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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零四章 大军开拔

    朱厚照御驾亲至南京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皇帝有皇帝的压力,平定宁王这一仗若不能竞以全功,以后的日子他再想离开京师就难上加难了。

    御驾只在南京停留了一晚,第二日寅时,天还没亮,满城官员和公卿勋贵们便已集结南京皇宫外,宫门很快开启,仍旧一身戎装披挂的朱厚照骑马出宫,仪仗开道,官员公卿随驾,浩浩荡荡至城郊大营中。

    卯时一刻,大营擂鼓聚将,朱厚照沙场点兵。

    清晨的阳光静静铺展在大营的沙场上,给三军将士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洒上一层耀眼夺目的金黄,朱厚照身披铠甲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将士,心潮澎湃荡漾许久,神情一片肃穆,尚嫌稚嫩的脸蛋带着几分威严和煞气。

    朱厚照身后,保国公朱晖和宁国公秦堪并排站在一起,秦堪的后面则是一群南京的勋贵伯侯子弟,此刻他们也是一派庄严肃穆,完全不复昨晚放浪形骸的糜乱模样,徐鹏举穿戴一身银色明光铠站在勋贵队伍前列,眼中竟也散发着丝丝煞气。

    深深吸一口气,朱厚照瞠目大喝:“宁贼不臣,窥视神器,江西纠盗匪作乱,伐而无道,而致江西百姓流离,天下动荡荼毒,朕受命于天,是拥天下正统,此贼不诛,王师奚用,朕何颜以对天下黎民!”

    无数双手臂迎着朝阳举起,一阵震天的怒吼回荡九霄。

    “杀贼!杀贼!杀贼!”

    锵!

    朱厚照抽出腰侧宝剑,遥遥指向西方。

    “众将士,开拔!杀贼!”

    正德三年七月廿六,大明皇帝朱厚照亲提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南京城,直奔南直隶南方安庆府而去。

    安庆,不知不觉间成了朱厚照和朱宸濠的必争之地。

    二十万大军一路急行,朱厚照很赶时间,不赶不行,他此时最大的担心就是生怕那个莫名其妙任命的汀赣巡抚王守仁太厉害,朝廷平叛王师还没到,他若先把朱宸濠灭了,教他堂堂天子亲征情何以堪?千里迢迢跑过去打扫战场吗?太没脸了!

    远在江西九江府的王守仁日子过得颇不轻松。

    朱宸濠十万反军早在半月前便兵临城下,攻城也攻了半个月,幸好王守仁颇通兵法,攻守兼备,九江城被攻了半个月,仍固若金汤。

    朱宸濠急得在帅帐内又跳又骂,这些日子什么招数都试过,挖地道,填河,火器强攻……只可惜面对铁桶一般的九江城,朱宸濠就算是一只狂暴的狮子,却也撕不开这只铁桶。

    九江府城内,王守仁盘腿坐在城头箭楼内。

    箭楼已成了危房,这半个月朱宸濠对九江城墙下足了本钱,多年积攒的火器不要命的倾泄,城头的箭楼早已摇摇晃晃,房顶四处透光,箭楼内部也是处处创痍瓦砾,眼看要垮了。

    可王守仁并不在乎,他甚至还有心情喝酒。

    不得不说,这位圣人的毛病有点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圣人确实有本事。

    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仅凭从九江附近搜索来的一些卫所官兵以及当地乡民,甚至连从深山里抓来的盗贼土匪都用刀架着脖子上城墙守城,这样一支连乌合之众都不如的军队,竟在漫天先进的火器狂轰滥炸中,硬生生将九江城守了半个月,至今仍无陷落的迹象。

    这就是王圣人的本事,他邋遢,他狠毒,他不择手段,那么多的臭毛病,却仍掩饰不了千古圣人的璨璨光芒。

    王守仁不仅守住了城,而且表现得非常游刃有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保护他的钱宁眼里看来,这位高深莫测的王大人面对宁王反军铺天盖地攻城时,竟有一种杀鸡用牛刀的错觉。

    王守仁的形象于是在钱宁心里愈发高大,钱宁也对他愈发敬畏。

    此刻王守仁盘腿坐在摇摇欲坠的箭楼,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手上一卷黄绢,另一只手里拎着酒坛,不时将辛辣的烈酒灌进嘴里,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手上的黄绢自然是圣旨。

    这是一道糊涂昏庸之极圣旨,令王守仁很想杀人的圣旨。

    圣旨里朱厚照严令王守仁不准把宁王灭了,从接旨之时开始,九江城不妨采取守势,只准固守城池,不准出城歼敌,更不准把朱宸濠杀了,只待二十万王师到来,王守仁便可记首功一次,否则纵然一己之力平定了叛乱,亦是有过而无功。

    接了圣旨,悲愤的王圣人几乎想吐血,如果朱厚照在他身旁的话,他一定会掐着朱厚照的脖子,指着城下黑压压的反军问他,老子已经打得这么艰苦了,你妹的还给老子添堵,你用不到一万的乌合之众打场漂亮仗给我看看!

    悲愤归悲愤,高尚的道德底线提醒自己,皇帝再昏庸也是天家正统,不要学宁王那个没脑子的,一冲动索性反了……

    于是王守仁只好躲进城头箭楼喝闷酒。

    九江的形势其实并不如钱宁所想的那般乐观,并且王守仁的心情也不如钱宁所猜测的杀鸡用牛刀,王守仁的心情其实很沉重,也很忧虑。

    城外密密麻麻十万反军,他们就算是十万只鸡,就算摆好了姿势任他王守仁随意屠戮,要杀光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些反军大抵比鸡要强许多,他们每个人都有兵器,有力气,也有手段,他们能为自己代言,鸡不会。

    城里只有不到一万的守军,更让人难过的是,这些守军是他王守仁七拼八凑起来的,他们的成分很复杂,有卫所官兵,有附近乡民,还有杀人越货的土匪……老实说,九江能守到现在,这帮乌合之众居然没有宰了他王守仁,打开城门投降,这已经是大伙儿的人品超常发挥,无限提高道德底线了,但这座九江城还能守多久,连王守仁自己也犯起了嘀咕……

请假一天

父亲今天出院,回家很多事情要安顿,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时间码字了。。。

    抱歉,这几天尽量多更,把今天的欠债补上。。。(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五章 攻守各难

    守住九江城已然很不容易了,现在朱厚照又给王守仁传了一道束手束脚的圣旨,实在太看得起王圣人了,王守仁最近的酒瘾都被朱厚照给刺激得更重了,都是愁的。

    人才同样是人才,但在昏君手下做事和在明君手下做事的感觉便很不一样,至少英明的弘治皇帝就绝对不会下这种昏庸之极的圣旨。

    城外反军旌旗招展,人声鼎沸,黑压压的像一群蚂蚁围住了一块腐肉,朱宸濠当然也不可能用全部的十万兵马去攻打一座城池,围住九江城的兵马最近已陆续分兵,兵分两支分别向湖广的武昌以及南直隶的徽州进发。

    在朝廷正式的平叛命令还没有传遍天下之前,眼下唯一能挡住朱宸濠的只有王守仁,王守仁肩上的担子不轻,他不仅要守住九江城不失,还要将朱宸濠分出去攻打武昌和徽州的两支兵马牵制住,不使这次叛乱祸延天下。

    这实在是个很难很麻烦的事情,老实说,王守仁守九江城已经守得颇为艰难了,再怎样智计百出坚守不移,手下毕竟只有一万人不到的乌合之众,更何况这个节骨眼上朱厚照还给他下了一道自缚手脚的圣旨……

    幸好朱厚照有个皇帝的身份,不然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用嘴跟张太后发生了不纯洁关系,包括王圣人在内。

    …………

    …………

    不论自己多不认同这道圣旨,既然接下来了,王守仁就不能不遵守,他不想此战过后又被发配到某个不知名的乡野荒地,一待就是几年甚至半辈子,那种地方除了寡妇,毫无爽点。

    千百年来,这片古老的大地上不知出了多少流芳百世的文人诗人,但真正被称为圣人的却只有那么几个,所以说圣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不仅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经历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苦难,而且还要有足够的学识,足够的智慧,用以解决一切自己的或别人的麻烦。

    面对宁王叛乱以及九江城目前的现状,王守仁坐在箭楼灌了大半坛子烈酒后,竟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带着微醺的眼睛瞟了一眼箭楼门外寸步不离的钱宁,王守仁打了个酒嗝儿,淡淡道:“钱宁……”

    “在。”钱宁按刀躬身。

    “你和你手下的人,潜出城给我做一件事……”

    “王大人有何吩咐?”钱宁有些兴奋,跟随王守仁这么久,他知道这位王大人有着通天的本事,他吩咐下来的事情一定对扭转目前胶着的敌我态势有着关键的作用,同时,这也意味着一份沉甸甸的军功。

    王守仁又打了个嗝儿,抬手遥指城外远处的反军营盘,以及营盘正中朱宸濠的白色帅帐,笑道:“看见那座大帐了吗?”

    “看见了。”

    “冲进去把朱宸濠的脑袋砍下来给我,应该很简单吧?”

    钱宁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无比,凄然道:“王大人……”

    “哈哈……逗你的!”王守仁使劲拍了一下钱宁的肩,将手中的小半坛酒递到钱宁嘴边,钱宁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张开嘴灌了几口酒,白净的脸色很快浮上一抹酡红。

    “从你手下选出数十人出来,我会命城中文吏抄数百份文告,你派人出城,将其散布到九江附近各大小城镇……”

    钱宁脸上的兴奋之色消退:“就这样?”

    王守仁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如果你意犹未尽,尚有余勇可贾……”

    指了指城外朱宸濠的帅帐,王守仁道:“看见那座大帐了吗?”

    钱宁浑身一激灵,急忙抱拳躬身:“标下一定做到,否则提头来见。”

    抬头看了王守仁一眼,钱宁补充道:“而且做完就回,绝不多事。”

    王守仁不喜不悲点点头,显然他还是颇希望钱宁能多点事的。

    看着钱宁的背影急匆匆离去,王守仁叹了口气,不知为自己还是为钱宁。

    秦堪将钱宁派到他身边保护他,不是没有用意的,王守仁也看得出钱宁目光不正,品行邪性,在这座刀光剑影的九江城里,寻个机会把钱宁弄死其实很简单。

    然而圣人毕竟是圣人,不教而诛谓之虐,钱宁没做错事以前,王守仁终究下不了杀手。

    老友的未尽之意,只好辜负了。

    成百上千份告示一夜之间在九江城附近蔓延,扩散。

    这些告示迅速在附近城镇被百姓转发,内容差不多算是安民告示,上面的大概意思是,京师朝廷已知宁逆朱宸濠起兵叛乱,但是反军只不过是一些盗匪山贼,乌合之众,朝廷的命令已到了九江,平叛王师也即将进入江西境内,其中都督许泰领五万大军从南路进发,都督刘晖领四万大军从东路进发,汀赣巡抚王守仁所部,湖广巡抚秦金所部,两广总督杨旦所部已同时收到朝廷命令,即日起兵,共计十六万大军分进合击,是为平定叛军,请百姓们放心,朝廷马上将救你们于水火之中云云……

    九江城外的反军大营自然也截获了许多告示,这些告示很快传递到朱宸濠面前。

    朱宸濠在帅帐内跳脚大骂,别的内容且先不提,告示上“乌合之众”四个字深深触到了朱宸濠脆弱易碎的小心灵。

    谁是乌合之众?你王守仁才是乌合之众!你quan家都乌合之众!

    守城的官兵连兵器铠甲都残缺不全,那些兵丁杀本王麾下勇士时站没站相,死在这群乌合之众手下,本王的勇士们都不知道有多屈辱,你居然好意思说我是乌合之众?

    要脸吗?羞不羞?

    朱宸濠在帅帐内滔滔不绝问候了王守仁半个时辰,这才开始正视告示的内容。

    这份内容却令他颇有些心惊胆颤。

    朱宸濠的脸色阴晴不定,眉梢不停跳动。

    其实这份告示若在局外人眼里看来很假,所谓朝廷的命令,所谓湖广巡抚,两广总督奉命进击平叛等等,仔细推敲的话漏洞颇多。

    然而朱宸濠不在局外,他正身处局中,这次起兵叛乱已将他和全家的性命押上了赌桌,得失如此重要,容不得他有丝毫大意,一个小小的判断失误都有可能身首异处。

    李士实和刘养正也坐在帅帐内,看着朱宸濠阴晴不定的脸色,二人沉默无语。

    本来一切都在按他们的计划慢慢实现,除了攻陷吉安府多花了几天时间,以及眼前这座九江城有点难啃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很顺利,李士实和刘养正甚至生出几许窃喜和憧憬,朝廷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说不定王爷真能夺了这座江山呢。

    然而在九江却碰到王守仁这样的对手,朱宸濠起兵之前什么都算到了,唯独忘记请一位算命先生来为他算算流年,遇到王守仁显然是朱宸濠流年不利。大家攻城守城打得多么愉悦,多么开心,你抽冷子玩这一出散布谣言算怎么回事?

    不讲道理嘛!

    “王爷,此必是王守仁疑兵之计,王爷不可理会,我军当速速攻陷九江方为上策!”李士实终于开口了。

    然而刘养正却喜欢跟李士实唱反调,李士实既是王爷的亲家,又有过当朝廷侍郎的资历,连个进士都考不上的刘养正若再不表现表现,待王爷取了江山,可就只能轮到他喝汤了。

    “王爷,疑兵所为何来?算算咱们起兵的日子,在吉安府城下耽搁了十来天,又在九江城下耽搁了半个月,至今仍无法破城,说来也有一个来月了,按朝廷军驿快马的时间来算,朝廷传下命令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学生以为,王守仁散播的这些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朝廷也该有所动作了。”

    李士实气坏了,平日里刘养正总是处处针对他,他气量大可以忍,但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这刘养正仍不知轻重,一味为了争宠和表现自己而盲目反对,这怎么能忍?

    “王爷不可听刘养正胡说!此确为王守仁疑兵之计,王爷别忘了,咱们已分出两支兵马分袭武昌和徽州,王守仁的目的正是要王爷惊慌失措,将派出去的兵马撤回来,然后朝廷聚而击之,这是王守仁之计,王爷万万不可上当!”

    朱宸濠犹疑不定,听到二人争辩,脸色愈发泛起铁青。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说的就是他目前的处境。这一步迈左脚还是迈右脚,直接决定着他是生是死。

    朱宸濠此刻总算明白他的先祖,第一代宁王朱权为何直到死的那一天也不敢造永乐皇帝的反,这些日子他才知道,造反简直不是人干的事,训练军队,制衡属下,攻守用计,最烦最痛苦的就是现在,情势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关乎自己生死判断的时候。

    朱宸濠心中甚至隐隐生出几分悔意。

    造什么反啊,继续当那个无权却有钱,王府妻妾如云的逍遥王爷有什么不好?为何脑子犯抽走上今天这条路?

    帅帐内,朱宸濠在李士实和刘养正二人面前来回踱步,沉思了半个时辰,这才神情凝重地开口。

    “传令,分袭武昌和徽州的两支兵马火速撤回!”

    李士实大急:“王爷!”

