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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九章 清君之侧

    秦堪脸都憋红了,死死盯着嚎哭不已的刘瑾,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又怕一开口会忍不住爆笑出声,于是几句真心诚挚的话只好憋在心里。

    不得不说,丁顺这家伙太促狭了,自己顺嘴说了一句一虎八驴,这家伙竟然真的把这话传了出去,大约也是听不得别人将他敬爱的老上司跟一群太监相提并论,于是叫了手下帮闲们散布流言为老上司正名。

    出发点是好的,值得表扬,但是话太阴损了,驴就算了,还“骟驴”,打人打了脸,骂人揭了短,回头必须批评他,至少要他把那“骟”字去掉,没礼貌!

    八只驴幽怨的小眼神令秦堪颇为尴尬,想了想,只好把脏水朝文官们身上泼。

    “太没礼貌了!怎能叫公公们为骟驴呢?一定是朝中某个恶劣大臣放出去的流言,其行恶毒,其心可诛!”秦堪神情严肃,拱手承诺道:“公公们尽管放心,秦某一定派手下锦衣卫严查,查出是谁散布的谣言,秦某一定把他骟了送进宫来,交给公公们出气。”

    又一个“骟”字令八只驴眼皮一齐跳了跳,看来公公们对这个字很敏感。

    秦堪于是朝他们投去歉然的一瞥,眼里的真诚目光很清晰地告诉他们,他说的“骟”字没有任何针对性。

    朱厚照原本黯然抹着眼泪,听了秦堪这番话,忽然噗嗤一笑,泪花儿还挂在眼睑上,嘴角却咧开了花。

    笑了一声后,朱厚照似乎想到自己目前艰难的处境,于是一张脸又垮了下来。

    “秦堪,今日朝会中,那些大臣们把我逼到悬崖上了……”朱厚照哭丧着脸道。

    秦堪心很沉重,他也想不明白,无缘无故的,整个朝堂的大臣们仿佛一夜之间全变成了他的敌人,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朝堂奸佞,成了众矢之的,什么贪权擅专,什么邀宠媚上,无数罪状铺天盖地扣在他头上。

    平素温文尔雅的文官们顷刻间仿佛变成了一只只疯狗,朝他吠叫,朝他龇牙,欲除之而后快。

    到底是怎么了?

    朱厚照看着秦堪的目光有些期待:“秦堪,你最有办法的,而且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聪明的,如今咱们已是四面楚歌,身陷绝境,你可有法子化解?”

    秦堪苦笑道:“陛下,臣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每次都能想出脱困的法子?如今朝堂大臣们如狼群般将臣等围住,只等陛下稍一退缩,狼群便冲上前将臣等撕碎生吞,陛下已是保护臣的最后一道屏障……”

    朱厚照凄然一笑:“父皇已逝,我自小与母后便有些生疏,一直住在深宫里,认识的全是一些道德大人和学问儒士,身边就你这一个朋友,只有刘瑾张永这些亲近之人,我没给过你们多大的权力,你们也没参与过朝政,实不知那些大臣说你们祸乱朝纲言从何出,今日那些大臣们逼我杀你们,我堂堂大明天子竟被逼得落荒而逃,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刘瑾谷大用等人闻言,不由纷纷跪拜大哭。

    秦堪亦感动莫名,叹了口气,道:“陛下待臣如兄如友,今日之委屈全因臣而起,臣感怀涕零……”

    朱厚照泣道:“秦堪,你快想想法子吧,这事儿怕是有预谋的,我会想尽一切法子保住你的,你莫害怕,一切有我在,大不了这个皇帝我不当了,让这帮无君无父的家伙再从宗室里选一个出来当皇帝便是。”

    ***************************************************************天空布满了乌云,阴沉沉地笼罩在京师的上空。

    夏天的雷雨说来便来,让人猝不及防,秦堪走出宫门时,天边已传来隆隆的沉闷雷声。

    山雨将至。

    心情郁卒地吁了口气,秦堪整了整斗牛袍的襟领,面无表情地走过金水桥。

    丁顺和李二在宫门外焦急地等着,见秦堪出来,二人急忙迎上前。

    “大人,今日朝会大臣们要求诛杀大人和刘瑾等人,此事已传遍京师……属下已派人打探过了,此事与往常的御史参劾不一样,今日乃因刘健和谢迁两位大学士对大人起了杀心……”

    秦堪一震,脑海中忽然浮现当日朱厚照穿着小厮衣裳欲出宫,却被刘健谢迁等人瞧见时的情景,刘健那铁青的脸色和临去时朝他投来的怨愤一瞥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原来如此!

    秦堪终于找到了由头。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回想当时的情景,自己和刘瑾九人簇拥着朱厚照的样子,落在刘健眼里可不就是邀宠媚上的典型奸佞模样么?古来多少史书话本里,已将奸佞的形象描述得淋漓尽致,那日他和刘瑾等人当着刘健的面将其完美地演绎出来了。

    原来就是那一刻,为自己埋下了杀身之祸。

    秦堪苦笑,心中懊恼不已,大意了,真应该跟刘瑾他们保持一点距离的,奸佞就奸佞吧,居然把他和一群太监相提并论,委实掉价不少。

    转念想了想,秦堪的面容愈发清冷。

    “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恐怕另有因由吧?”秦堪扭脸看着丁顺。

    刘健是三朝重臣,内阁首辅,心胸度量绝非常人能比,若说只瞧见他们簇拥着朱厚照的样子便痛下杀手,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丁顺点点头,道:“属下也觉得此事有蹊跷,刚才大人进宫面圣的时候,属下使了银子买通了文华殿前值殿的一名小宦官,这才问出了因由……”

    “到底谁在背后搞鬼?”

    “王岳!”

    秦堪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

    是了,有因才有果,一件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事情里,忽然多了“王岳”这个名字,一切便合情合理,前后贯通了。

    秦堪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这老阉货作死吗?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没到手呢,便如此迫不及待要除我了?”

    丁顺忧虑道:“今日朝会对大人很不利啊,如今只听得满朝议论,皆云诛除奸佞,文武百官声音一阵大过一阵,陛下散了朝会后,不少文官聚集午门,说是要闯宫血谏,要求陛下再开朝会,否则绝不罢休,大人,陛下年幼,面对满朝的老狐狸和二楞子,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啊……”

    秦堪仰头看着天,天空乌云浓郁不散,雷声里几道闪电噼啪作响,仿佛将天空划成了好几块不规则的残片。

    要变天了。

    “等着吧,静观其变,事情没完,若是外廷和内廷联手,他们还会有更大的动作。丁顺,马上遣探子和眼线打探消息,另外……我的夫人和金柳,你也要派人严密保护好,王岳这人做事心狠手辣,没什么事干不出来。”

    “是,大人尽管放心。”

    ***************************************************************夏天的雨来得很快,朝堂上的风暴来得更快。

    百多名文官在午门前跪了一下午,几名慷慨激昂的御史面朝宫门磕头磕得鲜血直流。

    毫无朝争经验的朱厚照吓坏了,刘健,谢迁和王岳三人进宫,劝说朱厚照再开朝会,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耍赖和拖延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如今朝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一国君主怎可能置身于风浪之外?

    朱厚照咬着牙答应了再开朝会,但见刘健等人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反感。

    皇帝被大臣逼到这般份上,谁还能指望朱厚照对臣子有好感?

    第二日寅时一刻,朝会继续。

    朱厚照一脸不甘愿的样子,坐在龙椅上冷冷扫视着向他跪拜的大臣,心中怨意愈深。

    大家都清楚这次朝会的目的。

    诛杀秦堪,诛杀刘瑾,诛杀九虎!

    大明天子承担着江山社稷,他的身边必须干干净净,若天子已沾了邪秽,文官们代天子把它清除。

    历史上很多朝代很多臣子都做过同样的事情,史书管它叫“清君侧”。

    不过很多清君侧事实证明只是野心家造反的借口,他们清君侧之时,顺带着假装不小心连君也一块清了,于是懊恼欲绝,痛哭流涕,接着在手下的武将和谋士幕僚们的诚挚安慰和请求下,勉为其难一脸忸怩地坐上了龙椅……这一次不同,大臣们的目的绝对很单纯,真的只清君侧,保证不干别的。

    朝会照例由礼科给事中王嬴领头。

    昨日王嬴太过激动,把额头磕得鲜血直流,今日上殿竟是缠着一头纱布来的,猛一眼看上去就跟天竺使节进京朝贺似的,不得不佩服此人坚毅的不依不饶没完没了的精神。

    老调重弹,秦堪和刘瑾等人的罪名仍是昨日那一套,不同的是,王嬴慷慨激昂控诉完之后,朝班中呼啦一下站出了上百名文官齐声附和,请求朱厚照诛杀奸佞,清正朝纲。

    朱厚照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殿中那些大臣们带着杀气叫嚣的模样分外刺眼,仿佛自己置身于一群饿极的狼群之中,恐惧,愤怒,委屈,各种情绪在心中交织,充斥。

    刘健站在朝班中冷眼看着朱厚照的表情,见他嘴角下瘪,双目通红,一双手死死握着龙椅的扶手,眼见要哭了。

    多年的师生之情令刘健心中忽然一软。

    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啊,如此逼迫是否太过了?

第二百四十章 上天示警

    刘健的心软只有短短的一刹。

    理智令他很快恢复了淡漠,他没忘记此刻他是臣,朱厚照是君,君在往昏君的方向慢慢变化,臣的责任便是将这种变化扭转过来,让君往正道上走。

    那几个奸佞必须要杀,不杀不行!

    刘健于是硬起了心肠。

    金殿的气氛越来越喧腾,得了内阁两位大学士的授意,文武百官们没了顾忌,肆无忌惮地罗织秦堪和刘瑾等人的罪状,当然,爬夏府的围墙窥视未来皇后,挑唆皇帝悔婚等等,真真假假的罪名全扣在秦堪等九人头上。

    几件事情一煽,殿内群情愈发激愤,火药味也变得极其浓烈。

    朱厚照张着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他只有一张嘴,却辩不过一百多张嘴。

    少年人火气大,更何况是少年天子,朱厚照终究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见殿内越来越混乱,腾地站起身,指着殿内百官大叫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是要朕听你们的话,把秦堪刘瑾他们杀了是不是?朕若不杀便是千古昏君,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对不对?”

    急促喘了几口粗气,看着殿内面无表情的官员们,朱厚照嘴一咧,终于哭出了声音。

    “说他们媚上,你们算什么?你们这是欺凌君主呐!”

    群臣跪地齐声道:“臣等不敢。”

    “你们有什么不敢?爬夏家的墙头是朕自己的主意,秦堪被朕强拉过去的,朕欲悔婚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女人,秦堪半个字都没说,一切都是朕干的,与秦堪何干?秦堪到底做了什么,令满朝文武如此不能容他?”

    “陛下!”

    朝班中又站出一人,却是刑部右侍郎魏绅,魏绅冷着脸,凛然不惧地盯着朱厚照道:“明明是陛下身边奸臣撺掇,陛下何苦为他们掩饰?恕臣放肆,祖宗基业尽托陛下一人,陛下担负着天下万民和江山社稷,奸佞不除,朝纲不振,天下何安?臣等并非逼陛下,而是为江山社稷万年久安向陛下请命。”

    众臣跪拜齐声道:“求陛下诛杀奸佞,正我朝纲。”

    朱厚照气得浑身发颤,铁青着脸指着殿内群臣大哭道:“你们……你们这是在欺凌于朕!朕绝不答应!”

    扭头注视着刘健和谢迁,朱厚照眼中布满了失望:“刘先生,谢先生,你们也要逼朕么?”

    谢迁叹息不语,刘健神情冷漠缓缓道:“老臣以为众同僚没说错,陛下,二人私谊与江山社稷相比,算得了什么?”

    朱厚照呆呆地看着刘健,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似的,眼神一片冰冷。

    …………

    …………

    一名宦官匆忙奔入金殿,跪拜大声道:“陛下,云南,山东军驿急奏,两地地震,波及甚广,房屋桥梁倒塌无数,百姓死伤逾数万人,两地布政使和总督八百里报急,请求朝廷赈济救灾。”

    殿内群臣呆住了,方才吵吵嚷嚷的金殿此刻一片寂静。

    首辅刘健皱了皱眉,扭头看去,却见钦天监监副杨源快步走出朝班,厉声奏道:“陛下!此乃上天示警,天子德行有失,方致上天震怒,降灾警醒陛下,求陛下速速诛杀奸佞,并下诏罪己!”

    群臣一阵议论纷纷,接着不知何人带头,朝班中忽然有人大叫:“诛九虎,振朝纲!”

    大臣们纷纷直起身子,齐声厉喝:“诛九虎,振朝纲!”

    朱厚照脸色苍白,坐在龙椅上忽然觉得身子一阵阵发虚,发寒。

    ****************************************************************司礼监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香炉里几丝青烟扶摇而起,很快消散于空气中,如梦似幻。

    王岳坐在炕头缓缓抚摸着炕桌上略显陈旧的红木桌面,嘴角的笑容若有若无。

    这个位置原本是萧敬的,位置很好,坐南朝北,冬暖夏凉,一伸手便能够得着炕外茶几上的紫砂小茶壶,而王岳以前的位置若想喝口热茶则要吩咐下面的小崽子给他端来,否则便只能下炕亲自走到茶几前喝两口。

    现在,王岳用不着下炕了,因为萧敬的位置已属于他。

    伸手端过茶几上的茶壶,凑在嘴边啜吸一口,然后放回去,王岳发出一道满足的呻吟。

    “好位置呀……”王岳喃喃叹息,眉宇间全是笑意。

    外廷内廷联手除奸,只消把秦堪和刘瑾那些人全杀了,不但报了大仇,也剪除了一个有能力威胁司礼监掌印位置的对手,那时皇宫之中除了他王岳,还有谁有资格坐这个位置?陛下纵然心不大情愿,也不得不下旨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交给他。

    他,即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明内相。

    此刻他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

    一名小宦官匆匆入内,垂头禀道:“老祖宗,朝会散了。”

    王岳神情一敛:“陛下可曾下了诛杀秦堪刘瑾他们的旨意?”

    “没有,陛下又在金殿上哭了,哭着跑进了华盖殿,朝会不欢而散。”

    王岳想了想,嘴角露出了笑容:“陛下……毕竟年幼啊,待除了这几个混帐东西,杂家好好帮陛下保住这江山社稷便是,几个只知阿谀逢迎之徒,治得好这锦绣江山么?”

    “老祖宗说得是,陛下欲做圣明天子,终究还得靠内阁和老祖宗这些老成谋国之人。”

    王岳点点头,眼中忽然射出了一道冷冷的杀机。

    “外廷的戏唱得差不多到火候了,现在该咱们内廷登场了,软的硬的,陛下总得吃一样吧?”

    “是,老祖宗吩咐。”

    “派人知会牟斌一声,告诉他,东厂要出手了,这回合外廷内廷联手之力,锦衣卫何去何从,叫他看着办。”

第二百四十一章 坦言身份

    锦衣卫何去何从,牟斌不知道。

    东厂一个名叫杨全的大档头进了北镇抚司,不咸不淡地转告了王岳的话,牟斌顿觉手脚冰冷。

    弘治帝逝去,正德登基,萧敬告老,王岳上位……这些朝堂变化令锦衣卫的地位无形中比东厂低了一头,若非有个锦衣卫出身的秦堪跟陛下交情甚厚,恐怕锦衣卫早已失了帝宠,不夸张的说,牟斌恨不得给秦堪发一枚“锦衣卫之光”的奖章。

    厂卫虽是直属皇帝的特务组织,但并非每一代大明皇帝都待见它们的,比如上一代的弘治帝和以前的仁宗皇帝,施仁政的皇帝一般不会轻易动用如狼似虎的厂卫,一个不被动用的朝廷机构,自然得不到皇帝太多关注。

    牟斌不尴不尬地过了许多年,幸好有个秦堪给锦衣卫挣回了一点恩宠,否则如今司礼监和东厂尽握于王岳一人之手,锦衣卫可委实风光不起来了。

    然而今日东厂大档头杨全的几句话,却令牟斌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外廷和内廷已联手准备除奸,锦衣卫何去何从?牟斌何去何从?

