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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1 内情

    谢琬也不敢大意,连忙道:“就在竹林子那处。如今已经让我府里的大夫过去了,应该不妨事。”

    大家也都停止了说笑,走过来。

    窦嫦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但是转而又凝眉叹道:“我这四叔小时候落过水,之后就患了哮症,平日里只要一闻到酒味儿都会咳上半日,哪里禁得他们这样胡闹?”说完又不由向谢琬道:“多亏了夫人遇见相助,不然他还不知道会忍到什么时候。”

    谢琬听见她说话的口吻不像说自己的叔叔,倒像是说弟弟,于是笑道:“大姑娘与四叔关系极好罢?”

    “表嫂不知道,”霍纨这时候说起来,“窦家老太爷当初不是随祖父去东海征战殉国了么?当时窦四叔还小,又有病,所以几乎都是窦大叔和窦婶儿带大的,而窦四叔性子又老实,从小就容易被侄儿们占便宜,所以跟嫦姐儿他们兄弟姐妹都不像叔侄,而像姐弟了。”

    “原来如此。”谢琬笑道,“大姑娘放心,我们胡先生的医术很好,包准不会有事的。”

    窦嫦笑着点头:“夫人府上的先生,医术自然是好的。”

    大家又从这事说到了城中大夫的医术上。

    谢琬用过午宴就回了府,回府后头件事就是唤来胡沁。

    “那窦询的哮症果然很厉害么?”

    胡沁道:“当初应该是落水后拖得太久没治,所以落下了病根,的确十分要紧。若是平常好好保养注意情绪和寒暖还无事,若是保养得不好,像今日那般,发病又无旁人在,就十分凶险。听说这窦四爷也是因为这个病,所以虽然聪明好学,却一直未曾娶妻。”

    谢琬边听边沉吟点头。

    庞白从旁见了,说道:“太太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她笑了下,说道:“要想替爷翻案,窦谨也是个很重要的人。这个人办案十分厉害,这次我们爷被谢荣死咬成了杀人犯,窦谨未必心里无疑。只不过碍于对方是季振元和谢荣,而皇上又早已心知肚明,所以才没曾往下查罢?如果有机会,我倒想听听他对此案的看法。”

    庞白道:“太太是要借窦询这病跟窦谨接近?”

    谢琬默了会儿,“我还没想好。”

    庞白点点头。

    因为后来被窦家这事一扰,所以杨氏提过太子妃会遣宫女过来她也抛到脑后去了,而没过两日杨氏却上了门来,身后跟着两名气度仪态俱都无可挑剔的中年女子,见了谢琬后会下跪大拜,唤着她“夫人”,她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让人搀了起来。

    服侍过太子妃的人,脸面可比平常宫嬷还要大些,更不是寻常女仆可比的,她又怎敢怠慢?

    哪知道这两名宫嬷却十分恭谨,杨氏走后,她二人竟然再次下跪称起谢琬主子来。并道:“奴婢们原先给太子妃娘娘接过两次生,并曾经在太医院接受过指导,娘娘特地挑了我等前来侍候,还请夫人莫要把我等视为外人。”

    谢琬这里本就需要请稳婆了,能够得太子妃亲自挑选宫嬷送来她当然欢迎。可是欢迎归欢迎,她心里始终也隔着层东西,太子妃当然不会把靠不住的人送到她身边来,可是也难保被人钻了空子,这二人还是得等确定过才能重用。

    她笑道:“你们是娘娘的人,我怎么会把你们当外人,不过暂时我这里月份还早,身边也不缺人服侍,倒是我觉得府里丫鬟们需要调教调教,不如就请二位嬷嬷先替我教教这些丫头们规矩,如何?”

    宫嬷里姓夏的那位点头道:“一切但凭太太吩咐。”

    等她们走后邢珠走过来:“看面相倒不像那种奸巧之人。”

    谢琬闻言笑道:“有时候面相也很会骗人的,你看看谢荣?换了旁人谁会相信他是个连自己亲侄女都可以杀来利用的败类?”说完她又若有所思地道:“不过如果季振元他们请封太孙的事再不能成,估计也应该会向咱们下手了。”

    钱壮去四叶胡同守了几日,都一无所获。

    谢荣自打出了文四儿之事后,把府里的人全部清查了一遍,并命谢芸亲自监督撤换了好一批,不过好在庞胜夫妇因为庞福的关系而留了下来,但是因为前些日子府里人私下把谢棋的死因又拖到采薇头上,被谢荣打死了两个,所以这些日子风声更是紧了,庞胜夫妇处竟是找不到半点可下手的机会。

    日子进了五月天儿就渐渐热了,这日他盯了半晌,正与周南在谢家巷子口吃茶解渴,忽然就见庞胜家的挎着个篮子从后头出了来。

    周南是原先宁大乙给谢琬挑来的一批护卫之一,后来因跟着谢琅出去还被殷昱冒险从雨里救过命,自那以后竟是对殷昱有了对谢琬一般的忠义,这次殷昱被谢荣坑害,他也忧愤得紧,因而自告奋勇跟了钱壮过来。

    庞胜家的不认识周南,钱壮跟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就起身迎着庞胜家的走过去。到了跟前,他脚下再忽然一拐,就忽然撞到了对方。

    “你这人走路怎么不长眼啊?”庞胜家的不堪被撞,顿时竖起眉来骂道。

    周南连忙深揖陪罪:“这位大婶,真是对不住了,我因赶着上侍郎府去寻谢大人,不经意撞了您,还望大人有大量,勿要怪罪。”

    庞胜家的原先在清河的时候原就被王氏挤兑得不行,好不容易进了京,知道谢荣不是个好糊弄的,这几年也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加上前两日被打死两人,于是平日里那些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儿不敢接了,嘴上都跟缝了线般的密实。

    这会儿听说周南要去找谢荣,不由就打量起他来,见着面相陌生,就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找我们老爷做什么?”

    周南闻言怔住,然后也反过来打量了她半日,最后目光定在她腰间挂着的谢家的腰牌上,便如恍然大悟般猛地一拍大腿说道:“原来婶子正是谢大人府上的?那正好了,有个事还托婶子帮忙递个话儿,我是沧州那边一犯了案的家属,想求谢大人通融通融。”

    庞胜家的见他傻头傻脑一副见神就拜的模样,心里不由好笑,猜着是个乡巴佬,便就说道:“这个事儿我可帮不了你,我只是后宅的管事娘子,这些事哪能轮到我说话?”

    “婶子就高抬贵手帮帮我吧!”周南作着揖,然后看了看左右,把庞胜家的扯到了巷里僻静无人处,从袖口里掏出锭银子来塞给她:“婶子就是说不上话,也请给我指点则个,这里是点心意,事成之后我还会重酬婶子的。”

    庞胜家的一看那银子足有三四两,顿时就咽了咽口水。自从谢启功过世后,她跟庞胜在府里地位一落千丈,就是进了京脱离了王氏魔掌,也比不上时常在谢荣面前走动的庞福父子,她可是多年没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了。

    “如今府里在我们老爷面前最说的上话的,除了我们少爷,就剩薇姨娘了。”庞胜家的踟蹰着,说道。虽然府里规矩越发严格,可是这些话应该不算什么吧?“不过我们少爷要忙着学业功课,是不会理这些事的,你要求,还不如求薇姨娘。”

    “哦?”周南双眼亮起来,“敢问这个薇姨娘在大人面前很是得宠么?”

    “怎么说呢?你是个外人,不方便知道。”庞胜家的盯着他手里那银子,忽然拉长音摆起谱来。

    周南立刻把手上银子拍到她手上,然后又从荷包里取出一锭来,“婶子若是告诉我,这银子就是你的。说的越详细,您的报酬就越多!”

    庞胜家的笑了下,然后往四处扫了眼,说道:“就这么着站大街上说也不合适啊。要是让认得我的人瞧见,我还不得被老爷打死?”

    周南恍然拍了拍额头,指着不远的茶馆说道:“咱们上那儿说去!”

    进了茶馆,周南要了个包间,等小二上了茶,便催促庞胜家的说起来。

    庞胜家的理了理思绪,然后就打开了憋了很久的八卦匣子:“你是外地人,有些事跟你说说也没关系。我们薇姨娘是太子殿下钦赐的,说很得宠也不是,我们老爷并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府里除了薇姨娘也没有别的姨娘,我们老爷看在她尽心又乖顺的份上,对她是极好的。”

    “好到什么程度?”周南紧踩着她的话问。

    庞胜家的道:“譬如说薇姨娘身上穿的房里用的全都是上等的好东西,银钱方面更是没缺过她。又不曾跟她红过一回脸,待她简直跟当初待我们太太一样好。”

    “就这些?”周南不大满意地。

    庞胜家的斜睨他:“你是个外人,再多的我也不能跟你说了不是?”她还得在谢府养老呢,差不离儿地跟他说几句也就得了,他还想怎么着?

    周南想了想,忽然从怀里又摸出只明晃晃金灿灿的金镯子来,足有二三两重,看成色竟像是赤金的。

302 香囊

    庞胜家的两眼立即就瞪得如同面前茶杯口那么圆了,身子也不由得坐直起来,好离那镯子近点儿细看看!

    “婶子,只要您把我想知道的和盘托出,这镯子就是您的。”周南拿着那镯子摆在桌子上,以五指按住。

    这镯子不止成色足,份量重,造工也十分精致,而且上头还嵌着不少小颗的红宝蓝宝,少说也值三十四两银子,有这三十两银子,她拼着被谢荣打一顿也值了,打死是不会的,庞福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侄儿媳妇被活活打死在眼前吧?

    再说了,面前这人只是个有求于谢荣的外地人,此事会不会穿帮还不一定……

    她再看了眼那镯子,颤着双手端起杯子,借着喝茶猛咽了口口水,缓缓道:“数月前我们府上死了位二姑娘。那二姑娘是我们老爷的侄女,死之前,她曾经打了薇姨娘几下,后来我们老爷知道了,当场要驱逐二姑娘回清河去,是薇姨娘求情,他才又改成扣去二姑娘所有的月例花销。”

    周南听她说到了点子上,顿时打起精神来,说道:“那这二姑娘后来为什么又死了?”

    庞胜家的顿了顿,看着他道:“几个月前那废太孙被发配的事你难道没听说?”

    周南呃了声,点点头:“略有听闻。不过这跟你们二姑娘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庞胜家的压低声,说道:“我们二姑娘是被废太孙殷昱调戏未果之后被他杀了的。”

    “怎会有这种事?”周南凝眉:“就算殷昱见色起意,也犯不着去杀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庞胜家的直起身,下意识地要闭嘴,可是目光看向那金镯子,她咬咬牙,又说道:

    “不瞒你说,这件事我们府里人自己也十分怀疑。我们二姑娘去静水胡同之前那天夜里,我们老爷突然把她叫到了书房。当时二姑娘吓得要死,以为他要严惩他,还跑去向老太太讨保来着,哪知道老爷什么责备也没有,而是只交代她第三天天未明随他们出门去白马寺上香。

    “当时我因为是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娘子,所以也跟着去了,那天到了静水胡同这边的口子上,二姑娘忽然让我们先走,她要走静水胡同这里穿过来。静水胡同因为近湖,晚上都没什么人走,二姑娘非要这么做,老太太不让,老爷却下令就让她去。而且,还只让她身边一名丫鬟并车夫跟随。

    “当时我们心里就起了疑惑,按说就算二姑娘不招老爷待见,可是终究是府里的姑娘,还顶着谢府的脸面,她这么样独自进了静水胡同,若是碰上了歹人传出点什么事来,岂不给老爷脸上抹黑?当时我叔儿也劝说来着,可是老爷还真就打定了主意,就让她一个人带着下人进去了。”

    “然后果然就出事了?”周南盯着她。

    “可不是?”庞胜家的扬起下巴,“我们先到的白马寺,当时我们都在禅院里等候,而突然之间就有人从外头闯进来说‘静水胡同’出事了!我们老爷几乎是箭步冲了出去,我们想到了二姑娘,于是也跟着过去了。

    “当时就见二姑娘躺在血泊里,殷昱就站在离她一丈远的位置。其实我见过死人,我看当时二姑娘的样子还有口气儿似的,可是老爷却从头至尾没想到请大夫,而是一去就咬定殷昱是凶手——”

    说到这里她蓦地打住话头,不再往下说了。

    周南执壶替她添了茶,说道:“我怎么听你说的,好像这二姑娘的死是个预谋似的,难道这事是栽赃?”

    庞胜家的抿紧唇,努力地不去看桌上的镯子。

    周南接着道:“你们是不是也很怀疑二姑娘的死不是意外?”

    庞胜家的脸色一白,猛地摇头。

    周南从怀里又摸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说道:“有这两个镯子,买条命都足够了,你还怕什么?”

    庞胜家的口水吞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抬起头她又瞪着他道:“你不是求我们老爷办事么?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

    “我不打听清楚点儿,万一碰到了谢大人的忌讳可如何是好?如今季阁老任了首辅,他如今便等于是刑部的一把手,如何量刑全在他一句话下,我怎么能不仔细些?再说我打听清楚了,知道大人对薇姨娘的重视去到了什么程度,也好斟酌如何孝敬姨娘去。”

    庞胜家的从他的话里倒也寻不出什么破绽,便就沉吟不语起来。

    周南把一对镯子往前推了点,接着道:“你说二姑娘死之前,曾被老爷传到书房里说过话。二姑娘出来后都有些什么表现?”

    庞胜家的叹了口气,说道:“二姑娘从书房出来后,一路上都很高兴,有人说当时她手上还拿着个香囊样的东西,进万福堂后她把它塞进了怀里,然后去了见老太太。”

    “香囊?”周南声音阴下来。

    “没错。是个月白绫的香囊。因为二姑娘当时出来的时候是把它拿在手里的,庑廊下四处是下人,不难看见。不过她很快就收了起来。”庞胜家的压低声,说道:“据说后来在公堂上尸体上也搜出一只月白绫的香囊,我们就更加怀疑,我们老爷有可能是在为薇姨娘暗中出头了。”

    谢荣当然不可能只为采薇出头而拿谢棋去栽赃殷昱,而不过是在他们设计谋害殷昱的时候谢棋刚好被谢荣用来当了回炮灰罢了。在权欲熏心的谢荣眼里,采薇就是再可爱,跟影响到他们整盘计划的殷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周南默了片刻,举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庞胜家的说道:“现在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相信薇姨娘在我们老爷面前有多重要的份量了,这镯子该是我的了吧?”

    周南挡住她伸过来的手:“等等!”

    庞胜家的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

    周南道:“二姑娘手上拿过的那只香囊,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庞胜家的无奈想了想,说道:“如今府里太太不当家,老太太早不做针线,大奶奶也不可能做给老爷,这种事又不可能交给丫鬟们做,就只有薇姨娘了。”

    周南想了下,点点头,把镯子推了给她,笑道:“往后若还有仰仗婶子之处,还望婶子多行方便。”

    庞胜家的忙不迭地把东西接过来放回怀里,说道:“官人这么大方,您放心,下回有事定然帮你!”

    周南目送着她离去,立刻便从茶馆后门回了殷府。

    谢琬对庞胜家的所述之言并没有太多意外,因为谢荣不可能把事情做得万无一失,否则的话他又为什么要打死两个下人以儆效尤?

    她仔细回想着周南的转述,庞胜家的推测还是不会错的,那香囊毫无疑问就是公堂出现的那只,既然是谢荣准备好的,那来历自然极有可能是出于采薇手上。采薇在谢府那么长时间,谢荣也该对她产生信任感了,让她做个香囊,她肯定不会有任何疑义。

    也许,还不止做香囊这么简单!

    根据她从护国公府听得的消息来看,公堂上那香囊是缝死了的,护国公说当时窦谨还是拿铁签将之挑了开来,才发现里头的欢喜佛。这也许是防止被谢棋提前发现它而节外生枝。可是如此一来又有了问题,谢荣自己肯定不会针线,放着欢喜佛的香囊要缝口,肯定也会让采薇动手。

    这样一来,采薇就肯定知道这个香囊。光买欢喜佛很容易,但是刻字的事谢荣一定会自己亲来,所以这个香囊也一定会是他买回来之后再做的,也许采薇不一定会发现欢喜佛上的“琬”字,可是她至少知道有过这么个东西,在谢棋命案发生之后,她难道不会把这件事联想到一起吗?

