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大妆TXT下载大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妆全文阅读

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外 霍英(2)

    他默不作声地顺着镇上的石板路往前走,镇子的面貌整个有些偏灰,眼下是深秋的天气,山上的树木也很稀疏。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与这小镇相得益彰,他的心情也是灰的,从来没有过的灰黯。

    “给。”

    一把酒壶递到眼前来,女孩子的眼里充满着紧张的期待。

    他伸手接过来,继续往前走。

    女孩追上来,巴巴地道:“酒里没毒,是我刚刚在街上酒坊里买的。”

    他还是不说话,沿着石板路往前,渐渐地出了街口,有两条路,一条是往村庄里去,那里有低矮的山峦,一条是河堤上走,相对开阔。

    他选择了河堤。

    虽然当地民风开放,可这女孩子看起来不是本地人,就算是随便走,他也应该考虑考虑影响。

    他在河堤一棵枯树下坐下来。

    说是河,其实连小溪都不是,西北气候干燥,除了冬春,只怕这里常年是干的。

    “你好像有心事。”女孩随在他旁边坐下,动作也透着大家闺秀的文雅。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有着大家仪态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孤身住客栈?但他又不想问,他实在懒得去关心这个世界。

    他举起酒壶,对嘴喝起来。

    喝了一半他躺在地上,闭上眼。

    女孩子看着他,抿了抿嘴,看到他放在一旁的酒壶,忽然也举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对嘴喝。

    很新奇的感觉。

    她从来没有这么豪迈过。

    她认识的男孩子,个个都是清秀文雅的,像面前这个看上去就是那种应该驰聘在沙场里号令群雄的人,她从没见过,更没接触过。

    当然,往西北这一路来,也遇见过不少不羁的人,但是跟这个人相比,又实在相差了太多。

    她真不敢相信,昨天晚上竟然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夜。

    她抬手印了印滚烫的脸,为了掩饰,又举壶喝了一口。

    呛着了。

    霍英睁开眼,真是无语。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他坐起来,盯着狂咳不止的她看了会儿,抬手在她背上轻拍了几拍,等咳嗽渐消,便停了下来。

    女孩咳过后的双颊像是染上了一层红霞,美艳极了。

    霍英心下一动,把脸撇开来。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河岸也变得有些晒。

    这热辣的力量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疼,小胡子他们没追来,应该已经散了。

    “走吧。”他起身说。

    “我叫戚嫣。”回来的路上,女孩子抬起红红的小脸告诉他。

    霍英隔半日,嗯了声。

    ****

    客栈门口,霍英与戚嫣站在门槛外,再也迈不动脚步了。

    房门已经修好了,但是眼下大开,屋里坐了几个笑嘻嘻的人,当中坐的是崔福。

    “公子,终于等到您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都有事找公子商量呢,请——”

    崔福话没说完,霍英就拖着目瞪口呆的戚嫣嗖地一声消失没影了!

    崔福张大嘴愣在那里。

    “都怪你!”廖卓没好气地瞥他,抬腿追上去。

    “这也怪我?”崔福指着自己鼻子,也拔腿跟上,一面跑一面嚷:“当初是谁他妈死乞白咧地拖着我来?到了这会儿又来埋怨我,我好欺负吗?老子不受你的冤枉气了,老子这就回宫去!——喂!你他妈倒是等等我!”

    一道身影又箭似的冲回来,跟拖柴禾似的拖着他便往门外走。

    日落山岗的时候,霍英带着戚嫣在山神庙里落了脚。

    他不知道锦衣司的人找他做什么,更不知道皇后和太子找他做什么,他不怕他们问罪,他怕的是见他们。作为罪臣的后人,他没脸去见他们。如果不是祖父当年一念之差,后来不会有这么多事,殷昱也不会遇到那么多凶险,不只他没脸见他们,现在整个霍家都没脸。

    “别怕,有我陪你呢。”

    戚嫣小心地挪到他身边坐下,坚定地说。

    霍英往她脸上瞥了眼,心情更加郁闷。他一个人去哪里都无所谓,如今身边多了这么个麻烦,他该如何是好?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他说道。

    “不,我不回去。”戚嫣抱着双膝,倔强地说,“我回去他们就会逼我成亲。”

    霍英讷然:“你是逃婚出来的?”

    戚嫣抿唇,“也不全是。但是差不多吧。”

    霍英无语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世间还真有敢逃婚的女子。可他总不能带着她四处游荡吧?

    他瞪了她半晌,爬起来,往山下走。

    戚嫣跟上去:“我都不害怕,你一个大男人,我不要你负责又不会对你死缠烂打,如果你方便就把我送去我外祖家,不方便的话撂下我便是,这么急着逃干什么?”

    听到这个逃字,霍英像被针刺了似的停下来。

    他英雄一世,还从来没有逃避过什么。

    “你外祖家在哪儿?”他问。

    “在河间府,南源县程家。”戚嫣说。

    霍英面无表情盯着她看,她紧抿着双唇跟他对视。

    “走吧。”他说。

    戚嫣微顿,紧绷的脸上顿时鲜活开了,立即提起裙子尾随上去。

    斜阳照在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上,金色的光泽相同的步履,使得他们看起来既和谐又相衬。

    “为什么会独自在客栈里?”

    “我是跟我二叔过来的,他去西北赴任,我偷上了他的马车,出了河间很远他才发现。后来他给了消息给我三哥,我不肯回去,我们在饭馆吃晚饭的时候他把桌上酒酿圆子里的甜酒换成了烈酒,我趁他们不备时走出来,结果因为喝醉,走错了客栈。”

    “……你脑子真是白长了。”

    “你怎么骂人?明明是三哥太阴险……”

    一路上说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夕阳的余晖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将他们送上南下的路。

    霍英只到过河间府许多次,但是南源只来过一次,就是多年前殷昱失踪的时候,他知道这里有他曾经的老部下,所以带着人到这带来查访过。

    他给戚嫣买了匹马,又重置了一身相对低调的装束,花了十来日时间,到达了南源。

    十天相处下来,他对她的存在已经渐渐习惯。

    她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讨厌,甚至他私底下觉得,她还有几分可人。一路上都是她说话的时候多,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会有这样多的话,而且这样傻。路上遇见有受伤的小鸟,她会上去替它包扎,如果遇见有背柴的老大爷,她会拖着他去帮忙。

    她很活泼,但是不骄纵,很爽快,但又不粗鲁,从她的身上能够看出受到过比较好的教养,虽然逃婚这种事听起来很惊世骇俗。说话和讨论事物的时候也会有比较不俗的观点,偶尔会反驳霍英的“强盗言论”。

    这些都能看出来一个人的底蕴。

    霍英渐渐对她产生了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是这样的大方而不扭捏,一切都让出身世家,但是又长年在军营里呆惯了的他感到无比的舒适自然。

    他开始会因为她的一些傻话发笑,也会在晚上带她到树林里烤野兔。

    他看着她开心地直鼓掌,然后自己也静静地弯了唇。

    有了她的旅途,似乎一点儿也不寂寞。

    但是十日后,他们还是站在了南源县城里。

    离开京师中原数月,再看到满眼的良田与被秋风吹红了枫叶的山岗,霍英心情竟然也有些难以平静。眼下他所见到的安居乐业,见到的和乐融融,也有他曾经的一份功劳。他忽然觉得他前二十年也没有白活,即使他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机会为国效力,他也仍然觉得光荣。

    他到底还是热爱着这片土地的,西北太荒凉,让人也平白多了几分荒凉的心情,也许,回头他可以将大胤的大江南北走遍,好好地看看这大好江山,最后选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随便找个差事,度过余生。

    “前面就是程家了,我们先找个客栈换了衣服,然后你再进去。”他在客栈门前下了马,跟她道。

    戚嫣这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听见他这么说,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下马来。

    霍英仍然开了两间房。

    戚嫣站在房门口,说道:“接下来你会去哪里?”

    霍英受不了她的眼神,转过身来。

    找他干什么?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对路人,而他刚好有闲送她一程。他们不会有别的交集的,他只是个罪臣之子。

    他抬脚跨过门槛,关上门。

    戚嫣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半晌,忽然面朝楼下,比了个手势。

    楼下的小胡子摇了摇折扇,点点头,仰脖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

    戚嫣直起腰,再看向霍英的房间,眼底流露出一丝复杂。

    霍英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半个时辰,戚嫣就把房门叩响了。“霍英,我们可以走了。”

    他睁开眼,坐起来,开了门。

    换回女装的戚嫣乍然出现在门口有些惊艳,这样的女孩子,如果没有个好的丈夫,确实不公平。

    想起这几日的相处,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分别时他的心有一点疼。

    他默默下了楼梯,仍然一前一后地走着。

    又是条陌生的街道,又是不同的心情。

番外 霍英(3)

    从客栈到程家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两个人足足走了一柱香的时间。

    到了程家门口的大榕树下站定,霍英回过头来,说道:“好了,进去吧。”

    “霍英!”戚嫣忽然上前两步,苍白着小脸看着他,“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他问。

    “如果——”戚嫣望着他身后,忽然说不出来了。

    霍英转过身来,面前站着崔福与廖卓,还有几个锦衣司的人,以及在西北小镇上遇到的小胡子。

    他下意识地把戚嫣护在身后,不让他们见着。

    “霍公子,你让我们追得好苦!还好是戚三爷有妙计,这下您不走了吧?”崔福苦着脸说道。

    霍英听到戚三爷三个字,目光瞬间凝滞。

    小胡子也姓戚?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转过身,看着戚嫣。

    “他是谁?”

    戚嫣颤着双唇:“是,是我三哥。”

    小胡子是她的哥哥,而他在客栈里的时候,小胡子和崔福他们都刚刚好先后去到那里……她入夜后走错门,说自己逃婚出来,然后让他送她回河间,原来都是骗人的。

    他们全都是合计好了,把他当傻瓜。

    “你刚才说的如果,我知道了。”

    他望着她,目光忽然冷得像寒天冰凌。“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一个女孩子家,居然也会使出这样不要脸的计策来算计素不相识的我。这十天里,你的面目都是你假装出来的面具吧?”

    “不是的!”

    戚嫣眼泪滚下来。“我没有算计你,我是真的被三哥设计喝醉了,然后走错了地方!

    “是后来三哥知道了你的身份,知道皇后娘娘他们在找你,所以才通知了崔公公和廖大人!他们在你带着我出客栈的路上,趁我给你买酒的时候拦住我,让我想办法引你回中原!霍英,我从来没想骗你,我是真的逃婚出来的!如果他们有恶意,我也不会答应的!”

    “这跟我有关系吗?”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整个人透着森然的冷意。“你逃不逃婚,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戚嫣也顿住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地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掉,瞬间就浸湿了衣襟。

    霍英无动于衷,即使是罪臣之后,他也有他的骄傲,他知道皇后找他做什么,可是他不要回去接受皇后和殷昱的施舍和怜悯。更加不愿意的,是他在意的人对他的欺骗。她怎么能够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又让他看到了人世间的负面?

    她可知道,他是好不容易才因为她而有了点明朗的气息。

    程家门口空地上,虽然站着许多人,却忽然间陷入了怔愣和静默。

    崔福是目瞪口呆,廖卓是若有所思,而小胡子——哦不,戚三爷,这位河间府第一世家戚家的三公子,眼下正大睁着双眼看着自己哭成了泪人儿的妹妹,他几曾见过最小的妹妹为个男人哭成这个样子?不止是他没见过,就是整个戚家也绝没有过。

    “霍英,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嫣儿是无辜的!”

    戚峻忍无可忍,冲上来。“我承认我有私心,实在受不了在西北你当着我的面说嫣儿是你的人,所以让人送信给了崔公公他们,想让他们把你给弄走!可是他们比我相象得阴险,居然在看到你逃跑还不忘带着嫣儿之后,半路拉住嫣儿出了让她把你拐回来的主意!你要打要骂我接着,把妹妹还给我!”

    他走上来拉戚嫣。

    戚嫣避到霍英这边:“我不!”

    霍英走开来,看也未看她一眼,往街口去。

    “霍英!”