    牟斌怔怔坐在镇抚司衙门大堂里,冷汗潸潸而下,不知不觉浸湿了背部的衣衫。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才是永远的。

    牟斌欣赏秦堪,可以说非常欣赏,他觉得这辈子干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不由分说把秦堪这个书生拉进了锦衣卫,因为秦堪,锦衣卫这一年里大出风头,宿敌东厂被这个年轻人屡屡打击,连厂公王岳也在他手下吃了几次闷亏,每每想到王岳那张悲愤却不能声张的老脸,牟斌梦里都笑醒了好几次。

    先帝颇为器重,与新君情如兄弟,这些都是属于锦衣卫的政治资本,秦堪已成了牟斌捧在手心里的宝,锦衣卫上下没人敢对他有丝毫怠慢。

    然而今日这块手心里的宝竟被内阁和司礼监联手对付,而且必除之而后快,牟斌慌了。

    与皇帝关系再好能怎样?内阁和司礼监若动起手来,皇帝保得住他吗?这是一股怎样强大的力量?大明立国至今,内阁和司礼监从未因为要对付一个人而联过手,一旦联起手来,谁有本事能在这如同泰山压顶般的凌厉打击面前存活?

    位高如锦衣卫指挥使者,牟斌却也不得不面临站队的选择。

    有时候站错了队会要人命的,牟斌感到这是他一辈子里最艰难的时刻。皇帝和秦堪,内阁和司礼监,二者的较量,谁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杨全走后,牟斌仍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堂外的绿树红花呆呆出神。

    良久,牟斌双手颤抖地端起茶盏儿,灌了一大口冰凉的茶水,眼中闪过一抹愧疚的决然。

    “来人,速备车马,我要去天津查白莲教余孽!”

    ***************************************************************牟斌选择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离开远避,他走得很匆忙,态度一目了然。

    秦堪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也是个让人放心的好下属,但,不值得牟斌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帮他。因为这一次秦堪的胜率太小了,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小阴谋小手段皆是无谓的笑话。

    这就是牟斌的决定。

    ……………………得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被王岳的一句话而退避天津后,司礼监内,王岳尖细畅然的笑声久久回荡不息。

    万事备矣!

    文戏唱得差不多了,武戏粉墨登场,东厂该出手了。

    深夜皇城内,一道来自司礼监的调令从落了闸的宫门门缝里递了出去。

    东厂大堂内烛火通明,穿着褐服圆帽的档头,掌刑千户,领班和番子们手执钢刀,静静地站在大堂外的院子里,静谧中杀气盈天,人人睁着通红带着血丝的眼睛,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或者什么话。

    墙外的梆子敲了三响,子时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在静谧的东厂大堂外犹如鼓点一般狠狠撞击着众人的心房。

    一名番子高举着一张纸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边跑一边大喝道:“厂公已下令,东厂动手拿贼!”

    大档头杨全接过调令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抬头注视着众人,一脸冷厉道:“一千人扑郊外秦府,一千人扑锦衣卫内城千户所,一千人扼守宫门要道,如遇抵抗,格杀勿论!出发!”

    “遵厂公令!”

    ……………………子时三刻,京师的西城门悄然开了一条狭窄的缝,一队东厂番子杀气腾腾直扑郊外秦府。

    与此同时,城内锦衣卫内城千户所里忽然燃起了冲天大火。

    杀身之祸悄然临近。

    ***************************************************************秦府。

    丁顺领着两百余名校尉把守府墙四周,为了保护秦堪和其家人,丁顺将造作局拨给锦衣卫的数十具连发劲弩都用上了。

    家里家外忽然多了几百名属下如临大敌般围在四周,杜嫣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此刻陪着秦堪站在前院中,杜嫣心头浮上几许惶然不安。

    “相公……又有人要对你不利吗?”

    秦堪苦笑,一直想给妻子一个平和的家,可是,这个简单的愿望却似乎很难实现,不论自己多讨厌麻烦,麻烦却永远不停地找上门来,这一次的麻烦,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命。

    “是的,对不起,嫣儿,相公又惹麻烦了,不,应该说是麻烦主动找上我了。”秦堪叹息,神情满是歉疚。

    杜嫣担忧地看着他:“很严重吗?”

    秦堪坦然道:“对,很严重。”

    “有多严重?”

    “就像你昨日发现自己的腰胖了一点点那样严重。”

    杜嫣神情大变:“原来竟是如此要命的麻烦……”

    秦堪叹道:“你我夫妻实在太有默契了,我一说你就懂,不错,确实是很要命的麻烦。”

    杜嫣强笑道:“相公,为何麻烦总喜欢找上你?”

    秦堪苦笑道:“我觉得麻烦就像一个犯了花痴的女人,专喜粘上我这种英俊的男人,而且不依不饶……长得英俊有罪么?这都是天意啊。”

    杜嫣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什么时候了,你还油嘴滑舌。”

    伸开双臂将杜嫣揽入怀中,秦堪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桂花香味,满怀歉意柔声道:“嫣儿,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杜嫣窝在秦堪怀里,像只打盹的猫咪似的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如梦如幻般呢喃:“相公,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一起纠缠呢,谁想破坏咱们的好日子,我杀了他。”

    眯起的美眸忽然掠过一道凌厉的杀机,一闪而逝,杜嫣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闻着秦堪身上熟悉的味道,继续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夫妻二人静静站在院中,深拥在一起。

    嗖嗖嗖!

    院外,劲弩激射带出的破空声接连响起,接着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

    丁顺气急败坏地踉跄跑进院子,大声道:“大人,东厂向咱们动手了!外面围了上千号东厂番子,一副格杀勿论的架势。”

    秦堪悚然一惊,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

    杜嫣惊骇地听着院外的喊杀和惨叫声,俏脸一白,接着又不知哪来的勇气,劈手夺过丁顺手里的刀,朝院内大喊了一声:“师叔!”,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秦府正门冲去。

    叶近泉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又如狂风般呼啸而过,也不见腿脚有什么动作,人已立在秦府正门外。

    心情沉重惊惧的秦堪此刻也不得不瞠目结舌。

    这……还是那个经常被杜嫣一掌拍得脸着地的不靠谱高手吗?

    ***************************************************************锦衣卫内城千户所的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千户所内留守的百余名校尉被下手狠辣的东厂番子一个个劈翻。

    这一次不是厂卫斗殴,而是真正的厮杀,番子们出手毫无顾忌,刀刀致命。

    千户所的火越烧越大,校尉们的惨叫声越来越稀疏。

    ……………………李二带着丁顺的妻小和金柳躲在一座低矮且简陋的民宅里,宅子很小,原本是一名校尉的家,当上千名番子冲进千户所劈翻了无数校尉时,李二和几名百户趁乱厮杀出来,接了丁顺的妻小和金柳,躲在这个校尉的家里暂避。

    丁顺的妻子抱着稚儿,和金柳瑟缩在宅子的角落,神情分外惊惧。

    李二扒在门边,支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今晚将是一场乱战,不论东厂造成多么恶劣的后果,不论明日内阁将收到多少御史言官的参劾,总之今晚却是锦衣卫的噩梦,王岳似乎豁出去了,非要置秦堪和丁顺这群死忠手下于死地。

    “那个……李大人,”角落里,金柳怯怯地开口。

    李二神情一凝,急忙恭敬地朝金柳点头:“金姑娘有话请讲。”

    身为内城的副千户,秦堪和金柳的事李二自然早已知道,不过他也谨记着没有点破秦堪的身份,神情态度却恭敬之极,这段日子整个内城千户所里的人都对金柳非常恭敬,令金柳颇感不自在。

    金柳不自然地拂了拂发鬓,道:“李大人,是有反贼攻进京师了吗?”

    李二失笑道:“京师乃我大明皇城,怎么可能被反贼攻入?要对付咱们的,是东厂的人。”

    “东厂怎么会……”金柳只是民间女子,对朝堂和厂卫之间的矛盾一无所知,不过她也明白此刻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遂道:“民女多谢李大人危难时带我和丁夫人家小出来避难,不过……民女只是京师寻常女子,东厂想必不会乱杀人的,不如让民女出去帮你们看看风声怎样?而且,而且我也很担心秦堪他……”

    李二苦笑不已,这位姑娘委实太谦虚了,寻常女子?锦衣卫同知大人的红颜知己能算寻常女子吗?自己为何连千户所都扔下不管,先把她从丁府接出来?她若落在东厂的人手里,秦大人那里可就真的要命了。

    拱了拱手,李二异常客气道:“怎敢劳动金姑娘,外面很乱,姑娘万万不可出门,东厂那帮杀才可不管你是不是无辜,此时他们已杀红了眼,若被他们瞧见,绝无好下场。”

    金柳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担忧道:“可是秦堪他……他……”

    李二笑道:“秦大人那里不用担心,丁顺那杀才正领着弟兄们团团护着他呢,谁敢对大人不利,一排劲弩射去,穿他个透心凉……”

    金柳闻言惊愕地睁大了眼,然后美眸快速眨动几下,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方才小心翼翼道:“李大人,您刚才说……秦大人?‘大人’?”

    李二背脊顿时冒了一层白毛汗,神情异常懊恼,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金柳语气有些颤抖:“李大人,方才民女……没听错吧?”

    李二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金姑娘没听错,是我说错了,哪里来的什么秦大人……”

    苍白无力的胡说八道连说服自己都不可能,哪里骗得过金柳?

    金柳不说话了,却只死死盯着李二。

    宅子另一个角落,丁顺的妻子忍不住叹道:“李二,你这管不住嘴的杀头货,看你丁大哥回来不拿大嘴巴子抽死你,说吧,嘴都漏了现在还收得回去么?”

    李二苦笑数声,长叹道:“这下我可真真该死了,唉。金姑娘,其实秦大人不是故意隐瞒你的,你们那日相遇,实是一场误会,秦大人并非丁府仆人,至于他穿那身家仆衣裳乃事出有因,秦大人曾与你说过一次实话,奈何你根本不信,这事就只好这么拖下来……”

    金柳脸色有些苍白,紧紧攥着秀气的小拳头,娇弱的身躯不知不觉轻轻颤抖着。

    “李大人,秦堪他……不是仆人?”

    这时丁夫人轻轻一叹道:“妹妹,秦大人乃人中龙凤,怎么可能是仆人?我丁府哪请得了秦大人这般尊贵的仆人?我家那口子能有今日的风光地位,全因沾了秦大人的光,你住我府中,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实情,可我家老爷拦着不让我说……”

    “他……官居何职?”

    李二一脸敬意地道:“秦大人官封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阶,正是京师里风头无两的显赫人物,与当今天子亲如兄弟,朝中文武百官人皆瞩目,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金柳怔怔半晌,俏目中不知何时泪光盈盈。

    丁夫人仍喋喋劝道:“妹妹你也莫怪秦大人瞒你,当初本是一场误会,可秦大人解释了你又不信,实在无从再辩,不过妹妹从此可算否极泰来了,秦大人如此人物,将来封王列侯亦指日可待,妹妹的身份以后贵不可言,未来说不定也能封个一品二品的诰命,那可真是咱们妇道人家十辈子修都修不来的福分……”

    丁夫人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帮秦堪解释着,金柳却怔怔地一动不动,美眸里的泪珠儿如断线的珍珠似的一颗颗落了下来。

    李二见金柳哭成了泪人儿,不由着了慌,急忙也配合着丁夫人道:“金姑娘莫怪秦大人,全赖我这张臭嘴,秦大人真不是存心瞒你,总想着寻个恰当的时机与你细说分明,但谁曾想出了眼下这档子烂事……话说金姑娘委实是个有福气的,秦大人才只二十来岁便已官居三品,未来封侯封王也不是难事,再说秦大人可不止官运亨通,文才也是绝佳的,以前我在南京时便听许多人传唱什么‘人生若只如’什么的,还有京师里广为人知的《菜根谭》,都是秦大人所作,呵呵,我是个粗人,不大懂这些,一句整话也说不全,总之,金姑娘与秦大人极其相配……”

    金柳回过神,布满泪痕的俏脸愈发惊愕:“你说的是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和名闻天下的《菜根谭》?这些……都是秦堪所作?”

    李二和丁夫人急忙点头。

    金柳失神般喃喃道:“一直以为同名同姓,没想到真是他……”

    回忆如开了闸的洪水,顷刻涌入脑海中。

    金柳忽然想起当年绍兴的颦翠馆里,那个洒满残红的黄昏,那个长衫青衣的清瘦男子,被一群同窗好友簇拥着登上她的小阁,静静地看她纤指抚弄琴弦,静静地聆听着仿似山林清泉般轻灵的琴音,不时抬头看看她,然后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比天空更干净的笑容。

    那个安静时如无波平湖的儒雅男子,那个谈起天下家国如烈火焚原的激昂男子,那个同窗无数恭维声里仅只露出一抹平淡笑容的腼腆男子……金柳的眼泪不可抑止地越流越多。

    仅仅两年,沧海已变桑田,大浪淘沙,淘不了世间的真英雄,秦堪,你终于在这世上崭露头角了,当初治国平天下的梦想,如今你可在一步步走近它?

    神情若有所觉,金柳忽然一惊:“今晚东厂这般动作,莫非……”

    李二苦笑道:“不瞒金姑娘,东厂此次全是冲着秦大人来的,今晚这一关可不好过,那些阉奴走狗们可是摆出了要他命的架势呀……”

    内城千户所方向一片红云如血,火光映红了夜空,隐隐似乎能听到那凄厉的一声声惨叫。

    金柳泪痕未干,却咬了咬牙,娇弱的身躯仿佛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勇气。

    扭头看着李二,金柳的语气无比坚决:“李大人,我要去找他!”

    李二面容一苦,急道:“姑奶奶哎,外面这么乱……”

    金柳打断了他的话,俏脸布满了舍身赴死的决然:“我知道他此刻已陷四面楚歌,但我不能弃他,就算他的结局注定是乌江边的楚霸王,我也要做那在他身前自刎以激其志的虞姬!”

第二百四十二章 准备反击(上)

    火光冲天,杀气盈野!

    秦府正门外,东厂番子与锦衣卫的厮杀已趋白热化。

    不知多少人惨叫着倒下,死了的一动不动倒在血泊里,伤了的咬着牙仍旧一刀一枪的厮杀,这是一场无关忠诚的战斗,人人都在为自己挣命,退缩只能让自己死得更快,只能迎头而上,敌人倒下了,生机才属于自己。

    一千番子对二百余校尉,本是毫无悬念便能解决的战斗,然而丁顺带了数十具连发劲弩,再加上秦堪这头还有杜嫣和叶近泉两名绝世高手,二人东跳西挪,身形闪动间,番子们纷纷惨叫着跌倒,东厂以众凌寡的势头竟只能堪堪与锦衣校尉打个势均力敌。

    杜嫣杀得双手发软,手里一柄钢刀已然卷了刃,狠厉的俏脸挂着两行泪珠,每杀一人眼泪便流出几滴,她的脸上溅满了鲜血,那种铁锈般的味道令她不止想当场吐出来,然而她的手却不听指挥似的,一次又一次机械地重复着劈杀的动作。

    相比之下叶近泉淡定许多,手下钢刀不停,杀人真的连眼睛都不眨,劈砍刺挑,各种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做出来,血淋淋的勾当却做得充满了艺术美感。

    东厂番子们胆都寒了,有了这两尊守护秦府的煞神,他们怎么攻得进去?更别提那数十步之外已跪姿面对着他们的锦衣校尉,那些人手里端着一把连发劲弩,抽冷子便一阵万矢齐发,一支小小的弩箭很轻易便收割一条人命,来时谁都没想到这帮该死的锦衣卫竟将这种杀人利器也装备上了。

    “丁顺,给我使劲用劲弩招呼!”秦堪站在正门前,声嘶力竭地大吼。

    丁顺狠狠擦了把脸上的血迹,嘶声喊道:“给老子放弩箭!射死这帮杂碎!”

