可是张迈对修长城、建滦州一直都不感冒,所以事情也就拖着。而现在杨易虽然也指出了这国防第一弊,但他提出的解决方法却让范质李沼等人大为诧异。

    杨易认为如今榆关还在辽人手中,滦州不算险要,一过榆关又是一马平川。要想整顿国防,长远来说必须夺取榆关甚至踏平东北,将燕京地区打造成以山关海塞环绕、至少三层防御纵深的国都——这也就罢了,虽然范质李沼等人抗拒战争,却也知道以张迈的个性是不可能不收回榆关的。但接下来杨易的话却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在奏疏中杨易说长远的事情暂时不论,但近期来讲,契丹仍然有西侵的可能,而如果要防止契丹铁骑进入燕蓟平原。成本最少的办法是以攻为守,即趁着辽人内乱以骑兵东进。扰乱辽国的布局。

    这个说法,就让执政们难以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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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杨易又提出了国防第二弊:海防不力,这一条却和一直以来张迈与文官集团的矛盾有关。张迈重海事,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只是中原百废待兴,尽管天策十年的岁入达到划时代的两千三百万贯。但收入固然多,花销却也同样巨大,可以说处处都需要钱,运河的整顿、农村的安抚、新疆域的免税,都要花费大量的钱粮。在这样的形势下,张迈还要开拓海务,在范质等人私下的议论中便被视为好大喜功,因此竭力抵制。

    这几年天津与登州的私家船厂发展蓬勃,反而是隶属于官家的船队少有更易,船队的主力军还是赵赞带来的那些船只,新开发的舰艇——尤其是战舰的开发与投入,都受到文官集团的层层抵制。

    文官集团的意见非常尖锐——如今的天策唐军海上几无敌手,在财政还不算宽裕的情况下,造这些战舰做什么?保留一点兵力能扫扫海盗就可以了。面对范质等人的激烈反对,张迈当时也找不到有力的理由来加以反驳。

    针对这第二弊,杨易的想法要增加海事投入,增造战舰,选募水手,而且由于海线漫长,敌可择点做贼,我难千里防贼,所以不但要能做必要的近海防御,最好是能以海船出境,压制所有可能威胁到大唐港口的外港,占据各条航道上的重要据点,在渤海定点定期地进行巡海,达到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目的。

    至于杨易提出的国防第三弊,是人无战心。这一条听起来就玄乎了,杨易这封奏疏的这一条在很多文士听来几乎就是在骂人。因为杨易说对河北人来说,目前的和平与繁荣来得太过轻易,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知道)战争的残酷,这导致如今都中的氛围,要么就轻视战争,要么就不懂战争,而这两者又互相作用,轻视战争的人觉得托庇于天策唐骑的荫庇之下已经天下无敌,就是战争也是自己打别人不会是别人打自己,不懂战争的以为国家已经一统,战争是很遥远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以这样的心态,如果一旦战争忽然来临,只怕燕京的人心很容易就会有涣乱之虞。

    而针对这第三弊,杨易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因为这是警惕心的问题,不经历过战争的人不会真正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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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易的奏疏发到西山后,郭汾下到幽州让群臣议论,奏疏一公开,满幽州城登时几乎就要炸开了,尤其对杨易奏疏中的“解决办法”,文官集团无论是其长远对策还是近期对策都极力反对。

    反对最卖力的李沼主要是从义理上进行驳斥。认为杨易的许多提议都是以国防为名,实际上则是穷兵黩武,想要将本该逐渐马放南山的兵事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他认为国家既然渐入承平,就应该转变一下思路,不要整天想着打仗的事情。辽东那边可以“徐徐图之”,但占据航路、压制外港。就纯粹是劳民伤财了。

    范质则是务实得多,他下令让审计司的人,按照杨易的提议,算了一笔账,结果发现要实现杨易的长远主张,打造新型战舰、占据航线海岛,初期的投入至少就是两千五百万贯!这已经接超过国家一年的全部岁入了!而之后的船只维修、兵员维持和航线据点的投入,每年至少又要增加三百万贯到五百万贯的财政投入!

