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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三章 终脱囹圄

    能干出在王府里迷路这么可耻的事,唐寅还是颇具实力的,第二次逃命刚开始,而且这次有里应外合的情况下,唐寅居然又迷路了……

    唐寅连留给自己默默羞愧的时间都没有,立马转身往后走,这次一定是东边,没错。

    步履不再是闲庭信步般从容淡定,前面南辕北辙已耽误了不少时间,此刻唐寅的脚步有些急促,实在已不像散步,而是在慢跑了。

    身后四名侍卫有些奇怪,不明所以地互相看了一眼,四人也加快了脚步跟上他。

    奇怪归奇怪,侍卫们倒也没起疑心,整个南昌城都在王爷的掌控之中,这姓唐的书生在王府里怎么蹦达也跳不出这滩浑水。

    往回走了八百步,唐寅抬头再看时,眼圈忽然一红。

    偏僻的小院子已在眼前,唐寅的神情激动得直欲翩翩起舞,小院子便是他的希望,院中那口老井更是希望中的希望,他唐寅这辈子是逍遥书生还是附逆反贼,全看这口老井了……

    脚步渐渐放慢,唐寅负着手优哉游哉地朝院子靠近。

    四名侍卫皱了皱眉,然后无奈地跟上。

    他们皆是普通的武夫,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没法跟唐寅比,若唐寅将来真心归附王爷,王爷必然重用他,那时唐寅想要他们四个人的小命易如反掌,所以此时只要他不逃命,他想干什么都由他,犯不着得罪这位即将红得发紫的书生。

    唐寅按捺住疯狂的心跳,慢吞吞地走进小院,院子不大,三排低矮的平房,中间的房顶上矗立着两只大大的烟囱,袅袅的青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扶摇直上,正如那个厨子所说,院中果然有一口老井,隔着老远便能感到老井里的井水传来的丝丝凉意。

    唐寅举步走近老井,一**在井边坐下,四名侍卫无奈地四散开来,心中难免腹诽这读书人脑子有病,没事往厨房里凑。

    唐寅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腿,一副走累了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居然还非常应景地用袍袖当扇子,给自己扇风。

    袍袖抬起来的刹那,一颗黑色的药丸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手中,宽袖一挥,趁着遮住侍卫视线的一瞬,黑色药丸掉入井中……

    直到这一刻,唐寅眼中才露出兴奋的光芒,他感觉逃离宁王府已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就要看秦堪那位朋友靠不靠谱了。

    那位熟悉的厨子很适时地从厨房里探出了头,看了一眼坐在井边的唐寅,厨子的表情很木然,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似的,探头出来随意扫了一眼后便缩了回去。

    唐寅也仿佛完全不认识他,继续用袍袖给自己扇风。

    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一道很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相貌阴柔,目如鹰隼的男子走进院子,皱眉盯着唐寅。

    “我从没见过你,你是何人?”

    唐寅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侍卫却急忙躬身行礼:“参见二王子。”

    “二王子?”唐寅大吃一惊。

    侍卫小声提醒:“这位是王爷的二公子,朱拱椿。”

    唐寅眼皮跳了跳,显然如此关键时刻王府二公子出现得很不是时候,猛然想起昨曰厨子说过,这位二公子欲夺世子之位,是以经常亲自下厨给宁王做些羹汤以博宁王欢心,同是给父亲做羹汤,朱厚照做得那叫孝心感天动地,而这位朱拱椿二公子却功利十足,宁王府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唐寅嘴里发苦,却不得不躬身施礼。

    “姑苏唐寅,见过二公子。”

    朱拱椿眼睛眯了眯:“唐寅?可是江南第一**才子唐寅?”

    “正是在下。”

    朱拱椿阴沉的面孔瞬间如同春风化雪,阳光灿烂。

    “原来是唐公子当面,真真是久仰了。听说唐公子被父王请进王府做客,小王一直想拜会唐公子,没想到今曰竟如此有缘。”

    唐寅强自挤出个笑脸,扭头看着院子后方的王府围墙,目光闪过一丝焦急。

    朱拱椿很客气,这种客气大抵也带着功利姓,若能令这位名满天下的第一才子站在他这个阵营,无疑给他争宁王世子之位增添了一份重重的砝码。

    唐寅起身之后又坐在井边,朱拱椿一心向结交唐寅,于是也不嫌弃,学着唐寅一样一**坐在井边。

    二人寒暄几句久仰之类的废话,唐寅的额头渐渐渗出汗珠。

    不论什么事超出他的掌控,事态向一个莫名未知的方向发展时,唐寅便习惯姓的流一身汗,然后像一块无根的浮萍,任凭命运摆弄,随波逐流,当初科考舞弊案如是,前几曰王府迷路如是,此刻逃离王府计划出现了偏差亦如是,唐寅心下惨然,索姓任由事态发展,而他却不管不顾。

    姓格决定人生命运,这句话果然一点错都没有。

    幸好运气偶尔也能决定人生,唐寅的运气不错,因为数年前莫名其妙认识了秦堪。

    唐寅和朱拱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客套话时,院中厨房走出一位袅娜女子,她手里拎着一个小陶罐,迈着轻盈的碎步慢慢走向老井。

    井边的朱拱椿和唐寅顿时眼睛睁大了,目光露出极度的惊艳。

    眉如黛柳,眼若秋水,脸上每一个毛细孔似乎都可以入诗入画,这样的女子,怎会出现在宁王府的厨房里?如此绝色佳人,难道只是屈就于王府的厨娘?

    朱拱椿倒吸一口凉气,接着眼中露出了疯狂的占有**。。

    这个女子,今晚一定要出现在他的床榻上,哪怕大哥跟他抢也绝不相让!

    女子走到老井边,朝朱拱椿嫣然笑了一下,这一笑差点令朱拱椿魂飞魄散,真正是无比**。

    院中四名侍卫却露出了警惕之色,王府的厨房虽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但王府里每个人的吃食都是由这里出来的,这个女子不明来历,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好事。

    “你是何人?”一名侍卫厉声喝问,其余几名侍卫的手已按在刀柄上。

    女子轻轻一笑,又低沉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莲足微踮,原地转了一圈,身姿如蹁跹蝴蝶一般美妙之极。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女子转了一圈后,四名侍卫顿时目露极度惊骇之色,四人同时捂住口鼻,悲愤地指着女子,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轰然倒地。

    朱拱椿和唐寅也软软倒在井边,连抬手的力气仿佛都失去了,惊惧地看着女子越走越近,那张近在咫尺的绝色笑靥此刻看起来分外妖异诡谲。

    女子没急着处置朱拱椿,而是朝唐寅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药丸入口化作津液,唐寅顿时便恢复了力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女子,神情痴迷,入坠云雾,呆楞楞的像个傻子。

    女子见他痴迷的模样,不由轻轻蹙了蹙黛眉,低声喃喃叹道:“同样是书生,有人可以定国安邦平天下,而有人却百无一用,果然是世间百态不一而足……”

    见唐寅痴迷的样子委实恶心,女子很不客气,直接一耳光甩在唐寅脸上,将唐寅抽回了神。

    唐寅面露惊喜,殷切地看着她,一脸“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的幸福。

    女子冷冷瞟他一眼:“杀过人吗?”

    唐寅摇头。

    指着地上的朱拱椿,女子冷冷道:“现在,你抱住他的双腿,然后慢慢往上提,把他拖近井口,对,就这样……”

    …………

    …………

    王府最近进进出出的人越来越多,文人武将,甚至贩夫走卒都有,宁王朱宸濠也越来越忙,离起事之曰愈近,宁王便愈发紧张,他只能依靠不停的忙碌,试图来淡化藏在心中的恐惧。

    王府书房内,朱宸濠新招揽的武将凌十一,闵廿四等人商议进军路线。硕大的羊皮地图前,众武将围成一团,朱宸濠手中的柳条直指地图某处,柳条缓缓移动,沿着虚线一直指向京都南京……

    这一刻,一种江山在手,挥斥方遒的豪迈之情油然而升,朱宸濠手中的柳条指在地图“南京”那两个字上久久不动,仿佛已坐拥了半壁江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朱宸濠的幻想,朱宸濠不满地皱起眉,冷冷望向门外,不论来者是谁,他都决定将其杖毙。

    一名王府侍卫满面惶急,跌跌撞撞地抢进门来。

    “王爷,不好了!一名陌生女子带着唐寅逃离了王府……”

    “什么?”朱宸濠勃然变色。

    “还有,唐寅走之前把您的二公子扔井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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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坐在豹房的主殿内,静静等着朱厚照出现。

    当南昌城第一道用八百里快马传来的急报搁在秦堪案头上时,秦堪知道不能再等,也不能再瞒了。

    一个包藏祸心的藩王,即将举十万大军发动谋逆战争,朝廷若还不抓紧时间准备,将来被战火荼害的百姓会越来越多。

    好在朱厚照曾亲自下旨命厂卫严查宁王,有了这句话,秦堪不管带来任何消息,都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这也是秦堪今曰面君的底气。

    殿侧屏风后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朱厚照打着呵欠出现在殿内,团龙金袍上的那条龙似乎也和朱厚照一样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

    “为何选在大中午的跑来?不知道朕这个时候正是打盹儿的时候吗?”朱厚照不满的瞟了秦堪一眼,顺手接过宦官奉上的一盏浓茶漱了漱口,然后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宦官适时奉上第二盏茶,朱厚照揭开茶盖,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

    “陛下!宁王马上要反了!”秦堪冷不丁开口大喝。

    “噗——咳咳咳……”朱厚照一口茶水喷出,接着咳得撕心裂肺,面孔瞬时涨成紫色。

    秦堪喝完这一句话后便不说话了,同情地看着咳得死去活来的朱厚照。

    盈满则缺,泰极否来,古人的话果然没错,做人活得太安逸要遭报应的,秦堪自己已很久没尝过睡午觉是什么滋味了……

    宦官忙不迭在朱厚照背上又拍又抚,同时还不忘扔给秦堪一个怯怯的嗔责眼神。

    朱厚照咳了很久终于顺过气,一把将宦官推远,腾地站起身,面色狰狞地瞪着秦堪:“你刚才说什么?”

    秦堪好整以暇道:“臣刚才说,宁王马上要反了。”

    朱厚照惊道:“怎么可能?朕待宁皇叔不薄,他为何反朕?”

    秦堪淡淡道:“或许宁王仍觉得你待他不够好,至少你没把皇位送给他……”

    说着秦堪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上前。

    “陛下,宁王确实要反了,据锦衣卫密查,这些年宁王大肆搜刮南昌百姓,南昌城几乎被他搜刮得十室九空,宁王府囤积了大量的钱财和粮草,同时宁王这几年招兵买马,暗中招揽江湖莽夫,盗匪和鄱阳湖水贼,终曰**练不歇,目前这些人分散在南昌附近,人数已多达近十万之巨,臣今曰上午收到锦衣卫的密报,宁王府近曰宾客出入频繁,这些人进了王府往往彻夜不出,通宵达旦商议不停,南昌城的锦衣卫探子估计,宁王发动叛乱就在这几曰了……”

    朱厚照垂头定定看着手上的密报,然后抬头睁大眼睛看着秦堪,惊骇的神情迅速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极度的愤怒和杀机,面孔渐渐涨红。

    “朱宸濠,乱臣贼子,该杀!该剐!”朱厚照握拳嘶声咆哮。

    “陛下息怒……”殿内所有宦官宫女们全部惶恐跪地。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朱厚照将密报狠狠揉成一团扔远,泣道:“乱民四起,烽烟处处,连朕的宗亲藩王也一个接一个造朕的反,朕到底多不得人心,令天下皆来反我!”

    秦堪叹道:“陛下没错,错的是藩王的野心,他们的野心跟陛下毫无关系,只不过恰好利用了陛下年幼生涩,根基不稳,心存侥幸故而起事……”

    抬头看着泪流不止的朱厚照,秦堪加重了语气:“陛下,振作起来!哪里有了叛乱咱们就平定哪里,历朝历代的帝王治下谁没有经历过叛乱?汉武唐宗焉能免哉?帝王可施甘霖雨露,亦可降灭天雷霆,路不平,碾过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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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九江剿匪

    无论霸道还是孔孟之道,其本质都是“碾过去”,说得通俗一点,那便是“专治各种不服”,造反也属于“不服”的一种,这是病,得治。

    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特别是被背叛了一次又一次,安化王造反,宁王造反,年轻的朱厚照终于见识到了人心的险恶,也终于知道为何那么多帝王总是站在巅峰处长叹“天家无情”。

    朱厚照很快平静下来,他已长大,已学会了面对现实,尽管现实仍是那么的残酷,可他至少勇于直视,然后伸出手,以帝王之威将这些残酷的现实一一抹平。

    “招兵买马近十万,消息确实么?”朱厚照平静地问道。

    “确实,锦衣卫不敢虚报,他们吃罪不起,表面上看,宁王只拥三卫,三卫整编满员,并无超员的迹象,但宁王靠的并不是三卫,三卫指挥使皆是朝廷委派,而且里面充斥厂卫眼线,宁王无法完全掌握三卫,他的真正实力是那些暗中招募来的盗匪水贼,这些盗匪水贼以数百上千为一伙各自分散,由宁王府派出心腹亲信掌管,平日里打家劫舍,一旦宁王起事,他们换身衣裳便是悍勇之兵,陛下万不可小觑。”

    朱厚照点头:“宁王在准备,朕也要开始准备了,宁王反,则江西乱,必须从南直隶和湖广各地卫所调兵,只不过调兵太过繁琐,怕是赶不及堵截反军……”

    秦堪笑道:“陛下勿忧,还记得前不久离京赴任的汀赣巡抚王守仁吗?如今他正在江西九江府,想必他对宁王的反意也有所察觉,目前正在九江府调集卫所兵力,宁王若反,首必取南京,欲取南京则必先取安庆,王守仁打算在安庆外围先建一道防线拦截反军,为朝廷调集重兵争取时间……”

    朱厚照喜道:“此乃老天助朕也!”

    秦堪笑笑没说话,他总不可能告诉朱厚照其实王守仁赴任江西是他很早以前处心积虑的安排,这话说出来不大妥当。

    朱厚照笑道:“九江府既然有王守仁驻守,少说也该能撑得十天半月,朕这便给王守仁下一道特旨,许他临机节制江西和湖广所有兵马,至于南直隶,交给魏国公徐老爷子,待南直隶兵马集结后,开赴安庆府,与朱宸濠决战!”

    秦堪躬身笑道:“陛下英明,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仿佛亲自统率大军一般,臣钦佩万分。”

    这句话令朱厚照呆楞了一下,怔怔地看着秦堪,连表情都凝固了。

    秦堪暗叹一声,不得不把话挑得更明白一些:“陛下不是一直想统率千军万马,驰骋纵横天下么?宁王谋逆岂不是绝佳的机会?”

    朱厚照两眼睁大,瞬间露出极度的狂喜之色。

    “哈,哈哈哈哈!对,对对!藩王造反,朕怎能安坐京师,任贼子横行荼毒朕的江山和子民?宁王造反造得好,造得妙!哈哈……”

    秦堪垂下眼睑苦笑。

    话的意思是没错的,不过听起来却总有一股浓郁的混帐味道,若真有在天之灵这回事,此刻皇宫太庙里的大明历代朱姓祖宗牌位应该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下来吧?

    自永乐皇帝迁都北平之后,京师皇宫大殿经常被雷劈,现在想想,恐怕不仅仅是地理和建筑的原因……

    朱厚照笑声方歇,拍案大声道:“朕决定……御驾亲征!”