    嗖嗖嗖!

    一排弩箭如流光般激射而出,十余名东厂番子仰头栽倒。

    接着又是一排弩箭,番子们接二连三地倒下。

    劲弩的威力,再加杜嫣和叶近泉两位绝世高手的无敌武力,番子们终于胆寒了。

    秦府仍旧是秦府,一道矮小的围墙围起一片普通的宅院,然而看在番子们眼里,却成世上最坚固的城池,不论怎样拼命都攻不进一丝一毫。

    “退吧,咱们不能再送命了!”一名腰腹流着血的番子嘶声绝望地喊道。

    东厂大档头杨全眼中厉色一闪,忽然抽出腰刀将他劈翻在地。

    然而士气终究已溃,有人带了头,剩余的番子们士气在顷刻间崩溃了。

    杨全劈翻了一个又一个,却终挡不住如潮水般退却的番子。

    此情此景,与当初崇明抗倭时的吕志隆何其相似,可惜杨全扮演的角色比吕志隆逊色多矣。

    嗖!

    一支弩箭射中了杨全的咽喉。

    杨全圆睁两眼,喉头嘶嘶作响,身躯摇晃几下,终于不甘心地仰头倒下。

    杨全一死,番子们的士气愈发一泄千里,人人转身扭头,扔了钢刀头也不回地跑了。

    近一个时辰的厮杀,随着东厂番子的败退而落幕。

    仰头望着星空,星空一片漆黑,秦堪的眼中浮现浓烈的杀机。

    王岳,祸不及妻儿,你竟敢拿我家人开刀,莫怪我不客气了!

    狠狠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秦堪忽然厉声大喝道:“丁顺!点齐人马随我进城!”

    “是!”

    …………

    …………

    厮杀已结束,校尉死伤百余人,幸好番子们士气崩溃被击退,若真豁命相搏,锦衣校尉决计讨不了好。

    秦堪留下百来人继续守卫秦府,领着数十人赶赴城内。

    杜嫣看着满地无数番子和校尉们的尸体,手脚发软的她终于忍不住,跑到一边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相公他……”杜嫣喘着粗气,语不成调。

    “老爷进城了。”叶近泉在一旁酷酷地道。

    杜嫣深吸一口气,平缓了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道:“相公此时已是四面楚歌的西楚霸王,身陷绝地,怎能没有我这个虞姬陪在身边?夫妻本是同林鸟,死也该死在一起!师叔,你照顾好家里,我去寻相公。”

    ***************************************************************

    这一夜的京师注定不平静。

    东厂番子围攻锦衣卫内城千户所时,京师内的文官和内阁们纷纷被惊动了。

    子夜火起,住在内城的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大学士穿着里衣慌忙登上了自家阁楼,见内城火起,隐约传来喊杀声和锦衣校尉们的惨叫声,三位大学士不由勃然变色。

    匆忙跑出府门外,三位大学士在家仆的簇拥下很快在皇宫宫墙外碰了头。

    彼此互视一眼,发现都是一脸惊怒之色。

    “王岳好大胆!”刘健气得浑身直哆嗦。

    谢迁也铁青着脸,怒道:“未奉旨意便调集东厂杀人放火,王岳胆子大得没边了,他这是想造反吗?”

    李东阳相对比较平静,捋了捋胡须道:“二位明公,老夫早跟你们说过,王岳不是个简单角色。”

    刘健身躯仍发着颤,显然气得不行了:“他,他怎敢如此!他不怕陛下怪罪吗?”

    李东阳冷冷道:“秦堪与陛下的交情天下皆知,若诛杀了秦堪,陛下当然要怪罪,不过陛下怪罪的不是王岳,而是咱们内阁!”

    刘健和谢迁面色大变,急道:“此话怎讲?”

    李东阳缓缓道:“王岳混迹内廷多年,若论嫁祸,手段不知凡几,老夫甚至都能帮他想到一个法子,如今陛下怠政,司礼监除了掌管东厂,还掌着陛下的奏章批红权,王岳只消杀司礼监某个权重的秉笔太监,咱们内阁头上便背上一口赖都赖不掉的黑锅了,那时王岳只须向陛下禀报说那个秉笔太监被收买,私自盖了司礼监的大印给东厂下了诛杀秦堪的命令,事发后那秉笔太监吞金自尽……”

    李东阳脸上露出冷笑,悠悠道:“二位明公,如今朝堂只分内廷外廷,能收买内廷秉笔太监的除了外廷还有谁?如此王岳不仅除去了心腹之敌,还给咱们外廷扣了一口黑锅,陛下龙颜震怒,你我三人能否承受得起?这内阁大学士的位置还能坐得下去?王岳若再下狠手,除去几名带头叫嚣诛杀秦堪的外廷文官,陛下是不是对他心存好感?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是不是固若金汤了?掌印位置保住了,再腾出手收拾刘瑾那八个不成气候的东西,还不是易如反掌?”

    听了李东阳这一番分析,刘健和谢迁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李东阳叹道:“老夫早跟你们说过,王岳分明是要利用咱们外廷,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可你们就是不听,这下知道落入圈套了吧?”

    “我,我……我要入宫面圣。”刘健颤声道。

    “宫门已落闸,任谁也不准出入,宫门钥匙还在司礼监王岳手里呢,你以为他为何选在深夜发动东厂?就是不让咱们见皇帝,等到天亮时,该死的人都死了,而咱们也回天无力了。”

    谢迁悲愤地仰天长叹口气,道:“认识王岳数十年了,今日方才知道他的可怕,悔不该当初不听西涯之言啊,如今这可怎么办……”

    李东阳也叹了口气,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缓缓道:“今夜我等已无作为了,现在只能看秦堪能不能力挽狂澜,希望他命大,没被王岳害死。”

    ***************************************************************

    秦堪确实命大,王岳失算在没有预先料到丁顺把内城千户所压箱底的几十具连发劲弩调出来,更没料到秦府里隐藏着两位绝世高手。

    兵法云: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

    王岳失算的两个地方,恰恰成了秦堪活命的机会,所以秦堪活着击退了番子,也活着趁夜入了城。

    城中大乱,五城兵马司这种两头受气不讨好的衙门是决计不敢冒头的,神仙打架由他们打,兵马司里的兵丁都是凡人,没资格掺和,秦堪只把自己的腰牌从门缝递入,城门二话不说便开了。

    数十名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锦衣校尉簇拥着秦堪骑马入城,杀气腾腾地欲奔往皇宫承天门。

    秦堪叫住了他们。

    “不行,咱们不能这样去皇宫,东厂必有两手准备,围攻我府上失败的消息此时肯定传进了城,他们必在宫门前布好了埋伏,就等我自投罗网,再说此时宫门落闸,钥匙掌握在王岳手里,我估计王岳不大可能会帮我打开宫门让我面见皇帝。”

    “那怎么办?”丁顺焦急问道。

    秦堪叹了口气:“就差这一步了,只要让我进了宫,一切便可翻盘,王岳死期不远了,为何这一步跨不出去呢?”

    城门黑暗的甬道里,一道老迈的身影忽然出现,没等众人反应,便听到那身影沧桑地大笑道:“秦同知若看得起杂家,不如由杂家送你走这一步如何?”

    众人一惊,秦堪凝目瞧了半晌,忽然咧开嘴笑了,笑得很开心。

    远远朝那道苍老的身影拱了拱手,秦堪诚挚道:“木有小**还能说得出人话的,天下唯萧公公一人矣,萧公公,久违了。”

    苍老稳健的身影忽然一个踉跄。

第二百四十三章 准备反击(下)

    萧敬走近秦堪时,脸色已变成了苦笑,长叹道:“都说秦同知生了一张毒嘴,一张嘴能把人活活气死,今日杂家总算是见识了。”

    秦堪眼中带着笑意,却也叹着气道:“明明是在夸您老人家,怎么成了气您呢?”

    萧敬已走到秦堪面前,上下打量了秦堪一眼,笑道:“果然是个好后生,杂家应该没看错人,以后你可了不得呀。”

    “承您老人家吉言,不过今晚这一关,还得靠您老人家送秦某一程。”

    秦堪的神态比较恭敬,对萧敬,秦堪确实是很尊敬的,这位历经五朝的老太监做人做事非常低调,而且公正严明,比诸王岳好上许多。

    萧敬仍旧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仿佛只剩了一口气随时会断掉似的,走路时驼背得厉害,好像一只穿着衣裳的大虾米,穿着一身团花锦袍,右手杵着一根老桃木拐杖,看起来就跟寻常百姓家的老人一般无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执掌弘治一朝内廷近十年,低调的为人和公正的处事获得了朝野上下一片赞颂,一位生理残缺的老太监能做到这个地步,委实古今罕见。

    向朱厚照告了老之后,萧敬仿佛更加老迈了,唯有一双看似浑浊的眼睛不时闪过一道逼人的精光,才能让人想到这位老人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大明内相。

    此刻萧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秦堪,眼中满是温和的笑意。

    “秦同知今晚可是碰到一个跨不过去的坎儿?”萧敬带着笑意道。

    秦堪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自然瞒不过萧公公,下官年幼的时候有位游方道士给我算过一卦,卦象上说我命中有贵人相助,一切危难有惊无险,萧公公觉得那位道士算准了没有?”

    萧敬不由仰天大笑:“你这后生拿话挤兑杂家呢,杂家若不帮你,倒落得个不是了。”

    笑完萧敬神情一肃:“你便不说杂家也得送你一程,老实说,内城火起之时,杂家便在这城门甬道处恭候多时了。”

    秦堪笑道:“萧公公可比游方道士的道行深多了,掐指一算便能算出下官会从这里进城?”

    萧敬淡淡道:“世事如棋局,多算几步终归没错的。”

    “不知公公在此等我是为了……”

    萧敬冷冷道:“王岳自取灭亡,杂家送你一程,同样也送那王岳一程。”

    秦堪怔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萧公公,下官和王岳……应该不同路吧?”

    “当然不同路,王岳那一程直通黄泉……”

    “下官也不希望被公公送上天堂……”

    萧敬瞪了秦堪一眼:“杂家送你进皇宫!”

    “这个可以有。”

    萧敬叹了口气,沉声道:“王岳他……在作死啊。杂家明里暗里提醒过他无数次了,仍旧听不进去,一门心思等杂家走了坐掌印的位置,他忘了咱们这种人无论多么显贵,终究只是天家的奴才,奴才跟大臣是有区别的,大臣能干的事,奴才却干不得,碰都不能碰,跟皇帝玩心机玩手段,怎会有好下场?王岳始终忘记自己只是个奴才,人这一辈子忘记什么都好说,唯独不能忘了本分,本分忘了,很容易丢掉性命的。”

    秦堪眨眨眼:“有个事情下官必须问一句,不然下官心里不踏实,按说您和王岳都是内廷太监,公公为何不帮同僚而帮下官这个外人?”

    萧敬嘿嘿冷笑道:“杂家终究有点不放心,与王岳共事数十年,他是个什么禀性杂家清清楚楚,当初杂家坐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时,明里暗里让王岳受过几次气,杂家可不想人没归乡反倒在路上不明不白地死了……”

    顿了顿,萧敬森然道:“杂家今年近八十岁了,但杂家还是想再努力一点活到一百岁,而且最好在床上寿终正寝,而不是糊里糊涂死于非命。”

    秦堪暗暗咋舌,原来太监就是太监,不论风评多好,威望多高,终究改不了阴狠的性子,萧敬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目前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这才不得不绑到一条船上。秦堪也不大相信一个内宫里的活雷锋能平平安安活过五朝,一个四次当上司礼监掌印的老太监,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宫门尽握于王岳之手,公公有办法送下官进去?”

    萧敬笑道:“杂家宫里混迹数十年,岂能没有羽翼?早在王岳挑唆几位大学士对付你们那日起,杂家便已早早安排妥当,就等这一天了。”

    秦堪由衷地朝萧敬拱手叹道:“公公老谋深算,下官佩服。”

    萧敬从腰间取下一面象牙腰牌递去,笑道:“皇宫正门承天门已被东厂番子层层把守,你冲不进去的,不过你可往南门承安门而去,那里虽然也有番子,不过番子却是杂家的心腹,手持这块牌子,没人敢难为你,到宫门前从门缝里把这块牌子递进去,自然有人为你打开宫门……”

    盯着秦堪那张年轻的脸庞,萧敬有些不放心道:“进宫之后如何行事,你可有章程?”

    “先见八驴,再见陛下……”

    萧敬微笑道:“然后呢?”

    “听说御马监掌印太监宁瑾乃王岳的心腹,下官打算拿他开刀。”

    “如何开刀?”

    秦堪脸上露出几分森然的笑意:“先夺了他的兵权,把腾骧四卫和勇士营掌握在手里,再把他一刀砍了便是。”

    萧敬笑道:“杂家放心了,你这后生也不是省油的灯。”

    秦堪眨眨眼,笑道:“下官若解决了王岳,公公就不怕下官回头再给您在回乡的路上添点堵?”

    萧敬摇头道:“杂家与你并无仇怨,而且你今晚欠杂家一份人情,你不会害我的……”

    “公公如此肯定?”

    萧敬叹道:“杂家一直觉得,一个说话很混帐的人,做事一定不会太混帐的……”

    秦堪苦笑道:“公公真是慧眼识混帐,下官佩服。”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二女初见

    萧敬在京师皇城里浮沉数十年,四次入主司礼监,若说手下没一点班底是不可能的,只因他与秦堪相同的利益,秦堪终于借到了这一步生机。

    内城的混乱仍在继续,秦堪领众人拨缰打马承安门。

    承安门是皇宫南门,由于位处偏僻,离正门太远,这里反倒是一派太平寂静。

    百余名东厂番子懒洋洋地散落在宫门前广场四周,广场上几队来回巡梭的禁宫军士不时扭头注视着他们,神情颇有几分戒意。

    秦堪一马当先来到承安门前,人稳坐马上,周围的番子们却很快围了上来。

    怀里掏出萧敬送的牌子,秦堪朝为首一名档头模样的人一扔,档头接过牌子仔细瞧了半晌,然后抬头与秦堪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档头大手一挥,围上来的番子顿时放松了戒备,各自散去。

    秦堪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下马与丁顺他们一起朝承安门走去,禁宫的武士上前拦住,秦堪又递出了自己的锦衣卫同知的象牙腰牌……一路放行,来到门前,从寂然无声的门缝里将萧敬的牌子往里一递,盏茶时分后,承安门的大门悄然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

    秦堪等人精神一振,这条缝隙似乎打开了他们的生机。相对来说,这条缝隙也向王岳敞开了地狱之门。

    一名穿着绛袍的中年太监静静地站在宫门内的甬道里,见秦堪等人闪身进来,太监笑眯眯地朝秦堪拱了拱手。

    “杂家司礼监随堂太监戴义,见过秦同知大人。杂家奉萧公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秦堪微微一楞,扭头盯着这位正德年间颇为出名的太监,静静地瞧了许久。

    戴义相貌颇为平凡,不过肤色比较白净,一笑起来眼睛眯得只剩两条缝,看着很是讨喜。

    司礼监随堂太监仅次于秉笔太监,编制上司礼监只有一名掌印太监,四到五名秉笔太监,以及八名随堂太监,这个戴义人到中年便已当了随堂太监,必非简单人物。

    戴义被秦堪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笑容亦僵硬了很多,强笑道:“同知大人……”

    秦堪回过神,淡淡笑道:“没想到戴公公竟是萧公公的心腹亲信,秦某倒失敬了。”

    戴义的笑容渐渐浮上几许谄媚,眼中不可掩饰地流露出对权力的贪婪。

    “秦大人,今晚之后,朝中必生大乱,外廷内廷皆有剧变,杂家不才,……愿为秦大人效犬马之劳。”

    秦堪很快便听懂了戴义的意思,静静瞥他一眼,笑道:“过了今晚,戴公公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啊。”

    戴义闻言大喜过望,双膝一软,看样子想给秦堪磕头,随即想到此举不妥,又直起了膝盖,但脸上的谄媚逢迎之色却愈发**。

    “杂家这里多谢秦大人抬举,以后唯秦大人马首是瞻。”

    “戴公公,事不宜迟,赶紧领我去见皇上吧……刘瑾他们此刻可在皇上身边?”

