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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1 知足

    谢葳回到广恩伯府,直接进了丹华院。

    自从往郡王府回来,她就不愿再看这府里一眼。曾家萧条了已经不止一两代,虽然还是勋贵府的规制,可是门墙已经多年没大修了,庑廊下朱漆有的地方都开始剥落,后园子也几十年如一日是那几棵花木。湖里原先也养着几对天鹅,如今也早就只剩下两只,如野鸭一般的了。

    养府是要钱的,如今勋贵们的禄田早就被收了回,光靠那点俸禄过活,如何支撑得起这排场?

    越是对比越发显得寒酸。谢葳不是非要跟谢琬比个高低不可,可是这种落差实在太大,就是让人无法接受。

    “奶奶,东边奶奶请您过去。”

    丫鬟进来禀道。府里把住在东边的任如画称作东边奶奶,谢葳听说任如画请她,理也没理,对镜卸起妆来。丫鬟默了默,便也就出去了。

    这里才把妆卸完,任如画就与曾密一道进来了。

    任如画两脚才踏进门便问:“去过安穆王府了?跟王妃谈得怎么样?”

    谢葳本想劈头把她堵回去,可是看到她那咄咄逼人的样子,心念一转又改了主意。她先走过来沏了杯茶给曾密,然后给自己也沏了一杯,坐下来,说道:“我们有什么谈不好的。不过她也说了,你是曾家的原配三奶奶,你不去却让我去,可见没诚意。”

    任如画见她独独不倒自己的茶,也不让她坐,脸上早已挂不住,便就咬住她话尾说道:“她要什么诚意?是不是在她面前挑唆什么了?”

    谢葳斜挑起眉眼来,“你不敢去见她,不想跟她低声下气,这是明摆着的事,用得着我挑拨么?人家说你怂,你还真怂,不是老惦记着人家伤害过任隽吗?让任家落得没脸没皮吗?现在人就摆在眼前,你怎么不敢去?要是我,就上去扇她两个耳光再说!”

    任如画气得牙痒痒,虽然听出来谢葳这话有激将之意,却还是因为被当众挑开了疮疤而感到羞愤,她指着谢葳,瞪着曾密道:“她这是什么话?眼里还有我这个原配夫人吗?爷你居然也不管管?”

    曾密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对这样的争吵已经十分习惯了,一边是与他相濡以沫的发妻,一边是他心生喜欢的平妻,他谁也不可能指责,于是仍旧平静而缓慢地道:“好了,不要吵了。你比她大,就让让她吧。”

    任如画一听这话更气了,这明摆着就是偏心谢葳,可这宠妾灭妻的话她还真说不出来!人家是平妻不是妾,有这规矩在,她能拿她有什么法子?

    她沉沉地哼了声,拂袖出了门。

    曾密哎了一声,站起来,回头看了眼谢葳,到底还是回身坐下,说道:“安穆王妃真说让如画过去?”

    谢葳腾地站起来,沉脸进了里屋。

    任如画回了房,一屁股坐在软榻上,心里便跟除夕夜里灶膛里烧起的柴火似的,呼呼地往上蹿。

    她知道谢葳是故意激她,可是也还是觉得憋屈,她不了解谢琬,可是从她这些年行事来看,指不定她真会觉得她怂,觉得任家怂,任隽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会栽在这么一家人手上呢?他们姓谢的没一个好东西!本以为谢琬来了京师后彼此也就再没关系了,没想到谢葳居然又来跟她抢起了地盘!

    屋里养的波斯猫蹲在榻下绣墩上喵喵地叫,她抬脚一踢,绣墩儿翻了,猫儿也箭一般掠到了门槛。

    丫鬟慌忙走进来,看了眼榻上气得脸都扭曲的她,默默地把绣墩儿扶起,又倒了杯茶过来。

    看见这茶碗,任如画又不免想起谢葳独独不沏她的茶的事来,而曾密不但不出声,反而看到她气出来也不跟着过来,眼眶一酸,便一扬手把茶碗打翻了,坐下抹起眼泪。

    丫鬟也有无措了,想要劝又不知从何劝起,正慌神间,门口人低唤了几“爷”,曾密走了进来。

    任如画背过身去,装作没看见。

    曾密坐下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她说的也对,安穆王是太子的嫡长子,将来还是很有机会当太子的,这么要紧的关系,你明知道她们姐妹不对付,还让她去,好在是没坏事,若是坏了事,这后果怎么办?我们可就等于彻底得罪他们了!”

    任如画愤而抬头,“她不是平妻吗?也是这三房的主母,她那么想出风头,我让她去也有错吗?”

    曾密无语地道:“平妻到底还是平妻,这话是王妃说的,可见在她眼里你也是比谢葳地位高一层的了。这是抬举你,让你亲自去见,你怎么反倒拿起乔来了?到底我有了差事,你们俩才有好日子过,要不然你们就是斗翻了天,也还是这伯府里的三奶奶!”

    这道理任如画当然知道,可是谢葳跟她的矛盾是与切身利益相关的,她不得不争。

    她长吐了口气,看着屏风上的牡丹不语。

    曾密方才得了谢葳一个背影,其实并不知道谢琬是不是放过这样的话,但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是不会像她们女人一样对着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纠缠不休的,对于男人来说,事业前途才最重要。

    他于是接着道:“安穆王如今在内务府任了职,赤阳公主又与鲁国公家订了亲,下个月鲁国公夫人过寿,我估摸着安穆王和王妃会代表太子和太子妃去的。鲁国公还掌着五城兵马司,如果能得他提携再进五城营,那是最好不过。他们家与安穆王府成了姻亲,到时候你务必记得前去拜见王妃。”

    原先任家都瞧不上的丧妇之女,如今她去见过,竟然要以拜见这样的字眼,任如画看着缓缓起身的曾密,咬咬牙,忍下来。

    殷昱初六才去内务府报到,这几日也都忙着串门和待客,晚饭前他进了后院,见谢琬撑着额在那里出神,便就负手到她身前弯了腰,觑着她道:“想什么?”

    谢琬吐了口气直起身子,改为单手托腮歪在迎枕上,说道:“我在想,王氏和谢荣他们那一堆对我们做过那么多坏事,谢荣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我是不是也该知足了?”

    殷昱知道谢葳来过,听见这话就沉吟了起来。

    谢琬本是要听他下文的,见他不吭声,便就说道:“你说呢?”

    殷昱道:“顺其自然吧。”

    谢琬倾身过来抱住他脖子,“我也是这么想。”

    她从来没想过非把谢荣置于死地不可,这些年的担心和忌惮,全是因为害怕他会像上辈子一样干扰到自己和哥哥的人生,所以她卯足了劲地追赶和布署,可是如今谢荣已经败了,他们生活的重心也开始从朝臣转移到宫闱,谢荣不再是她最大的障碍,对待这些恩怨,她也开始平静下来。

    只要殷昱和殷煦能平平安安,谢琅今年能够高中进士踏入仕途,谢荣就干扰不到她了,再等到太子顺利登基,谢荣就完全没有办法动摇到她们,那么即使他还在朝堂,也不是动摇不到她,她当然也犯不着再对他穷追不舍。

    所以在未来的安稳面前,与王氏和谢荣他们的恩怨已经是其次的了。

    殷昱顺势低头吻她的手背,扬唇道:“我发现你生了煦儿之后,心肠比从前软多了。”

    “那当然。”她把脸贴在他背上,“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只是命运使我在困苦面前,不得不全副武装起来。卸下盔甲,我也是个地道的心慈手软的妇人。”

    殷昱轻嗯着,嗅着她指尖传来的淡香,唇角浮出盈盈一道暖意。

    随着殷昱去了内务府当差,谢琬时间又变得多起来了,加上开春天气回暖,殷煦也开始坐不住,成天手指着外头要身边一群人领着他出去玩儿,谢琬索性就隔三差五地带着他在相熟的各府之间串串门,或者进宫去跟太子妃和殷昭说说话。

    本来她是挺想跟洪连珠她们聚聚,可是二月一到,会试的日子就近了,知道洪连珠要照顾谢琅,便就没去。而齐家这边也差不多,武淮宁和齐如铮都是准备下场的,齐如绣他们自然也没时间。倒是齐嵩夫妇时常地惦记殷煦,偶尔会在下衙的时候绕道来看看他,给他带个小玩意儿什么的。

    这日齐嵩下衙得早,谢琬便就跟他打听了打听今年春闱的事,齐嵩在礼部,除了知道今届主考是礼部尚书段仲明与翰林院大学士翟青之外,别的竟是也什么都不晓得。

    其实谢琬也是白关心一场,春闱会试规矩是极严的,不大有机会让人走后门,而谢琅也不可能去走后门,可是因为惦记着这事,所以即使明知道关心无用也还是忍不住问问,只要这样心里才觉安乐些。

    才送了齐嵩到中门楼下,门房就垂首走过来道:“窦夫人请求拜见王妃。”

    谢琬道了个请字,目送齐嵩马车出了西府门,便站在中门楼下静等着窦夫人车轿进来。

332 忍辱

    很快进了门内,窦夫人在丫鬟搀扶下披着黑貂绒的大斗蓬下了车,抬头见谢琬笑微微等在门下,连忙道:“这么大的风,怎么站在这里等?”

    按品级算的话,殷昱大约算从一品,而窦谨如今是正一品,谢琬还该尊窦夫人一声夫人,不过她是宗室王妃,虽说规矩如此,可又几个人会真正按这套路行事呢?所以平日里,相反魏夫人窦夫人她们还更多她几分面子。

    谢琬知道本朝历代都是这样的规矩,因为平时也随了大流,听得这么说,便就笑着解释道:“我舅舅方才来过,送了送他。”

    相携着到了内院花厅,等夏至招呼着小丫鬟们上了茶,窦夫人又接过夏嬷嬷手上的殷煦来抱着逗了会儿,便就说道:“胡先生这两日不知道有没有空?”

    去年自打出了季振元那事之后,谢琬又生产,殷府里当时忙得跟什么似的,后来又奉旨搬府,窦家竟有几个月没曾来请胡沁看病。都是相熟的了,谢琬闻言,便就问道:“四爷的病又犯了?”

    “可不是么?”窦夫人叹道,“去年秋冬,靠胡先生给的几副医方也算是平静过来了,可是到了春上季节不同,那药也没办法再吃,这些日子咳起来竟跟撕心裂肺似的,让人看着心疼。我瞅着今儿得闲,便就过来看看。”

    谢琬扭头跟邢珠道:“去看看胡先生在忙什么?若是手头无事,便让他准备跟窦夫人去看看四爷。”

    邢珠扭身出去,窦夫人这里又笑道:“没办法,我们老四还只服了你们胡先生。”

    谢琬笑道:“应该的。”

    窦谨上任之后在内阁关系不错,而且人也公正,大胤朝堂连续经历两回大任免,正缺这样的臣子。

    窦夫人这里低头喝了口茶,说了几句二月底鲁国公府做寿的事,胡沁就来了,听说窦询旧疾复发,便就又回房收拾了药箱过来。

    窦夫人便也准备告辞,谢琬道:“夫人莫非是专程来请大夫的?那胡沁可忒有脸面了。请大夫的事何须劳动夫人亲自过来?让胡沁去,您留下来用了饭再走。”

    窦夫人拗不过,便就留了下来。谢琬又派吴士英去荣恩伯府去请荣恩伯夫人,还请来魏夫人,几个人在府里抹牌,竟是到太阳下山才散。

    晚饭后正在问胡沁,胡沁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进院子,听说谢琬问起便就拐到了正豫堂。谢琬问起今日去看诊情况。胡沁道:“窦四爷的病还是反反复复,卑职看这些日子还得勤去几趟才成。”

    谢琬点点头,忽然鼻子轻嗅了几嗅,说道:“你身上什么香味儿?”一股玉兰香。

    胡沁闻了闻衣袖,笑道:“今日去的时候,四爷正在房里捣鼓一缸子干玉兰花瓣碾粉薰衣,许是不经意沾上了些。”

    谢琬笑道:“想不到四爷竟是个风雅之人。”

    此后胡沁自是隔三差五往窦府里跑不提。

    而这些日子谢琬也不大出门走动了,从正月底开始,各地涌向京师的考生就日渐多起来,她出门时阵仗太大,一来怕扰民,二来又怕人多惊着殷煦,所以这阵子极安份,没有人客上门的时候,就看书看帐簿,或者研究一下殷昱带回来的绸缎名目。

    殷昱管着内务府缎库,这可戳中了谢琬的老本行,想当初她就是靠那几间缎铺发的家,殷昱带回来的这些绸缎册子,她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随着春闱接近,京师各大衙门也开始打起精神来应战。工部得负责搭建考棚,吏部准备安排散馆的庶吉士就任,户部得调取款项资金,兵部要抽调将士监守考场,礼部任务最重,不但要出题要调人还要负责归纳试卷。最闲的是刑部。

    此外都察院也逃不掉,这监察舞弊之事就是他们的了。

    所以谢荣近来也时常加班,虽然会试还有三四日,可是准备工作还是得做的。而这些准备自然就交给了下面这些小官儿,谢荣为着编会试章程这事,已经连续在都察院留守了三日了。

    “那草案做出来没有?靳大人等着要呢!”

    正在翻阅着资料,门口忽然有衙役扬声嚷嚷道。

    屋里没有别人,谢荣抬眼看了看他,说道:“明儿一早。”说着继续低头查找。

    衙役呵了声,走过来道:“谢荣,你谱儿摆得比咱们大人都大,还当你是刑部侍郎呢?”

    谢荣没理会,背过身后去书架上寻档案。

    衙役被甩了个背脸儿,心下很不爽,遂边走边讽道:“拽什么拽,要不是靠出卖季振元,你丫还不知道在哪里充军当苦力呢!一个叛徒有什么好得瑟的!”

    谢荣背脊挺得笔直,后槽牙也险些被磨断。

    虎落平阳被犬欺,从进都察院的那日起,他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可是有准备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每每被人嘲笑讥讽,他脑海里所想的都是往日的风光威武,就是他曾经初进翰林院时,也不曾被人这般排挤针对过,这些变化,都像刀子一样深割进他的骨肉里。

    他闭上眼,啪地把柜门扣上去,整个屋里发出哐当一声响。

    翌日早间,靳永下了朝回到衙门,谢荣便将手上一沓文书递交上来。

    靳永瞅了他一眼,接来翻过,然后丢在案上道:“光这东西,你就做了三日?”

    谢荣抿唇不语。

    靳永唤来衙吏,把手上另一份文书交给他:“把刘经历做的这个交到礼部去。”

    谢荣抬起头来,正见靳永将自己做的那份丢进了废纸篓里。

    谢荣忽觉血气上涌,险些就要按捺不住——按捺不住又如何?他以下官身份,能扑上去殴打他么?能跟他理论么?他是上司,想用谁的便用谁的,谁让他没斗得过谢琬殷昱,落到今日境地?

    这辈子他最惯于做的,是忍辱负重。

    “谢荣,如今你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可做事也不能马虎将就。否则,有可能连这七品乌纱都会保不住。”

    靳永在案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指节一下下有节奉地轻击着桌面。

    谢荣脖子上像是坠着千斤巨石,半日才抬起头来,拱了拱手,退出门去。

    这也不是第一次,他知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不知道还要承受这样的屈辱到几时?要多久?但他必须承认,这是他此生之中最为灰暗的日子。而且更让他感到灰暗的是,他从来没有过一个时刻,像这样对目前的处境束手无策。

    他虽然在漕运案中保住了自己,可是他如今就犹如站在汪洋之中,举目四望也没有一个可以拉拔他的人。他甚至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想要淌过这片洋,谈何容易?