    一看到这个无底洞一般的数字,所有和财赋有关的官员登时脸都黑了。至于纠评台监察领域的御史更是大声责骂。

    至于冯道,他的心思则更加深入,但表面上看来他的主张就是和稀泥,冯道没有公开发表看法,只是在给学生讲论时品评了一下杨易的奏疏,认为天下之治,文武两道一张一弛,之前天策大唐能够建立那么大的功业。靠的就是武勋,但马上可以得天下。却不能仍然用马上的那一套来治理天下了。他认为,现在的国家是应该休养生息的,而且对一个国家来讲,休养生息三年五年是不够的,至少得是一代人。

    燕京刚刚涌现的报纸,各种茶楼酒馆的说书场合。以及许多纠评御史聚集的地方,这些天几乎可以发出声音的地方就有人议论这些事。

    虽然其中也不是没有拥护杨易的,但拥护杨易的大多数是武人,这些人打仗是好手,议论时局却不是好嘴。河北山东的读书人,从义理、实务、历史、兵法,引经据典,层层剖析,以证明杨易完全就是错误的。最后整个社会舆论的风向,基本就处于一边倒的状态了。

    最终翰林院、政务院总结之后,给郭汾的答复,那就是“朝野舆论,莫不以为非也”作为定论。

    虽然郭汾不是很同意这个说法,但杨易的这封奏疏,还是很快就淹没在燕京的一片吵吵闹闹之中,在被舆论打倒之后,再也无人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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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策十一年,仲夏。

    一直七拼八凑的船队航行在渤海上,这支船队只有两艘武装楼船,其余就全部都是改装了的商船,领兵的竟是萧辖里,他的副将则是杜重威。

    不久之前,耶律李胡刚刚下达了命令,尽搜辽津所有能够出航的船只,拼凑起一支船队来,以萧辖里为主帅、杜重威为副将,率领契丹骑兵三千人、奚族骑兵五千人,以及汉、渤海、朝鲜等族在内的汉兵两万人,从辽津出发,奇袭天津。

    可这支船队上的士兵实在不像是一支要去奇袭的部队,不但士兵的士气无比低迷,就是将领本身也很惶然。无论萧辖里还是杜重威,都觉得耶律李胡的这个安排是让自己去送死。

    所谓奇袭云云,不过是说好听话罢了。船上的那些契丹兵、奚族兵,被海浪一翻就吐得七荤八素,汉兵的情况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支船队完全就不可能在海上作战,只相当于运兵船罢了。

    然而萧辖里和杜重威却都没有退路——不遵命令的后撤固然就要面临军法处置,而前方的唐人也不大可能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尽管诧异地发现一路来都没遇到什么意外,可当他们望见前方出现了地平线,所有人看到的却都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未完待续。。)

第三二一章 恐慌

    萧辖里和杜重威所率领的奇袭部队,是由韩德枢所搜罗的辽津所有能远航的新旧船只,载着两万八千个士兵和三个月的口粮,从辽津出发,一路向西——这一趟奇袭将辽津能出海的船只以及能操舵的水手全都出动了,至于向导则是一批归附了辽国的海盗。

    船队的行走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所谓的惊不是曾遇到什么危险,实际上全程都风平浪静,但出海一事对契丹人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冒险了,就算一路无大风浪,但那正常的海上颠簸也让船上所有胡人都呕吐得身体发软全身发虚,几乎如病了一场般。其实才短短几日功夫,但几千胡人一踏上岸却个个如同死里逃生、才从地狱里爬回来似的。