    “刘瑾张永他们今晚正值殿乾清宫,这会儿应该在偏殿里打盹儿呢,不过王岳好像派了不少宦官眼线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秦堪拧着眉沉吟:“好机会啊,要不干脆朝乾清宫放把火,把刘瑾这八只驴烧死一了百了?”

    丁顺两腿一软,失色道:“大人!”

    秦堪叹了口气,悻悻放弃这个极为喜闻乐见的构思。

    烧了皇帝寝宫事情可就闹大了,再说万一控制不住火势把朱厚照顺便也烧死了,秦堪担不起责任。

    秦堪惋惜地叹口气:“罢了,算他命大……走,去乾清宫,丁顺,沿途若遇王岳眼线,不出声息除之。”

    “是!”

    ***************************************************************锦衣卫内城千户所仍然火光冲天。

    顺天府差役和五城兵马司离得远远的,他们甚至带着水龙枪和不少灭火用的桶盆,然而东厂番子们却守在千户所外面,冷冷地盯着他们,差役和兵马司的兵丁们不敢靠近一步,生怕被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番子们一刀砍了,于是远远看着,任由千户所的房子慢慢烧成灰烬。

    留守千户所的校尉们已被番子们杀得差不多了,此刻他们正在打扫战场,见着伤重呻吟的校尉便上前狠狠补上一刀。

    厂公王岳的命令已经很清楚,鸡犬不留。

    金柳正是在这一刻踉跄着出现在番子们面前,见熊熊的火光中一地寂然无声息的尸首,金柳徒然睁大了眼睛,娇身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

    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金柳像只发了疯的母虎似的,飞快冲上前。

    不会的!不会的!

    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那个以治国平天下为理想的男子,那个为了她而不惧强权,与知府公子厮打,不惜以命相拼的男子,那个……她深深爱着,爱到忘记自己的男子。

    他是文弱儒雅的书生,他是胸怀大志的忠臣,他是她金柳唯一爱着的男人,但他不应该是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冰凉尸首。

    两行泪缓缓从绝望的美眸中滑落,金柳身躯摇摇晃晃,脸色苍白如纸,空洞的眼中已没了任何生机,仿佛已沉入了无尽的地狱中。

    两年了,她在异地他乡贫苦地活着,日子再苦再难,心中终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自己,只要活着,便有再见他的一日,于是苦难不再是苦难,而是一条通往希望的阶梯。

    可是此刻,阶梯尽头的光明仿佛瞬间关闭了。

    金柳毫无生气地瘫坐在地上,像一尊没有生命气息的瓷娃娃。

    守在千户所前的番子们见突然出来一名绝色女子,众人眼睛一亮,目光顿时流露出淫邪的味道,嘿嘿怪笑着朝金柳走去。

    “姑娘的相好儿莫非刚才被咱们失手杀了?这可真真对不住,要不以后跟着我算了,人家是锦衣卫,我是东厂,厂卫不分家,都是吃皇粮的,跟了我也委屈不了你……”

    “你这狗杂碎不知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赶紧给老子滚一边去……呵呵,姑娘,我和他不一样,我老实本分着呐,不如跟了我吧,可不是我自夸,我的本钱绝对比你家男人雄厚,不信咱们这就回去试试……”

    众番子一边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一边怪笑着朝金柳走近。

    金柳俏容已浮上绝望的笑容,宽袖中,一支尖利的簪子死死握在手中,这支簪子是秦堪前些日子买给她的,非说什么得了丁老爷的赏赐,要给她买一副最贵的首饰,她不想让他花这个冤枉钱,却也不忍心见他失望,遂和他上街在路边的色目人摊边买了一支二十文钱的簪花。

    簪子便宜,但足可刺穿自己的咽喉,秦堪走了,她已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番子们慢慢走近,金柳惨然一笑,纤细的右臂一抬,簪子闪电般朝自己雪白的咽喉狠狠扎去,今生已无缘,但求同死。

    另一道纤细的身影斜刺里杀出,一只纤手恰到好处地握住了金柳自绝的柔腕,然后微微用力一抖,金柳手中的簪子便不由自主地脱手而出。

    救金柳一命的也是名女子,明眸皓齿,美艳动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浑身上下竟散发着一股飒爽英气,令身心绝望的金柳也情不自禁地呆了片刻。

    “爹娘给你的命,由着你说死便死吗?死能解决你的问题吗?女人怎可如此没出息?我家相公若在,他那张毒嘴非把你训得生不如死……”女子瞪着杏眼训了几句,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噗嗤一笑:“哎呀,罢了罢了,我果真学不会相公那毒舌的本事,嗯,姑且也算一桩本事吧,嘻嘻……”

    东厂番子们也呆了片刻,回过神时却见无端又多了一名女子,令人惊喜的是,这名女子也是同样的美艳绝色,同样的不可方物,令所有番子们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

    “今儿是什么日子,俩娘们儿送到嘴边,弟兄们,不把她们一口吞下去,连老天爷都会一道雷劈死咱们的……”

    救下金柳的女子闻言一怔,缓缓站起身时,俏脸却已多了一抹冰冷的笑意,笑意里杀机愈盛。

    ****************************************************************这个深夜许多人无眠。

    司礼监宽敞的北厢房里,王岳穿着蟒袍,静静地坐在炕桌边,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那盏跳跃不停的灯火。

    灯不静,心也不静。

    今晚是他此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只待天一亮,宫禁解除,文武百官上朝时,他们就会发现,谁才是这一次争斗的最后赢家。

    一想到内阁三位大学士神情黯然地递上辞呈,一想到未来选三名亲近内廷的大臣上位,保持了十八年的外廷内廷微妙平衡即将被打破,从此内廷独掌朝纲,文武百官皆不得不承仰鼻息,王岳的心情不由大悦,他甚至想大声笑出来。

    实现这一切的前提,便是秦堪的尸首。

    王岳等的便是秦堪的尸首。

    静谧中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小宦官神情慌张地出现在司礼监门口。

    “老祖宗,不好了,宫外递进了消息,秦堪未死,刚才被随堂太监戴义悄悄从承安门接进了宫里,此刻秦堪等人正往乾清宫而去。”

    王岳老迈的身躯一震,神情浮上几分惊骇,豆大的冷汗刷刷地流了下来。

    “好个秦堪,竟如此命大,好个戴义,竟包藏祸心,杂家这司礼监养了一只白眼狼呀!”王岳气得浑身直颤。

    面容浮上几许阴毒,王岳面颊抽搐,咬着牙森然道:“放只鸽子出去,告诉外宫城的御马监掌印宁瑾,马上派腾骧四卫的勇士营入内宫,不惜一切代价将秦堪斩杀于内宫之中,记住,千万不可让秦堪见到陛下,千万不可!”

第二百四十五章 深宫夺兵(上)

    宫门开了一线,御马监治下腾骧四卫勇士营入宫。

    这是一支京师甚至整个大明境内最精锐的军队,它拱卫着整个京师皇城。

    今晚,这只国之利器将用来剿杀一个年轻人,一个对司礼监有着严重威胁的年轻人。

    王岳往赌桌上又押了一枚沉甸甸的筹码。

    甲胄铁叶刷刷作响,勇士营入宫。

    与此同时,秦堪正在丁顺等校尉护侍下匆匆赶往乾清宫,只要见到朱厚照,一切劣势便可彻底翻盘,司礼监权力再大,大不过皇权。

    众人沉默地走着,心头如同压了一块重石,仿佛四面八方有一股无形而强烈的杀气,紧紧包裹着他们,明明宫城里四处漆黑寂静,秦堪仍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不敢小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虽无来由,但有时候却非常可靠,前世他便靠着这种感觉好几次逃过了商场对手的联合绞杀。

    “停下!”秦堪举拳大喝。

    众人停步,不解地看着他,穿过前面的太庙太社稷,便可到达乾清宫了,他们想不通秦大人为何突然喊停。

    “有些不对劲。”秦堪沉声道:“番子在我家门前溃败已超过一个时辰了,王岳肯定收到了消息,他不可能没有后续动作……”

    “大人的意思是……”

    “他必然已在内宫张了网,等我们一头撞进去,——勇士营可能已入宫了。”

    众人大惊,面如土色。

    戴义惊怒交加道:“好大胆子,未奉旨意私调勇士营入禁宫,此举形同谋反,王岳不怕陛下诛他九族吗?”

    秦堪冷笑道:“王岳怕什么?只要现在离开皇宫,然后司礼监里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说他矫诏调兵,王岳根本不知情,御马监掌印宁瑾也不知情,一切罪责便轻易推卸开了。”

    戴义倒吸一口凉气:“他会找什么人当这替死鬼?”

    秦堪笑眯眯地瞧着他:“本来戴公公大小长短正合适的……”

    戴义的脸色瞬间变绿了。

    “……不过显然戴公公此刻没在司礼监,终于逃过了一劫,实在可喜可贺。”

    “秦大人,若勇士营入宫,咱们可就危险啦,您得拿个主意呀。”戴义焦急道。

    秦堪眼睛眨了眨,冷不丁问道:“戴公公整天在宫里住着,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平日瞧哪座宫殿最不顺眼?”

    “啊?这……”戴义没想到秦堪忽然问出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楞了半晌,随手朝东边遥遥一指,脱口道:“最不顺眼的当然是司礼监。”

    秦堪点头:“可以理解,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随堂太监,王岳那些老而不死的老占着位置不动弹,我若是你也必然瞧司礼监不顺眼,不过司礼监离咱们这儿有点远,除了司礼监,戴公公还瞧哪处不顺眼?”

    戴义实在弄不清秦堪到底想干什么,又不敢多问,于是只好道:“除了司礼监,最不顺眼的便只有钟鼓司了,因为杂家就是从钟鼓司里熬出来的,当年受了多少苦哟,说起来都是眼泪……”

    “好,停!今晚啥仇都给你报了……丁顺!”

    “在!”

    秦堪嘴角带着笑意,道:“听到戴公公的话了?”

    “听到了。”

    “很好,钟鼓司离咱们这里不远,数百步可至,你领几个人去钟鼓司放一把火,给戴公公出口恶气,没听人家刚刚说吗?说起来都是眼泪呀……”

    刷!

    众人一齐面无人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惊恐地注视着秦堪。

    扑通!

    戴义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脸上都是眼泪。

    “大人,别玩了!”戴义哀哀乞求。

    秦堪正色道:“谁跟你玩了?丁顺,去给我放火!”

    丁顺脸色也很难看,嗫嚅道:“大人,太无法无……咳,太仗义了吧?”

    “助人为快乐之本嘛。”

    丁顺拉着秦堪走远了几步,苦着脸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这事儿咱们干过一次,没必要再干第二次吧?上次烧了李大学士的房子,属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这回您竟然烧皇宫……”

    “胡说!上回李大学士家的房子是王岳烧的!”秦堪正色道。

    丁顺一呆:“那这回呢?”

    “这回也是王岳烧的!”

    丁顺毕竟不是蠢人,秦堪这句话一说,他顿时明白了。

    “声东击西?趁勇士营刚入宫尚未布防,把他们引到钟鼓司来,大人则趁机脱身去乾清宫见陛下?”

    秦堪赞许地点点头:“总算开了点窍,不过对戴公公还得跟他说是帮他出气,这份人情他欠定了……”

    “大人非要他欠这份人情做什么?”

    “他若不欠我人情,怎会愿意帮我把御马监掌印宁瑾骗进乾清宫?”

    ***************************************************************乾清宫偏殿。

    朱厚照已在正殿睡下,今晚发生的一切他全不知情,这一晚对他来说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等八人齐聚殿内,他们显然不会像朱厚照那样单纯,都在深宫里打熬十多年甚至数十年,能熬到如今的恩宠地位,八人不知吃了多少苦,经历过多少内宫勾心斗角的算计。

    “刘公公,今晚杂家觉着不对劲呀,也不知哪里不对劲,总觉得胸口好像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喘不过气来。”八人之一罗祥神情惴惴不安道。

    其余数人附和着连连点头,今晚乾清宫附近诡异的寂静,殿外廊子上刻意被抽去了百余盏琉璃宫灯,还有殿外站着的一排陌生的值殿宦官,这些异常的状况令八人心中非常不安。

    刘瑾神情有些惶然,却咬着牙强自镇定:“什么不对劲,是你们想多了,杂家怎么没觉着呢?”

    顿了顿,刘瑾接着道:“只要咱们寸步不离陛下,外廷和内廷绝不敢向咱们动手,咱们侍侯陛下多年,他肯定不会舍得咱们被诛杀的。”

    这句话彻底暴露了刘瑾心中的惶恐不安,其余七人将信将疑,却愈发感到忐忑了,偏殿顿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当当当当!

    五凤楼急促的钟声远远传来,将八人惊醒,互视一眼,发现彼此脸色苍白得吓人。

    一名小宦官神情焦急地冲进了偏殿,喘着粗气道:“各位公公,钟鼓司走水了!”

    刘瑾向前一步,狠狠甩了他一耳光,怒道:“只不过走水而已,你慌什么?”

    “奴婢该死!该死!奴婢就是想不通,钟鼓司走水跟御马监何干,勇士营进内宫来做什么。”

    众人闻言脸色剧变。

    咚!

    八人里胆子最小的高凤终于受不了刺激,彻底晕过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深宫夺兵(中)

    钟鼓司火起,禁宫大惊,随着五凤楼上惊慌失措的急促钟声,宫内无数宦官,武士纷纷朝钟鼓司方向奔去。

    当然,随着奔去的还有勇士营。

    因为钟鼓司火起的那一刻,刚入内宫的勇士营官兵听到了有值夜的小宦官大叫。

    “钟鼓司有刺客!”

    作为拱卫京师和皇宫的精锐军队,勇士营对这几个字太敏感了,二千余人几乎未作考虑,原地转了个方向便朝钟鼓司跑去。

    无数宦官和武士混杂在一起,拎着桶盆慌忙灭火,勇士营的官兵赶到时,却见钟鼓司周围一片人山人海,所谓刺客渺然无踪。

    勇士营由御马监掌印太监宁瑾亲自带队,待发现钟鼓司附近并无刺客出现,人人只忙着灭火时,宁瑾心中咯噔一下,心知中计,神情焦急起来。

    永乐皇帝建造大明皇宫时召集天下十数万工匠,皇宫占地一千多亩,从东边宫城赶到钟鼓司耗时需要小半个时辰,再赶到乾清宫又得两柱香时辰,刚才那不知哪个天杀的小宦官一句“有刺客”,便害得勇士营浪费了近一个时辰徒劳奔波。

    宁瑾怔怔瞧着火光冲天的钟鼓司,眼皮忽然跳了跳,恨恨一跺脚,尖声道:“快!去乾清宫!”

    “宁公公——”不远处一名小宦官匆匆跑来,喘着粗气道:“陛下醒了,乾清宫宣见您,王公公也被叫到了乾清宫,都在等着您呢。”

    宁瑾心头一紧:“陛下醒了?”

    “钟鼓司闹出这么大动静儿,陛下能不醒吗?您快去吧,陛下刚醒来脾气不大好,别让他等急了,否则有您的挂落儿吃。”

    宁瑾也慌了,急忙道:“好,这便去见陛下。”

    得知朱厚照醒了,宁瑾顿时失了分寸,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他太清楚未奉旨意擅自调兵入宫是什么罪名了,本来此时是深夜,朱厚照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待过两个时辰朱厚照醒来,该死的人已死了,届时再找个借口,或者找个替死鬼出来一杀,万事太平。

    然而他也没想到不知哪个天杀的混蛋竟给钟鼓司放了把火,火一烧起来动静就大了,这个节骨眼上朱厚照醒来,他宁瑾可就麻烦了。

    浑身冷汗潸潸,宁瑾也顾不得询问眼前这位传旨的小宦官是什么人,内宫哪个太监管事手下,抬步便匆匆往乾清宫赶去,刚迈开步,身后二千余勇士营官兵也动了起来。

    小宦官急忙拦住宁瑾:“慢着!宁公公,这可使不得,你难道想带兵直闯乾清宫吗?不要命了?”