    戚嫣大喊着,没有人理会。

    崔福与廖卓也像是忘记了去追人,均停在当地陷入沉默。

    出了程家所在的巷子口,行人渐多起来,日光暴晒在身上,有些疼,有些痛。这种痛与初出京时的那种痛又是不同的,原先那种痛就像是被人砸了一拳,一整块都是痛的,这种痛不一样,像是有刀尖在身上扎了一刀,只痛了一小块,但是力度深。

    老天爷不公平。他从来没有期望过儿女之情,这次不打招呼就让他动了心,结果最后证明只是个骗局,是他一厢情愿,他真是太傻了。

    “霍英。”

    前方有人在唤他,他缓下脚步,抬起头。

    面前站着一大一小两父子,父亲高大英挺,眉目亲切,儿子威武壮实,虽然只有父亲一半多点儿高,但是模样儿却与父亲长得一般俊。

    是殷昱,太子殿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他们俩都出现在这里,那么侍卫呢?人手带够了没有?身边跟了哪些人?可靠不可靠?他有闲心出京来了,那么,西北几座马市是都稳定了么?谢琬生了闺女后,这么快已经出大月子了?皇帝最近身子还行?

    几乎是瞬间,这所有方方面面的疑问都经由他多年养成的缜密思维冒了出来。

    他忽然发现,他还是想念他们的。

    “殿下。”

    他深深地揖了下去。大街上,他们微服简行,他不能行大礼。

    “表叔。”

    殷煦从殷昱身边走过来,也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我有件事想求您。”

    霍英看着他,没说话。

    殷煦双手拉住他袖子,将他扯到旁边大槐树下:“我找你找好久了,听说你到处去云游,好羡慕。父亲和母妃都太不够意思了,我前不久才从姑姑口里知道,他们让皇祖父封我做太孙是因为父亲不想纳妃给母妃添堵,就拉了我做挡箭牌,表叔,皇祖母和母妃都说你好厉害,你可得帮我!”

    殷煦的稚语像春风,暂时抚平了他心里的荒凉。他看了眼远处负手微笑的殷昱,再看看面前仰头望着他的殷煦,抬手抚向他头顶,“这纳妃的事,表叔可帮不了你。”

    “当然可以帮。”殷煦道:“你都不知道,骆师父前阵子也成亲去了,他不教我武功了,我现在每天课余闲得很,功夫也落下了。表叔要是能够当我的师父,教我武功和用兵之法,我将来既可以更好的治理天下,也能够在被女人缠着的时候快快脱身啊!”

    霍英讷然,半日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就有女人纠缠?”

    “你是不知道!”殷煦烦恼地背起手来,“我姑姑生的小茜儿才一岁,一看到我就抱着我不放,这么小就如此,将来还得了?为了母妃,我是不好让父亲怎么样了,可是我可以给自己想办法找主意啊,总而言之,到时谁要是缠着我我就跑!跑不过我就打!”

    霍英再不好的心情,也不由现出线霁光。

    “可是表叔不想回去,表叔没脸再进宫,再享受朝堂的俸禄。”

    比起这个,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旁人私底下会说他走后门凭关系,他若还是个大丈夫,便不该回去。

    “谁说你要领朝堂俸禄?”殷煦大声道:“再说皇祖父又没有判霍家的人永不能为官。今儿是我来请你,你到子观殿来做我的师父,我从我的帐上给你发俸禄,你根本就用不着在乎别人怎么说!难道我因为信任我的表叔,请他来当我的私人保镖都不可以吗!”

    霍英唇角微扬,握紧他的小手。

    殷煦跟他父亲一样,都有颗易感的心肠。但与殷昱不同的,是他天生的一股胆大和机灵,他跟殷昱相比少了几分端正,但同时,他的不墨守成规又让人对他将来长大后的人生充满了期待。

    “太子殿下,知道你这么做吗?”他抬起头来,温声问。虽然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消失在众人眼里,可是拒绝孩子的话,他又始终说不出口。

    “父亲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他让我自己拿主意就是。”殷煦拍胸脯说。

    霍英往远处殷昱看了眼,殷昱扭了头在端详头顶一串串枯黄的槐豆荚。

    他岂又能真的相信这只是殷煦一个人的主意?就算是他的主意,满朝武将那么多,眼下又非战乱,为什么偏偏选他?若不是帝后和殷昱谢琬都同意,又怎么会有崔福与锦衣司的人共同出行?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想帮他,但他真没想到会是由殷煦来出头。

    他的心也已然荒芜够了,去游走了一趟回来,更添了忧愁,又还有什么游走的意义?

    他确实想回家了。

    也许,殷煦的提议是不错的,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能够指点太孙在用兵上的技能,这也等于间接实现了胸中抱负。而那些目光,他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表叔,你就答应吧!”殷煦摇着他的手臂,眼巴巴看着他:“戚姑娘那样对你你很生气,你该不会因为我也让崔福他们去追你,而生我的气吧?如果你生气,可以等生完气再当我的师父啊,不过不要生太久,不然我怕我来不及学艺了。”

    他低头看了看地下,点点头,答应了。

    也许进了宫,回到熟悉的京师,他会把这些都忘了的。

    三个月后。

    “表叔,你不是要给我刻玩偶吗?怎么这个人看起来这么眼熟?而且他一点也不像玩偶啊!”

    子观殿里,聒噪的声音简直从膳后到如今就一直没停过。

    霍英看着手上已然成形的小木人,转头道:“这就是玩偶啊,这不是玩偶是什么?”

    “根本就不是!”殷煦大叫,“这分明就是戚姑娘!”

    霍英把刀放下来,“算了,不刻了。”

    自打他进宫之后,这小子就天天在他耳边提戚嫣,难道不知道他要忘了她吗?不知道他讨厌死她了吗?那个女人……

    他站起来,闷闷地出了殿门。

    殷煦追上去:“表叔!父亲跟我说,喜欢的姑娘就要赶紧去追啊,不然将来便宜了别人你吃亏啊!”

    霍英索性拔腿开跑,往永福宫去。

    “霍英,你往哪里逃?!”

    一道声音忽然不怎么悦耳地从左前方传出来,抬眼望去,只见永福宫方向箭步走过来一个穿绛色官服的人,指着他便如见了贼一般冲过来!

    是魏暹?

    魏暹冲到他身前,两脚哧溜一声稳住了身势,揪住他衣领道:“好你个霍英,你欺负了嫣儿就跑?!”

    原先护国公府还在时,霍英与魏暹没少交往,这时看他疯了也似,一抬手便捉住了他胳膊:“你不好好在清河当你的县令,跑回来做什么?”

    “你个王八羔子,还不赶紧把嫣儿娶回来?!她长这么大好不容易对个陌生男人不恐惧不害怕,你居然就这么把她给踢走!你还是人嘛你?你要是不喜欢她就别招惹她呀!就别装好人把她从八百里外送回来啊!你这个不负责任小肚鸡肠的家伙!”

    霍英被他的前半句弄懵了。

    什么叫好不容易对陌生男人不恐惧不害怕?难道她从前对陌生男人很害怕吗?

    “你什么意思?”他皱眉问。“你是她什么人?”他得知道,魏暹有什么资格称呼她嫣儿。

    “她是我表妹!”

    魏暹被他钳得动弹不得,跳起来叫道。“她从头到尾也没有骗你,只是因为听说了你的情况被我三表哥和崔福他们说动了心。你如今还不是乖乖回宫来了?结果她倒成了罪人了!她从小到大从不敢与陌生男人接触,更别说要成亲!

    “我舅舅给她物色的好几门亲事都因她克服不了这个障碍而毁了,这次我舅母硬让她咬牙订下亲来,她还是害怕得逃了。可是她遇上你,不但对你言听计从,还跟你单独从西北一路回到河间,结果不过是为了帮你回个家,倒被你伤得体无完肤,你还是个男人嘛你!”

    崔福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咳嗽着道:“的确是这么回事儿,霍大人,戚姑娘一直不舍得骗你,总说你是好人,是听我们说对你没有恶意她才答应的。”

    霍英盯着他们,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块块地崩解。

    进宫几个月,他仍然做不到忘记她。

    他其实早就不怪她了,只是拉不下脸去找她。也不知道在自己那样伤她的心之后,她还会不会见她,更加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乎他的道歉。

    他原先的责怪,早就已经化成了忐忑。

    他相信魏暹说的每一个字,她如果从头至尾是骗他的,又怎么会那么自然地表露出那样的女儿态?她是家族庞大的戚家的姑娘,而他如今只是个宫廷侍卫,她如果成心骗他,又犯得着为了他流眼泪么?如果这是个骗局,魏暹就更没有必要来打他了。

    她有这样的心理障碍,戚家纵然势大,却也不会让自己好好的姑娘孤独终老,自然会想方设法帮她克服困难嫁人。难怪她一开始就说他不应该收留他,应该回避,那会儿是怕他被戚家误会他,然后强行当成姑爷吧?

    对于戚家来说,戚嫣就是在外偶遇了个可以让她心理不排斥的男子,也比嫁不出去要强吧?谁的父母兄长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或妹妹有个相伴到老的人?

    戚嫣,他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现在他该怎么办。

    “表叔!表叔!”

    殷煦跑过来,举起手上的小木人:“我刚刚打听到戚姑娘还没订亲,我现在放你假啊,你快跟大舅爷爷去戚家提亲啊!”

    小木人浑然就是她的样子。

    他接过来,手指摩挲着上头精心刻出来的眉眼,笑了下,飞步过去夺过太监正要牵下去的一匹枣红马,翻身上去,嗒嗒出了宫城!

    (完)

番外 宁大乙(1)

    宁大乙在遇见谢琬之前,潇洒,霸气,威风,一呼百应。

    那个时候整个清河城里的头牌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他登了门就没有敢不腾空出来招呼他的,整个清河城里的老百姓见了他宁二爷也没有不让道的,那会儿三城四县的小混混都奉他为大哥,提起他的名头,就连天上的鸟儿飞过去都要抖三抖!

    多牛。

    可是在遇见谢琬那段时间,世上所有倒霉的词汇瞬间在他这里集合了。

    老爹曾经说过,宁家几兄弟里,只有他性子最贱,从小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他本来还不信,遇见谢琬,他什么都信了。

    殷昱跑到枫树胡同来订亲那日,他抱着谢府的大树望天,只觉得他这辈子可以死了。他就是贱啊,不管谢琬怎么折磨他,怎么使唤他,他就是服她。而且越来越服她。她讹他的玉,说要毒死他的马,然后把他派过去的劫匪一个接一个丢到他家门前,手段这么毒辣的女人,他不服不行。

    她成了亲,他当然没死。一同苟活下来的还有他的心。他不敢去打扰她,不敢让她看出来,就怕他连这点让她欺负他的资格都失去。

    凭良心说,她没有美到惨绝人寰的地步,也不是聪明到媲美神童,可就是这样各方面都刚刚好,让人觉得亲切,再加上一点让人信服的特质,便让他死心踏地地愿意跟在她身边,让她有事时随时都能够找到他,并且,能够毫无顾虑地相信他。

    他愿意为她做些令人看不懂的傻事,愿意像护着风中火苗似的这样远远地张开手臂护着她,愿意淡到不露痕迹地追随她。

    他就是贱到这样的程度,不碍谁,就是心甘情愿。

    于是这一次,他见到棺材还没有落泪。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落泪?她能够嫁得好,他难过,但是更高兴,因为这是他一路默默珍视过的人,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她列入择夫范围内,她值得更好的,所以,她能够嫁给殷昱,他是高兴的,殷昱对她好,他更加高兴。

    但是现在,眼下,他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因为她居然来真的,从西北回来这两年他依然没有定下亲事,现在,她捎信来说她要给他指婚!

    “就会欺负我,就会欺负我!”他使劲拍着桌上印着太子妃印玺的信函,“我好不容易躲到你这儿来,你也不帮我挡挡,你说你接下这信来干什么?”

    他指着桌子对面的魏暹说道。

    成亲这事不兴逼好吗?他就是没找到想娶的人,怎么办?赶鸭子上架?成个亲还兴绑婚?宁家又不缺孙少爷!