    “不要说了!”朱宸濠神情冷峻道:“不错,这很可能是王守仁的计,但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诚如刘先生所说,算算日子,朝廷差不多也该有反应了,许泰,刘晖,湖广巡抚,两广总督这些人确实在任上,确实有可能挥兵来攻,但有这个万一,本王和你们便棋差一着,身家性命可就毁在这一步了!”

    行军近十日,朱厚照亲帅的二十万大军已接近安庆府。

    安庆,是南京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朱宸濠若破安庆,南京必是其囊中之物,若南京是个风姿妖娆的美女,那么安庆就是这位美女身上最后一件肚兜,朱宸濠扒光了这位美女的肚兜,就可以肆无忌惮对她耍流氓了。

    朱厚照和秦堪要做的事情,便是竭尽全力保住这位美女的肚兜,再给这位美女加一条铁打的贞c带。

    不论别人明里暗里骂朱厚照是怎样的昏君,但朱厚照有个优点却是如今二十万将士谁也不能否认的。

    身在军中的朱厚照一反在京师皇宫和豹房时的懒散好玩性子,一路行军不论是后军粮草,还是前军斥候,每日的路程,扎营的地点等等,全是他下的令,每道命令可圈可点,而且雷厉风行,连保国公朱晖这等在军中待了一辈子的老将也啧啧称赞不已,至于称赞时有几分真心,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恐怕只有朱厚照日夜嘴里念叨着希望王守仁不要太早把朱宸濠灭掉的忧心之言,才略微看得出几分京师小昏君的神采。

    急行军不是件轻松的事,但是皇帝都没说累,秦堪这些臣子们自然没有怨言。

    今日扎营在离安庆还有八十余里的野外,营盘扎得很牢固,围栅,营帐,辕门,拒马……一切都布置得一丝不苟。

    扎下营后秦堪便躲进了自己的大帐中,丁顺和贴身侍卫们从皇帝仪仗里借来一个硕大的澡盆,丁顺等人烧了几锅滚烫的水倒进盆里,温度差不多时,秦堪脱光了衣服进了盆里,半躺在里面舒服地吁了口气。

    行军太苦了,饶是秦堪每日无须步行,但每天骑在马上,大腿内侧也被马鞍磨得鲜血淋漓,被军中大夫上了药后,那种又痛又痒的滋味委实难受极了。

    丁顺掀开大帐帘子走了进来,走路的姿势鬼鬼祟祟,凑近时贼眉鼠眼的样子分外可憎。

    “公爷,您是尊贵体面人,让您独自洗浴实在令属下们羞惭无地……”

    秦堪眼皮一跳,上下打量了丁顺一眼,道:“你什么意思?离我远点,现在就滚出去,公爷我不好你这一口。”

    “是是,属下们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给公爷在附近农家买两个清白的黄花闺女侍侯公爷,后来发现风险太大,只好放弃……”

    秦堪微怒:“你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若真干了这事,现在你们的人头已挂在旗杆子上了,陛下治军之严莫非你没瞧见?军中是女眷可以进来的地方吗?”

    “是是,属下知错,幸好属下悬崖勒马啊……”丁顺顿了顿,道:“公爷,刚才有锦衣卫探子传来消息,九江城有点悬了……”

    秦堪眉宇一冷:“怎么回事?”

    “朱宸濠兵围九江半月而不克,但九江终究兵少将寡,一日不如一日了,而且江西地面上各种传言漫天飞,朱宸濠和王守仁都有点昏头昏脑,不敢轻易出击……”

    “什么传言?”

    “朱宸濠南昌起兵,探子探明他的人马其实只有十万之数,但朱宸濠却对外宣称有四十万,王守仁那家伙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存心想跟朱宸濠攀比,对外称九江城守军有三十五万,后来朱宸濠不甘示弱,又说新招募了二十万新军,王守仁也不甘示弱,说朝廷王师一百万就在九江城百里之外,朝发夕至……这牛皮吹得,啧啧,太不要脸了,属下都想给这二位跪了。公爷,您常说王守仁是千年难遇的圣人,这……是良心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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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平叛战略

    丁顺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在拷问秦堪的心灵。

    这个世上秦堪是第一个说王守仁是圣人的人,或许连王守仁都不相信自己是圣人。

    大明这个时代的文人还是很要脸皮的,就算实至名归,嘴上总得谦虚一下,不像满清鞑子的某个皇帝,别人做的诗词自己添上一句或改个字,这首诗便成了自己的,谁敢把这首冠在自己名下,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于是他以这种巧取豪夺的方式成了世上诗词产量最高的皇帝,当然,诗词质量也是最烂的,老了老了总该要点脸了吧,人家偏偏打算将厚脸皮带进棺材,竟自称什么“十全老人”。

    王守仁的圣人称号不是自己关上门自封的道号,是数百年来无数心学传人和后人对他的定论,一个数百年来传扬而毫无争议的事实,必然是颠扑不破且实至名归的。

    圣人不一定处处受欢迎,孔夫子够圣了吧?人家活着的时候游历各个诸侯国,寻求传道授业的机会,结果被各诸侯当成流浪狗似的赶来赶去。

    王守仁也是圣人,但他当圣人的风格非常的独特,该杀人时毫不手软,该出阴招时毫无顾虑,九江城外数千土匪兴冲冲赶来向他投降,他却手起刀落把土匪头子杀了个干干净净,由此看出这位圣人不一定是好人,圣人和圣君一样,不仅诛心,也杀人。

    连人都敢杀,吹吹牛皮就更不在话下了。

    不过秦堪仍对王守仁的举动感到惊异,吹牛皮可以理解,但把牛皮吹得如此清新脱俗,严重脱离实际的,除了与生俱来的勇气以外,还得需要一张鬼泣神惊的厚脸皮。

    当然,吹牛皮这么愉悦的事情,绝非王守仁首开先例,早在永乐年间,永乐皇帝令朱能为将,南征安南,当时双方军队加起来不到三十万人,结果明军对外号称八十万,安南更离谱,竟号称七百万,实可谓历史上牛皮吹得最大的一场战争,双方兵对兵,将对将正面相抗时,不知双方主将有没有脸红,但是史官落笔时脸上一定臊得慌。

    吹牛的事情且不说了,丁顺所说的九江府难以坚守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秦堪仍泡在澡盆里,拧眉想了一阵,然后起身擦干了身子换上干净衣裳,出帐径自去了朱厚照的帅帐。

    帅帐内只有朱厚照一人,连曰的行军对他这个身娇体贵的皇帝来说,显然也不是轻松的事,大军扎下营盘他便进帐睡着了。

    听到侍卫们的禀告后,秦堪耐心地在帅帐外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时,朱厚照才醒来。

    侍卫请秦堪入帐,秦堪进去便发现朱厚照正在埋头大吃。

    一大碗糙米饭,再加一碗飘着几丝油花和碎肉末儿的肉汤,便是朱厚照晚餐的全部。

    从离京出征的那天起,朱厚照的伙食便一直是这个标准,他说将士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只要他碗里比普通军士多一小块肉,军心便失去了。

    一个失了军心,失去将士拥戴的主帅,是绝不可能打胜仗的。

    皇**做到这般地步了,下面的将军和勋贵们自然更不敢逾矩,老老实实跟着吃糙米饭,喝着比涮锅水强不了多少的所谓肉汤,包括秦堪在内。

    见秦堪进了帅帐,埋头往嘴里刨饭的朱厚照朝他随意扬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吩咐侍卫也给秦堪上了一份糙米饭和肉汤。

    老实说,这些年的锦衣玉食养刁了秦堪的嘴,对眼前这东西实在难以下咽,但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秦堪苦笑着叹了口气,却没动筷子。

    朱厚照一碗饭刨得差不多了,抬头好奇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吃?”

    “陛下,臣不饿,臣打算等会儿和陛下一起吃……”

    朱厚照哈哈一笑,打了个长嗝儿:“跟朕一起吃可就要等到下一顿了,没瞧见朕刚刚吃饱了么?”

    秦堪也笑:“陛下,你一定还会再吃一碗的……”

    “为何?”

    “陛下,主将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同吃同住,这是一军主帅得其军心的必要手段,但欲得其军心,有些事情必须做在明处,比如说同吃同住,就必须大张旗鼓,做得大明大亮,最好让所有将士都瞧见陛下究竟吃的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和他们毫无差别,如若是,将士们心怀感动,必为陛下效死……”

    朱厚照楞了一下,重重道:“将士们吃什么,朕也跟着吃什么,绝无差别,你这些曰子不也瞧见了么?”

    “陛下,臣瞧见了,将士们瞧见了吗?你每曰躲在帅帐内进食,说句小人之言,谁知道陛下在大帐内吃的是糙米饭还是享受着奢华盛宴?”

    朱厚照睁大了眼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珠子死死瞪着秦堪,良久,朱厚照黯然一叹,声音都带着浓浓的苦涩和悲愤。

    “来人,……再给朕端碗糙米饭和肉汤来,端到外面将士们的营帐内,朕和将士们同食。”

    恨恨地跺了跺脚,朱厚照瞪着秦堪:“你怎么不早说?”

    “臣以为陛下喜欢吃饱撑着的感觉……”

    朱厚照瞪着秦堪良久,最后索然叹道:“秦堪啊,你这辈子少干几件缺德坑人的事会死吗?”

    秦堪笑道:“当然不会死,但臣一定活得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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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陛下亲至将士营帐中,端着大碗与将士们同吃同喝,一碗糙米饭吃得喷喷香,一边吃一边与营中将士们畅聊,营中将士诚惶诚恐又感激涕零,能与皇帝同帐吃饭的殊荣,令将士们激动得手脚没处放,既拘谨又感恩,一顿饭吃得大家都不自在,却又吃得群情激奋,感恩戴德。

    这顿饭的目的达到了,于是朱厚照捧着浑圆的肚皮,堆着一脸和煦的笑容,脸颊不停抽搐,脚步微微踉跄回了帅帐。

    进了帅帐朱厚照便很没形象地往软榻上一倒,重重叹气:“朕只觉得今曰将一辈子能吃的饭都吃了,大军主帅果然不好当啊,朕越来越佩服那些千古名将了……”

    秦堪满脸崇敬地看着朱厚照:“陛下是个实在人呐,臣万万没想到陛下竟实在到这般地步,若换了臣是主将,臣只会端着饭碗到处串门,这个营帐跟将士聊聊天,当着大家的面扒两口饭,再换到另一个营帐,继续扒两口,大伙儿要看的是主帅吃的什么,其实并不在乎主帅会不会把它吃干净……”

    朱厚照猛地坐起身,如傻似呆地盯着秦堪,悲愤得想哭:“你……你怎么不早说!”

    秦堪无辜地眨眨眼:“臣还是刚才的想法,以为陛下喜欢吃饱了撑着的感觉……”

    朱厚照嘴唇蠕动几下,秦堪估计他想骂娘,不过自小家教太好,不知怎么骂。

    一阵寂静之后,朱厚照长长叹了口气:“秦堪啊,以后再遇着这种事,你索姓什么都别说,让朕活活蠢死吧。你还有事吗?没事退下,朕想冷静一下……”

    “臣有事。”

    “快说,说完快退下,让朕好好冷静。”

    秦堪直起身,正色道:“想必陛下也得到了锦衣卫密报,王守仁率一万残卒坚守九江,然则终究寡不敌众,九江失守即在眼前……”

    朱厚照叹道:“朕也为此事担着心呢,不管怎么说,王守仁只凭一万残卒坚守九江城半月,生生挡住了朱宸濠十万大军,纵然九江失守,王守仁亦有功无过,朕不但不怪他,还得重重赏他。”

    秦堪沉声道:“陛下,臣今曰就是想向陛下谏言,九江城破已在旦夕,不如令王守仁主动弃城,我朝廷王师已至安庆,安庆离九江不过数百里,大军朝夕可至,陛下乃大军主帅,目光应放眼全局,不必强谋一域,更不必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

    朱厚照神情凝重:“你的意思是?”

    秦堪转身几步走到帅帐内一张硕大的行军地图前,在地图上的“安庆府”和“南昌府”之间来回划了一个大圈。

    “陛下,歼灭叛军的主战场非九江,而是安庆或南昌,这两处地方才是王师平灭叛乱的关键战场!”

    朱厚照犹疑许久,不解道:“主战场是安庆尚好说,为何南昌亦在其中?南昌是朱宸濠的老巢,但朱宸濠麾下反军已全部开拔至九江,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怎会回师守南昌?”

    秦堪笑道:“臣以为,安庆之战是王师和朱宸濠的第一战,但是安庆地处南直隶和江西交界,地理上山林河流众多,既不易守亦不易攻,所以这一战不太可能全歼反军,反军大挫后必回师南昌……”

    秦堪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反军守的不是南昌城,陛下别忘了,南昌旁还有一个鄱阳湖,朱宸濠麾下的水军可不弱呢,臣可断言,最后决战不在地上,而在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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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洗了头发,吹了冷风,感冒复发了,迷迷糊糊**躺了一天,很晚才码字,老贼咬牙坚持,大家给几张月票鼓鼓劲儿呗~r

第六百零七章 再见唐寅

    最后决战之地在鄱阳湖,事实上这并不是秦堪开的金手指,前世只是个公司业务副总,对史书纵有涉猎亦不过浅尝辄止,宁王朱宸濠什么时候兵败,在哪里兵败,秦堪哪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只是这些年来秦堪指挥过几场战事,对敌人的动作能够事先做出判断,况且摸着良心说,宁王朱宸濠这种货色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天才人物,他的下一步能打出个什么窝囊样子,秦堪基本猜得**不离十。

    放弃九江,布重兵于安庆,等待朱宸濠挥兵来攻,这无疑是个很干脆的办法,朱宸濠既然起兵造反,那么夺取南京是他唯一的选择,欲夺取南京,他只能先取安庆,与安庆的战略地位相比,九江只能算是一块可有可无的鸡肋。

    王守仁也清楚这一点,他之所以仍在坚守九江,是因为他自信暂时还能守得住,他要给朝廷平叛王师争取时间,朱宸濠一日未破九江,便意味着朝廷王师多一日行军集结的时间,意味着王师击败朱宸濠的把握更多了一分。

    这是默契,属于秦堪和王守仁两人之间的默契。

    秦堪的建议朱厚照从来都是非常重视的,当即便擂鼓聚将,诸武将和勋贵们入了帅帐,众人围在地图前推演商议许久,纷纷认为放弃九江的决策是有道理的,于是朱厚照下旨,明日拔营迅速到达安庆,并在安庆城外扎下连营,同时下旨给九江坚守的王守仁,令他可寻机放弃九江城,挥兵北上与王师会合或南下转入敌后,自由他随机定夺。

    圣旨出营,再次奔赴九江,这次的圣旨显然不那么昏庸了。

    第二日清晨,大军拔营启程,直奔安庆。

    安庆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它位于南直隶和江西的交界处,是京都南京的最后一道屏障,历朝历代的战争,只要攻破安庆,南京便是囊中之物,无一例外。真实的历史上,数百年后满清曾国藩麾下湘军征剿太平天国,曾国藩胞弟曾国荃几番血战,终克安庆,湘军蜂拥进入安庆城的那一刻,曾国荃流泪仰天狂吼曰:“贼破矣!”