    宁瑾一呆,接着浑身冒了一层白毛汗,扭头拉过一名带兵的亲信参将,压低了声音吩咐道:“让将士们原地等着,记住,咱们今晚入宫只是帮钟鼓司灭火的,给杂家死死记住了!否则咱们所有人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参将急忙点头,宁瑾这才放了心,惶恐不安地朝乾清宫赶去。

    ……………………宁瑾走后,传旨的小宦官嘴角悄悄一勾,不露声色地退了两步,消失在一片高呼救火的宦官和武士混乱人群中。

    离钟鼓司数百步远的一处偏僻角落里,小宦官正朝戴义连连谄笑:“公公您瞧,小的这出戏没演砸吧?”

    戴义笑了笑:“不错,能把宁瑾那老王八骗走,你在宫里的道行也算练出师啦,赶明儿我当了司礼监的秉笔,你也跟着往上挪挪吧。”

    小宦官大喜过望,扑通便向戴义跪下,感激涕零道:“小的多谢老祖宗。”

    ***************************************************************乾清宫偏殿。

    刘瑾张永等八人汗如雨下,神色惊恐无比。

    在这个满朝上下同声叫嚣着诛杀九虎的特殊时期,御马监勇士营无缘无故入宫代表着什么,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

    末日已近,内外廷今晚要痛下杀手了。

    八人只觉得浑身冰凉,绝望和恐惧如烟雾般在静谧的殿中渐渐弥漫,升腾。

    不知过了多久,马永成咧开嘴干嚎了一声,哭道:“大事不妙,我等赶紧向陛下求救吧,今晚只有陛下能救我们。”

    谷大用急得脸色煞白,连连点头道:“不错,今晚只有陛下能救咱们,咱们跪在陛下面前多与他说说这些咱们侍侯陛下的苦劳和辛酸,陛下心软,必不会眼睁睁见咱们被内外廷诛杀。”

    张永却是个直脾气,闻言怒道:“诸位不闻满朝文武皆视我等为奸佞?内外廷已联起手了,陛下也无可奈何,诸位难道看不明白么?”

    众人顿时愈发惊慌,惶然失措之时,却听刘瑾暴喝道:“都别吵吵了!”

    此刻刘瑾眼神怨毒,平素堆满了笑容的脸上布满了狰狞,腮帮略显松垮的软肉不时狠狠抽搐几下,模样分外可怖。

    “内外廷皆不容我们,我等生机已绝,但咱们一没乱政二没祸乱后宫,平日不过陪着陛下斗犬熬鹰,他们却给咱们扣什么奸佞的帽子,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杂家不甘心!不甘心!”

    众人哭着问道:“刘公公可有办法?”

    “去求陛下!不管陛下能不能救咱们,眼下陛下已是咱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只要咱们时刻不离陛下身边,杂家就不信勇士营敢在陛下面前朝咱们动刀兵!”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点头。

    主意打定,刘瑾领着七人推开了殿门,刚迈出腿,却见身前一名眼生的宦官拦住了他们,宦官皮笑肉不笑道:“诸位公公欲往何处去?”

    “混帐!杂家乃陛下身边近侍,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杂家的路!”刘瑾大怒道。

    宦官冷笑道:“不过近侍而已,以为在宫里便算人物了?像你们这样的近侍,王公公一伸手随便可以捏死几百个。”

    刘瑾恍然,不由愈发惊怒:“你是王岳的眼线?杂家做错了什么,王岳竟如此不能容我?”

    宦官冷笑道:“你错便错在,不该是陛下的近侍!”

    刘瑾全懂了。

    眼中闪出了一道阴寒逼人的凶光,刘瑾忽然伸出手,将那名宦官用力拉进了殿中,然后反手关上殿门。

    宦官大惊失色:“刘瑾,我乃王公公心腹,你敢对我动手,今后这皇宫还有你的立足之处吗?”

    刘瑾脸上布满了浓郁的杀机,森然道:“横竖今晚咱们都活不成了,先拖个垫背的陪咱们一起上路吧,诸位,你们还等什么?能杀一个算一个吧!”

    张永咬了咬牙,猛地上前一步,一只砂钵大的拳头狠狠朝宦官脸上揍去,宦官一声惨叫,谷大用,马永成等人也不客气了,纷纷扬着秀气的小拳头狠命地揍下去。

    宦官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却听得刘瑾大喝一声:“都闪开!”

    众人让出一条道,刘瑾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柄精致的小匕首,眼中凶光一闪,匕首毫不留情地朝宦官胸口一扎。

    宦官惊痛地睁大了双眼,张嘴想叫,却被满脸狠厉的刘瑾狞笑着捂住了嘴。

    “杂家活不成,你也别想活,外面那些王岳的狗腿子都别想活,大家一块儿上道吧。”

    众人皆目瞪口呆看着刘瑾,此刻的刘瑾残忍中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七人感到非常陌生。

    直到宦官咽了气,刘瑾这才拔出匕首,喘息着狠狠朝宦官的尸首吐了口口水。

    殿门毫无征兆地突然打开,八人悚然一惊,扭头望去,却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数十名穿着锦袍的校尉。

    “什么人?”刘瑾握紧了匕首颤声叫道。

    身影长长叹息:“都说内廷刘瑾是个狠角色,今日总算见识了,实可谓静如变态,动如疯狗,不得不佩服。”

    刘瑾惊疑不定,凝目瞧了半晌,忽然如夜枭般桀桀怪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忍了许久的眼泪也终于潸潸落下,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秦堪,秦堪!哈哈,你终于来了,咱们有救了,有救了!哈哈……”

    秦堪喃喃叹道:“好心来救你的命,你却一副得了性病找到电线杆小广告的口气,我真的觉得来错了……”

    **************************************************************偏殿外王岳的眼线已被丁顺领着校尉无声地除掉了。

    今晚丁顺在秦堪的授意下不但在皇宫里放了火,还在皇宫里杀了人,丁顺却丝毫不见害怕,神情反而越来越兴奋。

    千年前楚霸王怒烧阿房宫大抵也是这般感觉了,很充实。

    殿外掣肘已除,刘瑾等八人纷纷冲进乾清宫正殿,殿内朱厚照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呵欠,少年人嗜睡,钟鼓司那般急促的钟声敲了盏茶时分才把他吵醒,还没开口唤人,却见刘瑾等八人连滚带爬扑到他的榻边跪下,嘶声哭喊道:“陛下救救老奴吧,内廷外廷勾结,王岳私自调勇士营入宫,欲除我等,老奴忠心侍侯陛下近十载,罪从何来?求陛下救命!”

    一片磕头如捣蒜声里,朱厚照怔忪半晌,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你说……王岳私自调兵入宫?”

第二百四十七章 深宫夺兵(下)

    刘瑾不愧是侍奉朱厚照多年的老人,一句话便触到懵懂的朱厚照心底里最敏感的一根神经。

    朱厚照很年轻,也很单纯,但年轻和单纯并不代表他是傻子,生于大明皇室,弘治帝在世时或许没教过他太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但最基本的政治常识还是教过许多的。

    比如兵权这个东西,便是帝王心中最敏感的一根刺,单纯如朱厚照者也不例外。

    乾清宫的床榻上,朱厚照穿着雪白的里衣,神情愤怒地扭曲,刘瑾等八人哭喊着在他面前不停磕头,磕得光滑的地板砰砰作响。

    “陛下,王岳确曾调兵入宫,现在勇士营的军士们还在钟鼓司那儿等着呢,说什么帮宫中救火,不过只是一场小火而已,宫中宦官宫女武士逾万,用得着勇士营进来帮忙?再说他们披挂甲胄,手执兵器,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这是灭火的架势吗?分明是要人命呀,况且钟鼓司那把火……”

    朱厚照语气有些森然,冷恻恻问道:“那把火如何?”

    刘瑾顿了顿,声音小了些,道:“那把火刚烧起来,勇士营便披挂入了宫,好像有人会掐指算卦,算准了今晚钟鼓司会起火似的,老奴觉得这把火烧得颇为蹊跷。”

    朱厚照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响:“王岳这老匹夫!还有内阁这几个老……老学士!朕,朕……”

    刘瑾顺势道:“陛下,老奴说句肺腑之言,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内阁和司礼监这些老臣子们越来越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啦,陛下您想想,先帝在位时,他们在先帝圣威之下老老实实,先帝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办,可如今呢?他们事事跟您作对,陛下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无数的言官御史上奏章责备您,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刘瑾说着眼泪扑簌直落:“陛下当太子时快快乐乐,开心的笑容整天挂在脸上,老奴也跟着高兴,可您当了皇帝后却笑得少了,陛下,您是大明国君,是江山共主,整个大明天下由您说了算,您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可陛下为何越来越不开心了呢?老奴万死说句不敬的话,这皇帝当得,反倒不如一个七品御史了,老奴天天为您抹泪心疼呀……”

    朱厚照神情渐变,愤怒的脸色不知不觉浮上无尽的委屈,刘瑾的一番话真正挠到了他心里,瘪着嘴儿沉默片刻,朱厚照终于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

    “说了不想当这皇帝,谁教我这一生只能当皇帝,当了皇帝又没人听我的,天天只知责备我,督促我,要我当什么仁君,圣君,我就是我,我是朱厚照,那些所谓的仁君圣君仿佛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与我何干?满朝公卿大臣为何一定要逼我,为何一定要把我装进那虚伪的模子里去?说是尊贵无比,却连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都遥不可得,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刘瑾等八人见朱厚照大哭,众人慌忙磕头请罪,殿内一片哭嚎声,分外引人心酸。

    刘瑾磕了几个头之后直起身,抽噎道:“陛下之所以被满朝大臣欺负,正是因为陛下身边无人,外廷掌握在内阁三老手里,内廷司礼监掌握在王岳手里,这些人跟您可不是一条心呀,他们欺陛下年幼,处处掣肘陛下,真正跟您齐心的人,只有老奴这几个……”

    顿了顿,刘瑾有些不甘不愿补充道:“……还有秦堪。”

    一说秦堪的名字,朱厚照精神一振,急忙问道:“秦堪何在?”

    殿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陛下,臣已久候多时。”

    ***************************************************************说服朱厚照只花了一柱香的时间。

    一虎八驴别的本事可能有些稀松,但论起妖言惑上,他们却是行家中的行家。

    王岳今晚最大的失算便是没能要了秦堪的命,现在轮到秦堪要王岳的命了,可以肯定,秦堪绝不会犯王岳同样的错误。

    秦堪几句话便煽得朱厚照龙颜大怒,作为朱厚照最亲近的朋友,秦堪有这个实力控制朱厚照的喜怒。

    “王岳……该死!”朱厚照脸色铁青,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

    “陛下,司礼监王岳已越来越过分了,臣请陛下施雷霆手段,挽局势于将倾,若仍旧忍气吞声,日后陛下在朝堂上恐难以自处。”秦堪躬身道。

    “秦堪,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秦堪眼中闪过一道戾气,森然道:“夺御马监兵权,内靖深宫,外击东厂,诛杀王岳,震慑朝堂!”

    朱厚照一怔,随即狠狠点头:“好!高凤,拿纸笔来,朕要下中旨。”

    中旨,是大明皇帝所剩不多的特权之一,它不须内阁和朝臣们的同意便可执行。

    殿内书案上几乎眨眼间便已摆好了一张空白黄绢和笔墨。

    迎着刘瑾等人迫不及待的欣喜眼神,朱厚照面带怒色在黄绢上匆匆写了几行字,然后郑重地盖上了皇帝大印。

    刘瑾小心地捧着黄绢,轻轻地吹着绢上的墨迹,欣喜的眼中泛出贪婪的光芒。

    它不仅仅是一道诛杀逆臣的命令,它也代表着即将到来的权力空位,司礼监,御马监,东厂,这些位置在向他们招手。

    他刘瑾深宫内摸爬打滚数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圣旨已捧在秦堪的手里,朱厚照看着他,重重道:“秦堪,今晚一切便交由你来调度,给我好好收拾那帮家伙,告诉他们为人臣子的本分。”

    “臣,遵旨。”

    殿外,小宦官的声音远远传来。

    “启奏陛下,御马监掌印宁瑾求见。”

    殿内众人一楞,朱厚照怒哼一声,拂袖往殿后走去,一切交给秦堪后,他便不打算再过问,他只要结果。

    秦堪眼中闪过浓浓的杀机,忽然朝殿外扬声问道:“宁瑾可带了侍卫军士?”

    殿外宁瑾带着几分惶恐的声音传来:“老奴觐见陛下怎敢带兵?老奴孤身而来。”

    “丁顺!”秦堪放声暴喝。

    “在!”丁顺在殿门外应道。

    “诛杀宁瑾!”

    “啊!陛下这是为何?老奴不曾……”

    喀嚓!

    殿外再无一丝声音。

    刘瑾等人面如土色,惊恐地注视着秦堪。

    这一刻他们才发现,原来文弱书生杀起人来,下手丝毫不比杀人如麻的武将逊色,甚至更加狠毒残酷。

    秦堪立于殿中凛凛生威,如煞星下凡,杀气腾腾。

    府宅被袭,家人妻小被袭,锦衣卫被袭,一路从城外到皇宫被人紧紧追杀,忍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勃然喷薄,倾泄而出。

    终于到了翻盘的时候了!

    “搜出宁瑾身上的牙牌虎符。”

    “是!”

    “张永,你持牙牌虎符接管御马监。”

    “是!”

    “丁顺,随我接管勇士营,并召集全城锦衣卫,直击东厂大堂!”

    “是!”

第二百四十八章 转守为攻(上)

    大明的皇帝终究是皇帝,虽说君权被臣权制约了许多,但皇帝的圣旨毕竟是圣旨,圣旨一下,无数人的生死已被决定。

    从宁瑾的尸身上搜出牙牌虎符,张永将它小心地握在手里,感受着牙牌上尚带着余温的光滑和细腻,然后静静朝秦堪充满感激地一笑。

    这块牙牌到了张永手里,恐怕这辈子是舍不得放手了,御马监掌印从此姓张。

    世间能笼络人心的只有感情和利益,有了秦堪这一句“接管御马监”,张永和秦堪的关系从此可以算是政治上的盟友了。

    秦堪也朝张永笑了笑,彼此会意,不宣而明。

    八虎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将来若与刘瑾反目,张永必然就是那个在刘瑾背后捅刀子的,今晚顺水推舟送他一张权力的宝座,将来自己这边的力量也会多增几分。

    走出乾清宫的殿门,宁瑾的尸体躺在门外的石阶上尸首分离,鲜血流满了一地,不得不说,丁顺杀人的手段越来越精进了,这一刀砍得委实干脆利落。

    丁顺站在殿门外,见秦堪手里捧着一张黄绢走出来,朝他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切终于翻盘了。

    “丁顺,随我接管勇士营!”

    “是!”

    ……

    ……

    接管勇士营很顺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丁顺再下杀手,斩了一名上前质疑的参将,秦堪展开圣旨,缓缓念了一遍,勇士营便全体跪倒,愿听秦堪差遣。

    拱卫京师皇城的军队,终究忠于皇帝的,被有心人利用和蒙蔽也只是暂时,皇帝一道圣旨便将他们带回了正路上。

    直到勇士营官兵下跪听调那一刻起,秦堪才真正松了口气。

    目前手里已有两千余精锐兵马,横行京师毫无顾忌了,东厂番子们跟勇士营比起来,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

    斩了一名参将,还有一名参将小心翼翼地上前抱拳道:“将士们如何行止,请秦大人下令。”

    秦堪扫视将士们一圈,冷冷道:“全营出宫,直击东厂大堂,杀番子,诛王岳!”

    参将一呆,然后抱拳大声道:“是!”