    “得了吧,不过是指个婚,你这叫算好了!”魏暹举着茶杯,扯开官服仰躺在太师椅上,说道:“你都不知道这回为了我表妹的事回了京师一趟,被我们家老爷子逮了个正着,说我这一年多在清河任上什么功绩也没有,还说我三年任满再不做出点成绩来,就把我赶到岭南那边去!

    “岭南潮州那带大多是流放犯在那儿,我去那儿呆着就是三十年都出不来政绩,到时我媳妇得守活寡!可你瞧瞧这清河,啊,太子妃的出生地,多么荣耀,这里人都规矩着呢,路不拾遗安居乐业,经商童叟无欺,务农的勤耕勤种,还自动自发兴修水利,我能做出什么政绩来啊我!”

    “反正我觉得没我惨。”

    宁大乙听他牢骚长串,声音弱下去了,袖起两手望天:“我这都还不知道他们俩要给我指谁呢,可千万别给我指个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那些大小姐们动不动就规矩规矩的,我可受不了……”

    魏暹冷笑连连:“你堂堂大胤朝的第一大皇商,连蒙军鞑子都不怕,还会怕规矩?”

    宁大乙想起鞑子们那双如狼似虎的眼,打了个哆嗦,白了眼他。

    魏暹坐直身,拖长了音道:“其实啊,你要真不想被指婚,我倒是有个主意,就不知道你干不干。”

    “什么主意?”宁大乙差点没扑上去。

    魏暹捏着下巴道:“顾杏还没成亲呢,眼下太子妃也替她着急,其实我猜十有八九这次会是她。你对顾杏有什么意见?”

    “顾杏?”

    宁大乙愣了下。想起她跟钱壮一样功夫厉害得很,不由得又打了个哆嗦:“是她就更不行了!她会武功,万一一个不高兴,说话就棍棒上阵怎么办?”

    魏暹道:“你先别管这个!我先问你,抛开会武功这层,你觉得她这人怎么样?”

    宁大乙眨巴了两下眼睛,想起她一笑两眼跟月芽儿似的,点头道:“人倒是挺可爱的,笑起来更好看,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就是比较喜欢吃零食,但是女孩子爱吃零食也不是什么毛病。而且她不喜欢唠叨,应该没玉雪那么烦人。”

    玉雪如今也是一见了他就问他的婚事,讨厌得很。

    “这就得了!”魏暹猛地一拍桌子,说道:“这么着,既然指婚这事儿你逃不掉,你不如先找顾杏打个商量,跟她明说你们俩成了亲也是出于被迫,只是个形势婚姻,所以你们可以订个契约,约定成亲三年之后可以以性格不合什么的和离,各自另找良缘,这期间互不相干,她自然不可能打你。”

    宁大乙傻在那里。

    “订契约?那姑娘又不是傻的,她能同意?”到底关乎名誉啊,她又不是嫁不出去,凭什么跟他干这事?

    “你傻呀!”魏暹道:“人顾杏长得不差人又不蠢,人品还挺好,为嘛到如今还没订亲?还不是跟你一样挑三拣四?太子妃要是把她指给你,她能抗拒?你嫌人家凶,人家说不定还嫌你不够男子气呢!照我看,说不定她正等着你去找她!”

    宁大乙被他炮轰得无言以对。

    貌似也有点道理……

    顾杏那姑娘平时看着没心没肺的,可她真办起事儿来一颗心可是比头发丝儿还细,要不然太子妃能这么喜欢她?照魏暹说的,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没成亲,必然是要挑个好的。

    既然这么着,那还真值得去会会她。

番外 宁大乙(2)

    宁大乙动心了。他问:“可是她在凤栖宫呆着,没事我也不能跑去那里找她不是,你有什么办法?”

    魏暹将杯里的茶喝尽,说道:“她如今担着凤栖宫的外职,时常要替太子妃出宫跑腿,逢之家那小子下个月就要过生日了,太子妃必然会有赏赐到,到时候你只要守在文定伯府,肯定能见着她。”

    宁大乙想了想,点点头。

    半个月后文定伯府。

    宁大乙一大早揣着给平哥儿的生日礼守在文定伯府门口。自打魏暹跟他提了这建议,他竟愈发觉得可行,顾杏那丫头人挺爽快的,要是跟她达成了协议,必然不会产生什么后顾之忧。

    他在马车里等待小半个时辰,就见到街口有宫里的马车出现了,然后先后下来五个人,全是宫人,为首的那个正就是顾杏。

    他哧溜下了马车,跑过去,摊开双手拦在顾杏面前:“杏儿,过来,哥跟你说几句话。”

    “宁大人?”顾杏眉头皱起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后面的宫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宁大乙张了张嘴,然后不由分说将她一拖,转到了旁边无人的巷子口。将她扳正抵在墙上,然后单手撑着墙壁,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太子妃要给我们指婚的事儿,你知道了?”

    顾杏点点头:“知道。”太子妃要给她指婚,这事不是都私底下跟她说过好几年了么?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惨了!”宁大乙跺起脚来,一脸的苦大仇深,魏暹说的果然没错,顾杏这不都承认了?

    还好魏暹那书不是白读的,这要是真等到圣旨下来,那会儿兴许后悔都来不及了!他自顾扼腕了半晌,回过头来,郑重地道:“杏儿,哥知道你还没遇上合适的人,哥跟你打个商量,成亲之后咱们互不干涉,三年后自动和离,成不?”

    “和离?”

    顾杏都懵了,回想起前后,立时明白了。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拳挥过去直中他脸面:“太子妃几时说过要把我指婚给你了?你丫竟然敢嫌弃我,你不想跟我成亲,姑奶奶我还不想嫁你呢!哼!”

    别说她压根不知道太子妃要把他们二人凑一处,就是知道他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不是?

    宁大乙捂着半边脸倒在地上,哎哟得说不出话来。顾杏简直受不了这奇耻大辱,蹲下来扑下去,揪住他衣领便要把他往上拽,准备继续打。

    “宁叔,顾杏姐姐,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正在这会儿,面前忽然出现了个半高的小人儿,睁着一对清秀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俩。

    顾杏和宁大乙同时回过头,惊愣地望着他。

    洪连珠从后头走出来,伸出双手款款地搭在平哥儿肩膀上,微笑道:“宁叔正跟顾杏姐商量点私事呢,我们先进屋,不要打扰他们。”

    平哥儿拖长音“哦”了声,嘿嘿笑了两声,“我去告诉煦儿!”一溜烟跑了。

    告诉殷煦,那岂不是整个宫里宫外都要知道他被打了?!

    宁大乙惊恐地回头望着顾杏,看见她高高抡起的拳头,索性晕了。

    顾杏回到宫里,依旧如往常般去谢琬面前复命。

    谢琬笑眯眯地让殷煦先下去,然后上下左右地打量她。

    顾杏被看得一头雾水,她脸上长花了吗?

    “你觉得宁大乙这个人怎么样?”谢琬问。

    顾杏哼道:“真不怎么样!”

    原先看那家伙还只觉有点娘娘腔,今日她才知道,原来除了娘娘腔,还十分地不中用!她才挥了一拳出去,他就倒地不起了,真要是成了亲,他够她几下打?——慢着!不对啊,谁要跟他成亲?她怎么也跟他一样疯魔了?

    “娘娘!”她蓦地转身抓住谢琬手臂:“你知道他多可恶,居然以为您要替我和他指婚!然后跟我说什么订下契约,过个几年就自动和离!他这不是蓄意欺君吗?”

    谢琬看着她道:“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你倒是不希望他提出和离似的?”

    顾杏腾地闹了个大红脸,“怎么可能?根本八竿子都打不着!”

    “是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谢琬笑眯眯点头。就算八竿子打不着,再加一竿子,还能打不着?“不过宁大乙也算是半个朝廷命官,他怎么能随随便便跟本宫的女官提起这婚娉之事呢?不管怎么说,他提了之后却不肯负责,那才叫真正的欺君。”

    “这也算?”顾杏顿住了。

    “当然算。”谢琬板起脸来,“宫里规矩大的很,你又不是才进宫。既然你不同意这婚事,我看这样好了,我把宁大乙叫进宫来赏他顿板子,罚了他算数。”

    顾杏看着她,忽然伸手从旁边盘子里摸了两颗金桔儿,一面在手里揉着一面望着她,凉凉地道:“娘娘是早就计算好了,把我指婚给他吧?”

    谢琬满脸正经,拍掉她手上的金桔:“怎么可能?”

    顾杏微哼了声,袖起手来。

    如果这是谢琬的意思——她对婚姻啊家庭啊完全没什么概念,虽然在谢琬身边呆了那么久,但她又不是谢琬,也不可能复制她的生活。

    对她来说只要衣食无忧,以及男人听话就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不听话的人了,宁大乙那人倒也不讨厌,看起来像是个会听话的。要不是谢琬这些年左挑右挑,想给她找个能对上眼的,她只怕连嫁里城门口的兵卒都没所谓。

    所以如果一定要成亲的话,其实宁大乙她可以接受的,反正男人在她眼里都差不多。

    “行,我答应。”她点头道,“娘娘也别费心打他了,把我嫁给他吧。”

    谢琬顿即笑开:“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我说,你就别嚎了!嚎得我耳朵都快聋了!”

    京师宁府里,魏暹烦躁地拍着桌子,在呜呜干嚎的宁大乙耳边大吼。

    宁大乙收了声,吸了下鼻子,举着手上的圣旨到他鼻子底下:“我能不嚎吗?啊?我才被那丫头揍得鼻青脸肿半个月见不了人,这里她立马就让太子下旨赐婚,原先想着那丫头虽然凶,可好歹不是不讲道理的。可如今她连道理都不讲了,你说,我能不嚎吗?我的好日子要过到头了……”

    “别嚎了!”

    魏暹好暴躁,“你光嚎有鬼用?有本事把她撂回去啊!”

    “我哪敢啊?”宁大乙嗖地从地上爬起来,“你知道我现在在愁什么吗?”

    “什么?”魏暹眯起眼。

    “我在愁,新婚之夜,我该怎么办?”他怆惶地望着魏暹。

    说到这个,魏暹也傻了,就冲顾杏那个爆脾气,洞房里头宁大乙不可能不碰她,不然谢琬问起来,顾杏不得一五一十跟她说?他这回可是连想把洞房躲过去都没辙了。可是可是,洞房里头那点事儿过来人都知道,这要是初经人事的她但凡有个不舒服的,只怕把宁大乙往死里揍都有可能……

    “老魏,你可得帮帮我!千万别让哥哥我喜事变丧事啊!”

    宁大乙托孤似的深揖到底。

    魏暹拍拍他肩膀,咳嗽着道:“这个事儿,你大概只能想个办法好好的应付过去。”

    “比如说?”宁大乙发誓小时候读书都没有眼下这般求知若渴。

    “比如说——”魏暹凑到他耳边,细声地交代起来。

    宁大乙神色古怪地愣了半日,最终才点了点头。

    在三媒六聘里度过了几个月,到了新婚这日。

    晚宴过后自有宁老爷子与宁家几位爷在外待客,宁大乙走到新房院外,探头看了看屋里,然后回头跟廊下比了个手势。魏暹拎着一大壶酒走过来,对嘴喝了一大口,然后全数喷在他衣襟头四处。如此重复了几回,掏绢子抹了嘴道:“好了,进去吧!”

    宁大乙挥挥酒气,志得意满地迈过门槛,瞬间化身为无骨虫,歪歪扭扭进了门。

    他就不信他“醉”成这个样子,顾杏还会抱怨他没跟她洞房?不洞房,当然就不会上演全武行了。

    “我,我回来了!”

    在下人们搀扶下他推开门,再像模像样地绕过屏风,抬眼看见房里的情形,他瞬间呆住了。

    新娘子已经睡着了。不但已经睡着,而且卸了妆,换了衣,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像个小娃娃似的,在床上睡得十分香甜!

    他忽而有些懵然。早知道她睡着了,他还白废这个力气干嘛?