    尽管韩德枢声称得到了消息说天津空虚,但天策唐军的威名震慑寰宇、海陆弗届,作为向导的那群海盗,终究不敢真的奔天津而去,带着船队绕过滦河河口,便在泃河的河口靠岸。

    泃河的所在,基本上位于后世天津与唐山之间,其入海口本来也是一片荒芜,亏了契丹的迁民暴政,许多燕蓟百姓在那场动乱中逃到了这里,围拢着一个小渔村安生。天策政权统治这片地区之后海上贸易迅速发展,一些百姓就没回老家留了下来,久而久之聚成了一个两三千人的市集,就叫做泃镇。

    此处南下天津、东至滦州、西北前往幽州都十分方便,却又正是一个灯下黑的所在,各种黑道势力、豪族走私与海盗余孽均在此有窝点。不合法的买卖与走私在此进行,渤海尚未被剿灭的海盗在这里寻求补给,河北的豪族也派了管事在这里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同时这些河北豪族也是这个黑港口的保护伞。

    天津的海贸已经实现正规化,但在各方势力的掩护下。泃镇却迟迟未能纳入正规管理,甚至在朝廷的档案上,这个畸形繁荣的海边市镇仍然是一个渔村——正所谓山高海远,土豪当家。

    杜重威熟悉燕赵地理,一上岸马上指挥两三千不大受风浪影响的士兵将泃镇包围了起来,泃镇的各种势力靠的是黑白勾结、**诡计。哪里敢正面抵抗大军的围攻?一夜之间整个市镇的统治权便易手了。跟着杜重威开始封锁交通、盘点斩获,泃镇是渤海走私者与海盗最重要的陆上补给点,各种补给物资十分齐全充裕,这却让杜重威小小地惊喜了一番。

    在海盗头子的建议下,他除了搜缴粮食之外,倒是没有抄没泃镇各方势力的财产,反而将所有势力头目连夜聚集起来,杀了两个不大顺服的立威,跟着进行怀柔。无论是渤海的海盗头目也罢。河北豪族派在这里的管事也罢,几乎全无抵抗的念头,其中更有几个管事十分配合,愿意为新主带路。

    杜重威做完这一切之后,萧辖里才算缓过气来——这也多亏了在海上的时间不长,所以他精神恢复得还算快,萧辖里一恢复行动力马上重掌主导权,召集诸将听杜重威陈说所获。跟着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这时摆在他们面前有三条路:第一,直奔幽州。奇袭燕京这个大唐首脑;第二,南下天津,劫掠河北、山东腹地;第三,东进滦州,夹击驻守在那里的李彦从,为契丹大军的东进打开大门。

    奇袭燕京的策略是一个年轻的契丹将领耶律休哥提出来的。耶律休哥也是契丹皇族成员,年纪虽轻,在契丹族内年轻人中却颇有声望,这次因反对耶律李胡而被派来奇袭。

    他认为既是奇袭,最重要的就是抢夺时间。现在有几万人马,在唐人还没来得及防备的情况下,出其不意一口气打到幽州城下!如果运气好,攻破敌人首都甚至俘虏大唐群臣,乃至把郭汾、世子都变成阶下囚也大有可能,那时候天下震动,所有对天策不满的潜在敌人都将群起响应,天策大唐的就有可能因此而分崩离析!辽东兵马再进、漠北诸部呼应,江南孟蜀相机而动,把整个天下捣成一锅乱粥!得到那时,就算张迈从西域赶回来也没用了。

    他这个想法无比大胆!但萧辖里和杜重威却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杜重威忍不住发作道:“我们才两万八千人,其中一半人到现在还没什么力气,这样就去打燕京?”

    耶律休哥说道:“人没力气,是因为刚刚从海上来,可我们一踏上陆地,精神劲就恢复了四五分,接下来并不需要静养,行军路上就能恢复气力。”

    杜重威又说道:“幽州是天策的首府所在,那里岂能没有重兵!”

    “可能有重兵,也可能没有重兵,但就算有重兵又怎么样!”耶律休哥说:“我们出其不意之下,攻杀进去的可能也是很大的。既是奇袭,重要的就是一个奇字!”