    ……

    ……

    随秦堪潜入皇宫的数十名锦衣校尉出宫后便匆匆分散而去,奔向京师城内的各个锦衣卫千户所。

    今晚城中东厂番子围攻内城千户所早已在锦衣卫系统中引发了轩然大波,厂卫矛盾由来已久,无数愤慨的锦衣卫千户不断派人去北镇抚司衙门请示牟斌,奈何牟斌早已离京去天津避祸,京师锦衣卫群龙无首,一众千户不知上面是何意思,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千户所里捶桌子骂娘。

    当秦堪身边的校尉一个个敲开了各千户所的门后,刚刚沉寂的京师再次骚动起来。

    一支支火把突兀地在城中各处点亮,火把像水珠,一滴滴的聚合,汇集,最后连成一条又一条千人的长蛇,长蛇蜿蜒而行,纷纷直奔东厂大堂而去。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

    东厂大堂。

    前院的回廊下,两盏昏暗的琉璃宫灯忽明忽暗地摇曳着,照映出堂中高坐的王岳那张苍老的脸。

    四名东厂大档头一言不发站在王岳面前,如同见着猫的老鼠似的,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王岳面无表情,干枯如树皮般的手里把玩着一方纳福玉佩,玉佩仿似盘了不少年月,表面光滑若凝脂,端非凡物。

    “厂公,番子们正准备再破几个锦衣卫千户所,厂公为何突然将咱们召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一名大档头试探着小心地问道。

    王岳眉目不动,看也不看他一眼,犹自专注地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另一名大档头抱拳道:“厂公,出击秦府的千名番子败退了,大档头杨全已死。”

    王岳把玩玉佩的手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接着细细地摩挲着玉佩,感受那冰凉而光滑的细腻。

    让宁瑾调勇士营入宫后,王岳便离开了司礼监,出宫进了东厂大堂。

    私自调兵入宫形同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王岳当然要制造有人矫诏,而他并不知情的假象,人不在宫里才好辩白摘清自己。

    然而坐进东厂大堂的那一刻起,王岳心里便感到很不自在,明明稳操胜券的事情,无端却变得悬了起来。

    围攻秦府失败,击杀秦堪失败,秦堪潜入了皇宫,秦堪直奔乾清宫……

    一条条消息慢慢击垮了王岳的信心,王岳渐渐发现局势已无法完全掌控了。因为多了秦堪这个变数,秦堪的逃脱和入宫,令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脑海中无端浮现出秦堪那张温和儒雅,却分外令人憎恶的脸,王岳的手微微一颤,眼中却露出惶恐和凶恶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目光。

    王岳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呐!

    一直不敢轻视他,终究还是轻视他了……

    良久,在四名大档头的注视下,王岳缓缓开口了。

    “刀出鞘,箭上弦,叫番子们严密把守东厂大堂四周……”

    四大档头悚然大惊。

    厂公这话的意思……难道有人敢围攻东厂大堂?本来今晚是东厂大杀四方的态势,为何要严密把守东厂大堂?今晚的情势什么时候开始由攻转守了?

    王岳苍凉一笑,道:“去吧,把杂家的话吩咐下去,凡事多防范一些总是没错的……”

    大档头们按刀躬身施礼,刚转过身,却听得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紧接着大堂外面如同炸了锅似的喧闹起来。

    大堂外,一道暴烈的嘶喊声远远传来。

    “东厂王岳,意图不轨,犯上作乱,圣旨下,王岳与东厂上下速速缚手就擒,如敢违旨,当场格杀!”

    啪!

    把玩多年的玉佩忽然从王岳手心掉落,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王岳浑身颤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一切皆休!

    ***************************************************************

    东厂大堂外,勇士营两千余将士已将东厂大堂前门围住,无数被秦堪召集来的锦衣校尉们执着火把,像一条条飞舞的火蛇般,缓缓朝秦堪汇拢,集结。

    秦堪已换上了斗牛锦袍,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东厂大堂内番子们在前院内狼奔豕突,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冷笑。

    旁边站在一名勇士营的参将,名叫孙英,刚才接管勇士营时,秦堪打定了主意先立威再宣旨,一名参将被丁顺斩了,孙英的运气比较好,没有第一个站出来质疑,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此刻孙英朝秦堪憨厚地一笑,拍了拍旁边的一门铁铸的小炮,邀功似的笑道:“秦大人,这门炮是咱们勇士营从京师一位佛郎机人手里买来的,一共只有两门,这种火炮比咱们大明的火炮威力强上许多,刚才轰东厂大门那一炮您可瞧见了?一颗实心铁弹能洞穿百丈之外的城门,不过造价有些贵了,御马监曾经打算请造作局仿制量产,后来被兵部刘尚书上了奏本,说此炮工艺复杂,造价昂贵,不宜多制,内阁几位大学士商议之后,此事遂作罢。”

    秦堪神色一动,这才正眼开始打量着身旁的这门火炮,却见火炮体积并不大,膛口直径也比较小,看起来非常厚重,那种黝黑里隐隐透出的幽蓝光芒,令人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杀气。

    “孙参将,再放一炮瞧瞧。”

    孙英见秦堪对火炮有兴趣,不由愈发得意,急忙道:“是。”

    装药,杵捣,填弹,安引线……

    孙英将火把恭敬递给秦堪,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末将恭请秦大人试炮。”

    秦堪也不客气,执着火把朝引线上一凑。

    嘶——轰!

    炮口红光一闪,一枚实心铁弹激射而出,穿过大门直射东厂前院,无数戒备的番子们被这一炮打得肠穿肚烂,弹道轨迹下,十余名番子串葫芦似的当场倒地而亡。

    “好东西,再改进一下或可为国之利器,攻城掠地无坚不摧,如此武器正该大肆量产,以增边备城防,怎可弃而不用?兵部刘尚书真是……”秦堪住了嘴,摇头冷笑。

    抬眼看着东厂内混乱不堪的景象,秦堪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抛头颅洒热血,争来忙去却是为了哪般?孙参将……”

    “末将在!”

    “进攻吧,凡遇抵抗,杀无赦。”

    “是!”

    孙英拔刀在手,朝东厂大门遥遥一指,大喝道:“勇士营,攻!”

    哗!

    勇士营将士长枪平举,以作战队列朝前一步一步压过去,甲胄铁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一堵无法攻破的移动城墙,缓缓地压迫着番子们的生存空间。

    番子们慌了,那沉重的浓郁的杀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们没想到自己作为皇帝鹰犬,竟然有被人剿灭的一天,而且出动的还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军队。

    这一仗怎么打?根本是单方面的被屠杀啊!

    不少番子完全失去了战意,扔下手里的刀便朝东厂后门跑去。

    刷!

    勇士营将士一排长枪刺出。

    数十名番子惨叫着倒地。

    混乱里,大堂前院内传来一道老迈颤抖的声音。

    “秦堪,留这些崽子们一命吧,我王岳降了,降了!”

    攻击中的勇士营将士动作一滞,大堂外,参将孙英为难地看着秦堪:“大人,您看……”

    秦堪面无表情,冷冷道:“我什么都没听到,继续进攻!”

    孙英点头,面容浮上几分狠厉,大喝道:“勇士营,攻!”

第二百四十九章 转守为攻(下)

    既然招惹了我,就必须付出代价,不是一两句求饶便能揭过去的。

    这是秦堪做人的原则,至于这个代价需要付出多少,什么时候停止,由秦堪说了算,很显然,现在才刚开始。

    无数的番子抱头鼠窜,在前院哭爹喊娘奔跑逃命,皇城里最精锐的勇士营不是他们这群乌合之众能抵抗的,更何况人家手里还有圣旨,剿灭他们名正言顺。

    说到底,这是东厂厂公给他们造的杀孽啊。

    勇士营由正门攻入,从四面八方集结的数千名锦衣校尉们则把守在东厂大堂的另外三面,正门发起攻击时,番子们一触即溃,纷纷朝另外三面逃命,他们踩着梯子,爬上围墙,刚露出头便被早早守侯的校尉们一刀劈下,几颗头颅溅着鲜血冲天而起,首级跌落墙外,尸体还在墙内抽搐不已。

    触目惊心的惨状令番子们彻底胆寒了,发了狂似的大声嘶叫着,哭喊着,不死心的番子继续跑回前院,妄图找到一线生机,却被迎面而来的勇士营将士一枪捅了个透心凉,挣扎着不甘地死去。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投降无济于事,逃跑入地无门。

    数千名番子的命运此刻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只能让他觉得尽兴了,这场屠杀才能停止。

    无数绝望的惨叫声里,王岳颤抖的声音无比苍凉悲怆。

    “秦堪!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一切皆我所为,何苦多杀无辜?”

    秦堪冷笑,朝着东厂大堂扬声道:“王岳,你派人烧我府宅,袭我妻小,取我性命,那个时候可曾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

    王岳语滞,仰天长叹口气,浑浊的老泪滑过眼角。

    成王败寇,夫复何言?

    那个他曾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捏死的年轻人,今晚却亲手给他掘开了坟墓,如今的秦堪,已不是那个处处低人一头的百户或千户了,不知不觉如润物无声,他已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如果早知今日,王岳一定会有很多选择,要么在他没强大以前出手置他于死地,要么放下架子努力与他结好,绝不得罪。

    如果只是如果,一切都已晚了。

    想到那位远避到天津的牟斌,王岳突然很想笑。

    厂卫斗了十余年,谁曾想今晚之后谁也没成为赢家,反倒被一个斜刺里杀出来的年轻人摘了果子。

    成是天意,败亦是天意。

    仰天哈哈笑了两声,王岳尖着嗓子大声道:“我乃四朝宿老,先帝倚为重臣,是忠是奸,千百年后自有后人评说,哪容得你黄口小儿羞辱我?不就是要我的命么?大好头颅在此,拿去!”

    说罢王岳忽然从身旁侍卫他的番子手中夺过钢刀,当空挽了个凄美的刀花,雪白的光芒一闪,一条细细的血线出现在脖颈处,血线越裂越大,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

    王岳仰头惨笑,喉头努力地吞咽着什么,又仿佛想说点什么,眼睛死死盯着堂侧高悬着的岳飞画像,那是永乐十八年成祖皇帝赐给东厂的,寓意忠义千秋,辅朝佐政。

    苍老的身躯摇晃几下,王岳终于重重扑倒在地,眼睛一直不曾合上,嘴角仿佛带着几分讥讽般的笑容,不知在讥讽什么。

    四朝宿老,红极朝堂的司礼监副相王岳自刎而死。

    周围的档头和番子们根本来不及阻拦,见王岳倒地,原本低落的士气顿时陷入了绝望。

    不知谁在厮杀中高喊了一句“王岳已死!王岳已死!”

    接着四面八方的勇士营将士和锦衣卫校尉纷纷兴奋地附和着大叫起来,如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回荡在京师的夜空,久久不息。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雨丝细细绵绵,仿佛清洗着今晚一切的是是非非,为世人昭示着一位忠奸黑白难以评述的老人离世而去。

    秦堪轻轻呼出一口气,面颊不易察觉地抽动几下,终于叹息道:“人死如灯灭,恩怨情仇就此一笔勾销,王公公,若有来世,少一点野心吧。”

    扭头看着孙英,秦堪淡淡道:“攻击停止,让番子们放下兵器抱头出来,负隅顽抗者,诛杀之。”

    “是!”

    ***************************************************************被杜嫣救下的金柳神情仍旧怔忪,美丽的俏容布满了深深的悲伤,哀莫大于心死,想到秦堪从此与她天人永隔,金柳便觉得心中有一根刺在狠狠地扎着她的心房。

    调戏二女的番子毫无悬念地被杜嫣揍得满地找牙,原本番子们集结成队准备扑杀她们时,不知得了什么命令匆匆收队离去。

    此刻杜嫣半搂着心神恍惚的金柳,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安慰起,从小到大她动拳脚的时候多,动嘴皮子的时候却少得可怜。

    “你的相公是内城千户所的……校尉?”杜嫣试探着开口问道。

    金柳抽噎两声,点头,又摇头,低声道:“他是锦衣卫的官儿。”

    杜嫣叹道:“我家相公也是锦衣卫的官儿,而且是大官儿,今晚东厂的人甚至杀到我家去了,幸好我家相公早有准备,布置了人手防卫,否则我们……”

    说着俏脸露出忿忿之色,杜嫣咬牙道:“东厂那帮混蛋,今晚且由他们张狂,明日我家相公必一个个狠狠收拾他们!”

    金柳抬眼瞧着她,轻轻道:“你家相公……能收拾他们么?”

    杜嫣俏脸露出自豪之色,像只洋洋自得的小孔雀:“当然,我家相公最厉害了,什么事情到了他手里,只消眼珠一转,坏主意一个接一个的,把人坑得哭爹喊娘。这位小娘子,你且放心吧,我家相公一定会你相公报仇雪恨的!”

    金柳咬了咬下唇,道:“多谢姐姐施以援手……”

    看着千户所前院倒了一地的尸首,金柳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我……我相公就在他们中间,不管怎样,我想找回相公的尸首,让他入土为安。”

    说着便起身往千户所院里走去。

    杜嫣犹豫了一下,见金柳一脸灰败之色,似乎死志已决,杜嫣终究不放心刚刚救下的这位女子,如果这女子为她相公徇了情,刚才出手救她岂不是白忙了?

    “这位妹妹,我来帮你找。”杜嫣紧跟而上。

第二百五十章 朝霞如血

    金柳俏目含着泪,娇小的身躯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身体里唯一支撑她活着的东西,只剩一种强烈的让秦堪“入土为安”的信念了。

    杜嫣静静在身后看着她,心中不知怎的有一种莫名的抽痛,为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子甫失挚爱的痛楚,也为这盛世人间里处处可见的破家苦痛。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杜嫣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幸福感,有家,有地位,有亲人,还有一个彼此爱得炽烈的相公,上天待她很好了呢。

    越是感觉幸福,越对金柳感到由衷的怜惜。

    女人的眼泪有很强的传染力,没过多久,杜嫣的眼泪也跟金柳一样扑簌而落。

    内城千户所的大门仍燃着大火,门板塌了一半,冒着火光拦在大门正中。

    金柳仿似不觉,身躯一动便朝那团大火扑去,像一只追求解脱的飞蛾。

    杜嫣眼疾手快,娇躯一闪便越过了她,在金柳被大火灼伤前的一刹,莲足飞起狠狠一踹,燃烧着的门板被踹到半空,砰地一声重重落下。

    金柳扭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却并无多少感激的意思,只有吓人的空洞无神,如同一片泛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她的眼神令杜嫣感到一阵心痛,哀莫大于心死,大概便是这般了吧。

    千户所的院子里遍布残垣焦木,大火已熄灭,处处冒着浓烟,院子平地上摆满了尸首,有东厂番子的,更多的是锦衣卫校尉,他们死时姿势各异,满地的鲜血已然干涸,画面极其令人作呕。

    金柳进了院子便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发了疯似的费力扒拉着满地的尸首,仔细地辨认尸首的面目,试图找出那张熟悉到已刻入她骨子里的脸庞。

    百余具尸首被她一具具地翻看过,不知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道:“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

    杜嫣亦含着泪急道:“再找找,兴许刚才没仔细瞧清楚呢……”

    “仔细了,我都仔细瞧清楚了,怎会没有?那些番子好狠的心肠,为何连一具全尸也不给他留下?好好的日子过着,为何一夜之间全变了,全毁了?”金柳嘶声大哭。

    杜嫣紧紧搂着她,虽是初识,却为她的痴情而深深感动着,这一晚的泪,只为这位素昧平生的女子的苦悲。

    很奇异的画面,数个时辰以前未曾相识的两位女子,此刻竟搂在一起相对而泣,哭得伤心欲绝。

    不知过了多久,杜嫣仿佛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抽噎着道:“这位姑娘,既然没找到你家相公的尸首,你觉得……呃,有没有可能他还活着?”

