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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零章 太孙

    瞥到胡潆来了,黑小子也不打招呼,便一个虎跳,朝他面门猛地就是一拳

    “来得好”胡潆笑一声,身不动膀不摇,只挥动衣袖,便将黑小子开碑裂石的拳头带偏,只擦到他的衣角便打空。

    黑小子闷哼一声,稳住身形,曲臂一肘击向胡潆肋下,胡潆这次用指一点,又把他的胳膊带偏,还是没击中

    黑小子的后劲儿很足,两次不中,拳脚更加凶猛,疾风暴雨般朝胡潆攻来。

    “要神、意、气、劲形神合一,气劲贯通,神不外溢,意不旁驰,劲不妄用,气劲合一。”胡潆一边见招拆招,一边出声指点。着着突然转守为攻,一招灵蛇吐信直刺他的面门,迅猛绝伦远超黑小子。

    黑小子招架不迭,忙撤步后退步,胡潆则趁势进击,招式之变,犹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人防不胜防,气势如狮虎般威猛,勇往直前,所向无敌。若非他点到即止,那黑小子早就被打得妈妈都不认识了。“浮气要聚,本力要勇,虎腕要挺,腰眼要灵,心血要活。天门扛,腰脉提,仓门歉气分阴阳。肚讲阴阳沉,阴聚阳散,八卦为根。总得一身之法”

    饶是如此,凡胡潆点到的地方,黑小子都感到如被马蹄踢了一样,痛彻骨髓,但他性情坚韧,仿若毫无所觉,全神贯注的体味胡潆的拳意。

    “何为一身之法?”直到胡潆打完收工,黑小子才揉着浑身的痛处,喘着粗气问道。

    “劲从足下起,还得丹田足。紧五把,表六节,七节沉,八节挺,九节灵,十节攻,十一节蹬,十二把,十三心肝脾肺肾,十四胀肚入槽,方得周身之理”胡潆完,掩武术大师的风范,笑着抱拳道:“太孙殿下,得罪了”

    那黑小子竟然是当今皇帝的嫡长孙、当今太子的嫡长子朱瞻基,他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道:“胡师傅老不在京城,我这套三皇炮捶想找人指点都找不到。”

    “呵呵,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胡潆笑道:“微臣已经把这套拳法的要诀倾囊相授了,殿下所缺的是切磋琢磨,自行体悟。”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先生这老师当得真清心。”朱瞻基笑起来道:“过年的束惰可只给一半了。”

    “实在是不得已。”胡潆苦笑道。

    “哈哈,我跟先生开玩笑的。”朱瞻基放声大笑,请他步入院中的凉亭下吃茶点。坐定后,朱瞻基露出些少年人的心性,抓耳挠腮道:“先生,帮我问王贤了么?到底怎么才能战胜金翅大将军?”他正是那在苏州跟王贤学习《虫经》的黑小子,回京后仗着新学的本事,果然胜多负少,谁知赵王府也不是吃素的,竟然弄出个金翅大将军,把他杀得一败涂地。

    “这……”胡潆歉意道:“殿下恕罪,微臣没问。”

    “……”朱瞻基面露失望之色道:“先生事多,忘了也是正常。”

    “殿下所托,微臣岂敢忘记。”胡潆叹口气道:“只是时机上实在不合适。”

    “怎么?”

    “王贤出事了。”胡潆完,两眼紧盯着朱瞻基,观察太孙的表情。

    “什么事?”朱瞻基一惊。

    看来太孙对那小子,还真有几分关心,胡潆暗道。便将王贤被锦衣卫浙江千户所抓住,下了大狱的事情,告诉朱瞻基。

    “啊”朱瞻基的惊讶之色更浓了:“他真弄死了那何常……常在?”

    “这个么……”没有比胡潆更清楚的了,因为当初就是他把这事儿压下的,迟疑片刻,又叹口气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应该是这样的。”

    “好大的胆子”朱瞻基一拳捶在桌面上,激动的站起来来回走动道:“旁人听锦衣卫的威名,早就吓破胆子,光想着如何保命了。他一个小小的书吏,竟然敢先下为强,把何常毙掉”着竟咧嘴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这家伙够劲儿”

    “殿下……”胡潆这个汗啊,小声提醒道:“不管怎么,他都是杀人了”

    “杀得好该杀不得不杀”朱瞻基大声道:“那何常已经是死罪了,锦衣卫李代桃僵把他换出来,还让他成了天子亲军,这样的丑闻要是传出,朝廷颜面何存?所以我杀得好何常气势汹汹而来,摆明了是要让他家破人亡的,难道不该杀对方又是锦衣卫,凌驾法司之上,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吏能抗衡的,这时候除了先下为强,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所以是不得不杀”

    “……”见朱瞻基对王贤充满激赏,胡潆脸上都出汗了,这太孙果然跟太子一点都不一样。要是太子知道这事儿,肯定要,何常纵使该死,也该由朝廷处置,王贤自己动,也犯了杀人罪……,云云。

    不过太孙发此惊人之语,声音还这么大,胡潆不得不小声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哼……”朱瞻基冷哼一声道:“要是连身边人都收拾不好,我这皇太孙真该找块豆腐撞死了”着目光一扫荷花池,冷冷道:“不瞒你,年前我借故打死了两个,就再没人敢乱嚼舌根了”顿一下道:“我本也想帮父亲收拾一下,但他就是不许。”

    果然是永乐皇上的圣孙,,胡潆暗暗感叹一声道:“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不要再给太子雪上加霜了。”

    “唉,”朱瞻基郁闷的坐下,他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对于父亲和爷爷之间的事,是从来不予评价的。便把话题转回王贤身上道:“把他救出来,送到京城”

    “实不想瞒,微臣来之前,已经到杭州捞过人了,”胡潆叹气道:“只是人家后台硬得很,根本不给我这个五品钦差的面子。”

    “难道他们真敢彻查此案?”朱瞻基方面阔口、鼻若悬胆,双眉浓密如剑、双目炯炯有神,虽然皮黑,但更显得英武不凡。据朱棣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年少时,喜欢的不得了。

    “当然不敢,”胡潆道:“不过锦衣卫抓人,何曾需要正当理由?”

    “那就好办了”朱瞻基一拍大腿,沉声道:“我来救他”

    “殿下三思啊。”胡潆忙道:“别惹得皇上不快。”

    “呵呵,还用你提醒?”朱瞻基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我当然不会,他是我玩蟋蟀的朋友。

    “还是慎重些好,就算皇上答应,惹恼了纪纲,您也见不着活的王贤。”胡潆的提醒很有必要,虽然杭州离南京只有六百里,但路上得个急病、或者失足落水,甚至遭遇倭寇,都不是不可能的。

    “我自有主意”朱瞻基冷哼一声,霸气道:“我要让他们知道,王贤是我罩的人,我看谁敢动他”

    见皇太孙主意已定,胡潆只好住口,两人喝了会儿茶,又下场接着开练

    与太孙那里的虎虎生威相反,太子的书房里,却满是凝滞沉重。

    此刻房中,除了太子、杨溥,还有另外两名官员,其中年长一些,穿着五品服色的,是左春坊大学士、翰林侍讲黄淮,另一个穿七品服色的年轻人,是詹事府主簿金问,都是东宫属官,太子的心腹之臣。

    胡潆的那份奏章,在几人上传阅,最后回到太子上,朱高炽问道:“几位师傅怎么看?”

    几名东宫官员中,以黄淮为首,他沉吟良久,答道:“回禀殿下,锦衣卫的罪行耸人听闻,只要陛下看到,必然要发作”

    “难道父皇还不知道?”朱高炽皱眉道。

    “就算知道,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黄淮道:“毕竟是自家的事情,锦衣卫这耳目,八成会失明失聪的。”

    “依师傅的意思,今天的事情,也不会传到父皇耳朵里?”朱高炽表情稍稍放松松道。

    “应该是这样,”黄淮点头道:“估计纪纲就压下了,如果殿下不提,他肯定也乐得装聋作哑。

    “不能不提”金问年轻气盛,并没有被年的挫折磨灭掉锐气:“胡潆将二事合一,写在一本奏章上,就是不想让我们压下此事”皇上要看奏章,就会看到杭州的事情。

    “皇上不大可能会看的。”黄淮轻声道。

    “万一要看怎么办?”金问问道。

    “公疏,怎么跟黄师傅话呢。”太子微微皱眉,问杨溥道:“杨师傅怎么看?”

    “微臣倒也觉着,没什么好怕的,”杨溥道:“就算我们帮纪纲瞒下此事,他也不会心存感念,还是会帮着汉王修理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当他的帮凶?殿下还是以百姓为念吧,陛下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啊”

    “还能借此事,让皇上教训纲一番,至少还能提振下士气……”见素来持重的杨溥支持自己,金问大感兴奋道。

    “还是问问士奇兄吧……”谁知杨溥又缓缓道:“这些事情,还是他能看得透彻。”

    “嗯。”太子点点头,对杨溥道:“劳烦先生晚上问一下,孤明早进宫。”

    “是。”杨溥轻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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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永乐大帝

    大明皇城的正门叫洪武门,门内一条自南而北的宽阔白石板御道,御道东侧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西侧是五军都督府,寓意对持文武二柄。御道的尽头是外五龙桥,过五龙桥便是宫城,也就是紫禁城。

    宫城的正门叫午门,通常称午朝门,午门内是内五龙桥。过桥是奉天门,奉天门后,便是宏伟的三大殿,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是举行国之大典的地方。三大殿以北是后廷,,居中有乾清宫、坤宁宫,东侧有柔仪殿、奉先殿、春和殿等,西北面有御花园,这是皇帝和后妃们生活居住的地方。

    此时正是春意正浓的大好时节,御花园里更是花开似锦、凤舞蝶闹,好一副千红万紫大明春宫图。然而身居其中的宫人们,却一个个低眉顺目,噤若寒蝉,连咳嗽一声都不敢,因为他们的主人,也是这天下亿万众生之主,大明永乐皇帝,正在御花园中,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僧人对弈,一旁伺候的那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穿一身宦官服色的中年人,便是当初陪同朱瞻基下江南,在苏州与王贤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内总管郑和。

    那僧人生一个鹰钩鼻、一双三角眼、垂着两道寿眉,看上活像一只老秃鹫,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那个颠覆了建文皇朝的和尚当年袁天师看了他的相貌后,认为他和元朝忽必烈的黑衣宰相刘秉忠有一样的面相,曾经作诗送他曰:

    ‘岸帻风流闪电眸,相形何似相心忧。

    凌烟阁上丹青里,未必人人尽虎头。,

    袁珙不愧是相面大师,一见到这为大明第一奇人,就断言他‘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而当时还法号道衍的姚广孝,也没让袁珙失望,他鼓动并辅佐当时只是个王爷的朱棣靖难成功,创造了古往今来独一份的,藩王造反夺取天下成功的记录。

    朱棣在藩邸时,身边清一水都是武人,唯有道衍一个定策谋臣,后来三年靖难,朱棣转战南北,或决战或转移,战守机事皆决于道衍。是以这和尚虽未尝临战阵,然而朱棣用兵得天下,论功皆以为第一

    靖难成功,燕王身登大宝,成了永乐皇帝,自然要厚赏功臣,头一号就是这个居功至伟的和尚。朱棣复其姓、赐名广孝,又命他蓄发还俗,可是他就是不肯。皇帝又赐他宅邸美女,美女被他退回,宅邸则被他申请改建成寺庙。每日冠带而朝、退仍缁衣。起先皇帝授予他高官爵位,他都坚持不受,自己只当个六品僧录司僧录,和崇国寺住持……就是他用宅子改的那个庙。

    后来为了照顾其他人的情绪,才又勉强接受了资善大夫、太子少师的虚衔。但越是这样,皇帝就越尊重,称他为‘少师,,从不直呼其名。

    “少师,寡人的棋艺又进步了吧”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黄色盘领龙袍、坐北朝南的,自然就是大明皇帝朱棣只见他体格魁伟,面庞黝黑、五官深刻、双目炯炯,还有一部长长的美髯。虽然已过天命之年,须发微微斑白,但仍腰杆笔挺,坐在那里大刀金马,举投足都透着气吞山河的气概:“将军”

    原来两人下的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围棋,而是简单直接够刺激的象棋……姚广孝肯定喜欢下围棋,但朱棣就喜欢这种兵对兵、将对将的玩法,耐不得围棋的磨叽,是以二十年来一直都是下象棋的

    以朱棣超人的智力和心机,下了大半辈子的象棋,自然堪称国,可惜对是姚广孝这个神仙,皇帝能不能赢他,不看皇帝的状态,得看皇帝的心情……要是皇帝心情不好,便能堪堪险胜,要是心情好,对不起,基本上就是个秀才搬家。

    今天皇帝心情不错,姚广孝也不打算放水,听皇帝如是,微微一笑,落相抵挡一计。朱棣穷追猛打,反复将军抽子,眼看着把姚广孝的士象吃残,还于掉他一车一马。

    皇帝大杀四方,自然心情大好,眼见着又将一军,盘算着这次又能抽个相,把姚和尚杀得像他的脑袋一样光光

    正得意呢,却见一旁观战的郑和面色有异,朱棣登时警惕起来,再一细看,发现坏了,自己得意忘形,被姚和尚给算计了

    姚广孝却不理皇帝抓耳挠腮,把相一落,挡住车,道一声:“将军”

    皇帝赶忙防守,却已经来不及了,被姚和尚一车一炮配合将军,就要将成了死棋。

    眼看着大好局面急转直下,自己不管怎么走,三步之内必然被将死,朱棣摸着一枚棋子,状若思考了一会儿,抬头对郑和道:“三保,上月苏门答剌国主向朝廷求援,有个叫什么苏于剌的伪王窃国,希望天朝能出兵擒拿为王,帮他复国,此事你知道么?”

    郑和暗暗偷笑,皇上又来这招,一接受不了失败,就想转移目标,但表情纹丝不动,轻声应道:“臣有所耳闻,听那苏于剌也派了他弟弟,来请求册封。”明朝职务高的太监也是自称‘臣,的,而不是奴才。

    “不错。”朱棣点点头,冷哼一声道:“他苏于拉是个什么玩意,也敢来求朕册封?朕要是答应他,岂不让各藩邦国主心寒?”

    “那陛下的意思是?”郑和紧声问道。

    “朕准备派你再下西洋“朱棣轻描淡写,如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不过对这位丰功伟绩无可比拟的永乐皇帝来,这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顿一下,他看一眼郑和道:“为苏门国主出兵讨伐苏于拉”

    郑和眼前一亮,这正是他最期待的,但他不能只考虑自己,还得为皇上考虑。轻声道:“好像诸位大人不是很赞同再下西洋。”

    “哼,无非就是有违祖制、劳民伤财那老一套。”朱棣哼一声道:“朕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着重重一拍桌案,把棋子震得一跳,棋面登时散乱,这下彻底没法下了。

    “朕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十年来,南洋各国纷沓来朝,皆向我朝贡、奉我为主”朱棣缓缓捋着胡须,顾盼自雄道:“苏门答腊国主,是寡人亲自册封的,现在人家都求上门来了,朕要是不答应出兵,岂不让南海各藩失望?”顿一下,皇帝冷哼一声道:“朝中那班蠢材,只以为下西洋是劳民伤财,却不想想,朕从朝贡贸易中的获利,十倍于出海的费用寡人还指望你赚回钱来填窟窿呢”

    “皇上息怒”郑和按捺住心里的兴奋,沉声道:“臣遵旨就是”

    见君臣奏对开了,姚广孝也不看棋盘了,端起茶盏,就着御花园的风景,细品武夷大红袍。这茶原先默默无闻,后来洪武十八年,马皇后得病,百医无效,新科状元丁显献出家乡茶叶,皇后饮后很快痊愈。太祖皇帝大喜,赐红袍一件,命丁状元亲自前往九龙窠,披在茶树上以示龙恩,大红袍也因此而得名。自此,这茶就成了专供皇家享用的贡茶,寻常部堂大臣都喝不到。姚广孝不喝酒,但嗜茶,这大红袍就是他的最爱。

    见姚和尚光喝茶不吭声,朱棣有些不好意思道:“少师如何看?”