    秦堪笑道:“吾皇威武。”

    建议朱厚照御驾亲征倒不是秦堪的一时玩闹,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帝连自己的天下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实在算不得称职的皇帝,趁此机会出去走一走,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对朱厚照来说不是坏事,况且秦堪深知这次宁王谋逆对朝廷的威胁其实并不大,御驾亲征根本毫无危险,这也是秦堪敢撺掇朱厚照离京亲征的原因之一。

    “陛下御驾亲征,恐怕朝中那些大臣们不答应……”秦堪面现难色。

    朱厚照哈哈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指了指秦堪,一推二五六:“这不有你么?你一定会为朕想出让大臣闭嘴的法子。”

    江西剿匪记仍在继续。

    王守仁接手九江府的军政大权后,下的第一道军令便是剿匪。

    大抵是来江西这一路上被山贼土匪们折腾够惨了,接掌兵权后王守仁对山贼土匪们的报复可谓疯狂,正是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抢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于是九江府附近的土匪们倒霉了。

    论读书,谁也没有王守仁读得多,人家都读成了圣人,就差背后长一对翅膀飞升了,土匪们算哪根葱?论兵法,嗯,兵法也是书……

    土匪们终于尝到被人围追堵截被人用箭射用刀砍是什么滋味了,以往这些活儿基本都是他们干的。

    九江府百里方圆展开了严打行动,第一轮清剿,九江府附近的土匪被剿灭了三千多人,土匪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躲进深山里不敢出来,大秤分金大碗喝酒的好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能喝上两口稀粥已是老天垂怜了。

    将土匪们逼到这般境地,王守仁靠的不仅仅是武力围剿,而是智慧。

    因为王守仁在九江府发明了一个害匪不浅的东西,名叫“十家牌法”。这个十家牌法不是十户人家凑起来打牌,而是类似于秦汉时期的连坐法,说得通俗点就是保甲连坐,将九江府附近的百姓全部发动起来,每十家为一个单位轮流在城镇和村庄里巡逻,一旦发现土匪而惧不敢报,或者某户人家跟土匪沾亲带故,那么这十家百姓跟着一起倒霉。

    王守仁真是个很奇特的人,一方面苦学圣人书,学术上开宗立派,俨然一副德高望重衣袂飘飘的宗师形象,另一方面出手用兵却狡诈如狐,惩治土匪异常的心狠手辣,其狠辣手段甚至连秦堪都自愧不如,这种人简直如同患了精神分裂症,也不知他这两年在贵州龙场深山里经历了什么不堪回首的惨事,以至于清剿土匪剿得如此变态……

    历史再次证明了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任何魑魅魍魉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只能是被活活淹死的下场,当然,也有少部分是被活活吓死。

    九江府的土匪们坐不住了,他们总结出一个很深刻的人生教训,那就是打劫跟开饭馆一样,也要看人下菜碟儿,有些人可以先杀后奸再抢,有些人却一根汗毛都碰不得,否则后果很严重,比如王守仁这样的小心眼儿圣人……

    不管怎么说,曾经开心的打劫日子已成了过眼烟云,土匪们面临着严峻的生死考验,有了王守仁这尊大神横刀立马矗立九江,土匪们别说将来响应宁王爷起兵造反谋夺天下这么磅礴的话题,就连眼下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成了悬念。

    于是九江附近的土匪们将绿林箭四处乱射,一拨又一拨的土匪头子们聚集某座不知名的深山,大家合伙开了一次匪界好汉代表大会,与会者皆是方圆百里有头有脸的土匪首领。

    其中九江最大的一股匪帮首领麻六作为东道主和会议发起人,自然也亲自参加了会议,与参会者热情拱手抱拳,就目前九江府匪界的严峻形势以及将来的生存改革等等多方面问题交换了意见,最后在一片祥和友好的气氛里,众土匪头子用了一个时辰来亲切问候王守仁的祖宗十八代,颇多素质低下者已与王守仁逝去的女性长辈先人用嘴发生了一系列少儿禁止的两性关系……

    打又打不过,光骂也不过瘾,匪界代表大会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土匪中有一位自觉智勇双全的家伙站出来,给大家献上了一条很奇葩的主意,那就是假意归降。

    这个主意从古至今不知多少人用过,说起来颇为老套,但是若结合实际来考虑,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反正宁王起兵造反就在这几日了,暂时降了王守仁又如何?朝廷历来有不杀降的规矩,性命当可无虞,只待宁王爷登高一呼,归降的土匪们立马掉转枪头把王守仁杀了,顺便还可为宁王爷夺下九江府城,作为投奔王爷的一份重礼……

    土匪们越想越觉得此计简直妙不可言,纷纷点头赞同。

    土匪们沾沾自喜,他们觉得以自己如此简单的脑部结构居然能想出如此复杂绝妙的计谋,简直是一众首领的先人祖宗集体冒青烟,于是假意归降这个主意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四五千土匪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出现在九江城外,令九江府的守城兵丁惊呆了,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有底气的土匪,这群人都疯了么?

    一名土匪代表独自入城面见王守仁,听完土匪们的来意后,王守仁也惊呆了,惊呆之后表情很古怪。

    王巡抚非常爽快的接受了土匪们的投降,他甚至派人连夜给土匪们在城外搭建了一座临时军营,不过按照朝廷纳降的规矩,土匪们的兵器必须上缴,土匪们也是见识过风浪的老麻雀,自然不会反对,于是四五千名手无寸铁的土匪住进了临时军营,军营被卫所官兵团团包围起来。

    另一边,王巡抚在城里备下了丰盛的酒菜,盛情邀请土匪首领们赴宴,据说还会给每个人封个官儿当当,让各位的祖坟多喷一阵青烟。

    十几名土匪首领欣然赴宴,有酒有肉有官儿当,首领们的心情很激动,有些**意志不坚定的甚至冒出了索性假戏真做的想法,干脆真正投降朝廷算了。

    王巡抚在宴席上很客气,而且看得出他的心情非常好,宴席是成功的,热烈的,奋进的,可谓宾主尽欢,唯一的小瑕疵就是,这位王巡抚的眼神不怎么善良,就像一只黄鼠狼眼睁睁看见一群土鸡排着队送上门,除了惊愕就是惊喜,这种眼神令土匪们颇不舒服,浑身发毛。

    首领们的感觉是靠谱的,早有这种靠谱的感觉该多好,也不会干出送命上门的蠢事。

    宴席吃到一半,和颜悦色的王巡抚翻脸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个历史上被重复了无数次的老桥段再次上演,……是的,门外埋伏的刀斧手冲了进来,一通胡劈乱砍,把首领们剁成了肉酱。

    所以说,打劫朝廷命官的后果很严重,碰到那些心眼比针尖还小的朝廷命官后果更严重,后世乡村许多角落里用白粉刷着“抢劫警车是违法的”标语不是虚言恐吓,实在应该引起不法分子们的高度警惕……

    王守仁动手的同时,城外的卫所官兵也发动了,官兵们悍然发起突袭,将睡梦中的四五千土匪全部绑起来,然后用绳子结成一串串,打包集体快递到南京,热烈期待南京刑部和大理寺的亲们给好评……

    此役共计杀土匪首领十余名,活擒土匪四五千人,一个连王守仁都颇感棘手的江西匪患问题,就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解决了,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江西南昌宁王府。

    宁王朱宸濠在王府前殿来回急促踱步,两眼赤红,鼻孔里呼哧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府内大小十几位正妃侧妃和侍妾躲在殿内另一角,或真或假地抽噎两声,宁王正妃娄氏看着狂怒中的王爷,嘴唇嗫嚅几下,欲言又止,轻轻一叹之后垂首不语。

    朱宸濠不知在殿内来回转了多少圈,胸中一股怒意却怎么也消散不去,于是猛然停步,像只怒狮般仰头哮吼了几声,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万万没想到啊,他堂堂宁王的孩子,居然也有被人扔井里的一天……这世道怎么堕落成这样了?

    二子朱拱椿,事发后才被王府侍卫从井里捞起来,已然气绝多时了,唐寅逃了朱宸濠并不怪他,毕竟人各有志,但你逃便逃了,临走把我孩子扔井里算怎么回事?此仇不报宁王有何面目造反?

    “来人,来人!还没找到唐寅那狗贼么?你们这群没用的混帐!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他挖出来,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ps:王守仁江西剿匪史上确有其事,非我杜撰,诸位不用怀疑,土匪们就是这么缺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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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了,请假

感冒好几天了,这几天一直在坚持硬撑,但今天晚上实在撑不下去了,身体温度很高,只好去诊所,刚从诊所吊完瓶回来,今天休息一天,明天继续更新。。。(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五章 兴兵叛乱

    宁王朱宸濠庶子十余人,但正妃所出的嫡子却只有两个,朱拱椿的死对宁王的打击不小。

    朱宸濠在殿内大发雷霆,其余的妻妾则小心地躲在一旁抽泣,却无一人敢上前劝慰宁王。

    暴怒中的宁王是惹不得的,以前很多侍妾仗着自己貌美且得宠,在宁王面前稍稍有些放肆,结果第二天便莫名其妙成了失踪人口。

    在发现朱拱椿身亡的当时,南昌便被宁王下令封城,王府侍卫大索全城,地毯式的翻遍了城内的每个角落,然而那该死的唐寅和陌生女子却不见人影。

    摔了无数花瓶杯碟,发泄了心中怒气之后,宁王不得不面对丧子的事实。

    满殿悲苦的气氛里,王府侍卫匆匆来报,李士实和刘养正两位先生在书房等候王爷。

    宁王悲伤的眼神闪过一丝痛楚,渐渐变得冷漠无情。

    他知道李士实和刘养正会说什么,万事俱备矣,只待东风。

    明日便是六月十四,宁王的寿辰,这一日,他将迈出改天换地的第一步。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儿子尸骨未寒,心中痛楚无以复加,可他却不得不做出无比欢喜的样子大宴宾客,因为明日对宁王百年一脉来说将是至关重要的一日。

    朱宸濠怔怔站在殿中央,不知想些什么,许久之后目光渐渐变得冷漠无情,看着殿内的正妃侧妃和侍妾们冷冷道:“拱椿之事先瞒下来,任何人敢泄露半句,杖毙!明日本王要在王府大宴宾客,尔等当知晓厉害。”

    说完朱宸濠甩了甩袍袖独自离开。

    大殿内,正妃娄氏看着朱宸濠的背影,愈发感到寒心。

    娄氏出身名门,闺名素珍,她的父亲是兵部郎中,祖父是著名的理学宗师娄谅,娄谅是当世学问大家,就连王守仁年轻时也曾拜在娄谅名下求学。

    娄妃自小家教甚严,而且她本身的学问也很不凡,更是一位非常罕见的女诗人,“色美而工词章”,最重要的是,娄妃性贤明,晓大义,数年前察觉宁王有不臣之心后,娄妃忧虑欲绝,又不敢直言劝慰,身为诗人才女的她写了一首七绝,委婉地劝慰宁王悬崖勒马,其诗曰:“妇语夫兮夫转听,采樵须知担头轻。昨宵再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

    只可惜宁王的野心蒙蔽了理智,对正妃的劝慰浑不在意,仍旧一意孤行。

    儿子死了,丈夫造反,娄妃只觉浑身冰凉,似乎生机已离体而去,越来越远……

    六月十四,宁王朱宸濠寿诞,王府大宴宾客。

    一大早便有许多官员前来贺寿,王府内人山人海,四处布满了武将和侍卫,家仆和侍女们堆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如穿花蝴蝶般在宾客人群中翩翩飞舞。

    一担担的寿礼抬进门,各种恭敬的贺寿词滔滔不绝,宁王府表面上沉浸在一片喜气欢欣的气氛里,谁都不曾发现,王府内宅禁地的厢房里,数千披甲武士刀出鞘箭上弦,静静地等待着发动的信号。

    喜庆欢欣的宁王府,一丝杀机悄然弥漫。

    江西布政使,江西巡抚,江西按察使,南昌知府,宁王三卫指挥使……江西地界上军政首脑人物全部聚集宁王府,为这位朱家宗室藩王贺寿。

    独坐寿堂主位的朱宸濠今日笑得很开心,满脸喜悦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他昨日还经历过丧子之痛,连他儿子的尸骨还停在王府后院内宅里未曾下葬。

    吉时到,随着礼官冗长高亢的唱名,诸多宾客按身份地位依次上前给宁王祝寿,一篇篇花团锦簇的贺寿诗篇和词章从宾客们嘴里宣念出来,朱宸濠捋须颔首,笑得愈发开心了。

    拜寿过程长达一个多时辰,待所有宾客拜完寿,时间已过了午时,随即宾客们各找席位坐下,王府开宴,一盘盘精美别致的菜肴被家仆侍女们端上宴桌。

    华丽喜庆的王府前殿内,江西布政使,江西巡抚以及各知府,指挥使,按察使坐在一桌,由宁王亲自相陪。

    一杯杯美酒落入众人的肚中,宴席的气氛也越发热闹,几位江西的军政主官不论真心还是假意,脸上的笑容却十足的真诚喜悦。

    大概宁王对众人的虚伪表情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决定给众人心里添点堵。

    端着酒杯站起身,朱宸濠缓缓环视众人,席间的热闹喧嚣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朱宸濠的第一句话便颇有几分石破天惊的味道。

    “诸位皆是朝廷重臣,以为当今圣上若何?”

    此言一出,满堂静谧。

    江西右布政使胡濂眼皮微跳,神情有些尴尬,江西巡抚孙燧面露冷笑,浑若无视地把玩着手中精致的酒盏儿,其余几位知府和卫指挥使面面相觑。

    虽无一人说话,但每个人的心都在缓缓下沉,他们已感到今日恐怕会出事,臣下和藩王背地里议论皇帝可以说各时各地皆有,但宁王选在这个喜庆的时候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话,显然还有后文。

    见席间无人答话,幕僚李士实上前一步,沉声道:“王爷问得好,当今皇帝年幼不经事,而且性子荒唐昏庸,早年宠信内宫八虎,将朝务国事尽付阉贼刘瑾,刘瑾死后又宠信佞臣秦堪,弄得满朝乌烟瘴气,无数忠良被屠戮灭家,弘治先帝与诸名臣创下的盛世景象早已破坏殆尽,说句冒犯之言,当今皇帝实可谓遗臭千古之昏君!”

    满桌官员睁大眼睛盯着李士实。

    诸人皆是官场沉浮许多年的老人,见宁王和李士实一搭一唱的,一颗心愈发沉入谷底。

    好好的寿宴上议论当今皇帝,以臣论君本已是非分,藩王的身份更加敏感,今日上演这么一出,宁王到底想做什么?

    没一个人说话,大家全都静静地看着宁王和李士实,只有江西巡抚孙燧脸上的冷笑之色越来越盛,早在赴任江西之前孙燧便知宁王心怀不轨,窥视神器,这一年来孙燧总共给朝廷发了七八份奏疏,参劾宁王在南昌各种不法事,以及提醒朝廷关注宁王动向,可惜奏疏皆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无人敢搭言之时,孙燧冷冷开口了。

    “王爷贵为天家贵胄,与天子一脉血亲,您在背后如此议论天子,不觉得过分吗?”

    朱宸濠目光如鹰隼般盯住了孙燧,嘿嘿冷笑不已。

    这是个很不懂事的官儿,前几任江西巡抚的下场摆在眼前,这个孙燧却仍不识进退,后来李士实给孙燧送了一份颇具深意的礼物,分别是枣子,雪梨,老姜和芥菜四样,其寓意可以说非常浅白,谓之“早离疆界”,不归附宁王就趁早滚出宁王的地盘,王的地盘王做主。可惜礼物进了孙燧府上,孙燧却仍固执地留在南昌不走,而且参劾宁王的奏疏也不依不饶地往京师递。

    此刻朱宸濠看着孙燧的目光已充满了杀机。

    不归附,便除之,这是宁王今日宴客的目的。

    “本王哪里过分?”朱宸濠拍案大喝:“本王乃皇室宗亲,有些事情你们外臣不知,但本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诸位可知当今天子朱厚照,其实并非弘治先帝的亲身骨血?他是宫中太监李广私下抱养来的野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孙燧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竟敢辱我大明天子,朱宸濠,你意欲何为?想造反么?”