    春闱从二月初九开始,历经九天三场,终于在全城紧张气氛中过去了。

    谢琅从考场出来,直接就到郡王府来喝了三大碗今年的新茶,谢琬心里很紧张,却又不敢问他考得怎么样,只会抱着殷煦站在堂前眨巴着两眼看着他。

    殷煦也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谢琅喝了茶舒了口气,便就冲他咧嘴一笑,悠哉游哉地回府去了。

    谢琬一头雾水,但看他这模样,应该不至于很差,等殷昱回来,便就撺掇他上枫树胡同去打听。殷昱回来道:“他连我也没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准备得这么充足,这几年又跟在魏彬跟前,理论实际都俱备了,应该没问题吧。”

    谢琬听见这么说,也只好死了心,静待放榜的日期到来。

    等这波大事过去,便就到了二月廿五,鲁国公夫人的寿日明日就到了。

    这日太子妃派了青琉和凤栖宫的大太监周泌送了贺仪过来,让殷昱和谢琬翌日代表她和太子上鲁国公府去贺寿。谢琬这里也正想着跟殷昭的夫家多来往来往,早就和殷昱商量好要去的,听说还要代太子妃传达旨意,自然就更加慎重几分了。

    这日早上少不得盛装打扮,又把个殷昱殷煦两父子打扮得贵气逼人。

    殷煦已经半岁了,初生时那股子沉静彻底消失不见,成日嘴里咿咿呀呀念个不停,会伸出手指到一旁奶盅里沾奶吃,不高兴了会闭着眼睛哇哇大哭,还会把两只肉脚当鼓槌,将床板擂得咚咚乱响。

    当然高兴的时候他也会眯着眼冲着你直笑,毫不吝啬地展示他才刚绽出四颗牙的粉色牙垠,顺便流你满身的口水。而且他还会把滴在你身上的口水当成给你的荣誉,如果你露出不乐意的表情,那么他的两只爪子下一秒一定会伸过来,揪住你的耳朵不撒手……

    殷昱因此经常红肿着两耳去见内务府的下属们。

    安穆王府这边正在准备,谢葳也在广恩伯府的丹华院打扮起来了。

    虽然曾家的处境不如人意,可是谢葳自己手头却还是不缺钱花的,谢荣给她的嫁妆本就丰厚,她自己又擅打理,这一年多以来光吃铺子上的租子都绰绰有余了。这是她嫁过来后头一次出门赴宴,便把平日里没机会戴出来的一些首饰衣裳都翻了出来细细挑拣。

    花旗道:“穿这月白色的夹袄夹裙,再配上那枝大赤金镙丝凤凰钗极好。”

333 针锋

    谢葳想了下,挑出件玫瑰紫的缠枝玉莲褙子来,说道:“就穿这件。”

    这边任如画也在梳头。丫鬟玉英给她挑衣服,她在铜镜里见着,忽然就道:“你找个由子,到西边儿去瞧瞧,看看那边收拾好没有。”

    玉英自然知道这是让她去看看谢葳穿什么,便颌首以跟花旗寻花样子的名义到了西院。

    往房里瞄了几眼便就回了来,说道:“西边儿奶奶今儿打扮的可真出挑,玫瑰紫的缠枝花纹褙子,里头是月白绫的夹衣,底下是同色的一袭月华裙,头上饰物倒也不多,只插了一枝摊开来的巴掌那么大的金凤钗,几支金簪子,脖子上还挂着个赤金的金锁。”

    任如画原先嫁过来时嫁妆也不少的,可是过门后这么些年因为帮衬曾密而花费了不少,虽然也还有几件压箱底儿的物件,可跟谢葳这么样动辙就是赤金的大件儿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拿不出手,因而看着铜镜里自己头上几支金簪,便就有些不服气起来。

    “开了箱笼,把我那件镶红蓝宝的镙丝八宝金牡丹拿出来!”

    她拔了头上两枝钗,说道。

    玉英抿唇顿了顿,开箱把那足有饭碗口大的金牡丹给拿出来。任如画拿了戴在髻上,一看镜中,有了这金晃晃明艳艳的牡丹一衬,果然整个人都显得亮起来了,但是这样夺目的首饰戴在一个三十有余的妇人头上,又显得那么样的怪异……

    “取掉!”

    她的脾气突然就上来了,口里这样说着,见玉英动作稍慢,已自己伸手取了下来。

    怎么就这么憋屈呢?曾密偏心她,她自己看着这样的自己,也越发地没有信心了。她果然人老珠黄,比不上她的青春靓丽了么?

    “奶奶,爷在前厅等着了。”

    廊下丫鬟进来禀道。禀完见她这般脸色,又不由缩了缩脚。

    任如画闭眼深呼吸一气,坐起来,重又召了玉英梳妆更衣。

    这里出了门,那边谢葳已经在前厅侍候曾密用茶了,任如画往她身上扫了扫,牙关就咬得紧了些。

    曾密对谢葳很满意,虽然她总是言语不多的样子,但她的年轻却时时刻刻让他有赏心悦目的感觉。听到丫鬟说任如画来了,他便起了身,说道:“走吧。”率先往门外走去。

    任如画狠瞪了谢葳一眼,谢葳往她身上肆意打量了几眼,冷笑了下,随在曾密身后出了去。

    任如画全程没有好脸色。

    她也不想把情绪这么样摆在脸上,可她就是控制不来。

    谢琬到达鲁国公府的时候不早不晚,鲁国公夫人亲自到的大门迎接。尚主其实不是件什么美差,因为受到的管制太多,而且公主终归是宗室里的人,娶了回来便等于迎了尊佛进门。所以但凡有些志气的人家不会轻易与皇室婚配,这次是殷昭自己挑中的,鲁国公世子也很满意,自然也就算是好事一件了。

    谢琬与殷昭交情虽然不深,可是她是殷昱的亲妹妹,而且性子很对她脾胃,这个场面怎么样也要替她撑起来的。她一路听鲁国公夫人介绍着府里各处,一路打量着府里的下人,只见都还规矩得体,女眷们也都还算温驯和气,便也就暗暗点了头。

    今儿来的宗室不多,除了他们,也就交游满天下的靖江王夫妇来了,到了正院,只见靖江王妃正与两名华丽贵气的年轻贵妇在花厅里吃茶说话,鲁国公夫人顿了顿,而后笑道:“是郑侍郎家的两位少夫人,荣大奶奶和吴二奶奶。”

    原来是郑家的儿媳妇。谢琬暗中恍然道。靖江王妃是窦谨已故大哥的嫡长女,靖江王的妹妹永宁郡主又嫁给了郑铎的长子郑锺,他们两家都是亲戚,在这里碰上说话也就不奇怪了。遂与鲁国公夫人点了点头,同上了石阶。

    大家听说安穆王妃到来,都起身迎了迎,独独靖江王妃笑着站在原地,说道:“我说你也该来了,原来是带着我们小公子。”

    因着她是窦家的人,靖江王也常在宫里走动,谢琬对她也显得随意些,笑道:“你也不是没带过孩子,自知道我们这些人出门是甚多罗嗦的了。”然后随着鲁国公夫人的指引在左首客位落了座。

    郑家那两位少奶奶就这么忽略过去了。谢琬虽然对靖江王妃客气,却不代表待见郑家的人。她婆婆跟郑侧妃正较着劲呢,她在外头跟郑家的人又说说笑笑地算怎么回事?再说了,他们郑家支持的殷曜可是殷昱的对手啊。虽然他不够格。

    这荣大奶奶与吴大奶奶本以为谢琬也会顺带着问问自己的,哪料她这么样直楞楞地走了过去,脸上便就有些热辣辣地。他们好歹也是殷曜的外家人,谢琬这么样不给他们面子,岂不是不给郑家面子?二人对视了眼,便就默不作声坐了下来。

    靖江王妃因着谢琬来,倒是也不好坐在底下陪亲戚了,走上去跟谢琬说起话来。

    好在来的官眷挺多,也不愁找不到人聊天,所以这丝难堪很快就消于了无形。

    坐了约摸半刻,廊下又报说广恩伯府的夫人奶奶们来了。鲁国公夫人少不得又要与几个女儿上前招呼。

    老鲁国公顾洪过世的时候很年轻,所以世子顾缉二十岁上就继承了爵位,如今府里还有老夫人在,不过耳聋眼花,不大管事了,平日在后院里静养着,今日也未曾出来。今日与鲁国公夫人一同招待女客的,就是世子的两位姐姐。

    两位姑奶奶把广恩伯府来的女眷迎进来,谢琬一眼便见到了广恩伯夫人身后明艳娇丽的谢葳。

    谢葳也一眼就看见了上首左侧身着宫装的谢琬。

    即使她今日妆扮的再精致,跟谢琬一比,也高下立现。她心下忽然就觉得挺没劲儿的,她究竟在争个什么呢?再花心思她也不可能成为魁首,只要有谢琬在的地方,她都不可能抬头挺胸地做人,而她这辈子除非不在京师,否则她永远也逃不出谢琬的阴影。

    “哟,这位应就是广恩伯府的谢三奶奶吧?”

    说话的是荣二奶奶,谢琬成为王妃后也成了名人,有关她与四叶胡同的一些过往自然也被翻了出来。谢荣的女儿成为了曾家的平妻这个事自然早已家喻户晓,如今当着谢琬,挑挑这个事,倒是也有一石二鸟之妙,起码,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转过来了。

    “果然长得漂亮。”

    吴三奶奶又不咸不淡的加了一句,笑眯眯地看向谢葳。

    娶妻娶贤,纳妾看色,这么样当众夸谢葳长得漂亮,不是把她当妾看么?

    谢琬听见郑家这对妯娌一出口,就不由打心底起来讪笑起来。这二人满心以为弄得她和谢葳下不来台,却不知同样也扫了广恩伯府的脸面,这点雕虫小技,倒还轮不到她出手。

    她扬首看了看夏嬷嬷怀里的殷煦,一面静等着下文。

    广恩伯府这边任如画首先嘴角露出丝冷笑来,然后得意地往谢葳处睃了眼。谢葳脸色先由红转白,后由白转红,而后稳了稳心绪,才转脸冲着荣大奶奶,笑道:“原来是郑侧妃娘家的二位奶奶,失敬了。不知道近来郑侧妃玉体可安?”

    玩惯宅斗的都是些七窍玲珑的心肝,哪需要像乡野村妇般把话挑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才听得明白?尤其当她加重了侧妃二字发音。

    比起平妻,郑侧妃才是真正的妾,虽说皇家的妾不比外头,可郑家这些年仰仗的都是皇家的鼻息,一个靠当妾的姑奶奶来支撑门庭的人家,居然来笑话人家平妻是妾,这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不自量力了。

    荣二奶奶顿时一张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吴二奶奶一时倒还没反应过来,打鼻子里微哼了声,算是回应。但是当看见荣二奶奶的脸色,稍迟也回过味儿来了,顿时也窘得两颊犹如外头厨房里被烫熟的大虾,白不回来了。

    谢琬对谢葳这份机变也不由暗暗点头。果然谢葳的脑子就是比谢棋好使,就是要挤兑人也不会落半点把柄给人。这种人在后宅,怎么可能吃亏?

    “来来来,大家尝尝这果子,都是关外来的!”

    顾家大姑奶奶见状早让人搬来了新鲜的瓜果,笑眯眯地打破了这半室尴尬。

    任如画没跟谢琬直接打过交道,眼下见着荣大奶奶这么挑衅她,她都不作声,心下便放了几分,暗道外人说这谢琬手段如何厉害,看来也不过如此。她猜她不可能听不出来,不作声只怕是不愿得罪郑家人,想起曾密先前的叮嘱,便就一面觑着谢琬,一面琢磨着几时跟她打招呼合适。

    谢琬早就瞥见了任如画的心神不安,不过她早就打定主意不理会她们,因而也就装作看不见。

    这里又寒暄了一轮,就听人禀报说护国公世子夫人和魏夫人相偕来了,鲁国公夫人哪敢怠慢,连忙就率着人出门迎接去了。

    这里主人不在,自然就自聊各的了。

    任如画见着谢琬身前只有个靖江王妃在陪着,便就跟谢葳使了个眼色,约着一道上前。

334 态度

    谢琬这里正跟靖江王妃说起宫里的事,见任如画和谢葳到了跟前,便就止住了话头。

    任如画福了福,说道:“给王妃请安。”

    谢琬知道她们的性子,皆是无利不起早的,如果没事求上她,怎么可能会过来给她请安?鲁国公如今掌着五城兵马司,曾密原先就任着南城副指挥史,如果不是后来去了后军营,如今多半还在五城营留着职,她跟鲁国公府成了亲戚,任如画上赶着来找她,多半是曾密还想回五城兵马司。

    她可不想掺和这事。

    于是微笑点点头,然后跟靖江王妃道:“煦儿只怕犯困了,我得找个地方让他歇会儿。”

    靖江王妃跟鲁国公府的人更熟,遂招手唤来在此招待的顾家二姑奶奶。

    任如画见谢琬态度这么疏淡,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是她是有目的来的,怎么能让谢琬就这么走掉?于是使了个眼色给谢葳。谁知谢葳看都没看这边。任如画气急,却又不能摆在脸上,见得谢琬已经站了起来,便就只好走了上去,抢在顾家二姑奶奶前头给谢琬打起帘子来。

    人家这么样殷勤,谢琬也只好承了她的意,点点头,随着二姑奶奶去了后院。

    鲁国公夫人去了迎接杨氏和魏夫人,按理说她走开的话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她方才起身要送殷煦去睡觉也是个幌子,谁知道任如画不但不识眼色退开,还步步紧跟上,这倒也让她骑虎难下了。看样子她这是要紧跟到底,遂就使了个眼色给夏至,遣她出去跟杨氏她们打个招呼。

    这里到了后面正房,二姑奶奶引着到抱厦里笑道:“这里是素日我们太太闲坐休憩的去处,极是幽静的,就是不比郡王府精致宽敞,也不知道小公子在这里惯不惯。”

    谢琬笑道:“有这样的地方让他歇午觉,很是不错了。”

    鲁国公府品级高,又有实职在手,比广恩伯府景象不知好出了几层,任如画顺眼打量了这满屋里两眼,已觉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听谢琬话语里还有几分平常的样子,便就纳了闷,连这样的去处都让她不觉稀罕,那安穆王府究竟又是如何的阔气体面?

    谢琬招手让夏嬷嬷抱着殷煦进内,见任如画还不走,知道是摆不脱的了,索性就跟二姑奶奶道:“你忙,不必管我,我这里等孩子睡了就出来。”目送走了她,便就往任如画脸上瞥了瞥,退身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坐下。

    任如画见状,连忙替她移了脚榻过去。

    谢琬十分无语,说道:“任三奶奶还是出去吧,我这里想歇歇。”

    任如画瞅着只有眼前这个空当,咬了咬唇,也就豁出去了,“贱妾这里有一事相求,还请王妃容我说两句。”

    谢琬道:“我跟你们曾家一向各走各的独木桥,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任如画顿了顿,接着道:“是我们三爷的事,我们爷的身子已不适合进后军营当差,所以想请王妃跟鲁国公打个招呼,帮我们三爷在五城营谋个差事。”

    谢琬道:“今儿是鲁国公夫人的大寿,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跟鲁国公夫人说这个。”

    曾密被打就是她使文四儿下的手,任如画若是知道,只怕连吃了她的心都有。

    “我们爷已经去求过了。”任如画身子微向前倾,略有些赧然,“鲁国公说暂时没缺,可是我们爷听说前儿五城营才调了两个,我想只怕是我们面子太轻,所以想请王妃帮着递个话儿。”

    五城营明明有缺,鲁国公却说没缺,可见也是不想沾惹曾家,原因她不想追究,但是既然鲁国公不愿沾惹,她就更不能掺和了,她一个才入宗室的命妇,得罪这些人做什么?

    “兴许五城营是有缺,可是你也知道宗室规矩大,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能插手外头的事的,尤其是这种职务上。”谢琬接过顾家丫鬟捧来的茶,和颜悦色的道:“所以我也是很为难,我在宗室里是个新人,动辙容易被人抓小辫子,任三奶奶还是另请高明吧。”

    任如画可不相信她连这点事都办不到,可是宗室里规矩是大这也是事实,谢琬这话一出口,她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服。

    可是曾密这事又怎么办呢?她如今姿色比不过谢葳,如果连她拿手的这些交际手段也失败,曾密只怕会更加偏向谢葳,曾密对谢琬的偏心,使她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王妃,魏夫人请您上外头吃茶。”

    这里正僵持着,夏至撩帘走了进来,温声禀道。

    谢琬暗道声来得正好,遂交代了两句邢珠顾杏留下,出门回到前厅。

    杨氏和魏夫人正在上座,见到她来自是欢喜,谢琬上赶着赔罪,魏夫人拉起她的手,瞄了眼远处站着的任如画,压声道:“猜你就是被缠住了,特意让夏至去请的你。”谢琬含笑点头,承了她的美意。

    任如画说的那事到底又悬在她心上,虽然曾密被打说起来跟任如画有关,可是他本人却是没什么错,当初文四儿他们下手也确是重了些,她当时只想让他们借机教训下,后来却打得这么惨,那恩怨过去,如今想来又觉是否有些过了围。

    不过歉然归歉然,她还是不会伸手的。

    这里任如画一出来,谢葳就走了上去:“任三奶奶想必马到成功了?”