    是了,谢荣两年都没曾亲近采薇,为什么事情发生后他会突然跟采薇圆房?

    这不是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而是他在防备采薇把事情捅出去!采薇是亲赐的,他又不能杀死她,突然杀死她他必然会引起太子警觉,而且正在这节骨眼儿上,殷昱获罪发配无论如何皇室也算是被季振元打了响亮一耳光!

    这个时候采薇出事,宫里保不准会拿这事作筏子处置他,所以这种情况下,他只得以这种方式拢络采薇,让她死心踏地地呆在他身边!

    谢琬沉吟了半日,起身道:“这事我心里有数了,庞胜家的暂且别去动他,采薇也不要动,眼下只要盯着那边的动静就行。还有那作伪证的乞儿那边,也要给我看紧了。”

    周南称是。

    在殷昱没回来之前,眼下只能韬光养晦,既然有了线索,就不怕谢荣会逃掉了!

    “太太,窦府里又派人下帖子来了,请胡先生过去给他们四爷诊病。”

    这时候,吴兴进来说道。

    自从上次胡沁给窦询医了一回哮症,对方隔了没两日就派人上门来请胡沁了,据说经胡沁看过之后这几日的症状轻了些,窦谨疼爱幼弟,于是就派了心腹幕僚上门来下帖子相请。

303 除根

    胡沁本是不对外出诊的,但是窦家不是别人,谢琬也就让了他去,于是胡沁隔几日就要上窦府走一回。

    “让胡先生去吧,如果是去窦家,下回不必来回我。”

    吴兴点头。又道:“那边窦四爷为了感谢太太,还托窦夫人置办了几匹绸缎送过来。”

    “绸缎?”

    谢琬顿了顿。

    她是个有夫之妇,他又送什么绸缎?不过既然是窦夫人经的手打发送来,那也不算什么违矩。但东西她却仍是不能收的,她说道:“不用了,让来人带回去,就说举手之劳不足称谢。然后请窦夫人无事便上府里来喝茶罢。”

    吴兴这才点头下去。

    庞胜家的得了两只金镯子,这两日夫妻俩简直做梦都要笑醒,虽然他们嘴上不说,可万福堂里这些人却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们不说他也没办法,只得私下里议论。

    这日谢荣经过庑廊,听见廊下芙蓉树后有人窃窃私语,便就停步把人唤了出来。

    丫鬟们见得是谢荣,顿时一个个吓得面如死灰,连忙走出来,垂头不语。

    谢荣看着她们,说道:“我听到你们议论谁发了财,是什么意思?”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不得已,推了个胆大的出来,说道:“奴婢们方才在说,万福堂的秀婶儿这些日子像是发了横财似的,接连几日都在外买烧鸡吃,奴婢们这里羡慕着呢。”

    秀婶儿就是庞胜家的,谢荣对庞家人一向放心,听见她们这么说,便就挥挥手让她们退了下去。

    庞胜家的在万福堂当差,王氏自己有俸禄,如果庞胜家的侍候得力,王氏赏她点钱也不算什么。

    没想到他才过了门槛,就见着一丫鬟拎着摞纸包急匆匆地往万福堂去,看模样像是庞胜的女儿庞珍儿,居然也没有发现他,就这么勾着头直楞楞地从前方迈过去了。

    只要不出大事,谢荣不大管丫鬟下人,可是刚才丫鬟们的话还在耳畔萦绕,见着庞珍儿这般,他便就唤道:“站住。”

    正要迈门槛的庞珍儿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回抬起的那只脚转了身。

    “老,老爷。”

    谢荣望着她,“你手里拿的什么?”

    庞珍儿不说话,谢荣给了个眼色给身后小厮,小厮便就走上前去把纸包拿了过来。

    是街上全味香卖的炒货,全味香的东西不便宜。

    “谁的?”谢荣问。

    庞珍儿支唔道:“是,是老太太的。”

    谢荣盯着她,不说话。

    王氏这两年牙口不行了,饭食都开始偏稀软,会吃这些个炒货?

    “把庞胜夫妇叫到书房来。”

    谢荣丢下这句话,转而就进了书房。

    庞胜夫妇很快到来,跪在地下,浑身筛糠似的。

    谢荣道:“听说你们最近发财了?”

    夫妻俩闻言身子都震了震,庞胜很快地瞪了眼妻子。

    庞胜家的强自镇定下来,说道:“奴婢该死,前几日有犯了事的家属上门来求老爷行方便,遇上了奴婢,跟奴婢打听老爷的去处,奴婢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收了那人二两银子。还求老爷饶命!”

    庞胜家的在谢府呆了那么多年,岂会不知眼下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全说真的不行,全说假的也不行,只有这半真半假才让人看不出破绽。

    谢荣眯眼道:“怎么不知道有人进府找过我?”

    庞胜家的怔住,转而叩了个头:“奴婢只知道他要找老爷,并不知道他为何没上门!奴婢也是贪财所以收了人家的钱,奴婢这就把这二两银子吐出来!往后再也不敢犯了!”

    谢荣想了下,使了个眼色给旁边人。

    庞胜家的顿时伏着再也不敢抬头了。

    隔了约有片刻,派出去的人走回来,却只交了四五锭碎银出来在书案上,说道“两人的住处都带人翻查过了,只找到这些。”

    谢荣目光扫向底下二人,盯着他们看了片刻,终于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庞胜家的如释重负,出门时两腿都发软了。多亏她早有准备,把东西早就藏得好好的,否则的话今日就惨了!

    等他们出了门,谢荣再吩咐身边道:“这些日子把他们盯紧点儿。”

    虽然没找出什么证据,可庞胜夫妇的表现始终让人起疑。然而十来日过去,也并没有发现他们二人再有什么何不轨的痕迹,在府里不但更加低声下气,就是出门接触的人也都不曾有可疑之处。

    这令谢荣又疑惑起来,难道说他的预感是错的,庞胜家的真的只是收了来求他的人的几两小钱?而给她钱的那人,真的也只是打听打听他去处这么简单?

    虽然殷昱已经确定被发配出去,可是他从没觉得日子从此变得太平。

    殷昱不在了,还有谢琬,这次他以谢棋之命拖了殷昱下马,谢琬绝对会对他发动疯狂报复的,而她这几个月里一直按兵不动,除了她在养胎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护国公和魏彬他们虽然也是他们的对手,可是他们跟他之间没有私仇,不过是人各有志各为其主罢了,只有谢琬才会处心积虑的把殷昱的被害算到他的头上,而谢琬本身也是这种极沉住气能等待时机将对手一招毙命的性格,庞胜家的的异常,不能不使他心生警惕。

    他思虑再三,驾马到了季府。

    季振元在水榭旁垂钓。见到谢荣来,也让人给他备了副渔具。

    “郑家老三昨日输给皇上的那幅兰溪图,皇上挺满意。”季振元握着钓竿,慢悠悠说道,“郑家总算有个拿得出手的子弟,你这次也做的不错,正是这样不着痕迹地让郑家多亲近皇上,才能取得效果。刻意的安排,反而显得煞有介事。”

    皇帝甚好棋道,前几日与谢荣正好说到了这事上头,谢荣便说郑家老三郑屹棋艺甚精。皇帝昨日便召了郑屹入宫,酣战几局之后,还是皇帝赢了,郑屹输了幅前朝名士的兰溪图。

    “只要殷昱这边除尽,殷曜是迟早会上位的。”

    谢荣将钓竿投进水里,说道。

    “除尽?怎么除尽?”季振元盯着水面。

    “恩师难道忘了,殷昱还有妻儿留在京中么?”谢荣偏头看向他,“谢琬心计十分不弱,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担心她迟早会找到证据翻案。如果让她得了逞,我们会很麻烦。”

    季振元隔了许久没说话,直到水面上浮沉忽地一动,他提竿钓上条半尺长的鲫鱼来,才说道:“殷昱这件事我们已经惹恼皇上了,这次虽然逼走了殷昱,却也把皇上和太子逼得下不来台,这个时候我们再找谢琬的麻烦,不但会惹怒护国公府,还必定会使皇上恼羞成怒。这对我们没有好处。”

    谢荣看着他把鱼钩又投进水里,说道:“恩师是怕皇上责问?”

    “责问事小,阻住殷曜上位事大。”季振元道,“你别忘了,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扶殷曜上去,他上去了,我们才有足够的机会和时间去慢慢料理其它。而且我总觉得,皇上自从年底下旨不让殷昱去太庙祭祖之后,行事开始有点反常,为了以防万一,只要谢琬不会阻止殷曜上位,暂时不必动她。”

    谢荣看了看他,不再做声。

    他关注的目标一直都是自己的仕途,如何做才对自己的仕途有利,皇帝行事是否反常,目前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谢琬如果要替殷昱报仇,首先要找的肯定是他,而非季振元,所以眼下季振元才能如此悠闲地钓鱼,而他却要时刻警惕着莫要被她钻了空子。

    谢荣陪着钓了两条鱼,便就回了府。

    庞胜家的被谢荣责问的消息让钱壮给打听到了。

    “幸亏太太交代没让周南继续与庞胜家的联络,不然这事铁定穿帮。”

    谢琬在池边拿着鱼食喂鱼,听说后平静地道:“就算是这样,谢荣只怕也会起疑心,只是抓不到证据无法肯定而已。你们都得稳住,一定得到爷回来,我有吩咐之后才能动作。”

    “太太放心好了。”钱壮道。

    如今已进五月了,她离生产之日也只剩三个月,这些日子余氏正式搬了过来照顾她,余氏看着她这些日子精神不错,心里也高兴,再加上洪连珠也时常带着平哥儿在这边小住,于是平日里气氛又日渐热络起来。

    不过秦方这次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来消息,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

    谢琅听说她在等秦方的消息,立即过来打听。但他仍以为派出去的人是去了西北,所以跟谢琬道:“西北那边全是军营,多数是充了军。我这段时间正在与同僚们通过兵部那边想办法联系西北,如果有他的消息,一定会立即告诉你的。”

    谢琅这些日子没少因妹妹的事操心,但也因为这场变故,他变得更稳重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知道有些话多说无益,只有用实际行动才能解决。

    虽然知道这条路子希望微乎其微,他也尽可能地安慰着她。

    谢琬避开了这话题,却说起明年的春闱。

    “还有大半年就该下场,哥哥可有把握了?”

304 穿帮

    她等了十几年盼着的就是谢琅能够在会试上考个好名次,然后摆脱掉前世的命运,从新的起点开始他的仕途人生,如果因为她的事而让他分了心,那她一定会更加内疚。

    “有把握了。”谢琅冲妹妹扬了唇,目光坚定而执着,竟然再也不是当初因考个秀才都紧张得吃不好睡不好的他了,“我已经跟魏阁老告了假,从中秋过后就开始闭门温书,我有预感,这次中是会中的,就是不知道会取得什么样的名次。”

    “一定会取得好名次的。”即使还没有下场,谢琬也被他这股自信感染,微笑点头道。

    “其实不管考得什么样的名次,我都会努力走好的。”他略带感触地说,“这也是我这几年从殷昱身上领悟到的,他告诉我,一个人不管境遇如何,都应该保持积极的心态,因为掌控你这双腿的是你的心和你的脑子,不是周边环境。琬琬,我相信他不会有事,而且一定会回来。”

    谢琬默了默,笑道:“是的,我也相信。”

    “瞧这兄妹俩,倒还红上眼了!”

    洪连珠快步走到门口,见状便笑着拍起掌来,然后几步走进来道:“世子夫人来了,琬琬快过来。”

    杨氏是护国公府往殷府里走动得最多的,也是大家对护国公府里的人印象最深的,所以来来去去规矩上也省了许多,只当是寻常的舅太太串门。

    杨氏被余氏迎进了中门,笑着问起她谢琬这几日的情况,听说都好,便也放了心。“娘娘又让我带了些东西过来,还问需要些什么,让琬丫头不必见外。”

    如今次数多了,杨氏也知道瞒不住,所以每次太子妃让捎东西来,她也就直接说了。

    夏嬷嬷和宁嬷嬷闻讯出来见礼。

    杨氏冲她们点点头,嘱咐了两句,然后把着谢琬的臂进了花厅。

    坐下后大家寒暄了一阵,杨氏便就说道:“听说窦家四爷请了胡沁进府瞧病?”

    谢琬点头,遂把原委说了。

    杨氏轻叹道:“他们老四也是个可怜人,打小就聪明可爱,偏就惹上这样一场病,如今弄得连妻室也娶不成。胡沁若是真有把握,就让他好好给他治治,也算是功德一件。”

    “那是自然。”谢琬道,“莫说窦大人曾相助过我们夫妻,就是冲着他们老太爷与国公爷情同兄弟的份上,也是要尽力而为的。”

    窦谨在朝堂里一直处于中立派,虽然知道季振元与护国公两方势成水火,他却也不曾偏帮哪一方,不过这可能也是因为大理寺衙门不同别人衙门的关系,他们跟朝政并无多大干联,所以通常也就不会被牵连进来表立场了。

    不论如何,只要不昧着良心跟随季振元他们同流合污去害人的,都是值得尊重的。

    这也就难怪窦家子弟一辈虽然还没出大官,却也同样让人尊敬了。

    “昱儿还没有消息么?”末了杨氏提到了这个。

    杨氏其实很少问起这个,相对来说她算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没在谢琬心上捅过刀子,今儿她这一问,就让谢琬稍稍感到了一丝意外。

    “夫人莫非有消息了么?”她如此反问。

    杨氏放下茶杯,看着她:“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告诉你,跟你说了怕你受不住,不说又觉于心不忍。”

    说完她叹了口气,还是道:“西北那边前些日子出了点事,于是有人回京来,世子今早前去跟他打听昱儿,那边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可是我们国公爷明明派了人前去追踪,一直是等到他们入了营才回来的。”

    谢琬闻言顿住,这么说,殷昱没去西北的事穿帮了?

    杨氏见她怔忡无语,以为也是被这消息惊到,于是拉起她手道:“跟你说是让你有个准备,知道你不是那种经不住事的人,方才国公爷进宫去了,皇上表示会查查这件事,让国公爷不必管了,而且还叮嘱不要声张。可是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管?天这如此无情,当真是让人心寒。”

    皇帝连全天下都瞒着,怎么可能会让护国公插手这事?他只要声张出去,季振元他们必定闻风而动。

    谢琬不能跟杨氏明言,只得含糊地道:“爷是皇上的亲孙儿,皇上是不会当真弃他不顾的,毕竟活生生丢了个人,这事总溥衍不过去。再说,人是皇上弄走的,如今人不见了,他最终不拿出个说法来,大家也会让他下不来台的。”

    她慢幽幽地说着,显得小心翼翼。

    杨氏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却转头说起夏天防暑的事来。

    杨氏留下来吃了晚饭,谢琬送走她后,一颗心却开始七上八下。

    西北那边回了来人,肯定不止霍家在关注,这么着一来,殷昱没在西北的事多半兜不住了!

    就算皇帝会召西北那边封口,终归也难以防止季振元他们钻空子,说不定,这个时候季振元已经前去打听内幕。季振元他们一旦发现殷昱半路失踪,一定会很快怀疑起整件事,到那时,也难保不会发现殷昱其实已经去了云南!

    她让人叫来廖卓:“你赶紧传个消息给骆骞,告诉他爷没去西北的事有可能穿帮!”

    不管怎么样,也得提前让他们留个心眼儿,季振元他们阴得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下手了。

    而这个时候季振元果然正在西北驻军营参将尹沪所在的驿馆。

    “方才将军说,今年总共只有四名刑部发配去充军的犯人,再没有别的犯人押解到西北?”季振元执壶给尹沪添酒,一面和颜悦色地问道。

    尹沪拱手道:“季阁老掌管着刑部,有几个犯人押解到西北军中,您不是翻档案查查就知道了吗?”

    季振元呵然道:“诚然如此。不过,老夫是想问,今年可有皇上亲自下旨押解的犯人到西北去?”

    尹沪看着他道:“难道这是个很重要的人么?为何下官到京不过两日,先有护国公和魏阁老向下官打听此事,后又有季阁老您来过问,敢问朝中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季振元道:“你只要告诉老夫,可有这么回事?”

    尹沪低头想了想,“二月初,确实有几个人奉旨到过西北,但是不是押解犯人。”

    季振元一顿,“当中有没有人留在营地?”

