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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五一章

    最后朱棣痛下决心,将宋琥调回京城,由李彬接替他甘肃总兵的职务,没有掣肘的全力经略甘肃

    这也是杨荣最敬佩皇帝的地方,一般的君王难免会亲疏有别,任人唯亲,但朱棣不会,他一定会做出做合理的人事安排。   尽在

    说完了军政,杨荣又奏民情道:“浙江布政使司急报,月淫雨烈风,江潮滔天,天地水高数丈,南北约十余里,东西五十余里。钱塘仁和二县陷溺死者不计其数,存者流移,田庐漂没殆尽。官府已经展开救灾,具体损失正在统计中,一有结果便立即上报……”

    “浙江这是怎么了?”朱棣一听,头大如斗、眉头紧锁道:“去年不是刚发生了钱塘海溢么?”

    “天威难测,但是杭州府接连两年遭受大灾,情况肯定糟透了。”杨荣叹气道:“来今年开春,灾民才刚陆续返乡开始耕种,想不到又遭此无妄。”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所致?”朱棣沉声问道。

    “臣不敢妄言,”杨荣轻声道:“臣只知道,这个季节洪水过后,极可能有瘟疫出现,请皇上要早作准备。”

    “是啊,大灾之后有大疫,不得不防啊。”朱棣缓缓道:“你让夏元吉就此写个条陈上来吧。”

    “是。”杨荣恭声应道。

    “唉,以为浙江今年可以恢复正常,这样郑和出海的货物就有着落了,”朱棣叹口气道:“想不到竟然又遭了灾,光靠苏松哪能够?”

    “茶树都在山丘上,想来应该不会损失太大。如果能救灾得力,迅速恢复生产,还来得及补种桑苗,耽误不了皇上的大事。”杨荣轻声道:“但前提是赈灾必须得力,没有大疫发生,百姓情绪稳定,方能在官府的安排下,抢时间完成补种。”

    “嗯。”皇帝点点头,沉吟一会儿方幽幽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皇上明察秋毫”杨荣也不管朱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坦然道:“周新下狱的消息已经传回杭州,官民大惧,以为锦衣卫将卷土重来,变加厉,士绅百姓仓皇出逃。现在又遭到大风潮,这次的流民朝,恐怕要远甚于去年那次……”

    “哼”朱棣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道:“你确定是在形容朕的锦衣卫,不是在说倭寇?”

    见皇帝发怒,杨荣赶紧跪下,但依旧面色坦然道:“倭寇之患在外,缇骑之祸在内,轻重不可以道里计”

    “放肆”朱棣一脚踢翻给他按摩的小太监,愤怒的下地急走两步,瞪视着杨荣道:“你是朕的阁臣,也敢帮着外人说话”

    “皇上此言差矣,”杨荣夷然不惧道:“臣正是全心全意为皇上着想,皇上常说锦衣卫是皇上豢养的鹰犬,臣未闻有谁会让鹰犬远离自己的视线”

    “……”杨荣此言如一道闪电,划过朱棣心头,让皇帝愣住了。劝谏是一门大学问,越是这种权谋盖世、刚愎自用的皇帝,劝谏的难度也就越大,非得在合适的时间、由合适的人说出合适的话才行

    杨荣是皇帝最信任的阁臣,却也不敢在皇帝御审周新时说话,而是趁着浙江大灾,眼看要影响下西洋的关头才提出来,实指望能立竿见影。

    见皇帝陷入了沉思,杨荣只好安静的坐等,半晌朱棣才回过神来,问一旁侍立的黄俨道:“拿来周新的亲笔供状了么?”