    任如画瞪着她,咬咬牙没说话。

    谢葳冷哼了声,便就转身走了。

    她知道谢琬不会答应她的,所以当初上郡王府去她也只是完成任务般地提了提作罢,方才任如画想让她上前,她也明智地不去讨这个没趣。

    曾密的事是要办的,不办她又怎么在曾家提升地位?不过她可不会像任如画这么笨。

    顾家如今管着内外府务的是鲁国公夫人,而鲁国公夫人之所以能撑起这个家,身边必然有几个她信得过的心腹。她使了个眼色给花旗,让她走到穿堂下,找到正在那里负责指挥下人搬碗筷的虞嬷嬷。

    虞嬷嬷是鲁国公夫人院里的管事娘子,谢葳早已打听过来,这虞嬷嬷在夫人面前说话很得用。

    她并不觉得自己放下身段去走下人的路子有什么不妥,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在曾家有脸面地站起来更值得她在乎的了。

    任如画不知道她去做什么,她也不想理会,在谢琬面前碰的软钉子让她十分丧气。

    以至于连应酬的兴致也没有了,尽挑了人少的庑廊走着。

    郑家的荣二奶奶和吴三奶奶总是形影不离的,这会儿见着任如画独自走开,便也就对视了眼,走了过来。

    “三奶奶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荣二奶奶站定在她对面,笑微微地道。

    任如画知道这俩不是省油的灯,也不大想搭理,便就默默点了点头,转头要走。荣二奶奶唤住她道:“三奶奶不必急着走,我们对那谢葳有意见,对大奶奶可没意见。”

    任如画听见这话,就不得不停下来了。

    既然她们明言说只针对谢葳,也就等于是她这边的了,她心里好歹舒坦了些,但是对外谢葳到底是曾家的人,她就是高兴也不能摆在脸上,于是正色道:“二位夫人这话可就让人不明白了,我们谢三奶奶几时得罪过二位么?如何对她竟生了意见?”

    荣二奶奶道:“说起来倒也不为别的,只是我们颇瞧不上谢荣的为人罢了,倒不是有心让奶奶脸上过不去。”谢荣出卖了季振元,而季振元当初是力挺殷曜上位的,于是谢荣虽然没有直接针对郑家,可是这样的行为同样引起了郑家上下的不齿。

    任如画听见这话,倒是也暗暗点了点头。面色神色缓了缓,却还是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谢三奶奶跟娘家可没什么关系了。夫人们日后还是别混在一处说的为好,也免得生出误会来。”

    荣二奶奶道:“这话说的很是,我们方才也是看着奶奶被压了一头,觉得挺憋屈的,就没忍住。我从前也不是没跟奶奶打过交道,今儿这里又遇上,不如咱们坐下好好叙叙旧。”

    到了这会儿,任如画该做的面子都已做过,便也就坐了下来。

    吴三奶奶觑着她,说道:“奶奶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任如画强笑道:“没有,许是刚才在屋里闷着了。”

    吴三奶奶叹了口气,便就说道:“有谢家的人在那里,怎能不气?便不说谢三奶奶了,只说上头那个,人家丧女之女出身,摇身一变成了郡王妃,不知道背后使了多少阴谋诡计。”

    任如画被谢琬拒绝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会儿终于找到了个有共鸣的吐槽,顿时就打起精神来道:“不会吧?夫人听说过什么了?”因为曾家没什么人在朝堂混,这一年多又因为照顾曾密而极少出门,她对谢琬的事知道的还真不多。

    荣二奶奶便就拖着长气道:“奶奶问起这个,别的我就不说了,我只说一件,奶奶看看她这心毒也不毒。奶奶仔细想想,曾三爷被打的那事?”

335 高低

    任如画听她突然间提到曾密,心里还觉纳闷,再听她那神情透着无比深意,心里却不由一咯噔,难道她们的意思是,曾密被打跟谢琬有关?

    这怎么可能?她觉得不可能,却又忍不住往下想。曾密被打那日谢葳和张氏刚好也到了绸缎铺,谢葳的护卫硬说曾密非礼了谢葳,最后才有这么一桩事的,难道这是个圈套,而下圈套的人正是谢琬?

    荣、吴二妯娌看她脸色忽明忽暗,暗地里便就忍不住挑起唇来。

    谢荣那次栽在谢琬手上,这事虽然没有被大范围的传播出来,以免再度把这事进一步恶化,但是季振元那一伙人还是知道了的,郑家当时跟季振元关系那么近,怎么会不知道?殷昱跟殷曜是天敌,这次郑铎因为季振元的事也遭贬了官,这笔帐自然被郑家人给惦记在殷昱和谢琬头上了。

    任如画这里想到这个可能,却是气得浑身颤抖起来,“这件事是谢琬设的埋伏,可当真?”

    荣二奶奶随她站起来道:“是不是真的,奶奶回去问问谢三奶奶不就知道了么?”

    任如画脸色青白,怪不得谢琬那般推托不肯帮她,原来曾密是伤在她的手下!而曾密居然还让她去谢琬跟前求助,谢琬暗地里还不知怎么嘲笑他们呢!

    而谢葳知道事情真相,居然也不告诉他们!

    想到这里,她竟是再也坐不住了,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膛里左蹦右跳,恨不能跳出喉咙变成石头让她砸到谢琬脸上去!

    荣二奶奶和吴三奶奶见得目的达到,便就找了个由子说道:“前面是我们府的熟人,我们去打个招呼。回头有空再和奶奶闲聊。”趁机走开了。

    这里任如画却是立在那里如石柱子一般,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如果谢琬如今还未封王妃,今日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把这事当着大伙面给抖露出来!可是她如今身份不同,她竟不能乱来了,若是搞不好还会连累自己!

    她咬牙瞪向被簇拥在厅堂里说笑的谢琬,转身唤来丫鬟:“谢葳在哪里?”

    谢葳正在与虞嬷嬷搭话,这里看见任如画直冲冲地走了过来,便不由皱了眉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锭金子来对虞嬷嬷道:“先前说的那事,还请嬷嬷帮着行个方便。事若成了,除了夫人那座田庄今年的粮仓不必愁,嬷嬷这里也会有重谢的。”

    今年春季雨特别多,一改往年的干燥和春旱,鲁国公夫人也没有准备,所以嫁妆庄子上几间粮仓全部被淹了,而春上已将播种,庄子里还没有地方沤秧苗,很是愁人。

    虞嬷嬷听得这话便把金子给收了,答应着走开去。

    任如画到了面前,看了看四下劈头就问:“我们爷是怎么伤的?被谁的人打的?”

    谢葳一直没告诉曾家这件事是谢荣叮嘱的,因为不但没有证据,谢葳已经成为曾家平妻的事也已成定局。曾家知道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样闹下去对谢葳有什么好处呢?她绝对逃不了再次被口水推上风口浪尖的命运。

    所以这事虽然憋屈,也只得忍了下来。

    眼下听得她这么样问,谢葳便就也沉了脸道:“我怎么知道怎么伤的?又不是我伤的!”说着走开去。

    任如画本来就气,看见她这么样漠然的态度更加生气。

    在谢葳进府之前,她跟曾密也算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虽然曾密日渐偏心她令她十分难过,可是他终归是她的丈夫,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是有感情的!而曾密虽然偏心,却也不曾十分不顾她的感受,他受伤她比任何人都心疼!

    而曾密对谢葳那么好,谢葳居然就这么样一副态度,她岂能不为曾密感到不值?

    她朝她背影狠瞪了片刻,才依着花围子在石凳上坐下来。

    谢葳且不理会,倒是谢琬把曾密打成这个样子,使得他生生断了官路,而她也得为着替他谋差事也汲汲营营地跟人应酬周旋,她如今虽然近不了她身,可是也不代表她就会白白任她欺负!

    谢琬完全不知道外头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在鲁国公府用过午宴,下午又听了回戏,因着不敢让殷煦走夜路,于是太阳下山前就回了王府。

    这里任如画比她走的更早,回到曾家三房,曾密还没回来。她先是唤了几个消息灵通的下人来打听了些谢琬的事,然后就坐在房里咬牙切齿的绞手巾绢子。

    好容易等到太阳西斜了,才听见外头小厮在廊下道着:“爷回来了。”

    任如画走出去,便见谢葳伴在曾密身侧,并排迈过了门廊。

    她三步并两走过去,指着谢葳道:“你还有脸回来!”

    曾密皱眉,“你这是干什么?”

    任如画道:“爷可知道这贱人都干了些什么?她明知道爷是被谢琬下了圈套打伤的,还瞒着不肯说!这样的贱人,爷你还把她当宝贝?!”

    谢葳听得头个“贱人”已是咬起了牙,听到第二个的时候一巴掌已经扬到她脸上:“你叫谁贱人?!”

    任如画躲避不及,实打实地挨了一下,顿时愣在那里,可是稍候回过神来,也是劈头把巴掌甩向了谢葳。只不过谢葳早有准备,避到了曾密身后。

    三房里两位主母闹得火水不容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动手开打还是头一回,丫鬟们都吓懵了,曾密也来气了,扯住任如画的手腕便就说道:“你胡说什么?什么谢琬下的圈套?”

    任如画气哭了,遂把今日荣吴二人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又指着谢葳:“爷你若不信,只管问她便是!”

    谢葳知道这事迟早兜不住,今日就是她否认了,任如画回头也会去找别的人来作证,本就不服她这德性,便就冷声道:“我就是知道又怎样?我若不是被她陷害,今日能落到这地步?你任如画能支使得了我?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谁规定我什么事都得告诉你!”

    任如画和曾密脸色俱都铁青。

    任如画是自觉嘴上功夫越来越不如她了,曾密气的则是原来他竟然恨错了人,始作俑者原来不是谢葳而是谢琬!可是是谢琬的话就更让人气了,人是郡王妃,上头有太子太子妃罩着,就算把这事告到宫里,他们真能告赢?

    但是谢葳也可气,她怎么能瞒着这事不告诉他呢?

    谢葳转脸向曾密,“这事都过去了,再提有什么意思?倒是眼下爷的差事要紧。我已经在鲁国公府打点好了,应该最多不出三日,就能有消息来。”

    都是京师勋贵圈的,一家出点事儿几乎家家都会知道,那虞嬷嬷既然敢接她的钱,自然就有几分把握,再说她提出了借自己田庄上的粮仓给鲁国公夫人捂秧的条件,不过是换个五城营的差事,只要戳到了点子上,其实没那么难。

    曾密听见这话,心里到底舒坦些了,谢葳说的不错,眼下没有比他的差事更要紧的。

    任如画看见谢葳又占了上风,后槽牙都快磨断了。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她沉声道。这个时候通常曾密还是会顾虑到她的感受的。

    曾密果然顿住了脚步,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她哼了声道:“总不能白白这么便宜她!”

    事实上她也知道这事过了这么久再掀起来,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可是她就不愿意谢葳步步都走在她前面,原先这种事都是她替曾密安排打点的,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在三房稳立不倒的一个原因,如今谢葳居然也不声不响替他办成了这事,她如果不再表现表现,失了的阵地又怎么夺得回来?

    曾密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一没得罪谢琬,二没得罪过殷昱,谢琬居然对他下这样的死手,细想之下实在憋屈。当然他不知道谢琬之所以会针对他是因为任如画曾经想推她下水毁她的名声,所以心下那股气竟是被挑起来了。

    “咱们虽然不能进宫告她,终归也要让她知道点厉害。这事若是能办你就办,总之别落下什么把柄。”

    任如画这才觉得气顺了点。不过气消了又还是觉得不靠谱,谢琬如今岂是轻易能动的?

    鲁国公府里办完了寿宴,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日子,谢琬这几日也并不曾出门,到了放榜这日早上,她便早早的派了人去礼部衙门外打听,时隔四年再次等待放榜,心情竟是一样的激动,竟是什么事也做不安生,连殷煦冲她笑也觉得没什么瘾了。

    时间竟是也过得十分之慢,好容易熬到辰时末,见着孙士谦匆匆进来,还以为有讯儿来了,谁知道只不过是商号送货来了,忙着跟公孙柳对帐。

    如此又熬了片刻,还是没有消息,终于觉得干等着不是办法,遂又上了后花园,带着殷煦看了会儿湖里的仙鹤,又心不在焉地折了束茶花插瓶,然后回到院子里桥上喂了会儿鱼,如此坐立不安地到了晌午,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中门楼下内侍们一传,倒是殷昱快马回来了!

336 采办

    “中了中了!”才进门他便冲着府里大声地说道。

    谢琬身子蓦地一震,而后交手上食钵交给顾杏,一路飞快地迎出正院。“中了?”

    “中了!”殷昱点头笑道,“大哥表哥还有武淮宁,他们都中了!据说武淮宁吊了个尾巴,但好歹还是中了!现在就看半个月后殿试情况如何。”

    “太好了!”

    谢琬欢呼起来。她虽然也作好准备,万一谢琅不中就等三年后,可是能够一次得中,自然是最好的。现在三个人都中了,以后的路就看他们自己怎么走,她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就放下了。

    “快换衣裳,我们上枫树胡同蹭饭吃去!”

    殷昱牵着她大步进了门,掩饰不住兴奋之意说道。

    他知道谢琅入仕一直是他们兄妹的心愿,现在具备了一切资格,他当然替他们高兴。

    半个时辰后安穆王一家三口浩浩荡荡到了枫树胡同,而这里也早就已经热闹起来了,魏暹夫妇和宁大乙他们都在,整个谢府都快被欢呼声掀翻,而齐如铮这边也热闹,但是听说大家都在谢府,于是索性拉着武淮宁也过了来。

    罗升即刻去操办酒宴和戏班子。

    这一日真正弥补了三年前他们中举时谢琬失踪未曾及时庆贺的遗憾。整座府里没有一处不是欢声笑语,没有一个人脸上不是布满了喜色。

    因为出了位郡王妃的缘故,谢府如今往来的圈子更广泛了,谢琅虽未入仕,但在外也被敬称一声琅爷,尽管谢琅不愿以妹妹的身份替自己涨身价,却总是有愿意攀交的人自动上门,这日流水席开到太阳偏西,戏园子里的锣鼓声也一直持续到深夜。

    谢琬出门的时候宁大乙也正好出来,在门廊下见着无外人,便凑上去跟她说道:“这几日你可有空?”

    年初的时候宁大乙见了她时也是一副吞吞吐吐有话要说的样子,当时说有空就来王府找她却一直没来,今日他又提起这话,谢琬索性就停了脚步:“我有空。不过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男人?”

    宁大乙一直有点怵她,闻言便就缩了缩脖子,说道:“明儿我到王府再找你说。”

    谢琬也就懒得跟她多罗嗦,带着殷煦上轿走了。

    翌日早上才用过早饭,宁大乙果然来了,除了手上一大堆竹鼓竹马什么的,还有两筐子南边来的早熟荔枝。

    谢琬这些年得了他不少孝敬,也就不跟他客气,让孙士谦找人来抬了下去,然后命人拿出前儿东宫派人赏的几色点心出来。宁大乙吃着点心东拉西扯了几句,谢琬看他还不入正题,便就说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不说我可要去对帐了。”

    上次他这么样大献殷勤的时候是为借钱,现在他自己名下都有三间红红火火的大酒楼了,她可不信他还会缺钱。

    宁大乙连忙作势摁住她,口里道:“我的姑奶奶,您就是我的克星成了不?”一面回到座位上,捏了几颗大杏仁在手里捻着,又酝酿了半天,才说道:“确实有个事,好久了,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谢琬捧着茶杯望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是这样的,最近漕运不是又规矩了嘛,我就想着从江南贩点绸缎来卖卖,可手头还差点钱,就想着咱们那个东兴楼盘出去估摸着能得个十来万银子,所以我就想……您放心,就是改做了绸缎生意,我也照样算你三成干股!”

    谢琬望着他,眯起眼来:“绸缎庄?这么巧。你不是缺银子要找我商量盘楼面,是听说我们王爷掌了内务府的缎库,才起了当皇商的心思吧?”

    宁大乙抿着唇,不言不语,两只眼睛却滴溜溜直睃。

    谢琬沉下脸,瞪了他一眼,喝起茶来。

    历朝宫廷用品都交由户部采办,但到本朝开始有了皇商,因为大多数还是由户部和内务府掌握。宁大乙提出要替内务府当采办,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宁家商号在北直隶一带还是甚有名气的,实力也十分雄厚,他们来担这段库采办之职也担得。

    不过,这终究关乎宫闱,而且掌管内务府的是祈王和楚王,所以只怕连殷昱自己也不能决定,这事还是不能胡乱应下来。

    她说道:“这事我不入股,你过几日再来。能不能我不打保票,反正我替你跟王爷说,若是不成你也不能怪我。”

    “那是当然!”宁大乙连忙道:“反正我也就说说,能办当然好,万一不能办我就守着我的酒楼便是!断不能让你们为了我的事为难!”