    “回陛下,老臣可是一贯支持下西洋的。可以扬我天朝之威、结四海之心、又能换来比黄金还贵的珍宝,添补国库的窟窿,何乐而不为呢?”姚广孝淡淡道:“上次老臣跟着三保出海两年,回来后还常常魂牵梦萦,求皇上开恩,再让老臣和他同一次吧。”

    “想都别想”朱棣断然道:“上次朕一时糊涂,竟答应少师跟三保一起出海,结果一就是两年,朕是日盼夜盼你回来,那滋味太不好受,这次什么也不放人了。”

    “哎……”姚广孝叹口气道:“遵旨。”

    “哈哈,看来你师父是静极思动了。”朱棣对郑和笑道:“还不扶他起来活动活动?”他这是要彻底结束那盘棋。

    永乐二年,郑和便拜姚广孝为师,受持菩萨戒,法号福吉祥,所以也可以叫他……吉祥三宝。

    “师傅,徒儿扶您起来。”郑和苦笑着上前搀扶,姚广孝淡淡笑道:“是该起来了,太孙殿下来了。”便起身朝从远处走来的朱瞻基行礼。

    朱瞻基忙还礼不迭,永乐五年,他出阁读书,姚广孝就是教他的老师之一,这些年更是一直负责他的学业。朱瞻基对这位传奇老师很是尊敬……

    “这是谁来了?”见是朱瞻基,朱棣心情大好,这下彻底不用理会那盘棋了,转身望着孙儿,捻须笑道:“乖孙,这个时候来,不怕皇爷爷让姚师傅考教你功课?”

    “给皇爷爷请安了,”朱瞻基给朱棣磕了头,一骨碌爬起来,笑道:“孙儿敢来,自然就不怕考校。”

    “哈哈,口气挺大。”隔代亲隔代亲,朱棣看到这个跟自己酷似的黑小子,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但到底是吹牛,还是真有金刚钻,爷爷得试过才知道。”

    “皇爷爷只管考。”朱瞻基一昂首,自信满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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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二章 捞人

    “皇爷不考你经义学问,有那帮子学究硕儒教导,有姚少师监督,这方面肯定差不了。”朱棣呵呵一笑道:“但是学问再多,若不能明理、无法经世致用,也只是个两脚书厨,跟目不识丁之人有何异?”

    “善哉善哉。”一直不怎么吭声的姚广孝,突然赞了一声:“皇上一语道破如今科举之弊端。”

    “可惜,父皇何其英明,也不得不重开科考,朕逊太祖多矣,又能有什么办法?”朱棣叹一句,对朱瞻基道:“但是朕的孙子不用考科举,也不用掉书袋,读书就是为了学以致用。皇爷现在就要看看,你的脑袋有没有被那帮子老儒给弄坏掉……”顿一下道:“朕问你,我派郑和三下西洋,你师傅们怎么看,你又怎么看?”

    朱瞻基不禁暗暗叫苦,这问题可真让人挠头,打永乐三年,郑和第一次率领舰队下西洋,就伴随着争议声。反对的主要是文臣们,第一次还好,大臣们被郑和带回来的奇珍异宝、各国使节震撼了,陶醉在那种威服四海、万邦来朝的荣光中,欲辩已忘言。

    但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到了上次出海,朝臣们的烦言便多了起来,这次察觉皇帝又有四下西洋的意图,劝谏的奏本如雪片一般,言辞也很激烈。让朱瞻基尴尬的是,他的几个老师,也在劝谏之列,自己若是和老师的意见相左,日后相见难免尴尬,但更不敢违逆皇爷。只好把心一横道:

    “回禀皇爷,孙儿的师傅们,也是赞同朝廷远交近攻的国策,只是觉着如今朝廷用兵交趾、营建北京城、重修大运河,鞑子那边也不安生,下面各省又遭了灾,正是雪上加霜,捉襟见肘的时候,所以希望朝廷节省开支,也是可以理解的。”

    “唔。”朱棣不置可否道:“你怎么看?”

    “孙儿的拙见却有不同,”朱瞻基话锋一转道:“孙儿以为,正因为朝廷开支庞大、入不敷出,所以才更应该下西洋”

    “哦?”朱棣神色一动道:“为什么这么?”

    “师傅们都是口不言利的理学之臣,但朝廷要打仗、要修行在、要挖运河,光有道理于不成,还需要人力物力,而人力物力,都需要真金白银的”朱瞻基道:“人们只看到了马叔叔的舰队每次出征凡数百艘大舰、数万人马,认为必然开支浩繁。却没想过,若是没有进项,如此庞大的舰队,如何能做到,在海外坚持两年,却无需回国补给?”

    “呵呵。”朱棣看看郑和,再看看姚广孝,三人相视而笑,这么简单的道理,那班文臣却看不透,连个十六岁不到的孩子都不如

    其实朱瞻基也不是靠猜的,而是年下江南时,郑和亲口告诉他的。郑和告诉朱瞻基,出海就是烧钱。能让水、官兵们克服对茫茫大海的恐惧,一就是两年不能回国,除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舰队在海上漂一天,光开给水、官兵的粮饷,就要花费白银万两,再加上造船、修船、补给、沿途馈赠,如果全由朝廷来出,下一次西洋的花费,就得将近一千万两白银。当今皇上虽然立志要超越古往今来的君王,做那千古一帝,但绝不是隋炀帝那种不自量力的二世祖。就算要炫耀国威、宣扬正统,下西洋这种烧钱的游戏,玩一次也就罢了,是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下西洋中得到的实际好处,要超过付出的成本,只有这样,人才会有重复的动力

    秘密就在他父皇朱元璋,那道‘片木不下海,的禁海令上。小农出身的太祖皇帝,哪怕能作出‘天边弯月是钓钩、称我江山有几多,、‘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这种豪迈千古的诗句,但在对着那片浩瀚的海洋,还是会产生深深的恐惧,下意识认为自己无法掌握。继而开始担心,要是大明的子民逃到海上,自己岂不无能为力?

    怎么办?好办颁布禁海令,片板不下海,谁都不准出海,这不就没问题了

    太祖皇帝所定的国策一向如此,自己觉着没问题,那就这么办,根本不鸟别人的意见。禁海令便以对付倭寇的名义颁布下来,谁知骚扰沿海的倭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甚至从海上抢到了陆上,从辽东到广东,都曾遭到倭寇的侵略

    朱元璋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越是严加海禁,倭患就越严重呢?

    还是道衍和尚姚广孝解开了这个谜团。当年朱棣在藩邸时,有一次消灭了侵犯北平的一伙倭寇,不可思议的提起这个问题,道衍告诉他,一切都是因为那道禁海令。要知道,浙江福建广东一代,有悠久的海上贸易历史。从唐朝开始,海商们便将国内的无数出产,远销到朝鲜、日本、南洋、乃至更远的西洋等地,亦将海外的出产贩运到国内,获利巨万,遂成巨富。

    尤其到了南宋和元朝,海外贸易更是到达巅峰,乃至朝廷的半数岁入,皆来自海上。同时闽浙广东的大海商也富可敌国,发展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比如泉州的蒲家、崇明的朱家、嘉定的张家……这些历史悠久的大海商甚至成了豪门。而太祖皇帝一道禁海令,便禁止他们出海,就算这些海上家族,能金盆洗,上岸老实过日子,他们麾下的巨舰、水也能不答应

    好比一条大江,本来滔滔东流,偶尔汛期为害,也能滋润两岸百姓。若你非要把河道堵上,那江水凶猛,逃出河道、泛滥起来便会淹没两岸的田舍村镇,为害百倍。禁海令也是这个道理。

    结果不少海商就这样被逼入大海,成了大海盗,为了不连累国内的亲人,他们往往剃发易服,装扮成倭人来掩盖身份。有了这些对国内了若指掌、又势大财雄、装备精良的假倭寇加入,倭患不愈演愈烈才怪哩。

    在当时姚广孝和朱棣看来,既然找到了症结,解决的办法也有了,只要一面严加清剿倭寇、一面开海禁,赦免上岸的海盗,倭患很快就会消失。但等朱棣当上皇帝,才发现这招行不通——他靖难起兵的理由,就是建文乱改祖宗成法,如今推翻建文,自己当上皇帝,自然处处都要打恢复祖制的旗号,如何能动那太祖颁布的禁海令?

    何况朱棣也没想过要开海禁,道理很简单。海禁禁的是民船,并不禁官船,朝廷的水师仍可以航行四海开了海禁,海商们赚了钱,大头都是他们的,朝廷能分润多少?于嘛不像盐铁一样,垄断起来自己于?

    寻常人念头出来,也许想想就罢了,但一代大帝的念头一经萌发,定然是要变为现实的,于是便有了郑和下西洋之所以要出动三百多艘巨舰,近三万兵力,是因为海上可是无法之地,海盗凶猛嚣张,大的倭寇团伙有上万人,而且不止一家,如果兵力不足以确保万无一失,万一被海寇击败,让永乐皇帝的脸往哪搁?

    而且如此遮天蔽日的超级海军,还还可以向南洋诸国炫耀武力,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使他们对朝廷恢复敬畏,更重要的是,拜服他这个皇帝,这也是永乐皇帝梦寐以求的……在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时,朱棣的如意算盘便是,就算这一趟做不成买卖,能让南海诸国知道,大明的皇帝换成自己,能让几个藩国前来朝贡,造成个万国来朝的景象,也是值了

    当然为了减少来自国内的反对声,郑和舰队在海外频繁的贸易被刻意掩盖住,毕竟皇帝从事商业,那是很不光彩的事情,要被御史骂、被史官讽刺的。所以对外只是宣扬国威,联络南洋各国云云

    其实又让郑和四下西洋的原因,就是皇帝缺钱了这么简单。

    朱瞻基从郑和那里,已经了解到皇爷派人下西洋的目地,自然可以专拣朱棣爱听的,把个皇爷爷哄得开心极了,拢着胡须道:“还是乖孙知道皇爷的心”着欣慰笑道:“不错不错,有长进,要赏吧,想要皇爷赏你点什么?”

    “孙儿别的都不想要,”朱瞻基笑道:“就是想问问,能不能给我的幼军里加个人?”

    “什么人?”朱棣笑问道。所谓幼军,是他年下令兵部,从全国各地选拔年龄在十七到二十岁左右、勇武健壮、略有才艺的民间子弟,将他们送到京师来充作皇太孙朱瞻基的随从,并为这并为这支部队起个名字,叫作军,。

    这些人实际上是皇太孙的私人警卫部队,朱瞻基想招个把人进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他轻声答道:“是孙儿在苏州时,偶然认识的一个小吏,人很伶俐,又有本事,我想让他来帮我管人。”

    听是个小吏,朱棣便没兴趣问了,点点头道:“你跟金尚书一声,他就帮你办了。”

    “谢谢皇爷”朱瞻基大喜道,心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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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三章 早朝

    从奉天门出来,朱瞻基便拐到兵部。听皇太孙来了,兵部尚书金忠一阵头大,按皇太孙来了,他该好生巴结才对,但汉王又授意他要给朱瞻基使绊子,他虽然是堂堂二品尚书,但夹在二位千岁中间,一样是二妇之间难为姑。

    金忠赶忙迎出,小心奉承,见他一脸紧张,朱瞻基撇嘴笑道:“甭害怕,爷不是来问你要东要西的。”

    “殿下哪里话……”金忠脸上多了点血色,讪讪道:“殿下有何吩咐,微臣自然尽量满足。”

    “行了,跟我多为难你似的。”朱瞻基白他一眼道:“就跟你要个人。”

    “什么人?”

    “杭州府的一个秀才,把他征到我的军中。”朱瞻基淡淡道。

    “这个,既然是生员,征兵就得浙江提学同意了,”金忠面露为难之色道:“殿下稍等几日,待微臣写信给浙江提学商量此事。”

    见他又要推脱,朱瞻基不悦的哼一声道:“我就是试试你,果然经不住考验,怕了我二叔了吧?

    “不是不是……”金忠忙分辩道。

    “行了,别扯了。”朱瞻基摆摆,起身便往外走道:“这是我皇爷交代下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啊”金忠登时面色大变,紧追两步道:“殿下,此话当真?”

    朱瞻基理都不理他,翻身上马,扬长而。

    “唉……”望着他绝尘而的身影,金忠无比郁卒的叹口气,这太孙殿下为啥像爷爷不像老爹呢?年纪轻轻就跟皇上一样喜怒无常……

    翌日四更鼓响,天空依然满是繁星,大明帝国亿万子民仍在沉睡中,他们的皇帝却已经起床。

    与此同时,灯笼和提灯也迅速把乾清宫照得亮如白昼。在洗完一个温水澡后,朱棣穿着一双紫白相间的便鞋,坐在一张有明黄褥垫的罗汉椅上,一名奉御净人用洁白柔软的棉巾,弄于梳理着他的头发,另一名宫人则精心修剪着他那一口漂亮的髭须和长长的胡须。

    朱棣早习惯了这种侍奉,浑无所觉的闭目沉思着,这一天自己要完成什么工作,自打当上皇帝后的十多年来,他都是这样鞭策自己,从不肯浪费一寸光阴。

    梳理完毕,宫人请皇帝用早膳。金陵的早点天下有名,但朱棣不喜欢,他爱吃北方的早点。比如今早的菜单上,便有炒肝、豆腐脑、油条、糖油饼、焦圈、豆汁、糊塌子等十几样北平的早点,当然名字都改得文雅了,比如豆腐脑叫做‘白玉甘脂,,糊塌子叫‘金玉满堂,,但朱棣是不会改称呼的,该怎么叫还怎么叫。

    饱餐之后,宫人服侍朱棣穿好了复杂的龙袍,皇帝便登上銮舆,穿过乾清门、谨身殿、来到华盖殿中稍歇,等候早朝时间到来。但这段时间,朱棣也不是空等,而是抓紧时间批阅通政司昨天下午送来的奏章。大明朝没有宰相为皇帝分担,朱棣只能像他老子那样日理万机,自然得抓紧一切时间批阅奏章。

    马上皇帝旺盛的精力,让朱棣有能力御览所有的奏章,这在他后世子孙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但超人之所以是超人,就是他们有远超常人的能力……

    多年下来,朱棣已经练就了快速浏览奏章的本事,一转眼就能看完一本。但也因为如此,朱棣特别痛恨臣子通篇废话,若是看到这样的奏章,上奏人就要倒霉了。

    朱棣快速的一本本翻看,突然目光凝住了,他看到胡潆的那道奏本——虽然早知道又让建文跑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没办法,他那个阴魂不散的好侄子,实在太牵动他的神经了。

    看完胡潆的奏章,朱棣的脸上浮现出愤怒之色,因为后面还了另一件事,“想不到,浙江竟乱成这样子……”自言自语一声,他便将那奏章收入袖中,若无其事的继续看下。

    不知不觉,外头景阳钟响,群臣百官在钟声中排列班次。朱棣也停下批阅,重新整理好衣装后,坐上黄色的銮舆。十二位人高马大、身强体健的太监,便缓缓将銮舆抬起,往南到奉天殿,但早朝并不在奉天殿,而是在宫城正门奉天门前。

    这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朱棣像他的父亲一样勤政,一年到头只要在京城,只要不是过年,便风雨无阻,升朝不辍。此时,东方刚泛鱼肚白,奉天门正中已经设好了金台御幄。身着飞鱼服、麒麟服的禁军旗校,早已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也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

    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早已经在奉天门外分文东武西列好,一个个满脸肃穆,目不斜视,连咳嗽声都听不到。直到当值的鸿胪寺官员,高唱一声升朝,便鱼贯从两头朝象鼻子搭成的桥下列队而过,在奉天门前列班站定。

    这时候钟声也停了,奉天门内外一片安静,便见两个身穿蟒衣的宦官走到月台前,拉开架势,将长达一丈的鞭子抡圆了,发出如爆竹般的‘啪,地响鞭声。

    这叫鸣鞭,是天子御群臣的意思,三下鞭响后,中和韶乐响起,朱棣出现在金台御幄之上,俯视着他的大臣。群臣叩拜,山呼万岁,待随朝宦官命起身后,皇帝已经在御座前坐定了。

    “有事早奏。”宦官高唱一声,却没有后面一截‘无事退朝,,这是因为朱棣觉着,这话透着懈怠,便给掐了。

    部院大吏便分衙门陆续登东阶向皇上汇报,基本上都是向皇帝独奏,他人并不与闻。不过官员所奏的内容,会由通政司写成邸报,分发给各衙门,四品以上官员若想发表看法,可以写奏章给皇帝,四品以下的,需要由本部门长官代奏,朝堂上一切皆有规矩,并非像开堂会一样集体上前、畅所欲言,那是有大事朝议才会出现的场面。

    各衙门昨日送递的奏章,也是这时取回,或者当面批复,朱棣之前已经看过一遍,此时处理起来自然又快又准,奏事的大臣鱼贯而出,差不多一个时辰,早朝便结束了。

    又是三声响鞭之后,群臣山呼万岁,韶乐再次响起,朱棣的銮舆离开了奉天门,百官各自回衙办公,皇帝稍事休息,又在文华殿单独召见官员。早朝的仪式性其实超过了实用性,一人奏事,千人等待,若是事事详究,到天黑也问不完。为了不耽误时间,那些稍微复杂的事情,都推后到早朝后,由皇帝单独召见官员……退朝时,内监会将皇帝召见官员的名单公布出来,这些人便跟着到文华殿听宣

    而且文华殿奏对的内容,一般是不登邸报的,这更能让皇帝和大臣畅所欲言,是以早朝愈发成了摆设,这才是真正决定军国大事的地方。

    朱棣吃了碗燕窝,便宣太子上殿。太子身体行动不便,但早朝依然一丝不苟,没有丝毫特权,坚持到这会儿,已经十分疲累了。听闻父皇召见,忙强打精神,在两名宫人的搀扶下进,缓缓叩首问安。

    “起来吧。”每当朱棣看到这个肥猪般的儿子,心里都一阵起腻,我和皇后怎么会生出这样儿子?且他从不掩饰这种不喜,板着脸一点感情都没有,跟他看到朱瞻基时的满脸笑容截然相反。

    当然太子是有座位的,他是太子,而且腿脚不好,按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就为了这点权利,当初大臣和朱棣拉锯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个言官被打了屁股,皇帝才不情愿的赐他可御前就坐。

    朱高炽缓缓坐在矮墩上,不敢看父皇那张威严冷漠的脸孔,只望着他长长的美髯等皇帝开口。

    “太子,你昨天见过胡潆了?”朱棣开口了。

    “回父皇,见过。”开了口,太子反倒感到没那么压抑了。

    “都跟你什么了?”朱棣冷冷问道。

    “两件事,一个是那个案子的进展,”太子老老实实答道:“另一个是眼下杭州的情况。”

    “案子什么进展?”皇帝不肯多用一个字,显得咄咄逼人:“杭州什么情形?”