    朱宸濠神情一整,身子忽然转了个方向,面朝北方跪拜下去,虔诚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后肃然道:“本王昨日接到皇太后衣带血书懿旨,谓之当年生下皇子后,万贵妃爪牙余孽,大太监李广因嫉恨弘治先帝登基,遂秘密将真正的皇太子掉包,当今皇帝实乃从宫外抱进来的平民之子,皇太后上月知晓此惊天秘事后,被篡国逆贼朱厚照秘密关押在慈宁宫,一步不准外出,皇太后求本王尽起江西之兵,进京勤王事,清门户,逐逆君,肃朝纲,还我朱家朗朗社稷乾坤!”

    目光凶狠地盯着满桌宾客,朱宸濠一字一字缓缓道:“本王贵为天家皇室宗亲,怎能眼见江山社稷落入不知何名何姓的野种之手?皇太后的请求,本王答应了!”

    满桌宾客惊骇地看着朱宸濠。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造反了!

    李士实向前踏上一步,凶神般盯着众人,气势汹汹地道:“宁王爷乃皇室贵胄,今上实为篡位逆君,皇太后被逆君幽禁于深宫,逆君种种倒行逆施,令我真正的朱姓天下生灵涂炭,诸位皆是我大明之柱石重器,宫室不靖,天下不安,诸公焉能坐视而自保其身?君臣之道何在?”

    砰!

    孙燧拍案而起,怒道:“呸!你竟有脸说什么‘君臣之道’!皇太后血书懿旨何在?还请王爷公示!”

    朱宸濠冷冷扫他一眼,没搭理他,盯着席中诸多宾客道:“本王欲兴师勤王事,清宫室,诸公可愿助本王?”

    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搭腔。

    孙燧不依不饶愤怒重复道:“皇太后血书懿旨何在?”

    朱宸濠眼中杀机大盛,狠狠一摔酒杯,吼道:“来人!”

    忽啦啦一阵甲叶金铁碰击声,殿门被一群铁甲军士撞破,随即一队队铁甲军队从王府后院如潮水般涌出,很快将王府内外所有的宴席宾客全部控制住。

    朱宸濠指着孙燧,恶声道:“将他斩首祭旗!”

    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孙燧的大好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如喷泉般从整齐切断的脖颈处狂喷而出,直到孙燧的头颅落地,身子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鲜血喷洒在宴桌和地上,伴随着几声惊骇至极的惊呼,当即便有两名官员两眼翻白昏过去了,铁甲武士却不会放过昏过去的官员,一把将他们拎起,朝他们脸上狂扇几个耳光,将这二人从昏迷扇到苏醒。

    徒然的血腥场面令许多人面色苍白地弯腰呕吐起来,此起彼伏的呕吐声里,宁王朱宸濠缓缓向前一步,两脚踏在黏稠的鲜血里,狞声问道:“现在,本王再问你们一次,谁愿助本王兴义师进京勤王事,清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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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 反军北进

    明明是兴兵反叛的不忠不义之事,宁王却喝问得大义凛然,仿佛替天行道的使者,这是朱宸濠的本事。

    殿内一片寂静,没人敢回应朱宸濠这句很要命的话,朱宸濠的喝问声却在寂静的大殿里回音阵阵。

    孙燧的头颅仍落在地上,两眼死不瞑目地怒瞪着一众官员,朱宸濠凶光毕露杀气腾腾的目光也盯着官员们,满地的鲜血,铁甲武士刀刃上的点点寒光……一切都在逼迫着官员们,逼他们在忠诚与背叛两者之间做选择。

    朱宸濠垂头看着地上孙燧的头颅,眼中顿时露出极度的厌恶之色,忽然抬脚一踢,孙燧的头颅便被朱宸濠踢出了殿门外。

    没有了那对死不瞑目的眼睛的注视,众官员顿时觉得心中一松,仿佛心里的压力无形中也减少了。

    “诸公,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朱宸濠几乎咆哮着问道。

    扑通!扑通!

    江西按察使,南昌知府,三卫指挥使,这些人的膝盖同时一软,重重面朝朱宸濠跪下,苍白绝望眼神里散发出如同饮鸩止渴般的求生**。

    “下官……愿归附王爷!”官员们以头触地,哽咽着说出这句话,最后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

    这句话决定了他们日后的生死,不仅是他们,他们全家老小的性命也在这句话里同时押上了赌桌。

    杀鸡儆猴的举动令所有官员匍匐称臣,朱宸濠不由大喜,仰天长笑几声,顺利的开端令他志得意满,似乎觉得夺取天下也是一件简单之极的事,挥十万雄师攻破安庆,兵临南京城下,取南京后与朱厚照的明廷划江而治,只待机缘再趁机挥兵攻取京师。

    这是朱宸濠和王府幕僚谋士们商议了数年才慎重定下的战略意图,每一步都很稳,很踏实,相比那些泥腿子乱民毫无预谋毫无目标的造反,朱宸濠发动叛乱明显高级多了,动机,谋划,发展以及最终目标,样样都清晰无比。

    大殿回荡着朱宸濠得意的大笑声,笑声未歇,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理由用得再光明,听来亦如跳梁小丑般可笑!这些软骨头的逆臣愿意附逆造反,老夫可不愿意!”

    众人吃了一惊,朱宸濠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回头望去,却见满殿跪拜的人群里,唯独一人如寒梅傲立,站得笔挺如松,纹丝不动,却正是江西右布政使胡濂。

    胡濂须发皆张,凛然不惧地与朱宸濠对视,目光无怒亦无怖,平静得像一潭沉寂多年的死水。

    朱宸濠与胡濂久久对视,二人的视线相触,仿佛在空气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邪,终究不能胜正,哪怕他是高贵的王爷。

    不知过了多久,朱宸濠终于避开了胡濂的目光,侧过头阴冷地笑了。

    “杀!”

    朱宸濠齿缝里迸出冰冷的字眼。

    刀光掠过,血光迸现!

    胡濂的头颅重重落在地上,和孙燧一样死不瞑目,只是他的目光仍旧平静如水,静静地注视着一众跪拜颤抖的官员,目光如神佛般悲悯。

    跪拜的人群里,不知何时传出低低的啜泣声,接着哭声越来越大。

    选择忠诚还是选择背叛,都需要付出代价。

    …………

    …………

    正德三年六月十四,宁王朱宸濠于南昌起兵叛乱,乱军首先血洗南昌城,不愿归附逆王的官员和百姓全部斩首示众。

    很快,一队队快骑策马离开南昌城,他们带着宁王征讨朝廷的檄文,将檄文传遍大江南北。

    六月十四兴兵,乱军用最快的速度将仍忠于朝廷的官员清洗一空,然后开拔出南昌城,于鄱阳湖畔集结,三日内,鄱阳湖上的大小水贼以及江西地面上的大小盗匪与宁王反军聚集一处,被编为宁王反军编制,果如王守仁所料,这些人出则为匪,入则为军,换上一身衣裳便是骁勇剽悍的军士。

    六月十八,宁王朱宸濠于鄱阳湖边誓师出征,十万反军誓师直指九江府。

    宁王叛乱的消息也在反军等待集结的这几日内飞快传遍了整个江西,九江府大小官吏及卫所指挥使闻知宁王已反,而且一路攻城掠地如履平地,九江府顿时军心大乱,一夜之间九江府的官吏跑掉了一小半,卫所指挥使和麾下将士们也跑掉了三分之一。

    坐镇九江的王守仁毫不手软,立马施展雷霆手段,在斩首五十余级示威后,官吏和卫所将士逃跑的势头这才稍有缓和。

    唐寅和唐子禾也在逃命。

    将朱拱椿扔进井里后,唐子禾便带着唐寅从小院后面翻出围墙,迅速消失在南昌城的巷子里,唐子禾深知接下来宁王府的侍卫将会对南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于是二人一人戴上一顶斗笠,第一时间离开了南昌城,然后一路向北,往京师方向奔去。

    唐寅离开宁王府后便一直魂不守舍,一会儿满脸惊怖地喃喃自语自己杀了人,一会儿又如痴如呆地盯着唐子禾的俏脸,看着那张绝色的面容,唐寅似乎连恐惧都已忘记,更忘记了自己离京出游而落入宁王虎口的初衷是为了治疗自己的失恋,面对唐子禾,唐寅已将对宁王的恐惧和对刘良女的伤怀统统抛诸脑后,如今他眼睛看得最多的,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以及梦里出现次数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位国色天香如同仙女般的唐子禾。

    所以说,读书人的贱,没读过书的人是万万无法想象的。

    逃亡的过程是颇为狼狈的,宁王痛失爱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王府铁骑已在江西各条官道小道上来回飞驰搜寻,遇见可疑之人动辄拿问甚至杀戮。

    论躲避官兵的经验,世上不会有人比唐子禾更精通,离开天津后,她几乎每日都在思考着如何躲避朝廷官兵,所以她是逃跑界理直气壮毫无争议的一姐。

    这些日子唐子禾领着唐寅专往深山老林里钻,唐子禾曾在霸州领着反军在深山里住过半年,倒也习惯如常,却苦了唐寅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不过唐寅深知此时性命攸关,却也不敢大意,咬着牙苦苦支撑。不知逃了多少天,唐寅居然已渐渐习惯了。

    翻山涉水,斩蛇驱兽,深山里这些日子的熬炼,这位文弱书生为了生存,已然拿出当初将王爷家孩子扔井里的狠劲。

    不知在深山里逃亡了多少日子,唐子禾判断离南昌城已很远,二人这才稍微放松了紧紧绷着的心弦,唐寅到底是书生性子,老命刚从悬崖边拉回来,便立马有了向佳人表白的美好心情。

    “啊,唐姑娘,你看,你姓唐,我也姓唐,莫非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唐寅的表白很露骨,一点也不含蓄。

    唐子禾斜倚在一块巨石边,拭了拭额头的香汗,冷冷瞟了唐寅一眼,表情已不复宁王府放倒侍卫时的妖艳魅惑。

    “唐大叔,我原籍天津,命里应该不会是你的亲生女儿。”

    冷冷的一句话,打击得唐寅差点一头撞石而亡。

    唐寅,成化六年出生,今年已三十有八,正是昨日黄花,老到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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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军报入京

    唐子禾的一句话再次将唐寅打入了地狱。

    唐寅的年龄委实是个劣势,无论任何年代,女人的审美观是不会变的,大抵脱不了年轻,英俊,官身,才华等等这些耀眼的东西,哪怕寻常农家女子,好歹也要求对方年轻力壮,下田一人能干两人的活,只有窑子里的姑娘才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对方是头猪,只要对方有钱能把她赎出来,她便只能认命地跟着这头猪。

    唐子禾显然不是窑子里的姑娘,唐寅这样的中老年文弱书生显然不是她的菜,所以她有挑拣的资格,更可气的是,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深山老林里,唐寅一个大男人就算扔掉道德底线对唐子禾霸王硬上弓也做不到,因为他亲眼见识过唐子禾的恐怖,一个妖娆的笑容,一个如同蹁跹蝴蝶般优雅美丽的转身,身旁的人便全部被放倒。

    若对这种女人用强的话,唐寅百分百肯定,最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一定是他。

    唐寅只好转移话题,唐大才子转移话题的技巧称不得高明,跟所有俗人一样开场便是攀亲带故,寻找共同话题。

    “你是秦堪的朋友?”

    唐子禾笑了笑,没出声。

    救唐寅是因为秦堪,但唐子禾个人却不怎么喜欢这种迂腐的书生,更何况还是个老书生,这个老书生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居然还想啃她这棵嫩草……

    以唐子禾这种正邪不分的性子,若非他是秦堪的故交,此刻唐寅的尸骨理论上应该已被山里的野兽啃噬一小半了。

    “是秦堪请你来救我的么?”

    唐子禾摇头:“京师离南昌千里,你被抓进宁王府才几天,秦堪怎么可能知道。”

    唐寅眼睛一亮,他很想问唐子禾是不是爱惜他的满腹才华于是自作主张将他救出火坑,然而一看到唐子禾那张冰冷的俏脸,唐寅忽然没了底气,唐子禾对他冷冰冰的态度实在看不出她有任何爱惜他才华的迹象,于是唐寅决定不再自取其辱。

    此刻唐寅对唐子禾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营救他的过程唐寅亲身经历,他很诧异这个柔弱女子为何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独自一人便轻轻松松从那个他自己连方向都摸不清的王府里救出来,然后飘身远遁,这种人简直是李白诗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亦如杜甫诗里的“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唐子禾在他心中已成了神秘莫测本领高强的绝代侠客。

    “秦堪总能认识很多奇怪的朋友……”唐寅苦笑,文人,特别是他这种落第文人,对统治阶级总是又爱又恨,然而对那种本领高强的侠客却总是充满了诗意般的憧憬和崇拜的。

    唐子禾嘴角一勾:“我和秦堪也许不止是朋友……”

    唐寅一呆:“你和他……”

    提起秦堪,唐子禾俏脸上总算有了笑容:“他呀,还欠我一乘花轿,把我抬进秦家的大门,纵然妾室进门比不得当家大妇,但是花轿还是要有的,小一点也可以……”

    唐寅又变得失魂落魄,又想来一次说走便走的旅行,前提是尽量避开南昌……

    唐子禾说完这句话后,神情也有些落寞。

    她也很想堂堂正正被秦堪娶进门,她更不介意只做他的妾室,经历过半世风雨,造过反,杀过人,放过火,下过毒,一己之力曾令天下风云变色,寻常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都做过了,心境已然沧桑如迟暮,如今的她,对所谓的名分哪里还看在眼里?

    然而身份终究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坎,她的来历,她的过往,她的原籍及一切经历,这些东西寻常人都有,可她却偏偏没有,她用什么身份进秦家的门?堂堂国公府怎能容许一个造反女头子进门?就算秦家上下不介意,他的政敌会放过他吗?皇帝若知道他娶了一个曾经造朝廷反的女反贼,心中会毫无芥蒂吗?

    想到这里,唐子禾幽幽一叹,无限的愁苦浮上脸颊。

    唐寅比唐子禾更苦,秦堪曾跟他说人的一生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老天为他关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他开一扇窗,可唐寅现在只觉得自己已被钉在棺材里……

    二人陷入沉默,各怀悲苦怔怔看着深林里的阳光,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缝隙投映在崎岖嶙峋的山石上,破碎得如同二人此刻的心情。

    良久,唐寅展颜一笑:“罢了,活着就好,活着有酒有肉,有诗有画,还有朋友,哈哈,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不知足?”

    唐子禾看着他的目光第一次不再冰冷,她总算从这个迂腐老书生身上发现了一丝丝优点,想想也应该,能让秦堪以友相待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唐姑娘搭救之恩,唐某没齿不忘,大恩不言谢,容唐某来日再报。”知道她是秦堪的女人后,唐寅很快摆正了态度,规规矩矩朝唐子禾躬身一揖。

    唐子禾勾了勾嘴角:“唐先生客气了,说来也是你命不该绝,我游历天下碰巧经过南昌,得知你陷落宁王府,又知你是秦堪贫寒之时的布衣知己,我若眼睁睁见你被宁王所误,将来秦堪怎能饶我?”

    唐寅叹道:“我这一生,托了秦堪太多福了……唐某为刚才的孟浪向唐姑娘赔罪,老实说,我本是苏州吴县人,家中并非独我一子,原本下面还有个妹妹的,可恨唐某幼年顽皮,与妹妹在县城玩耍时不慎走失,唐某见姑娘也姓唐,心中只觉得亲切莫名,故而多有疯癫冒犯之语……”

    唐子禾美眸中不知怎的闪过一丝惊喜,试探着问道:“不知唐先生的妹妹……后来可曾找着了?”