    这句“贼破矣”可不是指破了安庆,而是曾国荃认为安庆既破,攻陷太平天国都城南京已是毫无悬念的事了,由此可见安庆的地理位置何其重要。

    幸好如今安庆仍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朱宸濠起兵后,原本的计划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南昌一路闪电突破,以最快的速度攻破安庆,占领南京,由此夺得大明的半壁江山,无奈现实太过骨感,同时朱宸濠也太高估了自己和麾下两位谋士的智商,战事从一开始便没能按他的计划发展,朱厚照都从北方京师千里迢迢赶到安庆了,而他的造反大军仍被王守仁死死拖在九江,原本占到的一着先机被他生生浪费。

    所以说,不论做人还是做事,都要对自己有一个清醒理智的认识,就算自己没有这个认识,至少也得请一两个有这种认识的人随时在身边提醒自己是个蠢货,别干出格的事,更别干超出智商范围而且玩命的事,蠢并不丢人,干出的事情把旁观者蠢哭而自己浑然不觉,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这才叫丢人,而且这种人的寿命通常不长,很少有活到寿终正寝的。

    大军到达安庆后,在安庆南城外扎营,兵马连营十数里,白茫茫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营盘还未扎妥,安庆知府张文锦,安庆卫所都督杨锐便率全城文官武将出城迎圣驾。

    朱厚照身着铠甲,秦堪隐隐落后朱厚照两步,走到满地跪拜的官员和武将身前,朱厚照笑吟吟地命众人平身,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厚照和秦堪的眼睛便徒然睁大。

    “下流奸贼!怎么是你?”

    “唐兄,你怎么在这儿?”

    二人一齐出声,眼睛却定定看着官员武将后面孤零零站着的唐寅。

    唐寅穿着一身颇为破旧的长衫,身形愈显瘦削,站在众官员身后面露苦笑。

    朱厚照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双手不自觉地护住了裆部,显然唐寅曾经那一招抓龙鸡手令他印象非常深刻。

    满城官员武将愕然的目光下,秦堪和朱厚照互视了一眼,接着秦堪快步上前,将唐寅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唐兄,你怎么会在安庆?锦衣卫月前禀报,说你被宁王绑了票,后来不知所踪,我还以为宁王把你撕票了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令唐寅应接不暇,最后唐寅黯然一叹:“此生再见到秦贤弟,恍如隔世啊!唐某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委实一言难尽……”

    “那就从头开始说,没关系,宁王还没打到安庆,我有很多时间。”

    唐寅抬头注视着秦堪,冷不丁道:“我有了一个妹妹……”

    秦堪一楞,失笑道:“没头没脑的,说这个做什么?你一直有很多妹妹好不好?”

    “不,是亲妹妹!我……”唐寅仰头一叹,道:“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秦堪愈发迷惑了:“这跟你逃出宁王府有关系吗?”

    “有,是她把我救出了宁王府,还带我钻进深山老林躲开宁王追兵……”

    “然后呢?”

    唐寅苦涩叹气:“然后,……我就中了一种天下无人能解的奇毒,如果我不想死的话,就只能选择命里多一个亲妹妹。”

    秦堪大吃一惊:“这什么妹妹,出手竟如此狠毒!”

    “你还没问我这个亲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她叫什么?”

    唐寅抬头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她叫……唐子禾。”

    秦堪身躯猛然一震,眼睛当即睁得如铜铃一般,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他什么都明白了。

    唐寅看着震惊不已的秦堪,忽然笑了,若有深意道:“听到这个名字,你有什么想说的?”

    秦堪呆怔许久,伸手拍了拍唐寅的肩,叹道:“以后我若骂你‘x你妹’之类的粗话,你不会生气吧?”

    唐寅拱拱手,笑道:“当然不会,你没骂错。”

    顿了顿,唐寅接着笑道:“以后我若惹唐子禾生气,她指着我的鼻子骂‘x你妹夫’之类的,我也不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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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兵行险着

    秦堪的脸色有些惊愕,也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唐子禾竟会将唐寅救出来,白莲教妖女果然不是活雷锋,搂草不忘打兔子,救人也不能白救,总要榨取任何一分可以利用的价值。

    唐寅被她救出宁王府,也不知是他的幸或不幸。

    秦堪脸色阴晴不定,唐寅却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唐子禾……该不会是霸州造反被平后朝廷官府追缉的唐子禾吧?”

    秦堪很坦然地点头:“没错,就是她。”

    唐寅苦涩一笑:“我也觉得奇怪,都说你对敌人残酷无情,从无遗漏,为何这个唐子禾却一次两次从你指缝里溜走,原来你和她早已情系一线,英雄总难得过美人关啊。”

    秦堪盯着唐寅笑道:“莫名其妙认下这么一个亲妹妹,你害怕吗?”

    “怕!”唐寅老实承认,叹了口气后接着道:“不过这事既然跟你有关系,害怕我也认了,咱们都担着天大的干系,想必你也不会让此事败露然后眼睁睁看着大家倒霉,对吧?”

    秦堪扭头朝朱厚照方向瞧了一眼,然后笑道:“放心,此事我会做得天衣无缝,你只需守口如瓶便是。”

    唐寅苦笑叹道:“好吧,谁叫我欠下她的救命之恩呢,这位唐姑娘可真老实不客气,人还没逃出宁王兵马的追捕呢,就开始挟恩图报了……”

    一张苦瓜脸凑近秦堪,唐寅怆然道:“来日秦贤弟能否帮唐某求个情?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就不必在我身上下毒了吧?她跟我说过,你只差一乘轿子纳她入门了,这事你不能不负责呀。”

    秦堪尴尬地揉着鼻子。

    这事儿就说不清楚了,理论上来说,确实只差一乘轿子纳进门,不过唐子禾未免也太不矫情了,记忆里,似乎没跟她谈婚论嫁过呀……

    “唐子禾她人呢?”秦堪不自禁地扭着身子四顾环视,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双熟悉的幽怨的眸子。

    “早走了,数日前把我送到安庆城便离开了,说什么还有债没还完……”唐寅迷惑不解地挠头:“奇怪啊,以她那身鬼神莫测的下毒本事,这世上有谁敢让她欠债?不怕死状凄惨吗?”

    这事太复杂,秦堪决定不跟书呆子浪费口水。

    “她给你下了什么毒?”

    唐寅的表情有种出席自己葬礼的哀伤:“天下第一奇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虽然不知道,但一定很厉害,你是没见到她在宁王府放倒那些侍卫的样子,简直杀人于无形啊……”

    “最近有什么症状?”

    “打摆子,一到夜里便打摆子,根本停不下来。”

    “除此之外呢?”

    “没了。”

    秦堪古怪地瞟他一眼,悠悠道:“我活了小半辈子,还没听说所谓天下第一奇毒的杀伤力只是令人不停打摆子……唐兄,你该不会被吓成这样的吧?”

    唐寅的神情非常严肃:“秦贤弟怎可小觑读书人的风骨?奇毒,绝对是奇毒,……谁家摆子能打成三长两短间歇的?”

    …………

    …………

    秦公爷有很多事要忙,实在没时间体验何谓“三长两短”节奏的打摆子,吩咐侍卫将唐寅安排在安庆城官驿内,接下来便是不停接见来自各路各城的锦衣卫负责人以及查阅零零总总的密探情报。

    大军在安庆城外扎营完毕时,秦堪的公务差不多处理完了,朱厚照也与安庆府的各文官武将们叙话结束。

    二人在帅帐内碰头,朱厚照的表情很不爽,拧着眉劈头就是一句“那个姓唐的老书生怎么跑到安庆来了?”

    秦堪苦笑:“一言难尽呐,陛下,唐寅与陛下争刘良女败北,黯然神伤之下离京游历,谁知稀里糊涂竟游到江西南昌宁王的地盘上……”

    “后来呢?”

    “后来当然不负众望,唐寅被宁王抓进王府,欲强请他为幕僚,唐寅倒确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抵死不从……”

    朱厚照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神情平缓道:“后来他从宁王府逃出来了?”

    秦堪躬着身,小心翼翼地为将来埋下了伏笔:“正是,幸好唐寅在宁王府中阴差阳错与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相认,多亏他妹妹颇识大义,千辛万苦将他从宁王府救出,兄妹二人在深山里逃亡了两个多月,这才辗转来到安庆。”

    朱厚照仰头,沉思半晌,非常感慨地迸出一句貌似骂人的话:“唐寅他妹……壮哉!”

    连他妹都壮哉了,偏偏绝口不提唐寅,可见朱厚照对唐寅的怨念颇深,哪怕他已是争女之战的胜利者,也无法掩饰唐寅曾经那一抓带给他的伤痛。

    “秦堪,等咱们平定朱宸濠回京后,你瞧着给唐寅安排一个官职吧,他的功名早已恢复,该他给一个说法,嗯……最好离京师远点儿,最重要的是……”

    “臣了然,最重要的是离刘良女远点儿。”

    既然唐子禾已将她的身份铺垫到这个程度了,秦堪便不得不为这件事收尾善后。

    深夜子时,数骑快马在夜色的掩护下匆匆离营而去,这几人皆是秦堪在南京时的心腹亲信,他们正奉秦堪的命令奔赴江南苏州吴县。

    吴县,是唐寅的故乡。

    一个名动天下的大才子,不可能随随便便冒出一个亲妹妹别人就真信了,谎言既已出口,便必须用另一个谎言来圆它,而秦堪派出去的这些人,正是为了圆这个谎言。

    秦堪相信,他的心腹亲信能将这个谎言圆得天衣无缝。

    …………

    …………

    正德三年八月,朱宸濠再次下令猛攻九江城。

    王守仁率部坚守,苦苦支撑两日,九江城在反军的猛攻下摇摇欲坠,破城只在朝夕。

    面对反军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王守仁情知九江难守,当即下令弃城,夜黑之时率残部五千余人突围而出,然而王守仁并未做出北上与平叛王师会合的选择,反而选择了南下。

    一支五千人的残部就这样在反军的势力地盘后方四处穿梭,王守仁一路上不断召集仍忠于朝廷的卫所官兵,甚至连失守吉安府后躲在深山打游击的伍文定所部也被他召集至麾下,不到一个月时间,王守仁麾下兵马竟出人意料地壮大起来,足足有两万多人。

    朱宸濠麾下反军历经辛苦终于占据了九江城,一时间竟也士气大振,一扫多日来的颓靡气氛,尽管王守仁留给反军的只是一座空荡荡无粮无械无百姓的三无城池,但是……毕竟是一座城池。

    攻克九江是得还是失,是喜还是悲,唯有朱宸濠和麾下一众谋士心中自知。

    九江已克,接下来,就该直指安庆府了。

    原九江知府衙门已被战乱破坏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房,朱宸濠连门都不敢进,只在城中宽阔地带搭起了帅帐,此时正与麾下谋士和将军们商议大军行止。

    帅帐内一片寂静,朱宸濠的脸色很阴沉,尽管攻下了九江城,但他的心情并不好。

    起兵计划是完美无暇的,至少他和手下谋士都是这么认为,然而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被伍文定和王守仁这么一拖,生生将战事拖延了一个多月,这是最为宝贵的一个多月,朱宸濠和李士实的战略部署很大程度上依靠的便是兵贵神速,迅雷不及掩耳,最好是直到他们打下南京城朝廷才来得及反应,可如今这最宝贵的一线先机被那两个匹夫完全破坏了,前途大业一片渺茫,朱宸濠的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安庆探子来报,小昏君朱厚照已领二十万大军在安庆城下摆开阵势,等着与本王决战,他们以逸待劳,而本王的兵马连日征战,如今已是一支不到十万的疲惫之师,诸位,本王安能敌之?”朱宸濠的语气如冰渣般寒冷,令帐内所有人不寒而栗。

    帐中将领神色阴沉,无人出声。

    朱宸濠讥诮一笑:“起兵诸位不是信誓旦旦说同福同难,为本王效死吗?本王如今进退两难,为何不见有人站出来为本王分忧?”

    依旧无人出声。

    不得不说朱宸濠对部下的期待太天真了,一帮用银子召集起来的盗匪水贼之流,竟跟他们谈什么同福同死,实在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这会儿没人站出来像猪八戒那样说一句大家分了行李各自散伙,已然是朱宸濠祖上积德烧香了。

    良久,幕僚李士实终于还是说话了。

    “王爷,咱们必须攻安庆!”

    朱宸濠阴沉的目光盯住他:“他朱厚照有二十万人在等着本王,你还要本王攻安庆?李先生,你被吓糊涂了吧?”

    李士实摇头:“王爷欲图大业,安庆是必争之地,攻克安庆,则南京为王爷囊中之物,安庆不克,王爷从此如山贼流寇,被朝廷终年追杀逃亡,生不如死。”

    想到日后像狗一样被人追杀的日子,朱宸濠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

    “何以克安庆,望李先生教本王。”

    一贯与李士实作对的刘养正也不敢再唱反调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此时反军已处劣势,若再窝里反,只会加速他的灭亡。

    李士实沉思许久,道:“王爷,凡战者,皆以正合,以奇胜,既然正面无法相抗朝廷大军,不如另出奇招……”

    朱宸濠眼睛一亮:“还请先生细说分明。”

    李士实冷冷道:“很简单,我们仍挥师北上,做出强攻之势,暗地先遣死士乔装入安庆,……刺杀朱厚照!”

    ps:谢谢大家体谅,病来如山倒,码了四五年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另:还有一更……

第六百零九章 绝处无生

    李士实的建议令帐内所有人神情剧变,朱宸濠的脸色也变了。

    诚然,不管他有多么雄伟多么豪迈多么开天辟地的想法,造反者的骨子里仍是虚的,他或许想过挥师攻取京师,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形下将朱厚照踹下皇帝的宝座,然后取而代之。

    但是他终究是造反者,百年前的永乐皇帝就算造反成功,将他的侄子建文皇帝赶下了王座,以后的十数年时间里也无可避免地在心虚中度过,于是永乐皇帝不仅恢复了久废不用的锦衣卫,以此为耳目监视臣民的议论,甚至连东厂这种祸害都被他独树一帜地创造出来了,此后的迁都,郑和七下西洋,屡次派心腹胡濙出巡大明各地明察暗访建文皇帝的下落,终其一生亦未能消除这个心魔。

    得到天下的都没能消除心魔,更何况离得天下八字还没一撇的朱宸濠?

    李士实的建议刚说出口,朱宸濠额头冷汗便冒了出来。

    其实造反和刺杀皇帝同样大逆不道,拉到刑场上谁也不比谁少挨一刀,但不知是什么心理,朱宸濠可以接受造反,却很难接受直接弄死朱厚照,大抵这个法子太不讲究了吧。

    “刺……刺杀朱厚照?”朱宸濠垂下头,手指略显慌乱地在座椅扶手上毫无节奏地敲击。

    “是的,刺杀朱厚照!”李士实用行动证明读书人逼急了比杀人如麻的武将更暴力。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震惊,平静地问道:“皇帝御驾身处二十万大军中,如何刺杀?”

    李士实冷笑:“朱厚照总不可能将二十万大军整天拴在裤腰带上到处跑吧?”

    朱宸濠识人的眼光或许有毛病,军事素质平庸无奇,领导智慧更是一塌糊涂,但他有个优点,任何下三滥的招数,只消一点即通。其实这人如果去收保护费,成就并不一定比当王爷低。

    朱宸濠立马明白了李士实的意思,眼中瞬间暴**光:“趁他落单,或是用计骗他落单,然后……堵他!”