    睡着了,睡着最好了!连照面也不用打,可以直接仰头大睡。

    他整个人顿时放松了,直起腰来,大摇大摆走到桌子旁,将还有大半没动的酒菜继续又吃了些。屏风后还有干净热水,跳进浴桶舒舒地洗了洗,然后找出干净衣服来换上,走出来。

    接着该是睡觉了。

    睡哪儿呢?这是个问题。

    看着床上那团娇小身影,想起被她一拳揍肿了的脸,他不由打了个哆嗦,不管睡哪儿,他都肯定不能跟她睡一处!想起橱柜里应该有被褥,他走过去开了门,抱出两床被褥来,摊开铺在外间炕上。

番外 宁大乙(3)

    刚铺好,门被叩响了,随之进来个人,是顾杏的陪嫁容玉。容玉走进来,看着炕上的喜被,说道:“原子多余的被子在这儿,那边正在点数呢,爷早些安歇,奴婢先把它拿过去了。”说罢,她唤来两名小丫鬟,径直走到炕边,将那被子连同被褥枕头全给抱走了。

    “哎哎哎——”

    宁大乙追上去,“这是我的!”

    容玉走回来,笑道:“哟,瞧爷这话说的,这被子不是爷的能是谁的?不光这被子是爷的,这府里一草一木一根纱一颗土都是爷的,还有这床上的奶奶,也是爷的。爷是富甲天下的大皇商,怎地连床被子也舍不得起来?爷要是真怕这被子被谁昧了去,明儿个早上您找奴婢来拿就成。”

    被她这一阵抢白,宁大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没有被子,他睡哪儿啊?

    这大秋天的,难不成让他就这么摊炕上?

    他瞪着已被关得死紧的门板,烦躁透了。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连个丫头都这么凶,可见顾杏平日里凶到什么程度了。而进一步想,正是因为有谢琬这样的凶主子才会纵出顾杏这种凶丫头啊!归根结底还是谢琬。

    当然,扯远了。

    眼下不能睡也得睡。

    他抱着两臂挪到炕上躺下,这季节又还没烧炕,又冰又硬,怎么睡得着?

    看着床上睡得舒服的人儿,他忍耐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要不,就到床上蹭一晚吧,反正她睡着了,应该不会疯到睡到一半跳起来打他。

    他怀着美好的希望,趿着鞋到了床边,从脚这头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只是两脚才刚刚脱离地面,他整个人忽然又飞起落到了地面!

    “哎哟!——”

    他捂着屁股张嘴大呼,顾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两步蹿到他面前,一脚踏到他锁骨:“哪里来的采花贼?!”

    “什么采花贼?!我是你丈夫!”

    宁大乙忍无可忍,冲着她咆哮起来。

    “丈夫?”

    顾杏愣了下,连忙擦着眼睛弯下腰来,“是你?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爬我的床?”

    “你是我媳妇儿,爷是你丈夫,爷凭什么不能爬你的床?!”

    宁大乙真是欲哭无泪。

    顾杏拍了拍两手退开两步,打量了下屋里,然后看着他,“下次别这样了。”

    不这样了,可以啊,把被子还给我!

    宁大乙咬牙切齿爬起来,伸手去扯垂落在床下的被角。

    “瞧你那熊样儿!”顾杏嫌弃地睨着他,顺手将被子一掀,整个儿盖在他头顶。

    “你说谁呢?”宁大乙从被子里钻出个头来,两眼冒火瞪着她。

    顾杏靠在床头,一面拈起几案上瓜子磕着,一面哼哼冷笑。

    宁大乙气不过,抱着被子站起来便回到了炕上。

    顾杏懒得理他,拖过件袍子盖在身上,便就躺了回去。

    有了被子果然暖和多了,宁大乙心里的火气也逐渐消去了些。他真是前世倒了八辈子霉,娶了这么个凶婆娘,母夜叉,谢琬也是,那么多温柔体贴的女孩子不指给他,非把这个嫁不出去的凶婆娘给他,是嫌他被她折磨得还不够么?

    想起那些年的辛酸,他幽怨地抓住了枕头。

    里面传来了顾杏的轻咳声。

    他被这咳嗽声吸引,蓦地停止了思绪,被子被他卷来了,那顾杏盖什么?这么寒凉的夜里,人家还是个女孩子……

    顿了下,他哧溜一下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口,就着未灭的喜烛望去,只见她侧身朝内躺着,身上只盖了件薄袍子。

    他忽然觉得身上长了刺。他是不是太混蛋了?

    顾杏打小练武,身体很棒,即使只盖着件袍子也不觉得冷,只是刚刚吃了两颗瓜子喉咙有点痒,想咳嗽。

    她想起来喝点水。翻过身坐起,才要下地,却见宁大乙举着被子在床前望着她。

    正想问他又出什么夭蛾子,他忽然将展开的被子往她身上一裹,直将她裹成个蚕蛹只露出头来,才坐在床沿急急地说道:“房里只有这一床被子,我不能拿走独享。可是我又冷得很,你就让我在床上将就一夜好不好?我保证乖乖的不碰你!”

    因着这包裹的动作,他整个人将她抱在怀里而不自知。顾杏从来没离一个男人如此之近,毫无防备之时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皂角香,竟然像是中了毒似的心血翻滚。

    她侧过了一点脸,看向咫尺外的他,鼻尖碰到他的脸,他似是也察觉到了,僵在那里。

    蚕丝被软而薄,宁大乙感觉到怀里并不冷了,而是有一股暖意源源不断地传上来,另外还有种香甜的气息,从她脖颈深处幽幽地升上来。

    他忽然也有些呼吸不匀,怎么会这样?

    意识到双臂还环在她身上,他忽然想退开些。

    顾杏身子忽然往前一倾,双唇吮住了他的下唇。

    宁大乙觉得自己要晕了,怎么会这样?怎么这样??

    “你,你——”他一张脸像是快起火了,烫得他发麻。

    顾杏笑起来:“你的唇长的真好看。”

    平日里还不觉得,眼下烛光下看过去,宁大乙居然长得不错,他是属于清秀型的,骨架小,眉眼也偏细致,跟钱壮那种五大三粗的类型截然不同。

    他双唇不厚不薄,泛着嫣红色,牙齿也很白,这么近看过去,让人看了很想尝尝。

    她不觉得她吃他的嘴有什么。

    昨儿夜里夏嬷嬷跟她说了半晚上洞房里头的事,其中不就包括这件吗?宁大乙是她的人了,她想怎么弄他就怎么弄他,尝尝他的唇,有什么不该吗?他可是她的人了!

    她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理直气壮地抬起他下巴,再覆上去,细细地品。

    宁大乙简直要疯了!

    他先被她打了一顿,现在又被他给强吻了?!难道他今晚要失身?

    魏暹怎么没告诉他该怎么保住清白!

    “我,不,我——”

    他鼓起勇气避开,可惜下巴被人家死死地攥在手里,怎么避得开?

    “怎么,你不舒服?”顾杏收住攻势,疑惑地看向他。明明她觉得很舒服啊,难道她有口臭?不可能啊,在殷昭的普及下,她每个月都会让太医看牙的,很健康!

    “不——”他咽了口口水,他只觉得这种香香软软的感觉比吃糯米圆子还爽,怎么可能会不舒服?可是再舒服也得要他有命消受啊,万一等下又逆了她哪根毛,再被她拳打脚踢怎么办?“我,我只是肚子忽然有点疼——”

    他心虚的说。

    “肚子疼?”顾杏看他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探出丁香舌尖儿舔了下他的嫣唇,扬眉挥手道:“去吧。”

    宁大乙这一夜再不敢回房。

    翌日早上天绽亮回房,同去正院里给父母兄嫂敬了茶,他就一溜烟钻到了魏府。

    魏暹看到他一脸的气急败坏,立刻起身表示了关心:“洞房如何?”

    宁大乙又羞又愤,指手划脚地把夜里的事大概说了,便气得发抖地指着他说道:“你都不知道,那婆娘有多狠,她竟然,竟然敢如此对待爷!弄得我一整夜都没睡好,这才是头一日,往后若是要过一辈子,那又如何得了?”

    “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魏暹转着手上茶杯,“大不了就失个身吧。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男了。”

    “谁说我不是?”宁大乙指着自己鼻子脱口而出,说完才知道说漏了嘴,咳嗽道:“在清河那会儿是逛过窑子,可咱从来没那啥好么?那会儿爷是为了借头牌姑娘的名头在弟兄们面前树威风,实际上我还是很洁身自好的。”

    魏暹托腮望着他,“那你昨儿夜里睡在哪儿?”

    “柴房!”

    宁大乙没好气的。

    偌大个宁府,他想找个舒适地儿睡觉自是没有找不着的,可是昨儿不是新婚夜嘛,被人知道他没歇在房里终究不好。

    魏暹咭咭笑起来。

    宁大乙气到两手发颤,“你就是这么幸灾乐祸么?”

    “没没没!”魏暹正色摆手,“我只是在想,你也太过于煞有介事了。既然已经成了亲,传宗接代这些事肯定是必要的。顾杏有什么错?错的是你。你是丈夫,丈夫啊!还是得改变策略,化被动为主动,大振夫纲,从根本上让她臣服在你脚下才行。”

    宁大乙压根就没想过振夫纲这回事儿!不过魏暹是他的臭皮匠,听听也不要紧。“你有什么办法?”

    魏暹嘿嘿笑着,搓着两手,表情十分猥琐:“八宝街那片卖古董书藉的店里,有很多‘好’书……”

    顾杏进宫给谢琬请安。

    谢琬问道:“宁大乙最近在忙什么呢?”殷昱特地给他放了两个月的假,让他们俩培养感情的。

    顾杏吃着桔子,摇头道:“不知道,昨天见他捂着怀鬼鬼祟祟地进了书房,然后就在里头骂骂咧咧地,不知道谁踩着了他尾巴。”

    “你也不关心关心他?”谢琬睨着她。

    顾杏吃着桔子,说道:“当然关心了,这几天晚上,我都是让他在房里歇的。”

    都没有让他睡炕,也没有让他挨冻,更没有再打他,算可以了吧?

    谢琬无语凝噎。

番外 宁大乙(4)

    晚上。

    顾杏在卸妆。

    宁大乙揣着怀走进来,也不做声,就在旁边锦杌上默不作声地坐着。

    平常他都是要等到顾杏睡了之后再上床,今儿这么早进来,真是新鲜。容玉和丫鬟们觑着他,一个个抿着唇,卸完妆,再侍候着顾杏洗漱完,就出去了。

    顾杏也觉得很稀奇,走到他面前来,双手撑膝弯腰打量他。

    宁大乙一抬眼,便见到只着中衣的她锁骨下一抹猩红的肚兜沿儿,他脸上似是被这抹红染了色,瞬间变得红艳起来。“你瞧瞧你,穿成这样子在爷们儿面前晃来晃去!简直不成体统!”他回想起魏暹教的语气,腾地站起来,指着她斥道。

    “没有人告诉你嫁为人妇该如何三从四德温柔贤淑吗?你瞧瞧你简直没有一样——”

    “跟谁说话呢?”

    顾杏脸色刷地拉下了。

    她顺势坐在对面凳子上,斜眼瞪着他。

    宁大乙声势一下就软下来了。“我,我就是练练嘴儿,那个,过不多久我不是得南下谈笔买卖嘛,我琢磨琢磨怎么压住他气势来……”

    顾杏冷哼着,忽然侧伏在桌面上,妖娆的身段像条蛇似的,她盯着他,勾了勾手指。

    她这模样竟然十分魅惑,跟她母夜叉的样子相差太远了,而且这也太自然了,就像天生就是吃妖精这口饭的,简直没有一点刻意的痕迹。

    宁大乙心跳如雷,想起怀里揣着的物事,有些口干舌燥。

    “干,干什么?”

    “跟你探讨探讨怎么做个贤妻良母啊!”顾杏半仰着头,凉凉地看着他。忽然间她一拍桌子跳起来道:“你他妈要是能顶天立地,还怕我不温柔贤淑?指着媳妇儿逞威风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沙场横扫千军,去解救穷苦百姓啊!”

    炮轰声响彻了整间屋子。

    宁大乙抱着脑袋往后躲,他娘的他真是吃饱了撑的,跟这母老虎提什么贤妻良母啊?魏暹这猪脑袋,想的全是馊主意啊!