    “据侦查的范围,已经缩小到几个人身上,但这三人位高权重,而且有两人是清白的,还要请示父皇,下一步如何查下。”太子早打好了腹稿。

    “什么清白?谁也不无辜!”朱棣冷哼一声道:“调动全省的兵马,把个浦江县围得里外三层,竟还让那人跑了,就算没有通敌,也是天大的失职”

    “父皇的是。”太子轻声道:“不过浙江境内明教闹得很厉害,儿臣愚见,还当以稳定为要,先把邪教剿灭了再不迟。”

    “哼……”朱棣怒哼一声道:“得好听,朕看他们光忙着内斗了,哪还有功夫理会什么明教,把朕的杭州搅得稀巴烂”

    太子忙扶着杌子慢慢站起来,皇帝得含混不清,也不知是明教把杭州搅乱,还是内斗,或者兼而有之,但总之朱棣不愿看到杭州乱套,这是明白的了。

    “你,胡潆上这个奏章,是受了谁的指使?”朱棣眯着眼,冷冷打量着太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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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四章 狱友

    朱高炽有些结巴的答道:“回……回父皇,胡潆是钦差,有代天巡狩之职,上报地方民瘼是他的职责。”

    “朕是让他找人的不是让他多管闲事的”朱棣的声音越来越冷冽:“该办的差事搞砸了,竟然还把闲事管到朕的锦衣卫头上来了看来朕是对他太好了,竟然敢为天下先”

    “……”听父皇这么重的评语,朱高炽额头见汗。胡潆当初之所以不情愿沾此事,就是这个原因,这些年来,在纪纲的淫威下,根本没人敢跟皇上三道四,敢为天下先,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见太子吓得不敢话,朱棣又哼一声道:“既然锦衣卫闹得这么不像话,浙江的臬司、藩司、还有巡按御史,为什么不上报,为什么他们都装聋作哑,还要胡潆越俎代庖?”

    “回父皇,浙江官员自身尚有嫌疑,加之锦衣卫又是天子钦差,是以敢怒不敢言。胡潆也是钦差,若不如实禀报,反倒是欺君了。”朱高炽这才憋出一句。

    但这话得到位,朱棣沉吟片刻,冷冷道:“依你之见,胡潆没有错,浙省官员也没有错,错的是朕的人?”

    “胡潆是父皇的钦差,浙省官员是父皇的臣子,和锦衣卫一样,都是父皇的人”朱高炽硬着头皮回道。

    这话得到位,朱棣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得好听,可惜同殿称臣不假,但饭还是分锅吃的。”着冷笑一声道:“好比这朝中有多少是你太子的人,你比朕更清楚。”

    这话诛心了,朱高炽赶忙跪下,嗫喏着分辩道:“儿臣不敢结党,亦无需结党,心里只有父皇,没有其他。”

    “哼……”朱棣又哼了一声,方哂笑道:“既然你无党,那就无党吧。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看来朕是小人了。”

    “儿臣不敢”朱高炽忙叩首道:“肯请父皇收回此言”

    “了就了,收回个屁。”朱棣爆了句粗口,便口出旨意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你也不用劳动刑部都察院,就让周新和朱九来办,朕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冷面寒铁,和朕的十三太保,能联把这案子办成什么鸟样”

    “儿臣遵命。”朱高炽忙接下旨意。

    “出吧。”朱棣完,便不再看他,两个宫人上前,将太子搀扶起来,离开文华殿。

    “浙江,不能乱。”太子下后,朱棣幽幽一叹,像是对身边的郑和,又像是对自己道:“不然朕拿什么下西洋?”下西洋的丝绸、茶叶、瓷器,大半出自浙省,要是乱了套、减了产,朝廷大计都会受到影响。

    “皇上让周臬台和朱千户一起查案,”郑和轻声道:“会不会适得其反?”

    “不会的,朱九是朕的老人,他有分寸的。”朱棣摇摇头道:“朕让他一起查,不过是告诉周新,朕在看着他。”着深深一叹道:“纪纲那里,你回头替朕打声招呼,让他不要乱来,朕不会委屈了他的人。”

    “是。”郑和应一声,皇上考虑的确实周全,想把浙江的事情查清楚,首先纪纲必须不能捣乱。

    太子府书房中。

    朱高炽回来后,换了便服,稍事休息,便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将与父皇的奏对,讲给几位属官。

    “不管皇上了什么,最后让周新来查此案,这是个好消息。”黄淮捻须道:“明皇上还是顾惜浙江百姓,也相信了胡潆的话的。”

    “朝廷不可一日无浙江,浙江一日不可乱。”金问的脸上,写满兴奋之色道:“这次是纪纲自己冲昏头了,他也不想想,朝廷如今缺钱到了什么程度?竟然把伸进皇上的钱袋子,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呵呵,的不错,”黄淮笑道:“纪纲如今行事愈加嚣张,他下人自以为远离京城,更加肆无忌惮的敲诈民财,这下终于引起皇上注意了,我看这是他们气数尽了”着声音一沉道:“这次要全力支持周新把案子办好,把锦衣卫在浙江于的丑事儿揭开,皇上就会知道,自己一直信任有加的,是一群什么人到时候,殿下的处境自然会好很多。”

    朱高炽疲惫的脸上,也渐渐现出了潮红,笑笑道:“能救浙江百姓于水火,还能让父皇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值了。”

    “纪纲不会坐视不理的。”一直没吭声的杨溥开口提醒道:“还是要防备他捣鬼。”

    “确实。”听他提起纪纲,黄淮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还有汉王,他也不会看着殿下重获皇上信任的。”

    “是啊。”金问点头道:“得想想办法,尽量帮帮周新。”

    “原本胡潆是可以帮他的,但他现在自身难保了,再多事的话,怕要适得其反。”黄淮道:“京城这边,我们可以帮他顶一顶,但浙江的话,还得靠他自己。”

    “不用太担心,周新怎么也是一省按察使,又是大名鼎鼎的冷面寒铁,只要我们帮他顶住上面,下面他应该能撑得住。”杨溥叹口气道:“我想周新既然敢把这件事捅上来,他就有拼死一搏的决心了。”

    “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他是个大忠臣。”太子缓慢而坚定道。

    “臣等知道了。”几位属官恭声应道。

    杭州,卢园,锦衣卫千户所、后院班房内阴暗潮湿,臭气难闻,还有被折磨成重伤者的呻吟声,真不是个好地方。

    用瓦片在墙上缓缓画下一笔,看着上面的三个‘正,字,进来整整半个月了,王贤叹了口气,便继续给身边一个面色铁青的长身汉子包扎伤口。

    蹲了半个月的班房,他难免蓬头垢面,衣袍肮脏,但精神尚好,身上也没有伤,这一是因为胡潆和朱九的话,二是他老爹努力的结果……王兴业深知牢房的黑暗,估计锦衣卫的牢房就更黑了,因而不惜代价的漫撒银钱,终于买通了看守牢房的锦衣卫,就连杜百户、许千户那里也使了钱,这才让他们打消了修理王贤的念头。

    是以王贤成了这间班房十几个人,唯一身上没伤,行动自如的一个,他看不得那些同号的人重伤在地没人管,便主动帮他们换药,包扎,料理伤口……天下的牢房都一样,只要你肯使钱,狱卒什么都帮你弄到,当然价钱要贵十倍。

    其实王贤想找个大夫来,可杭州城的大夫,哪个也不敢进这活地狱,王贤只好赶鸭子上架亲自动,好在这帮家伙这会儿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能有人给包扎包扎,就感激涕零,哪还会挑三拣四?

    “我,你吃点心的次数多了点吧?”半个月下来,王贤的艺明显见长,熟练的用烧酒给那长身汉子伤口消毒,然后包扎起来。

    那汉子不知是不是受刑太多,没痛感了,烈酒浇在伤口上,竟只皱了皱眉,口中还能话:“进来四十天,吃了四十次点心。”

    边上或躺或趴的狱友纷纷咋舌,这要换他们,早死了多少回了。

    “来你也奇怪,人家受刑,都是为了逼问家财,你个穷光蛋,有什么好逼问的?”王贤笑道。

    “他们就想让我求饶,我偏不。”大汉闷声道。

    “就为了争口气?”王贤摇头叹道:“大个子,你再硬气,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他们早晚能把你折腾死的。”

    “进来了,谁还能活着出?”大汉强撑着坐起来,他背上皮开肉绽,身前也是伤痕密布,但仍能看出这是一副铜皮铁骨,不然根本不可能熬得住这么多刑。“也就剩这口气了……”

    这话引得牢房中一片唏嘘,众人对这位因为打抱不平进来的狱友,都很是敬重,一个乱发苍苍的老者叹道:“大兄弟有古代侠客之风,”着又看看王贤道:“小兄弟有古代仁者之心。”

    “过奖了,我不过是举之劳。”王贤笑道:“换了谁,也会这样做的。”

    众人却都摇头,换了别人,是不会管闲事的。

    大个子盯着王贤的酒坛子,抿了抿于裂的嘴唇道:“下次别浪费在我伤口上了,给我喝了多好。

    “你的,没这个你伤口早就烂了,肯定死翘翘。”王贤白他一眼,但还是把酒坛子递给他,对众人道:“这两天有点不对劲。”

    大个子接过酒坛子,小口小口的抿着,一脸无上的享受。

    “除了这个倒霉蛋,你们已经两天没人被提出了。”王贤道。

    “那还不好啊……”“别咒我们”这些家伙放出,都是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会儿却全都趴在草堆里,跟官府大牢里那些囚犯,没有任何区别。

    完,他们也奇怪道:“是啊,莫非他们在忙别的。”

    “那他是怎么回事儿?”王贤指着那大个子。

    众人一想也是,大个子一天一顿打,可还照旧。

    “不管怎么,都是好事儿。”那老者缓缓道:“不定风向要变了。”

    “钱老真的?”老者显然很有威望,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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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五章 反敲竹杠

    正说话间,班房门开了,众人脸sè齐变,心说高兴早了……

    几个番役黑着脸进来,目光扫了一圈众人,头目对个姓李的官人道:“李大官人,我们千户大人有请了。”

    那姓李的支撑着爬不起来,小头目瞪一下手下道:“愣着于什么,扶一下”

    两个手下忙上前,将李大官人扶起来,离开了班房。

    番役一走,班房里众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个情况?不像是要用刑的样子,莫非真有转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钱老缓缓闭目养神道:“等等看吧。”

    “也只能如此。”众人便继续卧草,但都望着牢门,再没心思说话。

    过了足足顿饭功夫,番役又来提了个人出去,王贤仗着和他们还算熟,小声问道:“张大哥,李大官人呢?”

    向rì里趾高气扬的小头目,今rì态度大变,客气答道:“千户所已经查明,李大官人是清白的,自然放了。”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

    待番役们出去,众人脸上涌现出兴奋、忐忑、期待、激动之sè,现在谁还不明白,在经过一两个月炼狱般的折磨后,他们终于要重见天rì了

    虽然都这么想,可没到最终确定,还是难免满心忐忑,在等待中煎熬了一天,只见班房的狱友一个个被提走,直到半夜还不停,一直到只剩下王贤和大个子两个,便突然卡了壳。

    这一宿,王贤彻夜无眠。他身边的大个子倒是呼呼大睡。

    睁眼捱到天亮,王贤刚要迷糊一会儿,蕃役再次出现,终于轮到他了。

    大个子朝他咧嘴笑笑,目光却瞥向了酒坛子。

    “不许偷喝我的酒”王贤瞪他一眼,跟着番役出去,来到千户房中。

    千户房中,许千户和杜百户都在,两人满眼血丝,一脸疲惫,显然也是一宿没睡。

    “你是王贤。”许千户双手搓搓脸,闷声道。

    王贤点下头,也不说什么。

    “来了多久了?”许千户又问道。

    “半个月。”王贤答道。

    “待够了么?”许千户又冷哼道,这样的话,他已经问了好几天、几百遍,所有人的回答都一样‘呆够了,,然后他就会再问‘想出去么?,犯人就会答‘想,……这都成套路了。

    “没有。”

    “想出去就……呃……”许千户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对方换词儿了,无比蛋疼道:“怎么,没捞着吃顿点心,心里不舒坦?”

    “我当然想出去,但不是现在。”王贤老调重弹出了新意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进来,已经严重损害了我的名誉,不给个说法,我宁肯不出去。”

    许千户本来就憋了一肚火,登时压不住了,拍案而起道:“**,给脸不要脸,来人,给我押到点心房”

    外面的番役应声进来,凶神恶煞的要拿王贤

    “王贤,好汉不吃眼前亏,你非得挨顿刑才舒服?”杜百户忙劝道。

    王贤根本不鸟他们,一副任君摆布的滚刀肉模样,几个番役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就跟**十的老头儿似的,眼看就能碰到他身上,却迟迟就是不落下。

    “住手。”见王贤不吃晃,无奈,杜百户只好出声:“你们先出去,”

    番役们毫不意外的停下手,闪身出去。

    房间里的气氛变了,许千户的威势烟消云散……要是到现在还看不出,他们是在虚张声势,王贤这二世为人就都活到狗身上了。

    通过老爹藏在酒坛子里送进来的蜡丸,王贤已经知道,胡钦差进京去告状了,看现在这情形,显然是胡潆成功了,锦衣卫在紧急擦屁股,这时候撇清还来不及呢?他们哪敢再动自己一指头?

    搞清楚形势,他骨子里的无赖jīng神登时发作,你想跟我算完,抱歉,我还不算完呢

    千户房里,许千户面sè变幻,一时狰狞一时苦逼,半晌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身边的杜百户只好说话了:“因为你是秀才,按照《大明律》,我们不动你,可你也别太嚣张。关你个三年五载,你一样比死还难受。”

    王贤听了不禁哂笑,自己进来的时候,跟他们提王法,哪个肯放在眼里?现在又拿《大明律》遮羞了。“大不了把牢底坐穿,反正我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王贤,你别太过分”许千户重重拍案道:“你到底想怎样?”

    “大人这话说岔了,是你们想怎样?”王贤两手一摊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刀俎问鱼肉想怎样的?”

    “王大人,王相公,您老行行好,别再逗我们玩了,”杜百户终于确信,对方对如今的形势了若指掌,只好改变计划,像泄了气的皮球,朝王贤作揖道:“请坐请坐,咱们好生说话,成不?”