    李士实连连点头:“正是!王爷高才!”

    这话接过来不像是夸奖,倒像是骂人了。毕竟堂堂一位有能力争夺天下的王爷,竟用一种类似街头流氓寻仇的方式来决定江山所属,不得不说,这是盗匪山贼们对朱宸濠的洗脑成功,也是朱宸濠走向堕落的开始。

    见帐内众将仍犹疑不定,李士实耐心地解释。

    “凡战者,兵出诡道者持胜算,如今我军已不能保持兵贵神速的优势,勿用讳言,实则我义师已处于劣势,但我们并非完全没机会,如今我们唯一能用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刺杀朱厚照!朱厚照离开京师,则如龙出大海,嬉游浅滩,一个小小的契机便能置他于死地,朱厚照一死,则江山无主,天下大乱,朝廷仅靠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是支撑不起来的,那时便是王爷问鼎江山的最佳机会!安庆的二十万大军怕什么?朱厚照一死,王爷一道檄文便可令他们乖乖弃械归降……”

    一个看似完全不可能实现的计谋,在李士实的巧舌鼓动下,帐内众人竟渐渐激动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了曙光。

    好了,前景可以预见,结局大家也畅想得非常美妙了,接下来便是很实际的操作问题。

    “如何刺杀?”朱宸濠迫不及待问道。

    李士实冷冷一哼:“从京师到江西各地官府,王爷这些年来散出去的银子还不够多吗?这些人拿了王爷的银子不能白拿吧?诱龙出海只消动动嘴皮子,这事对那些耍惯了嘴皮子的文官们来说,不难吧?”

    朱宸濠恍然,接着喜形于色:“不难,当然不难,既然是刺杀,索性把秦堪那小孽畜也诱出来杀掉,京师满朝文武公卿,就数这小孽畜最坏,本王必除他!”

    一个难以想象的阴谋,悄无声息地张开了大网。

    历史的发展很多时候都是小人物不经意的轻轻碰撞而改变了方向。

    …………

    钱宁在泥泞的小路上踉跄逃命。

    夏天的雨来得既急又快,说来便来,如女人般不可捉摸,对诗人来说,雨后新晴或许是最富诗情画意的风景,但对逃命的人来说,雨后的泥泞小路无疑将他的性命推向不可测的深渊。

    钱宁这一个月以来过得很刺激,很有意义。

    九江城危难之时,王守仁把他从九江城派出去大散传单,吹牛皮说朝廷大军指日可至,南直隶,湖广,两广已做好合围一击的准备。

    传单产生的作用是非常有效的,它确实把朱宸濠唬住了,由此撤回了攻打武昌和徽州的两支反军。

    然而王守仁却只字未提散完传单后,钱宁这批人到底该往何处汇合。

    显然,发传单这种工作自古以来便不被人待见,不仅被老板克扣工资,运气差的说开除就开除,招呼都不打。

    等钱宁和手下三十多人散完传单打算回九江复命时,却发现王守仁竟已弃城而走,朱宸濠的反军已占领了九江。

    这下钱宁和手下们傻眼了,一种被抛弃的怨妇心情油然涌上心头。

    不道德啊!被秦公爷推崇至深的王大人怎可做出如此不道德的事?这不是始乱终弃么?

    悲愤的钱宁和手下们别无他法,就算要骂娘好歹也要保住自己这条命,然后活着撑到王守仁面前再骂。

    江西已大部落入朱宸濠的反军手中,钱宁手下的三十多人聚在一起逃命必然成为移动的活靶子,于是大家决定分散往北,转向安庆找朝廷大军。

    三十多名手下的运气如何钱宁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差。撒开步还没跑出百里,就被抢掠村庄的反军发现了踪迹,然后反军一路追过来。

    一天一夜,反军锲而不舍的追,钱宁无头苍蝇似的逃,他的背部中了一箭,箭矢入体不深,暂时要不了命,但他的行动却因失血而渐渐迟缓,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钱宁甚至能听到身后的粗重的喘息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路中间一块凸起的石块绊得钱宁身形一个踉跄,怎么也收不住身势,钱宁终于狠狠栽倒在地。

    绝望中的钱宁还没来得及爬起身,他的背部,脖颈已被架上无数柄刀剑。

第六百一十章 震慑群雄

    钱宁趴在地上,脸已经深深埋在湿泥里,身躯抖得厉害,却一动也不敢动。

    从小被太监收养,哪怕在权贵达官多如牛毛的京师城里,钱宁亦活得游刃有余,自小连京师都很少出去过,太监养父去世,他直接承袭恩荫当了锦衣卫百户,他的一生可谓顺风顺水,无风无浪,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敌占区仓惶逃命,而且被无数刀剑架在自己的身上,生死悬于一线。

    呼哧的喘息将地上的泥水吹拂出圈圈浑浊的涟漪,钱宁仍趴在地上,惶恐地闭着眼,等待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是一刀劈落,还是五花大绑。

    “他娘的,跟狗一样窜了一天一夜,总算逮到你了,说!你是何人?是不是狗皇帝派出来的斥候或奸细?”

    问话的声音也喘得厉害,钱宁逃了一整天,反军也在后面追了一整天,大家都不轻松。

    “各位军爷,饶命……小人,小人只是九江城外庄子里的佃户……”钱宁颤声回答。

    反军根本懒得审,几只手伸过来将钱宁浑身上下搜了个遍,搜身的经验非常老道,连里衣夹缝,亵裤,足袜和鞋底都没放过。

    钱宁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块木制的牙牌被反军搜了出来,钱宁和众手下乔装出城,唯一保留的便是这块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牌子,本来遇险时应该果断扔掉,然而钱宁只顾仓惶逃命,根本没想到这块牌子上面去,直到被拿住才情知不妙。

    反军里面显然有认得字的,一看牙牌两眼大亮,哈哈笑道:“可逮了只肥羊,京师锦衣卫百户,呸!说什么九江佃户,佃户会佩这块牌子吗?佃户穿得起丝绸里衣吗?嗬,还有四十两银子,当咱们是傻子糊弄呢?”

    钱宁脸色惨白,带着哭腔大声道:“我招了,各位军爷,我招了……”

    “这小子看面相不是老实人,先揍了再说。”

    一通拳脚如狂风暴雨般倾泄在钱宁身上,钱宁双手护着头,像只被屠宰的死狗一样蜷缩在泥水里,嘴里发出嗷嗷的惨叫,惨叫声最后渐渐变得虚弱。

    …………

    …………

    九江城内经历过朱宸濠反军的洗劫……其实也没有洗劫到什么,王守仁撤出城时该带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也一把火烧了,留给朱宸濠的基本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城池。

    如果反军将士们保持**乐观主义精神,只重过程不重结果的话,九江城算是被他们洗劫了吧,至少反军将士们也辛苦搜寻了一番。

    一番洗劫过后,朱宸濠决定拔营继续向北,兵锋直指安庆。

    他采纳了李士实的建议,目前自己已陷入了劣势,只有出其不意刺死朱厚照,他才有一线希望问鼎天下。

    六万步军,四万水军,一齐向安庆开拔而去,以凌十一为步军统帅,朱宸濠则亲自统领水军。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朱宸濠为自己的野心做着最后一搏。

    步军统帅凌十一原本只是活跃在江西地面上的一个山贼,凌十一干山贼这份职业还是很有前途的,仗着自己精湛剽悍的武力和不怕苦不怕死的拼搏精神,他很快在江西地面上闯出赫赫声名,人见人怕,鬼见鬼愁。恰好正碰上朱宸濠招兵买马,宁王爷是个不怎么讲究的人,他招兵买马从来不管对方是善是恶,也不管对他忠不忠心,他固执的认为“忠心”这东西可以花银子买来的,于是向凌十一抛出了橄榄枝。

    凌十一寻思着山贼这个行当里他大抵已是无敌的存在,实在已找不到什么刺激和成就感了,于是痛快答应了朱宸濠的邀请,入了他的麾下,正所谓拉风的人生不需要解释,江西有名的山贼大盗凌十一摇身一变,成为了宁王麾下一员大将,打算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为子孙搏一个公侯万代的未来。

    从山贼到将军,凌十一的事迹足够能写出一本青春励志传记了,如果他干的事业不是造反的话。

    六万步军出九江,两日路程便快接近江西边界,出了江西边界便是南直隶了,那里,有二十万朝廷大军在等着他。

    凌十一独自坐在帅帐里愁眉不展,因为他发觉第二次创业似乎并不顺利,王爷尽管没明说,可大家都看得出,眼下己方已落于劣势。

    帐外传来吵嚷声,凌十一皱眉,正待呵斥,却见亲兵掀帘而入。

    “将军,有人在营外杀了咱们的弟兄。”

    凌十一环眼一瞪:“混帐!谁杀了咱们弟兄剁了他便是,这点小事用得着跟老子禀报吗?”

    “将军,杀咱们弟兄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就剁不得……慢着,他娘的,什么女人能杀咱们弟兄?”

    “一个绝色绰约的女人。”

    凌十一两眼圆睁,目光顿时露出yin邪之色。

    山贼就是山贼,就算当了将军,仍脱不了山贼本色,活着只为了酒色财气,非常三俗。

    “这个女人为何杀我弟兄?”凌十一终于问出一个很有营养的问题。

    亲兵讷讷:“不知。”

    “人可拿住了?”

    “拿住了,在帅帐外等待将军处置。”

    凌十一眼中yin邪之色愈盛:“把她带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穿着淡紫绸裙的绝色女子施施然走进了帅帐,身后一群手执刀剑的反军亦步亦趋,反军将士人人怒形于色,却无一人敢接近女子方圆两尺之内,看上去反倒有些敢怒而不敢言的意味,一群人就这样以一种怪异的氛围进入了帅帐,怎么看都不像是反军将士将她“带”进帅帐,反倒像是这个女子闲庭信步般领着反军们走进来的。

    凌十一第一眼见到女子便呆住了,见她眉如黛叶,眼若秋水,腰如弱柳,亭亭站在大帐中央,却仿佛吸引了帐内所有的光辉。

    凌十一眼中的占有**更浓郁了,活了几十年,抢过的女人,上青楼嫖过的女人已然不计其数,然而眼前这一个,其姿色委实是他生平仅见。

    女子的神情一点也不害怕,进了帅张仿佛进了自己家门一样,左右环视一圈,抬手指了指一名军士,略带几分慵懒地道:“你,去搬张凳子来,姑娘我不习惯站着。”

    军士不服气地挑了挑眉:“你算个什么……”

    话没说完,女子眼中忽然杀机一闪,也没见她如何动作,众目睽睽之下,军士却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喉咙,浑身剧颤几下,头一歪便栽倒在地,瞬间脸色便化作一片诡异的乌紫色,显然中了某种剧毒,眼见已然气绝。

    帐内众人皆惊,望向女子的目光愈发敬畏如虎,凌十一也回过神来,心中悚然一惊。

    此女绝非善类!

    凌十一神情有些凝重了,他混迹过江湖,深知江湖奇人异士甚多,眼前这个女人必然不凡。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进我大营意欲何为?”凌十一客气地抱拳问道。

    女子以袖掩嘴,嫣然一笑:“这位将军问得可笑,小女子孤身行走江湖,不小心路过贵军大营,贵军将士见色起意,竟欲将小女子强行拉入营中,现在将军却来问我意欲何为,小女子倒想问问将军,你们意欲何为?”

    凌十一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有些发绿,怨毒地朝帐中如临大敌的军士们扫了一眼,目光杀机毕露。

    一群没眼力的东西,这样的瘟神躲都来不及,居然有胆子强拉她入营,真是不知死活。

    “凌某治军不严,这里向姑娘赔罪了,凌某曾经也是江湖人,三山五岳认识的朋友不少,能否请姑娘留个名号?”

    女子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儿,模样身段儿说不出的娇媚,然而帐中众人却再也没有一丝色心,只觉得遍体生寒。

    谈笑时无声无息将人置于死地,这样的人谁不害怕?

    “小女子的名号曾经倒也风光过一时,只可惜如昨日黄花,风光过后,怕是没人记取了……”

    凌十一愈发不敢怠慢,敢自称“曾经风光”这四个字,说明人家曾经肯定混得不错,他相信这种风光绝对不止是在某个小区以骂街撒泼而闻名那么简单……

    “姑娘必然曾是风云人物,不妨说说名号,凌某一定听说过的。”

    女子风摆弱柳般拂了拂袖,语声却渐渐变得冷峻。

    “小女子姓唐,名子禾。这个名号将军可曾听过?”

    “唐……唐子禾……”凌十一咀嚼片刻,忽然脸色大变,指着唐子禾失声道:“你是唐子禾?白莲教红阳女唐子禾!霸州造反的女首领唐子禾!”

    唐子禾又笑了:“正是。”

    凌十一呆呆地看着唐子禾,半晌说不出话,神情非常震惊。

    帐内众人沉默之时,凌十一身旁一名不开眼的亲兵踏前一步,指着唐子禾义正严辞大喝:“大胆反贼,今日自投罗网……”

    话没说完,凌十一身形暴起,一记又狠又辣的鞭腿抽来,亲兵一声惨叫,划过一道凄美的抛物线,如流星般飞出去了。

    帐内众人面无表情,只是淡漠地往帐外瞟了一眼,目光非常解恨。

    这家伙显然脑子有病,咱们自己不也是反贼吗?好意思说别人,他打哪儿冒出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正义气质?

    凌十一神情阴沉,冷冷朝身边亲兵吩咐道:“回头查查那小子,老子怀疑他是朝廷的奸细。”

    ps:还有更,不确定是一更还是两更……

    昨晚找资料找了很久,以前存在电脑里的资料莫名其妙不见了,现在都没找着,这些资料很重要,丢失了心情很不好,所以影响了码字的状态……

    今天尽量补上昨天的……

第六百一十一章 拜错菩萨

    杀气腾腾的帅帐内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凌十一神色有些羞怒,不知是因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手下,还是为自己目前反贼身份的怒而不争,总之他脸上感觉热热的。

    尽管远在江西,但唐子禾的大名凌十一还是听说过的。

    当初轰轰烈烈的霸州造反,女首领唐子禾登高一呼,天下英雄豪杰欣然景从,声势壮大之时兵马竟有十数万之众,其势席卷三省,若非朝廷出了秦堪这么一号妖孽,说不定唐子禾如今已成了半壁江山之主。

    那场长达半年的战事,死伤了无数军民,却成就了两个人的名气,一是秦堪,这个文弱秀才出身的书生指挥千军万马,平灭了一场对朝廷有足够威胁的造反,二是唐子禾,这个据说美艳与凶恶齐名的女子,声势极盛之时麾下十万控弦之士,实可谓名震天下,群雄臣服,就算后来失败了,这位巾帼英雄也能轻松逃脱囹圄,从容遁去,从此成为江湖中的传奇人物。

    虽然霸州造反以失败而告终,但从影响和声势上来说,就连凌十一的主公朱宸濠如今也没达到这个程度,不必讳言,朱宸濠甚至从唐子禾身上学到了很多造反方面的宝贵经验,以及接收了不少当初霸州造反失败后流窜到江西的经验型造反人才。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唐子禾的金字招牌一亮,凌十一神情顿时有些敬畏和兴奋,似乎他曾经还是一名光荣的唐粉。

    盗亦有道,贼有贼道,山贼出身的他,和反贼出身的唐子禾,虽然都挂着一个“贼”字,显然唐子禾的分量要比他高多了。

    “原来是唐元帅,凌十一久仰了。”凌十一重重抱拳,神情再不见一丝yin邪之色,仅凭唐子禾刚才那一手杀人无影无形的手段,凌十一便再不敢对她有任何想法。

    唐子禾幽幽一叹:“别叫什么元帅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寇,如今我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苦命女子,任谁都能欺负,哪怕寻常小小兵卒,说要抢我便抢我,小女子何曾敢有半句不从?”