    痛哭中的金柳顿时止住了哭泣,猛然抬起头,无比惊愕和呆滞地盯着杜嫣。

    见到金柳呆呆的表情,俏脸仍挂着泪珠儿的杜嫣不由有点想笑,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可真闹了笑话,无缘无故陪人家哭了一鼻子,我到底图什么呢……这事儿可不能让我家相公知道,非笑死我不可。”

    见金柳仍旧一脸呆滞,欲喜而不敢喜的模样,含着盈盈泪光的美眸里却散发出一股勃然生机,杜嫣悄然一笑,她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给了这位陌生姑娘活下去的希望。

    一个对未来有着希望的人,无论如何是不愿死去的。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我家相公,让他派属下给你全城打听去,我家相公出手了,东厂那些该死的番子肯定被他收拾得哭爹喊娘……”

    杜嫣是个急性子,扔下这句话便匆忙蹦跳着跑远了,粗心的她竟也没问这位陌生姑娘的相公到底姓甚名谁。

    ***************************************************************东厂大堂火势冲天。

    丁顺和勇士营参将孙英指挥着麾下军士押着一个个东厂档头,掌刑千户和掌班领班到秦堪面前,二人用探询的目光瞧着秦堪。

    秦堪穿着大红斗牛锦袍,在满地尸首和鲜血的堂前空地上负手而立,目光对上二人探询的眼神,秦堪脸颊抽搐一下,冷冷扫视一眼那些脸色灰败绝望的东厂大档头和掌刑千户们,然后抬起头,漠然地看着天空。

    普通的番子可以放过,但,东厂的首领必须付出代价,这件事闹出的动静太大,死一个王岳是绝对不够的。

    最令秦堪满意的代价便是将他们彻底从这世上抹去。

    丁顺和孙英立时明白了秦堪的意思。

    丁顺眼中厉色一闪,暴烈大喝道:“东厂大档头陈陵犯上作乱,罪无可赦,斩!”

    “东厂大档头方贵来犯上作乱,罪无可赦,斩!”

    “东厂掌刑千户刘胜犯上作乱,罪无可赦,斩!”

    “…………”

    “…………”

    前院跪着近两千余名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东厂番子,随着丁顺一声声“斩”,一颗颗东厂首要人物们的头颅纷纷落地,院子正中鲜血横流,人头翻滚。

    两千余名番子脸色越来越白,看着平日威风凛凛的首领们一个个倒在锦衣校尉的屠刀下,无头的尸首仍在血泊里不断地痉挛抽搐,终于,数十名番子忍不住吐了出来,吐了也不敢动,额头深深伏在地上那堆自己吐出来的秽物里,无比恐惧地颤抖着身躯。

    连丁顺也越念越觉得心惊胆寒,一边念着人名一边情不自禁地扭头朝秦堪看了一眼,见秦堪仍旧一脸淡漠地望着天空,丁顺心中愈发敬畏莫名。

    大人这是要用鲜血彻底清洗东厂啊……不知过了多久,东厂的上层人物几乎被屠杀一空的时候,秦堪终于淡淡地开口道:“罢了,就此打住吧。”

    包括丁顺在内,在场的无论锦衣卫,勇士营还是东厂,全部暗暗长松了口气,互看一眼,发现彼此满脸的苍白,满头的冷汗。

    行刑的几名刽子手双臂发软,扔了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然后哇哇大吐不已。

    天亮了,京师的东方缓缓升起一抹朝阳,火红的朝阳洒在东厂前院的空地上。

    朝霞似血,血如朝霞!

    ***************************************************************善后之类的事情自然用不着秦堪亲自处理,该死的都死了,该震慑的全部震慑住了,东厂经此一役,恐怕从此再也无法压锦衣卫一头了。

    秦堪不是屠夫,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王岳死了,刘瑾必然掌内廷之权,未来东厂不知会由何人掌管,无论如何,杀东厂一个元气大伤,对秦堪的利益是有利无害的。

    上层的利益,往往建立在无数白骨和鲜血之上。

    骑马离开东厂大堂,在丁顺等一干贴身部下的护送下,秦堪和众人匆匆赶往丁顺的府上。

    昨晚城内大乱,虽已交代了李二保护丁顺的妻小和金柳,秦堪和丁顺终归不大放心,事情差不多告一段落便匆忙往回赶。

    转过街口,策马行至无人看见的角落,秦堪脸色苍白,终于忍不住在马背上哇哇大吐起来。

    “大人!”丁顺等众侍卫大惊,急忙翻身下马拍抚他的背。

    “大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秦堪虚弱地擦了擦嘴,叹道:“杀了那么多人,你觉得我会很舒服吗?”

    丁顺仿佛回忆起刚才那血腥的一幕,脸色也白了:“大人不说不觉得,一说起来……属下也想吐了,那股子血味儿……唉。”

    秦堪使劲甩甩头,似乎想甩掉脑海里那段血腥的回忆。

    “不说了,赶紧回你府里去,不知金柳怎样了,昨晚城里那么乱,李二有没有护她周全……”

    丁顺急忙点头:“属下也着急了,我家那婆娘虽说貌丑身粗,但终归是多年夫妻,真让人揪心。”

    秦堪赞许地瞧了他一眼,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这粗货倒是个有情义的。”

    丁顺憨厚地一笑:“属下这人粗中有粗,呵呵,婆娘最清楚。”

    …………城内静悄悄的,一夜的激战,遍地的尸首令京师的百姓吓破了胆,往常早已开张的集市此刻空荡荡没有一丝动静,街头只有一乘又一乘的蓝呢官轿穿街而过,经过骑马的秦堪身边,轿帘被赶往承天门准备早朝的官员们掀开,露出里面一张张或敬畏或仇视的脸庞。

    秦堪端坐马上淡然一笑。

    王岳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秦堪颇为赞同,是忠是奸,千百年后自有后人评说。

    远远的,内城千户所遥遥在望,秦堪在丁顺等人的簇拥下打马疾驶,忽然,一道俏丽熟悉的蓝色倩影出现在秦堪眼中,那道憔悴的身影失神地注视着冒着青烟的残垣断壁,神情期盼却带着几分失落和忐忑,不时咬着下唇焦虑地看着院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能令她活下去的希望。

    秦堪猛地勒住了缰绳,静静地注视着那道在袅绕烟雾中徘徊踯躅的悲伤身影,心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仿佛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

第二百五十一章 阴差阳错

    清晨的云雾氤氲里,那道忧伤孤单的身影在遍地尸首的千户所门前徘徊,仿若一缕哀恸的无主幽魂,在最挂念的地方踯躅不去,不甘地飘荡,游走……秦堪的心莫名地揪紧了。

    一夜的厮杀不曾动容,成百上千的尸首没有心软,然而当他踏着满地的鲜血从晨雾里风尘仆仆地回来,那道幽怨哀伤的身影却令他忽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脑海中忽然浮现前世一句熟悉的歌,“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血腥杀伐如凛冽的秋风,无情地卷扫着世间一切是非争斗,忽然多出一片俏丽哀怨的落叶,在劲风中孤零零地飘荡,无力地承受着本不该属于她的苦悲。

    秦堪为这个女人心疼。

    心疼是因为,她已不知不觉住进了他的心里。

    远处,焦急张望徘徊的金柳也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秦堪,哀怨的神情不由一呆。

    马上那道魂萦梦牵的身影穿着大红色的斗牛锦袍,黑笼纱冠,背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万道金光里,那张熟悉的脸庞对她微笑,仿若神明的慈悲,把即将沦陷地狱的她拉回了人间。

    娇躯摇晃两下,金柳痴痴的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泪水一颤,如碎裂的水银倾泄而下,不可遏止,脸上却露出了极幸福的笑。

    秦堪的眼眶也湿润了,金柳的泪水仿佛洗去了满身的血腥和杀伐,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秦堪抖了抖缰绳。

    丁顺急忙指着他穿着的斗牛锦袍提醒道:“大人,您的衣裳……”

    以前一直对她隐瞒了身份,丁顺这句提醒令秦堪哂然一笑。

    显贵也好,清贫也罢,她眼中可曾有过这些身外的东西?

    只羡鸳鸯不羡仙,官服,不过一层皮囊罢了。

    轻踢马腹,秦堪策马轻跑至金柳身前,迎着她那双清澈如黑潭般的眸子,秦堪朝她微微一笑。

    “金柳,我不该瞒你的,我早已被先帝恢复了功名,而且官居锦衣卫指挥同知。”

    金柳一边流泪一边笑,笑容很干净,不沾一丝凡尘。

    “我不懂你在朝廷里当了多大的官儿,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

    秦堪沉默半晌,忽然洒脱一笑,朝金柳拱了拱手:“我是秦堪,绍兴山阴人。”

    金柳听懂了,笑容里泛出浓浓的幸福味道,轻轻舒了口气,笑道:“如此便好,秦堪,你让我吓坏了,下次可不能再让我担心。”

    “好,下次绝不让你担心。”

    ***************************************************************一大一小两只手悄然牵在一起,秦堪感受着仿佛浸入了心脾的细腻,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远处几名侍卫见大人和金柳牵起了手,众人不由咧开嘴一笑,却被丁顺狠狠踹了几脚,众人于是很自觉地转过身去。

    丁顺朝秦堪和金柳的方向满是笑意地一瞥,也自觉地转过了身,身子刚掉了头,眼中的笑意却变成了惊恐。

    “咳咳,啊咳咳……”丁顺剧烈而大声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惊动了秦堪和金柳,秦堪凝目一看,不由也惊呆了,大手一松,放开了金柳的手。

    金色的霞光里,杜嫣还穿着昨晚的夜行衣,轻快地走来,远远见着秦堪,杜嫣神情愈发欢喜,连踩着的步子仿佛也带着喜悦的味道。

    “相公,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听说呀,昨晚东厂大堂被你杀得天崩地裂,鬼哭神嚎,终于让那帮该死的番子们尝到相公的手段了……”

    杜嫣像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金柳的俏脸却猛然一白,失声道:“相公?”

    秦堪愧疚地看着她。

    两个女人都在他心里占了一块地方,终究无法隐瞒,更不忍心隐瞒,一个是他前世的恋人,一个是他今生的妻子,然而一切又是那么的阴差阳错,为今生的妻子揭去大红盖头之时,他怎知道前世还有一段割不了的情债,日后将成为他不能舍弃的纠缠?

    怪谁呢?似乎谁都没错,谁都是无辜。

    “相公”二字出口,金柳的俏脸瞬息万变,震惊,失落,黯然神伤……低垂着螓首,金柳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语:“分别两年了,如今年纪轻轻便已高居指挥同知,怎么可能没有成亲?我早该想到的……”

    杜嫣见二人神情有异,不由讶然道:“你们认识?”

    秦堪见金柳神伤的模样心疼不已,狠了狠心,一咬牙便道:“嫣儿,金柳姑娘是我以前的……”

    话没说完,金柳却忽然强自一笑,飞快接口道:“以前的绍兴同乡,分别两年不见,没想到秦大人已官身显赫,奴家这里恭贺大人了。”

    说着金柳朝秦堪屈身一福,俏目流转,却投来一抹淡淡的幽怨。

    秦堪呆在原地,空自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分说,脑子里一片空白。

    粗枝大叶的杜嫣闻言不疑有它,惊喜笑道:“原来咱们都是同乡,我爹现在还是绍兴知府呢,都是熟人就好办了,相公,这位金姑娘的相公正是你的属下,昨夜可能失散于厂卫争斗里,你遣人寻找打听她相公的下落可好?”

    秦堪感觉有点失措:“…………”

    杜嫣这才想起什么,扭头问金柳道:“对了,你相公叫什么名字?”

    金柳幽怨的俏脸不知怎地悄然浮上一抹淡淡的浅笑,眸子里露出罕见的调皮色彩,清澈带着笑意的眼珠灵巧地一转,却装出一副哀伤的样子凄然道:“奴家那个没良心的相公也姓秦……多谢姐姐义伸援手,奴家的相公……不找也罢。”

    “为何不找?”

    金柳没回答,眸子里却很快浮出一层氤氲雾气。

    无言的沉默比有声的回答更有效,杜嫣顿时明白了,或者说,她自以为明白了。

    扭头看着秦堪,杜嫣泫然泣道:“相公,金柳姑娘好可怜,她的相公死了……”

    秦堪额头立时浮出几道晦气的黑线:“别咒我……咳,别那么直白!”

    尴尬地瞟了金柳一眼,却见她的嘴角悄然勾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弧线,恶作剧似的眼神朝他娇媚地眨了眨,扭头面向杜嫣时,却又换上了一副哀伤欲绝的凄然面孔。

    女人都是妖,吐信子的蛇妖。

    这是秦堪来到这个世上学到的最宝贵的一条人生经验,这条经验大概能抵得上百万大军。

    杜嫣浑然不觉秦堪和金柳之间诡异的气氛,无限伤怀道:“相公,她和她的相公如此恩爱,如今他死不见尸,相公不如给他立一座衣冠冢,可好?”

    秦堪额头汗水潸潸而下,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杜嫣:“…………”

    “相公不愿意吗?”杜嫣有些失望道。

    “……好!”秦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杜嫣转失望为满意,点点头道:“如此,相公不妨再拜祭一下金姑娘的相公,嗯,备好三牲六畜哦。”

    “……好!”

    “再给她的相公做个牌位,供奉起来,每日香火不歇。”

    “……好!”

    “相公不是说几百年以后有人去世都挂他的画像吗?咱们也把金姑娘她相公的画像挂在墙上好不好?”

    秦堪的脸已快变成了深绿色,神情跟金柳一样凄婉哀怨。

    “娘子,咱们对她相公已经仁至义尽,挂画像……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吧?”秦堪哀哀请求,扭脸看着金柳时,秦堪的脸色分明透着几分绿色的狰狞,笑容扭曲地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金姑娘,你家相公足以含笑九泉了,对吗?”

    金柳点头怆然道:“已然含笑八泉了,只差再挂个画像……”

第二百五十二章 刘瑾求权

    在秦堪的理解里,含笑八泉跟含笑九泉没什么太大差别,就跟十七层地狱和十八层地狱一样,虽然没亲身试过滋味儿,但可以肯定,两者都不会太好受。

    不得不说,再怎么温婉可人的女人,耍起心眼来都像极了吐信子的蛇妖,男人绝大部分都招架不住,千百来年大约只有一个名叫许仙的男人找对了地方。

    显然,女人的心机表演时间并未结束。

    “金柳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以后你可有打算?”热情的秦家主母杜嫣同情心开始泛滥。

    金柳适时地抽噎了两声,抬眼俏目一片水雾迷蒙,仿若烟雨里的江南湖光。

    “夫家已逝,家无余财,从此奴家已是无根浮萍,随波漂流便是了。”

    秦堪:“…………”

    杜嫣恳切道:“办妥了你家相公的身后事,你若无处可去,不妨来我秦家,与我日夜作伴可好?”

    金柳慌忙摇头:“奴家卑贱之妇,怎敢高居贵府?”

    “什么卑贱,贵府的,哪来那么多虚套词儿?没地方去就到我家住,就这么定了!”杜嫣大大咧咧一挥手,这件事就这么拍了板。

    金柳嘴角一勾,很快耷拉下来,不易察觉地抬眼瞥了瞥秦堪,然后朝杜嫣盈盈一福:“如此便多谢姐姐厚待了,来日若民妇寻得去处,定不敢再叨扰姐姐和……和姐夫。”

    一句姐夫令秦堪脸颊忽然狠狠抽搐了一下。

    “还寻什么去处,你既叫了我姐姐,姐姐怎能任妹妹孤苦流落在外?走,跟我回家去。”杜嫣二话不说,挽起金柳的胳膊便走。

    金柳踉跄着跟上杜嫣,忽然回眸一转,朝秦堪投去娇媚的一瞥。

    秦堪呆在原地,良久,仰天长叹:“这可真是引狼入室啊!”