    谢琬笑着道:“你还真别抱多大希望。”

    宁家这些年待她真没话说,光靠宁老爷子让她参的那几家股,也够她养个小金库的了,所以她能帮的自然要帮,只不过这事她心里也没谱,所以话不能说太满,也不能回头办不成时让宁大乙失望。

    宁大乙抱着殷煦逗了逗也就走了,谢琬想要问婚姻之事定下不曾也没来得及。

    晚上殷昱回来,谢琬就把这事跟他说了。

    殷昱沉吟道:“如今内务府缎库的采办交给了户部,不过因为器皿那边已有采办,明儿我也可以跟祈王叔说说,看咱们缎库能不能把这活给自己揽过来。”

    谢琬翌日也让人传了话给宁大乙。

    其实皇商这活不好干,因为跟宫廷关系亲近,有时候也难免被卷进去。不出事的时候还算是名利双收,万一出事,就不得不替自己找后路了。

    不过在这样太平年间,如果处理得好,还是能混得风生水起的。宁家行商出身,脑袋瓜子不知多灵活,既然宁大乙想到做皇商,应该也早已盘算好了。

    殷昱这里跟祈王楚王说过,对眼下的政策来说,找皇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是殷昱开口,他们俩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于是自有他们便去跟户部和太子交涉,这里只等着结果出来便是。

    而正因为这事不必藏着掖着遮瞒,任如画由此也知道殷昱正在给缎库申请皇商之事。

    谢葳说过不日顾家就会有信传来,果然不到三日,鲁国公夫人就派人上门来了,先是确定了曾密的差事,而后翌日兵部就让人送了委任状过来,调了曾密去东城任副指挥史。

    谢葳由此被曾密高看了几眼,毕竟像她这样肯剑走偏锋朝顾家下人身上下手的人还是不多的,像任如画即使想到也不会去做。曾密拿到委任状后在广恩伯夫妇面前一说,这日谢葳上正院请安,广恩伯夫人自即日便开始让人给她赏了座。

    任如画心里更加郁闷不安,生怕谢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想要借对付谢琬一事给曾密把这口气给出了,然后在曾家找回点场子的想法也就愈发迫切起来。

    当她知道殷昱在给缎库申请皇商的时候,起初并没有想到是给宁家争取机会,因为谢家自己除了米铺也还做着绸缎生意,还以为是给谢琅争这个位置。可后来一想谢琅又会试又中了,谢琬又当上了王妃,为了给谢琬挣身份,他也不可能再去争做这个皇商,便就让人去打听。

    谢琬完全不知道任如画在盯着她等着给她设绊儿,日前殿试过了,谢琅中了二甲第十三名进士,齐如铮二甲二十名,武淮宁二甲三十一名。名次都还不错,谢琅被点进了庶吉士,而齐如铮和武淮宁则进了六部观政。

    谢琅在点进庶吉士之后,谢琬进宫请安,太子便问她,谢琅是不是她的兄长?谢琬答是,太子当时便点了点头。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太子竟然独独留意到这件事,还是令她感到高兴,她并不希望谢琅因为她和殷昱而享受到什么特权,但是能够得到太子的重视她还是高兴的,毕竟在殿试之前,主考的皇帝和太子都不知道她的亲哥哥也在在场的进士之中。

    当然既然牵扯到了皇室,那么总会有些说不清的关系,总而言之她相信谢琅不是那种浮躁而不知轻重的人,也相信太子不是那种会随意提携一个人的人。

    谢琅入了庶吉士馆的翌日与齐武二人同到了王府,他一身苏绸直裰,头上束着庶吉士的官服,俨然一个踌蹰满志的朝堂后起之秀。而齐如铮与武淮宁也意气风发,几个人坐在一起,着实赏心悦目。

    武淮宁进了吏部,往后就得与齐如绣住在京师了,目前正在计划回乡把老母给接过来。

    谢琬听说他要派人回乡,不由又想起周南他们的家室都在清河,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法到京城安家,便就派了邢珠去问,结果周南也早就有这个意思把父母妻儿接过来,听得谢琬这么问,便就自告奋勇担起了去接武老夫人的任务。

    谢琅这边的事情落定,这里内务府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原来祈王已经跟户部做好了交涉,争取到了缎库织造一职,但是目前还有些必要的手续待办。

    这些日子宁大乙往王府来往的就多了些,而任如画派出来打听的人,也毫无意外地打听到了这层。

337 煽风

    宁大乙想做皇商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好让任如画利用的地方,因为这事走的都是正规路子,举贤不避亲,一切按规矩来,该查验查验,该审核审核,该回避回避,完全没有把柄落下。

    任如画作为一个内宅妇人,她想的不是以朝政之事给安穆王府添堵,她想的是,宁家是北直隶有名的大财主,宁大乙跟谢琬来往这么密切,而且殷昱也对他没什么避忌,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方面的关系?

    她很快想到了谢琬这么些年积聚的财富,然后一打听,居然真的打听到宁大乙名下的东兴楼有着谢琬三成干股!

    怪不得谢家兄妹手头这么有钱,原来当初是投靠上了宁家商号!

    可即使知道这层,任如画拿她还真没办法,人家有钱,她比也比不过人家,斗也斗不过人家,如今又多了个身为皇商的宁家,她简直拿她没有一点法子。

    怪不得谢葳不去招惹她,这样的人,真的不是她们能招惹得起的了。

    任如画真想死心了。这些天也就没再想这些事。

    可是她死了心,郑家这边却没人会死心。

    郑家长子取的是靖江王的妹妹永宁郡主,这永宁身份不同,平日里郑铎夫妇都要给她几分面子,也不大与别的妯娌往来,而荣二奶奶和吴三奶奶因为身份比不上永宁,则时常在郑夫人面前尽孝,一来二去郑家夫妇有什么事要办的,通常都会避过永宁而选择这两人。

    这日荣二奶奶见着任如画回府之后也没对安穆王府有什么动静,就有些坐不住了,到了吴三奶奶院里寻着她,说道:“任如画那里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她若是怂了不向谢琬下手,咱们可怎么办?”

    吴三奶奶说道:“我估摸着任如画想还是想动手的,只不过找不到机会罢了。要不咱们找个机会去刺刺她,就是杀不了那殷煦,做点别的什么惹惹谢琬也好啊!总不能这样前功尽弃。”

    荣二奶奶也正是这么想的。

    本来这次她们的目的还是冲着殷煦而去,毕竟如今殷煦就是太子妃这堆的命根子,只要殷煦出了事,东宫也就乱了。就算这样对殷曜上位没有直接帮助,至少也让对方损兵折将了呀!皇帝如今办事早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因为殷煦没了直接又让殷昱倒个霉啥的?

    总而言之,殷煦若是死了,对郑家和殷曜来说就是没好处也绝没坏处。而到时候行事的又是曾家的人,跟她们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不是白得了个便宜?

    想到这里,她就说道:“过几日是十五,不如我们邀任三奶奶一道上相国寺上香去。”

    任如画在府里浇花养草的时候,就接到了荣二奶奶派来下帖子的人。

    任如画拿着这帖子,说不上什么心情。提到荣二奶奶她就不由想起曾密无辜被打这件事,提到这件事她就忍不住心里冒火,可是冒完火之后她就又更加气馁,因为她再气也无济于事。于是对于荣二奶奶的邀约,她就犹豫起来。

    前些年曾密之所以在勋贵里头比世子还走得开,全仗着他们夫妻在外会做人,不管哪边谁也不得罪,所以也就在勋贵圈里混了个和气的名声。若按从前,郑侧妃的弟妹相邀,她不但不会拒绝,还会精心地准备一番,那么这次她到底去不去?

    玉英作为她的心腹,是知道她的顾虑的,从旁看见,便就说道:“奶奶不去可不好,如今安穆王府既跟咱们府上结了梁子,那郑家可不能得罪了。不管怎么说,奶奶去应酬一番回来也好向三爷交差。”

    玉英这句三爷倒提到了点子上,任如画叹了口气,便就打发了来人回去,答应翌日在相国寺内相见。

    翌日早上到了相国寺,荣吴二人与她先是拜佛上了香,然后便在禅室里坐下了。

    荣二奶奶笑道:“三奶奶这几日气色不错,想来是三爷复职了,心里也高兴。”

    任如画笑着捧了杯子,说道:“不过是个小指挥史,哪里比得上贵府几位爷在六部的威风?”

    “话可不是这么说。”荣二奶奶道:“谁不知道这五城兵马司是一等一威风的地儿?没几分实力后台的,还真进不去呢。曾三爷回到五城营,也算是相得益彰。”

    任如画笑了笑,没说话。

    吴三奶奶见状,便就说道:“只不过鲁国公世子尚了赤阳公主,如今跟安穆王成了亲戚,要是他们不背后使刀子,这日子倒也太平了。就怕——”

    她这话下半截含在喉咙里,却也等于堵在了任如画的胸膛口。

    是啊,鲁国公跟安穆王府成了姻亲,往后少不得是一派的了,这曾密在鲁国公手下当差,若是再跟谢琬为难,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任如画顿时出了身冷汗,多亏得她还没动,否则的话岂不是坏了大事?

    荣二奶奶见着她脸色不对,也觉得吴三奶奶这话没到点子上,连忙横了眼对方说道:“哪能呢?这安穆王是堂堂的郡王爷,鲁国公也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人,怎么会为难曾三爷呢?就是要针对他,也得有个理由是吧?”

    任如画听着这话,心里又犯起嘀咕来,上次曾密压根没犯什么错呢,谢琬还不是借谢葳的名义把他打了个半死?她虽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谢琬,可现在她比原来更有底气了这是事实,万一真的她又瞧着曾密哪里不顺眼,又把他给整了呢?

    想到这里,她竟又恼恨起谢葳来,这五城营又是什么好地方?偏谢葳要显摆她能耐,把曾密弄到了五城营去!这可如何是好?被她们俩这么一说,她竟觉得曾密进五城营完全不是什么好事了!

    她也是关心则乱,平日里挺有主见的一个人,此时被他们唱双簧似的这么一说,心里头竟完全不是滋味了。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这二人动机也不单纯,前后两次跟她说这个,难道是在挑拨她?

    她望着门外深呼吸了一口,说道:“二位夫人说的都很是,不过我也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就是她心里再不安,也不能让她们瞧出来不是?

    荣二奶奶点头:“可不是?说真的,想当初若不是谢琬使下这诡计害得曾三爷这么样,奶奶不至于屋里多了个人,曾三爷也不至于失了差事,该是多么完美。虽说奶奶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这事,可终归传出去还是有损曾家颜面。

    “曾家祖上也是为朝廷立过大功劳的功臣,如今却被人这般欺侮,纵使他是宗室又如何?若是我,定要撕破脸皮讨回个公道来。奶奶便是不为自己和三爷想,也得为膝下的小公子想想,若是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事儿给传了出去,往后外头人还不定拿什么话挤兑小公子呢。奶奶疼惜儿女如心肝宝贝,看到这样您会不觉得窝囊?”

    任如画被挑起了心事,原本就不安的心里竟全成了惊涛骇浪,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荣二奶奶这话倒是真让她没有一点退路了。她之所以能在曾家得到公婆和丈夫尊重,就是因为她这么多年相夫教子有功,膝下两男一女就是她的所有依仗,真若是伤及到他们,影响到他们的将来,她岂不罪过?

    活到三十多岁,任如画从来没有眼下这样坐立不安过。

    她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烧得她肝疼,胃疼,五脏六腑都疼!

    她不知道接下来荣吴二人还要再说什么,可她再也没办法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她只怕会就这么冲到安穆王府去找谢琬寻死!她腾地起身道:“我看时候不早了,府里还有些事,不如我就先行了。改日再请二位夫人喝茶。”

    匆匆告辞出了门去。

    荣吴二人这里挽留不住,只得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外。

    接下来的日子任如画就难受了,无论是看着谢葳还是曾密还是几个儿女,她眼前都能幻现出谢琬得意猖狂的脸,越看越她就越觉得谢琬像个魔鬼似的可怕,而越想她就越有些难以控制……

    她的变化就连谢葳也看了出来,这日曾密回来,看她一个人在房里敲核桃,便就说道:“不是有现成的核桃仁吗?怎么还自己在敲?”

    谢葳起身接过他的外衣,淡淡道:“库房钥匙在东边抓着呢,她这几天疯疯癫癫的,谁耐烦招她?”

    曾密闻言,接过她沏来的茶,说道:“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谢葳继续敲着核桃,想了下,又抬起眼来看着他,说道:“这几日下面人要什么东西不是没这个便是没那个,库房里少了东西也不添,这样下去成什么样子?我看她那日跟着郑家那俩媳妇儿从相国寺回来就有些神神叨叨地,莫不是中了邪罢?”

    “别瞎说!”曾密轻斥她,但是回头想想任如画这几日确是魂不守舍,昨儿让她拿衣裳她却错把鸡毛掸子拿了来,他弄得气恼,因而今日下了衙便直接来了谢葳这里。再经谢葳这么一说,任如画的不对劲就更显形了。

    “我去瞧瞧。”他起身道。

338 打架

    曾密到了任如画房间,任如画正歪在床上闭目养神。虽然是养神,眉头却纠结着,显得心事重重。

    玉英迎到门口道:“爷来了。”打了帘子让他入内,任如画闻声便也睁开眼,坐起来。

    曾密坐下来,打量着屋里,又打量着任如画。只见她身上穿着件金霞纹起暗柳的夹衣,身上披着件缠枝西蕃莲的长褙子,看着倒也稳当,只是头上梳着个堕马髻,只一根金簪子绾着,也没插什么饰物,衬着她这无精打采的模样,便显出几分黯淡来。

    曾密心下瞧着不爽,说话的语气便也重了两分,“你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倒跟我亏待了你似的,如今连房里的事也不管了,你究竟闹的哪门子脾气?”

    任如画这里正被荣二奶奶挑拨的那番话弄得心肝肺直疼呢,猛地被他这一数落,胸腔里便跟要炸了似的,“爷这话怎么说的,我几时闹什么脾气了?”她强笑着说道,一面站了起来。虽说跟谢葳闹得不可开交,可到底夫为妻纲,曾密要是动了怒,她还是得服软的。

    曾密看她这畏畏缩缩的模样,眉头皱得更深了:“你瞧瞧你这小家子气的样子,哪里还像个当家奶奶?你瞧瞧西边葳姐儿,断没有一刻像你这般!”

    他不提谢葳还好,一提谢葳,任如画胸膛里那团火气便蓬地炸开了!

    “我是没有当家奶奶的样子!可我终归是原配大奶奶!谢葳什么都好,她也不过是比妾好听点儿的平妻!我跟你夫妻十几年,你犯得着拿个妾来踩低我!”

    任如画扯开嗓子,声音带着几分尖利。

    “放肆!”曾密也怒了,腾地站起来,“你还知道你是原配大奶奶?你是原配大奶奶,怎么也不拿出点原配大奶奶的气度来?对着丈夫吆五喝六,就是你给她做的榜样?你要是当不起这当家奶奶的位置,便把帐本钥匙交出来,让别人来当!”

    任如画呆住了,曾密竟然要她交钥匙帐本……他如今要连这点权利都剥夺了她?要抬举谢葳?

    一定是谢葳唆使的,一定是的!

    想到这个可能,她忽然一把推开曾密,疾步冲出了门,直奔丹华院而去!

    到了丹华院,见着谢葳在房里,便三步并两冲进去,不由分说扑到她面前揪住她头发怒骂道:“你这个贱人!我让你挑唆爷来夺中馈,我让你当狐媚子来迷惑爷!今日我不教训教训你,便不是任如画!”

    谢葳还在桌边敲核桃,冷不防被她扑进来揪住,一时之间也禁不住惊叫起来,一面去推她,一面又张嘴去咬她的手腕。

    两个人战作一团,丫鬟们都不敢近前,还是花旗有经验,连忙让人去请曾密。

    曾密却已经到了庑廊下,听说打了起来,立时便冲进来拖住任如画的手臂,迎面扇了她两巴掌。“你发什么疯?”

    任如画被打翻在地,顿时捶地号啕痛哭起来。

    这里谢葳头发被扯散了,脸上也被抓出几道血印子,恼恨得跺着脚,也一边咒骂一边抹起泪来。

    任如画哭了半日爬起来又要扑向谢葳,被丫鬟们架住了,曾密气得道:“就你这德性,打今儿起再也不要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你也不要忙着哭,即刻把钥匙什么的交出来是正经!”

    任如画闻言呆住片刻,而后哇地一声大哭,爬起来去撞庑廊下的廊柱。

    玉英这边吓得一路尖叫着去拉扯。

    三房里这么一闹,正院里很快也得讯儿了,往年因为曾密是几个儿子里最争气的,所以广恩伯夫妇平日也不大管三房的事,可是闹到要寻死的地步,可就不能再不管了。

    广恩伯夫妇连忙到了三房,见得任如画坐在庑廊下痛哭,而谢葳又咬紧着牙关收拾妆容,曾密只管对着任如画责骂,简直乌烟瘴气,哪还有点大户人家的体面?顿时也都怒了,把三人叫进了正厅,怒斥起来。

    虽然谢葳帮着把曾密送进了五城营,得到了几分尊重,可公婆心里到底还是向着任如画的,任如画膝下有儿有女,进门这么多年对公婆也算周到,如今谢荣倒了霉,谢葳又无儿女,名声又不好,自然就讨不着什么好了。

    “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打今儿起,你到正院里来立规矩,等学好了规矩再回房!”