    凌十一脸颊抽了抽。

    眼神略带警惕地扫了她一眼,凌十一深知这个女人的厉害,打死他也不信这位声名赫赫的女人会没事从他大营的辕门前经过,必然有某种目的。

    “我家王爷常跟我说,勿以成败论英雄,王爷如今领百万雄师北讨暴君,唐元帅若不得志,何妨和凌某一样投奔王爷,来年王爷得登大宝,必不会慢待唐元帅,元帅乃北地豪杰之马首,号令天下群雄莫敢不从,王爷若得元帅之助,实为我大军幸事。”

    唐子禾摇头,笑道:“小女子是败军之将,可没福气跟随王爷,怕是要辜负凌将军的好意了。”

    凌十一颇有些失望,又不敢对唐子禾用强。他了解唐子禾的赫赫声名,却不了解她如今的底细,曾经拥师百万的巾帼豪杰,打死他也不信今日的她真如她所说的只是个“孤苦无依”的苦命女子,鬼知道她的背后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要知道这位女反贼在造反以前还干过白莲教的红阳女,后来大抵是为了追求事业上的更大突破才从白莲教跳槽到霸州造反的。

    帐内安静异常,凌十一琢磨着唐子禾的来意,而唐子禾却一直挂着妩媚娇柔的微笑,秋水般的眼波不停在帅帐内扫来扫去,那勾魂夺魄般的眼神令帐内所有人的心跳失了节奏,屏声静气不敢直视。

    任谁也没发现,唐子禾满是笑意的眼底,一丝凌厉的杀机越来越盛,杀机的目标直指凌十一。

    凌十一没猜错,唐子禾不会闲着没事路过他的大营,她特意找了由头进营见凌十一,自然有她的目的。

    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杀凌十一!

    杀他的原因,则是一桩不为人知的恩怨。

    拢在袖中的纤纤玉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拳心里,藏着一种真正的奇毒,唐子禾是名副其实的神医,神医善救人,也善杀人,善药亦善毒,这是她孤身行走江湖的资本。

    正当唐子禾准备悄然施毒之时,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一群反军军士押着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走进了帅帐。

    “禀将军,弟兄们刚抓到了一名朝廷的奸细,还是个锦衣卫百户,弟兄们审了一番,这家伙居然还是秦堪那狗贼的直属属下。”

    到底是山贼出身,凌十一的大营里上司下属称呼乱七八糟。

    “叫什么名字?”凌十一眯了眯眼。

    “名叫钱宁。”

    很陌生的名字,凌十一随意挥了挥手:“叫人再审几次,审完了愿意归附给他好酒好肉,不愿归附就杀掉。”

    唐子禾正待施毒的手一滞,不由自主多看了钱宁两眼,见钱宁浑身伤痕,满脸淤青浮肿,连原本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了,唐子禾咬了咬牙,似乎临时改变了决定,终究没再出手。

    神智不清的钱宁被架走,唐子禾嫣然一笑,道:“凌将军应该没有将小女子强留下来的意思,可否容小女子告辞?”

    凌十一见她要走,不由有些着急。

    如今正是王爷处于劣势之时,若能平白得到这位可呼风唤雨的女英雄之助,扭转劣势或许不是难事,自己也可以在王爷面前邀个功劳,怎能轻易放她离开?

    “唐元帅请留步……”凌十一笑道:“唐元帅,凌某绝不敢强留元帅,只不过如今前方战事吃紧,昏君得志猖狂,你我共同的敌人是朝廷,纵然元帅不愿归附王爷麾下,可否顺手施为,助王爷一臂之力再走?”

    唐子禾挑了挑黛眉,饶有兴致地笑道:“不知将军要小女子做什么?”

    凌十一犹豫了一下,然后挥退帐内所有将士,帐中只留了他和唐子禾二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如今挥十万之师直取安庆,不知元帅以为此举胜算若何?”

    唐子禾笑道:“凌将军以军中大事相问,可是存心要看小女子出丑了,小女子怎敢班门弄斧……”

    “凌某敬唐元帅是位英雄,还请元帅挚诚以待。”

    “好吧,既然将军非要我说,我便胡说几句,安庆乃南京门户,安庆若克,南京唾手可取,虽不至于能得天下,至少可得半壁江山,只不过我听说朝廷陈师二十余万,列阵于安庆之外,当今皇帝更是御驾亲征,坐镇中军,王爷区区十万之师若想取下安庆,无异痴人说梦,必败之局。”

    凌十一不以为忤,笑道:“元帅好眼光,天下人都看得出,王爷岂能不知?所以王爷做了两手准备,一则以大军明攻,二则以刺客暗取……”

    唐子禾奇道:“暗取?取什么?”

    “取昏君朱厚照的命!朱厚照若亡,江山无主,天下大乱,王爷趁势而击,凌某再请教唐元帅,如此,王爷胜算几何?”

    唐子禾脸色瞬间数变,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若真如此,王爷有七成机会可得天下,小女子倒要恭喜宁王爷了,只不过凌将军为何将如此机密大事告诉我一个局外人?”

    凌十一笑道:“因为凌某恳请唐元帅做一个局内人,看唐元帅这杀人于无形的手段,着实令人叹为观止,不知唐元帅可愿为王爷出力办妥此事?”

    唐子禾有些不敢置信,惊讶地张着樱红小嘴看着凌十一,娇媚的模样令凌十一暗暗吞了口口水,不过,也只能吞口水而已,只要他没疯的话,根本不敢对她有半分失敬。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去刺杀……当今皇帝?”

    “不止皇帝,王爷还说了,最好连那个秦堪也杀掉,秦堪与唐元帅的恩怨凌某就不说了,元帅曾经败在此人手里,你的宏图大业被他断送,难道你不想亲手将他除之而后快吗?”

    听到“秦堪”二字,唐子禾身躯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接着眼中瞬时闪过一丝阴森的寒意,她没想到连秦堪也上了宁王的黑名单。

    凌十一看着唐子禾,眼中充满了殷切的期待。

    所以说,从古至今,情报工作是多么的重要,这位山贼出身的凌将军若知道唐子禾和秦堪之间那档子比乱麻还乱的事,不知是自扇耳光还是分分钟切腹自尽以谢王爷……

    帅帐内寂静无声。

    良久,唐子禾忽然笑了,笑得咯咯有声,最后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凌十一也跟着笑,虽不知唐子禾为何发笑,但显然,一定很好笑的样子,不笑便是不懂风情了。

    二人各怀鬼胎笑了好一阵,唐子禾忽然止住笑声,道:“好,这桩买卖我干了!”

    凌十一大喜,急忙抱拳:“多谢唐元帅拔刀相助,我这里再派二十名身手超凡的死士供元帅调遣!事成之后,王爷重重……”

    唐子禾纤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头,道:“给我帮手也成,所谓重赏先不提了,但是我需要一个人为我里应外合……”

    “什么人?”

    “刚才那个锦衣卫百户,钱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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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一线生机

    凌十一的心情很好,有了唐子禾的加入,他忽然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王爷灰暗无光的大业瞬间也变得光芒万丈。

    请唐子禾帮忙刺杀朱厚照的动机自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这是一个试探,唐子禾愿意帮忙,那么下一步便更容易说服她归附王爷帐下,就算她不愿归附,刺杀朱厚照的行动有了这位杀人于无形的女魔头相助,成功率也会高很多,哪怕她失败了,是死是活也与宁王和他凌十一没有任何关系……

    思来想去都是一桩有百利而无一弊的好买卖,令凌十一喜出望外的是,唐子禾居然答应了。

    至于唐子禾开口指名要的那个锦衣卫百户钱宁,凌十一想都不想便答应了,在他眼里,钱宁完全是个赠品,可有可无,可死可活。

    一团祥和欢欣的气氛里,刺杀昏君朱厚照一事双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看出来了吗?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如果书读得少,脑子又不太灵光的话,最好不要胡乱删改老板给你的命令内容,老老实实按老板的话去做,一丝不苟地完成它,或完不成它,有时候自以为是的灵机一动,说不定实际上是给自己找麻烦,或找死。

    合作意向达成,双方都很高兴,属于各怀鬼胎式的高兴。

    在热烈亲切的气氛里,唐子禾和凌十一又拉了一会儿家常,并对当今天下形势各自交换了意见。当然,唐子禾的意见都是凌十一喜欢听的,半个时辰不到,凌十一已深深陷入在唐子禾给他勾勒的封王拜相世代公侯的美好前景里不可自拔……

    …………

    …………

    唐子禾平平安安走出了反军大营,不仅没人敢碰她分毫,还被免费送了个参观大营活动的纪念品。

    满身伤痕的钱宁蹒跚跟在唐子禾身后,直到现在他仍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明明十死无生了,此刻却被反军们毕恭毕敬送了出来,让他跟在这个女人后面。

    人生啊。真是充满了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钱宁受的伤不轻。这时代没有战俘公约,反军对他也没太讲客气,揍他时丝毫没留情,所以现在他走得很吃力。一瘸一拐的。但他却不敢停下。咬着牙跟在唐子禾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钱宁只觉得自己的伤口已麻木到仿佛感觉不到痛了,同时也感觉不到双腿是属于自己的时候。唐子禾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深处,附近只有鸟鸣水溅之声。

    唐子禾静静地注视着钱宁,面无表情。

    钱宁在她的目光里渐渐垂下头,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忍着身体痛楚艰难地躬身抱拳:“多谢姑娘相救,在下钱宁,京师锦衣卫……”

    唐子禾扬手打断了他,冷冷道:“你是什么人不关我的事,我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救你不过随性而为罢了,你用不着感激。”

    “姑娘可以这么想,钱宁却不能不报恩,还请恩人赐告名号,容钱宁来日再报。”

    唐子禾有些不耐烦了,若非钱宁是秦堪的属下,她根本不会发这种莫名其妙的善心。

    “罗嗦什么,救了你你就好好活着,赶紧回去给你上官报个信,要他提防宁王派死士行刺皇帝……”

    钱宁一惊:“宁王竟敢行刺陛下?”

    抬头看着唐子禾,钱宁万分诚挚道:“再次多谢姑娘提前示警,在下一定尽快赶到安庆向秦公爷禀报,姑娘可知行刺者何人为首?”

    唐子禾娇媚一笑,纤细的大拇指往后一翘,指着自己道:“以我为首,回去叫你们皇帝和秦公爷小心点哦。”

    钱宁愈发惊愕,呆了片刻,脸色有些难看地笑道:“姑娘真是风趣之人……”

    唐子禾冷笑道:“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难道真是?”钱宁脸色发绿,看着唐子禾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唐子禾忽然大笑,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不可遏止。

    “不用多问了,照我的原话去报信吧……”唐子禾停住笑声,朝钱宁淡淡一瞥,道:“你被反军俘虏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钱宁垂头连迭声地道谢,谁也没看见,他那黑亮如星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杀机。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救了他的命,这个女人目前的身份敌我难辨,不论她说刺杀陛下是真是假,自己被俘之事,被她所救之事,以及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惊天大事,对他的个人利益来说都不是好事,这个女人若活着,对他来说是弊大于利的。

    一切挡住自己前程的人或事,必须毫不留情的铲除!

    当初那个被刘瑾收买的校尉挡住了他的前程,钱宁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今日也是如此。

    这个女人不能活,她活着对他来说,不可测的因素太多了,很有可能会牵累到他。

    深山里一片静谧,鸟叫虫鸣仿佛忽然间消失了,一股莫名而诡异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萦绕。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连树叶落在地上都能发出回音。

    唐子禾是经历过战争和生死的人,无影无形的杀机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怎能瞒得过她?

    脚步一顿,唐子禾转过身,蹙眉静静地看着垂头不语的钱宁,从他那不易察觉的微颤肩头,唐子禾终于肯定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

    无声的叹了口气,唐子禾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的手下里面,怎么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静谧中,唐子禾轻柔开口。轻得仿佛母亲哄孩子睡觉时的呢喃。

    “钱宁,你想杀我?为什么?”

    *******************************************************************

    朱宸濠的反军仍在向安庆城推进。

    令人奇怪的是,反军的推进速度并不快,每天只行二三十里,说是出征打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大款组织了好几万人郊游踏春,那么的悠闲逍遥。

    只有反军内部的几员大将和谋士知道朱宸濠在等什么。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两者不可缺一,甚至连发动的节奏都要配合得天衣无缝,否则等待朱宸濠的只有刀剑加身。

    朱厚照在安庆气得暴跳如雷。

    多日来的行军布阵。他向世人证明了自己是一名不错的主帅。然而他还是太年轻,太缺少耐心了。

    安庆城外,二十万朝廷大军稳稳扎下营盘,大营连绵数十里。一眼不见尽头。营盘布成雁形阵势。从上空看去就像一只硕大无比的螃蟹在平原上极其嚣张地挥舞着两只大钳。

    营中处处旌旗飞舞飘扬,万顶帐篷众星拱月般将朱厚照的帅帐簇拥在营盘中心腹地。

    朱厚照在帅帐中大发脾气,这已是数不清第几次发脾气了。恼怒愤懑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朱宸濠他想做什么?啊!他想做什么?他是怎么行军的?一日只行二十里,他是爬着过来的吗?”涨得脸红脖子粗的朱厚照跳脚大骂。

    帐内不止他一人,还有秦堪,朱晖,徐鹏举等一干勋贵,朱厚照沉不住气,再次提议主动出击迎路与朱宸濠决战时,帐中众人不得不再次劝住了他,然后,不负众望的,朱厚照再次发起了脾气。

    这样的戏码最近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陛下勿急,耐心再等几日,反贼疲师远来,我军以逸待劳,只待他们到达安庆,陛下且看老臣为您斩将夺旗,亲手砍下朱宸濠的人头献于陛下帐前。”朱晖指天画地,胸脯拍得啪啪响。

    朱厚照狠狠瞪他一眼:“滚远!朕大老远跑来是为了眼巴巴看你斩将夺旗?朱宸濠的狗头,朕亲自去摘了方才不算白来一遭!”

    朱晖呆了一下,大惊:“陛下万乘之躯,万万不可犯险冲阵,否则……”

    “闭嘴!你,出去!”朱厚照非常蛮横地把朱晖赶出了帅帐。

    帐内暂时安静下来,徐鹏举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一只不知从哪儿打来的野鸡,野鸡已做成了叫花鸡,香喷喷的直流油,当初秦堪的手艺如今已全被徐鹏举学会了,而且颇有青出于蓝之势。

    这些日子徐鹏举可遭了大罪,行军的苦累且不说,最要命的是军中伙食,对一个纯正且专业的吃货来说,出征的这段日子简直比人间地狱更悲惨。

    依依不舍地分给朱厚照和秦堪一人一只鸡腿,徐鹏举捧着鸡身嘴起牙落,一口朝鸡屁股狠狠咬去,三人就在帐内毫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嚼起来。

    擦了一把嘴边的油光,朱厚照边撕咬鸡腿边含糊不清恨恨地道:“每日行军二十里,朱宸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秦堪,下面的锦衣卫没探出点什么吗?”