    想起成亲以来所受的种种,他忍不住悲从心中起。他当初就不该听信魏暹的话去找顾杏商量什么婚前契约,事后又不该听信他的话跟她同处一室,再来又不该信他的什么“大振夫纲”!他连夫纲的毛都没摸着过,上哪儿振去?!

    “我,我睡书房去。”

    他偷眼觑着双手环胸瞪着他的顾杏,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挪步。

    “往哪儿走?”顾杏拖长音道。

    “我,我就去看看书,长进点儿,也不成么?”他背抵着站板,弱弱地道。

    顾杏走过去,从头到脚地打量他,然后伸手捏了捏他鼻子,笑骂道:“小样儿。”

    宁大乙都要哭了!他怎么觉得自己像母老虎手里的禁脔似的?

    “这是什么?”

    顾杏凑近的时候手肘碰到了他的胸脯。那里居然硬硬的,她可不相像他这小身板儿会有这么坚硬的肌肉。她信手探过去,宁大乙大惊失色,猛地捂住了胸口:“别碰!不能碰!”

    “谁说不能碰?”顾杏呲牙笑着,一手架住他脖子扣在门板上,一手塞到他衣服里。

    宁大乙整个脸都白了,动又不能动,说又不能说,只能任那只手伸进了怀,跟猫爪子似地在他胸怀四处乱摸。

    “书?”

    转眼,顾杏双眼眯起来,左手收回来,手上已经多了本陈旧的,只有正常书一半儿大的图画书来。

    宁大乙揣着书到她这儿来做什么?

    “别看!”脱离束缚的宁大乙双手来夺。

    顾杏横他一眼,拿着走回桌前打开来。

    宁大乙身子都筛起糠来了,他是不是该提前请个大夫在家里?

    “你这几日,就蒙在书房看这个?”

    顾杏翻了几页,抬起头来。

    宁大乙都快臊到地底下去了。

    顾杏背手走过来,盯着他,弯腰去看他的脸:“你把它揣到房里来,是想跟我做这个?”

    他快窒息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寻常女子看到这个不是该羞涩吗不是该惊叫着捂住脸不是更应该扇他两巴掌吗?他揣着这个过来,的确是想跟她实地操练的,因为魏暹说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彻底把夫纲振起来,可是他刚才不是把事儿弄砸了嘛,他当然不能再提这个事了!

    可是没想到,事情没有最砸只有更砸,这书居然要命地落到了她的手里!

    “娘子!我不是故意亵渎你的,我就是捡来的,捡来的!”他扑通跪到地下,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尊严,连命都快没了你谈个鬼尊严!他早被她揍够了好么?再也不想被揍了好么?“你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顾杏把书摊开在桌上,手指摸了摸鼻子,嗯了声,说道:“这上面的图画的不错,个个人模人样的。”

    翻了两页,她顺势坐上桌沿,垂眼看着地下抖成一团的他,忽然翘高一条腿,将裸着脚尖伸到他半敞的怀里,精致的五趾像一排珍珠似的一下下在他的胸沟处摩擦,“是这样吗?”

    宁大乙只觉胸口烫得快要胀开了,他娘的,她不是要打他,居然在调戏他!

    “别闹!”

    他心浮气躁地拨开那只脚,他才不会上她的当。

    可是手掌触到那光滑的肌肤,他又舍不得收回来了。

    他的脸不争气地红起来,呼吸也不争气地紊乱起来,——这个死妖精,恶婆娘,母老虑,她竟然勾引冰清玉洁的他!

    顾杏愉快地下了地,抬腿跨坐在他身上,双手将他的衣襟一撕,皓齿一张咬住他下巴:“亲我。”

    已然沦陷的宁大乙只好丧权辱国地亲她。

    隔日,谢琬问顾杏:“宁大乙怎么样?”

    顾杏点头:“味道不错!”

    谢琬:“……”

    一年后。

    这日早上宁府里外如临大敌,宁大乙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站在正院门口不住地往里张望,而屋里则不时地传来痛呼声与斥骂声,这都是来自顾杏的声音。除此之外,邢珠和玉雪以及洪连珠与靳亭,俱都在房里忙碌着,钱壮和周南以及骆骞他们则都在花厅等候。

    房里不停的传来乒里乓郎的声音,这是疼得受不住的顾杏在扔东西。

    除了她,还有谁家女人会在生孩子的当口还泼辣到这地步?

    宁大乙觉得,他这世英名算是毁了,这辈子他也别想振什么夫纲了。

    不过,比起担心他的英名和夫纲,这会儿他更加担心的是顾杏……他果然是贱,被这恶婆娘折磨了一年多,他竟然慢慢地舍不得她了,离不开她了,如果她今儿为他生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也不活了!

    “宁大乙你这个浑蛋!老娘再也不给你生孩子了……”

    怒骂声一波接一波地传来,宁大乙脖子越缩越短了。花厅里一众人憋笑憋到脸发青,邢珠与玉雪则在房里嗔责着顾杏,宁府里乱哄哄一团,随着孩子落地的哇哇声,整座府里更是快被掀翻了屋顶。

    顾杏给宁大乙生了个大胖小子。

    第三年这个时候,老二也出生了。

    第五年春天,宁家老三出来了……

    顾杏年复一年地大吼不再给宁大乙生孩子,可是年复一年心甘情愿地为他挺着大肚子。

    她依然泼辣,动辙对宁大乙呼来喝去,可是她也为他学会了女红,学会了烹饪,会为晚归的他亲手下厨煮一碗山药粥,也会在他生日的时候为他亲手制一件针脚细密的新袍子。

    她针扎了指间的时候宁大乙会心疼地将它含在嘴里,弄得她两眼酸涩怪不是滋味儿。

    她开始对家庭有了概念,丈夫孩子都是她的生命,宁大乙之于她,“味道挺好的”。

    日子像流水一样往前逝去,宁家夫妻成为了京师里别样的一道风景。

    没有人会真正去笑话宁大乙的惧内,因为但凡有这样的言语出来,顾杏总是第一个找到这人出手狠揍,即使这人是魏暹也不例外。

    魏暹被顾杏揍去了清河两年没回来,宁大乙先是恼他后来又巴巴地跑去请他喝酒。

    因为若不是当时他出的那馊主意,他不会有这么好的未来。

    魏暹酒后大着舌头说:“这哪是我的馊主意?是太子妃的主意!你想啊,若没有她的话,我敢让你去找顾杏吗?我又不是嫌命长了!”

    宁大乙听完张大嘴,连面前香醇的竹叶青也忘了喝。

    说到底,他还是值。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栽在顾杏的手下,而且栽得这么深这么狠,如果说谢琬是他的一碗冰镇莲子粥,那么顾杏一定是碗原汁原味的麻辣汤锅,前者堪称小虐怡情,后者则是赤祼祼地大虐伤身,可是他又生来犯贱,即使伤身也义无反顾地把这口麻辣汤喝下肚了。

    人有时候是真有些贱性,没钱的时候梦想着发财,有钱的时候又嫌弃日子太平淡,他很庆幸这辈子不必为钱发愁,而同时又因为有了顾杏,生活不再平淡。

    命运对他其实十分厚道,他从十五岁时遇上了谢琬,虽然没能陪伴她左右,可是就这样远远地观望也是幸福的。他二十七岁的时候娶到顾杏,他的懦弱遇上她的强悍,他的别扭碰上她的爽直,他的纠结遇上她的没心没肺,都证明老天爷把世人都放在心上的。

    他的人生,其实挺完美。

    (完)

番外 殷昭(1)

    殷昭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醒来,是四岁。

    她很快地接受了穿越的事实,但是对于融进赤阳公主的身份,她花了有将近半年的时间。

    还好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只要少说多看,没有人会太过注意她。而那个时候,她的母亲,几乎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父亲和哥哥身上。

    作为一个有着成熟心智的穿越者,她并不很介意母亲对她的冷落,在她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弄清楚了她周边的人脉关系之后,她甚至有些同情起他们来。因为换成她处在霍氏的位置,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这样做,护国公府与皇帝之间关系微妙,而她的哥哥,是霍氏与护国公府共有的未来。

    宫廷,就是处在盛唐时期,也笼罩着难以抹去的悲色,何况是各方关系都相对复杂的大胤。

    她与殷昱其实没有太多的兄妹之情,殷昱还在宫里当太孙的时候,每天前呼后拥威风凛凛,不管走到哪儿明里暗里都有成堆的护卫,而他每天都很忙,朝里朝外,公事私事,她就是想跟这位胞兄建立几分感情,也是很难的事情。

    印象中他就是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的标志,他冷静睿智,亲切和蔼,文治武功,博古通今,殷昭简直从他身上找不出什么值得一说的缺点。甚至有时候看见他在对待那些暗送秋波的姑娘们时亲切但是疏离的表情,她会八卦地猜测,将来他跟他的妻子相处,必然也是这么相敬如冰。

    殷昭的童年在旁观中度过。

    栖霞殿跟整个宫廷以及朝堂似乎是独立分开的,除了朔望她必须上东宫及乾清宫请安,其余时间她都在开辟自己的小世界,之于这个大环境,她是个边缘人。

    她的地位已然很尊贵,她的生活已然很无忧,她不必像别的穿越者那样苦苦地奋斗,追寻振兴之道,她的使命,似乎只要静静地呆在她的位置,填补着这一项空白就好。她无意于干下什么了不得的事业,朝堂上的事不关她的事,她不会参与,也不可能让她参与。

    但是,既有着这样特殊的来历,她是不甘于让自己平白多得的这一生耗费在枯燥地宫廷生活之中的。

    她也不愿意让自己,变得像后宫那些妃嫔样寂寞。

    宫廷规矩森严,一开始不熟悉环境,她也只能安分守己的呆在栖霞殿,但是时间久了,她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心腹,寻找宫规之中一切可以抓住的漏洞。她幸运地通过疼爱的她的嬷嬷认识了内务府的采办太监。

    她提出想出宫看看,保证不惹事。

    内务府由祈王楚王二人掌管,这二人又一向唯太子之命是从,太监们知道是公主想要出宫遛遛,百般挣扎之下只好也同意了。

    她花了两天时间做足了准备,确保万无一失,乘着内务府的车出了宫。

    她极少上街,平日里就是出宫也都是有目的地往各宗亲府里去,或者是去相国寺。不过即使不熟,她也不怕迷路,因为她早就把京师几条主要大街以及衙门位置记得清清楚楚。这是她前世因着天生路痴而练就的本事。

    太监们去采买时,她就带着自己的宫女鹅黄上了北城大街闲逛。

    她已经十来年没曾尝到过自由自在逛街的的滋味,她很想念这些在前世十分普通的活动,老天爷应该体谅她,让她可以愉快地过一回瘾。

    她上了西洋货钱子比较集中的石矶坊,石矶坊过去,便临近国子监,国子监外的小巷口,便是她与内务府的太监约好的会合之地。

    她不害怕,因为人群里隐藏着两名她的侍卫,但凡她遇上点麻烦,他们都会出手的。

    她在铺子里挑中了一架铜片制的小风车,她爱极了它古朴的样子,所以一面走一面看。走了两步忽然打了个踉跄,谁把她的鞋子给踩掉了。

    “对不住对不住!”

    面前多了个深揖到底的人,身上穿着国子监统一的装束,胁下挟着书本,很慌乱的样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

    看见他慌成这样,她倒是把吐到嘴边的责备咽下去了。她的鞋子被踩掉了跟。

    “对不住,在下,在下给您穿上可成?”

    听到她说话,他更慌了,不敢抬头,却是只顾着把头垂到更低。

    殷昭倒觉得好笑。不敢看她,倒是敢帮她穿鞋子?亏得她的道德标准跟这个世界不在一个范畴,否则的话因着他这句话,几个耳光只怕都已经上了他的脸了。

    她比了个手势让侍卫们退下去,自己弯脚把鞋穿起来。

    一低头,看到他书上的署名,顾盛宗。

    “你姓顾?”

    她问。

    顾盛宗微惊,抬起头来,看到她的容颜,脸颊蓦地红了。垂眸道:“回姑娘的话,在下正是姓顾,家住麒麟坊。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声音挺好听的,长的也很端正,怎么胆子这么小?