    “也没有。”尹沪摇头,“不过这事不是下官接待的,而是齐元帅。具体要问他才清楚。”

    季振元盯着面前酒盅,半日才默然点了点头。

    夜半时分季振元出了驿馆大门,在门下吩咐了随从几句,便就乘轿回了府。

    进府不久谢荣就到了,“恩师深夜传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季振元道:“西北军那边来了人进京公差,你可知道?”

    谢荣沉吟半刻,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殷昱根本没曾去西北!”季振元指节敲着桌面,压抑着喉间声音说道。“西北那边连他的人都没见着!也根本没有接到过朝廷下旨送过去的钦犯,更没有叫做殷昱的人!咱们被皇上耍了!”

    “有这种事?”谢荣闻言也顿时凝重了脸色,“可是我们的人分明见到有囚犯被送进了军营,就算那不是殷昱,也会是别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没有这回事?”一时之间,他还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如果殷昱没去西北,那他去哪儿了?

    “难道就不能是皇上下了密旨给齐元帅,随便捏个理由让他帮着遮瞒!”

    季振元脱口道。他牙关咬得死紧,呈现着从未有过的气急败坏。

    这件事他满以为赢定了,从头至尾几乎找不出破绽,若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起去跟尹沪确认一下,他至今也不会怀疑起这里头有什么阴谋!他甚至也开始相信皇帝已经老眼昏花,糊涂到连自己的孙子也保不住了,没想到在不动声色之间,他竟然把他们狠狠涮了一把!

    “速去派人寻找殷昱下落!我这里去找七先生!”

    他丢这句话,转头就出了门。

    这次不是乘轿,而是乘着马车,兜兜转转绕过了几条街,马车在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前停下。车夫看了看左右,往黑漆大门上叩了几叩,那里头就也传出几声轻叩来,然后车夫也不等开门,便又转身上了车头,驾着马车往左侧小胡同口驶去。

    小胡同这边有扇门已经虚掩着,门槛也卸了,车夫驾着马车直接入内,那大门就在后头掩上。

    院子里飘着股浓郁的花香,满院的玉兰树全都开花了,一个着青色道袍的人背对着门口,半蹲在花树下,与缁衣小童拾地上的落花。庑廊下淡黄的灯光照耀着庭院,也把这认真拾花的二人照得如图画般美妙。

    他们像是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一边拾花一边还相互轻声细语着。

    季振元在庭中看了会儿,来时急促的心情也不觉被这幕美景所感染,而变得松驰下来。“几日不见,没想到这一院的花竟然就开始败了。”

    那青衣人才闻言侧过头来,一双眼亮灼灼地望向这边。

305 先生

    这双眼睛很亮,可是除了它们和底下的弧线柔和的双唇,别的竟看不真切,因为他竟然戴了幅面具。

    这面具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可是他的笑容是显而易见的。

    “阁老来了。”

    声音也极悦耳。

    季振元点点头,随着他一同走到了院中石桌畔坐下。

    七先生招了招手,便有几个小童上了茶果点心,然后再击了击掌,小童俱都远远地站在了石阶外。这里才请了茶,水榭那头便传来袅袅绕绕的笛音,被晚风吹得时高时低,时缓时急,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季振元来时的焦躁心情,到此时竟不知不觉消去了大半。

    啜了口茶,他说道:“西北那边来人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但你知不知道,殷昱竟然没去西北!”说罢,他便把从尹沪那头打听来的事情又与他说了一遍,“皇上不知是何用意,究竟是想保殷昱的命,还是有着别的打算,竟不得而知!如今事情已经过去数月,我们连殷昱上哪儿了都不知道!”

    七先生眉目微凝,捧着茶沉默起来。

    季振元负手起身,遥听着幽远的笛音,叹道:“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这次皇上把事情做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不大像只是为了护住殷昱,他要护殷昱的话有太多的办法,发配充军,看上去是为了使他逃脱刑部按律定罪,可细想想,如此一来岂不是多此一举么?他当时若在大理寺驳了咱们,岂非更直接快捷?”

    说罢他转身看着石桌处,一阵风吹过来,几朵花落在桌面上,也落在七先生一头如墨的发丝上。

    七先生将花瓣拈在指尖,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殷昱应该是去了寻找郭奉的家人。”

    季振元闻言怔住:“郭奉的家人?”

    七先生将花瓣扔下,说道:“殷昱在大理寺公堂上时,曾经就以漕运的案子尚有疑点向皇上谈条件,当时皇上的表现是极震惊的。并且还许诺给谢荣一万两银子了结此案,如果不是证人及时赶到,殷昱的目的几乎就达成了。这说明,皇上对这个案子还是极在乎的。

    “另外,殷昱文武双全,可是从案发到他被发配,你可曾看见他动过一根手指头?他不但没曾反抗,而且似乎还十分配合。当我们以为这不过是他良好的教养在制约他必须遵守王法的时候,却都忘记了一点,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教养又算什么?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宁愿入狱,也不曾反抗,更不曾提出什么对自己来说十足有利的证据和辩辞,这像是一个从小就接受着各种教习训练的皇储吗?如果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当初怎么从那么多人监视底下逃脱出京?又怎么在众多高手随护中完然无恙的回京?”

    季振元望着他,脸上竟禁不住露出震惊之色。

    “你是说,这次发配,是皇上跟他合唱的一出戏?”

    “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解释。”七先生慢慢地将花瓣捻碎洒进泥土,幽幽道:“可惜这次我们终究做了次事后诸葛亮,让他们得逞了!”

    季振元拧眉长唔了一声,说道:“如果殷昱去了云南,那么咱们眼下就该立即派人前去阻止!”说完他看了眼七先生,又道:“我早就说过,郭家人一个也不能再留,你瞧瞧,如今果然惹出麻烦来了!”

    七先生道:“哪里是我不肯杀?是他们运气太好。”说到这里他瞳孔猛地一收缩,起身道:“现在想来,郭家人之所以运气好,只怕也是早就被殷昱盯上了!”话说到这里他语气里也蓦然多了丝凝重,再不复方才的闲适从容。

    尹沪来京之后,尽管皇上交代护国公勿要把殷昱失踪的消息吐露出去,可是这种事又岂能捂得住?不消两日,两边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护国公和魏彬他们如今虽然也对皇帝的旨意产生了疑惑,但却更加担心殷昱的安全,毕竟这件事无法向皇帝求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殷昱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奉旨行事,而是真的途中遭到了不测,可又如何是好?

    所以这几日比起原先不知情的时候来,竟是越发地坐立不安。

    谢琬这里也不大好受,因为秦方已有二十多天没有消息来,而廖卓发给骆骞的消息竟然也没有回音,如今跟殷昱那边的所有联系似乎等于已经中断,而京师又出了这样的事,她这几日虽然没出门,却也感觉到有股异样的暗涌悄然袭来。

    余氏见她成日里似心神不定,虽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也知道肯定与那日杨氏到来说的那话有关,于是就劝慰道:“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失踪呢?就是失踪了,以姑爷那么好的本事,也定不会有事的。”其实她并不知道殷昱身手如何,只觉得平日里看上去他不是那种轻易会受人钳制的人,所以有此一说。

    但是谢琬面上领了这份好意,却始终安不下心来。

    她不怕季振元他们派人去阻止,怕的是他们根本没收到她的消息,遭了他们的暗算。再加之那边长久的没有消息传来,她也不知道殷昱究竟是不是平安着?

    余氏不再逼她,只让胡沁来给她诊脉。

    她如今已经七个多月,这个时候稍有不慎都能导致早产,这些日子夏宁二位嬷嬷也做好了一切准备,不时地给她察看肚围,看看胎动,就怕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谢琬虽没生过孩子,自己却是有分寸的,再怎么也不能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开玩笑,于是胡沁交代她什么她就照着做什么,不敢有半丝马虎。

    “孩子状况很好,就是大人脉象不大平稳,得多休息。”

    谢琬只好暂且把这层担心撂下,安心养胎。

    谢荣这一向也忙着给殷昱这事补漏,因为形势被动,事情似乎也进行得并不大顺利,因而呆家的时间愈来愈少。

    但是外头的局势全然影响不到内宅,对于绝大部分女人来说,这些都是男人们的事,就是天埸了也有他们顶着,至少采薇就是这么想的,她只管谢荣心情好不好,她能不能让他开心起来,但是因着他时常不在,她还是变得无聊了些。

    也许人都是惯出来的,从前谢荣没跟她通房的时候,日子也是这样过,并不觉得无聊枯闷,可是自打有了这回事,那埋藏在心里的情潮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涌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现如今要她再像从前那样安安份份地等他回来,竟是做不到。

    “姨娘,吃果子。”

    丫鬟喜玉端了盘黄杏过来,放到她手边。

    她顺手拿了个咬了口,还没等咽下去,忽然一股酸水打肚里冒出来,她连忙走到痰盂旁,吐起来。

    喜玉吓了一大跳。如今太太不管家,采薇就是府里的如夫人,谢荣又对她无微不至,这才吃了口杏儿就吐起来,这责任谁担得起?“姨娘怎么了?”她连忙走过去,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我没事,就是突然想吐。”采薇吐完后捂着胸口,看着喜玉道。

    喜玉也是个不经事的,听说后连忙道:“姨娘快躺着,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瞧瞧。”

    采薇也怕有什么毛病,便就点点头,让她去了。

    大夫很快过来,给她诊了脉,竟然麻溜儿地起身向她道起喜来!

    “恭喜姨娘,您有喜了!”

    采薇如同石化,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知道是惊是喜,原本妓女出身的她是不会有孕的,可是她跟随谢荣的时候还是处子之身,因而避子汤也没曾来得及喝过,她自己倒是也忘了这层!她如今有了身孕,竟然有了他的孩子!她反复地咀嚼着这句话,发现自己到底还是欢喜的,她怀上了他的子嗣,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采薇连忙下地,印了印眼眶,让喜玉打赏!

    喜玉也高兴得不行,采薇有了谢荣的孩子,地位就更稳了,对她当然也有好处。

    谢荣回来的时候都近子夜了,进院时抬头一看采薇院里还亮着灯,便就抬步走了进去。

    采薇正噙着笑在看什么东西,见他进来,连忙放下起身,冲他福了福。

    “什么事这么高兴?”

    谢荣走进门,坐在躺椅上,两腿惯性地抬起来架在锦杌上。

    平时这个时候,采薇一定会走过去坐下来,抬起他的双腿架在自己膝上,替他细细的按摩。他也最喜欢她这样的侍候,可是今天,当她知道肚子里已经有了她和他的孩子,而大夫又叮嘱不能操劳,于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过去。

    谢荣闭上眼,眉头皱起来,以右手拇指和食指按揉着鼻梁。

    喜玉端着茶走进来,笑道:“老爷,姨娘如今可不能如从前那般侍候了,今儿大夫来看过,姨娘肚里有小公子了!”

    谢荣听见这句话,立时顿了顿,而后睁开眼来,目光犀利地盯向采薇的腹部。

    采薇的手掌正下意识地贴在小腹上,看着他的目光,也不由一顿。

306 心惊

    采薇有了身孕的消息也传到了殷府,散步中的谢琬闻言脚步顿了顿。

    采薇当初既是个雏儿,那么也有可能还未曾作过别的措施,是有能力怀上身孕的,对于这件事本身,她更关心的是谢荣的态度。

    钱壮道:“谢荣好像没有别的什么特别,据说听到消息的当场他有些惊愕,但是没过两天却又正常了。也传大夫定期给采薇诊脉。对此反应大的倒是谢芸夫妇,谢芸曾经过去找过谢荣,不知道父子俩说了什么,只知道谢芸出来的时候神情很郁闷。”

    谢芸夫妇不待见采薇怀上孩子是正常的,毕竟如果采薇生下个庶子来,又多了个人分家产,虽说庶子没有什么竞争力,可是按照如今谢荣对待采薇的态度,将来也不会苛薄他们到哪里去的。而谢荣还年轻,如果仕途顺利,这庶子成年后他只怕还没曾致仕,怎么说都不是个好事。

    现在就看谢荣是否真心想留下这孩子,如果他不想留,那什么事儿也没有,如果他想留,那谢家后宅又有得闹腾了。

    谢琬这个时候,还真好奇谢荣最终会怎么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怎么样,谢荣肯定都不会太露痕迹的。

    当庭院四处传来蝉鸣的时候,暑热也日渐来了,季振元的心情也在随着天气逐日的焦躁。

    七先生派往南下的武士一去十来天,至今没有传回消息,这使他隐隐地升起丝不祥之感。

    洱海那边一直也有武士们潜伏着,等待适当的时机好把郭家人做掉,可是一直也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而最近几个月因为殷昱的事大家被引开了注意力,也没曾关注这件事,如今突然想起来与之联络,竟然已经联络不上!

    于是七先生立马又派了人下去,如今也是一去无影踪,这怎能不让人焦灼?

    这批武士被训练了十余年,早就具备一流的杀手质素,先后两批人,不可能没一个收不到消息,除非全部遭遇了不测!可是能够让他们遭遇不测的人,除了早有布署的殷昱,还会有谁呢?

    季振元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忍不住手足发寒。

    “阁老,七先生那边传消息来了!”

    左碧之碎步进来禀道。

    季振元闻声从窗前转过身来,左碧之从怀里掏出个火漆封好的小小竹筒给他。他连忙拿了案上剪刀挑开,从里头抽出张小纸条来。

    然而扫了两遍,他目光顿见灰黯起来!

    “这信上说什么?”左碧之不由问道。

    他将纸条递了给他,默然在圈椅上坐下来。

    “郭奉家人已然失踪?这——”左碧之抬头看着他,顿时讷然。

    季振元皱紧眉,握拳往桌面砸了一拳。

    眼下已经毫无疑问了,郭奉家人失踪,必然是已经被殷昱掳走!没想到在谢棋这案子胜利之后,他们就是稍稍放松了下打了个盹儿,便让皇帝和殷昱钻了空子,于无形之中使下这瞒天过海之计,直接揭了他们的老底!

    难怪这接连几次请封殷曜为太孙皇帝都左遮右挡,原来并不是因为郑家人那点破落事儿扯了后腿,而是他在等待殷昱回京!

    皇帝既然布下了这么张大网,那么绝对是没打算善罢甘休了,郭奉之死的秘密尽在郭家人手上,只要证实郭奉之死确实是替罪,那他也一定会顺藤摸瓜查到他们的头上!替罪之事事小,事大的是为何要替罪?这漕运上数年来昧下的钱去了哪里?又用在了何处?

    拔出萝卜带出泥,他虽然是首辅阁臣,可是这么大的案子也不是他能够扛得起来的!入仕这么多年,他还没从来过如此心慌胆寒的感觉,从答应七先生之日起,他就知道这事情有可能会被人盯上,也有可能会让皇上起疑,可是他没想到的是皇帝的决心。

    这样连护国公和魏彬他们一并瞒住而让殷昱假发醒之名前去查案的决心,不能不令他心惊!

    “阁老,趁着殷昱尚未回京,得赶快想个主意破了这件事!”

    左碧之默了片刻,忽然道。

    季振元抬起头,是啊,殷昱尚未回京,那他们就还是有机会,只要在他进京之前把他杀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想到这里,他紊乱的心绪立时又镇定下来,稳了稳心神,他说道:“速去传微平过来说话!”

    谢荣刚下了朝,下面人送消息来的时候他正在采薇房里看大夫替她诊脉。

    “胎象很稳,大人大可放心。”大夫收他医箱,含笑冲他颌首。

    谢荣点点头,吩咐人送他出去。

    采薇掩不住心中的欣喜,抚着腹部道:“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快三个月了,我真是粗心。”

    谢荣扬唇看着她,柔声道:“好好养着,头胎很重要。”说完站起来:“我出去趟,不必等我吃饭。”

    采薇点点头,眼角眉梢全是幸福。

    谢荣出门到了季府,季振元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

    他先把七先生的信给他看过,然后道:“趁着大祸尚未酿成,我们必须早做行动阻止!”

    谢荣拿着那纸条仔细看过,也是即刻陷入了深思。

    云南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过来,他是知道的,但却没想到殷昱他们果然已经得了手。皇帝和殷昱此举目的就是冲着此案背后的元凶而来,他虽然是尾随行事,连七先生的面都没见过,论起要倒霉,也是七先生和季振元先倒霉,可他终究有份参与,无论如何逃不掉。

    事实上他也怀疑七先生贪下那么多银子究竟是为什么?而季振元为什么会对他死心踏地?这个七先生,究竟于季振元有过什么样的恩情?一直以来,季振元所告诉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扶持殷曜上位。可是扶持一个殷曜上位,对他来说真的会带来绝大的好处么?