    谢葳虽然气,到底还是知分寸的,在三房里她能跟任如画闹,可出了三房她还是广恩伯夫妇的媳妇,要跟他们闹起来,那可是违了孝道,会连曾密都要跟她过不去了。

    她流着泪跪下来,说道:“是媳妇的错,什么都是儿媳妇的错。儿媳妇不该呆在这屋里,应该自己送到丹桂院去给任三奶奶打,而不该让奶奶劳心费神地跑过来!任三奶奶,往后您要找人出气的时候记得吱一声,谢葳为了保命,也不敢不爬着过去让您打啊!”

    一席话堵得广恩伯夫妇吐不出半个字来。

    任如画找上门来寻晦气他们哪里不不知道,不过成心护着她罢了,如今她这么样以退为进一说,他们还拿什么理由去斥责她?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她的说法?

    曾密看着平日里泼辣的谢葳眼下这么柔弱无依的样子,心里便立时不忍了,这事本不是她的错,都是任如画惹出来的,谢葳被打已经很委屈,如今反而还要为任如画闯的祸承担后果,多么不公平!

    他起身道:“就是要立规矩,也轮不到你立!谁先动的手,谁去正院立规矩!”

    任如画原本仗着有公婆相护,正等着看谢葳去正院受拿捏,没想到事情又突然有了变化,曾密居然让她去正院立规矩!

    “母亲!”

    她睁大眼看着广恩伯夫人,广恩伯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也没什么话好说。

    府里老大是个没用的,全无主见只听媳妇一人话下,老二又是一身的恶习,跟京师一帮纨绔成日混在一处,如今广恩伯府还指着曾密撑起门面来,他发了话,他们还能说什么?

    任如画咬牙狠瞪了眼谢葳,几乎连把她活吞下去的心都有了。

    谢葳虽然受了点苦,但是最终大获全胜,夺到了中馈权,还把任如画支到了正院,也算是得意了。重新在身边布署下人不说,对曾密也算有了两分好颜色。

    不过她是个有心计的,知道有时候男人好的就是若即若离半推半就的那口,所以通常情况下也还是跟曾密保持着没多少话说的状态,只是偶尔给点甜头他吃,于是这么一来,曾密对她倒是更加上心了。

    谢琬与殷昱带着殷煦回枫树胡同过大端午的时候,洪连珠告诉了她曾家这件事。

    “任如画算是个厉害的,碰上了谢葳这个硬茬,也不得不服输了。”洪连珠一面抱着殷煦喂他吃奶羹,一面说道。“我估摸着任如画不会吃这个亏的,就看她接下来怎么对付谢葳了。”

    谢琬只当闲话听着,并不插言。

    这里何氏和齐如绣也在座,因着齐如铮如今在吏部观政,与下层官员们混得开,有些小道消息灵通些,听见这话便就道:“任如画在勋贵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结下的人脉是她的资本,曾密目前只怕不会对她特别如何的。”

    齐如绣却因为幼时与谢葳曾经结下一段手帕交,闻言便就叹道:“谢葳可不像谢棋,她本心并不坏,只是中间走歪路做了几桩错事而已。她那么心高气傲,绝不会甘于任如画之下。曾家后头还有得闹呢。”

    洪连珠叹道:“只要不闹到咱们头上,咱们也懒得理会。”

    谢琬剥了颗杏仁,倒是想起谢葳那日在郡王府对她的那番内心流露。

    谢葳的不甘是很明显的,当然这股不甘不一定是冲着她来,做为谢葳婚事的始作俑者,她无法对谢葳的命运置评,因为无论怎么评价都是不公正的。

    可这不代表她理亏,她跟谢葳之间早就划清界线了,如果她再犯,那就是她不智。

    “宁大乙做了皇商,过几日会摆宴,琬琬去不去?”

    这时候,何氏抚着凸起的腹部问道。

    谢琬道:“我不去,殷昭快大婚了,这些日子我得进宫去看看。”

    殷昭的婚期定在八月,公主出嫁事宜虽有礼部和内务府承办,可是她做为长嫂,不能不去关心关心。再说这次宁家办宴请的都是户部和内务府一干要员,安穆王府有殷昱以内务府公职的身份去就成了,她再跟着去的话,也难免招人闲话。

    不过说到这个,她倒是想起件事来,“宁大乙老大不小的,如今也是朝廷半个官了,你们若是有合适的人家的姑娘,也给他说合说合。”

    他比魏暹还大两岁,算起来该有二十二三了,别人这个时候儿女都满地跑了,他生意倒是经营得红红火火,打理内务的人却还没一个。

    洪连珠她们答应了下来。

    殷煦吃完奶羹不肯窝舅母身上了,一眼看见正埋头在吃煮鸡蛋的平哥儿头上的小鬏鬏,瞅着像素日玩耍的键子,于是蠕动着胖身子爬到炕那头,拿小胖手捉住绳子扯散了。平哥儿被搔扰,哇地一声哭起来,谢琬连忙走过去,将殷煦手上的红绳儿抽过来,替平哥儿重新扎起。

339 病症

    宁家摆宴的事也算是让京师热议了一阵,谢琬虽然没去,但听殷昱回来说起,也知道这日宁家有多么热闹。

    宁老爷子自打把兰亭搬到京师之后,就在京师安了家。

    不过宁大乙自己另置了宅子,平日就在自己宅子里住着,宁老爷子如今也为着宁大乙的婚事着急,原打算他成了家,便把生意给他打理,颇有让他来继承家业的意思,宁大乙却不干,他如今自己把生意做大了,再不想回家受老爷子管制,于是连婚事也拖着没定下来。

    宁老爷子虽然没来过郡王府,但却是枫树胡同的常客,老爷子爱喝点小酒,齐嵩平日里除了跟程渊一处坐坐,再找不到就近的人解闷。而程渊在谢琅身边,又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陪他,宁老爷子一来,就正中了他下怀。

    谢琬总惦记着宁老爷子的好处,所以交代洪连珠给宁大乙定要挑个好姑娘。

    这日早上她带着殷煦进了宫,把殷煦交了给夏嬷嬷,便就与太子妃说起殷昭大婚的事来。

    太子妃因为把婚事交给了礼部和内务府,嫁妆什么的内务府都有定例支出,所以并没有多少事情要做,不过看谢琬主动说起这事,也很高兴,“大婚那日你进宫来就成,这些琐事用不着你。”

    谢琬闻言,再陪着说了几句,就去了栖霞殿寻殷昭。

    殷昭居然在翻医书。谢琬走过去道:“你生病了?”

    殷昭摇摇头,“不是我。”

    “那是谁?”谢琬笑起来。

    “是父亲。”殷昭道。

    “太子殿下?”谢琬惊讶出声,“太子殿下生的什么病?”其实她想说的是,太子即使病了也有太医医治,哪用得着她来翻医书?不过这话若说出来就有不孝之嫌,所以她改成了问病因。

    “我也不知道。”殷昭小脸儿紧绷着,“可是我能感觉得出来,他一定是生病了。”

    谢琬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自打认识太子以来,她从来没听说过他生病,殷昱这几个月时常在东宫与内务府两边跑,父子关系逐日融洽,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病。

    “我记得我五岁以前,父亲还时常驾马出行,走路也很快,很有精神,可是我五岁那年,父亲突然晕倒在东宫,后来就病了几个月。

    “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病的,那时我们小,也没想到要去追根问底,过了几个月,等他病好以后,他看起来又跟好人一样了,只是再也不骑马,走路也变得很慢。而且也很少说话了。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殷昭抬起脸,十分严肃地看着谢琬。

    谢琬讷然片刻,喃喃道:“可是就算殿下生病了,也不代表有秘密。”这宫闱的事让她怎么说?虽然这东宫也算她的家,可到底跟寻常意义上的家是不同的。这里等级制度太森严了。

    “当然有。”殷昭点头,将医书抱在胸前,仿佛大理寺官员们查案时的表情,“父亲病好后,对大哥和我们的态度都疏远了,见了谁都淡淡的,主要是后来大哥跟殷昊那事被废,父亲为什么不出面替大哥求情?皇上开不开恩是一回事,他作为父亲,难道不应该有点表示吗?”

    谢琬这才听出来,小妮子这是在替大哥打抱不平。

    不过殷昭疑惑的地方也正是谢琬不解的地方,所以她倒是有兴趣留下来洗耳恭听。

    “如果当初大哥被保下来,哪里还会有后来这些事?大哥在太孙位上稳稳的,你也成了太孙妃了。”

    殷昭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

    谢琬道:“你就这么希望你大哥当太孙?”

    “那当然。”殷昭扬起下巴,“我就是不为大哥想,也得为煦儿想。殷家的皇位,最后怎么着都要落到煦儿手里。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吗?”说到这里,她又紧抿着双唇看向谢琬。

    “不知道。”谢琬老实地摇头。

    “那天我去母妃殿里,看到母妃拿着张药方子在出神。那方子是父亲的。看到我过去,母妃连忙收了起来。后来我无意中在母妃寝殿的美人榻的夹缝里发现了它。”说到这里她脸红了红。谢琬知道,这“无意中”只怕就是有意的。

    谢琬听到太子的药方子,脸色也渐渐凝住了,太子的药方子,没什么大不了,就是皇帝生病也得请大夫下药,太子妃为什么要拿着太子的药方出神呢?而且关键是,为什么不让殷昭知道,还要顺手塞进美人榻缝隙里呢?

    难道太子真有什么秘密的病?

    她看着殷昭:“你发现什么了?”

    “没有。”殷昭摇头,再度跪坐在书案后,指着身边一堆书,“我翻了好几天医书了,也没有查到跟父亲症状相似的病例。我去问过陈复礼,陈复礼说父亲只是前阵子偶感了些风寒。我问他父亲还能不能骑马,他说多年没骑最好还是不骑。陈复礼这个大骗子,他说的根本就不是实话。

    “综合以上种种,我觉得父亲一定是得了一种了不得的病,而且这种病还不能对外宣告,否则的话,恐怕会引起朝堂动乱。”

    殷昭脸上布满了忧虑,她气质清冷,这个时候更增添了几分冷冽之感。

    谢琬垂下眸来,如果殷昭猜测的是真的,那么为什么皇帝对太孙的继任者这么执着就有答案了。

    皇帝之所以会这么做,极可能是太子的身体状况随时会影响到大胤朝代更替,而皇帝膝下嫡子又只有太子一个,在太子有着子嗣的情况下,祈王楚王不大可能再召回来当皇储,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太孙作为皇储后备力量,便成为了皇帝心中一大要事。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殷昱的地位就更危险了,斗胆说句不好的,若是太子突然之间有个三长两短,皇帝又死不肯支持殷昱,殷昱这边自然不会任凭殷曜他们得逞,那这皇储之争,必然又要上升到一个高度了!

    殷昭之所以会这么专注于研究太子的病情,看来是想透了这点。

    “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阻止或改变什么的?”她看向殷昭,宫里的事情殷昭比她熟悉,这些宫闱之争她也接触的比她多,在太子妃也不愿意跟她吐露实情,而殷昭又把殷煦看得十分之重的情况下,她的意见很重要。

    “首先当然是要先把这事告诉大哥,然后瞒住所有人。”

    殷昭道。“然后接下来我们必须研究打听出父亲的病因,才好说接下来的事。”

    她吐了口气直起身子,脸上一惯的清冷,看不出多少对太子病情的担忧。

    谢琬点点头,啜了口茶。

    这也算得上是个噩耗吧,说句对皇帝大不敬的话,过去她一直盼望着太子能早日登基,至少太子是真心爱护着殷昱的,这样不管殷昱是封王还是立储,他们的地位都有了绝对保障,她也能开始过起安生日子来。

    可是殷昭突然间告诉她,宫里现状并不是这么回事,有可能太子等不到登基就有可能薨逝,这样可就把她的期望全盘给打乱了。

    下晌回了王府,殷昱不久也回来了。

    谢琬把他拉到书房说起了这件事,殷昱也默然了良久。

    “我也早觉得他那年病好后变了很多,倒是从没想过这么严重。这件事皇上一定知道,搞不好还只有他和皇上以及母妃他们知道。”

    谢琬点头,“母妃不告诉我们,必然是怕我们担心。我看殷昭说的对,还是先暗中查出来殿下得的是什么病,看看有没有法子可想再说。最好是我们虚惊一场,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完她又劝道:“你跟殿下也别闹别扭了,我看他倒是真心实意待咱们,你平时也不是那种扭涅的人,怎么在这事上反倒想不开了?”

    殷昱满脸地不自然,摸着鼻子道:“我其实没怎么怪他,宫里本就不同外头,比起历朝历代那些冤死在后宫的皇子们,我算很好了。”

    谢琬笑着攀上他的肩膀:“那往后我们没事便进宫蹭蹭饭?”

    殷昱一手将她揽过来,“听你的。”

    殷昱这里虽然答应常进宫陪伴双亲,但太子的病始终像颗巨石一样悬在二人心头,而此时又不便去与太子妃明说,不然太子妃必然责问起殷昭,殷昭本就因为从小受冷落而养成这样清冷的性子,若是再为这事受责罚,不知道有多难过。

    不过说起来,殷昭说她五岁前还时常见到太子驾马出行,可见那时候也还是受到了父母亲的关爱的,应该只是后来太子病后,太子妃心忧丈夫的病情,所以才忽略了她。小小的她心里肯定落下了阴影,而殷昱那会儿都十来岁了,是男孩子,又是众星捧月的太孙,自然没机会寂寞。

    谢琬和殷昱在东宫出现的次数多了,很快成了郑侧妃的眼中钉。

    她拿殷曜出气:“你怎么不知道去永福宫嘘寒问暖?怎么不知道去晨昏定省?殿下免了你们的规矩你就不去了么?风头都让他们给占尽了,日后你能落着什么好?”

340 奸人

    殷曜被骂得紧了,便就脱口道:“我要是有媳妇儿孩子也能让殿下高兴!你以为殿下冲着安穆王来?还不是冲着殷煦!”

    郑侧妃听见这话倒是也安静下来。

    殷曜今年就要满十五,也到了议婚的年龄了,这事她早就想过,她原是指望着季振元把殷曜推上去之后,就给殷曜在大臣里找个合适的姑娘的,可没想季振元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连郑家都连累了,于是这事就这么搁了下来。

    眼下她也做低伏小这么久了,殷曜的事也该办了。殷昱既然能仗着个儿子时常在太子跟前晃,那么殷曜也成,目前殷曜正缺少助力,这个时候去跟太子请奏配婚,不但可以替殷曜拉来妻族为助,她也还可以以这个名议接近太子。

    她叹了口气,倚着榻沿坐下,挥手让殷曜退了下去。

    翌日她就把娘家荣二奶奶召进宫来了,说起给殷曜说亲的事。

    荣二奶奶道:“这事前儿太太也说起了,说殿下已经十五岁,很该是许婚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侧妃怎么打算,既是侧妃也有这层意思,那么我们回头去办便是。”

    郑侧妃心情好,便就问起她们,“爷们儿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荣二奶奶道:“父亲这些日子一直在闭门自省,哪里也没有去。前儿倒是得了皇上一句夸奖,估摸着也有了升任的意思,但是还没准话下来。大爷则还是那样子,在詹事府当差,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们二爷前几日倒是陪皇上下了两盘棋,本来要让老三来,老三咳症又犯了,怕过了病气,就没去。”

    郑侧妃点点头,翘起兰花指来看指上的蔻丹。

    荣二奶奶觑着她神色,又道:“上两个月我把谢琬打曾密的事告诉了任如画,任如画到如今也没跟谢琬下手,倒是跟谢葳窝里斗了起来,如今倒不知怎么办好了。”

    郑侧妃想了下,凝起眉来,任如画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没想到心里倒还有些分寸。一个人默然想了想,便就说道:“赤阳公主不是八月里大婚么?曾密如今进了五城营,到时候必然会去鲁国公府。那日你想个办法,再往他们身上下点功夫。”

    殷昱他们搬倒了季振元之后局势对他们太有利了,她不得不想办法给他们添点堵。她又没法子往殷昱头上下手,就只能找上谢琬母子了。

    荣二奶奶得了示下,便就出宫去了。

    这里郑侧妃坐了坐,便就走到妆台前,重新收拾了一番,出门到永福宫来。

    永福宫里太子躺在床上,脸色一片青白。

    寝殿里除了太子妃和崔福,没有外人。

    太子妃握住太子的手,不住地按捏,崔福则躬着身子在旁喂药。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病了?”太子妃问崔福,语气虽然被控制着,但是仍能听得出来焦灼之意。

    崔福道:“回娘娘的话,许是方才魏阁老来回过两河沿岸灾情的事,殿下急了些。”

    “这个魏彬,有什么事不能改天说?非得在太子服药的时候过来!”

    太子妃不分青红皂白喝斥起来。

    “好了。”太子摆摆手,服完药后,他脸色看起来正常多了,“魏彬又没错,你怪他做什么?”