    秦堪苦笑道:“锦衣卫探子只能探出反军的行军方向和人数,具体的战略意图,总不能指望探子闯进敌人的帅帐当面去问朱宸濠吧?臣估计朱宸濠应该也不会肯说的。”

    朱厚照叹了口气,连嘴里的鸡腿都觉得没滋没味儿了:“这家伙一定有阴谋!”

    秦堪一本正经地附和:“不错,一定有阴谋,反贼如此慢慢吞吞,说不定朱宸濠想跟陛下比比谁活得久,如果他真是这想法的话,呵呵,恭喜陛下不战而胜,不出意外的话,朱宸濠肯定活不过你。”

    朱厚照苦笑不得:“朕都急得满嘴火泡儿了,你能说几句正经话么?”

    顿了顿,朱厚照疑惑道:“莫非他想拖延决战时日,借此耗费我军粮草?”

    秦堪更苦笑不得:“陛下这个怀疑更不靠谱儿了,此战乃是陛下以举国之力击其一隅,二十万大军的粮草每日源源不断从各地运来,朱宸濠若有这个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或者说,他想改道转攻别处?”

    秦堪又摇头:“也不大可能,陛下,时至今日,朱宸濠已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打败咱们这二十万大军,然后攻取南京,否则,不论他改道湖广,浙江或是福建,都将面临朝廷大军的围追堵截,以及各地方官府和卫所的袭扰,占住南京,他才能占住阵脚,得到南直隶,江西,湖广等半国之兵源和粮仓,才有与朝廷相抗的资本,臣敢断言,朱宸濠绝不会改道攻别处。”

    朱厚照快疯掉了,抓着自己的头发恶狠狠叫道:“那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行军的路上顺便下令反军踏踏春,打打猎放松一下心情?兵贵神速的道理都不懂,当王爷不好好当,造反又不好好造,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活到这把年纪他不觉得羞耻么?”

    *******************************************************************

    钱宁在山路上跌跌撞撞蹒跚而行。

    他身上的伤痕更多了,大腿处甚至被树枝尖石划出一道半尺长的大口子,深可见骨,鲜血随着他的脚步走一路滴一路,模样非常凄惨。

    近一个月的深山跋涉,钱宁独自一人从九江来到了安庆,站在山腰处,朝廷二十万大军的营盘如白雪覆地,连绵不绝。

    看着远处的营盘,钱宁心中一暖,由衷露出了笑容。

    他,终于活着回来了!

    反军大营外的深山里,当他满怀杀机准备对唐子禾动手时,忽然发觉自己浑身酥软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仿佛中了某种邪法儿。

    当时他大惊失色,心中懊悔万分。

    他忽然想到,一个女人,敢独自走进虎狼环伺的反军大营,最后又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一定有她的本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竟敢对她动手,简直是找死。

    想通了的钱宁马上跪地向唐子禾痛哭流涕求饶。

    唐子禾当然不是善类,钱宁敢向她动手,便已被她判了死刑。

    恩与仇,在二人之间转化得非常迅速和自然。

    好整以暇的唐子禾根本不听钱宁杀猪般的嚎叫求饶,慢条斯理地用一根木棍打断了他的一双臂骨和四根肋骨,割下了他的一只耳朵,并用一种特制的牛筋残忍地穿过了他的一双琵琶骨,然后绑起手脚吊在一棵大树上。

    唐子禾终究没下最后的杀手,离开霸州以后,她已很少再伤人命。

    离开时,她给痛苦哀嚎的钱宁扔下了一句话。

    “天数五十,其用四九,遁其一,此为天道。我不下杀手,便是给你留下一线生机,是死是活,且看你的造化。”r

第六百一十三章 处处漏洞

    牛筋穿过琵琶骨将整个人吊在树上,在血没流干以前,到了唐子禾留给他的一线生机。

    他用牙齿艰难地一点一点咬断了特制的牛筋绳,背靠在乱石一点一点磨断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接着用嘴将被打断的双臂用树枝固定,依靠着双腿在危机四伏的深山里穿行。

    抱负和野心这种东西,在危急关头会转变成活下去的无尽动力,这种动力是可怕的,它支撑着他生存下去的意志。

    任何人都无法想象,一个双臂已断,浑身血流不止的人是如何在深山老林里生存下去,并且一步一步从九江走到安庆。

    钱宁必须活下去,活下去的念头跟自己的使命无关,他只是纯粹的想活着,然后立功,升官,做出一些旁人无法做到的功绩,让这些功绩摆在秦公爷面前,让秦公爷从此真正开始正视他这个人,给他一份敞亮的前程…···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他的野心或许只想升个千户,如果命好能当上镇抚使,则算是老天开眼,一生知足了。

    这个小小的却坚定的野心,支撑着他穿林过溪数百里,来到了安庆的大营外。

    站在山腰看着连绵数十里无尽的营盘,钱宁忽然跪在地上,几番生死边缘都咬牙撑过来的他,此刻却泪如雨下。

    这一路,他似乎过尽了整个人生。

    六杆长枪抵在钱宁的背上,钱宁若敢稍有异动,长枪便会毫不迟疑地戳穿他的身躯。

    朝廷王师的营盘边缘,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

    钱宁没动,眼泪仍在哗哗地流,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京师······锦衣卫东城百户钱宁,有急事······禀报宁国公秦公爷……”

    钱宁说完了这句话后,身子一歪便晕了过去。

    宁国公秦堪的大帐内。

    钱宁跪在秦堪的面前,双臂下垂软软地耷拉着一脸平静偶尔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正低声禀报前方军情,以及关乎皇帝和秦公爷的生死大事。

    其实钱宁被抬回大营时,便有军中大夫欲为其治伤接骨但钱宁醒来后却非常蛮横地推开了大夫,非要坚持以现在这副凄惨模样见秦公爷,也不知怀了什么心思。

    秦堪坐在大帐中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伤痕累累的钱宁,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表情上丝毫看不出端倪。

    “正德三年六月廿八,逆王朱宸濠兵围九江汀赣巡抚王大人决意固守,并从九江城附近征调卫所将士近六千,城内城外无数闲汉泼皮亦在征调之列令凡不从者,王大人皆以军法斩之,又调粮草军械滚木擂石火油无数,誓言与九江共存亡,属下奉公爷之命,寸步不离王大人左右,奈何王大人正值用人之际,强命属下带人出城散布告示以惑敌,属下人等幸不辱命回城复命时却惊见王大人弃守九江,所部将士不知所踪……”

    钱宁说到这里,低垂着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抬头小心地看了看秦堪的脸色,却见秦公爷的表情无悲无喜,古井不波钱宁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失望,却只好继续说下去。

    “属下与三十余弟兄惊愕惶然,于是属下决定与弟兄们分散奔赴安庆,向公爷禀报其中内情,却不料属下半路…···半路遭遇小股反军扎营,属下小心接近探听反军说话,听到一个惊天秘密原来逆贼朱宸濠正打算派遣死士潜入安庆,寻机将陛下和公爷诱骗出营,趁机刺杀,属下闻知此事半步不敢耽搁,急忙奔安庆而来······”

    前面的叙述没错,但后半部分却被钱宁完全删改了,被反军所俘,被唐子禾所救等等事情,钱宁一个字都没说。

    一个有着蓬勃野心的人,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履历上出现任何污点的。

    钱宁将近来所遇娓娓述出,大帐内只回荡着他低沉平静的声音,秦堪坐在大椅上眼睛半阖一言不发,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钱宁该说的都说完了,垂头静静等待秦堪发话,心中却有些忐忑和心虚。

    大帐内很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秦堪面无表情,但心里却颇不平静。

    他对钱宁的印象并不好,他认为钱宁绝非善类,这一点他看出来了,李东阳也看出来了,而且他相信王守仁也看出来了。

    所以派钱宁离京赴江西,秦堪心里其实存着杀他的念头,这个念头王守仁想必也清楚的。

    然而今日钱宁却活着回来了,说明王守仁并没对他痛下杀手,圣人就是圣人,指望圣人干这种不大光明的勾当,王圣人可能心理上不大适应。

    秦堪心里隐隐有些失望,王守仁怎么就没把他弄死呢?战场上找这种机会应该很简单啊,比如指指宁王的帅帐让他去把宁王的脑袋摘过来之类的…···

    良久,秦堪终于打破了帐内的沉默。

    指了指钱宁软软耷拉着的双臂和浑身淋漓可怖的伤口,秦堪淡淡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回公爷的话,属下离开九江后不敢走官道,于是只能在深山里潜行,山中野兽蛇虫众多,属下这些伤皆是与野兽搏命所致。”

    秦堪闻言愈发失望了。

    这家伙是只打不死的蟑螂啊,跟野兽玩命居然都能活着回来,派他出京之前真应该找个算命先生算算他的流年八字······

    “钱宁,我问你······”秦堪盯着他,目光如剑芒刺进他的眼睛:“你从反军那里听来所谓刺杀陛下和我,此事果真属实?”

    “属实。”

    秦堪仰头闭上眼,口中喃喃自语:“难怪反军行路缓慢,原来朱宸濠打着这个主意······真以为刺杀皇帝便能挽救他必败的气数么?”

    睁眼朝钱宁一瞟,秦堪淡淡道:“钱宁,你离京以前我是如何吩咐你的?”

    钱宁一凛,垂头道:“公爷吩咐属下寸步不得轻离王大人身边,属下等人的职责便是保护王大人。”

    “你照我的吩咐做了吗?”秦堪的语气渐渐有了一丝杀气。

    钱宁吓得浑身一颤,猛地磕了一个头,道:“公爷明鉴属下亦是不得已,当时反军围城,王大人缺少人手,并且以军法相挟强迫属下出城办事,属下不敢不从啊……”

    “他要你出去你就出去,分明是给你的任务设置障碍,你不会扇他两记耳光让他清醒清醒吗?”

    急得欲辩难辩面孔赤红的钱宁闻言忽然安静下来定定注视着秦堪。

    “公爷······真这么干的话,王大人一定会砍下我的头让我清醒清醒了,公爷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秦堪恨恨瞪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几许怒!气也不知是气他没扇王守仁耳光,还是气王守仁没把他弄!死…

    看着低眉顺目的钱宁,秦堪心中着实犯了难。

    如果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属下,这次历经生死赶回来报信,无疑是立了大功,应该重重奖赏,可这个人是钱宁······

    良久,秦堪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道:“钱宁,你的差事办得好,给我锦衣卫挣了脸·给陛下立了功,锦衣卫赏功罚过军纪森明,立功不能不赏·待陛下平定朱宸濠之乱回京后,你去经历司办个交接,我会给经历司下个条子,擢情升赏……”

    钱宁浑身一震,接着大喜过望,重重磕头道:“谢秦公爷提拔,属下誓为秦公爷和锦衣卫效死!”

    “下去好好养伤吧。”

    钱宁千恩万谢退出大帐·丁顺后脚跟着进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钱宁的背影。

    转过头看到秦堪阴沉的脸色·丁顺若有所思。

    “公爷,这姓钱的刚才说的话不尽不实啊······”

    “你在外面听见了?”

    丁顺咧嘴一笑:“属下就站在帐门外呢,公爷,钱宁说他身上的伤是与野兽搏命所致,但属下刚才随便看了一眼他的伤,双臂骨折处位置相同,颈下琵琶骨伤口对称,这些伤分明是人为所致······”

    “况且,属下也不信朱宸濠要刺杀陛下和您这么惊天机密的大事,会被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随便碰到一小股反军他们都知道刺杀一事,难道朱宸濠是个傻子么?而且还那么碰巧竟被钱宁听到······公爷,钱宁所言处处漏洞,属下觉得这人有问题,要不要属下带几个南镇抚司的弟兄好好审审他?”

    秦堪摇头:“算了,明面上来说,他是锦衣卫里立了功的弟兄,审他未免寒了别的弟兄的心,尽管知道他话里有问题,我还是不得不升赏他……钱宁得知这些机密军情的过程不得而知,但他说朱宸濠欲刺杀陛下和我,这话确有几分可信,不论是真是假,我们不能不防······”

    丁顺笑道:“二十万大军的营盘里,谁有本事能刺杀皇上和公爷您?简直是说笑,除非把皇上和公爷您诱骗出营······”

    “这倒是极有可能······”秦堪若有所思,然后阴森一笑:“丁顺,布置一个圈套,咱们等着瓮中捉鳖。”

    丁顺兴奋抱拳:“是。”

    “公爷,那个钱宁······真要升赏他吗?回京后给他升个什么官儿呢?”

    秦堪皱着眉头叹气。

    对这种打不死的小强,最幸福的升赏便是让他去推粪球,估计他不大乐意…···

    江西饶州府。

    王守仁弃守九江后,并没有北上安庆与朝廷平叛大军会合,而是领着队伍继续在江西敌后活动。

    这些日子以来,王守仁一直在饶州,广信和抚州三地打游击。朱宸濠抽调江西绝大部分兵力北上,江西腹地各州府的守军很多只有寥寥数百上千,有的城池甚至根本就是两个巡检司,区区几十上百号人在守着。

    这些城池便宜了王守仁。

    后世常有人说,放弃也是一种美。王守仁无疑是尝到这种美妙-滋味的先行者。

    放弃了九江后,王守仁所部如鱼得水,在朱宸濠后方地盘上纵横驰骋,无法无天,短短一个多月,王守仁便收拢江西境内仍忠于朝廷的卫所官兵两万多人,连失守吉安府的知府伍文定也闻风来投,队伍一时空前壮大。

    队伍里不完全是卫所官兵,王守仁干得有点不讲究,他和朱宸濠一样堕落了。江西地面上但凡没被朱宸濠纳入麾下的山贼土匪,以及各城各镇为非作歹鱼肉乡里的流氓混混痞子闲汉们,统统被他强征入军。

    继九江剿匪之后,江西的山贼土匪们再次倒霉了,带给他们霉运仍是王守仁,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原来的配方······

    王守仁的队伍里一时间哭声震天,一众无端端莫名其妙-从良当了官兵的山贼土匪们叫天天不应,求告无门,显然他们舍不得放弃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只可惜王大人的军法森严,毫不留情,更让土匪们胆寒的是,王大人最近新收了一名手下,专门负责执行军法,谁敢半途脱逃,或擂鼓不聚,拒不操练者,这位手下二话不说,当众枭首,最近被他枭首的山贼们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最变态的是,他竟将砍下来的脑袋细心的堆成京观,供人瞻仰凭吊,非常的惨无人道。

    王大人新收的这位手下姓伍,名文定,正经的进士出身,曾任吉安知府,论手段之凶残,态度之恶劣,生存之艰难,简直令人发指,相比之下,朱宸濠实在称得上万家生佛的活菩萨了。

    饶州也经历了战火的荼毒,城中百姓颇多家破人亡,凄苦无依。王守仁站在城头,看着远处郊外绿油油的田野,时值夏忙之时,田中却无人看顾,地主和佃户们躲避战乱,眼看着这些百姓的口粮即将成为蝗虫和鸟雀的吃食,再看城中,处处回荡着破家百姓的哭嚎声,一具具尸体从废墟中扒拉出来,引来亲人们无尽痛苦的哭喊。