    殷曜是郑家的外孙,整件事里郑家的戏份太少了,而且郑家与季振元并没有什么一荣俱荣的关系,这首先让他感觉到了不正常。凭良心说,殷昱是最合适当太孙的人选,季振元为什么要这样一反常态地反对殷昱而拥护殷曜?

    他直觉答案在这个七先生这里。

    原先他还没曾想这么深,直到他们让郭奉替了七先生的死,看到郭奉名下突然多出来的那么多钱财帐目,他才突然发觉漕运出事只怕已不是近两年的事,不然的话,七先生怎么舍得拿那么多钱出来买郭奉的命?

    七先生买了郭奉的命,然后又决意要拉下殷昱,扶持殷曜上位,就只能说明,虽然季振元跟殷曜没关系,但是七先生却跟郑家或者殷曜有着很大关系了。

    可是他又有不解之处,就算要扶持殷曜竞争太孙之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为什么七先生始终要在他们面前保持神秘?

    所以他对这位七先生,是越发的好奇了。

    “微平,你有什么主意?”

    季振元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略略颌首,说道:“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寻到殷昱,然后杀了他。不过从目前种种讯息来判断,他身边肯定有着不少人手,而且这次他们占据了绝对主动,我们要想伺机杀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件事他逃不掉,一旦证据确凿,他的前程便将化为泡影!而且殷昱和谢琬始终是他必须迈过去的一道坎,他不能不慎重对待。

    季振元点点头,“虽然是很艰难,可是也不是全没机会,殷昱回京无论如何得经过几个城门,我们从今儿起只要派人埋伏在各处城门外,殷昱想要逃过去也不容易。可是就怕他易容,或者分批进城,如果是白日进城,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谢荣沉吟半刻,说道:“郭家人一共五口,如果还有知情的心腹下人,人数就更多了,带着这么多人一并进京,很难不引人注目。所以城门外埋伏也还是必要的,不过,到了这关也是最后一关了,如果万一被殷昱闯了过去,形势就很于咱们不利了。在此之前,还是得想想办法阻止。”

    季振元凝眉点头,“此事我会与七先生再商议,你这里速速去刑部把郭奉的案子调档出来,能抹的地方全给我抹掉!不能抹的也给我记下来,咱们再行商讨个应对之策。”

    “学生遵命。”谢荣颌首。

    季振元望着他的背影幽幽舒了口气,转而提笔坐下来。

    谢荣赶到刑部衙门,把管书库的主事左世卿叫进来。

    “去年漕运那案子的卷宗,都拿过来。”

    左世卿说道:“漕运案子的卷宗,好几个月前就被皇上调走了。”

    谢荣闻言蓦地抬起头来,“几个月前?具体什么时候?”

    左世卿想了想,“大约就是废太孙殷昱被扣在大理寺衙门的当晚,那夜正好也是下官值班,宫里来人说皇上要拿这案子对比手上别的案子,所以下官当即就调出来了。”

    因为原告是他们的上司,而被告又是身份特殊的废太孙殷昱,所以那天夜里值夜的几个人都在议论这事,当时大家伙还特地为此案下注,赌殷昱会不会平安无事放出来,那会儿正好宫里就来了人调档,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307 穷凶

    “为什么事后没报我?”

    谢荣脸色倏地阴沉下来,皇帝在殷昱未曾发配之前就有了行动,事情发生在他眼皮底下而他居然不知道!

    左世卿怔了怔,喃喃道:“衙门里没有皇上调档需要备案的先例……”

    皇帝要看刑部的档案,这是很常有的事,难道就因为这个,他需要巴巴地去跟上司报告?万一皇上是为着查什么重案要案,而他走露了风声,宫里问起来,他能担得起这个罪责?再说了,就是没有这层,对方是皇帝,而谢荣不过是个侍郎,难道他反倒要把皇帝的举动一五一十透露给个朝臣?

    “下去!”

    谢荣跌坐回椅内,咬牙道。

    季府在时隔半个时辰后又迎来面色阴郁的谢荣。

    听完他的叙述,季振元也心生出股抑郁之感。

    眼下所有的事都透着不顺利,这一切却都早有征兆,而在西北那边来人之前,他们都还蒙在鼓里!若不是西北这次出事,也许他们会直到钦差上门提审才会自这场梦中惊醒!

    皇帝把包括郭奉在内的漕运案子卷宗全部攥在手里,郭家人又到了殷昱手上,他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办法力挽狂澜?他突然发现,皇帝布下的这道网密不透风到已然令他束手无策,眼下就只看七先生那边能不能成功把殷昱阻下来了!

    “先回去吧,眼下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朝谢荣摆了摆手,说道。“没到最后一刻,也不见得是我们输。”

    谢荣深深看了他一眼,颌首退了出来。

    谢琬对季振元他们焦灼并不知情,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殷昱的消息,这比任何事情都让她感到心焦。殷昱失踪的消息传开后,季振元他们肯定会有所动作,而殷昱他们所有人到如今没有丝毫消息传来,这显然就是个坏消息。

    而余氏和齐嵩还有谢琅夫妇这些日子也干脆带着孩子到了府上,亲人的陪伴虽然让她甚感温暖,可却抹去不了心中对殷昱的牵挂。

    廖卓和武魁他们自发组织人分批地前去路上接应,可是也没有看到有疑似他们的人。

    府里气氛逐日冷却下来,谢琬也日渐话少,但是她仍然极力地调整情绪,时常与肚里的孩子说说心中的期盼,更多的是诉说他的父亲是个多么勇敢和睿智的英雄。

    最多还有两个月她就会生下他来,如果到时候还没有他的消息,她便带着孩子南下去寻他。

    在丈夫的生死未卜面前,所有的仇恨都变得不够份量了,没有殷昱,她就是扫平了天下也没有意义。

    这日她又坐在花园棚架下跟孩子说话,钱壮匆匆地走了进来。

    “太太,当初作伪证那乞儿有新线索了!”

    “什么线索?”她抬起头来。

    钱壮道:“那乞儿出了沧州后一直有人尾随,我们的人观察了几日,发现是想杀他的。几次被我们化解,前些日子这乞儿似乎也察觉出来了,然后离开沧州一路南下到了武昌,我们的人暗中护着他摆脱了那些人,然后一批人去把这下暗手的人捉了起来,一批人继续跟着他。”

    谢琬点头,说道:“那捉到的人现在何处?”

    “已经准备送回京来,估摸着明后两日就能到。”

    既然捉到这杀手,自然又等于多了个证人,如果不是心怀鬼胎,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但是眼下不急。谢琬道:“如果送回来了就把他先看押起来。目前最重要的事还是时刻留意谢荣和季振元他们的动静,我们拿不到爷的消息,就只能从他们的行为上进行估测了。”

    钱壮点头:“小的这就让周南去四叶胡同盯着。”

    周南最近专门负责盯四叶胡同,但是为免让人瞧出破绽,他不再出面,而是另带了两个面生的人出来。这些日子打听到的结果便是,谢荣留在府里的时间明显少了,而谢葳倒是回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都是趁着谢荣不在直接上采薇屋里寻晦气,采薇也只懂得避让,更多的内幕却无从得知了。

    庞胜家的自从被谢荣敲打过一回,再也不敢在外乱说话,有一次周南想要跟她套几句话,她也急急忙忙地避了开去,于是行事更加艰难。

    谢荣忙着他自己的事,府里中馈又交给了谢芸夫妇,这些事情他知道也不会理会,因为盯着他的人多了去了,只要伤不到他的根本,他真正的消息不至于走漏出去,他也防不了这许多。

    但是那暗杀乞儿的人出事的消息到底还是从季振元处传到他的耳里。

    “此人既然已活捉,那乞儿肯定也早就被人盯上,我们如今竟已经是四面楚歌了!”郭兴闻讯后颓丧地道。“想不到殷昱手段竟然如斯厉害,步步都给他算到了,眼下连杀乞儿灭口都做不到,我们又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弥补?”

    “活捉这人的肯定不是殷昱的人!”谢荣沉默之后如此笃定地说道。“殷昱不可能分得出精力来管这个,此人要么是护国公,要么是谢琬!而且我肯定,应该是自打乞儿出京就已经被他们盯上了。所以我们才会一再失手。”

    说到这里他又不由看着季振元:“七先生的人近来做事可不太靠谱了,郭家人没得手便罢,如今连个乞儿都拿不下来。”如果是他,必然在殷昱发配后的第一时间就先解决了乞儿。要救一个人很难,要杀一个人还不容易吗?

    季振元负手道:“七先生行事之谨慎常人难及,如果不是有着这份谨慎,你以为码头那一回他走得掉?乞儿才做过证就立时死掉,这事不但皇帝会怀疑,护国公他们也会拿来大做文章,做戏得做全套,只是这一盘棋从一开始就歪了,这些也就成了马脚。”

    如果这不是皇帝有意撒网布局,如果不是眼下还要顾忌着去殂击殷昱,七先生那边调几个人去杀乞儿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可惜眼下他们偏偏已经调不出人来!

    他负手望着窗外吐着闷气,心里的大石愈发沉重。

    “如今局势太过于被动,再等下去只有束手就擒。不管这次添乱的人是谁,我们都得马上采取主动。谢棋这案子还在其次,主要还是如何防止殷昱阴谋得逞!若被他成功,我们简直连退路都没有了。”

    当初说服郭奉的时候他与七先生同时在场,这点郭家人肯定心里有数,现在他们连串供的机会都没有,等待他的绝不是好下场——当然他在朝堂这么多年,根基不是一般的深厚,他最终也会有办法替自己申辩,可是终归如此一来,殷昱就成了朝廷的大功臣,他们再想陷害他一次,就绝不可能了!

    谢荣默了默,说道:“学生倒是有个主意。”

    季振元抬抬手让他说。

    “劫持谢琬。”他盯着季振元,语气轻盈而清晰,眼里却有寒光掠过。

    季振元怔了怔。

    谢荣垂下眼眸,继续缓缓地道:“谢琬如今肚子里有着殷昱的孩子,殷昱就算不顾忌妻子也会顾忌孩子,何况,据我所知殷昱对谢琬十分在乎。只要我们擒了谢琬在手,不怕殷昱不听话。”

    季振元沉吟道:“如果他不顾妻儿性命,执意要这么做呢?办成了这个案子他必然会受到重赏,到时候说不定皇上对他态度也会有所改变,他再换个妻子是很容易的事。”

    谢荣道:“就算他罔顾谢琬母子的性命,以魏彬为首的那帮假道学又岂会容许他这么做?恩师,这是我们唯一的翻盘机会,我敢肯定殷昱会乖乖听话。就算谢琬母子还不够份量,我们不是还可以加上替他澄清谋杀之罪为条件么?我们眼下最重要的是能够拿捏住殷昱!”

    捉住了谢琬就等于掐住了殷昱的喉脖!

    殷昱如果不在乎谢琬,便不会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执意娶她为妻,更不会留下身边那么多高手守护她!更何况眼下她肚里还有个孩子,他就不信,有了谢琬在手,殷昱会不主动冒出来跟他们谈条件!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主动权就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了,就算不能保得毫发无损,也至少能够抽身而退,到时候任他们布下这天罗地网又有何用?到最后还不是会功亏一篑?

    “谢琬如今不是正在府里待产么?殷府高手如林,她终日闭门不出,哪来的机会劫持她?”

    季振元自然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再也没有比挟持更快速更有效的法子了!可是谢琬也不是个善茬,她知道自己会有危险所以终日闭门不出,如今连护国公府和魏府都不去,他们哪里有什么机会去劫持她?再说了,要劫持她也还得有人手,可是七先生的人手几乎已经全部调去对付了殷昱!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急切。

    “总会有机会的!”谢荣唇角挑起丝冷意,目光也一点点阴黯下去,“她虽然谨慎,可是也有她意料不到的时候,虽然狡猾,也有她怀着身孕无法自救的时候。对付她,我们要的是出其不意!”

308 异常

    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谢琬的身子也愈发沉重起来。

    殷昱和骆骞他们同时失去消息的事情渐渐被一些必要的琐事掩盖过去,夏宁二位嬷嬷已经给孩子做好了各种小衣服小鞋子小抱被,有时候见着谢琬情绪还好的时候说说殷昱儿时的趣事,可是谢琬不忍听,因为越听就越想念,越听就越担心。

    不过看看平哥儿如今越发长得像年画上的胖娃娃,又总是不免往好处想,如果殷昱已然遭遇不测,季振元和谢荣他们肯定是会大松一口气的,可从目前他们的举动看来,又十分不像。偏巧这种事又打听不出来,平白地折磨人。

    这日魏夫人带着靳亭来串门,这是靳亭婚后头一回到府,谢琬少不得让人置了席面,隆重招待。魏夫人是特地带着靳亭过来陪她散心的,到了她上晌散步的时间,靳亭就扶着她进了后花园,在庑廊下一面说起婚事在魏家的一些事,一面埋怨起魏暹今儿去打猎居然不跟她们一块儿来。

    靳亭是个聪明孩子,却没什么城府,也知道魏暹对谢琬与别人不同,不过对于她来说这没有什么,因为她也没有姐妹,也喜欢谢琬,何况她看得出来谢琬是真心祝福他们俩。所以埋怨到最后,她就说道:“再过几日就是七巧节,今年太太和嫂嫂们预备了很多花灯,还要拜月,琬姐姐也一块来吧。”

    谢琬笑道:“我如今这么样,可去不了。”

    靳亭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眯眼笑道:“那倒也是,还是他要紧。我都迫不及待想抱他了。”

    “急什么?你很快也会有的。”谢琬打趣道。

    靳亭脸上红了红,然后转开话题道:“姐夫不在府,你也怪闷的,不如我回头让人送几盏花灯来,你在家点头热闹热闹。”说完转头看了下郁郁葱葱的园子,又道:“其实府里人也不少,可就是因为那个人不在,所以才觉得格外聊落吧?”

    谢琬看着她,笑道:“倒被你一语中的。”

    靳亭搂了搂她的肩膀,“一定会平安的。”

    因为余氏和洪连珠都在,所以午宴倒是坐了满满一桌子,下晌抹了会儿牌,看外头太阳还烈,于是又留着吃了晚饭,到天擦黑时,魏夫人才叮嘱了玉雪几句,让有什么事就随时到府去递话儿,与靳亭出了门。

    晚饭后谢琬依旧要上庑廊下散步,正由邢珠搀着进了后园门,吴兴忽然来道:“太太,魏家来人说,魏夫人的马车坏在了前面胡同口,请咱们派个车过去用用。”

    “你派过去就是了,何须来问我?”谢琬交代道。想了想又补了句:“魏夫人他们没什么事吧?”

    “人没事,来人说就是车轱辘坏了。”吴兴道。

    谢琬点点头,示意他快些下去安排。

    像魏家这样的人家,马车会坏在外头还是挺少见的,毕竟这些事情都有专人打理,马车在出门之前都会被仔细查看过,谢琬心头因此掠过一丝疑惑,但是这种事也说不准,马车用的多了,总有坏车的机率存在。

    顺着园子逛了圈回来,屋里玉雪就已经点了香。到洪连珠房里逗了会平哥儿出来,秀姑忽然走进来道:“太太,吴兴是去送魏夫人了么?”

    谢琬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亲自去送了,于是问:“怎么了?”

    秀姑道:“他出去到如今还没回来。”

    谢琬看了看天色,已经快戌时了,有这两个时辰的时间,上魏府来回三四趟就回来了,她心里也起了丝不安,但看着秀姑担忧的神色,她安抚道:“兴许是在魏府耽搁了,我让云宵去魏府催催。”说着她吩咐邢珠:“去交代云宵。”

    秀姑这才放了心,上前来替代邢珠扶住她。

    这里进屋洗漱完,才准备上床歇息,秀姑却又神色慌张地进了来,说道:“太太,云宵和吴兴都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都没回来?”

    谢琬也觉得事情反常了,一转眼这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按说假如吴兴在魏府的话,有云宵去催,怎么着也该回来了,就算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以云宵身为殷昱暗卫的身手,不是也该回来了吗?怎么会连他也失踪了呢?

    她立即下了床,神色凝重地看着邢珠:“快去让罗矩武魁看看府里有没有什么异常,还少了什么人没有?”