    太子妃噙着泪,“我只是心疼你。”

    “就是心疼,你也得作好准备。”太子看着她,目光透着眷恋,手掌反过来握着她的手,说道:“总会有这日来的,还好我留了双儿女给你。你也不会太寂寞。”

    “我又不是跟儿女过一辈子,我是跟你!”太子妃落下泪来,倔强地道。

    太子无奈地望着崔福笑了笑,“你看,她是不是从小就是这个脾气?”

    崔福垂眸掩饰住眼里的水光,笑道:“娘娘是性情中人,性子最是难得。”

    太子抬手揩了太子妃的眼泪,撑着身子坐起来,说道:“这几个月我挺开心的,昱儿很不错,煦儿也是我的心肝肉儿,可是昱儿太孙之位一日不定下来,我就一日都不放心。父皇年迈,也越来越固执不可理喻了,万一他真的置昱儿不顾,立了曜儿和昌儿为太孙,那我大胤日后必乱。

    “我不是偏心昱儿,是他本就天资聪颖,又宅心仁厚,很符太祖宗旨,那些年又深受学士们薰陶,不说古往今来独一无二,至少也算不错了。

    “我也不是不把曜儿和昌儿当我的儿子,他们都是我的骨肉,但是他们的确也让我失望,而且不适合当大胤未来的君主。世婷,如果我真的有一日突然而去,你也要记得我,以嫡母的立场,善待那两个孩子。”

    “这个自然。”太子妃抿唇,“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我,为了昱儿,也不会曜儿和昌儿。我答应你会以嫡母的立场去善待他们,但是前提是他们不能伤害我的孩子,不能对他们有不轨的企图。”

    太子眉眼间浮起丝无奈,却仍是微笑道,“知道你有分寸。”

    这里正说着,外面内侍在叩门,“殿下,郑侧妃来了,说有事要禀奏殿下。”

    太子眉头微凝起来。

    太子妃见状,便就使了个眼色给崔福,崔福说道:“殿下说请侧妃回去,这里正在批奏折呢。”

    门外人影顿了顿,便就掉头走了。

    太子也跟太子妃道:“你也回去吧,呆久了也容易让人生疑。”

    郑侧妃是来寻太子说殷曜的婚事的,没想到到来却殿门紧闭,听崔福说太子正忙着也就没往心里去,掉头走到庑廊下,忽然又想起没问太子几时有空,便又倒转了回来。

    正要上阶,就见得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崔福走出来,然后躬身候在门口,紧接着,太子妃便从里头迈步走了出来。

    不是说太子在批奏折吗?怎么太子妃在里头?郑侧妃心下疑惑大生,脚步一错避在了铁树后。

    太子妃微在殿门外嘱咐了崔福几句什么,然后勾着头下了曲廊,看面色凝重似心事重重,倒是没发现就在咫尺外还有人。

    直到她走远,郑侧妃才从铁树后走出来。

    太子明明留了太子妃在殿内,却偏偏说在批奏折,摆明了就是不想见她!平时她也极有分寸,没事不怎么会主动去见太子,可是每回去见太子也不会把她拒之门外,这次莫不是太子妃挑唆的?

    她心里这样怀疑,但到底不敢肯定。太子妃那人心高气傲,就是要挑唆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下手,不然那样显得多没气度?那他又为什么不见她呢?她记得刚才殿里的人全都在殿外站着,似乎殿里只有崔福太子和太子妃三人,弄得这么神秘,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回到殿里她还沉思了半晌,然后才唤了容芙过来。

    谢琬这些日子进宫除了尽孝,也为了关注殷昭那边的进度。

    殷昭是个很专注的孩子,也许寂寞的人做事大多专注,她翻遍了太医院三成的医书,还细心的把疑似病症做了笔记。再就是把当日在方子上看到的药材都记下来,一味味地寻找它们各自的药性和对应的病症。

    可是也还没有查出来。

    “还有半个月我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上太医院找书肯定不方便,这让我十分焦虑。”她忧郁地望着窗外说道。

    谢琬默了默,“要不然,我们直接去问母妃?试探也可以。”

    “如果母妃肯说,她早就说了。”殷昭笃定地道,“我觉得还不如从陈复礼那里下手。”

    “你有什么主意?”谢琬道。

    殷昭嘴角扯了扯,“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不过我知道他们家世代为太医院医正,对我们家还是很忠心的,我们打他杀他或许不凑效,但是吓吓他,却说不定是有效的。”

    谢琬捕捉到她眉眼里那抹阴笑,眉头禁不住跳了跳。

    果然是宫里头长大的,她这位小姑看起来就不像是平常人。

    不过话说回来,打也没用杀也没用,吓吓他就能管用?

    殷昭看出她眼里的疑惑,说道:“这事也不能乱来,你先容我布署布署,回头我弄妥了再让人告诉你,然后你进宫来。这事我一个人还不成呢,就是事败了起码也有你跟我一起扛不是?常言道长嫂如母,小姑有求,你怎好袖手旁观。”

    谢琬哭笑不得。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就是冒着打板子的风险也得跟上是不是?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她起了身,摇着团扇出了殿门。

    谢琬估摸着这几日殷昭就有讯儿来,所以交代了孙士谦,若有宫里来人,便把人直接带到她跟前。

    这边郑侧妃终于也在翌日见到了太子,把殷曜到了适婚年龄,想为他挑选皇孙妃的事情说了说,别的事情是一个字也没提。

    这些事按理该由太子妃作主过问,但是太子妃近来为太子操了不少心,夜里时常还要靠药物催眠,便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她添担子,想了想就让郑侧妃自己先看看,等有了眉目再去让太子妃斟酌挑选。

341 贼心

    郑侧妃指定太子妃不会在殷曜的婚事上上心,所以有着自己的主意,先让郑家人出去物色,禀明过太子之后,等拖到些日子郑家那边只怕也有了目标,到时再来跟太子妃请示,没想到太子居然直接让她先自己拿主意,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好事!

    虽然逃也逃不过太子妃那关,可是至少这样她可以自己挑几个好的,而且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做。

    如今朝中尽是拥护殷昱的人,早不是原先处境,太子妃虽然知道这事,当然也不会太过在意。

    郑侧妃这边奉了太子旨意,郑家便就把这事风风火火地操办起来了,于是不到几日京师就都知道皇次孙殷曜终于也要选妃了,对此的态度大家其实不怎么热衷,因为殷曜如今在殷昱面前根本就已经是输定了,他唯一的胜算就是皇帝。万一弄不好殷昱看他不顺眼,杀心又起,一刀把他给杀了……

    不过话说回来,殷昱虽然得到朝臣拥护,可到底不得民心,他身上还背着两桩命案,如果皇帝真要下旨立殷曜为太孙,殷昱若是反抗,必然也会引起百姓抵触。所以到时候胜负也难分……由此一来,京师里沉默了几日,便就逐渐也有人传话出来试探了。

    而谢琬得到这消息后,也开始想起来殷昱身上那案子不能总这么拖下去。殷昱不管最后继不继承皇位,他都不能成为天下人眼里的杀人犯。要不然,这让他们的儿女以后怎么面对世人?殷昱又怎么面对殷煦他们?

    殷昊的死还得归结在七先生头上。

    而谢棋的死倒是好办,证据她都搜集得差不多了,只要送到大理寺去,迫于如今安穆王府的势力,这案子一定能破。可是关键是告倒了谢荣,他也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如今看来杀谢棋的人必然也是七先生的人,而杀人凶手不找到,谢荣也无法定罪。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寻找到七先生。自打漕运案子彻底告终之后,七先生从此也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藏在京师哪个角落,更不知道他做着什么准备。他不动,他们简直没有丝毫办法查到他。

    她郁闷的样子连殷昱也坐不住了。

    “七先生的事我一直都让骆骞他们在关注,一有线索我绝不放过。我早就说过要让你跟着我过安心的日子,一切有我呢,再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是让媳妇儿跟着担心,岂不是个窝囊废?放心吧。”

    听他这么说,谢琬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但是七先生一日不找出来,就一日是个问题,不是吗?

    当郑家在帮殷曜选妃的事情传出来,朝堂各部当然也收到消息了。

    魏彬这日正好跟靳永在京西河边垂钓,便就说道:“郑家如今也是要给殷曜拉帮手了,如今郑侧妃虽然撒了网,但钻进去的鱼却还没几个能让她瞧得上眼的。我觉得三品以下的官户她是不会考虑了,如今三品以上的官户里,谁又最有机会?”

    靳永笑道:“要说被看中的机会,当属阁老们。不过子休兄与段、沈二位阁老是定然不会掺和这趟浑水的了。现在就看杜、柳二位和窦谨。窦谨态度一向中立,这次只怕也不会掺和进来,杜柳二位府上都有适龄的闺秀,我看差不多是这里头。”

    魏彬叹道:“郑侧妃想撒网拉鱼,若不是贼心不死,便是在为殷昱受封之后殷曜的后路作准备。”

    靳永道:“他们怎会轻易死心?当初这位子离殷曜那么近。其实咱们也用不着太急,太子殿下登了基,就什么都妥妥的了。”

    魏彬盯着水面,有良久无语。

    一只蜻蜓飞来落在河面草藤上。

    看着它腾空盘旋了两圈,魏彬才又说道:“我们不急,皇上却好像有些着急。”

    靳永扭头看着他。他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太子殿下这些年来越发地少出宫了?不但少出宫,就连宗室里的活动也甚少参加了。而且,皇上不是还召了殷曜殷昌在乾清宫习读么?如果不是太子殿下这里有了不妥,皇上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培养皇孙们?”

    靳永愕了下,说道:“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的身体出现危机了?”

    魏彬放下钓竿,凝起眉来:“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殿下越来越沉寂,有时候沉寂到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上次我进东宫跟他禀事,前后半个时辰里,就有三刻钟他在沉默。还有,你有没有发现,永福宫里四处都薰着香?香气一浓郁,就别的什么味道都压下去了。我怀疑,他们点香为的是压药味。”

    靳永也静下来了。

    “可如果殿下的身体出了状况,安穆王不会瞒着我们,近来你可曾听他说过什么?”

    魏彬摇摇头,说道:“我也只是疑惑,并不肯定。不过皇上这些年的举动都有些反常,我们不能不防备着点。毕竟万一殷曜或殷昌上位,他们首先要铲除的必然是与安穆王最亲近的你我啊。”

    靳永点头,叹气看向水面。

    翌日下朝回了衙门,靳永唤来门生周鑫。

    “去打听打听,陈复礼这段时间有没有上东宫诊脉开方什么的?”

    周鑫领命出来。

    正拿着一叠卷宗准备走进来的谢荣听到这话,立时退到了门侧。

    靳永为什么要去打听东宫?难道东宫里头谁生了病?靳永肯定不会是为着宫中内眷们打听,只有太子和几个皇孙……

    谢荣凝眉瞅了眼正伏案看公文的靳永,走了进去。

    下衙后回到府里,谢芸也正好回来,他吩咐道:“你这几日在世家公子里头打听打听太子殿下,有关殿下的任何消息都收集回来告诉我。”

    被漕运案子一扰,谢芸这次毫无意外的落第了,最近一面忙着温书,一面也在试着打理家中庶务。而张氏的娘家因为谢荣掺和漕运的事把张扬也给害得拉下马,所以连张家连渐渐与谢家疏远。谢芸也颇有几分郁郁不得志,听见谢荣突然有事吩咐,便打起精神来应下。

    谢琬在府里等了四五日,殷昭忽然就自己带着常服的太监宫女上王府来了。

    “你怎么来了?”谢琬问。

    殷昭端起细瓷粉盏,揭盖看着茶叶,说道:“母妃正好要送东西给煦儿,我自告奋勇来了。”说着她啜了口茶放下,手一挥让众人退下,然后与谢琬道:“我打听到陈复礼今儿休沐,下晌会回陈府,要到明日早上才会回宫。”

    谢琬嗯了声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可以行动了。”殷昭瞄了眼她。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永远都很平静,一副女诸葛的样子。

    谢琬不禁道:“那得说说你的计划。”

    殷昭招手让她把耳朵递过来,然后趴在她耳畔说起来。

    谢琬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越听目光越不可思议,直到殷昭说完,她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摇着团扇,盯着她:“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有何不妥?”殷昭道。

    谢琬摇头:“我原先总觉得宫里的公主都该是温良恭俭的,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说完她又正色道:“这样很不妥,若是让殿下知道,你我都逃不了一顿责罚,便是母妃也不能饶我们。而且,这也实在太不规矩了。”她往她斜睨了眼。

    “别人跟我说规矩也就罢了,你跟我说规矩就免了吧。”殷昭挪过来,挨着她身子坐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闺女家豢养武卫的事。若是别人,我还不见得跟她说呢,也就你对我的脾气。事急从权,何况我担保陈复礼不敢往外说。”

    “万一他要是说呢?”谢琬睨着她。她就算是不规矩,也不能把个金枝玉叶的小姑给带坏了。

    殷昭正色道:“那倒霉的就是他。你想想,他要是说出去,那么泄密的事也兜不住了,父亲肯定会找他的麻烦。”

    谢琬摇了摇扇子,想起还有十天殷昭就要离开皇宫,往后只怕真的难有机会了。而陈复礼确实也是解开这谜题的最合适的人,早日得到准确的答案总归对大家有好处。再想想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陈复礼还不至于去捅到皇帝太子面前,便就唤来钱壮,吩咐了几句下去。

    殷昭早就跟太子妃说好了,要留在王府过夜,于是很快等来了晚上。

    陈复礼的府上在吉祥大街,陈家世代都在太医馆当差,所以进门就能闻到股草药味。

    因着太子和皇帝身体都有不适,陈复礼每个月只有一日休沐,所以这闲暇也显得十分可贵。晚饭后他才去了书房看书,忽然小厮急匆匆地走进来,禀道:“老爷,东宫里派了公公过来,说是有急事传诊!”

    东宫?陈复礼眼前马上就现出太子的身影。他急忙站起来,随着小厮走到门外,果然见栖霞殿的太监李胡江在门下急急团团转。于是就道:“出什么事了?”

    李胡江一把拉住他手腕:“陈太医快快随我来罢?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陈复礼听得这话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回房取了太子所需的药材和医箱,挎着就上了马。

342 阴云

    李胡江也上了马,夜里人少,可以快乘,二人驾着马出了胡同,便就拐上了吉祥大街。

    陈复礼走了一段看渐渐地不像是去宫里的路,便就勒马道:“这不是去宫里的方向!”

    李胡江一回头,忽然墙角就跃下几个人来,左右押住他,拿麻袋网住他身了,扛住上了马,往安穆王府后巷里疾驶而去。

    谢琬和殷昭早就在钱壮家里等着了。

    钱老伯夫妇自打来京后,钱壮便买下了后巷里一座两进小宅子,为了这事,钱壮特地把钱老伯夫妇支去吴兴家里串门了。

    钱壮周南扛着陈复礼和跟随同来的陈家家仆进了门,谢琬示意把布袋取下。

    去了束缚的陈复礼原本惊怒交加,待看清楚面前的谢琬和殷昭,骂到嘴边的几句粗口立即又憋了回去。

    谢琬微笑道:“对不住,陈太医,快请上座。”

    陈复礼努力地把涌上来的怒意咽下去,拱手道:“原来是王妃和公主,二位若是有事寻下官,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直接传话下官必不敢怠慢。”

    “陈复礼,”殷昭走过来,打开钱壮摆在桌上的药箱,“李胡江也没说是谁生了病啊,你带这么多药丸来做什么?”

    陈复礼顿了下,“回殿下的话,身为医者,身边自然备有常用药。”

    殷昭从中拿起几个小瓷瓶在手,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道:“你是不是以为太子殿下生病了,所以才连问都没问清楚,就直接带着药出了门?

    “我虽然不懂医术,可是这些日子我也看了许多医书,巧的很,你给太子殿下的方子我也见过。你带的这些药的药性跟我看的那方上的药全部相符,我问你,殿下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陈复礼面色一滞,抿唇垂下眼来:“殿下的身子一向很好,平时只会偶感风寒,哪曾有什么问题。”

    殷昭看了眼谢琬,谢琬沉着地走到陈复礼面前,和气地道:“我与公主都是最关心殿下身体的人之一,殿下是我们的父亲,陈太医莫非连我们也不相信?我听公主说,陈家祖上皆为宫廷效劳,阁下乃是皇上和太子殿下最为信任的人,陈太医既然知道太子殿下的病症,不是该明言相告才正确吗?”