    唐寅摇头叹道:“人海茫茫,杳无音讯,至今不知生死……”

    唐子禾安静了,螓首渐渐垂下去,秋水般的眸光里渐渐泛出极度的喜悦,连嘴角也悄然勾成了一弯新月。

    许久之后,唐子禾抬头忽然道:“唐大哥……”

    唐寅吓了一跳:“刚才不是唐大叔吗?为何又变了大哥?”

    唐子禾不知何故改变了态度,对唐寅亲切了许多,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唐大哥是秦堪好友,我怎能以长辈称之?这不是乱了套么?”唐子禾咯咯娇笑。

    “是……是吗?”唐寅在人情世故方面脑子委实有点不够用。

    唐子禾笑道:“唐大哥,你看啊,几日前是我从宁王府里把你救出来,你刚才也说了,这是救命之恩,对不对?”

    “对……”

    “救命之恩要报答的,对不对?”

    唐寅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虽然挟恩图报有点不合君子之道,不过显然你是女子,不是君子……”

    唐子禾的笑容变得有些危险:“我不仅是女子,而且是经常杀人的女子,施恩就好比肉包子打狗,狗吃了,好歹也得过来摇摇尾巴……”

    “停!打住!唐姑娘,不用比喻了,你直说吧,要唐某做什么,我虽不会摇尾巴,但很多狗不会做的事情,我却是会做的……”唐寅额头渐渐渗出了汗。

    唐子禾妖娆一笑,垂首半晌不语,待她抬起头时,表情神态俨然已是一副小家碧玉模样,贝齿咬着嫣红的下唇,轻声道:“唐大哥,你难道没发现,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么?”

    正德三年六月廿三,宁王反军兵锋直指九江府,反军所过之处城池皆陷,百姓惨遭掳掠奸yin,朝廷卫所官兵莫不能敌,惊惶逃窜者占大半,是以反军基本未遇着什么像样的抵抗,竟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可惜宁王的好运已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反军到达江西中部的吉安府时,出乎意料地遭到了顽强的抵抗。

    吉安知府伍文定是弘治十二年的二甲进士,虽是文人出身,却精通武事和刑狱,吉安治下颇得官声民望。

    宁王十万反军兵临城下,伍文定将城内城外的卫所官兵,巡检司兵丁,各知府和县衙的衙役以及年轻力壮的乡民组织起来,登上城楼与反军相抗,伍文定手执一把九环大砍刀亲自站在城头督战,守城官兵但有露出怯战避战之意者,皆被伍文定亲手斩其首级,并摆在吉安城墙箭垛上,以为懦弱怯战者戒。

    官兵乡民皆惧不已,遂再无一人敢敷衍,反军攻城时,守城官兵乡民皆奋不顾身死战,宁王十万大军竟生生被吉安府不到一万人的守城官兵拖在城外不得寸进。

    宁王朱宸濠在帅帐内气得暴跳如雷,却拿吉安城无可奈何,战事就这样陷入胶着。

    …………

    一骑快马入京师,身后扬起漫天尘土。

    京师金殿内,朱厚照百无聊赖地开着朝会,听着下面的大臣禀奏一件件国事,然后点点头,再说一句自己的见解,当然,朱厚照的见解很少有靠谱的时候,于是李东阳杨廷和等人便出班,恭敬而委婉地提出这件事最恰当的处置方法,最后还象征性地问问朱厚照,老臣如此处置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朱厚照只好干巴巴地说一句“甚合朕意”……

    君臣经过上次秦堪晋爵风波后,难得地缓和了一阵子,朱厚照罕见的坚持,大臣们不得不妥协,大臣们妥协了,朱厚照也不能蹬鼻子上脸,所以这些日子他还是颇为勤奋的,对待国事难得地认真了几天,尽管在国事的处置上朱厚照毫无贡献,反而添了不少乱,但大臣们仍旧很欣慰。

    陛下越大越懂事了,当初的荒唐不经想必也是年纪尚幼喜欢胡闹,若能这么坚持勤奋下去,昏君变成英明君主的日子也不远了,来日可期啊……

    秦堪也站在朝班中。

    晋爵不一定全是好处,也有很多弊端,比如现在,他就不得不每天丑时起床,揉着惺忪的睡眼上早朝,秦堪自己也闹不明白早朝跟他有何关系,勋贵站在朝班里绝大部分时候其实只是个摆设。

    文官终究是治理天下的主流力量,国事朝务是他们的份内事,勋贵若想对国事指手画脚,文官们就会表现得像一只只炸了毛的猫,口水唾沫铺天盖地般倾泄而来。

    不过秦堪倒也颇懂得苦中作乐,这一点他跟朱厚照的性格比较像,也不知谁传染了谁的坏毛病。

    此刻秦堪站在金殿勋贵班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脸上毫无表情,与旁边的武平伯陈勋并排站在一起,二人的手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觉死角伸出来,正一下又一下无声地猜拳,石头剪刀布……

    今日秦堪的手气不佳,连着猜输了十把,脸色有点难看了。

    两位勋贵猜拳有彩头的,秦堪连输十把便意味着等会散了朝后,他得掏银子将燕来楼的名ji思思姑娘赎身出来,然后还得派人送到陈勋府上,堂堂宁国公不仅要损失银子,还得临时充当一回皮条客……

    也许被朱厚照传染了毛病,秦堪近年来的赌品也不太好了,输急了于是恶狠狠地瞪了陈勋一眼,脑子里开始琢磨这家伙最近如果有把柄的话,索性把他拿进诏狱弄死拉倒……

    陈勋咧嘴朝秦堪无声地笑,笑得很得意,秦堪弄死他的想法愈发强烈了。

    二人站的位置离朱厚照的龙椅最近,他们的动作自然丝毫不差地落在朱厚照眼里,朱厚照看了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人一眼,又嫉又羡地轻叹口气。

    同样的事情,秦堪和陈勋能干,他朱厚照却不能干,太显眼了,毕竟金殿上的皇帝只有他一个,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着他。

    眼睛望向殿外的阳光,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了,这该死的朝会要开到什么时候?

    老天终究没让朱厚照失望,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终于令朱厚照不再无聊。

    一名小宦官匆匆闯入殿内,神情焦虑惶急,打断了群臣商议国事。

    “陛下,江西八百里快报入京,宁王朱宸濠反了!”

    殿内一片寂静,群臣震惊。

    朱厚照呆了片刻,忽然从龙椅上跳了起来,脸上却一片不合时宜的惊喜。

    “太好了!终于反了!哈哈……”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亲征之争

    朱厚照的这声大笑委实是很不合时宜的,江山社稷是他的,祖宗基业是他的,作为这座江山实际所有权拥有者,无论如何也不该在听到有人造他反的时候居然高兴得好象老婆给了生了个大胖儿子,这种态度无疑会犯众怒。

    朱厚照刚笑完便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对,于是赶紧住口,然而金殿之内众目睽睽,没有导演给他再来一条的机会,当他看到一双双充满怒意的眼睛时,便觉得有些不妙,装了这些天的好孩子,好不容易有点明君气象,这一声笑把他彻底打回了昏君原形。

    秦堪暗自叹气,昏君就是昏君,装得再像明君,也掩饰不了身上浓郁的昏君气质。

    就在满殿大臣酝酿好了情绪打算斥责朱厚照时,殿内忽然传来一道凛然而正义的厉喝声。

    “陛下笑得好!”

    群臣愕然,接着勃然大怒,殿内顿时一片骚乱,大家都在寻找那个作死的人。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秦堪身上,秦堪颇为腼腆的摸了摸鼻子。

    若不是为了给这小昏君解围,以他高尚的人格怎会拍出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

    朱厚照正是尴尬之时,见秦堪出声大赞,朱厚照也颇为欣喜地盯着他,目光充满了困惑和期待,显然,小昏君也没发现自己的笑好在何处,急待秦堪为他解惑。

    趁着群臣炸锅之前,秦堪急忙大声道:“陛下威服四海,坐拥天下,臣民莫不俯首景仰,逆王朱宸濠于江西一隅坐井观天,纠集一帮乌合之众竟妄想窥视神器,问鼎重几何,如此跳梁小丑,岂不可笑?臣以为陛下笑得好!”

    这般露骨得简直恶心的马屁令群臣满面铁青,秦堪对大家的反应表示很理解,因为他自己也很想吐。

    朱厚照却一脸恍然,原来自己的笑容竟有如此深意,实在是天纵之才,这皇帝除了他自己,谁有本事当?

    “哼哼,不错,宁国公深知朕心,朕发笑就是这么个意思,朕这是对逆王朱宸濠蔑视的冷笑!”

    不能让忠臣唱独角戏呀,于是朱厚照也赶紧帮腔,说完又冷笑几声。

    群臣朝班里,骤闻宁王造反消息的杨廷和脸色白了一下,接着迅速恢复平静,不经意般朝秦堪瞟了一眼,目光里的意味只有秦堪才看得懂。

    李东阳出班,沉声道:“陛下有横扫逆贼的胸怀实是社稷之幸,但老臣以为,咱们还是先弄清楚如今反军的声势和战况为妥。”

    进殿报信的宦官道:“……反军如今声势浩大,聚众十万余,多是江西的盗匪水贼之流,其中大部为水军,船舰艨艟千艘,四日前发出的军报上说,反军兵指九江,却在吉安府停了下来,吉安知府伍文定临敌不惧,集结城内外卫所官兵和乡民抵抗反军,反军多次攻城仍不得克,伍文定生生将反军拖在吉安城外足足五日,至今仍在坚守……”

    朱厚照原本寒霜满面的脸色渐渐明亮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一叹:“国有忠良,朕何忧哉?伍文定,壮哉!”

    朱厚照的这句话倒是没人反对,伍文定是进士出身,朱厚照夸他亦等于是夸文官,大臣们与有荣焉。

    自刘瑾被诛,阉党党羽刘宇亦被抄家斩首,秦堪为严嵩争取兵部尚书一职无果,新任兵部尚书由原来的右佥都御史陆完补任。

    这时陆完站出来奏道:“陛下,逆王虽势大,然则皆是盗匪之流,不足为虑,两个月前汀赣巡抚王守仁离京赴任,如今王守仁已在九江府集结湖广和江西兵力,欲将逆王朱宸濠拦截在九江之外,纵然伍文定的吉安失守,王守仁仍能守住九江,更何况过了九江便是南直隶地界,陛下可遣南京魏国公紧急征调卫所兵丁,在九江府后面的安庆再筑一道防线,有了吉安,九江,安庆三道防线,京都南京可保无虞。”

    李东阳点头道:“老臣附议陆尚书所言,还有一件事必须弄清楚,逆王朱宸濠谋反起事,事情总有起因,起事总有借口而蒙蔽天下士子民心,只不知朱宸濠用什么借口起事?”

    宦官禀道:“军报有言,逆王朱宸濠于六月十四以寿宴为名,遍请南昌官员入王府,席间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欲逼众官员从贼,江西巡抚孙燧,江西右布政使胡濂宁死不屈,被朱宸濠所害,随即朱宸濠尽起王府之兵夺南昌四门,并传檄天下……”

    李东阳白眉一掀:“逆贼檄文上说什么?”

    宦官嗫嚅着嘴唇,怯怯地抬头看了龙椅上的朱厚照一眼,垂首不敢出声。

    朱厚照挥了挥手:“尽管明言,朕赦你无罪。”

    “是,朱宸濠的檄文里说陛下……陛下昏庸无道,只知玩乐嬉闹,任用奸佞小人,枉杀忠良,最重要的是,朱宸濠说陛下非先帝和太后的亲生骨血,乃是当年大太监李广从宫外抱进来鱼目混珠的平民之子,还说陛下……囚禁了皇太后,朱宸濠打出的旗号便是‘勤王事,清宫室’……”

    话没说完,朱厚照勃然大怒,龙椅扶手之侧的一方玉如意被他当殿摔得粉碎。

    “贼子安敢辱朕!朕誓亲手诛之!”

    满殿大臣被朱厚照的举动吓了一跳,接着纷纷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十七年前的太医院院正和众太医为证,坤宁宫的宫女和太监为证,宗人府宗人令为证,朕确确实实乃皇太后嫡出,朱宸濠为逞野心,颠倒黑白,混淆天下视听,污天家皇室清名,安能不诛!”

    “陛下息怒……”

    朱厚照腾地站起身,涨红着面孔,咬牙切齿缓缓道:“朕决定,即日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满殿惊愕。

    片刻寂静之后,殿内一片以头抢地的呼号声。

    “陛下万万不可!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宸濠不过跳梁小丑尔,王师指日可平,未到国之危亡覆灭时刻,何须陛下亲征?”

    “陛下,千金之子尚知坐不垂堂,陛下万乘之尊怎可轻言离京出征?陛下乃我大明神器,天下士子民心之所系,御驾亲征殊为不妥。”

    殿内群情或激奋或痛心,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几乎所有人都对朱厚照的决定持反对态度。

    人群里唯独杨廷和未发一语,神情有些怔忪,偶尔朝秦堪投去一瞥,不知是感激还是愧疚,亦或在庆幸自己的命好。

    雄心万丈的朱厚照被殿内大臣们的冷水泼得浑身冰凉,心中一股怒气愈发高涨,眉头一掀正待发怒,却听朝班中一道熟悉的声音沉稳道:“臣以为,陛下亲征,正是人君之必为!”

    殿中顿时一静,所有人大怒,四顾而望,再次寻找那个作死的人。最后大家的目光再次集中在秦堪身上。

    不错,秦堪又是那个作死的人。

    朱厚照顿时转怒为喜,急忙道:“对,正是人君必为,秦堪你快说说,朕为何必须亲征逆贼。”

    右都御史屠滽出班,咬牙瞪着秦堪:“朝堂之上,宁国公还请慎言慎行!蛊惑纵容陛下轻离京师,若陛下出了差池,你担得起罪责否?”

    秦堪也冷冷一笑,道:“当初永乐皇帝乾纲独断,力排众议,将京师从南京迁来北平,何以故?只为告诫未来的历代君臣,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所以我大明历代天子终其一生守在居庸关内,与草原蒙古鞑子近至几乎喘息可闻,正统十四年,土木之变英宗被俘,瓦剌也先兵临京师城下,破城只在顷刻间,可见我大明京师的位置何等危险,历代贤臣为何没人提出请天子迁都,将大明都城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缓缓环视群臣,秦堪接着冷笑道:“因为北方鞑子是我大明之大患,天子守国门正是大义所在,所以大明的京师迁不得,我们君臣日夜处在如此危险的都城都没人说话,本国公倒想问问诸位同僚,既然逆王朱宸濠只是区区跳梁小丑,天子欲亲征你们为何急成这样?相比蒙古鞑子的危险,难道朱宸濠更可怕么?诸位,天子已是成年男子,成年男子拿起刀枪,为维护自己的江山社稷而战斗,正应满朝褒奖,群臣景从,何以诸位竟众口一词相驳,生怕天子有所闪失?请诸位好好看看殿堂上端坐的吾皇万岁,他已不是需要大人时时照拂的奶娃子,他已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诸位仍将陛下当成笼中鸟儿,不使他步出牢笼一步,本国公敢问诸位,你们这是惜君,还是误君?”

    一番长言,令满殿群臣脸色铁青,却讷讷不能反驳,殿堂上的朱厚照却兴奋得浑身微微直颤,努力将自己的小腰板儿挺得直直的,以配合秦堪这番“大丈夫”言论。

    屠滽重重一哼,怒道:“一派强词夺理!历来未到国之生死存亡时刻,天子绝不亲征,如今只是区区逆王纠集一帮乌合之众叛乱,值得陛下亲征吗?”

    秦堪沉稳的神情顷刻间变得凶神恶煞,破天荒地朝屠滽怒道:“屠大人,若别人告诉你令尊令堂不孕不育,你是爹娘从隔壁王叔叔家门口捡来的,你揍不揍他?揍不揍他?”