    “早该如此。”王贤哼一声,一撩衣袍下襟,潇洒的坐下道:“上茶。”

    “上茶上茶。”杜百户都被气笑了,什么人啊这是。见自家大人还拉不下脸来,他忙轻声劝了几句,许千户长出几口浊气,点了点头。

    茶水端上来,王贤呷一口,搁下道:“贡品狮峰龙井,千户大人好口福。”

    “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拿一些。”许千户脸上硬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但并不出乎意外,王贤脸上也没什么欣喜道:“千户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家了?”

    “随时,这次你运气好,有贵人替你说情。”许千户闷声道:“但你得答应,出去后不准胡说八道,也不许跟着瞎掺合,这不是你能掺和的”

    见王贤不吭声,杜百户只好唱红脸道:“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能答应的我们一定答应。”他是聪明人,既然服了软,那就没必要再嘴硬。

    “我进来的案子总要有个说法,”王贤便如数家珍的提要求道:“另外大人如何保证,贵司rì后不再找我麻烦?还有,我家里花了那么多冤枉钱,都要倾家荡产了,大人是不是给解决一下。再者,院考有两场,我只参加了初试,没捞着参加复试,这损失怎么算?以及我的名誉和身心健康受到的严重损害,也得有个赔偿吧;而且……”

    听王贤巴拉巴拉一二三四,许千户气得七窍生烟,霍得站起来,大步走到王贤面前,怒目而视道:“而且什么?”

    “没了。”王贤擦擦脸上的唾沫xìng子,绝无唾面自于的觉悟。

    “好……”许千户深吸口气,平复下汹涌的气血道:“你和明教的案子已经查明了,你是冤枉的,我会给提学道写信说明,你自然就清白了。至于你怕rì后算账……我向佛祖保证,只要我在杭州一天,我们锦衣卫就跟你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要是大人不在杭州了呢?”王贤道:“听说是朱六爷下的命令,他老人家什么意思?”

    “你不用担心,六爷何许人也?这次既然放过你,就不会回头再找你麻烦。”许千户挥挥手,杜百户从袖中摸出一张金票……金票是杭州府金器店的提货单,因为价值昂贵,时常被商人大户们用作大额支付的手段。

    杜百户手里这张金票,是杭州最大的‘金源祥,所出,价值黄金百两。

    “这算是给你压惊了,你收下这个钱,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然后就回家吧。”杜百户把金票搁在王贤桌边。

    王贤看一眼那金票,淡淡一笑,不带烟火气的收入袖中,道:“这是退还我家的花销,还得再来一张,好补偿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噗……,许千户险些吐血,他竟然被手里的囚犯敲竹杠了,可惜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闷哼一声,点了点头,杜百户只好再抽出一张。

    王贤接过来,收入袖中,这才站起来,却不抬脚。

    “怎么?”许千户都怕了他了,“还没完?”

    “还有件事,这是最后一件了,你们答应我就走。”

    “讲。”许千户已经麻木了。

    “牢房里关的那个大个子,也把他放了。”

    “他跟你们不一样”杜百户沉声道:“他打死我们七个手下,还有十几个人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王贤也不吭声,又把袖中的金票掏出来,搁在桌上。

    “……”杜百户这个郁闷啊,怎么碰到这么个臭不要脸的小赤佬转头看看许千户,只见千户大人已经被王贤折磨的快要崩溃了,烦躁的摆下手道:“答应他,让他赶紧走”千户大人本想说‘滚,的,可怕这小子再生事儿,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走,。

    “告辞了。”王贤这才拱手笑笑,转身出了千户房,对门口的几个番役道:“都听到了么,赶紧放人啊”

    番役们巴望着千户和百户,杜百户臭着脸挥手道:“都聋了?快去”

    “是,”番役们赶紧打开班房们,对喝得醉醺醺的大个子道:“算你走运,赶紧走吧”

    看看大个子那两条惨不忍睹的大腿,王贤冷声道:“他走得动么?”

    “那怎么办?”

    “抬着”王贤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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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六章 出狱

    卢园锦衣卫千户所的大门缓缓打开,王贤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便听两个清脆雀跃的叫声:“出来了,出来了”

    举目一望,只见银铃和灵霄又蹦又跳、欢天喜地的朝自己奔来,她们身后,是梨花带雨的林清儿,小手捂着嘴,眼里是止不住的泪。

    “离我远点,身上臭。”眼见着两个小丫头扑过来,王贤忙阻止道:“还有虱子嘞。”

    两个丫头却置若罔闻,乳燕投林,一边一个抱住他,又叫又跳,欢喜之情无以复加。

    王贤只好任由她们抱着,深深望了林姐姐一眼,然后对她身后的闲云、吴为、帅辉、二黑几个点头笑笑道:“老子又出来了。”

    几人也大笑着凑上来,和王贤紧紧拥抱。

    “你这憨货没死啊”王贤使劲捶捶二黑的背,看到他又生龙活虎,真是再好不过了。

    “大人不也没残了。”二黑咧嘴笑道。

    听到他们粗俗的对话,吴为小声咳嗽道:“大人注意点,别让相公们笑话。”

    王贤这才注意到,于谦、周易和二三十个身穿儒衫、头戴皂巾的生员也来了。

    “这些天,于相公和周相公为大人奔走联络,最多召集了上百位生员来千户所门前请愿,大人能免遭毒手,离不开他们给锦衣卫的压力。”吴为轻声解释道。

    “咳咳……”王贤心说,这就是读书人的好处么?见众秀才迎上来,他忙整整衣冠,朝众秀才深深作揖道:“多谢各位仗义营救,在下感激不尽。”

    “仲德兄何出此言。”周易抱拳笑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同道义气、向来如此。”

    众秀才纷纷与他见礼,这其中一半是于谦和周易的朋友,还有一半,则是王贤的同年。

    听闻徐提学并未因为他缺考复试,就取消他的生员资格,还顶住锦衣卫的压力,拒不取消他的学籍,王贤忙一脸感激的朝东面施礼,涕零道:“宗师大恩,请受学生一拜”

    看他这番做作,帅辉二黑几个都目瞪口呆,大人还真是扮人像人,扮鬼像鬼哩。

    在锦衣卫门口开演这种大团圆的戏码,也太刺激人家了。就算王贤乐此不疲,别人却不敢奉陪,众秀才体谅王贤,让他先回家团聚,向爷娘报平安,约定改日重聚楼外楼,便散了。

    待众秀才走光了,王贤回头看一眼狗日的锦衣卫千户所,一口痰吐在那耀武扬威的石狮子上,转身拉起林姐姐的小手,哈哈大笑道:“回家”

    看得闲云几个这个汗啊……果然,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回到家,老爹老娘早就等在大门口了,还让老侯端了个火盆放在门口,让王贤踏过去,再把袍子解下来扔里面烧掉,才让他进家门。

    进去家门,老娘又一脚把他踢去洗澡,让他把晦气彻底洗掉。

    “我有那么晦气么?”王贤这个郁闷啊,嘟囔着脱光了剩下的衣裳,钻进冒着腾腾热气的硕大松木浴桶中。缓缓坐下,热水一泡,浑身舒坦,忍不住想要呻吟一声。

    他享受的靠在桶沿上,突然听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便见个长发齐腰的的倩影,端着木盆进来,款款坐在他身后,打散他的发髻,轻轻舀起温水,柔柔为他洗头。

    嗅到那淡雅的体香,不用看脸,王贤也知道是林清儿,便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心爱女子的服侍,身心都无比熨帖,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听着他轻微的鼾声,轻抚着他消瘦的面颊,林清儿痛惜不已,为他将头发擦于,便伸出纤纤玉手,用心的帮他按摩起来。

    王贤昨晚一宿没合眼,眼下是困极了,睡得天昏地暗,但澡盆里是睡觉的地方么?为了保持澡盆的热度,避免他着凉,林清儿往澡盆里加了好几次水,直到满的不能再满,只好轻轻把他摇醒。

    王贤睁开眼,看到伊人那张吹弹得破的脸上,挂着浓浓的关切,便轻轻吻了她,低声道:“清儿,又让你担心了……”

    林清儿摇摇头,轻声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王贤微眯着双眼,透过氤氲的水汽,应了一声。心里却暗叹一声,‘才刚开始呢……,

    王贤说得一点不错,大戏确实才演完了序幕,刚进正场呢

    就在他走出千户所的同时,一匹快马也疾驰到按察司门前,看到骑士背上插着火红的小旗,守门士兵哪敢阻拦,赶忙打开栅门,放对方进来。

    士兵一牵着住缰,马上风尘仆仆的骑士便翻身下来,嘶声道:“有旨意,快带我去见你家臬台

    士兵赶忙领他进衙门、直入后堂签押房。周泰守在签押房外,看到信使不惊反怒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那信使气得直翻白眼,闷声道:“兵部不给堪合,走不了八百里加急,路上还被锦衣卫的人扣住了,我这已经是拼了命才赶到”

    “周泰,别胡说八道了。”周新出现在房门口,瞪一眼自己的侍卫长道:“这位信使已经尽力了

    “周臬台。”信使赶忙单膝跪下,从背上解下个防水的牛皮袋子,掏出里面的铜管,请他验看上面的火漆、封印,然后站起来当面拆封道:“有太子殿下令旨”

    “臣接旨”周新忙跪下,双手接过那片明黄色的帛书,展开一看,上面是太子亲书,言奉皇命任他为主审官,审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不法事,并温言鼓励,要他只管秉公办案,无需有顾虑云云…

    将那道令旨小心收好,周新命人带信使去吃饭歇息,自己则关在签押房里,陷入了沉思。

    从胡潆出发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半个月来,周新一直在焦急的等待着。其实三天前,他就接到京里的消息说,朝廷有意让自己和朱九主审此案,但是正式的旨意一直迟迟没到,结果一直拖到现在都没动手。

    显然锦衣卫千户所更早知道了消息,先是偃旗息鼓、不再折腾,过了几天,又开始陆续放人,到了今天,已经把所有人都放回去了。

    周新马上亲自去登门拜访这些人,谁知却吃了不知多少闭门羹,还是有个曾经被他洗脱过冤屈的银商,偷偷告诉他,原来锦衣卫给他们自由的条件,是他们不能出来作证,包括任何口供、证词,否则锦衣卫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要知道,浙江千户所只是锦衣卫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支,就算被砍掉,它还是那个强大无比的暴力机构,所以谁也不怀疑这种威胁的含金量。纵使有人满心愤恨,为了家人、为了不再被残酷折磨,也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根本不敢再开口。

    看着他们遍体鳞伤、噤若寒蝉的样子,周新哪还忍心强迫他们出来指证锦衣卫?只能回头另想办法。想来想去,周新发现只有一个办法,能把此案变成铁案,让纪纲也无从翻案——那就是捉贼见赃

    锦衣卫虽然放了人,但掠夺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可都在卢园里堆着。周新派人日夜蹲守在卢园外,知道许千户等人,还没来得及转移那些不义之财……但是要搜查卢园的话,那可就跟锦衣卫不死不休,再无缓和的道理了。

    想到要跟锦衣卫不死不休,强硬如周新也要好生掂量一下,一掂量自己能不能跟强大的敌人斗到底,二掂量万一自己出事,家人的安危怎么办?

    但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得选了,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根本不能停……打定主意,他便叫来亲信幕僚,反复推敲详细步骤。正在间,周泰禀报说朱九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周新朝众幕僚淡淡一笑,便命人更衣,到前面与朱九相见。

    来到客厅,便见朱九穿一身明黄色的飞鱼服,带着无翅乌纱帽,腰上没有挎绣春刀,大刀金马的坐在那里。

    看到周新进来,朱九起身抱拳。

    “千户请坐,”周新点点头,与他东西昭穆而坐道:“不知千户接到旨意了么?”

    “正为这事儿来的。”朱九其实**天前,就知道这事儿了,但指挥使大人和汉王殿下,帮浙江千户所争取了几天时间。

    朱九虽然被委为钦差,但他也是锦衣卫,自然要给许千户行个方便,让他赶紧把屁股擦于净。许千户起先还不情愿,被他一顿连吓唬带收拾,才乖乖放人……待他感觉能罩得住了,才把朝廷的信使放到杭州来。

    既然信使到了,朱九就不能怠慢了,赶紧过来与周新相见,碰个面奉读一下圣旨,商量一下怎么办案。

    待读完了圣旨,两人便有了正副问案官的身份,周新这次便坐在了正位上,问朱九道:“九爷对这个案子什么看法。”

    “臬台是正官,咱不过是个敲边鼓的。”朱九道:“当然以臬台为主。”

    “查的毕竟是锦衣卫,九爷是锦衣卫的老人了,有些想法可以提前说说。”周新语气客气道:“我会尽力照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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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七章 开堂

    朱九爷今天过来与周新碰面,商量查案是幌子,摸摸底才是目的。见周新并无得势不饶人的架势,他心下稍松道:“既然大人如此通情达理,那咱就有啥说啥了。”

    “正当如此。”周新颔首道。

    “本官到杭州,也有些时rì了,眼见耳闻,也知道许千户他们做得有些过火。许应先这家伙,初来乍到、立功心切,手段粗暴了点,应该好好责罚。”朱九道:“但要说他强抢民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那是不可能的。杭州虽然不是畿内,但离京城也就六百里,他办得又是钦案,皇上以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哪敢胡作非为?”

    “嗯。”周新点点头道:“所以九爷的意思是,许千户只是差事办得狠了点,但并无私心,对么

    “就是这个道理。”朱九重重点头,大有深意道:“我已经狠狠教训丨过他了,这里也先以锦衣卫的身份,跟臬台表个态,只要大人把案子往这个方向审,第一我们会把许应先打回去,换个厚道的人来当千户;第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是我们锦衣卫的座右铭,那个天大的案子,我们也会保大人无事。”

    “……”周新沉吟片刻道:“既然九爷以锦衣卫的身份说了话,那本官也以浙江按察使的身份跟你说话,请问,撤销浙江千户所,并永不复设的可能有多大?”

    “这个么……”朱九眉头紧锁道:“不可能,千户所是奉圣旨设立的,岂能废除?”开什么玩笑,锦衣卫好容易才插足浙江,怎么可能撤出去?

    “那我就明白了。”周新点点头道:“那我们就速战速决,明rì请九爷和许千户等人来按察司衙门,我们便开堂问案,许千户有什么委屈,可以当堂说明,咱们尽量弄一个上可以报皇上,下可以安黎庶的结果出来。”

    “好。”虽然周新这话等于没说,但至少态度还是很不错的,朱九也没指望一次能把冷面寒铁说服,这次能有个好的基调,就觉着不虚此行了。他又说此案牵涉皇差,不宜公开审理,以及当堂所问也当有所避讳云云,周新都很于脆的答应下来。

    见目的都达到了,朱九便于脆利索的起身告辞,返回千户所了。

    进了五月,江南开始能感受到夏rì的暑热,使人有点喘不过气来,锦衣卫千户所里一反往常的喧嚣,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回走动。院中一棵大柳树上,已经有蝉鸣声,知了知了的嘶叫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许千户许应先穿着神气的飞鱼服,坐在签押房里发呆。衣袍的扣子却解开大半,小半是因为闷热,大半是因为心里的忐忑烦闷。他不是靖难功臣,根本没上过战场,入锦衣卫也不过十年时间,之所以爬的这么快,一是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同乡,二是他数年如一rì的拍马屁。这次能来浙江,也是因为他知道指挥使大人需要什么,咬牙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一年的高价,才抢过一于老人,从个百户一跃成为千户,而且是浙江千户所的千户。

    一年五十万两,十年就是五百万两要是到时候交不出钱,指挥使大人肯定会废掉他。背着沉甸甸的债务来到杭州,许千户开始疯狂的敛财,他手下那群牛鬼蛇神,自然也趁机横行不法、欺男霸女……这些许千户都知道,但他并不在意,他跟在纪纲身边久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做得多了去了,这才哪到哪?