    邢珠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连忙唤了顾杏过来,转身下去。

    谢琬拉着秀姑坐到榻上,说道:“不要急,兴许只是虚惊一场。”

    秀姑白着脸点点头,起身拿了个软枕放在她腰后,又帮顾杏铺着床被。

    谢琬望着门外,眉头皱起来。

    屋里静默了会儿,邢珠就走了回来,说道:“奴婢随着武魁他们去看了看,还少六七个人,都是府里的武卫,都是今儿下晌失踪的,都是各种原因出后就不知道去向!”

    谢琬心下一沉,不觉起了身。

    一天之内这么多武卫全部失踪,这绝不会是偶然的了!而他们都是应敌经验非常丰富的护卫,是护国公世子当初从许多人里头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像上次廖卓在四叶胡同着了谢荣他们的道是非常少有的,他们在什么情况下会被绊住回不来呢?

    “太太,要不要再派人去魏府看看?”邢珠声时也有些凝重了。

    “不必。”谢琬摇头,“魏夫人肯定没出事,吴兴他们也肯定没在魏府里,这只是个幌子。再派人出去多半也回不来,——交代武魁他们,把前后院门全部守好,再仔细检查府里的人,看看有没有人混进来,不要出现任何纰漏!”

    夜里是最容易出意外的时候,无论如何得先把今天夜里扛过去再说。

    正在沉思间,玉雪又匆匆走进来,“太太,舅太太和大奶奶他们都准备过来了,庞先生公孙先生以及武魁他们都让奴婢来传话,说府里有他们呢,已经派了大批的人守在正院周围了,请太太和舅太太们放心歇着便是。”

    谢琬不置可否,正常来讲,这样的安排是没错的,只是这样一来,当人员都集中在正院的时候,那别的地方不是同样让人钻了空子吗?现在都不明白这些人是为什么失的踪,是冲着她来还是冲着别的?殷昱可还有许多东西留在府里,如果最终不是为着她,而是为着他手上那些证据,,岂不着了人的道?

    她不相信武魁他们想不到这点,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咬牙选择罢了。

    殷昱正在为这件事出生入死,她不能让对方有任何机会。

    想了想,她说道:“不必这样做,只用调十来个人守着正院,做成我们仍在这里睡的样子,然后我们搬去爷的书房院子里对付一夜便就罢了。”

    殷昱的书房院子也有三四间房,大热天的,挤巴挤巴对付一夜也能过去。关键是这样一来,把人手调到书房,就连人带东西全都守住了。

    她就不信,有武魁他们这么多人护着,还有人能不动声色伤了她不成?

    季振元他们先是想以谢棋这案子置殷昱于死地未成,后来几次请封太孙也未成,再加之如今发配中的殷昱下落未明,他们十有八九会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正因如此她这些日子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没到她不出门,危机却还是落到了她头上。

    谢琬才到达书房院子,余氏他们就很快来了,齐嵩和谢琅神情沉重地道:“到底还是来了,他们还没这个胆子来明的,我们只要防着他们来暗的就行。等到天一亮,我们就去魏阁老府上,他们还敢绑架朝廷命官不成!”

    谢琅虽然尚未正式任职,可也是正经的举子。

    谢琬点头:“我也正是这个意思,舅舅和哥哥就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吧,舅母和嫂嫂带着平哥儿就与我住在这里。等天亮了我们才好安排。”

    余氏和洪连珠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齐嵩道:“我们老爷们儿,没那么多讲究,今儿夜里我跟逢之轮值守夜,但凡有什么动静,也好及时应对。”

    谢琅也道:“舅舅说的没错,安全为上!”见谢琬迟疑,便就说道:“不要推来推去的了,假如妹夫在,也没有我们什么事儿,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不出来谁出来?你到底首先还是我的妹妹,然后才是他的妻子。”

    谢琬虽觉他有些强辞夺理,但是也无法否认,于是再也无话可说了,便就照这样安顿下来。

    武魁他们也很快布署完毕,正院里由周南和几名武卫在廊下游走巡逻,看着像是有人住的样子。而书房院子这边全布设的暗哨,尤其是殷昱的书房,更是加紧了看守。

    谢琬和余氏住在西厢房,洪连珠和奶妈带着平哥儿住在她们隔壁的耳房,各自熄灯之后,整个院子便陷入一片无声无息之中。谢琬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白月光,心里如平湖似的镇静,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309 来了

    直到鸡鸣时分闭了闭眼,却没想到再睁眼时已是大天亮!

    余氏她们都已经起来,神色相对平静,原来昨儿夜里竟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又怎么可能呢?起了床谢琬连早饭也没顾上吃,随即便传了庞白武魁他们过来问话,果然是一夜安宁什么事也没有,齐嵩一早去了衙门,而谢琅也去了魏府,看上去再正常不过。

    可是那些人平白无故的失踪,难道不是有预谋,而真的是她想多了?

    她心里跟堵了团麻似的,竟完全没了头绪。

    “想办法去通知下护国公府和魏府,请他们帮帮忙查查我们那些失踪不见的人。”不管怎么样,不可能好几个人同时没了下落,而同时她也必须尽快把这消息传出去,否则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外界都还不知道。

    余氏心里也害怕,但是她却有豁出去的一股气劲,她安慰谢琬:“老话不是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咱们手上这么多人,就不信能把我们一锅端了!你且把心放肚子里,不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说不定对方就是不想让你安生日子!”

    谢琬连日忧心,也着实有几分疲惫感了,遂与余氏道:“我回房歇会儿。”

    余氏送了她到正房门内,把门轻掩起来。

    谢琬扶着腰走到屏风后,正琢磨着云宵吴兴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一把匕首突然搁在了她脖子上。

    “不要叫,我就不会杀你。”

    一道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

    谢琬心下一沉,立时顿住身子,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不认为他们防得这么样严实,他还能够悄无声息地潜进来。

    “昨日魏夫人的马车进来时,我就进来了!”这人挽了个刀花,发出两声得意的笑,绕到她前面,刀尖抵在她胸口上,然后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直到确定没有什么异常,他才从怀里取出几样东西来,摆在她面前,“这是你们那几个人身上的东西,看到这些,你该知道他们的小命都握在我们手里!”

    是几块腰牌,从编号来看,正是吴兴和云宵他们的!

    谢琬默了下,“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现在就看你的了。”这人阴哼着,“实话告诉你,除了这些人,隔壁那小娃儿也在我手心里攥着,你若是乖乖地听话,那他们便不会有事。若是你耍什么花样,不但他们的性命保不住,你跟你肚里的孩子性命也同样保不住!”

    谢琬也不是头一回被劫持,对这种事的反应已相对平静了。可是他拿平哥儿的性命作要挟,她却无法淡定!平哥儿是谢琅的嫡长子,是谢家的传承血脉,她就是不顾吴兴他们,也不能不顾平哥儿!

    她咬牙打量这男人,应该是个做惯了这种事的杀手,并不是上次谢棋请来的那些小混混样的人物,这种人是不会跟你多废话的。

    她道:“要我怎么做,你说吧。”既然他们有条件,那说明她目前的安危还不成问题。

    “带上两个丫鬟,以要亲自出门的名义出府去。人不许带多,出了门后,想办法把这个喂给他们吃下去——放心,只是迷药,死不了人。但是我会检查的,如果我发现你做假,那么被捉的那些人,就一定会给你们陪葬了!”

    说完他又冷哼道:“我知道你很狡猾,不过你也别把我当成什么楞头青,我们这些长年在刀口上混的人,为了达成目的,几条人命根本不在话下——何况,只是一个才几个月的小娃娃,我要取他的命,比喝水还简单!你要是不想他死,就乖乖听命行事!”

    谢琬伸手把他递来的迷话接过来,看了看,尽量稳住心情,问道:“可是就算我想听你的话行事,你又怎么出去?”

    “你不必管我怎么出去,你只要知道,你除了眼下这条路,再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你也不许走漏风声!我肯定会要确定你照我的话做了之后才会出去的,只要我发现你耍花样,你就等着给那孩子收尸!”

    谢琬瞪着他,不说话。

    这刺客眼里立即布满了寒意,“你是不是想试试?”

    谢琬不敢试。

    失踪的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能丢,尤其是平哥儿的性命!看来他们这次为了挟持她的确是做足了功夫,连平哥儿对她的重要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她捏紧了那包药,说道:“我可以不耍花样,但是这药我却得试试真假,否则的话到时候害死了我的得力手下岂不冤枉?”

    刺客神色骤然冷下,谢琬亦冷冷冲他颌了颌首,开门出了去。

    她走到花厅里,叫来邢珠顾杏,交代了声余氏,要去魏府。然后立即掉头往平哥儿的房间来,房里只有奶娘在,而屋梁顶上,却蹲着个手拿飞镖对准着熟睡中的平哥儿的蒙面人。

    她敢肯定,只要她一动,那飞镖立马就会插进平哥儿的小心脏!

    谢琬脸色一白,无声地退出来。

    如果没有这层,她大可让武魁他们包围活捉,可是眼下想不动声色把平哥儿抱出来都是不现实的了,平哥儿是谢琅的亲骨肉,也跟她的骨肉没什么分别,如果平哥儿死在她手上,她永生永世也不会原谅自己!那么除了乖乖听话出去,她还有什么路可走?

    余氏对她突然要出门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也知道她牵挂着这件事,是怎么也放不下来的,也就只好回房换衣,要随她一同去。谢琬极力以平静的口吻道:“舅母留在家里吧,哥哥他们都不在,嫂嫂带着平哥儿,只怕照应不来,我让邢珠她们俩跟着便是。”又叮嘱道:“舅母一定要他们照顾好平哥儿。”

    一边是外甥媳妇,一边是外甥女,真是撇了哪边都不妥。余氏听见她这么说,并不疑有它,只好叮嘱了邢珠顾杏,让她们好生照顾着,然后送了她上了马车。

    还好马车是殷昱特地给她打制的大马车,驾起来平稳舒服,也不怕颠着。谢琬上车之前下了半包药粉掺进鱼肉里,喂了给麦婶儿养的一只老白猫,老白猫吃了几口便倒下去,软绵绵地果然呼吸正常。于是赶车的梁九和邢珠顾杏一人得了她一杯茶,各自上了车。

    为了照顾谢琬,马车驶得极慢,出了府门,谢琬就打开车壁拿出把葵花子来,一面嗑着,一面往外头吐瓜子壳。吃了小半把,邢珠顾杏二人便就倒在了地下,而梁九往前行驶了十来丈,也扑通滚下了马车。

    一道人影从隔壁巷子口掠上车头,继续驾着马往前行驶起来。

    庞白听说谢琬招呼也没打就出了门,正要去寻公孙柳,胡沁忽然拎着只大白猫匆匆地走过来:“老庞,太太出事了!”

    庞白心下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看这猫!”胡沁将昏迷中的老白猫塞到他手里,“这猫吃了太太喂的一块鱼之后就昏迷了,我已经察看过,这是中了迷药!太太怎么会突然给只猫喂迷药呢?这里头肯定有诈!”

    “那还不去传武魁和廖卓?”公孙柳听闻消息,这时候也已经小跑着赶了过来。“方才齐夫人说太太原本要进屋歇息,可是转眼没片刻就出了来,还只带了邢珠他们三个出门,这里头肯定有问题,得让他们快去追!”

    武魁和廖卓很快过来了。

    听说完经过,武魁很快道:“我先带两个人去追!”

    廖卓拉住他道:“他们有备而来,肯定会防着我们,眼下只怕许多人盯着这里动静,我们不能就这么样出去。得先掩饰一番再出门!”说着拉着他耳语起来。

    这里谢琬在车上吃着葵花子,忽然车门一开,先前那刺客又出现在眼前。他进来先看了眼地上的邢珠和顾杏,然后才瞪着谢琬:“瓜子扔掉!”

    谢琬顿了下,瓜子扔在外头。

    刺客阴冷地瞪着她,她忍气吞声,把身子慢慢往车角落挪,借着身子掩护,手指抠开车壁上一道小口子,然后在暗柜里取了把绿豆,慢慢地通过口子往下洒。绿豆是绿的,地砖是青石板的,不仔细看,还真难发觉。

    车上有两个人,还有一人驾着马车,谢琬估摸了一下形势,从车壁暗柜里摸出几样东西,塞进了袖筒。既然是被挟迫,该随身带的东西还是要带的。尤其是她这种行动不便的晚期孕妇。

    过了一条大街,刺客忽然拿了布将她的双眼双手绑起来,绑的过程谢琬并没有徒劳的挣扎,只是下意识地反抗了下便任他动作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在挣扎的过程里她早已经从袖笼里拿了把三尺长的小匕首在手里。

    马车拐了几道弯后,速度开始放慢,谢琬停止了撒绿豆。果然拐了道弯就车子停下来,谢琬被揪着胳膊下了车,进门的时候她一个不慎歪倒在地上,忙乱中又洒了一小把绿豆在门角外,然后又有几个人走过来,接手扶着她往前。从来人的声音和动作来看,应该是女人。

310 对局

    然后就被关进了一间屋子里,再也没有声响。

    钱壮他们都聚在庞白和公孙柳的院子里,邢珠顾杏还有梁九都醒过来了,一屋子人个个坐立难安,顾杏甚至暗自抹起泪来。

    “已经摸到线索了!”这时候,门外暗卫何桑快步走进来,激动地道:“我们在胡同里发现沿路有一路的瓜子壳,正是胡先生交代给太太特制的葵花子,瓜子壳一路撒过了汾阳大街,然后到了三清坊内的小胡同就变成了绿豆。

    “我们翻查过去,已经逐渐把目标锁定了,现在廖头儿他们已经在三清坊附近排查,为了早些查到太太下落,他让我过来再带些人过去!”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钱壮不由分说站起来。

    武魁这里也急忙调派人手看家,然后带了一帮人出了去。

    谢琬被押进了屋里,很快就有人过来送来茶饭。

    自打她进了屋子就被人下了眼罩和绳索。可以看到这是间大户人家的厢房耳房之类的地方,屋里有床有榻而且十分干净,看起来常有人住。可是窗外是什么情景她却看不到,窗户已然被钉死,只留顶上一处尺来见方的口子通气。

    兴许是为防备她使手段,来人送水时也是用绳子从这个口子把装了水壶的篮子垂下来。

    谢琬用藏在匕首里的银针试过,确认无毒,便端着杯子喝起来。

    茶的味道如何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如今她在意的,是吴兴和云宵他们究竟在哪里?他们下一步究竟准备怎么做?

    她给邢珠他们下的份量不重,这个时候应该醒了过来,而胡沁他们就算没发现那只昏迷的猫,也应该知道她失踪的事了,那么眼下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们能发现她沿途洒下的那些瓜子壳和绿豆了。可是就算能发现,他们一间间查下来,也会耽误不少时间。

    她不能在这里呆很久,必须马上让廖卓他们知道她在这里。

    她砰地把手上杯子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是个婆子的声音。

    她沉声道:“我要见谢荣!”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谢荣做的,可是这个时候,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会这么做?捉她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拿捏殷昱,虽然她有把握在殷昱露面之前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在她行动之动,也必须要确定吴兴他们平安无事!

    门外很明显地沉默下来,然后走了。

    谢琬才回到榻上坐下,门开了,有人缓步走了进来,那身影过了屏风,顶着一张戴着面具的脸出现在屋子里。

    谢琬看着他,心下忽然一动,“你是谁?”

    七先生在桌旁坐下来,不回答她,却是斟了碗茶在手,说道:“你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主子,我本来还打算你若是执意不出府,也就只好罢休,没想到你还是义无反顾的出了来——丫头,你还是太自大了些,难道你没有想过,你这样做虽然得到了下人们的拥护,却把自己的丈夫陷入了两难么?”

    谢琬紧盯着他,“你就是那颗印章的主人?”

    七先生一笑:“他们都叫我七先生。”

    谢琬猛吸了口冷气,再盯着他看过去,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来。面具之下虽然他露出眼睛和下巴,可是却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征,这样的眼睛和这样的下巴,她这辈子看了不下百个人拥有,他的声音除了语调缓慢,也听不出任何特点。

    她斜眼盯着他,说道:“我丈夫都已经被你坑到西北充军发配去了,眼下你就是杀了我他也毫无办法,我哪里还管得着他两难不两难?再说了,我万一死了,他指不定立马再娶一个,既然如此,我何不先保着眼前的利益再说?”