    陈复礼抿唇不语。

    谢琬道:“夏至去沏碗茶来。”

    陈复礼还是不说话。

    殷昭端坐着道:“我知道,父亲已然病入骨髓了,而父亲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够安心嫁人?嫂嫂,我们进宫去,禀告父亲母妃,我不嫁人了。我要在父亲跟前奉孝,一直到他身子完全复原为止。”

    陈复礼蓦地抬起头,看着殷昭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虽然他这肚子里憋了一肚子气,琢磨着怎么回头去告她们俩假传旨意,可是公主下嫁可不是小事,这二人是太子的儿媳和女儿,到底比他亲了不止一层,就是告状太子也不定会罚她们,可若是误导了殷昭,她若真的不嫁了,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当然这事也很可能是殷昭故意设下的圈套,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自觉担不起这个责任,思来想去,想起太子素日对嫡支的看重,又对殷煦十分照顾,深觉这二人还是十分得罪不起,不得已只好道:“殿下的心脏,是有点小毛病。”

    “什么样的小毛病?”殷昭看着他。

    陈复礼看着药箱里成堆的药丸,咬咬牙拿起两瓶来,说道:“殿下患有先天的心疾,随时都有致命的危险,而且,最近这一年来情况更严重。”

    听到这里,谢琬和殷昭的脸色都不同程度的凝重起来,殷昭早就猜测过太子是患的心悸类的病症,可是先天的心疾,而且随时有危险,那就是说比她们想象的情况还要糟糕的多,怪不得皇上和太子对太孙之位都这么看重了,

    “有没有法子治愈?”殷昭站起来,目光里也有水光闪烁了。

    “治愈是不可能的。”陈复礼道,“只能以药保着,但是就算保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个万一。”

    说完这句,他就再不肯说了。

    谢琬的心情更沉重。这万一若是有个不好,皇帝再让殷曜或殷昌接了皇位,那朝堂不就乱成一团了吗?如果太子真的薨了,皇帝指定不必多久也会驾崩,到时候皇位落在殷曜他们手上,还能不对殷昱和霍家来番大残杀?

    ……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但眼下这个时候,还真不敢往下想。

    太子和太子妃不把这事透露出来,自然是为免朝局混乱。

    而连殷昱和她都不肯透露,除了怕他们担心,二来只怕也是不好意思,毕竟在殷昱这些年的遭遇上,太子看起来并没有为殷昱具体做过些什么。

    而且有些事情也经不起深究,比如他跟太子妃之间是真的赤诚的儿女之情,还是除此之外,也有着想借联姻而拉拢霍家的因素在内……如果太子妃的娘家不是手握重兵的霍家而是别的权势不这么大的人,太子也会坚定地娶她吗?

    当然这只是她胡思乱想,并没证据。在阴谋圈子里混得久了,看什么事都惯于从多重角度入眼。

    “你回去吧,今儿的事不许透露出去。”

    她这里才回了神,殷昭已经对陈复礼下了旨。

    “慢着,”她出声唤住道,走到陈复礼面前,她问:“请问陈太医,皇上龙体状态如何?”

    陈复礼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来正对着她,说道:“王妃该知道这种事下官不能随意说的,皇上龙体如何,王妃进宫请安时观察便是,还请王妃体谅体谅下官。”

    说完,便已是拂袖走了出去。

    谢琬望着门外夜空出神,殷昭幽幽道:“这下可真麻烦了。”

    谢琬与她互视了眼,两厢皆是无语。太子这病,岂不是大麻烦?

    殷昭翌日清晨就回了宫,谢琬当夜则把太子的病情告诉了殷昱,殷昱出了会神,然后抱着脑袋用力搔了几下,出了门去。

    谢琬也没有去追,不管怎么样,任谁知道自己的父亲随时西去都会受不了的,她宁愿让他一个人静静,去消化消化这个噩耗。

    这天夜里殷昱没有回来,谢琬送殷昭出府的时候正碰上他回府,殷昭唤了声大哥就上了车,示意谢琬回去不必理她。

    谢琬跟着他去了书房,让内侍打了水来侍候梳洗,又让人端了奶羹点心过来。殷昱一边吃一面道:“昨儿我进了宫。像小时候那样跟父亲下了半晚上的棋,然后赢了他三局,他却很高兴,赏了我一块墨石。后来我就去了魏府,见了魏彬。”

    谢琬点点头,伸手给他布菜,“这么说,魏阁老他们现在都知道了。”

    “只告诉了魏彬和靳永。”殷昱道,“到底这事还不宜声张。可如果不说,没有呼应,我们也不好行事。护国公府那边暂且先别说,皇上交代让父亲保密,估计也是为着朝廷引起混乱。这消息若是散播开,不但郑家会按捺不住,霍家也会按捺不住的。”

    殷昱即使不交代,谢琬也不会跟霍家露口风,虽然纸里包不住火,但是拖得一日算一日。

    这件事弄明白了,行事有变化是殷昱和魏彬他们的事,谢琬其实除了心里多了些哀惋之意,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她也从殷昭那里拿了几本医书来,了解了一些先天心疾的禁忌。于是在往后进宫的时候,就更多了几分谨慎。

    东宫如今在筹备殷昭的婚事,殷昭回宫后也开始忙碌起来,因为要不断地试喜服和接受各种提点。

    郑侧妃和武侧妃近日也在凤栖宫忙进忙出的,身为侧妃,这是必须的,就是太子妃不派任务给她们,她们也要自己寻些事情来做,这日郑侧妃见着栖霞殿里的帘子还未挂上,出来时便就在月台上遇见了陈复礼。

    “哟,陈太医这是怎么了?”

    郑侧妃盯着他左颊下一道极显眼的红痕说道。

    这红痕便是前两日夜里被钱壮劫持时勒出来的,不止这道,身上还落了好几道,陈复礼自诩斯文人,被无辜弄出几道伤来心里正憋着气没处发,听见她这么问,便就躬身道:“回侧妃的话,不过是那夜回府时被疯狗追着摔了几跤。”

    郑侧妃听他这话,便知是在撒谎,只怕是跟夫人在后宅闹架不方便说,但是这又不关她的事,于是笑了笑,也就没放在心上。

    但是转了个弯她忽然又疑惑起来,陈复礼一般斯文,就算是跟夫人争执,又怎么会以疯狗相称呢?可见是仇家。

    可他常年在宫中,这两年在宫外的日子极少,而且太医院又不参与朝政,他又不可能招来什么仇家,一个朝廷命官,就算在外有私仇,也不可能被罔顾身份地殴打,为什么会在这仅有的一次出宫回府之时被人打呢?

    在宫里呆久了,总是忍不住格外的疑心。

    陈复礼虽然与朝政无干,可他却同时掌管着太子和皇帝的龙体,这个人对他来说也许还是有不少用处的。她想了想,唤来身边太监,交代了几句下去。

343 不甘

    殷昭这边大婚之事进行得有条不紊,谢琬也在预备着添妆以及以随同大婚队伍前去鲁国公府送亲的事宜。

    这边厢谢荣却在府里等来了谢芸打听来的消息。

    “没听说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妥,只是据说太医院医正陈复礼每隔两日都必须会上东宫给殿下请平安脉。就如跟皇上一样。不过在早些年并没有这样的惯例,就是请平安脉也只需隔十天半月的一次,有的甚至是一个月。”

    谢荣问道:“这些你都是跟谁打听来的?”

    “儿子是跟靖江王府上打听来的。”谢芸道,“父亲难道忘了,我与靖江王府上的二爷曾有几分交情,前两日正好听说他在宝砚斋选字画,于是就装作偶遇进了去,邀他上茶楼里坐了坐。二爷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谢荣点点头,凝眉看着窗外。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学了季振元这个习惯,但凡有心事的时候,总是爱对着窗外沉思。

    太子数年前曾经久病过一场,程度无人得知,但是自那以后他性情大变,然后以休养为名停止了一切有危险的活动,所以太子恐有不足之症这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但是看他素日如若常人一般,又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病,以及严重到什么程度。

    “父亲,这件事很重要吗?”谢芸看他面色凝重,不由问道。

    谢荣唔了一声,转过身来。重不重要,得看太子是不是真的有病,以及病到如何程度。他不会甘于呆在靳永手下当一辈子下官任由他拿捏的,他得寻找机会,联合那些该联合的人,以图东山再起。

    而这之中最可靠的人,当然是七先生。

    先不管七先生究竟想做什么,也不管他最终会不会与七先生合作,终归这个人他必须找出来。因为他知道,能够筹备这么多年的他,是不会因为季振元的死而放弃的。

    他一直没放弃研究七先生的身份,现在虽然季振元死了,季家人也发配了,再也没有人知道七先生是谁,可是他跟在季振元身边这么久,替他办过这么多事,到底还是比旁人更容易有感觉的,比如,季振元当初曾说,七先生曾经于他有恩,那么,出身世家的季振元,究竟什么时候也需要人出手相救呢?

    从他了解的这些都可以看到,季振元一生里算得上是顺利的。

    他父亲曾任行人司司正,叔父是西北大吏,他十九岁中进士,三年后散馆入了翰林院,二十七岁被调去广西任巡抚,三十四岁又被调去南直隶任侍郎,四十五岁调回北直隶京师任吏部侍郎,四十九岁调入内阁并任刑部尚书,五十八岁任内阁首辅。

    这一路并没有资料显示他遭遇过什么低潮,这就很难推测到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遇到七先生的了。

    “芸儿,你这段时间若是不忙学业,便替父亲做点小事。”

    他回到书案后坐下,说道。

    殷昭的大婚之日在八月十二,谢琬头天便进了宫,殷昱父子自然也进来了,子观殿与栖霞殿很近,因此谢琬几乎整个下晌都呆在栖霞殿里。

    大婚的事宜早就已经弄妥当了,到了这个时候殷昭反而闲下来,与谢琬在侧殿里一面看宫女们来来往往,一面和谢琬说话,仿佛大婚对于她来说,就是出个宫赴个宴这么简单。

    有时候谢琬实在很佩服她的淡定,曾经也有人说谢琬很淡定,可是跟她比起来,谢琬简直可以不算什么了。一个人能够对自己的婚姻大事都看得这么平常,她要不是极有信心,就是压根没当回事。可是从殷昭自己的述说看来,她对鲁国公世子还是有感情的,那么应该就属前者。

    她自己都不慌,谢琬当然就更不慌了,姑嫂俩坐在侧殿长窗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说起来,宫里的婚姻大多是政治联姻,我能够不必被指给那些浑然没见过的功臣武将,实在是幸运。你知道吗?我有两个姑姑嫁去了高丽,有一年舅舅去到高丽的时候见到她,因为守寡老得都让人认不出来了。而算起来她也不过比我大十余岁。”

    殷昭拿银签儿挑起块香梨来吃着,说道:“东瀛扶桑那边也曾经向我朝求过亲,说是许亲,其实是争取时间反击而已,好在外公坚决不肯,当时一路打了回去,对方果然损失惨重。”

    说到东海,谢琬并不陌生,跟殷昱在一起的时候听他说得太多了。她说道:“看来你虽然在宫里,对这些事却一点也不陌生。”

    殷昭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看上去有点没心没肺,但实际上她又很敏感,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她想说的时候你会看到很彻底的一个她,她不想说的时候就是个标准的不多话的金枝玉叶,谢琬一开始也被她的外表给骗过。

    “那当然,我也要活命。”殷昭平静地道,“宫里虽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可是这种事没有明确界线的,你若是真的遵守规矩不闻不问,那么有事到来的时候你肯定是头一个没命。不干政是一回事,不知政又是另一回事,有时候规矩也不能守得那么死,凡事还得看情况。”

    谢琬深以为然,一面睨着她,“你就是看我不守规矩,所以你有什么鬼主意的时候,就只会找我。”

    殷昭笑起来。

    谢琬又道:“外头如今传的最热烈的除了你大婚的事,便是殷曜要选妃的事。郑侧妃到如今为止也没有看上谁的意思,我估摸着,她是想在内阁里头选。

    “内阁里杜柳二位府里正好有适龄的闺秀,不过杜柳二位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他们俩虽然跟魏彬他们有点小嫌隙,但是也难像季振元那样成气候。郑侧妃要想策动他们,恐怕还得狠狠花点心思。”

    殷昭道:“他不过是个庶子,杜柳二人是瞎了眼才会把姑娘嫁给他。”

    她极少真正地去讥讽什么人,作为一个公主,处在她的位置,实在已没有多少人值得她去讥讽嘲弄,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她成为一个口里喷毒汁儿的人。

    谢琬对瞎了眼三个字无语了一下,磕开了手上一颗瓜子。

    不管怎么样,郑侧妃这次是卯足了劲想要给殷曜挑门好媳妇儿,在没有递到凤栖宫之前,他们都不必太紧张。

    这一夜没有太多睡眠,因为殷昭出嫁前还得去太庙祭祖诏告天地,殷昱和谢琬也天没亮就爬了起来,整整一日,到了下晌,鲁国公府接亲的队伍进了宫城门,便一路启程去到顾家。

    鲁国公如今掌管着五城兵马司,而五城营里大多是勋贵族亲,属下本就众多,加之如今尚的又是公主,又多了道皇亲的身份,所以今日的隆重气派是有目共睹的。

    荣二奶奶因着郑侧妃的嘱托,所以一到鲁国公府便留意起广恩伯府的人,终于在嫁辇入府后不久,见到了随在广恩伯夫人身侧的任如画。

    任如画自打奉曾密的斥责交了中馈,又去了正院立规矩,整个人便逐日地憔悴起来。丈夫就是女人的天,可是她的丈夫靠不住了,谢葳如今一步步代替了她的位置,这让她愤怒,更让她心寒。有时候她都不知道曾密这样待她,她还去跟谢葳争什么?

    可是不争她又不甘心,她在曾家得意了十多年,安稳了十多年,本以来能够就这样安稳地过到老,然而突然之间全变了,谢葳进来了,跟她分享着她的丈夫,然后她以为她能够守得住她的阵营,结果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今儿这样的场合她本也不想来,如今对外应酬的都是谢葳,她不知道她有着怎么样一颗坚硬的心,可以顶着平妻的身份在外应酬,可是她就是这样做了,而且还做到了,最近勋贵圈里的几场宴会,谢葳都应付的很好,与此同时,也与五城营里曾密同僚的家眷开始有了联系。

    是婆婆让她来,她在立规矩,不敢不遵。

    荣二奶奶到得她面前的时候,她也看见了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惊讶,她暗底里便有些恼怒,说起来,这郑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她们在她面前挑拨离间,她不会大意失荆州,弄到如此境地!

    面对着荣二奶奶,她态度便不由得比往日冷了两分。

    荣二奶奶虽不知她因着家里事而恨上了自己,但是看着她截然不同的态度,再想想她到如今也按兵不动未曾向谢琬下手,心下也有了几分了然,这话也就说不出口来了,上赶着与广恩伯夫人扯了两句,便就退了下来。

    但是郑侧妃交代的事却也不能不办,她唤了个丫鬟交代了几句,便就进了客厅。

    没多会儿丫鬟就回了来,趁着周边没人就与荣二奶奶说起来:“方才听任三奶奶跟人说话的时候,说到了自己的嫁妆铺子,虽然没有明说,但看起来似乎是有着什么打算。”

344 仇家

    任如画的嫁妆铺子有了新的打算?任家当初以乡绅身份把闺女嫁给了京师勋贵,必然给了不少嫁妆,所以任如画这些年才有资本协助曾密在五城营混得风生水起。她的嫁妆铺子肯定不止一两间,这要是有了新打算,自然是跟后宅之事有关了。

    荣二奶奶想到这里,便就唤了丫鬟出去找同来的郑家二爷郑钊,让他去查任如画嫁妆铺子的事。

    郑侧妃想打殷煦的主意,这想法不错,但深想起来难如登天。殷煦身边至少有四个以上的女仆不离身,还有至少四个以上的暗卫在侧相护,这种情况下,别说有人想靠近殷煦,只怕连只苍蝇要飞过去都困难。

    所以她得了郑侧妃的示下,却还是没曾当真顺着她的心意直接这么做。

    说到底她也有私心的,虽然郑侧妃是郑家的姑奶奶,殷曜的成败也直接关系着郑家的前途,可是谋杀皇嗣是要抄家灭族的,搞不好连她娘家也要连座,她自己死了事小,她还有儿女和双亲,她岂能不为他们着想?

    平常里小打小闹的使些诡计倒是成,真若到了杀头抄家的地步,若没有十分把握,几个会有季振元那样的胆子?

    事成了倒罢,事若不成,不但殷曜做不成太孙,连郑家也要牵累进去。可是郑侧妃这个人又十分地强势,她要做的事如果娘家不答应不给做,那么翌日家里老爷们绝没有一个逃得过她的指责怒骂,也就永宁境地好些,她是靖江王府的郡主,郑侧妃也不敢太得罪。

    所以这些年永宁跟郑侧妃的关系也愈来愈差,因为自己的丈夫老是被挨骂,永宁觉得窝囊,不让郑锺跟宫里尤其是郑侧妃多有往来。而郑侧妃始终是郑锺的妹妹,郑锺又老实,也不愿因为尚了郡主就脱离家人太远,有时候也还是会悄悄地进东宫去,于是这样又直接导致永宁的责骂,夫妻关系也不见得好。

    今日吴三奶奶没来,荣二奶奶从任如画这边找不到机会下手,只好作罢,用过晚宴,打算与郑夫人进戏园子看两出戏就走。

    荣二奶奶有私心,郑夫人却没有,郑侧妃是她的女儿,太子登基之后她起正也会混成四妃之一,假若殷曜再承了皇位,郑侧妃就是皇太后,那样的话郑家就有脸了,霍家算什么,太子妃算什么,还不是一样得靠边站?