    在亲眼目睹指挥使大人,于皇宫中将靖难功臣阳武侯爷用金瓜开瓢后,他就相信这世上天王老子第一,指挥使大人第二,余子皆鹌鹑也

    果然,在他将一名管闲事的官员鞭成重伤后,浙省的官场便全都成了哑巴,甚至还有人为了保全身家xìng命,备珠玑,献财帛,叫他又发了一笔大财。但唯有那个按察使周新,一直存心跟他过不去,先是护着他们要抓的人,又暗中搜集证据,委托胡钦差狠狠告了他的御状。

    听说皇上很生气,竟然让周新来审理此案,许千户才有点怕了,但好在还令朱九爷同审,说明皇上还是护着锦衣卫的,这又让他放心。虽然自己和朱九尿不到一壶,但事关锦衣卫的体面,相信他会拎得清的。

    这不,朱九爷就去找周新谈判去了,别看姓周的这会儿闹得欢,但相信只要把朝廷正在密查他的事情一揭开,他自己就会掂量着办的……现在连苦主都表示不追究了,试问世上有谁会这么傻,一定要跟锦衣卫过不去,然后把自己全家都搭上?

    当然,想是一会儿事儿,事到临头该紧张还紧张,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分分秒秒都那么难熬,坐立不安等到现在,才听一声报,九爷回来了。

    许千户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边扣纽扣,一边往外迎,见了朱九跟看到亲爹似的,连声问道:“九爷,九爷,怎么样?”

    朱九看到他衣衫不整,纽扣都扣错了,不禁厌恶的蹙蹙眉,沉声道:“你好生准备一下,明天过堂。”

    “周臬台怎么说?”许千户可怜巴巴问道:“能通融则个么?”

    “早知今rì,何必当初。”朱九瞥他一眼道:“这种事情能一锤定音么?明天过去看看,见机行事就是。反正他已经答应,不公开过堂,这样不到最后上报,总有缓转的余地。”

    听起来似乎比较乐观,但又虚得很,许千户心里的忐忑是一点没少,吃饭时又和朱九商量了几句明rì过堂的事宜,回头又跟杜百户合计了一下,才怀着满心的惴惴上床睡了。

    又是一宿没合眼,第二天天亮爬起来,叫亲兵梳洗一番,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他不禁暗叹一声,真是太禁不住事儿了。再一看衣架上那身黄sè的飞鱼服,上面如龙似蟒的飞鱼张牙舞爪,又给了他莫大的勇气,闷哼一声道:

    “伺候老爷穿戴起来,咱不能坠了锦衣卫的威风”

    便穿上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帽,脚踏黑皮靴,昂首出了房门,屋外,五十名身穿红sè飞鱼服的锦衣卫早已在杜百户的率领下列队等候,一个个面sè如铁,望着他们的千户

    许千户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翻身骑上亲兵牵来的高头大马,喝道:“出发”

    “喏”众手下齐应一声,跟着千户大人出了内院。前院里,朱九早就等在那里,看着他这虚张声势的架势,心中冷笑一声‘sè厉内荏,,便也翻身上马,在二十名同样身穿红sè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下,与他汇成一队,浩浩荡荡出了卢园。

    这近百名耀武扬威的锦衣卫行在杭州城的大街上,老百姓赶忙纷纷避让,闪到路边驻足观看,待其气势汹汹走过了,才小声议论起来:

    “这又要去抓谁?这么大阵势?”

    “官儿肯定不小……”

    “正说反了,我听我在臬司衙门的表哥的三姐夫说,周臬台今天要在臬司衙门,审问锦衣卫……

    “真的假的,这架势哪像是受审?兴师问罪还差不多。”

    “不懂了吧,这就跟俺们帮派谈判,甭管怎样,都得带齐人马一样,输人不能输阵啊”还是一个混帮派的汉子,一语道破天机。

    不管怎样,都无法浇灭老百姓看好戏的热情,于是人群开始往臬司衙门汇集,然而扫兴的是,臬司衙门栅门紧闭,将百姓远远拦在衙前大坪外,显然是要关门审问。

    隔着栅栏,老百姓眺望衙门里深深的院落,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朱九和许应先在锦衣卫的簇拥下,进了臬司大门,周新亲自率众迎接出来,与朱九携手进入大堂,对许千户也很客气,又令官差们将随从人员引到花厅休息。谁知热脸贴了冷屁股,那些随从亲军并不理会,只簇拥在两位千户的周围,不肯离开半步。

    周新无奈,只好挥手令官差们退下,任锦衣卫自便。

    只是这样一来就搞笑了,二堂升堂时,站班的除了三班衙役,还有几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chūn刀的锦衣卫。衙役站班本就是为了振堂威的,可在天子亲军的威慑下,哪还有半点威风可言?

    周新先和朱九拜读了圣旨,然后坐在大案后,朱九则在一旁设案就坐,许千户立在堂下,脸上写着满不在乎,又隐隐含着忐忑之sè。

    周新的视线缓缓扫过堂下,只见二堂内外,几十名锦衣卫对自己虎视眈眈,不禁微微蛋疼,不轻不重的拍一下惊堂木,沉声道:“那就升堂吧”

    威武……,皂隶们的堂呼声,都透着心虚,惹得锦衣卫愈发趾高气扬。

    “奉旨,查问锦衣卫浙江千户所草菅人命、掠夺民财一案。”好在周新这张脸不怒自威,这个人声名赫赫,他坐在那,就是威严,当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开腔后,所有人都不禁肃然。

    〖

第二二八章 调虎离山

    “堂下可是许千户?”周新的语气倒还算客气。

    “正是某家。”许千户不待他发问,便自顾自道:“咱奉了皇命来杭州,几个月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头一回挑这么重的担子,哪里做得过火了点是有的,但要说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抢占民财,那纯属诬告”

    “许千户莫要着急,本官也只是奉旨问话,你把指控的问题讲清楚了,本官和朱千户自会详文上报。”周新道:“所以咱们还是慢慢来,如若轻率定案,恐怕有碍许千户的官声。”说着对手下道:“给许千户搬把椅子。”

    “也罢,大人哪里不明白,只管问来。”许千户一撩官袍下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喇喇道。

    “咱们先说头一起案子,有钱塘县民刘凤元之妻柳氏上告,说今年三月十五,锦衣卫以通匪罪名,将她丈夫和两个儿子抓走,并将她家中金银玉器、古董字画共计八万余两抄查一空。过程中,她的女儿儿媳还惨遭强暴,双双自杀身亡。请问这指控是否属实?”周新沉声问道。

    “当然是污蔑了”许千户大摇其头道:“锦衣卫抓人,是因为她家男人有通匪嫌疑,抄家是为了搜查证据,至于金银玉器、古董字画,那是根本没见过的,更别说她家女人了,光天化日,怎么可能强奸呢……大人可以⊥她家人来认人,看看哪个锦衣卫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只要找出来,老子阉了他”

    “原告确实没来。”周新缓缓道。

    “我说吧,诬告,纯属诬告,臬台大人,诬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许千户蹬鼻子上脸道。

    周新皱了皱眉头,朱九忙训丨斥道:“大人没问,你就闭嘴”许千户这才讪讪住口。

    周新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请问许千户,仅是有嫌疑,就可以抄家搜查么?”

    “当然,不然如何寻找证据?”许千户一脸理所当然道。

    “原来如此。”周新点点头,打住话头,换一份控状继续发问,结果还是一样,许千户仗着把犯了事儿的人藏在千户所,又威胁苦主不得出来指证,对指控一概矢口否认。周新也不跟他计较,对方否认了这份儿,就问下一份,好像真是例行公事似的。

    只是以前接到的控状实在太多,周新问得又细,一上午连一半都没问完,听得朱九爷昏昏欲睡,一于锦衣卫也都直打盹。

    就在朱九爷盘算着,是不是该暂停吃午饭时,衙门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声,还有锦衣卫警哨的声音,朱九爷一下子清醒过来,双目一凛,望着外头。一于锦衣卫也清醒过来,马上有人飞奔出去查看。

    周新面上现出一丝忐忑,但旋即又镇定下来,不再和许应先磨磨唧唧,只紧抿着嘴唇,望着大堂外面。

    不一会儿,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吵,似乎有人想往里进,却被按察司的官差拦住了。

    朱九爷霍然起身,却听周新吩咐一声:“放他们进来。”他这才重新坐下,脸上挂满了寒霜。

    堂下,许千户也意识到了变故,紧张的起身望着外头,只见自己留在千户所看家的杜百户,气急败坏的进来,也不行礼,径直朝许千户大叫道:“千户大人,咱们中计了”说着一指周新,双目喷火道:“这厮调虎离山,趁着大人和兄弟们在这里受审,派按察司的兵,抄了咱们千户所”

    “什么”许千户惊呆了,朱九爷也惊呆了,锦衣卫横行几十年,还从没遭过此等奇耻大辱呢

    众锦衣卫登时鼓噪起来,朱九抬手压住众人,转身怒视着周新:“周臬台,你这是于什么?”

    “方才许千户也说了,既然有嫌疑,当然要搜查了,不然如何寻找证据。”周新原话奉还道。

    “你”许千户见自己原来是被愚弄了,不由血灌双瞳,戟指着周新怒火冲天道:“呔,大胆狂徒,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哈哈哈哈”只见周新手捋长髯,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了,他把一副冷面往下一沉,双目如剑,字句铿锵的大声道:

    “想我周新,执法如山二十多年,触犯的权贵不知几番,从来没想过怕死,二字”说着重重一拍惊堂木,冲着许应先厉声喝道:“你身为皇帝钦差,非但不知替天行道,反倒假公济私、强索民财、霸占良女、滥用刑罚、残害百姓、弄得家家怨恨,人人喊打,犹自不知收敛,如今皇天震怒,下旨严查,你还敢咆哮公堂,威胁钦差,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双方到了这个地步,彻底撕破脸皮,许应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迎着周新吼道:“你血口喷人,说我残害百姓,有何证据o”

    周新指着公案上那厚厚的状纸,冷哼道:“这一张张状纸就是凭证,至于证据么,就在你家卢园中”

    许应先倒抽一口冷气,他今日为了壮声色,特意带走了大部分手下,只留一名百户,带着十几名锦衣卫,并一于虾兵蟹将留守。谁能料到周新会来这一手?竟然敢直捣他的老巢

    想到自己藏在千户所里的那些不义之财、不法之徒,许应先就浑身如筛糠一般,继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恼羞成怒的向周新大步走过去,他竟要掀了臬台大案,于翻这鸟臬台

    这一下轮到周新怒发冲冠了,他再度重重一拍惊堂木,“许应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不过是小小的臬司衙门。”许应先冷哼一声道:“不要说你个破按察司衙门,就是京城的刑部大堂、都察院内,许某也照样通行无阻”虽然是这么回答,但许千户也不禁心中一悸,他意识到今日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索性一咬牙,对左右大喝一声道:

    “周新,本千户早已侦知你勾结建文,有意反叛朝廷,特来缉拿于你,孩儿们”

    他这一呼唤,大堂内外的几十名锦衣卫亲军齐声应道:“有!”几十名锦衣卫都是练家子,齐齐用丹田吼出这一声,虽才几十人,却如千百人,声震屋宇,房梁上都扑扑簌簌落下灰尘来。

    许应先得意的冷笑一声,遂喝令道:“将叛臣周新拿下”

    “喏”堂上的二十余名锦衣卫,便抽出绣春刀,就向周新扑来。

    “保护大人”一声断喝,周泰率领一班按察司捕快,手持钢刀利刃从屏风后冲出来,将周新团团护住

    一场火并眼看就要爆发,周新目眦欲裂,重重拍案,厉声喝道:“大胆!你们敢冲击臬台衙门、侵犯皇命钦差,是要造反么”

    那些锦衣卫才想起,对方可是皇上钦命的查案钦差啊气势不由一滞。

    而涌入大堂的按察司官差越来越多,就连房梁上也现出手持强弩的弓手,显然周新早就防备他们这一手了。

    眼见今日讨不着便宜,众锦衣卫也没了凶焰,只是仍然大喊大叫、虚张声势而已。

    “都住口”朱九爷暴喝一声,压住满堂嘈杂之声,然后冷冷盯着周新道:“周臬台,你太不地道了吧昨天说得好好的,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我昨天答应你什么了?”周新冷哼一声道:“九爷是皇上委任的钦差,当以秉公查案为要,不要一心总想着锦衣卫的体面”

    被他一语说中要害,朱九爷也有些恼羞成怒道:“我也是为你好,你没有旨意就敢搜查锦衣卫的驻地,如此冒犯天子亲军,你不怕我家指挥使震怒”

    “我若什么也搜不出来,自然会向皇上请罪,”周新又哼一声:“但要是能搜出证据来,纪指挥使也说不出别的”

    “你当然要向皇上请罪了你个时日无多的叛贼”许应先走到朱九身边,朝周新狞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锦衣卫已查明你勾结建文余党了,想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吧”

    “狂犬吠日,其心可诛”听他信口颠倒黑白,周新气炸了肺,拿起一根火签往地下一掷,喝道:“把这祸国殃民的狂徒给我拿下!”

    按察司的捕快,是当初周新训练来抓捕建文用的,武功身手还在锦衣卫之上,而且绝对的服从,闻令扑上前,和锦衣卫扭打在一处

    这里是按察司衙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周新这边,他的手下又多,不一会儿便占据了上风。这时候,只听呼地一声,高高的房梁上跳下一人,正落在许千户头上,把他狠狠砸到地下

    原来是埋伏在房顶的周勇,见许千户在正下方,看准时机从天而降,虽然房梁将近三丈高,但有许应先垫背,他一点没伤着。只是苦了被当成肉垫的许千户,直接被砸晕过去。

    “统统不许动,”周勇翻手将匕首架在许千户脖子上,朝众锦衣卫大喝道:“不然我宰了他”

    谁也没料到,这么高的房顶上,也能跳下人来。事发太突然,以至于连朱九都才反应过来,只能目送着他挟持许千户,一步步退到捕快之中,

第二二九章 搜查

    这时候许千户转醒过来,见自己落在按察司的手中,慌忙大声道:“周臬台,你不能拿我”

    “为何不能拿你?”周新冷声道。

    “因为我有这个……”许千户说着从怀里,猛然掏出一道黄缎子,大声道:“我有圣谕在身各省官员,不经皇上御批不得于涉于我自然更不能缉拿惩处了”

    周新不禁一愣,许应先这手确实出乎意料,他没想到这货还藏着这么个杀手锏,但剑已出鞘,岂能无功而返,而且这时候放了许应先,无异于纵虎归山想到这,周新长声大笑道:“说得好,我这也有一道圣谕”说着也从怀中摸出一道黄缎子,高声道:“本官奉旨查问浙江千户所,你身为千户,自然首当其冲”

    “仅是查问而已,并未允许你缉捕于我”许千户抗声道。

    “荒谬圣谕本是保你秉公行事,绝不保你行凶作恶,本司既然奉旨查问,一旦发现你有罪,自然要替皇上把你看管起来”说着高喝一声道:“左右,将许应先带下去软禁起来。本官这就上书夺去他的恃恩,再下大牢”

    “喏”捕快们眼看着锦衣卫在杭州横行数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终于能把他拿下,全都斗志昂扬的高声应下。

    众锦衣卫想上前救人,却被朱九爷拦下,朱九是沙场上下来的,看到这些捕快就知道不是寻常货色,而是不亚于他的亲兵的精锐,而且此时士气高昂,箭在弦上,锦衣卫硬要夺人的话,难免踢到铁板。

    眼见许千户被推搡下去,朱九也不能输了阵仗,面色铁青的怒视着周新道:“周臬台好大的威势要不要连我一起拿下”

    “朱千户说笑了。”既已撕破面皮,周新也不再跟他虚与委蛇,冷言冷面道:“您是查案钦差,我拿你作甚?”