    麒麟坊一带住着好几户勋贵,姓顾的只有鲁国公府。看他衣饰虽然是制式,但鞋履做工却极之讲究,定然不是寻常人家出身了。

    她忽然起了玩兴,说道:“鲁国公府家底不薄,你今日踩了我的鞋,若是就这么白白放过你那我也太吃亏了。我听说前面有家面馆做的面很不错,你请我吃面,我就饶了你。”

    “庆记面馆?”

    顾盛宗很快地说出所在。他点了点头,但紧接着,眼底又露出丝迟疑。“庆记面馆的面委实有名,在下很愿意答应姑娘的要求,不过,姑娘冰清玉洁,与在下同出同入,唯恐有损姑娘的闺誉。不如在下赔姑娘一双鞋如何?”

    “你这个人,真奇怪。口口声声说为了我的闺誉着想,又先是说要给我穿鞋,后又要送鞋于我,你说我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呢?”殷昭双手背在身后,摇着头说。

    顾盛宗结结巴巴,陷入了窘境。

    这个人看起来,平日里应该是极少与女孩子打交道。

    殷昭看着他,越发觉得有趣。

    不过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注定不能跟他多做纠缠。她说道:“你身上有多少钱,不如你把身上的钱全都给我,当做给我的赔偿好了。”

    他双眼亮起来,忙不迭地伸手解荷包,也不管有多少,一股脑儿倒在伸出手来的鹅黄手上。

    “多谢姑娘。”

    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殷昭看着鹅黄的手掌沉甸甸垂下,当中还夹着张小银票,深知不能再逗下去了。

    “好了,你走吧。”

    银子倒是也不必还回去,鲁国公府又不是寻常人家,身为朝中一等公,不差这几十两银子。若是还回去,倒容易使人误会。

    回了宫,殷昭便跟她的大太监鲁庆打听顾盛宗。

    鲁庆想了想,说道:“这顾盛宗,是鲁国公府的世子。”

    原来还是位世子。

    栖霞殿里都是她的人。她这一问,便立刻有人去关注顾盛宗。

    没两日,她就从鹅黄口里听到他在国子监饿肚子的消息。

    这个傻子!

    她当场就嘟囔出声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既然那是他在国子监一个月的膳银,又怎么只字不说?他又傻又笨,必然是不会跟鲁国公夫妇说他在大街上踩掉人家姑娘的鞋子,结果被人讹钱的事了。鲁国公府家教甚严,鲁国公夫人为怕儿子们在外乱来,在钱字上管儿子们又管得紧,他不说出因由来,他们怎么会再给?

    她让鹅黄出宫,去国子监替他补交了膳银。

    她居然对这个傻子产生了莫明的兴趣。

    她又出宫了,故意在他路过的街口与他“偶遇”。鹅黄在交膳银的时候曾与他在国子监碰面,他当时百般推托不受,最后才在帐房的劝说下点了头。

    他与几位同窗谈笑风生地走过来,倜傥潇洒,看不出一点拘谨。但是在看到殷昭时,他的脸又毫无意外地红了。

    对于殷昭,他居然还记得。

    他先是讶了讶,然后脸红红地唤她“应姑娘”。

    殷昭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局促了半日,不知道嗫嚅什么。

    殷昭故意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不得已把头抬起一点,顶着猪肝色的脸说道:“你,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面。”

    这一刹那,殷昭喜欢上了他。

    这么容易害羞的男孩子,一句你饿不饿,就击中了她的软胁。

    “饿啊,可是我的闺誉怎么办?”她背手微笑道。

    “我想好了,我们分开进去,然后我买两碗面,坐在不同的桌便是。”他支支吾吾地,但总算是说清楚了。“我观察过了,面馆也经常有女孩子在那里吃面,我们分开坐,这样便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弄得跟偷情似的。殷昭笑望着他。

    “好……么?”见她不说话,他惴惴地补问。

    殷昭点点头,“那你先走吧。”

    听到这句话,他忽然笑了笑,眼底的不安也立时变成光彩。

    两个人步行往面馆去。殷昭走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走路的姿态,他应该十六七岁吧,个子没有殷昱高,也不如殷昱英挺,但是出身武将世家,他底子还是不错的,身子很直,各部分比例也很好,放在各个朝代,都称得上中上的美男子。

番外 殷昭(2)

    没有几个男人能跟殷昱相比的,他那种美简直美得有点变态。

    她有顾盛宗这样的就可以了。

    他每走十来步就会回头看她一次,像是怕她跟丢了,又像是怕她一个人走着孤单。殷昭冲他咧嘴一笑,他便也红着脸笑一笑。

    到了面馆,殷昭找靠窗的位子坐下,托着腮看他坐在对面桌旁。

    面馆里人不少,他还是好像有些心虚。吃了几口,殷昭抱着面碗坐到了他旁边。他吓了一跳,嗫嚅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跟你坐一块吃。”她说。

    他很不安。

    她往面碗里下着孜然粉,说道:“其实何必这么麻烦,你就说我是你妹妹好了。”

    他立时释然。有些福至心灵的感觉。

    一碗面吃了两刻钟。

    并没有说什么话,殷昭也没有更主动。

    她本来不是那么强势的女子,只是遇见了猎物,才幻化成神兽。

    此后她隔三差五地出宫,他也已经习惯在街口多看看周边,目光聚焦到她身上时,总是会瞬间变得热烈。

    她渐渐知道他还没有订亲,而且鲁国公夫人正在计划这件事。

    她不想让别人捷足先登。

    她去找母妃说起这件事。才知道殷昱居然被皇帝关进了大狱,他们正在为这件事发愁,自然顾不上理会她。

    没关系,反正她也习惯了不被重视。

    她去找顾盛宗,告诉他她的哥哥入狱了。顾盛宗要回家寻鲁国公帮忙,被她拉住了。这件事根本任何人都没办法帮忙,鲁国公出面又有何用?

    当然,他还不知道她是赤阳公主。

    她想等她问过母妃之后再告诉他,因为但凡有骨气的人家没有几个真心愿意尚主的,即使她根本不是那种很难侍候的人。朝中闺秀那么多,作为鲁国公世子,顾家怎么会宁愿让他来迁就屈服于她?

    而她又不能让顾盛宗自己去跟父母争取,他们在外私下会面,这种事怎好让大人知道?

    这一日他陪着她在相国寺后头的菩提树下坐了一整个下晌。

    殷昱很快被流放。

    时隔两个月,她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在给一个小姑娘买发簪。

    那小姑娘十三四岁,很甜美。

    他从来没有给殷昭买过发簪。

    不但没有买过发簪,简直连什么东西也没买过。

    殷昭走过去,伸手拿起他们挑选的一枝簪来看了看,确切地说是支华胜。做工挺精致的,款式也好看,目测价格应该不便宜。比这更好看更贵重的首饰她太多了好么?

    可是再多再贵重,也比不上顾盛宗送的。

    她把它轻轻放下来,冲那女孩笑了笑,问他道:“你妹妹?”

    他双唇翕了下,点头,目光像胶,粘在她身上。

    她就知道。“妹妹”这招,还真好使。鲁国公府的姑娘们,她个个都见过好么?

    满腔的热情都冷下来了。

    原来儿女情长到头来,这样没意思。

    她转过头,信手指了指柜台,跟掌柜的道:“我要那对珍珠珠花。”

    付了钱,她拿着珠花出了门。

    她也不知道买它做什么,大约就是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是故意走进去的。

    两个月没见,物是人非。

    “绻绻!”

    走上青石板铺成的街,顾盛宗追出来,大声喊她的小名。绻绻是她前世的小名,她只让他一个人这样喊她。

    她回了头,微笑站在那里。

    他走过来,不安地道:“为什么这么久没见到你?我又不知道你家住哪儿,也找不到你——”

    她说道,“因为我订亲了。”

    他蓦地后退了步,脸上血色退尽。

    “当真?”

    “当真。”她道。

    她一直没跟母妃说这个。

    她依然隔三差五的出门,但是出没的地方不再是石矶坊,而是除了石矶坊以外的所有地方。她不觉得哀伤,也不觉得痛苦,因为她觉得,顾盛宗应该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的,既然没喜欢过,那就不存在亏欠,一个人的悲欢,总比两个人的纠葛来得容易了断。

    直到那日在永福宫朱廊下,他们面对面遇着了。

    鲁国公带他来见太子。

    见到她时他的面色很白,而且身形还有些微晃。

    她冲他笑了笑,端庄地越过他,要走回凤栖宫。

    忽然间她的左臂一紧,被他紧握住了。有武功底子的他力气还是很大的,都把她捏疼了。

    鲁国公大惊:“你这是干什么?还不放开?!”

    他眼里有水光,手下的力道越来越紧,浑然听不见鲁国公的喝问。“我从来没听说赤阳公主订亲了。你从头至尾隐瞒身份,就是为了愚弄我?”

    他喉头滚动,连她都能经由他的手掌感觉到他的微颤。

    廊下羽林军走过来。殷昭撇开头,摆了摆手。

    但是她又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会跟他在这里偶遇。

    “我配不上你吗?”他望着她,眼泪落下来。

    字字扎心。

    殷昭看向鲁国公,鲁国公惶恐地一低头,抬起手刀一下落在他后颈上,他栽倒在地,被鲁国公扛了回去。

    殷昭对着空气站了半日,转头被太子夫妇唤到了凤栖宫。

    她一点儿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包括她喜欢他,又被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太子夫妇目瞪口呆坐在那里,足足有半盏茶的时候没有缓过气。

    殷昭很平静地等待接下来该有的惩罚,但她等来的,是太子妃的拥抱。

    “是我们错了,把你丢在栖霞殿不闻不问,是我们错了。”

    殷昭忽然有些鼻酸,这辈子她还从来没有被谁这样拥抱过。她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形单影只,她从来没想过母妃会是这样的态度。

    这件事她这边算是过去了,鲁国公府经月不见信息。

    她估摸着他应该已经死心了,于是又去石矶坊晃荡。

    才上了街,他从侧边弹出来,像劫匪似的将她两手攥住,拖到旁边石狮子后。依旧憋红了脸,却半日也没说出话来。转眼又低头从怀里摸出只眼熟的发簪,颤着手插在她髻上。

    殷昭像是定在风里。这簪子就是那日在铺子里她拿上手的那只。

    她笑了下,望着他瘦削了许多的脸,抬手摸着头上的簪子,“好看吗?”

    他点点头,颤着唇,在她发间落下一吻。

    殷昭脸也热了,低下头去。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到如今还看不出来他的心意。

    即使她不去打听他,鲁庆和鹅黄他们也会帮她打听,当日看发簪的女孩子,是他二叔的女儿。

    殷昭觉得自己的爱情就像园子里随处可见的木槿花,不声不响地就开放了。顾盛宗放在整个大胤里,倒数顺数都轮不到他进前三,可是木槿花开放不需要全部的太阳,它只需要能够照耀到它的那部份就够了。

    作为一个穿越女,她没有特别大的成就,甚至也不曾利用得天独厚的条件给自己创造些什么了不得的未来,她就是守在窗子里的安静的少女,等来了她的花开。

    当后宫里那些久远的肮脏的事情曝露于天下,她更是珍惜她亲手浇灌出来的这朵小花,天下间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有静如秋水的爱情,有大气果敢如谢琬的女子,也有随遇而安如她的女子。

    当所有人都在为惠安太子的枉死而惋惜,为霍达夫妇的罪孽而切齿,为兰嫔的结局而感到可悲,为孝懿皇后的残忍而颤栗,她只能感慨命运的强大,让身处漩涡之中的这些人无法不随波逐流。

    朝堂与后宫都是吞人的漩涡,几个人能控制住自己不受左右?

    诚然,惠安太子必然是无辜的,可是在皇权为上的封建社会里,他出生在宫廷,而且又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位置,那么在宣惠皇后驾崩那刻起,他的存在就注定已经成为了后来人的威胁。即使裕妃不为后,兰嫔也会争,兰嫔不争,后来的德妃淑妃她们都会争。

    他占据了后来人执掌大权的道路,他就注定在太子之位上坐不稳当。

    如果一定要说有错,宣惠自己也有错。她死之后,惠安的下场她应该能想象到的,在这种情况下,宣惠可曾为自己争取过什么?有无勇敢地面对病魔?裕妃在她床前照顾那么久,她可曾向她托付过惠安?