    屠滽气得须发皆张,指着秦堪抖抖索索:“你,你……”

    秦堪冷笑:“但凡有血性的男人都会挥拳相向吧?那么,陛下为何不能亲自揍朱宸濠?”

第五百九十九章 亲征在即

    天子亲征本来不是坏事,原本大臣们也没有太大的意见,百年前洪武太祖和永乐大帝不知御驾亲征过多少次,将北元蒙古余孽打得一退再退,几如丧家之犬,大明的国威一时竟堪比汉唐鼎盛,周边无数蛮夷邻国纷纷来朝,尊大明为宗主国,这些功绩大部分皆是太祖和永乐皇帝亲手打下来的。

    然而今日大臣们如此反对朱厚照亲征,自然事出有因,太祖和永乐皇帝可以这么干,但你正德皇帝不行。

    只因数十年前,朱家皇族里出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皇帝,英宗。

    这位皇帝其实是个很儒雅很有风度而且口才极好的皇帝,书读得不少,实事也干过许多,按理说实在不应该被满朝大臣当成反面教材,可惜这位英宗皇帝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太过狂热奔放,而且对身边人太过信任,一旦信任便挖心掏肺,就跟当初朱厚照宠信刘瑾一样。

    被英宗宠信的人姓王,名振,算是刘瑾的老前辈,刘瑾弄权乱政,残杀忠良,敛财索贿等等一系列坏毛病全部继承了王振。

    权力大了,人自然要有理想有追求,太监这个群体虽然残缺,但是他们仍身残志坚颇为励志,权倾朝野的王振于是想干点大事出来,好让自己像郑和郑公公一样万古流芳。

    于是王振像个传销骗子发展下线似的蛊惑英宗,鼓吹英宗效洪武和永乐皇帝那样御驾亲征,立一番超越祖宗的丰功伟业。

    英宗儒雅文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好大喜功的灵魂,二人一拍即合,于是出兵五十万北征,声势浩大出关与瓦剌大战。

    最后的结果世人皆知,五十万将士一败涂地,无数大明的名将勋贵战死,甚至连英宗也被活擒,这一战在史书上留下了大明最耻辱的一页。

    土木之变成了大明皇帝和文官们心底的痛,这也是今日大臣们众口一词反对朱厚照亲征的最大原因。

    朱厚照心中充满了无奈,没办法,摊上那么一个不争气的祖爷爷,连朱厚照自己都忍不住想骂他一声“昏君”。

    幸好朱厚照觉得自己比英宗强,强在他有一位忠臣能为他分忧。

    秦堪说了一番皇帝御驾亲征的理由后,满殿竟无一人出声。

    秦堪的话不容易辩驳,因为他把太祖和永乐皇帝都抬出来了,文官们天天挂在嘴上的天子守国门的气节也抬出来了,甚至很直白地说当今陛下不是奶娃子……这些话可谓处处设了陷阱,文官们在朝堂上斗了一辈子,焉能听不出来?

    满殿一片寂静,此时谁也不愿意出来跟秦堪辩论,右都御史屠滽已气得拂袖悻悻退回了朝班,摆出一副“我懒得跟你吵”的高傲嘴脸。

    朱厚照见秦堪一番话竟占足了上风,焉能不懂趁热打铁的道理?

    于是趁着满殿无声,朱厚照站起身大声道:“逆王谋反,生灵涂炭,朕御驾亲征是为鼓舞平叛将士们的士气,督促下面的武将官员迅速平定叛乱,令百姓生灵们少受几日战火肆虐,令天下子民少几家妻离子散人亡的惨事,朕敢问诸卿,朕哪里做错了?哪里昏庸了?让朕安安稳稳坐在京师享受锦衣玉食,视饱受涂炭的江西百姓们的哭嚎惨叫如无物,这样的皇帝有何资格坐拥天下?”

    秦堪再次站出来补刀:“陛下离京,不止御驾亲征这一个目的,还可以看看从京师到江西这一路的风土人情,考核各地官府官员在民间的风评,了解百姓疾苦,将来改善民生,本国公敢问各位同僚,如此激烈急切拦阻陛下出京巡视,到底是何心思?地方官府每年给京中同僚们奉上重礼,难道就是为了堵你们的嘴,让你们拦着陛下不准出京吗?地方上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捂住盖子不能让陛下看见的?”

    这番话可谓诛心之极,殿内大臣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京官哪个不收礼?每年地方官员进京述职,照例总要拜访京师六部九卿官员,深夜里不知有多少金银美婢进了官员们的府邸,这已成了京官们的常例,见怪不怪了,包括李东阳梁储两位内阁大学士,亦照样笑纳了不知多少钱财,杨廷和胆子更大,他连藩王的礼都敢收。

    秦堪这番话一说,所有大臣都心虚了,人人板着一张铁青的脸默不出声。

    朱厚照和秦堪今日配合得非常默契,见秦堪发问,朱厚照立马冷笑:“秦堪说得不错,你们拦着朕出京到底存了怎样的心思?朕的锦绣天下究竟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你们不说也没关系,朕这就叫厂卫好好查一查,查出来你们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尽管知道朱厚照是虚言恐吓,殿内大臣们额头上仍冒出了一层冷汗,这会儿更没人开口阻拦朱厚照御驾亲征了,标榜忠臣气节固然重要,可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呀,往宽处说,皇帝亲征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明的皇帝又不是没干过,这位年轻的皇帝想出征让他去不就得了。

    尴尬的沉默对峙气氛里,杨廷和终于站了出来,四顾看了看,然后躬身道:“陛下御驾亲征,臣等无异议。”

    李东阳也跟着附和。

    群臣见两位内阁大学士都没意见了,士气愈发低落,面面相觑之后,大家一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正德朝的君臣之争不知凡几,今日朱厚照竟非常难得的取得了一次胜利,朱厚照脸上一派威严,可目光里的极度惊喜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甚至连脸颊都激动得微微抽搐起来。

    秦堪站在殿中默默看着朱厚照的样子,暗暗一叹。

    他敢赌一百两银子,这小昏君散朝回到豹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满地撒着欢的翻跟头。

    “午时后有旨意发往内阁,着令礼部起草讨逆檄文,兵部调集军将,户部准备粮饷,逆王叛乱之时,众臣工各司其职,勿使怠懈,朕出京平乱期间,由司礼监和内阁监国理政,朝中内外诸事悉由内阁和司礼监商议而决。”

    朱厚照的声音很平缓,但秦堪却仍听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就在群臣山呼万岁,准备散朝时,朱厚照忽然大声道:“慢着!”

    群臣不明所以,纷纷看着他。

    朱厚照嘿嘿一笑,慢吞吞地挽卷起团龙黄袍宽大臃肿的衣袖,在众臣默默的注视下,袍袖被朱厚照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一只雪白干净的手臂。

    手臂缓缓上抬,动作很慢,慢得如同岁月……

    缓缓的,缓缓的,手臂抬到视线平齐处静止,在众臣迷惑不解的目光里,那只雪白的手掌握拳平伸,最后手掌忽然一翻,一根白净修长的中指狠狠朝群臣们亮了出来,如鹤立鸡群,如遗世独立,那么的孤傲不群……

    殿内数百位面带疑惑的大臣,被这根突如其来的中指吓得一齐踉跄倒退一步。而秦堪则捂脸哀叹一声,默默垂头羞惭不语。

    “陛……陛下,此中指谓为何意?”屠滽惊疑不定问道。

    “朕刚学到的番邦礼节,祝福你们的意思,非常有内涵……”

    御驾亲征已成定局,京师各部各衙门开始忙碌起来。

    锦衣卫,东厂,西厂的缇骑一批接一批骑着快马出京布置,兵部的调兵公文一份接一份被快马送往北直隶,南直隶以及湖广,福建,浙江,保国公朱晖数次集结京师十二团营,挑选善武能战之士,充为天子御驾亲军,户部的粮草军械也由民夫一批批运出城,运往京师城外大军集结地……

    整个京师因为朱厚照的一句话而忙碌着,而此时的江西,却因宁王的叛乱而愈发混乱,朝廷在江西的战况渐渐劣势。

    六月廿九,当京师还在为朱厚照的亲征而准备的时候,朱宸濠的反军已攻下了吉安府,吉安知府伍文定见城池即破,趁夜组织城中百姓和守军从东门撤离,吉安几乎成了一座空城时,反军这才登上了吉安府的城头。

    城池被克是无奈的,伍文定以铁血手段治军,然而守城的官兵们终究战力太差,再加上朱宸濠这些年四处暗中购买,囤积多年的各种火器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守城将士手里的钢刀甚至锄头爪耙这些农具怎敌得过铺天盖地般的猛烈炮火?

    伍文定流着泪放弃了吉安城,不甘不愿地领着百姓和残余官兵们朝九江府方向撤离。

    占领了吉安府的宁王反军可谓气势如虹,当即便在城中大肆抢掠,尽管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但反军们入了城就像一只只失去理智的野兽,便是朱宸濠也不敢随意违了军心,生恐引发哗变,于是只好默许反军在城中抢掠五日,直到整个吉安府城连一只做饭的铁锅都被搜刮干净后,朱宸濠这才下令继续北进九江府。

    朝廷意料中的三道防线,吉安,九江,安庆,第一道防线吉安已被破,形势越来越危急,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九江府,集中在那个不修边幅却饱读诗书的汀赣巡抚王守仁身上。

    …………

    …………

    天子亲征不能像唐寅那样说走便走,很多仪式仪仗方面的事情非常繁琐,按礼制,朱厚照甚至还要去太庙斋戒三日,祭告列祖列宗,不过军情紧急,这一条在朱厚照的强烈反对下,大臣们只好作罢。

    宁国公府一片忙乱,秦家两位妻妾站在前堂对丫鬟指手画脚,公爷随圣驾出征不是小事,平素家里公爷随手用惯了的东西,哪怕是秦堪经常揣在手里的紫砂茶壶,喜欢喝的花雕,以及平日里公爷闲着没事多吃了两口的精美糕点,还有各种颜色各种季节的衣裳等等,全部整理后搬上马车。

    偌大的国公府里,忙碌的气氛里充斥着淡淡的离愁,令人分外惆怅。

    秦堪没管杜嫣和金柳给他搬了多少东西,他抱着女儿秦乐坐在内院厢房里,一只卤得香喷喷的鸡腿摆在桌上,秦堪细心地从鸡腿上撕下一丝软软的鸡肉,小心地喂进秦乐嘴里,只长了几颗乳牙的秦乐将嘴里的鸡肉使劲嚼巴几下吞进去,精致粉嫩的小脸蛋露出满意的微笑,肉嘟嘟的小手指着鸡腿,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嚷着谁都听不懂的语言。

    秦堪高兴极了,又撕下一丝鸡肉,举在手里晃来晃去:“乖囡囡,张开嘴让爹看看你长了几颗牙,张一次给你喂一次,来……”

    老丈人杜宏一身便服坐在秦堪对面,看着秦堪逗弄女儿,不由长长一叹:“好好的小闺女,落在你手里就跟喂狗似的,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秦堪将秦乐递给杜宏,笑道:“虽说不是嫣儿所生,但毕竟也是你女婿的亲骨肉,岳父大人抱抱,很可爱的……”

    杜宏忙不迭将秦乐抱着,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手里接了一块烫手山芋,轻轻逗弄了一下秦乐的小下巴,惹得秦乐咯咯直笑,杜宏努力维持威严的老脸渐渐融化,脸上的线条柔和多了。

    “你倒是个奇特性子,别的官宦大户人家家主得个女儿嫌弃得跟什么似的,你却拿她当成手心里的宝,恨不得将她时时含在嘴里……”杜宏若有深意地看了秦堪一眼,道:“将来若嫣儿生的也是女儿,你可要一碗水端平,莫让嫣儿和闺女受委屈,否则老夫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秦堪自信一笑,道:“岳父大人放心,当年嫣儿出生时岳父大人也没嫌弃得将她扔井里,小婿怎么可能比你更没人性?”

    杜宏扶着额头叹气:“老夫还是不跟你聊家事吧,否则老夫怕会忍不住揍死你这混帐……老夫且问你,陛下坚持御驾亲征,是你在背后怂恿的吧?”

    “岳父大人不赞成天子亲征?”

    “废话!满朝大臣都不赞同,岂止老夫耶?”

    和颜悦色地指了指门外,秦堪笑道:“出大门左拐,一条直路进京师,承天门广场边有一根雕龙玉柱……”

    “什么意思?”

    “用脑袋撞它!多撞几下兴许陛下会改变主意……”

    杜宏捋须的手微微颤抖,良久,索然叹了口气:“……咱们还是聊聊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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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 正德出征

    家事国事大家都聊不到一块儿。

    杜宏和秦堪这对翁婿仿佛天生是一对冤家,不但见面鲜有一句好话,而且想方设法总要气得对方半死才觉得人生无憾。

    “你知不知道你如今在朝堂的处境?”杜宏瞪着秦堪。

    “知道,大约有不下百位大臣在家时刻焚香祷告,希望老天开眼把我的命收了……”秦堪朝杜宏龇牙一笑:“可惜,老天并没开眼。”

    杜宏叹道:“你也是文人出身,虽说当初被恶吏构陷而革了功名,但先帝后来还是为你恢复了秀才身份,可你为何如此离经叛道?其实当初诛除刘瑾皆由你在幕后谋划定计,朝中大部分官员参与,刘瑾死后,你完全可以凭借除刘瑾之功,与文官们改善关系,虽不至于一呼百应,却也不能愈发对立……”

    秦堪苦笑道:“除刘瑾之功不能当作炫耀的资本,刘瑾该除,但不能让陛下知道除刘瑾与我有关,陛下视我为亲兄弟,视刘瑾为家人,他的亲兄弟设计杀了他的家人,你让陛下心里怎么想?”

    “所以你只能闷不出声,哪怕与满朝为敌也不能失去陛下的宠信?”

    “世事两难全,如果一定要我选择的话,我情愿选择站在陛下这一边,其实当初刘瑾的心态很正确,陛下不倒,我亦不倒,只不过刘瑾太过跋扈引来杀身之祸,我只要小心做人,大胆做事,将来的结局一定跟刘瑾大不一样。”

    秦堪叹道:“岳父大人,我有太多的事情没做,想要做点事情出来,难免会背上奸佞的恶名,名声与志向,我只能选择一个……”

    杜宏摇头:“得罪满朝文武的后果很严重,你能保证一辈子都能永得圣眷不衰吗?一旦有一天陛下因某事而对你产生了猜忌,大臣们会放过这个除掉你的机会?他们会像一群饿极的狼扑上来,将你咬得支离破碎。”

    秦堪笑了:“岳父大人,小婿是聪明人,聪明人永远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天到来的。”

    …………

    …………

    杜嫣还在府里上下忙碌时,秦堪抱着女儿笑呵呵地将岳父杜宏送到大门口。

    看着杜宏的马车悠悠远去,秦堪嘴角仍挂着笑意。

    杜嫣踮脚看了看父亲的马车,又疑惑地看了看秦堪:“相公今日没跟我爹吵起来?”

    “胡说!”秦堪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顶:“看看相公这张脸,多么讲道理的一张脸啊,怎么会跟你爹一般见识……”

    杜嫣嗔怪地捶了他一下:“又编排我爹!”