    所对相对于荣二奶奶的保留,郑夫人心中是充满了冲劲的,所以看戏的时候见儿媳妇一直坐着没动,便就问道:“宫里交代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荣二奶奶忙答道:“任如画那边似是对我们也有了防备,再下手只怕会适得其反。”

    郑夫人皱了皱眉,摇了两下扇子,忽然往前方楼上望了眼。左侧是几位亲王妃,当中带着宝贝猫儿来赴宴的郑王妃极是显眼。

    对面是宫里几位嫔妃和谢琬等人,满座的华贵难言。

    殷煦就在谢琬旁边呆着,他已经一岁了,刚学会走路,但是还很难控制速度,往往一抬脚就收不住势,所以身边人也跟着开始锻炼短跑工夫。这个时候他无处可走,就趴在谢琬膝上,拿手指头很认真的抠她衣摆上翟纹。

    谢琬被抠得膝盖痒痒得很,又要保持端丽仪态,便就佯装镇定地与邢珠顾杏道:“带着煦儿去外头转转吧,只怕他觉得吵了。”

    旁边楚王的母亲德妃做为此次皇帝后宫的代表,闻言也道:“这么小的人丁儿,陪着咱们这些老太太在这里听戏,真是难为他了。”

    楚王和祈王都是殷昱的顶头上司,虽说他们都会给殷昱几分面子,可脸面这东西是你敬别人一分别人才会同样敬你的,何况她们是长辈。谢琬便就笑道:“不妨事,平时我也挺好这口。”

    德妃呵呵笑了笑,便就不说什么了。

    这里夏宁二嬷嬷牵着殷煦出了坐席,便就抱着他往楼下去。

    戏园子外有片青草地,有秋千和木马什么的,平日里就是给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如今已入秋,园里各处灯火通明,来人不是很多但也绝不僻静,很适合他玩耍。

    郑夫人瞅着殷煦一行下了楼,想了想,回头往西边楼上的郑王妃看了看。郑王因为跟殷昱有仇,所以一向出席这样的场合都不在同个地儿,如今她手上那只宝贝猫儿已没在手上,已经交由了内侍们抱着。

    郑夫人使了眼色给荣二奶奶,起身往楼下去。

    杀不杀殷煦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情势怎么样才会变得对自己有利。

    草地上,殷煦正对走路有着无比大的瘾,邢珠等人围成一个大圈让他撒欢,暗中又有骆骞等人防护,安全不成问题。但是小朋友的注意力也是很容易转移的,正当他咯咯大笑地往各个方向直冲的时候,他忽然就看见草地边庑廊下一只猫。

    “哪来的猫?”

    邢珠皱眉道。殷煦所在之处是绝不允许猫狗存在的,而鲁国公府今儿办宴,也不可能任凭猫只在园里四处走动。她起先以为是野猫,正要捡颗石头击毙它算数,可是一看这猫通身雪白,而且毛色锃亮,一看便知是平日里精心伺养的,乍看有些像郑王妃今儿抱过来那只。

    说起郑王妃,邢珠眼里立时就涌上层嫌恶之色。也许是因为有了殷昊死后郑王府对殷昱的不依不饶在心里打了底,她对郑王妃装腔作势地抱只猫来赴宴也感到十分地不顺眼,虽然说她是亲王妃,就是抱着猫进衙门只怕也没人敢说她什么,可是关键是这里有小孩子不是!

    而且,郑王妃好歹也活到三四十岁了,就是抱着来了也要看守好,怎么能放着猫四处走动呢?

    基于安穆王府和郑王府有仇,这猫既是她们伺养的,她就不好就弄死它了,省得给主子添麻烦。

    “杏儿,把这破猫弄走。”她吩咐道。

    顾杏哎了声走过去,那猫见她走过来,忽而又跳到草坪上,殷煦没怎么见过猫啊,这会儿可高兴了,哇哇叫着冲过去要抱它。那猫顿时对着他张牙舞爪起来。邢珠赶忙过来将他抱住,顾杏情急之下捡了颗石子击在猫腹上,那猫惨叫一声就倒下来了。

    邢珠原来不想伤它性命来着,可是顾杏出手一向重,而且对于这些人情世故也不甚老练,这石头投过去,顿时猫肚子上就破出个血洞来。

    “快找找!看看雪团儿去哪儿了?”

    邢珠正在想该如何处理这猫尸,一群人忽然往这边急走过来,为首的是个太监,正是郑王妃跟前的周礼!

    看他们的模样,肯定是来寻猫的了,这可怎么办好?顾杏见状急中生智,急步上前便拎着那猫尸要从另个方向离开,谁知道才下了廊子,迎面两人就失声尖叫道:“天啊!死猫!”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夫人和荣二奶奶,两人这嗓子一扯,周礼带着那帮人顿时就看过来,然后赶上来了。

    邢珠暗道一声坏了,连忙使了个眼色给宁嬷嬷,让她去通知谢琬,这里已经紧抱着殷煦走了过去。骆骞几个人不便露面,但是也在远处远远地看过来了。

    周礼一眼就看到了顾杏手上的死猫,那表情顿时就精彩了,他瞪大着双眼指着顾杏,回头看看身后又看看她,嘴张了半日才说道:“你,你竟敢杀了我们王妃的宝贝儿?你是哪家的?把你家主子供出来!”

    顾杏也不是吃素的,当下把猫扔到他手上,“这猫是你们家的啊?那正好了,姑娘我是安穆王妃跟前的,这是我们家小主子,看到没?还不快快见过?!”她指着邢珠怀里的殷煦,跟周礼道。

    周礼不听这安穆王府四字还好,一听到这名号,顿时把猫丢在地上,跳起脚来了,“原来是安穆王府的人!你们安穆王害死了我们二爷,如今连我们王妃的猫都不放过!你们别仗着有太子撑腰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头顶可还有皇上呢!”

    顾杏早就跟邢珠他们一样对这郑王看不顺眼了,听得这话便一脚踢翻那猫尸,说道:“我今儿还真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合着皇上是你们家的?你有皇上撑腰就能放着这畜牲四处乱走来吓唬我们小公子?你有皇上撑腰就能倒把一耙颠倒黑白?你就是告到宫里姑娘我也不怕你!”

    周礼被她逼得步步后退,身后虽跟了一群人但是也没人敢上前出头。周礼忍无可忍,回头喝道:“还不快去禀告王妃!”

    谢琬这里陪着德妃听戏,正觉得邢珠他们也该带着殷煦回来了,就见宁嬷嬷急步走了过来,凑到她耳边说道:“郑王妃的猫不知怎么走了出来,险些吓着小公子,顾杏刚才不知道是郑王府的猫,把它给打死了,现在两边在楼下闹成了一团。”

    谢琬听着殷煦险些受惊,心里咯噔一沉,手上两颗松子便也落在了地上。

    德妃道:“出什么事了?”

    谢琬稳下来,说道:“煦儿在下头被猫吓着了。”

    德妃忙道:“那你还不快些去瞧瞧!”

345 咬你!(求粉票)

    周礼这里吩咐了人禀郑王妃,低头一看那猫尸,心里也慌得紧,郑王妃平日里如何宝贝这猫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方才不过是将它放在地上整了整衣服,它就不知为何一溜烟儿的没了,现在活猫成了死猫,郑王妃只怕是饶不了他了!

    他心里又气又慌,八月天的夜里脑门儿上竟冒出汗来,看着猫还躺在地上,若是郑王妃来了看见又十分不恭敬,只好将它抱起来。抱着又觉更加丧气,再看面前抱着胸的顾杏,再看抱着殷煦的邢珠他们几个,就不知打哪来的勇气,拿着手上的猫尸便往邢珠扔去。

    殷煦才只有一岁,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是新奇的,也不知生死区别,眼下正觉得见着这猫方才还张牙舞爪吓唬他来着,这会儿就这么老实了,有趣得很,哪料到周礼居然会把猫扔过来?邢珠倒是早有防备,见着周礼要动便就伸出胳膊挡在前面。

    没料到她这一动动作大了些,殷煦上身往前一倾,就扑向了周礼。邢珠有分寸,前倾的幅度并不大,只是平时他不高兴就抓头发呀,揪耳朵呀,这会儿这尖声尖气的人冲着他大呼小叫的,他当然不高兴了,于是两只小胖手往前一伸,十分精准的就揪住了周礼的耳朵。

    他胎里吃得好养得好,生下来后又享受着全方位的皇嗣待遇,身上劲头各种生猛,周礼也不曾防备个人丁儿的他,被他这一揪耳朵,顿时疼得哇哇大叫起来,一面捉住他的双手往外拽,可是人家不松手他就没办法,越拽就越疼,越拽就越揪心。

    邢珠顾杏和夏嬷嬷也吓坏了,她们知道这小子打小不肯服输,她们也绝对不反对他教训教训别人,可是这样有危险不是!于是一群人围着他好说歹说,才终于以两块酥油糖成功转移了他的目标。

    抽身的周礼退后两步,揉着耳朵哎哟不停,这里谢琬却和郑王妃已在十步外的庑廊下碰头了,郑王妃冲她狠瞪了眼,率先往出事地点走来,谢琬也没有好脸色,纵猫生事的可不是她!

    郑王妃到达人群前,入目的便是周礼抱着两耳哀呼的情形。郑王府这边的人呼啦啦下跪,邢珠这边却冲着谢琬迎上去道着王妃。

    “雪团儿?!”郑王妃看见地上的猫尸,顿时声音都便了,猫着腰蹲下去,然后蓦地站起来冲到谢琬跟前:“我的猫是你的人杀死的,你怎么赔?!”

    谢琬一把将殷煦抱过来,逼着走近她,“郑王妃是么?敢问我儿子是被你的猫吓着的,你又怎么赔?”

    殷煦本来看到母亲来了十分高兴,张着糊了一脸糖渣的小嘴儿笑得眼都眯了,一见郑王妃这么凶,立即扁起小嘴儿,像是配合母亲的话似的趴在谢琬肩头哇哇大哭起来。

    谢琬心疼得不行,纵使平日里不这么惯着他,眼下这会儿自然也要当着郑王妃的面把姿态做足了。她一面轻拍着他的背,一面轻声地抚慰。殷煦多委屈啊,刚才那猫吓他的时候邢珠和夏嬷嬷她们居然一个都没有像这样安慰他!于是哭得更加厉害了。

    周边很快就围来了许多人。

    郑王妃养这猫养了七八年,早就当儿女一般地看待了,眼下见着谢琬在她这个亲王妃居然一点不示弱,而且还一点歉意也没有,想要教训教训她的心思就起来了!

    “你说吓到了,哪儿吓到了?我这猫死了却是事实,这么多人亲眼瞧见!还有郑夫人他们作证!我养这猫养了七八年,从来没吓过人更没伤过人。

    “我不管你是成心指使下人杀我的猫来挑衅我,还是你们家小子玩劣挑衅了我的猫,而后借故杀之,总之你也别说我以大欺小,看在公主大婚的份上,今儿你只要给我跪下赔礼道歉认个错,这事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你!”

    郑王妃沉下脸来,盛气凌人地盯着谢琬。

    谢琬气极反笑,回头问夏嬷嬷:“煦儿没什么大事吧?”

    夏嬷嬷道:“方才是被吓了一跳,现在只怕是无事了。”能那么开心的揪着人家的耳朵玩,自然是无事了。

    “既然没什么大事,那咱们也就大人有大人量,看在两家都姓殷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谢琬轻拍着殷煦,拿绢子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糖渣,说道:“夏至她们还在楼上,去让她们收拾东西下来,然后通知王爷,我们回王府去。”

    反正猫也死了,她也不算吃亏,还留下来继续看那疯狗乱吠作甚?

    郑王妃看她真的就这么转了身,压根不买帐,顿时气疯了。

    “你给我站住!”

    谢琬恍如未闻,抱着殷煦往园外走。

    殷煦撒完了娇,现在搂着母亲的脖子嗅着香香,十分乖巧安静。不料听到郑王妃这么一喊,小脑袋立即扭过来了。郑王妃今日上的盛妆,头顶一颗大东珠被廊灯一照顿时光芒四射,养眼得紧,殷煦被吸引住了,这颗珠子比母亲冠上的珠子都要大,好想去看看哦,于是扭动着胖身子要下来。

    谢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他使劲地挣扎只好放下他。

    谁知道才落了地,他便就冲着郑王妃直直冲过去。

    郑王妃见他突然冲过来也愣住了,也没料到他是冲着她的大东珠而来,站在那里就没动。殷煦控制不住走势,没等邢珠他们赶上前,已经直直撞上了郑王妃的膝盖。

    其实这个时候郑王妃若是不那么厌恶殷煦的话,伸手接住他抱起来,一定会是很和谐圆满的一幕。

    可惜郑王妃恨安穆王府的人恨得要死,哪里还会去抱他?直恨不得将他一巴掌打死来赔她的猫,因而不但没打算抱,还在琢磨着怎么给谢琬个教训,而旁边人见她不动,更是不敢动,回头殷煦若是有什么,谢琬还不得把帐算他们头上?

    殷煦直直撞上了郑王妃的膝盖,她禁不住打了个趔趄后退了两步,等她站稳时,已经抡起一巴掌往殷煦脸上扬过来了。

    邢珠赶到时正好拖住殷煦的胳膊,而顾杏也正好架住郑王妃的手腕,可是因为邢珠不敢下重力去拽殷煦,所以还是被郑王妃的指甲尖划到了。殷煦只不过想看看她的珠子而已,也不计较她先前她跟他大呼小叫了,可没想到她这么凶,顿时被她的狠劲气到,然后不由分说抱住郑王妃的大腿,张嘴就开咬!

    殷煦正长牙呢,牙龈痒得很,平日宁大乙送来的那些给他磨牙的软木玩具早就被咬得面目全非,郑王妃一声惨呼,然后疼得一屁股后仰在地上,什么风度仪态也没了!

    顾杏噗哧一声大笑起来。邢珠瞪了她一眼,连忙抱开殷煦,谢琬走上来,指着郑王妃道:“好毒的妇人心,竟敢跟孩子下这样的重手!”一把接过殷煦紧紧抱着,恨不能再往郑王妃脸上补一记下去!”

    郑夫人和荣二奶奶连忙与周礼等人过来搀扶起郑王妃,再看她这模样,头上冠也歪了,衣裳也乱了,一张脸更是气得扭曲变了形。

    “我要去东宫告状!我要去东宫告状!”

    她歇斯底里的大叫道。

    这会儿夏至闻讯也已经赶到了,连忙接过殷煦抱在手里。

    “去什么东宫?要去就去乾清宫!”谢琬沉声道:“备车!我们这就上乾清宫去!”

    太子身体不好,郑王妃成心让他操心么?乾清宫那位不是什么都要管吗?不是要替郑王府出头撑腰吗?那么当然就告去乾清宫!

    郑王妃听得她这么说,自然不肯服输!“乾清宫就乾清宫!来人去击登闻鼓!”

    这边殷昱和郑王还有鲁国公夫妇自然各自都收到了消息,殷昱二话不说来寻媳妇儿和儿子,郑王这里琢磨了片刻,也跟着到了中门。鲁国公夫妇因为事情发生在自己家里,又是公主大婚之日,深觉这事怎么也脱不了身,连忙也交代了管事们,各自换衣出门进了宫。

    皇帝刚躺下龙床,就听张珍说郑王妃状告安穆王妃,两方都聚在宫门外了。

    皇帝十分郁闷,他这里几时成了大理寺了?大半夜的击什么登闻鼓告什么御状?

    但是既然敲了登闻鼓,他不管怎么样也要起来了。

    小半个时辰后,该到的人都到了乾清宫大殿,包括闻讯赶来的太子夫妇。

    “郑王妃,你要告什么?”皇帝没有太多好脸色。

    郑王妃跪地道:“皇上,安穆王妃先是杀了臣妇的猫,而后不但不认错,还指使殷煦来咬臣妇!致使臣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颜面大失,臣妇恳请皇上严惩安穆王妃!”

    到了乾清宫,郑王妃其实也有点词穷了,一个才差十天才满周岁的稚儿,要说是受人指使也太荒唐了些,可是她心里头那口气就是忍不下,凭什么殷昱杀了她儿子,他媳妇儿和儿子还这么样欺负她?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了脸,若不掰回点面子,往后她还怎么在人前露面?

    人家还不得说她郑王府的人没用?

    所以即使知道这指控的理由不充分,她也硬着头皮来了,反正殷昱在皇帝面前已经失宠了,这谢琬又是个不受皇帝待见的孙媳妇,谁输谁赢还未定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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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介绍:
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