    七先生噗哧一声笑出来,“季振元他们都说你狡猾奸诈,我看倒是很有趣。”

    “那真是荣幸。”谢琬冷笑道。“现在我人也被绑来了,不如你现如今就带我去见我的下人们。”

    “就这么带你过去多没意思。”七先生说道,“我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就是听人摆布。这样吧,我把你的那些人都带到这里来,然后我们来下棋,你赢我一盘,我就放一个人给你。我赢一盘,就杀一个人。你看这这样公不公平?”

    一个说起杀人两个字来跟谈论诗词歌赋似的的人,他能容得你说不么?眼下最要紧的是见到云宵吴兴他们,然后想办法把廖卓他们引来,眼下从离开榴子胡同到此地,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廖卓他们应该在附近了。

    谢琬咬咬牙,深呼吸了一气,说道:“你要这么做,又岂有我说不同意的余地?不过,这屋里实在太气闷了,大热天的,我是孕妇,受不了,你得挑个通风透气的地方才成。”

    七先生道:“我把这里窗户打开,一样通风透气。”

    谢琬看了看窗户,再看向他:“我出去吐口气可成?”

    七先生笑着摇头:“对你,我可不能大意。”

    谢琬气闷无语。

    很快钉死的窗户被打开了,棋桌就放在屏风下,然后门外押进来一群人,是云宵吴兴,还有三名家丁,三名武魁手下的武士。人倒是一个不少,只是个个被塞住了嘴巴,而后当看见谢琬在屋里时,个个都把眼珠子瞪得要脱出眶来。

    谢琬扫了他们各人一眼,抿紧唇执了白子。

    七先生捉这些人,与其说是为了要挟她,不如说是为了扰乱府里的人心,如果不是丢了这么多人,她昨夜不会操劳一夜,转去书房睡。如果不是转去书房睡,正房里便不可能没人。正房里有了人,刺客便不可能得手挟持她。

    当然,她也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不顾刺客的威胁,可是她如果能真的可以做到这么冷血,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冲她来,只要她来,云宵他们会安全的。

    而这个时候既然七先生还在以挟持她而要挟殷昱,足见他们并没有得手。

    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殷昱没事,那七先生必然要在殷昱身上加派更多的人手,她可不相信他这些死士是应有尽有的。如果他人手足够,根本用不着计划这么久,也不会事先还要扰乱她的阵脚才能趁机下手,所以当他人手不够,而她又有着廖卓他们共三四十名高手的时候,只要找到了地方,难道还不能保得她平安出去?

    就是天牢都能劫得了了!

    谢琬对这点不担心,眼下她担心的是,这棋局她已呈败势。

    七先生落了颗黑子,她就再也没办法往下走了。

    “下棋可不能三心二意,尤其是这种要人命的事。”

    七先生笑着把白子拨下来,放于棋罐里,然后伸手拔了身后护卫腰间的刀,放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指了指八人当中的其中一名武卫,还没等谢琬反应过来,一人从屋里走出来,拿刀往那武卫脖子上一砍,顿时就听一声闷哼,他便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一条人命就这样活生生断送在眼前!

    谢琬瞪大着双眼,几乎窒息在当场!这些人都是陪着殷昱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他们就是要死也应该是死在战场,而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七先生笑道:“这次你执黑,我执白。”

    谢琬咬唇望着他,忽然手捂着口唇,犯起呕来。正当七先生笑容渐凝之时,她已经摁着胸口步到了长窗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从袖口里取出一枚火弹狠狠扔到了窗外院墙上!

    那弹药被这狠狠一击之后,一股青烟立时呈直线状缭缭升到了十余丈外的半空!

    “青弹?!”

    七先生猛地站起来,“这是殷昱的信号弹,他居然也给了你?”

    谢琬回过头来,“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敢到这里来?七先生,现在你该知道了,我不是不顾丈夫会陷进两难境地而莽撞过来的,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也不会做。如今我的人已经到了附近,顶多一刻钟,他们就会找到这里,你跑不了了!”

    七先生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起来:“如此就想拿住我,你也太小看我了!殊不知你把信号弹发了出去,反倒替我省了事,如此一来我连去送信给殷昱都省了!——来人,速把殷夫人带离此地,等待殷公子上门!”

    随着他的示下,一群人顿即朝谢琬涌过来,谢琬早有准备,趁着他们到来之前,飞快走到了云宵身边,拿手上匕首割他的绳子,其余人则瞬间产生默契,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七先生手下的人大约十三四个,皆手拿大刀往这边砍,云宵他们只能以双腿应付,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替他们割断绳索,那么他们这些人绝对会成为刀下亡魂!

    “云宵!你等下赶紧带着太太出去,不要管我们了!廖卓他们会过来的!”剩下的两名武卫一面应会着对方,一面扭头与云宵道。

    谢琬手上的小刀很锋利,绳子很快被割断,云宵交了小刀给武卫们,然后踢飞刺客们手上一把刀接在手里,不由分说护着谢琬便往外走!

311 归来

    谢琬也不跟他们多说了,这时候想要全部人一起走是不现实的,而吴兴他们也不可能会撇下她不顾而先走,她只能跟着云宵伺机出去!

    对方十几个人手持武器,云宵一个人难以抵挡,很快就已经把他们二人包围在中间。

    七先生大步踏出门来,喝道:“打开地道!”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院中假山忽然传来一阵闷响,石下一道口子露了出来,恰好就处在谢琬脚边!谢琬才扭头看了眼,刺客们就已经逼着云宵和她到了地洞口,以致于不得不踩着石阶下了去。

    谢琬被逼迫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渐渐觉得有些不堪其累。从昨夜到如今,她只喝了一碗茶,至今粒米未进,而连日来的忧心加上这大半日的奔波,终于使得她有些体力不支。

    “云宵,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云宵看出来她难以支撑,却碍于身份不能搀扶。

    再看看前后左右十来把刀团团相向,心里也十分焦急,于是一面观察着周围,一面压低声道:“我们必须跟他们走出这地道,然后才有机会脱困!太太方才发出的青弹升了空,廖卓他们无论在哪里都会立即赶过来的!就算我们暂时被挟持,他们也会追过来,您再坚持坚持!”

    他虽然不是女人,更没有经历过怀孕生子的艰辛,可是光想象也能想象得出来谢琬挺着八个月的肚子赶过来救他们有多么艰难,七先生的残暴他们是看在眼里的了,如果不是谢琬,他们这些人必死无疑,就是冲着这点,他就是拼死也要护得她安全!

    谢琬心里也知道呆在这里是绝无办法逃生的,好在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有数,这几个月她每天坚持活动,体力比别的孕妇要强上许多,再加上太子妃给了许多宫中的贡品和丹药护胎,所以这一路走来她也只是觉得有些疲乏,而并没有觉得特别不适。

    于是便忍着满头虚汗,咬牙站起来,亦步亦趋地随着他往前走。

    廖卓他们到了三清坊,正要分批搜寻,忽见半空里直直升起的青弹,各人心头立时一震,都不用发话,已立即往青弹升起的宅院飞奔而来!

    院子里一片儿狼籍,地上有两三具尸体,廖卓下令道:“立即给我找人!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数十人立即分开行动,邢珠顾杏和钱壮像是疯了一样高声喊叫着谢琬,但是都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廖卓!找到吴兴了!”

    正在六神无主之时,何桑飞快跑出来,而身后跟着满身是伤的吴兴和两名武卫。“他们被打晕在屋里,兴许是对方走得太急没来得及下杀手!”

    “太太人呢?”廖卓与邢珠齐声与吴兴他们问道。两名武卫连忙指着地道陈述了经过,“太太身边只有云宵,你们快下去追!”

    一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寻找机关,正发现疑似之处之时,忽然山石之下就冒出缕缕青烟来!

    钱壮失声道:“不好!他们在底下放火!太太危险!”

    廖卓也是吓得手足发凉,连忙把机关打开,顿时浓烟滚滚往外冒出来!这么大的烟,底下肯定是进不了人了!可是不进去,又怎么营救谢琬?

    “邢珠快去拿几块湿布给我,我下去!”钱壮不由分说吩咐道。

    邢珠很快拿来湿布,廖卓抢过一块来捂住鼻子:“我跟你一块去!”

    钱壮拦住他:“用不着这么多人送死!我有经验,我去就成!”

    “不成!主上交代了我等一定要保护好太太,眼下她出了事,我怎能贪生怕死?”

    “琬琬怎么了?!”

    众人正在争执间,突然一道身影飞快落到他们身边,而后耳边传来殷昱近乎嘶哑的声音:“琬琬在哪里!”

    “主上!”

    一院子几十号人全都呆了,眼前站着的高大英挺一脸激愤忧急的人不是殷昱又是谁?而他身后亦跟着目色焦灼的骆骞和秦方他们!

    “主上,太太被七先生挟持下地道了,现在地道里全是浓烟……”

    全程目睹过程的武卫话还没说完,殷昱已经夺过钱壮手上的湿布捂住口鼻纵身跳了下去!

    钱壮和廖卓有瞬间的呆怔,骆骞冲着二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抬水,有多少抬多少过来!我们一块下去!”说着也随后跳进了地道。

    “琬琬!琬琬!”

    殷昱进了地道口,急步地在烟雾里前进,浓烟阻挡了视线,才走了两步便被底下的石子绊了一下,他连忙掏出荷包里的夜明珠,一面照着各处,一面又呼喊起来!

    一路都没有谢琬的声音,他的心倏地往下沉!

    烟源应该是地道的那一头,正在朝这边滚滚袭来,好在地道是直的,一路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藏人的角落!浓烟很快透过湿布涌进他的鼻腔,窒息的感觉如此真切而清晰,可是眼下他的生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谢琬的生死!

    越往里走,烟就越浓,骆骞他们很快赶上来,另拿了块湿布给他换上:“主上勿急,钱壮他们已经抬水来了——”

    “我不能等!”殷昱回过头,双眼在烟薰雾缭下,已如能喷出火来:“我一刻也不能等,你们在这里负责抬水灭火,我冲过去找她!”说完还不等骆骞抬步阻拦,他已经借着珠光迅速往前,靠近了火源。

    火是由一堆半干半湿的枯草燃起来的,眼下燃烧近半,看来他们走的也不会很远。这时候钱壮他们已经抬了水过来,几桶水下去,火堆呲地一声浇灭了,地道里景物逐渐清晰起来,但是满室的余烟还在缭绕徘徊。

    殷昱鼻子发酸,已经分不清是因烟薰还是因为心里的的担忧,他无法想象谢琬这几个月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他又把她置于了多么危险的境地!

    地道不长,过了火堆后就已然到了底,这边也有石阶蜿蜒往上,见到那头透过来的亮光,他心血忽地上涌,叫了声“琬琬”,便一跃上了石阶,查看了头顶一番,顶开了地道口。

    地道外是处静陌的小巷。

    两边都是民宅,面上看去风平浪静,骆骞他们跟着出了地道口,环顾四周,说道:“对方那么多人,一定走不远。”

    殷昱道:“分两头追!”

    骆骞便带着金逢去后方,殷昱带着秦方宁柯往前。

    小院后头里正一派剑拔驽张,谢琬与云宵站在院中央,那十来名刺客正将他们团团包围。

    此时时间已到了下晌,太阳开始西斜,却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谢琬头上冷珠密布,身子开始有些摇晃。云宵持剑相护,见状却也十分忧急。谁也没想到七先生他们会在地道里放火薰烟,如果不是这般,廖卓他们自然早就到了,眼下可又如何是好?

    “把他们围住,不要伤她,但是也别给他们任何机会!”

    七先生的声音从窗户内果断地传出来,透着胜券在握的笃定。

    他无法不笃定,眼下谢琬已然插翅难飞,有着这样的烈日,她根本熬不住多久。

    谢琬忍着眩晕,看向云宵,“不知道廖卓他们能不能找到这里?”

    云宵抿唇道:“找是肯定能找到的,就是不知道要几时?”

    谢琬也沉默下来。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有什么好怕的?眼下她不但不能乱来,最好还要养精蓄锐,等着这段难熬的烈日过去。她跟云宵道:“试试看,能不能移到没有太阳的地方!”

    云宵点头,看准了院角一树硕大的枣树,突然往那边开始发动攻势。

    原来静止的包围圈因着他的动作而动起来,谢琬紧随他的脚步挪动。

    七先生在窗内看了片刻,说道:“速战速决,把她擒住押起来!”

    一声令下,几个人的攻势便全然不同了,招招锋利见血,云宵很快挂彩!

    谢琬努力稳住自己紧随他脚步,可是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云宵招式也越来越缓慢,以他一人之力是绝对敌不过十余位高手合力强攻的!“别硬攻了!我们闯不出去,退到树下才是要紧!”谢琬喘息着跟云宵道。云宵咬着牙,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拖住她手臂便往树下退!

    谢琬提裙跟上,打横一把刀伸出来,直直伸到了她脖颈前!

    “太太!”云宵失声,连刺过来的一柄刀也顾不上去避了,连忙冲过来!

    谢琬被架着往后退去,眼见着退到了庑廊下,说时迟那时快,两道身影如箭一般从墙头掠向场中,双剑齐飞向包围圈展开攻势!云宵看清来人,立时呼道:“廖卓!何桑!”何桑一步上前将他搀住,转身便冲杀手们下起了狠招!

    七先生望着乍然露面的这两人,一双瞳孔骤然紧缩:“这么快?!”再看向已然被挟持到庑廊下的谢琬,他立时回头交代身边的人:“速去把她带进屋里来!”

    谢琬也听到了这声命令,下意识地想避开,可是她的体力已实在不容她做任何避让了,眼看着三四个杀手已然出门到了左右,长刀也正要架上她的手臂躯干,眩晕中却只听乒啷啷一响,几颗石子落在刀刃上,几柄刀倾刻间齐刷刷地掉落了地!

    谢琬身子一歪往下倒,恍惚之间就见一道白影如光影般闪过来,身子一倾扶住她的腰,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显得有几分歇斯底里。

    谢琬也没在意他说什么,眯起眼,只见一张写满了焦灼和迫切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原本俊美的五官因为痛苦而紧拧着,星亮般的双眸里也有水光闪烁……

312 前世

    殷昱冲着已然昏过去的谢琬大喊,看见她憔悴的面容,眼泪忽然也掉下来,抬头见到武魁骆骞他们都已经带着人全部赶到,便打横将她抱起,一面往门外冲一面道:“这里交给你们,一个人也不许漏网!邢珠顾杏随我来!”

    没有驾马车,因为马车跑不快,也没有骑马,因为马太颠。三清坊离榴子胡同隔着两条大街四条胡同,徒手抱着身沉如铁的谢琬穿街走巷,不觉得累只觉得慌,他不敢想象在他到来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一个意念,她不能有危险!

    谢琬在嫁给他之前,也面临过许多的危险和困境,可是没有一次落得如此被动,她是沉着和自信的,面对危险她是有着无比的勇气去解决的,几时有人看过她因为虚弱和无助而昏倒在怀?几时又有人见过她眼里透着那样的期盼和疲惫?

    在嫁给他之后,她所面临的那些危险陡然升级了,她不再只需要面对谢荣,而是要与他同面对所处的险恶境地,以及针对他的那些所有险情,他至今没有让她享受到什么荣光,只让她不断地付出忧心和眼泪,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为了想与她相携白首,把她拉了进来,以守护和相互扶侍的名义!

    越是自责,越是隐忍不住,眼泪落下来,打在她脸上。

    当初他因见她的沉静和机智而倾倒,如今却因她的坚守和无悔而心疼。

    原先他以为只要自己的心意如初,忠贞不变,便是对她最好的回报,可是这些意外和变故告诉他,不是的,除了不变的心意和对她的忠贞,他离一个合格的丈夫还很遥远,从她嫁给他的那刻起,她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责任,而他因为自己的缘故,却罔顾了这份职责!

    曾经他多么想要利用这个机会,用最快最迅速的时间来为自己的翻身作铺垫,然后给她风光的未来,可是眼下她躺在他臂上,吉凶未卜,安危未知,那些所谓的冤屈,所谓的风光和尊荣,也都如浮云一般变得轻飘。

    在相爱的彼此眼里,荣华富贵固然是锦上添花,可是这一切都基于平安康健喜庆祥和之上,如果生命里因为这份浮华而失去这些必备的基础,那是永生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爷!前面就到家了,我们去拍门”一路在旁跟着的邢珠顾杏抹着说毕,顿即抹了眼泪飞奔前去。

    到了府门前,门刚刚好开了,他来不及等她们让开,已经飞步冲了进去!