    杜重威说:“好吧,就算让你赌对了,真让你攻进去,可唐军接下来的反扑怎么办?燕京四周,东西南北数百里都有兵马,云中、定辽、邺都三个方向的大军一旦闻讯,赶来勤王,那时候四下里一合围,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幽州就算能攻占,也是守不住的。”

    “占领幽州做什么!守住幽州做什么!”耶律休哥说道:“我契丹兵马,来去如风,到了幽州就纵兵劫掠!放火!毁了幽州,杀了大唐群臣,张迈的妻子儿女,能俘虏就俘虏,俘虏不了就杀,杀他一个报仇雪恨,杀他一个尸山血海,杀他一个天下大乱!我们都被耶律李胡扔在这里了,难道还想能回去吗?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既然都是一死,不如就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定到时另有生机!”

    但他的这个想法却没有得到萧辖里与杜重威的支持,不但杜重威竭力反对,就是萧辖里也觉得太过冒险了。

    杜重威本人是主张南下天津、劫掠河北和山东腹地的,他是中原人士,深知中原虚实,根基也在那里。劫掠天津可以得到大量资材,流窜河北可以收拢到一些旧部,南下山东说不定还能占到一块地皮,如果再能得到南齐的呼应,兴许就能和李守贞一般割据一方——要是契丹、刘知远等都举兵攻唐,来个天下大乱。那时候也许还有乱世为王的机会!

    而萧辖里的主张则最为持重,他是想攻打滦州。很长一段时间萧辖里都是榆关的镇守将领,所以对榆关西面的滦州所知甚深。

    滦州并非坚城,镇守那里的李彦从也只是区区一个降将,过去几年之所以安然无恙靠的主要是天策唐军的威名使得契丹兵马不敢轻出榆关,但如果现在发动奇袭,和榆关的兵马东西夹击,拿下滦州的机会很大——就算打不下,只要榆关的兵马出来接应。绕过滦州回辽东都有可能——榆关是他曾经的驻防点,只要去了榆关,重新拿回兵权都有可能。

    三人各有想法,最后耶律休哥还是人微言轻了,不过萧辖里也不能不顾及杜重威的意见,再则奇袭滦州也是兵在快不在多,杜重威所部的许多步卒反而可能拖累自己进兵的速度,当下决定兵分两路——萧辖里以胡骑东袭滦州。杜重威以汉兵南下天津。

    稍稍整顿之后,双方便分兵南北。临出发时耶律休哥拉住萧辖里的马头,说道:“萧统领!你真的要去袭滦州?”

    萧辖里道:“现在都要出兵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耶律休哥道:“李胡将我们扔到海上,这固然是要让我们来送死,但既然大海没把我们给吞了,那就是上天还没有遗弃我们!而且还让我们来到这样一个可以四面出击的好地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加利用。这就叫天赐福、不受有灾殃!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萧辖里道:“正因为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所以要赶紧奇袭滦州,为我大军西进打开一扇门户。”

    “就算真的袭取了滦州,又能如何!”耶律休哥说道:“滦州不是榆关,不是坚城!我们之前不是打不下滦州。是根本没打,因为就算滦州打下了,一旦正面作战,我们的军力还是打不过天策啊!滦州打下了,门户是开了,但最好的时机也失去了——到时候唐人也反应过来了,一旦他们有了准备,下定决心,起用重将,四合进兵,在这燕蓟平原上正面作战,我们就能赢么?杨易虽然病废,可人在定辽,快马来回不过半个月,只要他人一到幽州,燕蓟一战就是临潢一战的再现!再加上攻守易势,我们有几分机会能赢?那时候也不过劫掠一趟退回辽东罢了!能有什么作用!”

    萧辖里听到这里,心意颇动,但还是道:“这个我也知道,但奇袭燕京……太冒险了!还是袭取滦州为上!至少可进可退。”

    耶律休哥道:“若如此,请给我三百骑,我愿舍了这条性命奇袭幽州,以为统领你的呼应。”

    萧辖里惊道:“三百骑兵袭唐京?你疯了吗?”