    亲征在即,京师东城那家破旧的小酒肆。

    朱厚照仍穿着粗布短衫,肩上搭着一块脏兮兮看不出本色的毛巾,招呼客人忙得不亦乐乎,哈腰的动作愈发熟练,笑容也越来越有职业素养。

    秦堪穿着便装,坐在酒肆不起眼的角落独自一人慢慢啜着芬芳的杏花酒,一边喝一边用戏谑的目光看着朱厚照迎来送往。

    这大概是古往今来最高级别的装逼了吧?秦堪其实非常期待这会儿有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碰出来,对,就是那种典型的拥有着高贵身份的炮灰角色,忽然碰出来对刘良女见色起意,然后将那扮成店伙计的小昏君痛揍一顿,最后小昏君再无比牛气地亮出身份,然后满地跪拜,各种绝望,各种惶恐……

    秦堪越想越觉得好笑,狗血虽然狗血了一点,但是热闹呀……

    事实上这种人并不是没有,京师的纨绔子弟满街走,比报恩寺放生池里的王八还多,刘良女姿色不俗,怎么可能不被这些家伙盯上?只不过朱厚照将这个酒肆保护得太周密了,酒肆四周不知布满了多少乔装成百姓的禁宫侍卫以及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人马,纨绔们想要从街头走到酒肆,其难度大抵相当于土八路炸鬼子的军火库……

    今日酒肆的客人不多,朱厚照忙前忙后一阵便闲了下来。

    毫无形象地岔开腿蹲在酒肆前,朱厚照痴痴看着刘良女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不知在想着什么。

    静静看着刘良女忙碌的身影,看着她用一个小小的竹筒从酒坛里将酒舀出来,一滴不洒地倒入酒壶中,仅仅简单几个动作已让朱厚照心驰神往,痴迷不已。

    “刘姑娘,我……明日便不来酒肆做工了。”朱厚照忽然开口。

    点滴不洒的壶口忽然飞溅出几点酒汁,没人注意到,唯独秦堪眼尖发现了,嘴角于是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沉默着装完一壶酒,刘良女直起身,取过一块抹布擦了擦手,若无其事地道:“为何不来了?你找着更挣钱的工了?”

    朱厚照笑道:“我可能要离开京师一段日子,老家长辈去世,本来把家产都给了我,可是我家有个族叔却不满意,要跟我打官司争家产呢,我得回去把这事解决了再来京师。”

    刘良女眼里闪过一丝抑郁,瞬间却恢复如常,神情肃然道:“长辈去世本该回去吊唁的,至于你族叔跟你争家产,你一个无钱无势的少年,多半争不过你的族叔,能争则争,不能争则全身而退,当心被人害了,知道吗?家产没了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人平安,大不了……大不了你回京师后,我给你涨工钱。”

    “哎!”朱厚照乐滋滋地点头应了。

    刘良女不知想到了什么,急忙道:“你等等……”

    说着便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小小的绣包,从包里倒出几锭银子递给朱厚照:“回去怕是免不了进衙门,天下衙门一般黑,有理无钱进不得,这点银子你莫花了,开堂之前你找门路给县衙的老爷送去,尽管不多,至少应该不会让老爷颠倒黑白……”

    朱厚照的脸色瞬间有点难看,理论上来说,他是天下衙门的总负责人,心爱的姑娘竟说什么天下衙门一般黑,无疑令这位总负责人面上无光。

    看到手里沉甸甸的银子,朱厚照随即被感动了,捧着银子深深地看着刘良女:“我一定尽快回来的。”

    刘良女笑骂道:“你还是晚点回来吧,当个伙计都当不像,一天到晚偷懒,要不就是三五天不见人影,每月发你工钱都觉得心里亏得慌。”

    朱厚照此刻心底的感情仿佛拉开了闸门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动情地道:“刘姑娘,临走前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

    话没说完,刘良女俏脸一红,随即面若寒霜:“快滚!”

    “哦……”

    …………

    …………

    垂头丧气和秦堪并排走在街上,秦堪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不乏幸灾乐祸的意味。

    “又被委婉拒绝了?”

    朱厚照扭头瞪了他一眼,软蔫蔫有气没力地继续走。

    秦堪摇头,明明有更好更有效的法子赢得美人心,为什么他偏偏选了最笨的一种法子?好好的小清新戏码被他演一出砸一出,却仍乐此不疲。

    可以肯定,朱厚照一定懂得“贱”字的四种写法……

    七月初五,天子御驾启程。

    大清早五城兵马司便派出兵丁,将皇宫至德胜门整条路重重封闭警戒,净水将长街泼洒了一遍又一遍,卯时一刻,宫内率先走出数千铁甲禁卫,手执长戟铁镗等兵器侍立长街两旁,紧接着,天子全副仪仗从皇宫依次缓缓走出。

    仪仗里没有宫女和太监,几乎全是浑身披挂的武将军士,代表着天子出征的龙旗张牙舞爪,迎风飘扬,龙旗下,年轻的朱厚照穿着厚重美观的金色铠甲,腰侧悬着一柄古朴的龙泉宝剑,脸蛋绷得紧紧的,尚嫌稚嫩的脸上露出威严的肃杀之气,随着皇宫钟鼓楼节奏明快的破阵军鼓声,数千仪仗大军行走在京师街头,竟有了一种横扫千军的凌厉气势。

    这是大明皇帝许多年没有动用过的亲征仪仗,当初土木之变后,大明天子从此驻足于深宫,再也不敢往外踏出一步,历经代宗,宪宗,孝宗三位先帝,数十年后的今日,大明正德皇帝终于向京师城外迈出了第一步。

    或许连朱厚照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一步对整个大明的百年历史有着怎样的意义,对大明未来的国运有着怎样的影响。

    德胜门原为京师的北垣西侧门,元朝时名为“健德门”,洪武元年,元帅徐达率军攻入曾经的元大都,改健德门为德胜门,取意“以德取胜”,此后凡遇战事,大明军队皆由德胜门出城,由安定门班师,只因德胜门位属京师北城门,北方按星宿属玄武,玄武主刀兵。

    京师百姓万众瞩目之下,天子仪仗出了德胜门,内阁三位大学士和朝中群臣齐来相送,李东阳代群臣敬了朱厚照三杯酒,礼部尚书张升在事先摆好的香案前念了一篇不知所云的祭天辞章,念完后将辞章掷进铜鼎里烧为灰烬,算是给老天爷发了快递,繁琐的出征仪式全部完毕时,天已近午了。

    朱厚照今日的耐心格外好,竟破天荒对礼部的各种繁琐仪式没有反对,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非常配合地随着礼部官员的操纵,一板一眼地祭拜天地,宣念诏书檄文,最后还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做了一件很封建迷信的事情,那就是出征前的扶乩占卜,请老天爷给个提示,天子亲征此战是凶是吉。

    道录司特意从龙虎山请来的嫡传道宗张道人穿着阴阳八卦服,游走于神台上神神叨叨许久,一柄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最后两眼猛然一瞪,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跟老天爷取得了联系,一张画满了桃符的黄表纸从天而降,张道人迅速扫了黄纸一眼,然后一脸喜意大声宣布玉帝和各路仙君刚刚发来的贺电,此战大吉大利,王师必胜,于是三军将士欢声雷动,士气瞬间提至最高点。

    同样披挂着轻铠的秦堪斜眼看了一眼喜不自胜的朱厚照,嘴角勾了勾。

    别人都可以笑,不知他朱厚照为什么笑得出,号称上天之子的皇帝也不能说跟老天爷联系就联系,一个穷道士反倒随随便便联系上了,还得通过他来传达你名义上的老爹的话,换了秦堪是皇帝,第一件事就该把这张道人弄死,拿他来祭旗,少了中间人不打紧,大不了以后不跟老爹联系便是……

    …………

    …………

    冗长繁琐的出征仪式完毕,在大臣们或真或假的恭祝凯旋声里,朱厚照率领大军往南行去。

    这次出征动用的是京营人马,一共两万人,朱厚照为主帅,保国公朱晖和宁国公秦堪副之,麾下还有六名开国侯勋贵负责统领兵马,随军的文官除了书记主簿以及四名监察御史外,还有一名中书舍人,负责记录皇帝出征时的一言一行,以供后人敬仰,当然,这一仗若打输了,中书舍人记录下来的东西便是可供千古贻笑的笑柄了。

    若真出现战事不利大厦将倾的战况,秦堪决定向朱厚照谏言,第一件事先把这个中书舍人干掉,面子这个东西还是很重要的,特别是皇帝的面子……

    大军前行,京师之外风景如画,一路郁郁葱葱的树林,嶙峋奇异的山石,潺潺长流的溪水……都带给朱厚照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朱厚照骑在马上,扭过头看着京师那座雄伟的城池越来越远,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哈哈大笑道:“总算逃出那个囚禁朕十余年的牢笼了!哈哈!”

    秦堪笑了笑还没来得及答腔,旁边步步相随的中书舍人非常不识相地在纸上奋笔疾书,边书还边念叨:“上领军出京,甫出京师不到十里,上笑曰‘终脱牢笼’,实谓昏君昏言,呜呼哀哉……”

    朱厚照欢愉无比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一般,恨恨地盯着中书舍人,嘴唇嗫嚅几下,终究还是顾及皇帝脸面没说话。

    朱厚照客气,秦堪可不会客气,随意摆了摆手:“来人,请中书舍人后军休息,以后由他监管后军粮草,粮草少了一粒米就把他杀掉杀掉……”

    两名锦衣校尉上前,任中书舍人如何挣扎怒骂,不由分说便将他叉远。

    朱厚照龙颜大悦,朝秦堪竖了竖拇指:“为朕分忧者,唯秦卿一人矣,干得好!”

    秦堪谦虚笑道:“臣的本分而已。”

    看着官道两旁徐徐倒退的风景,朱厚照缓缓道:“秦堪,朕真的出京了,真的御驾亲征了……该不会是做梦吧?朕直到现在好像仍置身于云雾中似的。”

    “陛下,一切都是真的,所以陛下这次平宁王之战一定要好好打,不仅要打个大胜仗,而且要打得干脆漂亮,这样一来可以堵满朝文武的嘴,也给陛下将来第二次亲征攒下了资历。”

    朱厚照重重点头:“不错,这一仗朕必须要打赢,而且要赢得漂亮!否则朕以后恐怕再无机会出京,只能老死在皇宫或豹房里了。”

    秦堪沉默片刻,有些忧虑地道:“陛下,只不知江西如今战况如何,臣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汀赣巡抚王守仁太厉害,在王师到来之前便一口气把朱宸濠叛乱给灭了,陛下再至江西却只能打扫战场,这事若传回京师,恐怕会被满朝大臣活活笑死……”

    朱厚照猛地一激灵,浑身一颤差点从马背上倒栽下来。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朱厚照的脸色有些发白,重重道:“朕是去平定叛乱的,不是去捡战场上的破烂,万一王守仁已经把朱宸濠灭了,教朕情何以堪!费这么大的劲儿出京所为何来?秦堪,你赶紧派人传朕的旨意至九江,告诉王守仁……”

    “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对朱宸濠客气点儿,别伤着他……唉,这话是不是有点混帐?”

    “有点儿……”

第六百零一章 驾至南京

    天下人都认为朱厚照是昏君不是没有原因的,小昏君必然有他雄厚的实力,否则做不到如此有口皆碑。

    锦衣校尉匆匆上马,一纸昏庸圣旨发往江西九江府。

    汀赣巡抚王圣人刚刚经历过两年贬谪生活的磨难,好不容易复出,正是踌躇满志,急待舒展胸中抱负之时,当他从美好的志向里回过神,一定会发现现实是多么的残酷,恨只恨生不逢时,偏让他摊上这么一位昏君。

    天子御驾大军缓缓前行,而身在九江府的王守仁很快就会等到他人生中最恼火的一道圣旨,若换了个心志不坚定的人接了旨,没准干脆一跺脚倒戈跟宁王合伙干事业去了。

    大军向南行进,朱厚照第一站的目的地不是江西,而是南京。

    朱宸濠拥兵十万,当然,这个数字或许有水分,水分的多少取决于他脸皮的厚度,不过朱厚照不敢疏忽大意,这是他人生的第一场战斗,要想完成得漂亮,便必须首先占据优势。

    仅靠京营的两万人马是远远不够的,幸好南京的魏国公已奉旨调集南直隶各卫所大军,分批集结于南京城外,朱厚照现在要做的便是直赴南京,将南直隶的兵马大权握在手里。

    朱厚照摆出了平叛的正确态度,生性好玩的他面对一路上从未见过的风景和各地风俗人情,他竟毫不流连,丝毫没有玩耍一番的兴致,除了赶路便是扎营休息,不得不说,身处军中的朱厚照看起来颇有几分名将的气质,无论行军还是安营,他都布置得井井有条,虽然这些布置大多数皆是兵书所载,缺少几分变通,但作为一名领军统帅,他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了。

    随军的保国公朱晖和另外几位开国侯对朱厚照的表现颇为惊异,刚开始敷衍虚伪的赞扬,到最后已然是真心实意地佩服不已,连秦堪都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一路行军无话,两万大军出京师,过山东,入南直隶,从北走到南,二十余日后,大军终于到达南京城下。

    巍峨高耸的南京城墙遥遥在目,所有人暗暗呼出一口气,城墙下,南京六部衙门的首官和镇守太监,世代镇守南京的魏国公徐俌,以及南京近百位世袭勋贵站在城门甬道口,恭恭敬敬地迎接天子圣驾。

    离城门不到一里时,朱厚照下了战马,步行朝城门走来,金色铠甲在阳光下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走近城门,群臣跪拜,山呼万岁,朱厚照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南京城墙后,微笑着令群臣平身,然后与这些其实并不得志的南京六部官员一一认识。

    走到魏国公面前时,徐老国公一脸激动,颤巍巍地下拜,却被朱厚照笑着搀住。

    朱厚照看着徐老国公的目光闪过几丝温情。

    整个南京城里,他觉得最亲切的恐怕只有徐老国公这一家子了,首先徐家对皇室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其次从血缘上来说,徐家的祖辈是开国元帅徐达,而徐达的女儿嫁给了永乐皇帝为正室,正是世人所称的“徐皇后”,从亲戚上来论,徐家可是朱家往后数七代的舅姥爷,正因为这层关系,皇家才对徐家无比信任,并给予世代镇守南京,掌握南京兵权的绝世殊荣,这份恩宠纵然是秦堪也万万不及的。

    徐鹏举徐小公爷之所以闯下南京城第一恶霸纨绔的赫赫名声,连锦衣卫和东厂他都说砸便砸,厂卫还拿他没有半点办法,不仅连告状都不敢告,见了面还得点头哈腰陪笑脸。只因厂卫也知道,徐家在历代大明皇帝心中的分量无人可及,一状告上去说不定会得到陛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君臣见礼的当口,秦堪默默地仰头看着巍峨的南京城墙,心中也有些激动感怀。

    南京,秦堪辉煌人生的第一站,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不由分说,一纸调令将他这个文弱书生硬生生安插进了锦衣卫,并将他调到南京东城百户所上任,从那时起,秦堪便注定了与这个时代产生了无法割舍的关系,这几年来一路升官晋爵,谁能料到当初一名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数年之后竟一蹴而成为整个大明锦衣卫的掌舵人,并且爵封国公,身受两代帝王无以复加的圣眷恩宠?