    “已经取来了。”黄俨小心翼翼答道。

    “为什么不呈报?”朱棣阴着脸道。

    “臣看那供状上都是一派胡言,怕皇上生气。”黄俨小声答道:“所以没敢呈送。”

    “大胆你也想于政么?还不速速取来”朱棣怒喝一声。

    黄俨慌乱的磕头请罪,然后退出去把一份手取来,小心翼翼奉给了皇帝。

    朱棣黑着脸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满纸的字写得堂堂正正、一丝不苟,朱棣不禁点了点头,虽然字如其人这话被证明靠不住,但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显然能让人平生出好感来。

    但他看到奏折中的内容时,却越看越生气。原来周新没有按要求讲明案情,更没有一句谢罪的话,而是一条条控诉锦衣卫的罪状,痛陈以特务治国,古之未有者,不仅坏人心风气、残害百姓,令官绅人人自危不说,还使国家法律的约束性和权威性当荡然无存,一旦掌握锦衣卫之人意图不轨,所有人都将束手无策,只能任其宰割。因此周新大胆建议禁止锦衣卫到京师以外各省去缉查案件

    这话和杨荣如出一辙,但杨荣说出来朱棣能听,是因为他是辅政的阁臣,朱棣相信他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可周新这样说,朱棣就愤怒了,因为他是外臣,在朱棣看来,这分明要断皇帝的耳目,把皇权限制在京城里。京城外的地方,就由着外臣折腾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奏章后面,周新又用大篇幅对皇帝劝谏,他一针见血的指出,永乐盛世其实是在透支大明的将来,如果再不与民休息、节约国用,必然民生渐凋,怨望不绝。所以他劝皇帝缩小北京行在和武当山宫观的规模、不要再下西洋,以及停止在交趾用兵……

    周新为黄俨所欺骗,以为朱棣一意孤行要袒护锦衣卫到底,出离愤怒之际,索性给皇帝当头棒喝,揭开朱棣引以为傲的功业下,那耗尽国力民财的真相,这当然会令朱棣暴跳如雷

    十年来的心血,一切引以为傲的功绩,被骂成一个独夫的妄为,这让自视甚高的皇帝如何能忍受?朱棣把周新的奏折撕得粉碎,然后提起朱笔,刷刷写下了‘以逆臣罪名,立即处斩周新”十一个大字,然后狠狠丢在地上

    旨意很快传出,令内阁的大学士面面相觑,杨荣格外无法相信,自以为一击必中的劝谏,竟得到这般结果。杨士奇也无法相信,因为皇帝分明是要赦免周新的节奏?怎么会突然又翻脸了呢?

    “快去禀报太子,事已不可为”杨荣顾不上考虑自己的下场,对来内阁传送书的杨溥道:“以保全为上”

    “好。”杨溥也慌了神,赶忙起身要离开内阁,却被杨士奇叫住,沉声道:“不,要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争反而更危险,就算为了自保,也要争到底”

    “……”听了杨士奇的话,杨荣紧咬着嘴唇激烈的寻思起来,末了重重点头道:“士奇兄说的对,我方才是吓到了。浙江大灾、下西洋在即,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无缘无故的转变态度,一定是纪纲他们进了什么谗言这时候继续争才是安全的,不争反而会见疑于皇上”

    杨溥也是极有智慧的人,此时也想通了。是啊,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营救周新,不该因为皇帝下旨将他处死而停下,而应该不到最后决还不放弃才对。所以皇帝越生气,太子的态度越不能变,变就是心虚,就是别有所图,反而会被皇上怀疑。

    如今天家父子间的关系,已经脆弱到极点,再也禁不起一点怀疑了……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杨溥沉重的点点头,赶紧回太子府,把这个坏消息禀告给朱高炽。

    但东宫几位讲官,却发生了争执。黄淮坚决不同意太子冒险,他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什么时候都不该冒险。金问却认为应该听杨士奇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朱高炽只低头默默的沉思,他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出头。但很快,一名小宦官飞快的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禀报几句,朱高炽面色大变,点点头道:“知道了。

    待那小宦官出去,朱高炽缓缓对几位讲官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看了周新的奏疏后,才会暴跳如雷的。”

    “什么奏疏?”几人一愣。

    “是皇上命黄俨到诏狱里让他写的。”朱高炽道:“内容不得而知,但从皇上激烈的反应看,应该是大逆不道之言。”说着竟扶着茶几吃力的站起来。

    杨溥和金问赶忙上前搀扶,“殿下意欲何往?”