    “叫胡沁!快叫胡沁!”

    嘶哑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府宅,有耳尖的人闻言后立时冲了出来:“主上!”

    看到他抱着谢琬回来,整座府都沸腾了,有的是因为他的突然归来,有的是因为怀里的谢琬,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到了正院,惊恐未定了一整日的余氏和洪连珠惊呆完之后立即抹着眼泪交代人去打水熬汤,胡沁几乎被人武士们抬着送到了正房。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去关注殷昱为何突然回府的事情,因为殷昱的关注完全不在这之上,他眼里只有谢琬,从放下在榻上那刻起,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一秒,一双手也死攥着她的手曾放开!如果仔细看,他的身子甚至在微微发抖,而眼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庞白他们绝没有见过这样的殷昱,曾经看着主上和太太琴瑟和鸣,只觉得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以为那就是他们相爱的所有面貌,直到眼下看着他浑然变了个人,那股流淌在他们之间的细流恍然变成了滔滔洪流,才又不由得也跟着提起了几分忧心。

    殷昱是他们的主子,理论上虽说他们也该把谢琬当作殷昱一样敬重,可是到底还是分彼此的,如今当看到殷昱把谢琬当生命般看待,他们自然已不敢再有分别,站在门外自是各有一番叹喟。

    “怎么样了?”殷昱抬眼看着胡沁。

    胡沁看着他巴巴的眼神,心里一软,温声道:“伤了些胎气,但是问题不大。休养几日即可。昏倒也只是疲劳过度,而且因为长时间未进食,所以出现了晕厥。喂点粥汤,好好歇歇便不妨事。”

    殷昱哦了声,把垂下来,埋脸在被单上深嗅了一气,才抬起泪液四溢的脸来,笑道:“我去熬汤。”

    谢琬在翌日早上时翻了个身,手臂勾住了某人脖子。然后埋脸在他脸前蹭了蹭,一面哭着,一面用着晨起时的粗哑嗓音说道:“我知道,你就是上辈子撞死我那个人……”

    殷昱身子一僵,连忙翻身坐起,抬手拭她的眼泪,一面轻轻地摇她:“琬琬,琬琬?醒醒!”

    谢琬睁开眼,眨了眨,懵然地看着她。

    殷昱弯腰抱住她,“乖,你做恶梦了。别怕,我回来了。”

    谢琬抬手摸着他的眉眼,若有所思了半晌,目光才终于在他脸上聚了焦。

    “真的是你。”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眼泪扑一下又落下来,“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看看……”

    殷昱眼眶一热,猛一下将她收在怀里,“那当然,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厉害的姑娘啊。”

    他多想跟她说说对不起,可是在听完余氏和庞白他们说完这些日子她的焦心和忧虑之后,他忽然又觉得这三个字完全弥补不了他对她的亏欠,她需要的应该不是这三个字,而是从此再也不会有这种担心受怕的日子吧?

    他抱着她,暗地里咬了咬牙。

    殷府里像是提前过年一样热闹欢腾起来了。

    殷昱平安归府,谢琬安然无恙,而骆骞他们又活擒了七八个刺客,再加上从南边带回来的郭家人也已经秘密到达,府里人心中从没有眼下这一刻这样踏实,这一夜枫树胡同全聚在殷府,庆祝这阶段性的胜利。

    谢琅等人在昨日谢琬昏睡之时,已然从殷昱口中证实这一切就是皇帝与他之间设下的瞒天过海之计,大家当时足足呆愣了有半日,联想起前因后果,才又恍然大悟感慨万千,心情随着陈述的事情起落,竟然也几次三番跌宕起伏。

    再说到后来谢琬被劫之事,原来殷昱一行本该提前三日入京,可是打前站的骆骞发现一路有人跟踪埋伏,为免此行打草惊蛇,让季振元等人提前作了准备,于是重新拟了路线,迂回绕行到京郊,然后借着关外进京的商队掩护才进了城门。

    进了城门便就见到谢琬升起的青弹,才知道出了这么一回事。

    “你们可抓到七先生?”

    谢琬跟殷昱互道了回别后经过,再问了问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用过午饭后心情便逐渐平复下来,开始思考这被劫之事,也是到这时候才陡然想起当时七先生也在那小院。

    骆骞凝眉道:“我们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前后院找了许多遍,才发现了一条通往别处的暗道,看来是从那里逃走了。”

    竟然被他逃走了。谢琬有点郁闷。

    季振元去见过七先生回来,直接去了谢府。

    谢荣正站在窗前出神,听说季振元到来,心下竟没来由一惊,季振元无事从来不上府里来,眼下这个时候正关系着事情最终成败,他的突然到府,也就显得意义不那么寻常。

    “坏事了!殷昱已经回来了!”

    季振元一进门,便喧兵夺主的挥退了所有下人,略显气急地敲着桌面说道。“七先生正得手之时,殷昱突然带人赶到,把谢琬给带走了!”

    谢荣一颗心蓦地沉下,急步走到他面前:“七先生不是早已经安排了沿途埋伏?怎么会让他悄无声息地进了京?”

    “我们本来都以为他定然躲不过这些埋伏,可显然我还是低估他了!他居然走的是水路进京,他跟身边那些人从前都在东海呆过多年,这次他借着是南上的漕船进了京,然后又借商队掩护进了城门!等到我们的人意识过来,郭家人已经不知带去了哪里,他也已经赶去营救谢琬了!”

    谢荣听完,额尖也禁不住冒出了冷汗。

    殷昱安然无恙回来了,郭家人也一起来京了,在云南这么久,殷昱一定早就已经拿到了郭奉拿钱替死的确凿证据,殷昱毫无疑问会把这些呈交给皇帝,皇帝也一定会很快向他们下手了!而他们合伙勾结染指漕运的罪名也毫无疑问会确定下来!

    他无法想象他们连这招也失败了,殷昱回来的那么巧,难道是天要亡他?

    漕运数年得取的那么多的银钱,只怕比国库里的钱都少不了太多了,这么大的案子,皇帝下着如此大的决心,决不是削官降旨徒几年刑就能了结的事!

    “恩师,眼下我们该怎么办?”他蓦地抬头,望着季振元。

    如果他要死,那他上头还有个季振元,季振元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刑部卷宗被皇上调走,如今所有的证据又都被殷昱拿在手里,眼下也实在是头疼了。”季振元负手望天,长吐了一气,“我明日再进宫见见圣驾,先且试探看看皇上是什么态度,不管怎么样,咱们得先沉住气,如果自己沉不住气,那就一切都白搭了。”

    谢荣默然片刻,送了他出府。

313 罪证

    谢琬对于七先生的逃脱初时很有些介意,因为只要捉到了他,不但漕运这案子彻底破获,连殷昱当年的冤案都有可以澄清,让他走掉实在太可惜。不过那七先生深藏不露那么多年,行事肯定早就备好了后路,是不可能这么轻易让他们捉住的。于是又强迫自己放下来。

    体力恢复之后,她招了吴兴他们过来问起他们当日失踪的因由。

    原来那日竟是对方买通了魏府的下人,让对方假借魏夫人的名义来传话将他们唤了出去,他们个个不疑有它,于是出门便中了埋伏。

    殷昱当日在了解到事情之后已经即刻让廖卓递话给了魏夫人,魏夫人当场就召集了所有下人责问,然后自己则带着那打得半死的嫌疑人到了殷府,交给殷昱发落。

    可那下人居然也对支使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那人是太太屋里新来的,等魏夫人派人回去再寻那人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魏夫人对此十分歉然,毕竟人是她府上的,她怎么说也脱不开干系。

    听说早上魏府里又在关门训规矩,而魏夫人则已经气病在床,谢琬十分过意不去,便叫玉雪拿了几色礼物过去。

    这件事魏夫人当然是无辜的,如果魏家跟七先生有染,想要绑架她,凭她对他们这般的信任,哪用得着这么费功夫?只要随便来句跟魏暹或者魏夫人有关的话,包准她就出了门。

    殷昱的态度显然还有些保留,作为丈夫,对此他是有些偏心眼儿的,毕竟再迟一点儿谁也不知道谢琬会遭遇些什么事,不过作为废太孙和殷公子,他跟谢琬一样也有着理智的认定。

    谢琬安抚了吴兴他们一番,然后便让罗矩代她去看望云宵。

    云宵这次负了重伤,须得躺床数月才能恢复。因为在困难时他的一番无畏无惧的保护,谢琬心里很受感动,于是交代了胡沁必须尽量让他伤好之后不留隐患。

    殷昱回来当日便让人送信去了宫中,当夜乾清宫也迅速回了讯,谢琬看他一副不愿多话的样子,也没有多问。只交代府里人莫把他回了府的消息走露出去。毕竟他是以发配之名出的京,后来又传失踪,若是在案破之前让人知道,难免又会节外生枝。

    季振元他们这个时候虽然肯定已经知道,但他们却没这个胆子敢透露,挟持身份特殊的谢琬,这件事宫中认真追究起来,那可是杀头之罪!而皇帝既然能与殷昱联合设下这瞒天过海之计来对付他们,谁能保证他不是真疼这个孙儿?

    晚饭后,殷昱正在给谢琬按摩肿起的双手,庞白忽然碎步到了门外,说道:“主上,皇上来了!”

    听到“皇上”二字,谢琬蓦地看向殷昱,殷昱却点点头,回了声“知道了”,然后替她放下了袖口。

    谢琬拦住道:“皇上来了,你还不快去?”

    殷昱扶了她起身,牵着她道:“一块儿去。”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出了门。

    到了前院,便见正堂内站着个苏绸直裰的老者,负手侧对着门口,身形佝偻,面色暗黄,正打量着壁上一张字画。他衣饰简朴,发髻只拿了根羊脂玉的簪子绾住,腰间也只挂了块盘龙玉珮,赫然正是大胤庆平皇帝!

    除了皇帝之外,屋里还有护国公和世子霍世聪,魏彬以及靳永。除此之外还有张珍以及十来名宫廷侍卫。各人都是微服出巡,护国公等人原本也属人中龙凤,可此时站在年迈的皇帝面前,也还是少了几分天然的气度。

    殷昱牵了谢琬进内,示意谢琬站着,自己撩袍跑了地。

    “殷昱参见皇上。”

    皇帝嗯了声,转过身来,扬了扬手让他起来,然后看着面前大腹便便的谢琬。谢琬弯腰福了福。皇帝看着她,也没说什么,想了想,跟张珍伸了手,接过个三寸见方的小红木漆盒来,赏了给谢琬,然后道:“下去吧。”

    谢琬遵旨退下。

    在皇帝示意下,护国公等分左右落了座,皇帝问:“郭家人呢?”

    殷昱扭头朝外吩咐骆骞:“带他们过来。”

    说罢,又从厅堂正面的福禄寿三仙像后的暗格取出个两尺见方的铜箱来,打开后先取了一份信封装好的卷宗给皇帝,说道:“这是郭家五口人分别的供词,五个人分别审问的,内容大同小异,上面陈述了郭奉先后收取季振元他们巨额产业的时间和数额。请皇上过目。”

    皇帝拿在手里,看着看着脸色就沉重起来。

    殷昱又分出一沓给了魏彬及护国公他们,各人迫不及待地拿在手里翻看,转眼神情也变得如皇帝一般无二。

    “果然是他们!”

    护国公愤然而起,扬起手上的证词道:“季振元狼子野心,罪证确凿!皇上,眼下是下手的时候了!”

    靳永也道:“只凭这一条罪状,季振元便可按律斩首!”

    皇帝看着手上证词,沉吟不语。

    魏彬默了会儿,说道:“虽然这条罪状可致他斩首,但是案子背后的内幕才真正至关重要,如果不把这背后的大黑手捉出来,那么就算季振元死了,这个祸患也还是没除去。要想把这案子查得水落石出,漕帮那边的证词至关重要。”

    “魏彬说的不错。”皇帝点头,“要紧的是养这条蛀虫的人在哪里,而不是蛀虫本身。昱儿可有漕帮这边的证据?”

    殷昱想了想,从铜箱里翻出另一份卷宗来,“这是从漕运上跟骆七相熟的帮友口中取的证。骆七与积水潭码头舵主联合从商户头上谋取暴利已经多达六年,先是以各种名目暗中扣取,到前两年,开始明目张胆地加重赋税雇银。

    “但是遗憾的是,季振元与漕帮勾结的证据并没有,这案子事关重大,如没有漕帮总舵主的遮掩是根本办不下来的,而漕帮总舵防卫森严,也不是我等轻易而进去的。”

    皇帝接过来看过,眉眼愈发阴冷。“还有什么?”

    殷昱索性将箱子倒扣过来,将里头如雪片般的各项供词证据统统倒翻在地上,三丈见方的空地上,瞬间多了堆雪山。

    “这里除了季振元跟郭奉买罪的这些案子,还有孙儿在明察暗访过程中,顺便查获的这些年季振元私下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证据。季振元本身并没收多少贿,他祖上资本不少,这些年也并没有大幅增长得需要立案的地步,可见他并不是急需用钱而勾结漕帮,如果他不是为财,又是为的什么呢?”

    皇帝面色阴沉起来,“你是说,他有可能谋逆?”

    “是不是谋逆我不敢肯定,毕竟这种事不是三五个人就能成功的,而且目前看来季振元手上也仅有东海一点兵力,他想谋逆,没有兵权也是徒劳。可是他勾结漕帮这是事实,他花钱买郭奉的命也是事实,他既不缺钱,那他拿这么多钱做什么?”

    殷昱说着弯下腰,从地上那堆证据里翻出一本帐本来,打开送到皇帝面前,“郭奉名下的产业粗略算下来就值二十万两银子,他们肯花这么大笔钱来买他的命抵罪,可见他们私下的钱财比这数目还要大得多。能够需要这么大一笔钱的事情,一定不会是小事。”

    皇帝站起来,勉力地半蹲下身子,从中信手捡出一样来,看了看,又捡出一样。

    如此挑了十来样看过,他在魏彬和护国公的搀扶下站起来。

    “季振元罪不容恕,不过,他有那个能耐养那么多死士么?”

    殷昱道:“孙儿也正要说到这点,其实在季振元背后,还藏着一个人,这个人代号叫做‘七先生’。前两日孙儿刚回府的时候,七先生正领着手下人胁持了琬琬,准备用她来胁迫我。可惜事后让他逃了。

    “这批死士就是这个七先生养的,据他们交代,他一共养了百来个这样的死士,已经十二三年之久,而他们当初的武师,则是来自东海那带。他们谁也没见过这位七先生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七先生具体在做什么,他们每次都是临时接任务出发。七先生的神秘,也间接佐证了季振元他们的阴谋之巨大。”

    “我朝中竟然有如此心怀叵测之人,皇上,请速速下旨,铲除季党这一帮祸国殃民的奸臣吧!”

    护国公情急地步前请奏。

    魏国公和靳永也揖首道:“皇上,此事再无悬念了,还请速下旨意,还社稷一份安宁,也还公子一身清白!公子数度蒙冤,此事多半与季党有着密切关系,他是我朝上下寄予了厚望的太孙,是国家未来的君主,如此这般被奸臣所害,实乃社稷之难!”

    皇帝阴沉着脸看着地上堆成山的证词,缓缓道:“昱儿的确为朝廷立下了莫大功劳,他的事过后再议,眼下先议政事。”

    护国公与魏彬互看了眼,同看向殷昱。

    殷昱拱手道:“既如此,那就恳请皇上降旨捉拿季振元一党,肃清我朝堂!”

314 穷途

    皇帝抚着桌案,打量了他半刻,说道:“季振元是内阁首辅,在朝堂根基太深,要把这棵大树连根拔起,不能操之过急。你这里只有他跟郭家买命替罪的罪证,并无他与漕帮勾结的罪证,没有漕帮这边的罪证,要拿下他十分艰难。”

    殷昱道:“皇上可即刻命护国公从漕帮提人审讯!”

    皇帝点点头,“护国公霍达听旨!”

    护国公连忙撩袍跪地:“臣在!”

    “命你三日内率军将包括总舵主在内的漕帮涉案人员全数缉拿进京,事前不得惊动任何人,并且下悬赏令,有主动举报此案有关证据者,视程度赏一千至五千两银不等。”

    “臣遵旨!”