    “哼,”朱九怒哼一声道:“今日着了你的道,日后必有厚报”说着运气重重一捶,竟将那结实的桌案喀嚓一声,一劈两半这手铁砂掌,把堂上人都惊呆了。

    朱九接过披风,狠狠盯周新一眼,喝道:“回千户所”便要转身率众离去。

    “且慢”却被周新叫住。

    朱九以为自己把他唬住了,回头冷冷盯着周新,等他的下文。

    “九爷随便去哪,但在本官没有对千户所进行清查前,”谁知周新却缓缓道:“不能回千户所。

    “你,好好真好”朱九一张黑脸被气成白脸,又转成红脸道:“好一个周新,我看你是离死不远了我们走”

    看着锦衣卫撤走,堂上一众官差军丁,齐齐松了口气,许多人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明朝开国四十六年,这还是头一次有衙门,敢跟锦衣卫剑拔弩张呢

    虽然一阵阵后怕,但众人还是感到很自豪,这辈子都有的吹了……

    周臬台查封千户所、羁押的许千户的消息,立即轰动了全城。饱受蹂躏的杭州百姓,以为自己终于盼到了天亮,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之余,对为民做主的周臬台,自然感激不尽。他们敲锣打鼓、抬着‘解民倒悬,、‘青天明镜,的匾额,来到臬司衙门前,请求见周新一面,以表达感激之情。

    但按察司只出来一名副使,替周新向百姓讲话道:‘为民请命、惩治不法、乃按察司义不容辞之职,众位的盛情臬台大人心领了,但大人已经千户所去清查罪证,不能出来与诸位相见,请诸位回家去吧。安居乐业,少生事端,就是对臬台大人最好的回报了。,百姓这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周新自然不会说谎,他此刻就在卢园中,将一于番子白役,悉数关进牢房,命人仔细盘问。同时亲自盯着重头戏——抄查赃物。他特意从布政司衙门借来了十几名计吏,命差人把各处库房中的金银珠宝、玉石锦缎都搬出来,在院子里清点记录,足足清点了一天半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各种金银玉帛、金票地契,能估算价值的,就高达六百万两,还有那些无法估值的古董字画、玉器明珠……这才不到三个月,就搜刮到如此恐怖的数字,要是任其肆虐下去,还不把杭州城的地皮刮净了

    抄查清单之外,那些番子白役的口供也出来了……他们本就是些地痞流氓破落户,三木之下,甚至不用打、一吓唬,就全都竹筒倒豆子,招认了一桩桩横行不法之事,与那些控状对照起来,无需许应先的口供,便已经可以给他定罪了

    按照番子的口供,官差们还从后院荷花池中,起出了十几具尸首,有的还是几天前才沉下去的,面目清晰可辨。经过仵作验尸,每一具尸身生前,都遭到非人的酷刑,这也是他们的死因。

    两天的清查下来,罪证堆积如山,周新愤怒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气,铁证如山,不容置辩,总算对皇上有个交代了

    但周新还想取得许应先的口供,将案子板上钉钉。然而任凭他将如山铁证摆在面前,许应先都如扎嘴葫芦,不发一言。许应先是锦衣卫的高官,又有圣旨护身,在没有旨意之前,周新也不敢对他用刑,双方僵了一天,还是毫无进展。

    这时候身边人提醒他,朱九离开后,一直没有动静,怕是在密谋什么,为免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周新才一下猛醒,自己确实有些大意了,当今之计,时间是关键,而不是力求完美,他赶忙连夜将案情写成奏章,动用钦差关防,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然后便焦急的等待回复。

    三天后的一个午后,周新正在处理返还锦衣卫搜刮的民财,周泰来报,京城八百里加急到

    “哦?”周新的眉头拧成个川字,自己奏报才送出去三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回复?压下心头的惊异,他赶忙到前面接信,竟然是圣旨。赶忙又设香案、接旨意,一番忙活,才看到上头的内容。

    很简短,只有一行字‘着周新解许应先进京。,下面没有落款、没有时间,但周新一眼就认出,这是永乐皇帝御笔无误,连忙口称遵旨,将旨意小心收好。又状若不经意的问信使,是何时启程的,路上天气可好云云。

    那信使不疑有他,便如实告知,说是两天前出发,路上因为下大雨,耽搁半日云云。周新听完,说声辛苦,便让周泰带他下去吃饭歇息。

    待那信使一走,周新一下瘫坐在椅上……这信使是两天前出发的,而他派出的信使,两天前还在路上呢所以这道旨意,绝不是因自己的奏报而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朱九恶人先告状

    “怎么能犯这种低级失误……”周新扼腕不已,他要是不强求许应先的口供,就可以早一天,赶在这道旨意发出前,把奏报送到京城情况肯定会好很多

    但事已至此,不管什么局面,都只能去面对了。周新打起精神,默想一遍自己手里的证据,他感觉参倒许应先不成问题,谁也没法替他说情

    唯一担心的,是朱九之前的威胁——诬陷自己勾结建文,如果皇上相信了,那可就坏事儿了

    如果自己彻底是清白的,周新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皇上是明君,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就草菅一省臬台。可他偏偏有不能为君王道哉的事情——当时他得知唐云要调动舰队,将郑家人歼灭于海上时,是他让周泰星夜赶回杭州,从臬司大牢里,放出了专门造假的宗师圣手张,命其伪造唐云的调令,把浙江水师调离了钱塘口,使郑家的船队逃出生天。

    等唐云发现中计后,却没有声张,而是依然向皇上禀报任务完成。这本就在周新的意料之中……永乐皇帝治军严厉,堂堂浙江水师,被人一张伪造的手令,便调的团团转,这要是打起仗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旦上报,唐云这个浙江都司就于到头了,所以虽然憋了一肚子火,唐伯爷想清楚利害,还是会忍下去。何况茫茫海上,无处查证,郑家人又一去不返,何不就当他们已经死了,将此事一了百了呢

    唐云的反应不出所料的,果然没有声张,这也是周新敢这么于的原因所在。可是他于了二十多年的法司,最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如果有心人怀疑起唐云来,还是可以从浙江水师那头,问出事情真相的

    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郑家数千口命悬一线,他周新虽然号称冷面寒铁,可一颗心仍是肉长的,束发受教半辈子,岂能坐视不理?所以根本别无选择……

    .不会是朱九已经知道了真相,周新一摸额头,满是汗水,不禁喟叹一声,想不到自己也有做贼心虚的一天。

    其实做了就做了,本来没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又何妨?可现在这节骨眼上,要是被对方用这件事翻盘,前功尽弃不说,恐怕再也没有能治得了锦衣卫的了……

    〖

第二三零章 完婚

    圣命大如天,要周新立即进京,他就片刻也不能耽搁。

    当天下午,周新跟二位副使交接了差事,重点还是退还百姓被搜刮的财产事宜,他对二位副道:“从许应先房里搜出来的抄家清单,应该是准确的,可以凭此退还百姓财产。这件事,我走后你们可以继续进行,不能停下。”

    “不知大人为何如此着急?”一位副使问道:“不如等此案盖棺定论,再行退还,岂不妥帖?”

    “就怕到时情况有变……”周新蹙眉道:“这些钱财本就是百姓的,官府已经留了底,又有布政司和按察司的签押,足以证明锦衣卫的罪行了。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点还给百姓吧。”

    “难道此事还有变化?”两位副使惊道。

    “按是没有,”周新幽幽一叹道:“但是谁知道此次京城之行,会有什么变数?”

    “唉……”两位副使齐齐叹气,那天许应先和朱九在大堂上的话,他们可都听到了。再到了按察副使这样的位子上,很多事情也瞒不过他们。他们知道建文帝没死,朝廷在全力暗中缉捕,岁浦江之围,就是要抓建文帝的。结果调动全浙的兵马,围了浦江几个月,还是让建文给跑掉了。

    皇上自然无比震怒,继而对浙省官员产生了极度怀疑,这才有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设立。他们还听,锦衣卫正在秘密调查周臬台与建文余党的关系,如果在这上面被他们咬一口,周臬台真要凶多吉少。对于周新冒着极大的危险为民请命,他们都是极佩服的。二位副使虽然没有周新的勇气,但也是圣人门徒,知道丨曰成仁、孟曰取义,的教诲,齐齐朝周新行礼道:“大人放心上路,杭州的事情交给我们了。”

    “有劳了。”周新抱拳还礼,又吩咐了一番,直到掌灯时分,才转回后衙。

    走入后衙,周新抬头望一眼初夏的夜空,上弦月若有若无地浮在南边的院墙上,草丛中、墙根下的各种小虫无忧无虑的鸣叫着,正屋里亮着灯,一家人都在等他回来。

    周新进了正屋,在婢女的服侍下,卸官服、官帽,换了一件居家所穿的葛布道袍,在正位上坐定,和夫人一起,接受两儿一女的请安,然后全家人入座用晚饭。

    晚饭是周夫人亲自下厨,她是广州城一位举人的女儿,从小墨香熏染、知书达理,与周新结发二十多年,相濡以沫、从未红过脸。周新为官公务繁忙,一应家务很少过问,全凭夫人操持。

    饭桌上,周新望着老妻儿女,心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起,只能闷在心里。周夫人见丈夫心事重重,饭后儿女回屋,她为周新沏上一杯参茶,轻声道:“老爷,看你神色恍惚,莫非这次进京,有什么不妥?”

    “能有什么不妥?”周新摇摇头道:“许是这阵子太累,精力有些不济。”

    “不对,肯定有事。”知夫莫若妻,周夫人摇头道:“今天周泰来跟我拜别,要南面几年,他是你最得力的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却遣散他,这分明是”周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浓重的担忧道:“在做最坏的打算……”

    “……”周新微微吃惊于妻子的敏锐,又想到今日一别,还不知能不能再相见,而且还有可能牵累到家人,他心底涌起浓重的歉疚,“周泰的事情你别瞎猜,不过我这次进京,确实有些凶险。京城是锦衣卫的老巢,到了那里主客易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着抬头望着妻子,眼圈微红道:“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什么情况都可以坦然面对。只是一想到可能会连累到你们,我就心如刀割……

    周夫人闻言面色苍白道:“浙江这么多官,谁都知道锦衣卫惹不起,为什么就你非要惹他们?”

    “我自知身处嫌疑之地,若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会惹他们。”面对妻子,周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叹息道:“可是几个月来,眼看着百姓惨遭蹂躏、杭州成了人间地狱,我身为一省臬台,责无旁贷,岂能坐视不理?”

    “你也可以回避的。”周夫人幽幽道。

    “几十万百姓身处水深火热,总得有个官为他们话,为他们做主”周新握住妻子的,低声道:“别人都聪明,就我一个不知死活的蠢人……”

    周夫人的泪水刷得淌下来,紧紧握住丈夫的,摇头哽咽道:“你不是蠢,你比谁都明白,只不过你不欺心……”

    “如果我回不来,周勇他们会护送你们南下,周泰是打前站了”周新低声道:“我食君之禄,为朝廷尽忠是本分,但你们没有这个义务,陪我一起遭殃。”

    “你若有事,我岂能独活?”周夫人流着泪摇头道。

    “什么傻话?”周新沉声道:“你若也死了,儿女谁抚养?家里的老母谁赡养?这副担子,你得挑起来”

    “……”周夫人已经哭成了泪人:“老爷,真至于此么?”

    “当然不至于,我只是万一,”周新强笑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一个月内就回来了,好了放心吧,天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周夫人点点头,吹熄了灯,但这一夜,夫妻俩注定辗转难眠……

    彻夜难眠的还有王贤,数日前,他拜会宗师、登门感谢,却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徐提学告诉他,兵部已经行文他这里,要调他进京,充任太孙的幼军。

    王贤当时就惊呆了,怎么听怎么像是小桂子的节奏,不会是要阉了我吧?

    “唉,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刚考上秀才就要当兵,换了谁都接受不了。”徐提学叹口气,安慰他道:“但你大可放心,据我所知,太孙的幼军并非正规军,也就是,你不必入军籍,我会为你保留学籍,将来还可以回来考举人。考中了举人,就是官身,自然不用担心入军籍了。”

    “多谢宗师厚爱。”王贤忙道谢道。

    “再,这次多亏了太孙点名要你,你才能摆脱锦衣卫的威胁,做人要感恩,你要好生侍奉太孙。”徐提学着笑道:“不定,将来我还要靠你照应呢。”

    “宗师笑了”听徐提学‘侍奉太孙,,王贤脑海中浮现出,王振王公公的样子,好像王振也是秀才出身哩……日啊,我宁死不当死太监啊

    “不是笑,”徐提学正色道:“太孙也是储君,这是你的机缘,要好生珍惜。”

    “是……”王贤魂不守舍的离开提学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打听,这幼军到底什么东东,可惜满杭州城都没个明白人,只是知道岁,也从杭州选过十二到十七岁,身强力壮家世清白的少年,到京城充幼军。听要求身强力壮,王贤心下稍宽,好像选太监不需要这一条,但终究是心中忐忑,唯恐此番进京青春小鸟一不回了……

    回家跟爹娘一,王大娘也惊呆了,“儿啊,咱可不能,当太监大富大贵那也是死太监,那可不行”

    “瞎。”王兴业哂道:“老子打听过了,兵部从全国各地给太孙征集的幼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皇宫里都没那么多太监,伺候一个太孙,用的了这么多人?”

    “的也有道理……”王大娘喃喃道:“可要是万一呢?”

    “万一也不要紧,还有王贵呢……”王老爹不负责任道,王贤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靠,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行”王大娘还是很担心,想来想,拍板道:“小二,你和清儿这两天就圆房吧”

    ‘咳咳咳……,王贤咳嗽连连,心里这个郁闷啊,我这摊上俩什么样的爹娘?

    “还不好意思了。”老娘哂笑道:“你俩现在跟两口子有啥区别?”

    王贤老脸通红道:“娘,我们是清白的……”

    “行了”老娘霸气的一挥道:“清儿是咱家的养媳,按照风俗,也不用再办婚礼,回头我看个日子,给你俩布置下新房,请亲朋好友吃顿酒,就可以了。”

    “嗯,请客吃酒是必须的。”王兴业点头道:“我还以为你连这也要省了呢。”

    “省了啥也不能省这个。”老娘一翻白眼道:“不然上哪收礼”

    “……”王贤彻底无语,节操,二老的节操哪了?

    但在这个年代,婚姻大事上,王贤和林清儿根本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爹娘摆布。老娘雷厉风行的本色不变,回头就请大师看了日子,发现六天后就是黄道吉日,于是定下了结婚的日子,四月三十

    这么仓促就完婚,王贤总觉着对不起林清儿,倒是林姐姐很看得开,天下养媳都是这样,六礼齐备反而让人笑话。何况她心理上早就把自己当成王家的媳妇,仪式不仪式的,真没那么重要……

    至少她是这样宽慰王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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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闹洞房

    虽然时间仓促,婚礼从简,但宾客绝对不少。富阳县的官绅、杭州城的秀才、王家村的亲族,还有王兴业在府衙的一于同僚,前来参加婚礼的足足三百多人,大摆了三十桌宴席。王家都不够地方,还得借街坊的宅子才摆的开。

    让人意外的是,周臬台和徐提学竟然也拨冗莅临,着实给婚礼增光不少。不过二位高官也知道自己在影响气氛,观新人拜了天地,吃了敬酒便告辞离开,以便宾客尽欢。

    待到天黑,酒足饭饱,年长的宾客便也告辞离开,但年轻一些的,无论秀才、胥吏还是周勇这样的武夫,却都留下来,兴高采烈的进行下一项——闹洞房这是婚礼上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甚至可以算作是婚礼的**。

    闹洞房的宾客聚在新房中作弄新人,戏闹异常,多无禁忌,所谓‘闹喜闹喜,越闹越喜,,无论如何折腾,主人不得恼怒,愈闹愈发,喜可加倍。当然也不是一味瞎闹,而是在几位五福妇人的带领下,以撒喜床的方式进行。

    只见新郎新娘坐在喜床上,五福妇人们手托个大盘子,盘内铺着红纸,红纸上放着枣、栗子、花生、桂圆等彩头,,一边抓着于果往床上撒,口中还边撒边唱……

    王贤他二大娘撒一把桂圆,笑唱道:“床上撒了一把果,夫妇相亲子女多。”

    赵县丞他浑家撒了一把枣,笑唱道:“床上撒了一把枣,夫妇和气百年好。”

    王贤他六婶子撒了几个梨,笑唱道:“床上撒了几个梨,夫妇互敬心一齐”

    接着众妇人朝房间各处撒些糖果齐唱道:“一把果子撒上天,九天仙女下凡间。俺问仙女哪里去?庆贺贵府结良缘。一把果子撒下地,得见土地笑嘻嘻。俺问土地笑个啥?麒麟送子到府里”所以这撒床妇人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得机灵脑子好使,能记住长长的词,甚至还得有随机应变的本事。

    闹洞房耐着性子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聒噪起来:“换一个,换个来劲的”

    起哄声中,嫂子们便笑着换了词:“一把果子撒洞房,洞房布置真排场箱子成对柜成双。二人到黑来安睡。一个枕头两个夯两把果子撒牙床,红绫锦被铺床上。丝绒枕头成双对,每天晚上卧鸳鸯。花好月圆新婚美,百鸟来朝凤求凰”

    “快快快”知道好戏要来了,众宾客不管是秀才还是捕快,都急不可耐的催促起来。

    “好好好……”嫂子们的笑声转浪,又唱道:“三把果子撒上头,新娘头抹了桂花油。这话大伙儿信不信?”