    耶律休哥道:“三百骑兵,不足以占据坚城!但燕地一马平川,我骑兵只要舍了性命,来去劫掠如火,仍然能闹得唐国震动!统领你分出三百骑兵给我,对你的战力损耗不大,但令得唐国上下都急于勤王扑火,榆关那边就有更多的时间行事了。”

    萧辖里怔怔看着耶律休哥,似为他的气概所动,慨然道:“谁说我契丹已经国运倾颓的!有你这样的奇将!我相信我契丹仍有再次雄起的一天!去!你去挑选人马!凡愿意跟你去的,都带走!”

    “既不能全军向燕京,那带太多人反而无谓了。”耶律休哥道:“我只带三百骑,三百个愿意与我赴死的契丹兄弟!”

    ——————————

    关浩然看着码头上的风浪,对弟弟关老三说:“这天气不错,又是出海的好季节了,只是这海风的味道,我闻着总不大对。”

    关老三说:“是要有暴风雨吗?先前那么多船只水手南下去了倭国,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啊。”

    “好像不是吧,我问过会望风看天的老水手,也都说这天气好。只是总觉得不大对,心有时候跳的厉害。可不要出什么事情吧。”关浩然说着,有些黯然:“希望不是杨老爷子出什么事情就好。”

    关浩然就是大智节的妻舅,因为在天津的活跃,被杨定国委任为天津纠评御史,就连浩然这个名字都是杨定国取的。所以对关浩然来说,杨定国实有知遇之恩,加上被杨定国身上的气概所吸引,虽然彼此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关浩然已视杨定国如父,这次杨定国病退的消息传来,关浩然只恨不能北上侍奉汤药,一直都十分挂心。

    然而他又想:“杨国老何等身份!他生病了自然不会缺人照看,我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做好国老交代的事情。这才是对他老人家恩情与信任最大的报答哩!”

    便振作精神,去巡视港口、码头和市集。关浩然在民间本来就有相当的根基,自任纠评御史之后,又确确实实地利用了手中的权力给天津的底层人办事,所以声望比起从前来又上了一层。

    不过河北的士绅却都看不起他,觉得这个刚刚勉强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土包子不过是杨定国刻意树立的“亲民”标杆罢了,并不把他当回事。前一段时间有关杨易“国防三弊”的事情传到天津之后,这边也发生过讨论。关浩然自然是站在杨易这边的——这不只是因为杨定国的缘故。实际上关浩然也觉得杨易的话有道理。

    但天津的舆论却依然把持在士绅当中,当初纠评台的御史们聚会议论时。士绅代表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把关浩然驳斥得面红耳赤、口不能言!他明明觉得杨易说的有道理,但自己偏偏说不过人家!为此他极其羞耻,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读书人,不过仗着自己认识几个字罢了!”关浩然对弟弟说:“国老说的对,说到做事。这些人未必就强得过咱们。咱们咬咬牙,快些认字学字,等把这短板补了起来,总有一天,一定能把道理说通了!儒门五经我们说不过他们。但元帅的史学却通俗易懂,咱们就读通了那个,来跟他们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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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的市井依旧平静,依旧繁荣。杨易说契丹近期可能东侵,战争可能爆发,这种推测已经随着“国防三弊”的讨论传遍了大半个中原,就是天津坊间的三岁小儿也能唠上两句,但没人当真!

    不看纠评台那些有见识的老爷们,都说这一回杨大将军错了么?