    “给孤更衣,我要去面圣。”朱高炽神色平静道。

    “见了皇上说什么?”黄淮问道。

    “替周新说情。”朱高炽淡淡道。

    “这样会被皇上误以为,殿下和周新是一党的。”黄淮苦劝道。

    “父子君臣见疑,实在是国家的大不幸,”朱高炽的眼里,闪烁着难得坚定目光道:“如果父皇觉着我和他串通一气,那就把我废了吧。”

    “殿下……”黄淮大惊失色道:“何至于此?”

    “师傅,必须这样。”朱高炽叹口气道:“三十多年的父子了,我太清楚父皇的性格,他最看不起懦夫和软蛋,所以孤……不能当懦夫和软蛋。”

    “殿下……”黄淮又叫一声,但意义与前一声截然不同,相伴太子这么多年,他还第一次发现,原来朱高炽那一团和气的面容下,还藏着可贵的勇气和决断。

第二五二章 非死不可

    过午时分,下起了大雨,天地漆黑如夜。东宫的府门却打开了,太子的车驾在漫天大雨中使向北苑。

    朱棣是动了真怒,不见太子。朱高炽也上来倔劲儿,跪在仪天殿外整整半个时辰。宦官们知道太子身体不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忙从皇宫外把郑和请来……自从接到再下西洋的旨意后,郑和便离开皇帝身边,在宫外开衙视事,筹备出海事宜。

    郑和得报,同样担心太子出事儿,忙冒雨骑马赶回北苑。苦苦哀求之下,朱棣才肯见朱高炽一面

    这时候,朱高炽在仪天殿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个宦官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拉起来,然后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内殿。

    朱高炽终于见到了父皇,只见朱棣的表情冰冷彻骨,面部肌肉怪异的扭曲,显出狰狞的神色。对父皇这种表情,朱高炽印象太深刻了,当初父皇杀方孝孺、杀铁铉时,就是这个样子。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朱高炽再次在离朱棣三尺的地方跪下,恭恭敬敬的行礼。

    外头突然白光一闪,咔嚓一声闷雷。朱棣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道:“太子非要见朕,意欲何为?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圣旨要立即对周新处以极刑。”朱高炽俯身道:“特来向父皇求证。”

    “朕可以告诉你,不假。”朱棣冷声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如今浙江人心惶惶,又逢天灾,儿臣斗胆乞求父皇,”朱高炽叩首道:“法外开恩,暂且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他写了那样的东西,你还敢替他说情”朱棣神情阴冷彻骨,声音如从九幽黄泉发出:“他无君,你也要无父么?”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朱高炽的心还是不禁一直往下沉,就像被扔进无底的深渊。直到他想起自己出门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之念,方咬着牙定了下神,虽然仍不敢和父皇对视,口中却道:“儿臣再次斗胆请求父皇,看一眼周新写的那东西。”

    朱棣见素来懦弱的儿子,居然没有被自己屡屡震慑妖魔的目光和声音降住,反倒有些意外,凝望着殿外的疾风骤雨,幽幽道:“太子的意思是,周新写这个东西,你实现并不知情。”

    “回禀父皇,儿臣的确不知情。”朱高炽沉声道。

    “好一个不知情,”朱棣发出桀桀的笑声:“不知情你能冒着瓢泼大雨进宫,在殿外跪等一个时辰,还把郑和当救兵搬来,不就是想跟朕来斗法么?”

    朱高炽镇定道:“儿臣向皇天发誓,如果我是知情的,就让天雷立刻将儿臣殛了”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在殿顶炸开,照得这对天家父子,面目都有些狰狞。“儿臣只是因为听说周新要被处斩,情急之下才进宫求见的。”

    “周新不是处斩,是凌迟。”朱棣阴森的笑道:“他是朕的臣子,生死也由朕来决定,你又操得哪门子心?怕他情急之下,把你也一起供出来?”