    “不信不信”众人一齐摇头。

    “俺说这话你不信,就请新郎去闻闻”嫂子们笑唱道。

    “闻一闻,闻一闻”众人便一起对新郎起哄道:“你不闻来我们闻”

    “那还是我自己闻”王贤忙回一句,然后凑到新娘头边深深一嗅,对众人道:“闻一闻来确是真,桂花油抹的香喷喷。头戴绒花颤微微,蜜蜂也来采花粉”

    这才刚开始,嫂子们将枣子撒到新娘的盖头上,又唱道:“四把果子撒到脸,新娘子脸似白玉盘。樱桃小口柳叶眉,倾国倾城赛貂蝉这话大伙儿信不信?”

    “不信不信”众人一齐浪笑着摇头。

    “俺说这话你不信,请新娘扬起脸来大家看”嫂子们笑唱道。

    “看一看,看一看”众人便对新娘起哄道:“不给看我们自己看”

    一身霞帔,头戴凤冠的林清儿,只好羞羞的将盖头掀起,将那眉目如画的粉面,露给众人一管,自然引得一片亢奋的欢呼。

    “五把果子撒到手,新娘子手指赛嫩藕。描花绣朵不求人,能文能武第一流。”嫂子们便继续唱道:“有人说她是拽子,有人说她六指头。到底是个啥样子?请新郎拿起新娘手来瞅瞅”

    “拿起来,瞅一瞅”众人越来越兴奋的起哄道:“不然我们自己拿起来瞅”

    “我来拿呀我来瞅,我的媳妇谁也不能动”王贤忙拿起林姐姐的纤纤玉手,装模作样观看一番,又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换了另一只,这才汇报道:“十指纤纤赛玉葱,定有一手好女红”

    “六把果子撒到腰,新娘腰藏只大狸猫。大家都说有了喜,俺说那是棉裤腰,这话大家信不信?

    “不信不信”词儿是越来越过火,闹洞房的情绪却越来越高。

    “这话大家都不信,还请新郎伸手去摸摸”

    “快快伸手摸一摸,不然我们自己摸”起哄的声音能把房顶掀翻,一些闹房的大姑娘小丫头,脸都涨得红彤彤,心说难道自己结婚时,也要被这般作弄?心下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不由都痴了。

    王贤只好当众双臂环过林姐姐的纤腰,对众人道:“嫂子眼睛真叫拙,新娘的纤腰如束素。红蕖照映霜林表,杨柳舞风腰袅袅。”羞得林清儿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心里却喜得跟什么似的。

    众人轰然叫好声中,嫂子们继续唱道:“七把果子撒到脚,新娘走路脚歪歪。我想是怨路不平,大家硬说是条半腿。不管是真还是假,新娘起来走几步。”

    起哄声中,林清儿只好款款下地,在满地的核桃、桂圆上走两步。然而从送入洞房到这会儿,她早就坐麻了腿,一站起来险些跌倒,王贤赶紧搀扶住,引得众人笑翻了天。

    待新娘重新坐下,嫂子们接着唱道:“八把果子撒到脚,新娘子脚有三尺多。大家夸她是脚状元,五湖四海比大脚。俺说这话你不信,不信新郎去约约”

    “约一约啊约一约,不然我们就自己约”

    王贤这个汗啊,这大明朝闹洞房,一点不亚于几百年后啊,当初他折腾人家新郎官儿的,这会儿全都报应回来了。只好弯腰捧起林清儿一只穿着红绣鞋的小脚……话说大明才定鼎不到四十年,蒙元遗风犹存,程朱理学未盛,大户人家的女子,还没有缠足的习惯。然而林清儿一双脚,却天生生得纤细小巧,王贤捧在手里,装模作样一丈量,也就是一扎多一点。然后赶紧放下,用罗裙盖住,对一群瞪大眼的宾客道:

    “约一约来约得好,小脚只有三寸多。走路好比风摆柳,担挑子好比大骆驼……”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九把果子撒新人,二位新人真斯文。男的好比杨宗保,女的好比穆桂英。自从今日结秦晋,二人去破天门阵”气氛热烈到了极点,撒喜床也终于到了尾声,嫂子们齐声高唱道:“几把果子都撒完,客人们还嫌撒的短。不过本来**苦就短,新郎已经把兵点,新娘快点将床铺,铺好咱们就把沙场让”

    原来在婚床上,反铺一条花席,新娘要铺床,就得把它翻过来。新娘要是不翻席子,闹房的就不走,逼着新娘子非得当着他们面反过来。当林清儿终于动手翻席,在一旁的闹房者便趁机问道:“翻过来了没有?”

    新娘子自然羞于回答,但闹房者穷追不舍,直到林清儿红着脸道:“翻过来了”

    “新娘子都翻过来了,新郎子还等个啥?”闹房的才怪笑着一哄而散。

    哄堂大笑声中,宾客走得一于二净,洞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

    洞房花烛夜,长夜燃明灯,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从闹房的折腾中缓过劲儿来,王贤握住林姐姐的小手,两人相视一笑,甜蜜非常,没有盲婚哑嫁的刺激紧张,却多了几分琴瑟相谐,鸾凤和鸣,此中温情恩爱,自是那些萍水相逢的夫妻无法比拟。

    只是熟归熟,两人却都不敢说话,为啥?因为屋外头一溜儿偷听的耳贴墙壁,就等听新人弄出声响来,若得其一言半语,更要大肆宣扬,传得四邻皆知,经久不衰。但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是不吉利的,若是洞房花烛夜,被听房的吓到一宿不敢动弹,更会传为笑谈。不过听房还有个规矩,就是不能出声,要是外头人被里头人引出大动静来,就算听房失败,自然要溜之大吉。

    过了好一阵儿,墙根下的人们,便听到洞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纷纷相视而笑,心说小两口终于忍不住了,开始脱衣服,好戏要开锣喽

    果然,不一会儿,便听房中新郎官连呼‘快活、甚是快活啊,、频叫‘爽利、从没这么爽利,、注常自己弄时,感觉要差很多,,还不时吩咐新娘子往上点、往下点、听得众人窃笑连连,这小两口还真忘情,根本不管外头有人听。

    正听得心火上窜、兴致勃勃之时,突然听新郎官长叹一声道:“人手给挠背,可比用痒痒挠儿舒服太多”

    外头听墙根的人登时石化……竟然是在抓痒、是在抓痒、抓痒……

    好容易收拾起在风中凌乱的心肝,又听了好一会儿,人们这次听到新娘子低声娇呼道:“你轻点,痛、好痛……”

    听墙根的人又一下兴奋起来,心说这下总不会错了,里头终于正戏开锣。

第二三二章 春宵苦短

    “你轻点,好痛……”新娘子小声呼痛。【全文字阅读】

    “你忍一下。”便听新郎安慰道:“就快出去了。”

    “快点,痛死了……”新娘子小声道:“都出血了。”

    “第一次都这样,难免会痛,以后次数多了,就不疼了……”新郎官如释重负道:“呼,终于完事了……”

    “呜呜,真疼啊……”新娘子带着哭腔道:“摘个耳环都这么痛,另一个坚决不摘了”

    “谁让你几年不戴耳环,耳朵眼都长住了……”

    “你见谁居丧时带首饰的?”

    听墙根的彻底崩溃,洞房花烛夜不行周公大礼,净挠痒痒、摘耳环去了,有这么坑爹的么?要是再听下去,非得神经了不可……众人无奈,只得纷纷败逃。

    王贤推开窗户,望着众人一哄而散,哈哈大笑起来,小样儿,还敢听老子的墙根儿,分分钟搞定你们

    看到这一幕,林清儿羞红了脸,小声埋怨道:“你不是说早就走了么?”怪不得王贤会突然发好心,帮她摘耳环,原来是为了作弄这些人……想到这,她不禁又嗤嗤笑起来。这个小郎君,简直是坏透了。

    王贤关上窗,转身朝林姐姐邪邪的笑道:“娘子,夜已深了,人也散了,我们快歇息吧……”

    林清儿登时紧张起来,虽然之前有过亲亲搂搂,但毕竟发乎情、止于礼,没有过界的。现在终于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哪有个不害怕的?

    看着灯下不胜娇羞的林姐姐,王贤的呼吸粗重起来,像个毛小子一样凑上前,嗅一嗅美人的发香,嗅一嗅美人的体香,便伸出手去解她胸前的鸳鸯扣,谁知扣有些紧、手又有些抖,竟怎么也解不开

    林清儿风情万种的瞥他一眼,侧过身去,自己解开了嫁衣的纽扣,露出里面赛雪欺霜的一段肌肤,在鸳鸯戏水的鲜红肚兜映衬下,令王贤心迷神摇,呼吸愈加急促起来,伸手便将她的一双娇挺玉峰拿住,虽然隔着肚兜,但那惊心动魄的触感,还是完美的传来。王贤不禁暗赞,这吴大夫开的方子真有效,别的不说,林姐姐的胸部起码大了不少。

    林姐姐那酥胸被擒住,娇躯便都酥软了,鼻息烧得脑子发昏,只得羞涩不堪的将螓首埋入他怀中,任其荒唐。王贤只觉怀中玉人火烫烫的紧紧贴过来,所触肌肤粉滑娇嫩,愈觉**非常,哪还顾得上别的,与林姐姐忘情交纠痴缠个不休……

    今夜雨疏风骤、沉醉不知归路……两人三更天躺下,一直到了五更才云收雨歇,相拥而眠,教外头听房的王大娘惊叹不已,继而深深鄙视了王老爹一番。

    “我多大年纪,他多大年纪?”老爹受不了了,就在墙根下小声辩解道:“能一样么?”

    “你十七八的时候,也没见怎么样……”老娘鄙夷的揉一揉酸麻的大腿,起身返回房间。

    “臭婆娘,老子前段时间是有病,现在病好了,却要你看看我的真功夫”老爹气愤的起身相追,他吃了吴大夫配的药,又自我感觉好极了。

    “来就来,谁怕谁”老娘哼一声,挑衅道:“是好汉就放马过来”

    “呔,婆娘看枪”

    一双玉人,良工琢就,两情相悦、男欢女爱,比别个夫妻更胜十分。加之王贤不日就要奉命进京,具体什么情形还不知道,自然没法带家眷一道。二人新婚、正是食髓知味、如胶似漆的时候,却硬要分开,正如婴儿断乳,好生难舍。除了婚后头天给婆婆敬茶,二人便整日在楼上成双捉对、朝暮取乐。真个行坐不离,梦魂作伴。然则苦日难熬,欢时易过,转眼就到了启程的日子。

    这一夜,小夫妻彻夜未眠,相拥缠绵,道不尽离愁别绪,林清儿垂泪道:“就带妾身去京城吧,是福是祸,好歹有个分担的。”

    “不是说好了么,我去了看看情况,要是必须长住京城,自会把你接去。”王贤搂着妻子光洁的肩头笑道:“而且应该不是坏事儿。我刚打听清楚了,这个幼军,是皇上给太孙设立的亲军,一来宿卫太孙,二来供太孙操演,培养他带兵打仗的本事,跟太监没啥关系。”

    “那就好……”林清儿想到那让人恨又让人乐的坏东西,声如蚊鸣道:“害人担心一场。”

    “你担心什么,小美人儿?”王贤促狭笑问,林清儿娇羞不依,竟拧住他的**,不让他说下去,王贤只好改口道:“看来只有把出门以后的欠账先预支了,娘子才会放人”

    林清儿的娇呼声中,二人又结合在一起,只是这次林清儿不觉欢快,玉面两泪交流,却是实在割舍不得。王贤也心下惨然,把衣袖替她揩拭,不觉自己眼泪也挂下来,两下里怨离惜别、分外恩情,一言难尽。

    然而**苦短,转眼到了五更时分,前面家里人已经起来准备送他了,小夫妻再不舍也得起床,只得相拥起来,把外间的玉麝叫进来,让她伺候穿衣洗漱。

    王贤见玉麝两眼红成兔子,奇怪问道:“你也整宿没睡么?”

    玉麝幽怨的看了少爷一眼,一声不吭,心里却郁闷道,你们整晚上神仙打架,我能睡好才怪。

    梳洗打扮停当,夫妻下楼来,便见众人早就等在那里,除了老爹老娘银铃王贵外,送行的还有三叔公,以及王金几个便宜儿子。

    话说王金几个关键时刻掉链子,躲到家里不敢上门,结果毫不意外,统统落榜。王贤却有惊无险,不仅稳稳中了秀才,锦衣卫的事情也解决了,还被太孙调到京城去……在乡下人眼里,这就是一步登天了……王金几个的懊悔可想而知。

    不光懊悔,他们还被家里人一顿好揍,然后趁着王贤婚礼,由三叔公领着来磕头赔不是,求爷爷告奶奶,表示痛改前非,以后决不再临阵脱逃了。王兴业虽然很不爽这几个小子,但冲着家族的面子,也只好训丨斥几句,便揭过这一页。

    不过要想中秀才,就得等下次了,且靠自己努力了……徐提学马上就离任了,指望下任提学道主动给考题,还不如靠自己考中的希望大。

    吃过早饭,王兴业将王贤叫到书房,交给他个上了锁的铜匣子,王贤打开一看,见里头是一摞金银铺的存单,拿起张一看,见是一千两白银,存在京城万富钱庄。

    “一共一万两银子,我分别存在十家钱铺里。”老爹又递给他一个锦囊道:“这里头是取钱的凭证,用的是你的名字,千万收好了。”说着有些肉痛道:“不算咱家在运社的股份,这是你老子一半的身价”按照明朝法律,子女和父母没分家,就没有私人财产,一切都是父母的。

    “我带那么多钱于啥。”王贤摇头道。

    “我看你是光想着回房,脑子里不装事情了”老爹骂道:“你以为京官是咱外官,不管孬好,都有外快捞?我去过京城可是知道的,那班京官都精穷精穷,有在实权衙门的还好,若在清水衙门里头,就那点于巴巴的死俸禄,要是没有家里接济,只能每天咸菜稀饭、稀饭咸菜了你虽然是太孙的人了,但我想太子都靠边站,太孙那里肯定更没啥花头,你又不是一个人过去,要是不随身带点钱,日子还有法过么?”

    王贤一想也是,他这次去京城,虽然不带老婆,但确实不是一个人。吴为吴小胖子自从浦江那次之后,便绝了仕宦之心,一心一意给王贤当起了幕僚,自然要随他进京。帅辉和二黑两个虽然已经是官身,但两人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他们一旦离开王贤,便如无本之木、无水之鱼,根本混不下去。便央人跟周臬台说,放他们跟王贤进京。本来这二人就是胡潆硬塞进来的,这点小事儿周新自然一口答应。

    三个死党之外,还有闲云和灵霄兄妹,并那九个牛鼻子。闲云和灵霄是不放心王贤的安全,京城可是锦衣卫的老巢啊便以继续入世修行为由,要跟他一起去北京,并让那些道士们先回山。

    谁知道横云子、黑云子几个不答应回山,说我们是奉命保护少爷小姐的,自己回去算怎么回事儿?要么大家一起回去,要么我们跟着去京城……这话一说,傻子都能听出他们的想法。也是,武当山成了大工地,几十万人闹闹哄哄、烂七八糟,换谁也不愿意回去。

    闲云本来少主脾气发作,要硬撵他们回去,却被王贤劝住。进京之后,肯定凶险异常,能多一份力量,绝不少一份力量。

    这就是十四个人,加上不出意外,王贤还会接家眷过去,轻轻松松二三十口,京城米贵居不易,那开销确实大了去了……

    “再说我儿日后往来的都是大官了,出手寒酸了怎么能行?”老爹满脸自豪道:“只管放开了花,不够就写信回来要老子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我儿子光宗耀祖”

    王贤这个汗啊,老爹,您也太瞧得起我了吧?(未完待续

第二三四章 上贼船

    从书房出来后,老娘又反复嘱咐王贤,到了京城要万事小心,该低头时要低头,见事不好就赶紧回来,别觉着脸上挂不住,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天热了记得脱衣服,别喝生水,别采野花……看来‘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真是四海而皆准的名言,竟然在王大娘身上都适用。

    “爹娘,你们保重”王贤给老爹老娘磕了头,爬起来对众人道:“那么各位,我们出发吧”

    “好”二黑等人高声应道,灵霄更是兴奋的直蹦脚

    “有那么高兴么……”银铃得在家待着,见哥哥和好姐妹都走了,觉着闪得慌,小声嘟囔起来。

    “当然啦,要去京城啊,我还没去过京城呢”灵霄兴高采烈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我……”银铃颇为意动,但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二嫂尚且得留在家里,她就更没指望了。更何况,于谦的那个什么董妹妹随时会来杭州,她哪敢走开?