    鹰扬将军啊,自然是很厉害的,但毕竟离得太远,当人们有疑问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去询问身边最后见识的人。知识也罢、政令也罢,总是这样通过本地的知识分子过滤后再在民间扎根的,这也是所有的思潮一到下面必然变味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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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今天,事情似乎变得不大一样,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关浩然虽然混不进士绅圈里去,但作为一个有根基的纠评御史,苦劳力们固然是他天然的支持者,一些商家觉得那些士绅御史不会真的为自己说话,也在向关浩然靠拢,这些便都是他的耳目。所以现在的关浩然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

    他察觉到商家大族似乎有不寻常的动态。

    这天晚上,他如约到妹夫家中吃饭,提起了此事,说:“北边可能有点问题。”

    大智节道:“什么问题?”

    关浩然说:“饶阳李家在泃镇的一个管事,忽然回天津来了,有人看到他入市的时候有些狼狈。”

    “饶阳李家?”

    “就是除了李沼、李深和李昉的那个饶阳李家啊。”

    “啊,是那个三李之家啊!”

    饶阳李家,这可是如今在河北声名赫赫、炙手可热的豪族!李沼在中枢高居执政,民间成为副宰相;李深在地方上做着大官;李昉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天子跟前的大红人——这样一个家族,其在地方上的煊赫可想而知!自河北以至于天津,民间提起“三李之家”的,就是这个饶阳李氏!

    “不过不是本家。”关浩然说:“三李之家的嫡系,还是很收敛自重的,但他的亲族亲戚。仗了他们的势,生意也做得挺大,只不过天津这里的正当买卖都嫌吃不饱,连泃镇那种黑白混杂的灰银子都要赚,却未免没品了。哼,泃镇这颗毒瘤。迟早我要捅出来,洗洗那里的污秽!”

    大智节有些惊讶道:“你可别乱来!泃镇能在这近畿之地存在,上头必定有人罩着!你看连三李之家也有管事在那里,就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

    关于泃镇的事情,燕京高层的官员未必知道,但久在基层的关浩然和大智节却心里清楚,只是动不了它罢了。

    “这种肮脏事,三李未必知道。”关浩然说:“我听国老提起过三李,他虽然不喜欢三李的一些行事。但对李执政的气节还是赞赏的。国老既然那样说,那三李应该就都是君子,想必也是被家人亲族瞒骗了。这叫什么来着?嗯,狐假虎威!”

    大智节道:“就算是这样,但真的事情捅出来,三李能不顾全一下自己的亲戚?李执政也不一定就颠倒黑白,但上头的人,只要手指头偏上一偏。那底下就全乱了!你还是不要乱来的好。别忘了现在杨国老病倒了,现在纠评台是冯道当家。你上面可没人了。”

    “国老病倒了又怎么样!纠评台还是在的!这个国家的律法规矩,也还在!”关浩然笑道:“妹夫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说起来你从商出海,那胆色都是让我佩服的,怎么一涉及到官场上的事情就变得这样胆小了。”

    大智节道:“还是小心为好,还是小心为好。”

    大智节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李家的那个管事忽然从泃镇回来,可有说了什么没有?”

    “不知道。至少对外头,李家什么都没说。”

    但当天晚上,关浩然又收到了两个消息,说又有几个人似乎是从泃镇回来。但回来之后,那些家族的人就马上闭紧了门户,对外不通一点消息。

    关浩然将事情放在心上,却也猜不透发生了什么。

    ——————————

    他是天津消息最为灵通的人之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与他一般敏感,所以第二天天津的坊市一概如常。但到了中午,关浩然又收到了几个消息,却是昨天有动静的那几家,连同他们的亲族,忽然都有妇孺出城,这又引起了关浩然的注意,他派了人去打听,回来的人说,那些妇孺好像都是回老家去了——在天津的这些豪族大多不是本地人,都是士绅而到天津来做买卖,他们虽然成了大商人了,但在自家乡下却还拥有土地,是地主,也是豪绅。

    关浩然意识到事情可能不会路了!然而再怎么访查,却是再无结果,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天津的政务厅和军镇都能传话进去,但没有什么证据的事情,不能单靠捕风捉影就去惊动地方军政。

    他想了想,事情既然都与泃镇有关,便派了两个机灵的小伙子去泃镇走一趟,又想我是纠评御史了,既然旁敲侧击打听不出来,不如就干脆来个单刀直入!当下派了人去,邀请了相关的那几个家族喝酒。

    按理说,以他目前的身份请客喝酒,那些商户家族怎么也得应酬一下,谁知道那几个家族竟是一个也没来。

    到了傍晚,房间突然有一些不对路的消息传了开来,似乎是说北方出了什么变故!