    裕妃当时作为位份最高的妃子,本来册封为后的希望就非常大,如果惠安过继到她名下,裕妃就算有想为自己亲儿子谋前途的打算,为避嫌疑,也必然不敢杀惠安。以裕妃的冷静隐忍,别的人要想冲惠安下手,难度也会更大几分。

    所以,宣惠皇后本身,就是个不适合于宫廷的性子。

    如果殷昭是她,她是肯定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的,即使她活命无望,她也会在临死前恳求皇帝不要立惠安为太子,甚至,再顺手做个人情,提出让皇帝册立裕妃为后。相比起皇位,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如何让失去生母庇护的惠安平安地长大,去过他自己的人生,应该才是最重要的。

    在若干年后,继任的皇后和太子也许还是不会放心惠安,可如果当母亲的做到这种地步仍不能保全他,他也仍然还是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那么也只能说明他不适合宫斗生存。

    所以在殷昭看来,整个故事里除除了霍达夫妇,孝懿和兰嫔的作为都没有什么值得特别责备的地方,后宫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道路坦荡?兰嫔不幸在于输了段数,孝懿则只不过是把对手以及障碍一次性去除了而已,而过份的是,她竟然还一举成功了。

    但是即使如此,霍达夫妇却仍然难以使人原谅。

    而殷昭庆幸,她是从宫里走出来的人,而非走入宫中的那些人之一。

    感谢命运,让她能做个随遇而安的女子。感谢命运,让她遇见顾盛宗。

番外 殷煦(1)

    大胤隆盛九年,国中又有人凯旋回朝。

    这一次大军回朝代表着大胤朝至少五十年无仗可打,因为人们心目中敬爱的太子殿下率兵亲征,于五年前平定东海之后,又在这次将背信弃义的蒙古鞑子重创之后赶去了关外数百里。蒙军主帅被歼,可汗所有后嗣被捉,整个部落想要恢复元气,没有个四五十年的时间是做不到的。

    “这下京师又该热闹了!听说明日就到京,皇后娘娘都让骆大人带着锦衣司的人去京外迎接了!”

    “太子殿下真英武!……”

    许敏秋默不作声地听姐妹们议论了半晌,起身回了房。

    他这一去就是两年,皇后娘娘当然会想念他。就连她,也有点想念。

    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许敏秋的脸红了,像桌上摆的红苹果。

    殷煦归心似箭。

    这一仗居然打了两年,这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原本是打算最多一年半时间把他搞掂收工的,谁料鞑子狡猾,居然联合别的部落反扑,弄得他只好再多留几个月,直将他们驱赶到天山底下才算数。这一来,他就没赶上她的生日。

    好吧,他从来也没有因为哪个女人弄得这么着急忙火,就算是他的母后,他也没这么时刻惦记过,当然,这也是因为母后根本就不稀罕他惦记,她哪年的寿辰不是等他和弟妹们磕头拜过寿后就把父皇一个人留下,而把他们支楞开的?

    他记得他十岁那年,他们俩还偷偷地出宫去戏社看戏呢!打量他不知道。

    不过,既然他们喜欢瞒着,他也就厚道地没捅破就是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尾随在父皇的便辇后头,看着他们俩作寻常打扮进了戏社,骆师父还暗地里给他们开路。他本来从来没进过那种地方,见着他们俩进去,于是也就递了钱给小二,拿折扇挡脸进了门。

    谁知道转弯就跟人撞了个满怀,那是个有着水汪汪无辜大眼睛的小姑娘,身子纤弱地很,居然被他这么一撞就倒在了地上,张大眼看着他。

    他连忙拉她起来,以背对着父母的方向拉她到一旁:“撞疼了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他,连话都不敢说出来。

    他就不高兴了,他有这么可怕吗?“你要是疼就说,干嘛这么窝窝囊囊地?”

    谁知道她听了这话,倒像是被伤害到,立即鼓起两腮来说道:“我才不窝囊,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谁。难道就因为被撞了一下,我就要跟皇太子为着这个事纠缠不休吗?!”

    他愣在那里。她居然认识他?

    “你是谁?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他一把拖了她扣在墙上,恶狠狠地说。她看起来顶多八九岁,居然认识他,而且居然还能这么样理直气壮地跟他说话,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嚷嚷,要是让母后看见,他一顿板子又逃不掉了!

    她被扣住肩膀,不得已道:“我是参知政事许晋的长孙女。”

    许晋的长孙女?他怀疑地上下打量她。她气质虽然不差,可是衣着却显普通,拜他那万能的姑姑所赐,他如今对于京中女眷们的衣裳流行款式也有着大致了解,眼前的她衣服样子还是前几年的样式,色泽也显旧了。许晋好歹是当朝二品,怎么面前的她看起来一副小门小户出身的样子?

    他斜眼看着她。

    她站起身,挺直胸脯扯了扯衣摆,说道:“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不过这跟太子殿下没关系。”

    说完,她就扬着下巴走了。

    殷煦也没有看戏的心思了。

    回到宫里,他就开始调查许家的事。

    隔日打听到许晋正在府里,便就与谢匡一道上门拜访。

    舅舅谢琅与许晋关系挺不错的,谢匡也常在许家来往,但是谢匡对于许家的内宅的事情也不清楚。只知道许家大姑娘叫做许敏秋,生母早亡,继母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过门后连生了两个儿子,在许家地位不低。

    谢匡熟知谢家家史,所以对于这些有关后宅的关键词把握得较到位。

    殷煦开始相信那倔强的丫头就是许敏秋,于是拉上谢匡登门拜访。

    太子殿下亲临,许家原该亲自出迎。只是谢匡常在府上来往,而许家同龄的子弟们又没想到殷煦也会跟着来,于是此行低调得很。

    谢匡委婉地跟许家少爷们打听姑娘们,大家年岁都不大,常在一处见面。少爷们不疑有它,便就请了姑娘们出来说话。

    这之中并没有许敏秋。

    殷煦问:“你们谁是府里的大姑娘?”

    姑娘们个个摇头争着道:“大姑娘前日偷偷出府,被祖父罚去了田庄。”

    就因为出个府,所以被罚去了田庄?

    殷煦回想起她在戏社里的寒酸,开始明白她在许家的处境。

    他到了许家田庄,看见她在跟庄子上的老妈妈一起学纺棉花。春日底下她的笑容那样欢畅,竟跟阳光一样耀眼。

    同纺纱的村妇发现了他,她也睁着那双大眼睛站起来。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下了马,拖着小板凳在旁坐下,“也给我织双袜子呗!”他又不缺袜子,只是觉得这样的阳光下看她做事很开心。

    而她竟然拒绝他:“男女授受不亲,我为什么要给你织袜子。”

    “因为我是太子啊。”他恶劣地道。他从来没有这样不要脸过,但是为了欺负她,他一点儿也不介意让自己变得那么无耻可恶。

    她果然抿唇望着他,大约是想瞪他,但是又不敢。

    他哈哈大笑,翻身上马,扬蹄上了大道。

    他无意去插手别人的家事,来田庄的路上的确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毕竟以那丫头的磨叽,不知道几时才能回城来。不过看到她笑的那么平静开心,他又觉得也许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她也能搞定这些的。

    上了大道好远他才在侍卫的提醒下发现,她居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过来了。

    从庄子到这里那么远的路,她居然都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皱了眉掉头跑回去,看着累趴在马下苍白着小脸的她,心里的气竟不打一处来:“没用的女人!”

    她气喘嘘嘘地抬起头,眼里露出深切的企求:“我给你织袜子,但是你不要跟别人说你见过我好不好?就是刚才有人看见你来见过我,也请你在有人问起你时不要承认!我会说是不认识的人。你是太子殿下,我招惹不起……”

    就因为他是太子,所以她就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就因为要护着闺誉,所以不惜奔路五六里路追赶?

    “上马!”他说道。

    她抬起头来,似有些茫然。

    “上马来!”他伸出只手,脸色沉凝如水。“别让我说第三次!”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才颤着把手伸出来。

    他拿披风盖住她,径直带着她去了许家。

    许家人看见自家被放逐的大姑娘竟与他一道回来,个个嘴里都能塞得下鸡蛋来。

    “本宫路过许爱卿家的田庄,看见个被人欺负的姑娘,打听得是贵府的大小姐,所以顺手替许大人送了回来。”

    他拿着马鞭站在许家正堂里说话,态度不比在面对东瀛使臣时要好,“皇上常教导臣子们要‘内外兼修’,既然管好公中差事,又好管住内宅家声。放着偌大的府邸不让府上大姑娘住,却把她送到田庄上去当下人惩罚,今日若不是本宫恰巧路过救下大姑娘,回头失的是谁的体统?”

    许家人悉数跪下,个个噤声。

    他看了眼跪在下方的她,负手出了门。

    此后一连几个月都没上许家去。

    “殿下,您带回来的这些东西都放哪儿去啊!”

    太监郑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从钟粹宫拜别父皇母后回到了永福宫。面前堆着两大麻袋北疆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有那边女子的珠钗首饰,有雕着各种花纹的器皿,这些都是他平时没事儿的时候搜集的。

    魏子卿在旁捂着嘴笑,说道:“这些破烂玩意儿谁要?直接送去许家就得了!”

    殷固越过她跑过去:“大哥留些给我,我给姑姑家的茜姐姐送去!”

    殷煦轻敲他的爆栗:“叫你跟我去你又不去,这回来捡现成的!”

    殷固抱着脑袋,冤枉地道:“哪里是我不去?是母后说我没满十三岁,不能去!”说罢又拖着魏子卿的袖子:“卿姐姐也不帮我求求情!”

    魏子卿摇着团扇站起来:“我才懒得搭理你们这些破事儿,我找曼儿玩去!”

    许敏秋处理完长房的帐务,端起茶来细品。

    十岁起她就开始着手向继母刘氏展开报复,这六年来她都没闲着,先是取得了祖父母对她的支持与宠爱,然后让父亲逐步地厌弃刘氏,最后成功地把长房的中馈拿在手上,开始能够挺直腰杆地做许家的大姑娘。

    她并不是生来就是心机深沉的女子,她就算想反抗,也要她有机会。刘氏把面子功夫做的滴水不漏,让她找不到丁点漏洞来发挥。她能够成功翻身,说起来还是因为殷煦。

番外 殷煦(2)

    那年他不由分说从田庄上将她送回许家,整个过程她是懵然无措的,她仅有的一点判断是他绝不会害她,也不至于害她。于是她上马了。

    可是在看到当他厉言训斥完祖父之后,满屋子那么多人的俯首帖耳,她忽然意识到,他这个举动看起来粗蛮无礼,可实际上却是在给她提供翻身的契机!