    王守仁的心情很沉重,正与邪的交锋,不论谁输谁赢,必然的输家却只是百姓。

    城头凭风而立,王守仁拳头握紧,狠狠捶了一下城墙箭垛。

    一定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身后,吉安知府伍文定,临江知府戴德孺恭敬站立,看着王守仁的目光充满了钦佩。这些日子他们跟着王守仁在江西后方袭城击敌,眼看着队伍越来越壮大,眼看着后勤物质越来越充足,两位失守城池的知府对王守仁可谓心服口服。

    “王大人,咱们刚克下饶州,饶州千名反军愿降朝廷,下一步咱们该打哪里?”戴德孺恭敬问道。

    羊皮地图展开,王守仁目光冷峻,沧桑的手指在地图上徐徐移动,最后在一个城池名字上停下,化指为拳,狠狠砸向这个城池。

    伍文定和戴德孺凑过来一看,二人大惊,一齐倒吸口凉气。

    “南昌?”

    ps:快过年了,很多事情要忙,更新可能不大稳定,这两天被老婆拉着办年货,置新衣,明天后天还得给家里大扫除,还非逼着我洗澡,简直岂有此理,我半个月前刚洗过好不好r

第六百一十四章 布置绸缪

    不可否认王守仁是个天才,这个天才很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有妄自菲薄,很小的时候便一本正经告诉他的父亲王华,他要做个继绝学开太平的圣人,结果换来了王华狠狠一记耳刮子,毕竟这句话太不要脸了,一贯要脸的王华无法接受,甚至对儿子的智商产生了怀疑,觉得当年制造儿子的过程中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或是一声鸟叫,或是一声虫鸣,令他当时爽得不那么纯粹,于是生出个疯儿子。

    三十年后,事实证明王华错了。制造王守仁的过程是毫无瑕疵的,当然,生出的儿子也是毫无瑕疵的,他的儿子已迈上了一个千年来读书人无法企及的台阶,他看到了更亮丽的风景。

    王守仁是全才,读书厉害,已有开宗立派之势,兵法厉害,狡诈诡谲的用兵之道令朱宸濠焦头烂额,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这些日子王守仁领着收拢来的两万多将士肆意驰骋江西,百战百胜几如入无人之境,全军上下都对这位朝廷派来的汀赣巡抚佩服得五体投地,包括伍文定和戴德孺。

    然而此刻王守仁将下一步的目标定在南昌,却令二人由衷感到吃惊。

    南昌,六代宁王的封地,宁王一脉经营了一百多年,特别是朱宸濠悍然起兵谋反之后,南昌上下无论官府还是卫所,皆是朱宸濠的铁杆心腹所任,南昌是朱宸濠的老窝,是他的根,可以想象这座城池的防守会是多么固若金汤,江西地界那么大,何处不能攻之,为何偏偏要选南昌?眼下根本没到决战的时机啊。

    伍文定和戴德孺面面相觑,目光充满了担忧。

    此刻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们认为连日的胜仗冲昏了王守仁的头脑,心中已生骄气。

    一军主帅心生骄气,已然为全军覆没埋下了伏笔,自古无一例外。

    王守仁扫了一眼二人的表情,从容一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打了太多胜仗,所以昏了头,狂妄自大到视天下英雄如土鸡瓦狗了?”

    二人急忙拱手:“下官不敢。”

    王守仁哈哈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做人还是直率一点的好,若我有这么一个打胜仗就翘尾巴的上官,我早一耳光扇上去了,一军主帅滋生骄心,等于把全军将士带进了鬼门关,这样的败类不该扇么?”

    伍文定和戴德孺一齐点头,看着王守仁的目光有点怪异,仿佛真的在看一个败类,风格独特的是,这个败类很有自知之明。

    王守仁笑完忽然沉下脸,道:“我不是败类!攻打南昌是三思谋定的结果,饶州离南昌不过二百余里,我军出其不意,南昌必破!”

    伍文定道:“大人,南昌是朱宸濠的老窝,可以想象防守一定异常森严,咱们只有两万多拼凑起来的将士,而且队伍还是新近整编,委实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如此战力去攻打南昌,何来胜算?”

    王守仁冷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必讳言,我们其实是一帮乌合之众,但是乌合之众亦能立不世奇功,战力再差,占一座空城总不用我教吧?”

    二人呆了一下,接着惊愕道:“空城?”

    “没错,如今南昌城虽戒备森严,固若金汤,但兵势如水,水无常形,南昌难道一直都是固若金汤吗?”

    “大人的意思……南昌守军莫非有变?”

    王守仁拍了拍城墙箭垛,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

    “不错,半月之内南昌必有变故,不论眼下南昌有多少守军,我敢断言,半月后南昌守军必然十撤其九,他们将会被朱宸濠全部征调到安庆,那里,才是朱宸濠决战的战场。”

    伍文定和戴德孺听懂了,神情渐渐兴奋起来。

    “如此一来,南昌守卫空虚,正可突袭攻城,据而占之,咱们与朝廷王师首尾呼应,令逆贼朱宸濠两头失顾,无路可进亦无路可退,朱宸濠败局定矣!”

    王守仁点头笑道:“不错,我正是如此打算,二位可速传下军令,我们马上退出饶州,远避深山,不可令反军发现咱们的踪迹,半月之后,咱们打进南昌!”

    安庆城外大营。

    朱厚照张着嘴一动不动,嘴里塞满的糕点碎屑细雨般落在膝盖上,而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略显呆滞地看着秦堪。

    良久……

    “咳咳咳……”朱厚照一边捶胸一边呛咳:“水……拿水来!”

    帐内侍卫急忙递过水,朱厚照大灌了好几口,然后胡乱用袖子一抹嘴。

    “你说什么?朱宸濠欲派刺客行刺于朕?”朱厚照眼睛瞪得老大。

    秦堪笑道:“正是,朱宸濠颇得古人之风,以为派几个诸如荆轲,专诸,要离之类的刺客把陛下刺死,他的麻烦就解决了,如今他派出的死士恐怕正赶往安庆的路上……”

    感叹似的叹了口气,秦堪羡慕地道:“其实啊,做人像朱宸濠那样简简单单挺好的,一杆子横扫过去,打下几颗枣子都算自己的,没打下来的下次再说。”

    朱厚照脸颊抽搐了一下,似乎想笑,又觉得笑点不高,于是忍住,又问道:“如此机密大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堪正色道:“陛下不可小觑臣麾下的锦衣卫,他们很厉害的,朱宸濠一天挖了几次鼻屎他们都清清楚楚……”

    朱厚照惊喜莫名:“锦衣卫有人潜伏在朱宸濠身边了?”

    “那倒没有,事实上这个消息是探子从一小股宿营的反军嚼舌头时获知的。”

    朱厚照眼睛又睁大了,神情充满了迷茫,不解。

    “刺杀朕这件事,应该算是机密大事吧?为何随便碰到一股反军都知道?”朱厚照说着忽然面现怒色:“难道他以为取朕人头如砍瓜切菜那么轻松,于是刺杀朕这件事他不在乎闹到天下皆知么?狗贼安敢小觑朕!”

    “陛下息怒,事实并非如陛下所想,朱宸濠不是猪脑子,刺杀陛下如此大事,他肯定不会到处宣扬的……”

    朱厚照怒道:“他不宣扬难道是鬼宣扬出去的?事实上如今已天下皆知!”

    “能让一件事情闹到天下皆知,唯一的可能就是,朱宸濠把这事告诉了一个大嘴巴的女人……”

    朱厚照满面的怒色顿时一缓,扭头瞪了秦堪一眼,道:“那你前面那句话还是说错了,朱宸濠那狗贼就是猪脑子。”

    秦堪笑着朝朱厚照拱手:“幸好陛下已令宗人府将宁王一脉除名,朱宸濠再是猪脑子也与陛下无关,否则很容易令天下人通过血缘而联想到陛下身上,陛下逃过一劫,实在是可喜可贺……”

    朱厚照下意识地拱手,打算谦虚几句诸如“哪里哪里”之类的客气话,手刚一抬又凝住,思来想去总觉得秦堪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抬手的动作迅速转化为拂袖,并且狠狠送了秦堪一记白眼儿。

    “陛下,刺杀的消息来源过程臣正在追查之中,但臣觉得,刺杀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朱厚照赞同地点头:“朕也觉得很有可能,朱宸濠的叛军行军如此缓慢的原因大抵便是如此了,他在等朕被刺身亡的消息,如此一来双方士气此消彼长,那时天下无主,对朱宸濠来说便是绝好的机会,嗯,这么一说便说得通了……”

    猛地一挺胸,朱厚照怒道:“他想要朕死,朕偏偏不死!”

    “陛下……这句是废话。”

    “秦堪,你说,咱们如何应对?”

    “臣以为,大营兵马不可妄动,朱宸濠派死士刺杀陛下必须有一个前提,那便是将陛下诱骗出营,否则陛下身处二十万大军营地中央,死士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刺杀到陛下的……”

    “他会如何诱骗朕?”

    “宁王一脉六代经营南昌,江西之境不知有多少地方官府的官员被其买通,甘为驱使,臣建议陛下不妨稳坐帅帐,两三日内必有官员主动觐见陛下,那时陛下且看是哪个家伙不知死活,用什么借口将陛下诓骗出营,臣会暗中做好一切布置……”

    朱厚照两眼发亮,神情隐隐有些兴奋,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很好玩很刺激的事情,世上只要跟“好玩”二字搭上边,都是朱厚照感兴趣的菜。

    “就这么办!”朱厚照兴奋得直搓手:“你没事了吧?没事退下,朕得准备准备……”

    “陛下,臣还有事……”

    “什么事?”

    “自出征以来,陛下付臣监察大军军纪之责,臣不敢怠慢松懈,有件事臣不得不禀奏陛下……”

    “何事?”

    “魏国公之孙徐鹏举犯了军纪,臣实在不知该如何罚他……”

    “他所犯何事?”

    “驻军枯燥,嘴里没味,徐鹏举一月之内将附近农户家所有的鸡都吃光了,没人发现就偷,被人发现了就给银子,今日附近农庄的里长保长和宗族乡绅向安庆知府告状,知府无法定夺,又向臣禀报此事……”

    朱厚照神情略显呆滞:“附近的鸡……全吃了?徐鹏举他,他是黄鼠狼么?”

    ps:还有一更……

第六百一十五章 教育鹏举

    堂堂未来国公,竟将附近农户家的鸡全吃光了,不得不说,这事儿干得很不讲究,大失魏国公府体统,而且丢尽了大明勋贵的脸,至少秦堪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国公身份很掉价,跟丐帮八袋长老差不多的意思,再加上自己擅做叫花鸡,身份愈发贴切了。

    偷鸡是小事,丢面子掉身份也是小事,但这种人将大明整个勋贵阶层的档次拉低了,这是大事。就像一个很古老的笑话,乡下农户一说起紫禁城里的皇帝过什么日子,便不无艳羡的说,皇帝一定顿顿吃肉夹馍,一夹夹两片肉,而且干农活的锄头都是金子打的……

    如今有了徐鹏举这号反面教材,还真不知当地的农户怎生编排大明的勋贵,一说起这个侯爷那个国公,脸上一定充满了轻蔑,侯爷国公有什么好?城里连只鸡都吃不上,三更半夜跑穷人家偷鸡,日子过得还不如寻常农户踏实……

    事情不大,性质很严重。秦堪决定教育一下这个任什么东西都能往嘴里塞的小公爷。

    …………

    …………

    徐鹏举的大帐位于朱厚照的帅帐后方,这次跟随皇帝出征的勋贵不少,这些人都是皇帝最相信的人,所以他们住的地方都离帅帐很近。

    秦堪和朱厚照掀帘而入,却见小公爷徐鹏举难得乖巧地坐在帐内,腰板挺得笔直在看书,表情分外肃穆,可谓宝相庄严,只是嘴角来不及擦尽的油花儿深深的出卖了他。

    见朱厚照和秦堪走入,徐鹏举神情闪过一抹惊慌,随即很快平静下来。

    “在看书?”秦堪惊奇的语气仿佛看见了一头直立行走的猪,这是他自认识小公爷以来第一次发现他手上拿的东西不是食物和赌具。

    徐鹏举矜持地点点头。

    “什么书?”朱厚照也很好奇。

    “兵法,非常深奥的兵法……”徐鹏举叹道:“行军出征在外,闲暇时不看兵法,难道看春宫不成?”

    秦堪扫了他一眼,扭头看着朱厚照:“陛下,这个时候您应该‘龙颜大悦’,不然不应景了。”

    朱厚照果然很应景地龙颜大悦起来:“徐鹏举勤而好学,出征犹不忘苦读兵法,实为大明勋贵之楷模,朕心深慰……”

    徐鹏举表情平静,眼中却冒出雀跃的火花,按照套路,下面朱厚照该有封赏了。

    谁知朱厚照话锋突然一转:“只不过……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书本么?还说这东西名字晦气,逢‘书’便‘输’……”

    徐鹏举拿书的手微微一颤,似乎下意识有种把书本扔出去的冲动,紧要关头又忍住了。

    “陛下,臣已痛改前非,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臣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书好看吗?”朱厚照忍笑盯着他。

    “还行,不如春宫那般图文并茂……”

    “那你为何看得嘴角流油?”

    徐鹏举一惊,抬袖用力一抹嘴,无比淡定道:“这不是油,是水,茶水,此兵法深得我心,读来忍不住欲浮一大白……”

    朱厚照不依不饶:“不对,茶水没这么反光,只有油光才会在阳光下呈现这般亮色,正所谓‘油光可鉴’,说的便是你嘴角的东西……”

    “臣再重复一遍,不是油,是水,刚浮过一大白后残留的水渍……”

    看着徐鹏举渐渐涨红的脸,朱厚照和秦堪莞尔一笑。

    徐鹏举见二人神情诡异,于是明智的转移了话题:“不知陛下和宁国公来此……”

    秦堪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我军大营马上要召龙虎山道宗的张真人来作一场法事。”

    “为何做法事?”

    “据附近农户来报,他们说近日来大营附近的鸡全部被偷,怀疑是黄鼠狼干的……”秦堪扫了一眼脸色渐渐发绿的徐鹏举,接着道:“农户们特别强调,这是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少说得有五百年道行吧,不然怎么专吃农家的鸡,却不吃屎呢?”

    绿着脸的徐鹏举忍不住打断道:“黄鼠狼……还吃屎?”

    朱厚照诧异地看着他:“民间有句俗话叫‘黄鼠狼改不了吃屎’,这句话你竟然没听过?”

    “没……没有。”

    秦堪叹了口气,道:“农户皆是陛下子民,陛下怎忍见子民被一只偷鸡的败类糟践?于是请了龙虎山的张真人下山,给农户们做一场法事,收了那只妖孽……”

    徐鹏举擦汗,脸色愈发难看,吃吃道:“也许,也许他不是妖,是人呢,正常情形下,人才吃鸡……”

    秦堪断然道:“绝不可能!养鸡的都是穷苦人家,就指着家里几只鸡过年时换一两尺布头给孩子添新衣裳,谁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把穷人家的唯一盼头给掐了?我和陛下讨论了很久,觉得世上应该没有这么混帐的人,一定是妖!”