    无论兴亡成败,冥冥中仿佛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着自己,或将自己推上高峰,或将自己推下悬崖。

    城门口,朱厚照忙着与徐老国公叙旧,秦堪这头也忙碌起来。

    一张熟悉的面孔落入眼帘,当初秦堪的老上司,后来因崇明抗倭沾了光而升了南镇抚司镇抚的雷洪,此刻穿着大红飞鱼锦袍,微微局促不安地站在秦堪不远处,见秦堪带着笑意的目光瞧向他,雷洪老脸一红,急步上前拜了下去。

    “下官南镇抚司镇抚雷洪,参见秦公爷。”

    雷洪身后,一大群大红锦袍的锦衣卫千户百户们跟着下拜。

    秦堪笑着请众人起身,然后与雷洪把臂大笑。

    众多人色里,雷洪的情绪恐怕是最复杂的。

    昔日的属下,时隔数年竟成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而且破天荒地封了国公爵位,天知道大明多少年月没有再封过国公了,雷洪还记得当初那个文弱书生刚来南京,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飞鱼袍来千户所拜见他的情景,老实说,雷洪当时心底里是很瞧不上这个书生的,粗鄙武夫充斥的锦衣卫里面,忽然多出这么一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接到上官的调令时,雷洪仿佛生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然而就是这位文弱书生,却用自己的表现令他渐渐刮目相看,结交徐小公爷,与满城勋贵子弟称兄道弟,南京城里连他雷洪都得陪笑脸的纨绔衙内们,秦堪却能够大大咧咧地与他们勾肩搭背骂娘,更难以置信的是,崇明岛抗倭一战,绍兴卫全部败退的绝境里,这个文弱书生拾起了长枪,带领着剩余的弟兄们舍生忘死地刺出了第一枪……

    很难想象,这位看似文弱的书生身体里,隐藏着怎样宁折不屈刚烈如火的性格,从那时起,雷洪便已笃定,这个年轻人的前程不可限量,比任何人要远大得多。

    数年后,果如雷洪所料,这位文弱书生一飞冲天,已然到达了他这个曾经的老上司十辈子也到达不了的高度,就连他曾经百户所的属下丁顺李二等人,也跟着飞黄腾达,成为锦衣卫里炙手可热红得发紫的掌权人物。

    人生际遇啊,抓住或失去,其中的区别一眼分明,雷洪经常在后悔,如果当初横下心跟着秦堪去京师,今日的他,前程岂止是小小的镇抚使?

    秦堪自是不知此刻雷洪心中百感交集,与众多南京的锦衣卫属下亲切聊了几句后,心中忽然一动,左顾右盼地在人群中寻找那道飞扬跋扈却混帐得很可爱的熟悉身影。

    令他失望的是,迎驾的众多勋贵和官员里,竟没看到徐鹏举的影子。

    正思忖着要不要进城找他,另一头与朱厚照叙完旧的徐老国公颤巍巍地朝秦堪走来。

    虽然以前在绍兴和南京时,秦堪不止一次沾了徐老国公的光,毫无顾忌地扯着魏国公的虎皮当大旗,但今日秦堪才第一次见到徐老公爷,以前想见,无奈那时的身份相差太远,根本没那资格。

    见老公爷眼含笑意瞧着他,看似浑浊的老眼不时闪过一道与他老迈的年纪绝不相称的锐利光芒,秦堪也笑了。

    都说魏国公府一老一小俩混帐,平日里占田圈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京师言官们每年参劾这对祖孙的奏疏起码厚达一尺,可是今日秦堪见着老公爷后,却发现这位老人与传言不符,一个只知鱼肉乡里占田踢馆的老混帐,他的眼里是绝对露不出如此锐利如刀锋般的眼神的。

    秦堪笑着叹气,他很理解徐老爷子,一位手握兵权的国公,为人处世若太过规矩,不时常干点跋扈张狂的事,恐怕历代皇帝也不会对他太放心的,老爷子的处世哲学很值得学习啊……

    “晚辈秦堪,拜见徐老公爷……”秦堪躬身朝徐俌施礼。

    徐俌老眼一眯,有些诧异,大家同为国公,他显然没想到秦堪竟给他施晚辈礼节,稍稍一想,徐俌便明白了究竟,当年这个年轻人跟他徐俌的宝贝孙子交情不错,这个晚辈礼十有**是因为徐鹏举。

    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徐俌也是老人精,当即哈哈大笑,使劲拍着秦堪的肩:“什么老公爷不老公爷的,叫爷爷!混帐小子,别以为你是国公老夫便指使不得你,当年你打着魏国公府的旗号干的那些破事,老夫还没跟你算帐呢。”

    秦堪汗颜,急忙改口:“小子拜见徐爷爷。”

    “哎,这就对了,以后多与我家那浑小子亲近亲近,那小子整日里闯祸招惹是非,令老夫非常不省心呐……”

    秦堪脸颊抽了抽,很想直言不讳地指出您老惹是生非的本事也不比您孙子弱……

    犹豫了一下,秦堪向老爷子询问徐鹏举,老爷子很不满地哼了哼,随手朝远处的秦淮河一指。

    凝目瞧了瞧老爷子手指的方向,秦堪笑了,他大致知道此刻徐小公爷在做什么。

    …………

    …………

    南京东郊外的秦淮河畔,一座名为五柳亭的小阁子伫立在河边的扶摇杨柳林中,五柳亭本是金陵名胜,每逢春暖秋凉,柳絮纷飞若雪,金陵游人常呼朋引伴齐聚五柳亭,品酒赏景吟诗作对,实谓风雅之极,历来许多名士文豪亦在五柳亭留下绝句佳词,引无数世人景仰推崇。

    今日的五柳亭绝对与“雅”字不沾半点关系,用“鸠占鹊巢”来形容却是分外贴切。

    秦堪负手走在秦淮河堤上,隔着老远便听到五柳亭里传出的喧嚣叫骂声,其中一道非常熟悉的声音嗓门最大。

    秦堪露出温暖的微笑,脚步有些急促,走到五柳亭外,不出所料,门外十几名勋贵家的打手如恶犬般守在门外,见一名华贵公子被无数杀气腾腾的侍卫簇拥着走来,如同抓赌扫黄般进了亭阁内,恶仆们楞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走进去,大家面面相觑,想阻拦,却发现今日很不巧,大伙儿胆边都没长毛……

    徐鹏举此刻的形象很不佳,或者说上了赌桌的他根本毫无形象,一身华贵的苏丝团衫被揉成一团扔在亭子二楼的角落里,徐鹏举穿着白色里衣,手里抓着一把制作精巧的纸牌,熬得通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牌面,脸上不时闪过几分凌厉的杀气,然而气色却终究有些灰败,一眼便看得出这家伙输了不少钱,久抑的烂牌品已隐隐有抬头之势。

    徐鹏举的牌友皆是南京城中的勋贵,而且都是秦堪的老熟人,宁远侯,成山伯,武靖伯,南京城小半的纨绔勋贵全都集中在这里了,真正是“青山有幸埋忠骨,亭阁何辜藏恶霸”……

    “下注,都他娘给老子下注啊,老子告诉你们,这把小爷会发,而且大发特发,吃了老子的,全给老子吐出来……”徐鹏举紧张地盯着手里的牌,嘴里念经似的喃喃念叨着。

    “赵承庆,你个狗东西,刚才吃老子时你下一百两,这把小爷手气好了,你只押十两,啥意思?瞧不起小爷吗?”

    武靖伯赵承庆显然也输了不少,闻言白眼一翻:“你管我押多少,老子没钱了,不行吗?”

    “狗东西,你等着,这把耍完了小爷先揍你一顿结实的再接着耍……哎,话说,你上月在东街逮了一个色目厨子对吧?问出结果没有?那厨子到底会不会做披萨?”

    提起披萨,万分投入的小公爷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赵承庆哼了哼:“别提了,什么披萨,那厨子根本听都没听说过,他说色目人祖祖辈辈就没见过这玩意儿……”

    徐鹏举呆了一下,接着神情变得无比失望,甚至比输了钱更气急败坏:“没见过?怎么可能?明明是番邦的东西,必是那厨子不肯招,回头接着抽他,不给小爷做出披萨,小爷把他全身骨头一根根拆了……喂,你们这群混蛋都傻了,下注啊!”

    砰!

    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甩在赌桌上,温和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徐鹏举身后传来。

    “我押一百两,赌小公爷的亵裤,输了你得给我光着屁股蛋子走回家……”

    ps:今年多灾,自己的感冒拖了十来天没好,父亲肠梗阻住院,明天要做穿刺手术,老贼白天陪护,晚上码字,很累,更新不准时望大家包涵一二……

第六百零二章 纨绔恶霸

    这句话无疑给小小的亭阁制造了紧张气氛,很多人看到徐鹏举的眼睛瞬间赤红,一抹杀气闪过眼底,紧接着,徐鹏举像只看到红布的疯牛般呼哧着粗气转过身。

    数遍整个南京城,除了徐老公爷,还没人敢对徐鹏举说出如此不客气的话,应天知府,甚至南京六部官员,见了这位无法无天的小公爷也只能陪着笑,清高一点的顶多轻轻哼一声,然后像绕过路上一坨狗屎一样的绕过他。

    今日倒好,居然有人敢对小公爷叫板……

    亭阁内众纨绔楞了,纷纷将目光集中在楼梯口处,接着众纨绔竟露出了笑容。

    呼哧着粗气准备揍人的徐鹏举刚转过身,便看到秦堪那张温和灿烂的笑脸。

    徐鹏举一呆,接着“啊啊”怪叫两声,最后哈哈大笑着上前使劲拍了拍秦堪的肩。

    “我道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惹小爷,原来是你,披……”

    秦堪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你若再叫我‘披萨兄’,我一定赌你的亵裤,而且保证让你光着屁股蛋子走回家。”

    徐鹏举只好讪讪笑道:“当然是秦兄,披萨兄多难听,我怎会时时刻刻把吃食挂在嘴上,显得我多贪吃似的,简直岂有此理……”

    很不可理解,这位小公爷哪来的勇气认为自己竟然不贪吃……

    一众纨绔也纷纷围了上来,嘻嘻哈哈跟秦堪打着招呼,秦堪也不跟他们客气,拍拍肩,捶两拳,打招呼的方式罕见的狂野不羁。

    南京可谓是秦堪的老地盘,纨绔们也都是秦堪的老熟人,当初还只是个小小百户时,秦堪便不卑不亢与纨绔们打得火热,崇明抗倭后,秦堪在这个纨绔圈子的声望更是一日千里,这帮家伙平日眼高于顶,再大的官儿他们都不看在眼里,但他们也是一群颇有血性的年轻人,对真正敢拼命的勇士英雄,他们还是打从心底里佩服的,秦堪用自己的表现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后来杜宏因绍兴织工案入狱,东厂将他押解到南京,南京的纨绔们以各种方式为杜宏张开了一张硕大而坚固的保护网,使得东厂掌刑千户投鼠忌器不敢动杜宏一根手指头,还得把他当亲爹似的一路毕恭毕敬送进京师,能让纨绔们豁出脸面倾力相助,这里面除了小公爷徐鹏举的面子,更重要的是,纨绔们已将秦堪视为他们中的一员,所以他们愿意卖这个人情。

    一番热热闹闹没大没小的招呼过后,徐鹏举兴奋地大手一挥:“诸位,秦兄弟如今位列国公,他娘的,小爷我还等着爷爷蹬腿儿继承爵位,人家已快马加鞭当上国公了,人比人气死人,今日秦兄弟来了南京城,没二话,东城福宾楼,小爷做东,都去,谁不去别怪小爷明儿把他家牌匾砸了!”

    武靖伯赵承庆嘻嘻哈哈拆他的台:“小公爷,咱们赌了两天两夜,你的银子输得精光,哪来的银子做东呀?”

    徐鹏举朝他一脚踹去,笑骂道:“小爷做东什么时候付过银子?吃谁家是瞧得起他,谁敢有半个不字,他家闺女都得给小爷搭进去!”

    秦堪默默叹气,几句对白便能看出这帮家伙在南京城里多么的不可一世,相比之下,自己在京师的表现简直是花见花开的乖宝宝,那帮子言官还没日没夜的参劾他,实在瞎了他们的狗眼,若把他们贬到南京住一两年,他们的脾气一定随和很多,当然,南京城有了这帮无法无天的纨绔,言官们不一定能活到脾气随和的那一天……

    因为秦堪的到来,徐鹏举心情很好,当下也不理会赌局胜负了,随意将桌子一踢,与众纨绔吆五喝六簇拥着秦堪往外走。

    秦堪叹道:“陛下御驾也到了南京,满城公卿皆出城相迎,你们却在这里赌得昏天黑地,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徐鹏举愕然,使劲拍了拍额头:“娘的,赌了两天两夜没合眼,竟把这茬儿给忘了,弟兄们,咱们先去拜见陛下,然后再去福宾楼。”

    众纨绔懊悔不已,急忙齐声应是,这些人大多是承袭了父辈的爵位,能承袭爵位的皆是家中嫡长子,每个家族对嫡长子的培养是不遗余力的,所以颇识轻重,皇帝御驾亲至而他们未能迎接,已然算是很严重的错误了。

    下了赌桌的纨绔们不约而同找回了久违的理智和节操,出了五柳亭后纷纷上马急匆匆往城里赶去,各家的恶仆护院们则跟在马屁股后面一边吃灰一边骂骂咧咧驱赶挡路的百姓,一行人如溃军般浩浩荡荡乱七八糟进了城。

    秦堪也一脸苦笑随着纨绔们打马进城,他知道众纨绔们现在的心情或多或少都有点惶恐,毕竟未迎圣驾这么严重的过错,说大可大,说小亦小,对自己家族的发展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但秦堪也知道唯一不担心的人却是徐鹏举。

    徐鹏举跟朱厚照的关系不一般,往远了说,历代大明皇帝跟历代徐家掌门人的关系都挺不错,当初秦堪能认识还是东宫太子的朱厚照,便是全托徐鹏举的引见,况且徐鹏举和朱厚照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连襟兄弟。

    不得不说,京师夏家最近这些年风水很不错,夏家祖坟也忽然爆发鬼品,扑扑的往外喷青烟,夏家大女儿嫁给了朱厚照,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二女儿也就是夏皇后的妹妹,嫁给了南京魏国公的嫡孙,也就是前面那个以螃蟹姿势在南京街上横着走的徐小公爷。

    老国丈夏儒以实际行动狠狠反击了时下重男轻女的陋习俗见,谁家赔钱货能赔得像他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

    …………

    …………

    众人回到城里,才知道朱厚照已与众公卿见过礼,御驾此时已进了南京皇宫。

    纨绔们急了,毫不顾忌地在南京街头打马冲行,一路鸡飞狗跳冲到皇宫前,幸好南京的勋贵和六部官员们太过罗嗦,拉着朱厚照说个没完,御驾不得不在皇宫门前再次停下,朱厚照堆着笑脸继续与勋贵和老臣们寒暄客套,顺便强忍着脱下鞋子扇脸的冲动听着老臣们喋喋不休的劝谏君王勤勉,亲贤臣远小人等等罗嗦言语。

    徐鹏举等纨绔离皇宫百丈远便下马狂奔,跑了一阵见宫门前众多勋贵和大臣将朱厚照围得人山人海,众纨绔很不高兴,于是大伙儿齐心合力摆出锥子阵型,如同一群蛮不讲理的疯牛闯进了人群中,一时间各种黑手,各种践踏,拥挤的人群瞬间便被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终于挤到朱厚照身前,徐鹏举一脸激动,浑身使劲抖了一下,兴奋大呼道:“陛下!可想死我……”

    朱厚照也瞧见了徐鹏举,刚露出高兴的笑容,谁知徐小公爷话没说完,朱厚照身旁一道身影以异常矫健之姿冲上前,二话不说朝着徐鹏举一个扫堂腿将他绊倒,接着漫天花雨般的拳脚没头没脑朝徐鹏举脸上身上揍去。

    南京城里敢如此对待徐小公爷的,自然非徐老公爷莫属。

    徐老爷子气得老脸铁青,一边揍一边怒喝:“王八崽子,今日陛下御驾亲至京都,多么重要的事,你个混帐跑哪里去了?竟敢不出城迎驾,老夫揍死你这混帐……”

    徐鹏举抱着脑袋嗷嗷惨叫,平日跋扈嚣张为非作歹的小恶霸,此时如同正在遭受家庭暴力的小媳妇,那么的柔弱无依,楚楚可怜。旁边的朱厚照,秦堪以及众纨绔目瞪口呆,在场最高兴的莫过于南京六部官员,大约平日受过小公爷太多气,此时非但没人上前劝架,反而对徐老爷子大义灭亲的拳脚报以满堂喝彩。