    **************************************************************五凤楼的钟声缓缓敲响,悠扬地回荡于京师城内。

    今日午门前的宫门一直不开,昨夜京师大乱,东厂数千番子攻击锦衣卫,后来秦堪急调勇士营回击,终于诛除王岳,斩杀无数东厂首要人物,一夜之间京师城丧命无数,烧毁房屋无数,这场首先由朝争引起的争斗,终于升级为兵刀相见,最后用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为代价平息了。

    平息这场朝争的人,正是朝争漩涡里的核心人物,秦堪。

    午门前站满了上朝的官员,此时已是辰时,早朝已晚了两个时辰,然而宫门却还没打开,皇帝仿佛并没有打开宫门的意思。

    无数官员惴惴不安,众人清醒地认识到,经过昨夜之事,外廷内廷将面临一次重新洗牌,东厂大堂的血迹未干,新登基的皇帝陛下首次向大臣们亮出了獠牙,向京师和天下证明了他是真龙天子,龙可以蛰伏于九渊之底盘蜷沉默,亦可翱翔于九天之外降下霹雳雷霆。

    今日午门外的大臣们额外沉默,众人自觉地排好队站在门前,每个人的脸色都透着几分苍白无措,内阁大学士刘健和谢迁尤甚。

    二人是这次朝争的发起人,此时也处于风暴中心,他们没想到外廷竟成了王岳手中的棋子,更没想到王岳这盘棋下到最后,竟落得身死魂灭的下场,最令他们不可思议的是,一直被他们参劾的九虎,竟被秦堪扭转了乾坤,从毫无胜算的败局一举翻盘。

    这一夜有太多太多的不可思议,久经朝堂风雨的刘健和谢迁也被这一桩又一桩意外彻底击垮了,看着周围大臣们隐隐离他们保持着的距离,和这些人眼中淡漠的目光,刘健和谢迁黯然一叹。

    大势去矣,万事皆休!

    “谢公,今日朝会,恐怕是你我有生之年的最后一次朝会了。”刘健长长叹道。

    谢迁面容浮上几许苦笑,黯然吟出一句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刘健怔忪片刻,忽然哈哈一笑:“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们与先帝同创了名垂千古的弘治中兴盛世,已不愧大明列祖列宗,不愧天下百姓,够了,未来的大明走向何方,不是你我能再把握的了,且卸官衣归田,安享余年,笑看古今兴亡。”

    谢迁黯然的神情顿时消退,闻言哈哈一笑,道:“风流岂甘他人后?刘公,你我同去矣!”

    当!当!当!

    五凤楼的钟声再次敲响,沉厚的宫门吱呀一声,被大汉将军缓缓推开,一名小宦官走出宫门,扬着拂尘大声道:“陛下早朝,公卿文武百官列班入奉天殿奏事。”

    大臣们一惊,无数人的身躯情不自禁地颤抖几下,接着默然无声地按品阶次序排好了朝班,在大汉将军仪仗的带领下,依次入宫。

    **************************************************************华盖殿内。

    一夜未眠的刘瑾此刻精神矍铄,正满脸堆笑地给朱厚照整理着龙袍,谷大用和马永成则一左一右给朱厚照打着扇子,整幅画面如同一群小鬼围着城隍判官似的。

    朱厚照神情很轻松,眼中隐隐透出几分快慰之意。

    宫外已传进了消息,秦堪领勇士营一夜之间杀得东厂血流成河,王岳那老阉奴被逼得当堂自刎,东厂祸首伏诛无数。

    很好,干得很漂亮。

    朱厚照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感觉到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大明皇帝。

    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昨夜,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

    秦堪着实为他狠狠出了口恶气呀。

    想到这里,朱厚照心情忽然一阵激荡,心中莫名对秦堪有了几分羡慕。

    奉旨平叛,杀得那些叛贼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然后大将军威风凛凛地班师回朝,接受朝中百官的朝贺……这些情节不正是戏文里经常唱的吗?可惜呀,除了下了道圣旨,其他的风头都让秦堪那家伙出了,实在令人扼腕,下回再有王岳李岳之类的人不安分,一定要御驾亲征,好生过一把平叛的瘾才算不枉此生。

    刘瑾弓着身子,细心地为朱厚照抹去了龙袍上的最后一丝褶皱,然后堆着笑道:“陛下穿着龙袍雄姿威武,老奴瞧着便感心中欢喜,陛下越来越有帝王气象啦。”

    朱厚照哈哈一笑:“真的么?秦堪老说我蹦蹦跳跳没个正形,我知道那家伙一张毒嘴能把人气死,其实心里肯定跟你一样的想法……”

    刘瑾谄笑道:“陛下与秦大人的交情老奴只能远远羡慕,秦大人命里能交到陛下这样的知己良友,亦算不虚此生了。”

    朱厚照笑了两声,仿佛想起了什么事,肃然道:“刘瑾,王岳昨夜畏罪自刎,司礼监的掌印位置……”

    话没说完,刘瑾和谷大用等人两眼立时冒出了红光,像一只只等待主人扔骨头的狗似的,只差摇尾讨其欢心了。

    “陛下,自您登基以来,国事政务皆受内外廷掣肘,那些言官们在大学士和司礼监的纵容下,频频参劾陛下,陛下说一句错一句,做一件错一件,那些奏本跟雪片儿似的飘到您的案头,这般苦楚,陛下还没受够么?”刘瑾躬身进言道。

    朱厚照回想起当初自己案头堆积如山的劝谏指责奏本,不由生生打了个冷战。

    “朕当然受够了!”

    刘瑾见朱厚照惊恐的神色,趁机道:“陛下可知为何登基以后,那些关于参劾您的奏本,内阁和司礼监一本不拦,全部照搬到您的案头?”

    “为何?”

    “因为王岳心怀不轨,他眼里的陛下如同三岁稚童,什么事都不懂,所以对陛下失了敬畏心,不拦奏本就是存心看您的笑话呢。”

    朱厚照呆了一下,接着脸色涨得通红,两只拳头狠狠攥紧,怒道:“王岳这老阉奴,死得实在太便宜了,秦堪该将他千刀万剐才是!”

    “陛下,您登基以来受内外廷那么多委屈,就是因为司礼监里没人一个贴心的奴才给您照看着呢,您想想,如果司礼监的掌印是您的心腹,比如……服侍您多年的贴身老奴,若有大臣参劾,那些奏本绝不会有任何一本落到您的案头,落入您的眼睛,反之,如果大臣们不听话,惹您烦了,只消陛下一个眼色,老奴明里暗里给您出了这口恶气,陛下您觉得呢?”

    朱厚照拧眉沉吟道:“那……朕该让谁当这司礼监的掌印呢?”

    八驴十六双眼睛顿时红得跟兔子似的,十六双膝盖同时一软,结果刘瑾动作最快,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砰砰朝朱厚照磕了三个响头。

    “老奴服侍陛下近十年,深知陛下喜恶,陛下之喜,老奴之喜也,陛下之恶,老奴之杀父仇人也,老奴不才,愿为陛下分忧,帮陛下担起大明内廷,若老奴日后令陛下有半分不喜,愿引颈陛下阶前!”

    朱厚照有点犹豫,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我让秦堪来掌印司礼监……”

    刘瑾眼泪都下来了:“陛下……秦大人宁死也不会割的,老奴不一样,老奴已经割过了……”

    朱厚照怔忪片刻,失望地叹了口气:“割不割的,有那么重要吗?罢了,刘瑾,司礼监便由你来领着吧。”

    刘瑾老泪纵横,狠狠一个响头磕在地板上,哽咽道:“老奴……愿为陛下分忧,效死!”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再次升官(上)

    对外廷的任免,刚登基的朱厚照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任免大臣必须通过朝议来决定,而朝议的结果往往不是朱厚照想要的结果。

    当然,如果朱厚照性格再暴戾强势一点,也可以不理会大臣们的朝议结果,他想让谁升官都可以,这事儿朱厚照的爷爷辈干过,天顺年间,英宗皇帝便不经朝堂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法定程序,擅自擢升了一大批溜须拍马的官员,史书称其为“始以内批授官”,这也即是大明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谓之“传奉官”。

    皇帝有权力破坏游戏规则,但由此带来的后果却是皇帝无法控制的。

    这种未经过朝堂程序,只靠皇帝一纸旨意而升上来的传奉官,其名声也臭满了朝堂,因为这种官员直接进入的是文官系统,所以文官们对传奉官的反感尤胜厂卫,也注定了传奉官这个群体在朝堂上被孤立敌视,终于不得不黯然退出历史舞台。

    朱厚照虽已深具帝王昏君气象,然而也不敢轻易再开传奉官先例,想给秦堪升官,却只能另找途径了。

    信任亲近的大臣暂时升不了官,幸好朱厚照尚有权力决定内臣,司礼监名为内廷,其实是皇帝家奴,对家奴的任免,朱厚照自然有权力的。

    刘瑾得了朱厚照的许诺,不由感激得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次委实哭得真心实意,绝无虚假。

    刘瑾不能不哭,今年他已六十二岁了,当了一辈子低三下四的奴才,终于有了飞黄腾达的一天,谁能想象当初弘治朝时谁也不曾拿正眼瞧过的老太监,有朝一日竟能驾凌内宫之上,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明内相呢?

    太监能坐上这个位置,当年割得才算值啊。

    “老奴,老奴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效死而后已!”刘瑾抽噎着不停朝朱厚照磕头。

    其余的七人仿佛七只得了红眼病的驴似的,一个个又羡又嫉地瞧着刘瑾。

    张永哼了哼,七人里数他与刘瑾的关系最为不睦,刘瑾得了势,张永若再不分一杯羹,恐怕以后的日子难过了,以刘瑾的禀性,把他打发到内监浣衣局每天给宫人洗亵裤也不是不可能。

    张永有上进心,他不想洗亵裤。

    扑通一下跪在朱厚照面前,张永笑容里带着几分急切道:“陛下,忠心为主者,不仅刘公公也,张永也是您身边最忠心的老奴呀。”

    刘瑾抽噎的声音顿时一滞,然后扭头面无表情地瞟了张永一眼。

    朱厚照乐不可支道:“不错,朕觉得你们比那些外廷内廷的家伙们忠心多了。”

    张永趁机邀功道:“昨夜宫中大乱,为了给陛下剪除王岳党羽,老奴孤身入了御马监,接管御马监之权……”

    说着张永瞧了瞧朱厚照的脸色,见他仿佛没听出自己弦歌之外的雅意,只好说得更直白一些,甚至将秦堪也搬了出来。

    “当时秦大人说,他觉得把御马监交给老奴最放心,毕竟老奴略通武艺,而且为人忠心,昨夜殿外斩了宁瑾之后,秦大人当场便将宁瑾的牙牌虎符交给老奴了……”

    这下连单纯的朱厚照也终于听出张永话里的意思了,朱厚照不由噗嗤一笑,轻轻踢了他一脚,笑骂道:“一句话弯弯绕绕半天,朕还当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嗯,既然秦堪觉得你合适,他看人的眼光想必错不了,以后呀,御马监掌印便交给你吧。兵权这个东西很重要,你可莫负了朕。”

    张永大喜过望,学着刘瑾一样五体投地如同拜神似的整个人朝朱厚照深深趴了下去,激动哽咽道:“老奴必不负陛下之望,谢陛下恩宠!”

    内廷一文一武,一政一军的首脑都有了着落,剩下的六只驴已然从红眼变成绿眼,盯着朱厚照的目光仿佛六只饿极了的狼。

    他们也终于意识到,此刻正是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刻了,现在最大的两颗果实已被刘瑾和张永得去,剩下的……六人彼此充满戒备地互视一眼,双膝一软便待跪下邀功讨权,谷大用一脸谄媚地笑道:“陛下,其实老奴对您也是一片……”

    此时却见一名小宦官匆匆跑进殿,道:“陛下,早朝已延迟两个时辰了,午门外的大臣们都等着呢,今日陛下是否临朝?”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忽然大笑道:“上朝,当然要上朝!昨晚秦堪帮朕扇了他们一记大大的嘴巴子,朕今日怎能不去瞧瞧他们的脸肿了没有,来人,传旨上朝。”

    所完朱厚照兴冲冲一甩袖子出了殿。

    谷大用眼巴巴地瞧着朱厚照走远,非常悲愤委屈地小声补完了未尽之言:“……忠心耿耿呐。”

    ***************************************************************净鞭九响,皇帝龙庭升座,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然后……便是一阵吓人的寂静。

    奉天殿里,大臣们半数以上脸色苍白,昨晚秦堪对东厂痛下屠刀,令京师的大臣们胆寒颤栗,所有人都清楚秦堪奉的是皇帝旨意,更清楚皇帝这一招叫敲山震虎,明着屠戮王岳和东厂,实则是对朝堂大臣们最严厉的警告,毕竟事情的起因由内阁发动大臣参劾秦堪刘瑾等九虎而起。

    满朝大臣此刻终于明白龙椅上那位年轻稚嫩的皇帝还有另一层面目,再年轻的真龙也是真龙,真龙被激怒后降下的霹雳雷霆,不是凡人能承受的。

    大明的江山,终究姓朱。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赤血千里。昨夜那一场杀戮,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将朝堂上这些因为弘治帝仙去,新皇软弱可欺而显得日渐张狂失了本分的大臣们打醒了,他们,终于对年轻的朱厚照有了几分敬畏之心。

    朱厚照嘴角带着微笑,笑容里几分嘲讽,几分冷冽,这样的表情很少在他脸上出现过,今日却毫无顾忌地在满朝大臣面前表露出来了。

    是的,他是上天之子,他是天地一人,世间唯他有资格俯视芸芸众生,包括殿内这些大臣。

    刘健和谢迁神情灰暗,站在朝班里一言不发,李东阳仍旧告假没有上朝,内阁二位大学士沉稳依旧,可气势却较往日朝会时颓败了许多。

    殿中众人各怀心思,朱厚照清咳两声,打破了沉默。

    “今日众卿无事可奏么?”

    众臣面面相觑,连平日脾气火爆的科道言官御史们也纷纷缄口不语。

    君权与臣权百余年来互相妥协,互相碰撞,今日的情势,君权终于当了一回胜利者,而作为失败者的他们,还能说什么?

    朱厚照等了半晌,想象中大臣们态度大变,满朝马屁逢迎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不由有些无趣,嘴唇瘪了瘪,只好接着道:“你们若无事可奏,朕倒有几件事想说说……刘瑾。”

    “老奴在。”

    “宣朕旨意。”

    “是,”刘瑾嘴角含着冷笑,站在朱厚照身前,转身面对着大臣,缓缓道:“陛下有诏,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王岳勾结外臣,图谋不轨,擅自调兵入宫,御马监掌印太监宁瑾甘为党羽,禁宫弄兵,此二人昨夜已伏诛,钦命夺其职,御马监交由张永掌印,司礼监交由,交由……”

    刘瑾念着念着,神情不可抑止地激动起来,连语气也变得颤抖:“……交由刘瑾掌印,以后内外臣工禀奏国事,内阁之上,悉数决于司礼监,决于刘瑾。”

    尽管气势被皇帝压了一头,这道圣旨一出,满殿大臣仍情不自禁地大哗。

    “悉数决于刘瑾”,好昏庸的圣旨!

    大明内阁制度成熟以来,尽管明知司礼监代君王掌管批红之权,然而历代君王们终究不会把这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因为司礼监代皇帝批红越多,便代表皇帝越懒惰越昏庸,什么事都让司礼监批了,要你皇帝做什么?

    今日朱厚照倒好,居然大明大亮地在金殿上把这事说得如此直白,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个皇帝当得多昏庸似的,……奇葩啊!

    一阵嗡嗡议论之时,一名监察御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痛哭流涕悲呼一声“先帝啊……”

    然后白眼儿一翻,气晕了过去。

    朱厚照顿觉大为扫兴,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抬出去,抬出去,让太医给他瞧瞧,自己无缘无故晕倒,与先帝何干?你们这些大臣简直不知所谓……”

    几名正打算跟着跪下悲呼先帝的监察御史闻言,软了一半的膝盖顿时又硬了,强忍着怒气站在朝班里,浑身气得直哆嗦。

    奉天殿内的气氛愈发沉闷压抑。

    朱厚照左右瞧了瞧,忽然道:“咦?秦堪呢?秦堪为何没来?来人,快把秦堪宣进殿来,呵呵,他可是大功臣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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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