    徐鹏举快哭了,哭丧着脸弱弱地道:“我觉得吧,这么混帐的人还是存在的……”

    秦堪立马露出一副高山仰止的表情:“原来小公爷另有高见,失敬失敬,不知小公爷还有什么高见?”

    徐鹏举垂头丧气道:“我还有一个高见,那些被偷了鸡的百姓今年还是有盼头的……”

    “哦?为何?”

    “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家里莫名其妙多出一锭银子,这锭银子大概比他们养的鸡贵十倍……”

    秦堪如释重负笑道:“原来这只黄鼠狼还是一只好妖,可见陛下治下江山不仅民风朴实,连妖风也朴实起来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当妖有了一颗向善的心,它就不是妖……”

    朱厚照坏笑着接道:“对,它是人妖。”

    扔下一脸发绿的徐鹏举,损人损够了的秦堪和朱厚照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二人刚走,魏国公府随军出征的一名侍卫窜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热腾腾香喷喷的烧鸡。

    “小公爷,小人刚刚烤好的,快趁热吃……”

    啪!

    恼羞成怒的徐鹏举眼疾手快抢过他手里的烧鸡,又狠狠赏了侍卫后脑一记锅贴。

    “吃吃吃!小爷是吃货吗?”徐鹏举怒极咆哮。

    侍卫愕然看着他,目光充满了困惑。——难道小公爷不是吃货?

    “你,赶紧带上银子出营,哪家农户丢了鸡就给哪家一锭银子,……丢人啊!小爷这辈子的人今儿算是丢尽了!”

    “是!”

    “还有,马上要与朱宸濠反军决战了,决战之日小爷要一马当先,杀他个落花流水,最好能亲自摘了朱宸濠的狗头!”

    双手抱着烧鸡,一口狠狠咬下鸡屁股,徐鹏举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悲愤道:“小爷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不仅仅是吃货!”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天不藏奸

    宋易恩站在安庆大营辕门外踯躅徘徊,脸色苍白,神情带着几分绝望,不知在营外徘徊了多少圈,仍迟迟不愿迈进一步。

    宋易恩是弘治八年的三甲进士,三甲进士的学名叫“赐同进士出身”,科考里面,但凡被三甲录取,成绩已算是很差了,属于进士里面垫底的角色,远远不如庶吉士那么风光,朝廷给三甲进士分配的工作也不会太好,地方首官是不用指望了,那是头甲二甲才有机会分到的,想当地方首官,就算是头甲二甲也得在翰林院苦熬几年资历。

    朝廷分给三甲进士的工作大抵都是一些辅官,如果是京官,大多是某某司库,某某主事等等,如果是地方官,则大多是某府推官,照磨等等,这种工作既没油水,还得每天顶着上司的唾沫星子忍辱负重。

    宋易恩也是三甲进士,但他却是南直隶池州知府。

    如果钻营贿赂也算一种本事的话,宋易恩的知府之职就是靠他的本事争来的。

    当官和做生意一样,有赚也有赔,同样是以本求利。首先要大把撒银子,贿赂上官,贿赂吏部,贿赂一切有可能挡住自己前程的人,于是,三甲进士只熬了短短几年,宋易恩便调任出京,轻松且风光地赴任池州知府。

    既然上任地方首官了,当初撒出去的银子当然要考虑收回来,不仅要收回成本,而且要大赚特赚,正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宋易恩于是很轻松地迈进了回本盈利阶段。

    和杨廷和的毛病一样,宋易恩求财不太讲究,不论四面八方的钱财,统统来者不拒,池州离安庆不到百里,可谓相距咫尺,恰好又处于安庆到南京的必经之路上,于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宁王朱宸濠的礼单送进了宋易恩的府上,宋易恩非常爽快地笑纳了,而且一纳便是很多年。

    时至今日,宋易恩终于尝到了当年纳贿的恶果,这也是今日他为何站在安庆大营外的原因。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句老话流传了千百年,自然有它的道理。

    站在辕门外,宋易恩苍白的脸颊上冷汗潸潸滑落,无神的目光呆呆注视着营盘正中飘扬着明黄龙旗的帅帐,当今天子稳坐帐内,而他,却被朱宸濠逼迫着将天子诱骗出营。

    这将是怎样祸延九族的罪名啊!

    然而宋易恩却没有选择,祸延九族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因为他的九族此时已牢牢掌握在朱宸濠的手心里。

    干这件事,只死宋易恩一个,不干这件事,死宋易恩九族,包括他自己。

    这是朱宸濠给宋易恩的选择,很残酷。

    于是宋易恩今日此时,不得不站在安庆大营外。

    失魂落魄地在辕门外呆立许久,夏日的柔风吹拂在他身上,却如三九寒风般刺骨,阴冷。

    不知过了多久,宋易恩猛地打了个冷战,咬了咬牙,脸上的绝望之色愈发深重,无声地惨笑两声,宋易恩忽然撩起官袍下摆跪在辕门前,额头深深触碰在飞扬的尘土里。

    “臣,池州知府宋易恩,求慕天颜。”

    一张素白的纸条在秦堪的手中徐徐展开,纸条上寥寥一句话,字迹娟秀灵动,仿若佳人翩然起舞。

    “濠欲刺帝,君小心珍重。”

    纸条是在安庆城内唯一一个锦衣卫百户所里发现的,锦衣卫百户发现这张纸条后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连滚带爬将这个重要消息送进了大营。

    此刻纸条捏在秦堪手上,虽只寥寥一句话,但秦堪却将字迹看了无数遍。

    依依不舍地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秦堪脸上露出了苦笑。

    唐子禾,这个倔强固执的女人,似乎不将她自己欠下的命债还完,她便死活不愿与他见面,然而她有没有算过这张纸条的价值?简单的一句话,起码能令天下少动荡十年,避免上百万百姓的家破人亡,仅只这张纸条,已足够偿还她所有的命债了。

    当然,至于那个早早向他报信的钱宁,秦堪已将他抛诸脑后,自动将这份泼天功劳安在唐子禾头上。

    看着纸条的灰烬随风飘散,秦堪的思绪又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定定看着烛光喃喃自语。

    “随便一小股反军知道了,钱宁知道了,唐子禾也知道了……刺杀皇帝这件事,朱宸濠难不成敲锣打鼓向全天下宣告了么?这个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凝神思忖间,丁顺兴冲冲掀帘而入。

    “公爷,有人来了……”

    秦堪怒瞪他一眼:“废话!这座大营有二十万人来来去去,这种屁事你都要跟我禀报,你觉得我每天很闲么?”

    丁顺吓得退了两步,急忙陪笑道:“上钩的人来了……”

    秦堪两眼一亮:“什么人?”

    “池州知府宋易恩,此刻他正在陛下的帅帐内,打着勤王的旗号从池州来到安庆,却在帐中蛊惑陛下出营,说是离安庆城六十里的天柱山内有许多珍奇禽兽,怂恿陛下出营围猎……”

    秦堪叹道:“宋易恩,原来是他……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

    丁顺的笑容分明渗了几许杀气:“咱们举着屠刀正愁找不着正主儿呢,这姓宋的自己把脑袋凑上来了……公爷,咱们是否准备收网?”

    秦堪想了想,点头道:“好,收网吧,火速派人潜入天柱山内埋伏,陛下身边的禁卫高手也拨出一部分随往,陛下现在在干嘛?”

    丁顺笑道:“他正眉开眼笑陪着宋易恩演戏呢,天柱山围猎一事,陛下想都没想便满口答应了,还说一路轻车简行,不必劳师以远,只带几名随从足够……”

    秦堪叹道:“真是坑死人不偿命啊,陛下这几年越来越不善良了……”

    感叹之后,秦堪脸上杀机毕露:“再派锦衣卫缇骑出营,去宋易恩的老家,将他宋家九族老少全部拿下,胆敢行刺皇帝,任他如何解释,诛九族的罪过是逃不掉的。”

    “是!”

    天柱山,自古被誉为“江南第一山”,由四十二座山峰组成,山峰遍布苍松,翠竹,怪石,飞瀑,深潭,既具雄奇,又备幽秀。

    朱厚照和秦堪果然轻车简从出了大营,身边只带了寥寥十余名侍卫,似乎生怕刺客胆小不敢动手似的,朱厚照甚至还下令身边侍卫一律卸下铠甲,只着便装,其言其行实可谓刺客们的贴身小棉袄。

    站在天柱山的主峰天柱峰山腰,朱厚照笑得很畅快,随行的秦堪也笑得很开心,这次出游大家的心情显然都很不错。

    宋易恩也是一身便装,恭敬地站在朱厚照身后,小心地陪着笑,然而每次抬头看到朱厚照和秦堪的笑脸,宋易恩总有一种忍不住掉头便跑的冲动。

    这两人的笑容……实在很不正常啊,那么的寒气森森,像两只刚捉到老鼠又放掉的猫,目光充满了戏谑和嘲弄。

    他们在京师时也是这么笑的吗?太不真诚了……

    清风徐来,吹拂起朱厚照鬓边的黑发,朱厚照闭上眼,张开双手感受着这一缕凉爽的清风,深吸一口气,笑道:“果然是江山如画,真正踏上江山里的每一寸土地,朕才能感受到,这座江山是实实在在属于朕的,包括这座天柱山……”

    秦堪笑道:“陛下是天下共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陛下的江山,真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宋易恩陪笑道:“陛下,这天柱山可是大有来历的,臣之所以斗胆请陛下来此狩猎,实是因为这天柱山与陛下的身份相得益彰……”

    朱厚照挑了挑眉:“哦?这天柱山还有什么说法?”

    宋易恩捋了捋青须,笑道:“天柱山高耸挺立,如巨柱擎天,故有‘天柱’之名,诗仙李白曾有诗云‘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气,清晏皖公山,巉绝称人意’,唐朝白乐天亦有诗云‘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古来无数迁客骚人,皆惊叹于天柱山的雄奇幽秀,是为江南第一山,臣之所以说天柱山与陛下的身份相衬,是因为汉武帝南巡至此,在此山设台祭岳,并封此山为‘南岳’,这个南岳的称呼直到隋唐时,才改到了湖广衡山,于是后来天柱山一直被民间称为‘万岁山’,臣愿陛下与此山同寿。”

    到底是读书人,这番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力度恰到好处,朱厚照果然被拍得眉开眼笑,眼睛都乐得眯成了一条缝。

    “‘万岁山’?哈哈,好!朕是万岁,它也是万岁,宋卿没说错,此山与朕的身份正是相得益彰呀,不过既然朕是皇帝,倒是想给这座山再赐一个名字……”

    宋易恩赶忙问道:“此山能得陛下赐名,正是它的千古荣幸,不知陛下欲赐何名?”

    朱厚照的笑容又变得有些森然了:“朕给它赐名为……‘除奸山’,宋卿以为如何?”

    宋易恩浑身一颤,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猛然抬头惊恐地看着朱厚照,眼中充满了绝望。

    秦堪向前走了一步,笑着打起了圆场:“朱宸濠谋逆,陛下与朱宸濠马上要在安庆决战,堂堂威武王师诛除叛逆,可不正应了‘除奸’二字么?陛下这名字赐得好,正是平定叛逆的好彩头,臣深以为然。”

    朱厚照朝秦堪瞟了一眼,笑道:“还是秦堪深知朕心呀。”

    宋易恩虚脱般松了口气,擦了擦脸颊上如雨般的冷汗,强自堆起笑脸道:“除奸山,果然是好名字,陛下平定叛逆即在眼前,臣为陛下贺。”

    朱厚照点了点头,若有深意地道:“天不藏奸,天不容奸,朕的朗朗乾坤下,魑魅魍魉能躲到何时?终究都要被朕除掉的。”

    宋易恩再次呆住,冷汗又刷刷地往外冒。

    朱厚照嘿嘿笑了两声,表情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去。

    宋易恩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左右思量之后,才犹豫着判断刚才朱厚照这句话实乃无心之语,然后才失魂落魄地跟在朱厚照身后继续走。

    一行人走得静默无声,寂静中只听得到山中鸟叫虫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已是天柱山山腰处,柳暗花明般出现了一小块平地,平地四周怪石嶙峋,青草葱葱。

    朱厚照和秦堪并排走着,抬眼看到前方那块平地,二人不着痕迹地互视了一眼。

    应该是这里了,既有怪石隐藏身形,又有平地可肆意厮杀,进可刺王杀驾,一击竞功,退可遁入深山,不留行藏。这里天生便是刺杀的绝好场地。

    队伍中的气氛徒然变得诡异,朱厚照和秦堪的脚步愈发放慢,随行侍卫们的身躯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两名侍卫脚步慢下来,有意无意地将宋易恩夹在中间。

    杀机,像一团充满了血腥味的空气,渐渐弥漫在队伍中间。

    宋易恩的脸色愈发苍白了,脚步踉跄,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打着摆子,嘴唇抖抖索索如同中了风的病人。

    秦堪双手交叉环臂抱在胸前,不经意般打出一个非常隐晦的手势。

    脚步再慢,终究还是要走到终点的。

    朱厚照和秦堪二人离平地只有数十步之遥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无数钢刀出鞘的声音。

    二人愕然回头,却见宋易恩浑身抖若筛糠跪在山径中间,侍卫们则神情紧张地将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看到侍卫们如临大敌的样子,这一瞬间,宋易恩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惨然笑了一声,宋易恩以头触地泣道:“罪臣宋易恩辜负圣意,辜负皇恩,求陛下赐死之前,罪臣斗胆请陛下速速下山回营!”

    朱厚照和秦堪惊异地互视一眼,朱厚照的表情变得有些感慨,语气分外淡漠无情。

    “宋易恩,你为何不让朕走完这剩下的数十步?”

    宋易恩浑身一颤,惨笑道:“原来陛下早已有所布置,罪臣的提醒不过多此一举,罪臣无话可说,只求一死。”

    秦堪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冷冷道:“宋易恩,告诉我,你为何突然决定悬崖勒马?”

    宋易恩泣道:“罪臣寒窗苦读十数载,每日里读的书皆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罪臣做官之后收贿索贿,也干过欺压百姓,占田霸女之类昧良心的事,但是要我弑君……罪臣真的做不出,哪怕九族皆死于朱宸濠刀下,臣也做不出来!”

    秦堪森然道:“你以为这个时候出声提醒,就能保住性命了吗?”

    宋易恩绝望地笑道:“罪臣自被朱宸濠胁迫那一天起,便已断了生念,罪臣自知万无幸理,刚才出声提醒,罪臣只不过想在临死前,尽我最后一份忠君之心,以偿我十数载苦读的圣贤书而已。”

    朱厚照怒道:“你将朕诱骗至绝死之地,还有脸跟朕说什么忠君之心?宋易恩,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罪臣罪该万死,静等陛下发落。”

    秦堪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那块四周怪石嶙峋的平地。

    忠与奸,正如算计与被算计,很多时候都是突然换了位置。

    世上的人心不论黑白,剖开来一样的鲜血淋漓。

    伸手入怀,秦堪从怀里掏出一支袖珍精致的响箭,火折子点燃了引线,猛地往天上一抛。

    凄厉的尖啸在上空炸开,烟花转瞬即逝,杀意如同浓雾般蔓延开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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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