    “好啦好啦,我会想你的。”灵霄抱着银铃亲一口,咯咯笑道:“我会给你捎礼物会来的”

    两个小丫头在这边依依惜别,那边王贤已经走到大门口,却有些意外的看到一条高大的身影。

    “嘿,你个大个子,”王贤笑道:“这几天跑哪去了?”

    那人正是那个被王贤捞出来的那个狱友,他的身体恢复能力异常惊人,离开千户所时还站不起来,在王贤家将养了几日,便又活动如常了。

    大个子的名声很高,每天都有杭州的百姓来看望他,但他的名声都来自于那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一次,他一人独战五十名锦衣卫,救下了萍水相逢的一船人,自己却因为伤重束手就擒。杭州人向来崇拜勇士和义士,大个子正是这样的人

    闲云曾试过他的身手,说还在自己之上,但王贤和别的人问他姓甚名谁、家乡在哪,大个子都不作回答。

    王贤也不以为意,锦衣卫严刑拷打了那么久,都没撬开他的嘴,显然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既然有副侠义心肠,直爽脾气,这人就值得交往。王贤便不再追问,任其自在休养。

    谁知王贤婚礼之前,大个子不辞而别,弄得王贤怅然若失,此刻见他返回,自然喜出望外。

    “我想送你一份结婚礼物。”大个子的话,比闲云还少,缓缓道:“所以去了趟京城。”

    “哦……”王贤吃惊道:“这几天你去京城了?”

    “嗯。”大个子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串念珠道:“在京城遇到危险,拿这个去庆寿寺,便可以过关。但只有一次机会,那老东西的脾气太古怪,说一不二。”

    王贤接过那串菩提念珠,心说这么神?点点头道:“大个子,你跟我一起去京城吧。”

    “我还有事,必须和你分道扬镳,”大个子摇摇头,洒然笑道:“等你下次结婚,我再来讨杯喜酒吃。”

    “去你的”王贤大翻白眼道。

    “哈哈哈……”大个子朝他点点头,又朝众人一抱拳,道一声“后会有期”转身大步离去,他虽然用走,却比寻常人跑起来还快,就像道家的缩地成寸。但闲云说,这是一门极高明的轻身功夫。

    “时候不早,我也出发了”王贤招呼一声,众人便背起行囊,浩浩荡荡离开了家门。

    行到官船码头,便见那里戒备森严,按察司的官兵甲胄在身、刀箭在手,如临大敌的戒备着,看到王贤一行人过来,全都紧张起来,竟然张弓持弩瞄准他们,大喝道:“站住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王贤心说,锦衣卫的威名还真盛啊,竟然把堂堂一省臬司吓成这样,不过他也不敢托大,万一被误伤了可没处说理去。帅辉忙大声道:“季千户,我是帅辉啊,我们今天坐官船进京,这里还有兵部的勘合呢。”

    兵部勘合可是好东西,只要手里有这玩意儿,一路上吃住行都是公家的。兵部尚书亲自调人,自然要给太孙个顺手人情,让王贤他们享受一把高官待遇了。

    “是你啊。”那季千户见是熟人,才让手下放松,道:“你们改天吧,臬台大人紧急进京,把官船征用了。”

    “那不要紧啊,我们大人和臬台熟着呢,又都是去京城,路上还能说话解闷呢。”帅辉笑道。

    “这个么……”季千户想一想道:“那你们等一下,我去问问。”

    季千户一进去,帅辉回过头,就见众人一脸你白痴呀,的表情瞪着他。

    “怎么,我说错话了么?”帅辉小声道。

    “最起码,你得先弄明白,这么大阵仗到底是为啥吧。”二黑白他一眼道:“万一是贼船你也上

    “怎么会呢,臬台大人的船啊……”帅辉巴望着王贤道:“大人不是常教导我们说,跟领导走最安全么。”

    “你也得分时候啊。”吴为摇摇头,这家伙关键时刻就犯二,一贯的。

    “那我赶紧说去,我们今天不走了,改天吧。”帅辉忙道。

    “算了。”王贤摇头道:“话都说出去了,又不敢上船算怎么回事儿。”

    不一会儿,那季千户回来,才让人把他们放过来,又仔细检查了每个人的告身、度牒、路引,确认无误才放他们到码头,小声对帅辉嘟囔道:“走陆路,坐民船都能进京,何必非要搭臬台的船?”

    “不是为了安全么?”帅辉于笑道,听人家也这样说,他心道看来自己这次真犯二了。

    “未必……”那千户摇摇头,不敢再说下去。

    帅辉也不再说什么,笑笑与他作别进去。便见几辆栅门大开的囚车停在码头上,这才意识到,原来这船是用来押解犯人的

    不过里头的犯人已经被押解上船。负责押解的周勇,这才得空迎上来,朝王贤深深一揖道:“大人,臬台命属下在此恭候”

    “不必理会我,”王贤笑道:“正事要紧。”

    “人犯已经关押妥当,任他插翅难飞。”周勇笑道:“请大人跟我去见臬台吧。”说着命手下,带其余人上船安顿,大家曾是战友,其实根本不用吩咐。

    王贤便跟周勇上到官船顶层,这里是周臬台的起居室,周勇通报一声,便请王贤进去,他则在门外把守。

    王贤进去后,便见周新已经除下了绯袍,换上家居的葛布道袍,面上带着些许慈祥的表情道:“新婚燕尔就要分别,不好受吧。”

    “大人也开始说笑了。”王贤摸摸鼻子,苦笑道:“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这有什么办法。

    “不错。”周新点点头道:“坐下说话。”他自个也不坐上首,而是捡了张挨着王贤的椅子坐下,亲手给他斟了杯茶道:“以茶代酒,感谢你。”

    “大人客气了。”王贤忙接过来,“锦衣卫也是我的敌人。”两人的话没头没脑,但知情者自然会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

    “从前的事情不再说,但这次……”周新淡淡道:“你其实已经抽身而出,没必要再趟这趟浑水了。”

    “大人真认为他们能放过我?”王贤哂笑一声道:“许千户确实打了保票,可当初朱九也信誓旦旦保证,锦衣卫不会追究。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换个由头就要于掉我?从哪个角度看,朱九爷都比许千户更可信,他说的话尚且不作数,许应先的话,就更不可信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周新缓缓颔首道:“我听说现在管北镇抚司的朱六性情狭隘、睚眦必报,你几次三番让他感到没面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正是这个意思。”王贤轻声道:“京城又是锦衣卫的老巢,要想整我是随时随地的事儿。大人觉着,光靠太孙就能保我无事?”

    “恐怕不能。”周新这段时间,光思虑锦衣卫的案子了,哪有功夫理会王贤的事儿,此刻细想之下,也觉着他的处境实在凶险,真叫个羊入虎穴:“太孙虽然深得皇上喜爱,但毕竟年纪还轻,京城又凶险万分,自己尚且还需要人保护……”

    “所以我想过,此去京城,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要想自保,唯有火中取栗。”王贤沉声道。

    “火中取栗?”周新沉吟道:“非智者所为。”

    “大人知道飓风么?”王贤问道。

    “知道,去岁的大海潮,不就是飓风带来的么。”周新道:“据说当年,蒙古的舰队征日本,却不幸遇到飓风,结果全军覆没。”

    “是的,飓风有毁天灭地之能,”王贤点头道:“一旦来袭,淫威肆虐,越往中心风力越猛,就连房屋都能被吹倒,但天之道,物极则必反,飓风也不例外。其正中风眼处却是一片平静,身处其中,甚至感觉不到飓风之威。”

    “真有如此神奇?”周新听得一愣一愣,但不管这风眼理论的真伪,他都明白了王贤的意思。“你是说,要让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使锦衣卫投鼠忌器,就没法不讲道理的下手了?”

    “正是此意。”王贤颔首道:“与其躲避,不如面对,把矛盾闹得尽人皆知,最好连皇上都知道,这样反而更安全些。”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周新拊掌道:“如果这真是你登船的目的,那你还真来对了。”

    “呃……”王贤闻言眉头微皱道:“怎么大人,案情有变?”

第二三五章 沧海笑

    “是。”周新缓缓点头道:“算起来,宣我押许应先进京的旨意,要早于我奏报抵京的时间。”又轻叹一声道:“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说了吧?”

    这说明有人恶人先告状,竟然令皇上等不及周新的奏报,就把他召进京甚至往坏处想……也许在皇上心里,这个案子已经不算什么了而要许应先同行,竟有保护此人之意……这样想来,皇帝的态度也就了然了。

    思虑片刻,王贤轻声道:“大人也是皇上极信任的大臣,又是一省臬台,皇上应该不会太武断,说不定只是要亲自御审此案。”

    “但愿如此。”周新缓点点头,换了话题道:“我拜托你个事情。”

    “大人请讲。”王贤恭声道。

    “你看周勇这些人怎么样?”周新问道。

    “当然很好了,”王贤道:“赤胆忠心、武艺又高,大人能训练出这样一批精锐,实在是了不起

    “不错。”周新露出骄傲的神情道:“这都是本官精挑细选的棒小伙,又精心打磨了两年,丝毫不比锦衣卫差”

    王贤认同的点点头,却见周新神色一颓道:“但他们跟着我,是没前途的。”

    王贤这次没点头,但心里还是认同的,周勇他们在周臬台这里,只是捕快的身份。就算是按察司的捕快,也一样是贱籍。不仅自己没希望,子孙三代都不能脱籍。

    “这样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了,”周新看看王贤道:“让他们跟你去投奔太孙殿下吧,幼军现在正在招兵买马,接纳他们二百来人,应该不成问题。”

    “幼军似乎不在五军都督府的花名册上。”王贤轻声道。

    “这话问得好没水准。”周新挪揄道:“要是正规的军队,他们能进的去么?”

    “也是。”王贤点点头,大明朝到现在为止,还是世兵制,这兵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只有当初跟太祖打天下的,和跟着今上靖难的官兵,才会被编入军户。而且就算是军户的子孙,也不是各个都能当兵,只有长子才有资格继承军籍,当兵吃粮。其余的子孙依然要和正常人一样种地……当然朝廷对军户子弟考秀才是有优待的,当然这是题外话,不说也罢。“大人确定他们的前程在幼军里头?”

    “看来哪怕是仲德这样的聪明人,事关己身,也难免见事不明。”周新淡淡一笑道:“按规制,太子应该有一卫亲军的,这支由太子亲自指挥的军队,是太子地位的背书。然而皇上一直不提此事,太子也不问,不仅不问,还不许别人问。就这样一直拖了十年,现在皇上给太孙组建幼军,难道很意外么?”

    “这么说,皇上给太孙的幼军,其实也有补偿太子的意思?”王贤吃惊道。

    “妄揣圣意这种事,不是臣子所为。”周新道:“但太子太孙父子一体,何必要区分开来?”

    “呃……”王贤本来懵懵懂懂,听了周新这一句,仿佛抓到了些重点。但周臬台有言在先,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还没说,同不同意呢?”周新呷一口茶水,问道。

    “既然去投军,自然带的人越多越好。”王贤正色道:“何况又是忠勇的精锐之士,在下当然求之不得。不过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身边不能没人啊……”

    “这本就不是我的私兵,”周新淡淡道:“何况我也用不着他们了。”

    “留在大人身边,至少可以护卫大人安全。”

    “皇上不想杀我,天下谁敢动我?”周新微微苦涩道:“皇上若想杀我,我就是带两千人又有什么用?”

    王贤一惊道:“情况真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么?”他终于意识到,周臬台这是在托付后事啊

    “做最坏的打算吧。”周新摆摆手,叹口气道:“还记得我在浦阳江边,对你说的那些话么?”

    “言犹在耳,没齿难忘”王贤沉声道。其实他之所以上船,也正是因为那次谈话,当时王贤并不明白,周臬台为何会说那些奇怪的话,但当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发生之后,他才明白,原来智者真的可以一叶知秋,周臬台在去年时,分明已经预见到了今年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提前说那些话

    “还记得我对你的要求么?”周新问道。

    “首先是要多读书,读书是为了养正气、明事理,做人做官一定要正,一定要明理。”王贤正襟朗声道:“再就是要保持本色,别人对我另眼相看,是因为我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这是那些书呆子比不上的,一旦我邯郸学步,泯然众人了,也就没人用我了。”显然,周新早料到他会被上面人看上,是以才有这番叮嘱。

    周新捻须微笑,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洒然道:“当时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现在明白了么?”

    “明白了一些。”王贤点头道。

    “我说,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你现在明白此言不虚了吧?”周新自嘲的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今人天会出发,上船之后一直在等你。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好在我的眼光不差了,你终究还是来了。”

    “原来大人是在考验我,”王贤愕然,旋即坦承道:“其实,我今天很可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周新又笑了,笑得很是畅快道:“你要是不上船,我当然不会把周勇他们托付给你,你既然上来,就是那个值得托付的人”

    “大人”王贤心头一热,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嘶声道:“您需要我作什么?”

    “接手周勇他们,不就是帮我么。”周新缓缓道:“进京之后,如果有能力的话,你可以尽量让太子明白,不管怎样都要为我争一争,这不是为我,是为他好。不管成与不成,对他都大有好处”

    “还是那句话,凭着你的本心去做,你觉着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周新淡淡道:“如果事不可为,切记不可勉强。”说着有些自傲道:“我周新虽是一介书生,但养望几十年来,早已是清名满天下。纪纲要是杀了我,他也离死不远了如果能用我一死,为天下除了这一害,那也是值得的”

    “是,我一定尽力而为。”王贤沉声应道。

    “你会不会觉着,我这人既想死又怕死?”周新笑问道:“实在太虚伪。”

    “属下若这么以为,大人就真看走眼了。”王贤也露出灿烂的笑道:“大人着眼在一个‘争,字上,而不是区区生死,我说的对么?”

    “好小子,想不到你竟然是我的知己”周新彻底动容了,他不是怕死,是怕自己死的没有意义。若能血荐轩辕,死得其所,死有何惧周新露出畅快的表情,是那种俞伯牙见到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这种感觉,连那胡潆都无法给他。周臬台激动的搓搓手,大声道:“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今日遇到知音,实乃平生一快,必须要痛饮,一醉方休”

    “恭敬不如从命”王贤也大笑起来,下去取来两坛美酒两个瓷碗,拍开泥封,倒上两碗,奉一碗到周新手中,自己也端起一碗,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都觉分外畅快,将一切忧谗畏讥之心,都抛在脑后,只管开怀痛饮。

    两人从椅上喝到地下,从舱里转到上甲板,醉得不成样子,却依然不肯罢休。

    周勇来劝臬台少喝点,却被周新轰下去道:“你这笨蛋什么都不明白,没看见仲德就不拦着我,反倒陪我一起喝。”

    “是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王贤嘿嘿笑着招呼周勇道:“来,坐下一起喝

    “喝酒误事。”周勇摇摇头,小声道:“还会让人变得不冷静,这是臬台教导小人的。”

    “但老夫现在需要的不是冷静,是热血”周新哈哈大笑道:“热血需要烈酒来浇灌,懂么,小子?”

    周勇又摇头,见说啥都白搭,便行礼退下,亲自把守住楼梯,不让人看到臬台和王大人的醉态。

    “呵呵,我没说错吧,这些小子真不错。”周新也呵呵笑道:“你真赚到了。”

    “嘿嘿……”王贤嘿嘿直笑,有这二百多强手加入,自己将来会好混许多。

    “你也不感谢感谢我。”周新醉态可掬的,伸胳膊搭在王贤肩上道。

    “怎么谢你?”王贤竟顺势跟冷面寒铁勾肩搭背起来,这要是让人看到,非惊掉下巴不可,

    “你有诗才,就给我作首诗吧。”周新笑道。

    “告诉你个秘密。”王贤满脸醉意,笑嘻嘻道:“我作诗其实狗屁不通,那首诗其实是我老婆作的。”

    “原来如此。”周新恍然道:“我说么,你前后两首诗风格怎么差这么大,那咬定青山不放松,,才是你的大作吧。”

    “嘿嘿,不说这个了……”王贤笑道:“诗是没有的,我给你唱个歌下酒吧。”

    “什么歌,竟可以下酒?”周新奇道。

    听着就是,王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用筷子敲着碗,引吭高歌起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啦啦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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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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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