    护国公领旨起身,皇帝又看向魏彬靳永:“魏彬听旨!朕授你钦差之名,漕运贪墨之案与郭奉替罪之案合并同审,靳永协理,朕会命太子监审,着尔等即日起率人清查这满地证据,归纳成册,并仔细审问郭奉家属,造成折子递到乾清宫。”

    “微臣领旨!”

    皇帝看着他们二人退下,又看着世子霍世聪,说道:“护国公世子听旨,朕命你即日起率中军营五千人马守住各大城门,以防季贼反抗,并彻查进出人员,严防季振元一党潜逃出京。如有抗旨不遵者,格杀勿论!”

    “臣遵旨!”霍世聪跪下。

    皇帝因着气血上涌,掩口咳嗽了一阵,然后抬眼看着殷昱:“你以发配之名出京,暂时不宜露面,但朕授你旨意,率领乾清宫四十八名带刀侍卫,在季贼落网之前,暗中监视季振元一切动向,不能让他逃脱以及销毁证据。”

    “孙儿领旨!”

    殷昱朗声应道。

    翌日一早,全京师的人就发现风向有些不寻常了,先是各大城门被五军营重兵把守,而主帅竟然还是护国公世子。同时又有眼尖的人发现,中军营里的兵马同日又少了几千,被护国公手持虎符不知带去了哪里。

    再接着,早朝上皇帝降旨重查漕运一案,并特封魏彬为钦差,靳永及都察院协办,而太子则全程监审,各部及内阁中书省不得过问插手。从即日起至案破时止,参与审案的人员必须吃住在宫中不得离场,凡有要出宫者必须太子指派侍卫全程亲随。

    各种猜测和议论像被风吹起的星火一样瞬间燃遍了整座京城。

    季振元下了早朝出来,陡然觉得今年的夏天竟然来得格外早,才刚七月,额尖脖子竟然有些发冷。

    皇帝动作这样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试探他的态度,如今眼目下,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后路,这件事主谋是七先生,可是七先生隐藏在幕后,只要他不说,永远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他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七先生招出来,一是不会,二是不行。不招他出来,他还可以抵死否认,可一旦招了他出来,那就会坐实他的不轨之罪。

    眼下到了这步,他竟然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可想,殷昱做的太绝了,一点退路都不曾给他留下,眼下他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在殷昱和皇帝暗中布下的天网面前,现在想要脱罪显然也有些不大现实,真正罪名落实下来,他满门抄斩是跑不了的,如今他谋求的,是如何把罪责放到最轻。

    好在,漕帮那里还有机可乘。

    回到府里,他让下面人以最快的速度把谢荣等人召到了府里。

    一干人都被今日早朝皇帝的雷厉风行给震到,齐聚在府里时,再也不复往日的平静或者勾心斗角。皇帝的所有动作都是冲着他们来,即使是季振元为首,可是他们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脱罪,大家跟随季振元都是为了求前程的,不是为了以凄惨告终,如今皇帝骤然下手,连个缓冲都没有,怎能让他们不惊?

    “如今我们唯一能够利用的就是漕帮那边了,郭兴你即刻派人去漕帮送讯,让他们涉案的人即刻串供,必须一口咬定是郭奉勾结他们!”

    郭兴连忙拿着官帽出去了。

    季振元这里又看着余下一帮人,说道:“皇上是冲我来,我都不怕死,你们怕什么?越是危急的时刻,越是不能慌张!你们都给我记住,不管出现任何情况,一问三不知,才有你们的活路!现在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如果被提审你们都该说些什么,怎么说!”

    门生们俱都称是,个个垂着头出了门。

    谢荣因为站在队伍最前,所以走在最后,季振元说道:“微平留下,帮我整理整理几份东西。”

    走到门槛的顾若明回头看了眼谢荣,咬牙出了门。

    一个人垂头沉思到了中门,他忽然掉头看了看幕僚们住的院落方向,又不动声色地移步倒了回去。

    季振元留下谢荣来是为销毁手头一些文书。

    如今眼目下,很多东西只有付之一炬才最安全。这些年与七先生往来通讯尤其是漕运这案子的信件实在太多了,他必须彻底销毁。

    他派人搬来个大薰炉,掩上门,然后掏出钥匙正要开启暗柜,房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面前一大批带刀侍卫涌进屋里,而为首扶剑而立的那人,赫然正是殷昱!

    季振元与谢荣对视一眼,喝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殷昱展开手上一道黄帛:“奉皇上手谕,查封季阁老的书房!”说罢他扭头冲身后人道:“请季阁老和谢大人出去,速速封了此间!”

    季振元饶是久经风浪,也不由得变了色。

    而谢荣更是骇得说不出话来,皇帝这是把什么都想到了,他们如今跟落网获罪又有什么分别?

    二人面色青白地走出房间,看着侍卫们将印着玉玺的封条贴满了各处,然后又团团围住了此间,相视着走出院子。

    “你先回去,趁着还没查到你头上,把你手头的东西俱都毁了!”

    这几年的接班人不是白当的,除了不知道七先生的身份,季振元手上很多事都是他经的手,所以相应也有些敏感的东西在他手上。

    谢荣点点头,连忙出了门。

    殷昱留下八个人看着书房,而后就回家去了陪谢琬。皇帝只让他守住季府,而除了这四十八个侍卫,他身边同时还有骆骞他们几个,但凡有什么事情,他们都会第一时间作出处理,并且及时通知到他。

    季振元如今没有书房可去,只得在正院花厅里议事。

    谢荣走后他望着守在书房外的那些侍卫,心里也破天荒头一次有了胆寒之感。兴许皇帝突然之间将他收押进牢都不如眼下这般难受,至少不必将心拎出来这样煎熬,这样的等待是最折磨人的,因为不知道下一刻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老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季夫人慌慌张张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儿媳孙女,个个脸上都如纸般雪白。

    季府数代为官,虽不如勋贵们与皇家来往密切,可是数年来也不时深受皇恩,府里唯一出现侍卫的时候是御驾亲临的时候,那会儿皇上身子康健,时常地微服出宫来季府找季振元下棋,可是今儿并不是皇帝驾临,那么为什么会有侍卫守着书房,而且把房间给封了?

    季夫人悲悲切切,少奶奶们个个神态慌张。

    季振元见状愈加心烦,“没什么事!回房去!”

    季夫人更吃惊了,她这辈子都没见丈夫这样气急败坏过,眼下说没出事,她如何能信?

    但是她又不能跟他硬顶,于是眼泪一滚,便就印着眼眶又与儿媳孙女们回房去了。

    这里他们一走,府里的两位爷就后脚进了来,个个也是慌得话都说不好,季振元看着他们,索性咬牙到了幕僚们住的院子的厅堂,让人去请左必之和陈、余二位。

    左必之也是早就在等着他这一请了。

    这几日府里后宅和下人们虽然尚不知道如今季府面临着什么样的境况,可相关的几个人却隐约收到了风声,如此难免让人生出些凄惶之感,左必之出面压了压又好些,但到底这案子不同别的,三位幕僚里除了左必之,陈、余那两位这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开始做好静观其变以备随时脱身的准备。

    左必之十分不齿陈、余二人行径,季振元这条道虽然是条不归道,可是从来富贵险中求,谋大事者必有风险,想要稳倨朝堂却又想安安稳稳,又怎么可能?季振元往日待他们到底还是仁义,左必之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弃主而去。

    不过今日皇帝突然下旨着令各方出动,事情到了临头,也由不得大家不心惊。

    都是同僚,他也十分明白陈、余二人的难处,季振元他们就是成了事,也不见得给他们带来多大好处,而一旦皇帝下旨清剿,那便不是几句话推托得了的!前后数百万两银子的进出,落到谁头上都是个掉脑袋的事,何况这银子的去处,怎么说得清楚?

    到时不是谋逆也要变成谋逆了!

    所以他即使知道他们另有打算,也不曾吭声,这种时候能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能逃脱出去是他们的命,逃不脱也是他们的命。如今三个人听到传唤,陈、余二人各自找理由推却,而只有左必之一人站在季振元面前了。

315 求生

    “左先生,你有什么主意?”季振元坐在书案后,不过才半日功夫,他声音已现出几分苍老。

    左必之上前两步,拱手道:“如今眼目下,只有两条路。”

    “哪两条路?”季振元看着他。

    “一是举事。”

    听到举事二字,季振元眉头蓦地动了动,眼里充满了惊愕之色。

    左必之面色很平静。到了这个时候,他就不相信季振元没想过干脆举事保命,与七先生的结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而是已经有多年了,季振元作为一朝重臣,见过了宦海太多的起落浮沉,他不会想不到计划失败之后他有可能面对的后果,所以,举事,对季振元来说不是件意外的事。

    他之所以惊愕,不过是因为他一语戳中了他的心事。

    “举事哪有那么容易?”季振元站起来,“如今各大城门已然被护国公世子把控,中军营全掌在霍达手里,外地兵马进不来,没有兵马,举什么事?皇上这是已经在防备我这么做了,我岂还有半丝机会可乘?”

    左必之默了默,说道:“若不举事,便只能嫁祸移罪了。”

    季振元凝眉看着他。

    他似早已成竹在胸,说道:“七先生既然不能暴露,那么,这罪就只能由阁老来承担,既然如此,阁老为何不把这份罪又推到别人头上去呢?让旁人来替阁老担这份罪责。那么到时就算阁老也难辞其咎,却也相对没那么重了。”

    季振元沉吟片刻,摇摇头道:“此事我亦想过,可是这些事大多都只有我与七先生在场,旁人若是有不在场证据,也是徒劳。”

    “即使不以全部推托,也可以分担干系!”左必之道:“阁老您足下那么多门生,都是涉过案的,您大可以从这些人当中寻那么一两个出来分担些罪责!

    “郭奉替罪之案我们已无任何机会,可是还有漕帮这边不是吗?只要把案子纂改成与漕帮勾结的另有其人,而你出面找郭奉替罪不过是为着替他收拾残局,那案子性质便有很大不同了!

    “手下人打着您的旗号在外胡作非为,您并非主谋,如果再顺势主动交代些内幕出来,指不定皇上也会看在他身子拖不了多久,而太子即将登基朝廷也急需要人材的份上宽大处置!总而言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果阁老出事,他们一样逃不了,既如此,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拉过来分担呢?”

    “可是即使分担他们也是我的门生!”季振元敲着桌面,烦恼地道:“在皇上和太子眼里,这依然是一个以我为首的团体,说不定还会治我个结党之罪!”

    左必之沉默半晌,垂首道:“如果阁老担心的是结党的事,那么,阁老手上不是有个谢荣么?在下以为,有谢荣一个就够了。”

    谢荣?

    季振元抬起头。

    “不错,谢荣。”左必之点头,“谢荣是阁老的得意门生,入仕途也有这么多年了,何况他贪权这是大伙都看在眼里的,他若不贪权,当初就不会牺牲自己女儿的闺誉而委曲求全,也不会同意皇上把他的女儿以平妻身份嫁出去,阁老以为,皇上心中就没数吗?除了谢荣,别人还真当不起这个担子!”

    季振元听完这席话,陡然冷静下来。

    谢荣是他最得力的猛将,是他的心腹,他的智囊,也是他栽培的接班人,谢荣也的确野心勃勃,对权欲如饥似渴,他掌权不过几年,拿钱买郭奉的命这件事兴许跟他没关系,可与漕帮勾结牟利这事——他掌权不久,但跟随在他手下时间却不短了,这事加在他的头上,也不是套不上去。

    谢荣是谢府继室所出,与嫡房关系极坏,甚至发展到意欲劫持谢琬要挟殷昱并杀人灭口的地步,若以这点来说明他对拥有整座谢府所有家财的渴望,以及解释通过手上权利来填充自己私欲的动机,也是成立的。

    而漕帮的人皆不知七先生真面目,只要漕帮一口咬定谢荣就是七先生,或者说,让他们一口咬定谢荣就是与他们勾结的人,等他罪责轻了,自然也会想办法替漕帮申诉,如此一来,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只要跟漕帮勾结,联合牟利的事情由谢荣顶了下来,那他起码也由死罪变成了活罪……

    “此事确实能容细想。不过,谢荣会答应吗?”

    想到此处,季振元又不由皱起眉来。谢荣心思缜密,他掌管刑部深知律法,知道这件案子于他来说也不过削官降职的罪责而已,可是若替他担了这罪名,那砍头的罪就逃不掉了!若是明说,谢荣绝不可能会这么做。

    “此事事关重大,又岂能他答不答应?”左必之说道,“阁老栽培他这么些年,不就是为的能当大用么?大家都知道他在阁老心目中的份量,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换成别的人外人也不会相信。阁老也不须明言告诉他,只须这般……”

    说到末尾,左必之上前与之耳语起来。

    季振元听完之后,沉吟了足了半晌才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也只能从权了!”

    谢荣从季府回到家中,也是在书房里独坐了许久才渐渐稳下心神。

    如果说今儿早上皇帝接连下发的几道旨意还能称作是鸣雷的话,那么方才在季府里,如同神兵天降的殷昱就完全证实等待着他们的是场暴风雨了!

    殷昱他们到来前,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但他却又在他们即将动手毁灭证据之前及时赶到,而且动作那般迅速敏捷,事后又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可见是早就准备好在那等他们的!

    既然殷昱他们能够如此准确的出手,那么,他们还有能逃得掉的机会么?

    都说富贵险中求,求到了是富贵,求不到便成了灭顶之灾,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反省,而思前想后,他们唯一的失策便是在于错估了皇帝对这案子的重视程度,诚然,也低估了殷昱对皇帝的了解。

    这件事本来万无一失,眼看着过不多久殷曜可以荣登太孙之位,而他也可以水涨船高成为东宫近臣,可这一切却都毁在废太孙的手里了!他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自诩这次算无遗策,可到底没算得过人家祖孙俩的默契。

    而他居然连挟持谢琬作为要挟翻盘的筹码,也成了泡影。

    试想,这案子曝光之后,只要招出七先生,季振元肯定逃不掉满门抄斩的命运,他和他一帮门生也会逃不过削官或发配的可能,可是不管是削官还是发配,难道他就要乖乖地接受这番结果吗?

    他不过是个帮凶,是个从犯,他奋斗了这么多年,爬到如今这样的位置,不是为了在半山腰狠狠地摔一跤的!他还没有位极人臣,还没有权倾天下,怎么能就这样被绊倒在半路?

    说服气,是不可能的。他已经牺牲了那么多,黄氏,谢葳,谢棋,可他还什么都没有享受到。

    削官发配,虽然也有再重新起用的可能,可是皇帝已经老了,说不定没多久便要驾崩,而殷昱这次立下大功,且不说太孙之位会不会重属于他,起码他的地位是不能与原先同日而语了。太子立场未明,可他陷害过殷昱,还劫持过谢琬,到那个时候,太子也不会起用他。而殷昱和谢琬会放过他吗?

    不可能!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他不想降职削官,更不想就此送命!

    他怎么能不明不白地就以这样的失败告终?

    既然不能倒,那他就得想办法保命,眼下,又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使他逃脱这场灾难呢?像季振元说的那样,寄希望于漕帮么?

    “老爷,刚才郭府派人来传话,说是郭大人黄昏的时候在码头被扣押起来了!漕帮总舵已经被护国公率领着几千人包围,漕帮总舵主与积水潭分舵主相偕逃脱,如今护国公正在命令人手四面围捕!”

    正在迷茫之时,庞鑫突然快步走进来禀道,也许是也感受到了这股逼压得人近乎窒息的紧张,他的声音都在发颤,而脸色也有些灰白。

    郭兴被捉住了,漕帮被围堵了,原来护国公一早率兵出京是去码头!

    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已经是绝路了!

    “老爷,我们怎么办?”庞鑫咽了口唾沫,眼珠子瞪得滚圆。

    谢荣手足也在发冷,怎么办?

    他扶着桌案,目光扫到桌上堆叠起来的公文,忽然想起季振元是让他回来销毁证据的,于是陡然打了个激灵,快步走向书架,一面开着机关,一面吩咐道:“快去拿个火盆来!”

    虽然殷昱不见得会来封他的书房,可是皇上下旨捉拿他们是迟早的事,他得赶在他们来临之前尽快行动!即使季振元已经走投无路,他也要把自己这边的罪证销毁!

    可是当庞鑫拿来火盆,他也取出叠文书来在手准备点火之时,却又忽然停住了。

    他手掌刑部数年,接手过的重案要案无数,深知有些事情不能鲁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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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介绍:
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