    在他走后,她毫无意外地被祖父召到了正房询问事情经过,于是她头一次利用这机会,由此开始获得了被他们正眼瞧的资格。

    这些年的付出和收获是相等的,而那次之后,他从来也没有再正面向她提供过什么帮助,可是每次她受了委屈,或者反抗失败之后,他又总会在任何地方找到她,帮她擦眼泪,骂她蠢女人,然后带她去吃饭,跟她分析成败原因。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块朽木,楞是让他雕出花来了。

    可他总说他才不是木匠,要做也是做玉匠。

    他就连夸人,都不让人听得爽快。

    一开始她也不习惯他对她的呼来喝去,可是每每被他吼完她又总是能得到更多的慰籍,这使她觉得,她其实是幸福的,因为在许家,她很难得到这样真挚而纯粹的责骂和安抚,他对她的恼恨是真的,对她的心疼和关切也是真的。

    事实上他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只要他一声令下,她在许家的地位会一夜之间大转变,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起初她也困惑,因为在对抗根基深厚的刘氏之时力量太过悬殊了,她拼的太辛苦了,可是后来她渐渐知道,他这是让她真正地站起来,真正变成一个坚强而有自保能力的女子,将来她无论在哪儿,都有让自己过得好的本钱。他这样做,才是真正地在帮她。

    她和他从来没有什么暖昧不清的接触,从头至尾,他待她就像个徒弟,像个妹妹,也或者像个能力并不对等的朋友,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即使知道,她也还是禁不住在心里给他留出了大大的位置,她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的婚事会由许许多多的人齐齐决定,她虽然也是二品大员府上的小姐,可是她最狼狈最窝囊的一面都被他见过了,要他喜欢上她,只怕很难。

    她端着微冷了的茶,自嘲的笑了笑。

    其实能有他这样的朋友,这样的师父,她也满足了,哪怕他就是一介平民,她也同样会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下喜欢上他,也同样会因为害怕单恋而心生忐忑。

    现在,他能够回来,便比任何事情都值得高兴。

    殷煦到了许家门前,看着面前熟悉的门廊,他勒马定住。

    两年没见那丫头了,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西北军中又不能与她通信,这两年就纯粹在思念里度过了。

    在出征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喜欢是她的,以为自己不过是路见不平,因为熟知母后幼年的遭遇,看不惯她也遭受类似的困境,可是出征在外的那些日子他发现,原来并不止这样,在他一面埋怨一面像个管家婆似的教她这教她那的同时,他已经把这个笨丫头深深地放在了心坎上。

    当然,皇叔他们不只一次地跟他说过,将来他的太子妃必须是能够像母后那样,可以与丈夫并驾齐驱的,可以强大到以自身的魅力影响到许多人的,或者是像皇太后那样,有着极之显赫的家势的,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前,他对这样的建议一点儿也不反对。

    可是当他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在清楚地知道许敏秋并不属于这之中的任何一类的时候,他不这么想了。

    从小到大,除了生活必备,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大到赫赫战功,小到一件武器,父皇和母后从来没有任他予取予求,这样的教育方式使得他的个性十分明显,一是对于手上拥有的一切他都十分珍惜,一是他已经习惯了认定了目标就直接想办法争取得到。

    他发现自己喜欢了这样一个不合格的女人,他也还是义无反顾的喜欢了。

    选择她并不会给社稷和朝堂带来什么坏的影响,这就是他义无反顾的理由。

    他怀着心中难以抑制的热情,让人叩开了许府的大门。

    昨天一回宫,殷煦就去找谢琬说了这件事。

    殷煦与许家丫头的事她都早有耳闻,这些年她虽然深居后宫,但是她的消息系统可是没有一日懈怠过。他们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作为母亲,她也有过担忧,但是她没有前去阻止,更不曾干涉,她也想看看她的儿子会怎么样处理自己的感情。

    出乎她意料地,他们私下接触五六年,从头到尾竟然发乎情止乎礼,她没有见过许敏秋,无法置评,可她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和骄傲,殷昱当初在皇位与对她的忠诚之间作出了艰难的选择,而她至今也对殷煦有着隐隐的歉意,虽然他们都不是真正怀有恶意,但不管怎样,也算是扔了个麻烦给他。

    所以当他来找她的时候,她很平静地微笑看着他,他的一切行动都在她的意料中,她也在等待他会怎么跟他开口说起这件事。

    他说他想娶许敏秋,从头至尾事无巨细全说了给她听,想听她的意见。

    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微笑告诉他,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而他除了是个男人,更是大胤朝的太子,是未来的国君,他只要清楚地知道,所做的任何选择都能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先祖就好。

    这是作为皇后,她对他的期望,而作为母亲,她也有话告诉他:“世间的女子有很多种,有能够为了大爱舍弃小爱的人,譬如太后娘娘,为了能与先帝在一起,她能够容忍先帝有郑武二侧妃。可是也有不能够做到这地步的,譬如你母后我。

    “在你确定娶谁之前,必须知道,你能给予她什么,她能容忍你什么,母后希望你能有你父皇这样的好运气,没有在我与国事之间左右为难的时刻,但是身居皇位,谁也说不准,而你作为坐拥天下的帝王,也不一定会有遇不到更心动的人的时候,甚至于无奈的时候。

    “介时,她能否接受?

    “当你决定爱一个人,决定与她共同开创未来,你就应该想好,将来这些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你要如何面对,如此,你才不会临到头时迷茫不已。而你也应该让她知道,嫁给你,会具备什么样的风险。简言之,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希望她的儿女们都能在他们的人生道路上快乐地幸福到老,纵使世事难以尽如人意,她也不希望会发生这样那样本来可以避免的悲剧,家国安宁,才是她这生最终的目的和期盼。

    她祝福殷煦。

    (完)

新书《裙上之之臣》已发布~

    那年他不由分说从田庄上将她送回许家,整个过程她是懵然无措的,她仅有的一点判断是他绝不会害她,也不至于害她。于是她上马了。

    可是在看到当他厉言训斥完祖父之后,满屋子那么多人的俯首帖耳,她忽然意识到,他这个举动看起来粗蛮无礼,可实际上却是在给她提供翻身的契机!

    在他走后,她毫无意外地被祖父召到了正房询问事情经过,于是她头一次利用这机会,由此开始获得了被他们正眼瞧的资格。

    这些年的付出和收获是相等的,而那次之后,他从来也没有再正面向她提供过什么帮助,可是每次她受了委屈,或者反抗失败之后,他又总会在任何地方找到她,帮她擦眼泪,骂她蠢女人,然后带她去吃饭,跟她分析成败原因。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块朽木,楞是让他雕出花来了。

    可他总说他才不是木匠,要做也是做玉匠。

    他就连夸人,都不让人听得爽快。

    一开始她也不习惯他对她的呼来喝去,可是每每被他吼完她又总是能得到更多的慰籍,这使她觉得,她其实是幸福的,因为在许家,她很难得到这样真挚而纯粹的责骂和安抚,他对她的恼恨是真的,对她的心疼和关切也是真的。

    事实上他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只要他一声令下,她在许家的地位会一夜之间大转变,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起初她也困惑,因为在对抗根基深厚的刘氏之时力量太过悬殊了,她拼的太辛苦了,可是后来她渐渐知道,他这是让她真正地站起来,真正变成一个坚强而有自保能力的女子,将来她无论在哪儿,都有让自己过得好的本钱。他这样做,才是真正地在帮她。

    她和他从来没有什么暖昧不清的接触,从头至尾,他待她就像个徒弟,像个妹妹,也或者像个能力并不对等的朋友,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即使知道,她也还是禁不住在心里给他留出了大大的位置,她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的婚事会由许许多多的人齐齐决定,她虽然也是二品大员府上的小姐,可是她最狼狈最窝囊的一面都被他见过了,要他喜欢上她,只怕很难。

    她端着微冷了的茶,自嘲的笑了笑。

    其实能有他这样的朋友,这样的师父,她也满足了,哪怕他就是一介平民,她也同样会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下喜欢上他,也同样会因为害怕单恋而心生忐忑。

    现在,他能够回来,便比任何事情都值得高兴。

    **

    殷煦到了许家门前,看着面前熟悉的门廊,他勒马定住。

    两年没见那丫头了,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西北军中又不能与她通信,这两年就纯粹在思念里度过了。

    在出征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喜欢是她的,以为自己不过是路见不平,因为熟知母后幼年的遭遇,看不惯她也遭受类似的困境,可是出征在外的那些日子他发现,原来并不止这样,在他一面埋怨一面像个管家婆似的教她这教她那的同时,他已经把这个笨丫头深深地放在了心坎上。

    当然,皇叔他们不只一次地跟他说过,将来他的太子妃必须是能够像母后那样,可以与丈夫并驾齐驱的,可以强大到以自身的魅力影响到许多人的,或者是像皇太后那样,有着极之显赫的家势的,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前,他对这样的建议一点儿也不反对。

    可是当他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在清楚地知道许敏秋并不属于这之中的任何一类的时候,他不这么想了。

    从小到大,除了生活必备,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大到赫赫战功,小到一件武器,父皇和母后从来没有任他予取予求,这样的教育方式使得他的个性十分明显,一是对于手上拥有的一切他都十分珍惜,一是他已经习惯了认定了目标就直接想办法争取得到。

    他发现自己喜欢了这样一个不合格的女人,他也还是义无反顾的喜欢了。

    选择她并不会给社稷和朝堂带来什么坏的影响,这就是他义无反顾的理由。

    他怀着心中难以抑制的热情,让人叩开了许府的大门。

    **

    昨天一回宫,殷煦就去找谢琬说了这件事。

    殷煦与许家丫头的事她都早有耳闻,这些年她虽然深居后宫,但是她的消息系统可是没有一日懈怠过。他们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作为母亲,她也有过担忧,但是她没有前去阻止,更不曾干涉,她也想看看她的儿子会怎么样处理自己的感情。

    出乎她意料地,他们私下接触五六年,从头到尾竟然发乎情止乎礼,她没有见过许敏秋,无法置评,可她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和骄傲,殷昱当初在皇位与对她的忠诚之间作出了艰难的选择,而她至今也对殷煦有着隐隐的歉意,虽然他们都不是真正怀有恶意,但不管怎样,也算是扔了个麻烦给他。

    所以当他来找她的时候,她很平静地微笑看着他,他的一切行动都在她的意料中,她也在等待他会怎么跟他开口说起这件事。

    他说他想娶许敏秋,从头至尾事无巨细全说了给她听,想听她的意见。

    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微笑告诉他,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而他除了是个男人,更是大胤朝的太子,是未来的国君,他只要清楚地知道,所做的任何选择都能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先祖就好。

    这是作为皇后,她对他的期望,而作为母亲,她也有话告诉他:“世间的女子有很多种,有能够为了大爱舍弃小爱的人,譬如太后娘娘,为了能与先帝在一起,她能够容忍先帝有郑武二侧妃。可是也有不能够做到这地步的,譬如你母后我。

    “在你确定娶谁之前,必须知道,你能给予她什么,她能容忍你什么,母后希望你能有你父皇这样的好运气,没有在我与国事之间左右为难的时刻,但是身居皇位,谁也说不准,而你作为坐拥天下的帝王,也不一定会有遇不到更心动的人的时候,甚至于无奈的时候。

    “介时,她能否接受?

    “当你决定爱一个人,决定与她共同开创未来,你就应该想好,将来这些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你要如何面对,如此,你才不会临到头时迷茫不已。而你也应该让她知道,嫁给你,会具备什么样的风险。简言之,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希望她的儿女们都能在他们的人生道路上快乐地幸福到老,纵使世事难以尽如人意,她也不希望会发生这样那样本来可以避免的悲剧,家国安宁,才是她这生最终的目的和期盼。

    她祝福殷煦。

    (完)

新书《后福》

    新书发布了~

    简介:

    官场旦夕祸福,后宅勾心斗角。

    谁说背负着前世仇恨,今生就不能活得痛快潇洒?

    沈家世代相传的除了道貌岸然,恰恰还有一张厚脸皮。

    保富贵,谋尊荣!

    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雁扫一眼这京城四处锦绣膏梁,笑眯眯袖了手道:谁赢谁有什么要紧?横竖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

    ——————————————

    欢迎大家来戳~

    然后顺请点点右上角的完本满意度调查,多谢哒~!

新书《天字嫡一号》

    开新书了~请大家继续支持、收藏、投票~~~

    《天字嫡一号》: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见的人多了,什么渣滓都有。

    自私专横一样不缺

    毒舌作死一件不少

    知道你权大势大魅力大,有本事你来休我呀?

新书:《上神来了》求支持~

    新书已发,打滚求支持~~求收藏,求推荐票~~~~~~~

    文案:

    慕九仙路顺遂,关键时刻却卡住迟迟飞升不了。

    师父给她指了条明路,本来可以在天庭混一混等待时机达成所愿,哪知道半路却捡回个缠人精……

    她出门办事,他揣着袖子望天:早点回来!

    她跟仙僚说话,他无数记眼刀甩过来:那小子是谁?

    她应酬归来,不过多喝了两杯酒,他打翻的醋简直能演一出水漫金山……

    慕九有点头疼。

    作为一个洪荒上神,这厮怎么一点都不像传说中高贵冷艳呢?

新书《锦庭娇》

    新书《锦庭娇》已发,这次是看似熟悉,却又不太一样的故事。

    请大家移步支持,谢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967/ 第一时间欣赏大妆最新章节! 作者:青铜穗所写的《大妆》为转载作品,大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妆介绍:
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