    北方?那能是什么?燕京么?

    虽然谁也说不清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一种躁动却不知不觉中蔓延了开来。

    关浩然觉得自己的眉毛无端端跳得厉害!却想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挨到三更才睡下,忽然门被敲动,一打开门,一个血迹斑斑的小伙子滚了进来,进门就说:“不好了!关老大!小古死了!契丹!契丹!”

    关浩然惊道:“你说什么!”

    小伙子说:“小古死了!我们去泃镇的路上,撞上了兵马,我躲得快跑了回来!小古却死了!”小伙子呜呜咽咽的:“我慌乱中听了两句,好像是契丹啊,但说的又是唐言……”

    契丹……泃镇……

    再联想起来之前杨易的预言,关浩然跳了起来,叫道:“难道……契丹奇袭了泃镇?这……这可大事了!”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警戒的号角!这是有外地入侵逼近时的警戒!

    关浩然侧耳倾听,那是从海河码头传来的声音!

    “敌侵!夜袭,夜袭啊!”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关浩然猛然大叫:“该死!该死!”

    “什么……”小伙子哭道:“大哥……我……我是怕死,我丢下了小古……我是该死……”

    “不是说你!”

    关浩然满腔的怒火——他忽然想到了,既有敌袭,那不管真是契丹也罢,还是海盗集结也罢,肯定都是泃镇那个方向出事了!

    而从昨天到现在,那些有人从泃镇跑回来的家族,却不知出于什么动机还在掩盖着事实!以至于敌人逼近了海河这才被发现!否则的话,从昨天开始天津军镇应该就有所防备了,自己作为纠评御史也早该得到消息了,若有一天半天的缓冲,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遭受夜袭措手不及!

    “这些该死的东西!有家无国,只顾着自己……该死,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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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是一座新的城市,没有任何旧基础,又由于扩张得太快,所以这座城市是没有城墙的,只是在外围树立了一些栅栏之类的封堵物,在几条出路的交通干道上有若干守卫兵马,有一些防备海盗和盗贼的防御措施。

    这也是一座从未经历过战争的城市,尽管渤海也有海盗的存在,但震慑于天策唐军的威势,哪个不长眼的海盗敢来有驻军的天津冒犯?也是托庇于唐军的威势,这座城市自诞生以来,就一直享受着这个时代难得的和平。

    可是这忽然到来的奇袭,却让很多人都措不及防

    “是什么,是什么?海盗?还是山贼?”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叫出了一句:“契丹!是契丹!契丹人打到海河对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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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的市集,基本都位于海河以南,沿海临河而建——虽然未来的趋势,这座城市有可能地跨海河两岸,但现阶段海河的北岸还只是天津郊区。

    天策唐军之中军事人才是当世顶级的,当初进行城市选址的时候已经考虑到种种情况的发生,天津军镇的所在控海扼河,虽然遭受了来自北面的夜袭,但应急机制启动之后却还能暂时保证海河南岸天津市的安全。

    但敌人尚未过河,市井本身却开始混乱了。

    夜袭陡至,天津的军政双方各有应急行动开启,在市集上政府官员暂时没有到位,由于天津是商业城市,宗族力量也比较缺位,没有族老挺身而出,而原本介乎官方与民间的的许多纠评御史,这时或者也仓皇无措,或者是干脆缩在家中,从未经历过这些事态的天津市民,一时间群龙无首,在没有组织的情况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混乱。

    ——————————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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