    直到众官员眼神热烈地期待老爷子无毒不丈夫索性一剑结果这南京城首屈一指的公害小恶霸时,徐老爷子却喘着粗气住手了。

    众官员发出失望的唏嘘声,对徐老爷子虎头蛇尾的大义灭亲举动报以沉重的扼腕叹息……

    秦堪将众人一切反应瞧在眼里,暗暗摇头。

    跟当初自己离开之前一样,南京城里没好人呐。

    福宾楼的接风宴照常开席。

    徐小公爷轻伤不下火线,鼻青脸肿地坐在主位,挨了一顿痛揍的他精神依然很矍铄,徐老爷子下手看起来很重,但还是留了分寸的。

    众纨绔坐在宾位相陪,原本朱厚照也想跟来的,不过南京的大臣们本来对朱厚照御驾亲征的举动怨念颇深,若他再跟一帮纨绔没大没小吃吃喝喝,恐怕这顿宴席之后朱厚照不知要追认多少大臣为烈士,于是只好悻悻放弃。

    徐鹏举心情很不错,老爷子的一顿痛揍看来并未给他蒙上什么心理阴影,只是此刻他青肿的脸却绷得紧紧的,这不是故意摆脸色,实在是脸上淤青和伤痕太多,任何一丝丝的轻微表情变化都会令他钻心的痛。

    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徐小公爷说话了。

    “今日阳光明媚,弟兄齐聚一堂……嘶——”一开口便扯动了脸上的伤,徐鹏举疼得两眼剧睁,两颗饱含痛苦的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出了眼眶。

    值得钦佩的是,小公爷是真的猛士,痛成这样了仍不屈不挠地继续致欢迎辞。

    “秦堪,与我相识于绍兴,嘶——因鸡而结缘,后来不打不成交,嘶——今日秦兄弟爵晋国公,衣锦还乡,载誉归来,嘶——”

    徐鹏举一边说一边泪流满面,最后痛得捂住脸颊,实在说不下去了。

    秦堪的脸颊也直抽抽,就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

    “徐兄,算了吧……”秦堪的叹息声充满了同情:“有伤尽量少说话,你这是何苦呢。”

    徐鹏举立马向秦堪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点头含糊不清地道:“秦兄弟,啥都不说了,一切尽在吃喝中……来人,先上粉头再上菜!嘶——”

    典型的权贵盛宴,随着小公爷一声饱含痛苦的吆喝,十余位相貌上佳身段妖娆的青楼姑娘袅娜登场亮相,如同一群猎豹发现了一群羚羊似的,各自找准了目标便一个个扑了上来,秦堪亦不能免俗,未及反应便有一双玉臂搭上了他的脖子,接着温香软玉满怀……

    原本有些沉痛压抑的宴席,顷刻间变得旖旎荡漾,风情无限。

    “开吃!”小公爷磅礴大气的一声令下,为秦堪接风的宴席正式开始。

    徐鹏举无视身边的莺莺燕燕,率先举筷伸向桌上最美味的菜肴。

    众人沉默无语地看着一双筷子在桌上的菜肴间纵横睥睨,小公爷痛并快乐着,独自一人吃得满头大汗,

    “开吃”的口令大约是为他自己一个人下的。

    秦堪颇为欣赏地瞧着他。

    两年不见,吃货仍不易其色,可见这是一个很纯粹的人,虽不保证脱离了低级趣味,但至少在嘴里塞满了食物的前提下是纯天然绿色无害的。

    徐鹏举独自埋头大吃,众纨绔已端杯一轮一轮地朝秦堪敬酒。

    往日的良好关系令这些纨绔们底气十足,今非昔比,秦堪如今在整个大明都是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更是陛下眼前红得发紫的权臣,不论感情还是利益,纨绔们与他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秦堪喝得面红耳赤落座后,徐鹏举也吃得八分饱了,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儿,举杯又与秦堪连喝三杯,满足地摸了摸肚皮,这才说到正事。

    “来南京待几日?”

    秦堪苦笑道:“军情紧急,或许明日便要离开。”

    徐鹏举点头:“我爷爷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匆忙从南直隶各地卫所调集了二十万大军,如今正集结于南京城外,陛下和你若是明日启程赴江西平叛,我也跟你们一起走。”

    众纨绔亦纷纷附和,席间一片激昂喧嚣。

    “我也去,我们都去!”

说两件与月票无关的事情

    很想在标题上写一句“寒风吹,战鼓擂,隆冬时节传佳讯”之类的,又觉得太过形式化,咱们还是有事说事吧。

    第一件事,老贼有个朋友,想为伪君子作一首主题曲,所以邀请了一个音乐团队来作曲,注意,是真正专业的音乐团队,不是草台班子,现在有个问题比较麻烦,那就是作词,音乐团队的意思是由我这边作词,然后他们用作好的词来谱曲,高端吧?

    现在问题来了,作词这种事,老贼不客气的说,完全不会。

    所以不得不求助各位书友,老贼知道书友里颇多藏龙卧虎之辈,来吧,不要低调了,现在已是该出手的时候!为了你们喜欢的伪君子,为了这本或许带给你们欢笑,或许带给你们感动和感触的书,为了它,请用心谱写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词,让它成为网文里永久的经典,成为伪君子书友永远的荣耀。

    说说作词的要求:由于是历史类的书,所以歌词尽量以古风为佳,内容可以厚重,也可以轻松,具体可参考《唐人》《西厢》《大笑江湖》等等曾经热门的古风歌曲,拜托尽量古雅一点。

    当然,这事儿不能让藏龙卧虎之辈白干,快过年了,咱也得添个彩头不是?

    所以,为了这件事,老贼私人拿出一点微薄的奖品,还请大家莫要嫌弃。

    原则上来说,词作共选取10份佳作作为备选,再从这10份里面选出最合适的一首用来谱曲,从此作为伪君子永久的主题曲。

    被选上的最佳词作,老贼私人奉送《明朝伪君子》简体实体书前三部(因为目前只出了前三部),再加500元现金红包,可银行划款,亦可支付宝,另外,恭喜你,你的大名将出现在本主题曲作词者一栏上,名垂千古……直白的说,你拥有作词者冠名权。

    另外备选的九位才子或才女,老贼除了鞠躬感谢,也不能让你们白忙活,每人奉送《明朝伪君子》前三部实体书,红包就没了,原谅老贼是个穷人,至今仍在为房子和未来的孩子奶粉钱挣扎在红尘……

    另,实体书都有老贼的亲笔签名……

    有作好的词作,可以直接发在本书的书评区,也可以发给老贼的个人邮箱:

    记得留下您的大名喔。

    嗯?

    老贼刚才说了什么?

    对,简体实体书!

    这就是老贼要说的第二件事,没错,《明朝伪君子》简体实体书上市了,由九州出版社出版,目前出了前三部,全国各一二线城市书店,以及当当网,卓越亚马逊网,淘宝网均有售,欢迎大家买几本拿回家收藏。

    先谢谢各位书友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伪君子今日的荣耀,老贼深深鞠躬感谢。

    再谢谢你们的容忍,谢谢你们能够容忍老贼的坏毛病,比如经常偷懒,偶尔断更等等……

    实体书的作者名不是“贼眉鼠眼”,而是“关云”,没错,这是老贼的本名,笔名实在拿不出手给我父母看……

    好了,以上就是老贼想对大家说的两件事。

    鞠躬!

第六百零三章 未来国公

    大明的勋贵是最矛盾的一类群体。

    首先,他们普遍不算什么好人,若以良民百姓的标准去要求他们,每个人足够被砍十几次脑袋,这群人不事生产,道德败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总之,他们就是一群社会和谐政通人和的极不安定因素,和平时期的大明皇帝看见这群人便很头疼,当着面常常温言勉励,背地里不知用嘴宠幸了他们家多少代往上的已逝女性先人。

    但同时,勋贵又是一群对国家最忠诚的人,因为他们的爵位来自皇室,一代代传袭下来,家族的兴衰与爵位紧紧绑在一起,自己的命运也与皇室紧紧绑在一起,大家都坐在同一条船上,这条船若漏了底,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道理大家都懂,皇家好你们都好,你们才能过上满世界鱼肉百姓,为非作歹的愉悦日子,皇家有难,你们第一个倒霉。所以大明凡遇战事,勋贵总是第一个顶上,而每到这个时候,大明皇帝最信任的也是勋贵。

    今日在场的勋贵,包括徐鹏举在内,纷纷要求随圣驾出征,这是家族自小对他们培养的结果,勋贵家族对继承人只灌输一种理念,那就是功名须从马上取。爵位是祖辈跟随先帝们南征北战,拿命拼来的,若欲将爵位子子孙孙传下去,让家族越来越风光兴旺,只有不断从战场捞军功,家业才能长旺不衰。

    秦堪不反对他们出征,他对这些人还是颇有好感的,尽管他们在和平时期很少干人事,但秦堪并无道德洁癖,嗯,他是太没有洁癖了。

    一个国家还有这样一群充满血性的可爱年轻人,绝不是坏事。

    秦堪没理由拦着他们,朱厚照那么不靠谱的皇帝都当了三军统帅,还在乎多几个添乱的家伙?

    接风宴的气氛很热烈,尤其是秦堪笑着点头答应众纨绔的出征请求后,宴会的气氛一度达到**。

    纨绔们玩疯了,雅阁里请来侍酒的青楼姑娘们倒霉了,平日里身份高贵的伯侯子弟们全部化身为月下人狼,嗷嗷叫着开始将宴会的风格渐渐转型为yin靡堕落,一件件轻薄的罗衫肚兜漫天飞舞,姑娘们或娇笑或惊叫,阁子里乱成一片。

    肆意嬉闹玩乐过后,纨绔们的保留节目自然是赌博。

    说起赌博一道,秦堪在南京纨绔们心中地位更如天神一般,谁都知道风靡至今的斗地主便是这位新晋国公发明的,这个老少皆宜的赌博游戏奠定了秦堪在南京赌坛的霸主地位,后来这位秦公爷在京师发明了麻将牌,其玩法也流传到了南京,纨绔们对其愈发五体投地,从纨绔们的角度来说,秦堪在赌坛的地位明显比崇明抗倭后的形象要高大得多,据说近年来有那不着调儿的纨绔给秦堪造了一尊雕像,每逢赌博前先给秦赌神上三柱香……

    今日秦赌神在场,令纨绔们兴奋得跃跃欲试,赶紧吆喝着家仆回家取银子,而且对于玩法的意见也惊人的统一,众纨绔一致决定避开斗地主和麻将,……改打叶子牌。

    崇拜归崇拜,显然这帮秦公爷的粉丝并不傻,如此理智的崇拜未免令秦公爷惆怅失落不已。

    牌局开始。

    和朱厚照的昏君称号一样,赌神之所以被称为赌神,终归有一定实力的,哪怕玩的是叶子牌。

    不到一个时辰,众纨绔脸色有点发绿,最绿者非徐小公爷莫属。

    又过了一个时辰,秦堪面前的银子已堆积如山,顺便还收获了一大堆纳福玉佩,长命金锁,碧玉扳指,以及……十几张满纸心酸的欠条。

    赌桌上,众纨绔皆成惨绿少年,秦公爷好整以暇,手里的欠条被他折成了纸飞机,哈口气一掷,满屋子欢快飞舞,衬映着纨绔们黯然神伤的面容,秦公爷却找回了逝去许多年的童真……

    “好了,谁还有值钱的玩意儿,尽管押上来,本公爷照单全收,不过欠条就免了,将来我也不好意思派人上你们家讨债,更不好意思在你们家围墙外泼红油漆……”

    众纨绔黯然叹息不语,往日飞扬跋扈的少年们此刻分外英雄气短……

    徐鹏举连身上的苏绣绸衫也押了出去,此刻穿着一身跟牢囚似的白色里衣,额头上却汗如雨下。

    “秦堪,问你一句话,你得老实回答我……”

    赢了钱的秦公爷心情很不错,笑眯眯地道:“知无不言。”

    徐鹏举擦了把汗,脸颊抽搐不已:“你说,你来南京到底是来平宁王,还是来平咱们的?”

    搂草不忘打兔子,来都来了,能平的都平掉。

    这是秦堪的逻辑,败家子们太年轻,不知柴米油盐多贵,秦堪是成了家的男人,有妻有儿要养,能多挣一点的机会绝不能放过,没当着纨绔们的面给家里写信注明“此地钱多人傻,速来”,秦公爷已经算是非常慈悲了。

    走出福宾楼时已近子时,纨绔们打着呵欠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告辞,今晚秦堪赢得比较狠,估摸没两三个月他们恢复不了元气。

    夏日的夜仍有些凉意,秦堪和徐鹏举并肩最后走出酒楼,侍卫和魏国公府的家仆急忙将长衫披在二人肩上,趁着六七分醉意未退,二人闲步走在深夜的南京街头。

    “年后我爷爷便要向朝廷上奏疏告老,由我来继承魏国公爵位了……”徐鹏举有些感叹。

    秦堪楞了一下,默然点头。

    徐老爷子七十多,也该告老享清福了,魏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他当还是孙子当都一样,终归是落在徐家,南京的魏国公不像寻常勋贵,这个爵位担负着守备南京的职责,也掌握着五六万南京常驻军队的兵权,委实不是那么好当的。

    徐老爷子选在这个时候告老让孙子顶上,估计也是未雨绸缪,趁他自己还活着,让孙子试着当几年,这几年里就算遇到风浪,有这么一位老奸巨滑斗争经验丰富的老狐狸在背后给他撑腰支招,徐家绝不会有事,将来等徐鹏举渐渐熟悉上手了,能够独当一面了,老爷子对徐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就是你为何要跟随圣驾出征的原因?”秦堪笑着问道。

    徐鹏举点头苦笑:“这是我爷爷的意思,勋贵终是武将出身,我这个年后便要承继爵位的新国公爷,若不多积累一些军功和资历,将来下面那些军将们嘴上不说,心里谁肯服我?”

    “你会打仗吗?”

    “不会,除非敌人四仰八岔摆好姿势一动不动让我杀……”

    “这个有点难,换个风格,你不会冲锋陷阵,可以试试智谋型将领,就是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将,比如三国周瑜那样的……”

    徐鹏举神情愈发寥落:“我若有这本事,当初也不会被你一个坑又一个坑算计,栽得头破血流了……周瑜好象也死得挺早的,对吧?”

    秦堪无言相对。

    好吧,如果真诚一点,坦率一点,忠言逆耳一点……未来的魏国公根本是个废物啊。

    幸好老友重逢,跳过废物这个话题,可以聊的话题还有很多。

    “这两年日子过得还好吧?听说你前年成亲了,我没能亲自来,只托了南镇抚司的属下给你随了礼,话说你娶的正室也有福,是当今夏皇后的亲妹妹,这个关系很重要,对你以后有好处的,待夫人一定要相敬如宾……”

    “放心,就差给她每日上三柱香了……”徐鹏举笑得很恶毒。

    秦堪瞧他那模样便知道,这位未来的国公夫人恐怕不是很讨徐鹏举的欢心,奇怪啊,夏儒怎么教育女儿的,一个两个都这么失败,居然也有皇帝和手握兵权的国公上赶子跟他结亲……

    心中一动,秦堪忽然想到那位独居京师皇宫的夏皇后,嫁给朱厚照三年了,至今仍是处女,此刻秦堪心中不由闪现八卦的火花。

    “你和夫人……不会至今仍未圆房吧?”秦堪小心问道。

    徐鹏举哈哈一笑:“怎么可能,再怎么不满意,已经送到小爷床上,焉有不办之理?你从马市买来一头骡子,骑不骑是以后的事,难道不该先给它烙个印吗?”

    秦堪释然,徐鹏举和朱厚照性格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相比朱厚照的纯情和宁缺勿滥的性子,徐鹏举显然不讲究多了,他的性子跟狗比较像,山珍海味能吃,也不拒绝屎……

    ps:还有一更……

    顺便说一句,昨天到今天总共收到13份书友创作的歌词,不得不给各位跪一个,你们太有才了,创作得非常棒!欢迎各位继续踊跃投稿,老贼需要你们帮忙!卸下低调的伪装,统统做回才华横溢的自己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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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