    “父皇明鉴,儿臣和周新除了公事外,绝无半分联系,”朱高炽额头终究现出汗来。

    “撇清之前,你得先把屁股擦于净”朱棣语气尖酸道:“周新的那个……叫王贤的手下,为何一进京便住进了东宫,你当朕是瞎的么?他一个小就敢在京城上蹿下跳,刑部都察院也就罢了,没有你的指使,他能进去庆寿寺和天香庵么?”

    “王贤是瞻基在苏州认识的伴当,瞻基少不更事,只当他是朋友,便非要将他请到家里。儿臣当他是个义士,加之知道他时,他已经在府上住下了,不好再赶人。”朱高炽道:“但是儿臣还专门警告了他一次,不要妄图利用太孙营救周新。至于他去天香庵,是因为姚少师的要求,而他为何会得到姚少师的青睐,儿臣就不知道了。父皇可召姚少师来一问便知。”

    朱棣也是很大程度上,因为王贤的存在,才会怀疑到太子和周新是一伙儿的,如果太子不来说明,这个猜测就会坐实,从而引发一连串的灾难。所以朱高炽豁出去了也要面圣,非得亲口说出来,才不会被父皇误会。

    “想不到你还有一张利嘴,”朱棣冷哼一声,但心里似乎不那么憋闷了,语气仍旧尖酸道:“世人皆知太子光明仁厚,敢作不敢为,算什么光明仁厚?”

    朱高炽的双腿酸胀钻心,但他这时竟显出难得的定力,双手撑地,一动不动咬牙强撑道:“知子莫若父,儿臣是不是光明仁厚,父皇应该最清楚。儿臣生而愚钝,肥胖残疾,我想父皇依然肯立我为太子,十几年来悉心教诲,也正是看中儿臣这点。儿臣知道自己勇武比不上二弟,多谋及不过三弟,只能日日提醒自己,要保持本色,做不了勇者、智者,就做一个仁者。如果父皇觉着儿臣连个仁者都算不上,儿臣也没有面目再占据东宫,情愿让贤”

    朱高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智者,但这番话没有大智慧可绝对说不出来。至少朱棣听了这话,表情终于不再那么阴森,只是冷冷道:“你真想撂挑子,就上个本请辞,有的是想跟你换的。”

    “儿臣这就请辞”朱高炽重重磕头道:“请父皇免去我太子之位”

    “混账东西,你还嫌朕没给气死么o”朱棣喝骂一声,但恐怖程度已经不及方才十分之一。之前皇帝之所以雷霆震怒,是因为他怀疑这是个阴谋,有人在借周新的嘴,来动摇自己的权威。而大明朝有动机、有能力这样做的,只有太子。加上父子关系不睦,太子一直以来又极力保护周新,所以朱棣才会怀疑太子在背后指使。

    但朱高炽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让皇帝不再怀疑他。是啊,以我朱棣的威权,哪怕没了威信,还是独夫,激怒了自己,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太子。给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激怒于我。

    虽然太子不是说换就能换的,哪怕他这样强势的君王,不怕群臣聒噪,也怕史书上留下恶名。但朱高炽的态度,还是让朱棣感到很舒服的——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觉着自己的地位稳固如山,知道朕随时可以把你换掉就好。

    皇帝这才感到喉咙像火烧一样,端起茶盏来一饮而尽道:“起来吧,你不是想看那厮写了什么吗?黄俨,拿给太子看。”

    两个太监上前,使出全力,把太子搀起来,扶到杌子上坐下,朱高炽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疼得。

    黄俨心中忐忑的端着个托盘上前,盘子里是那被一片片重新粘起来的手本。

    朱高炽便双手接过来,翻开那手本看起来,虽然面露惊讶,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便恢复了素有的沉静。

    朱棣则睥着紧盯着手本的儿子,他实在有些大出意外,今天面对这样天大的危机,平时一直觉着孱弱愚笨的太子,却看不出一点惊慌失措,要不是老谋深算,就是真得坦坦荡荡。在皇帝看来,不管哪一个,似乎都比原先的孱弱愚笨强。

    半晌,朱高炽抬起头来,轻声道:“父皇,儿臣看完了。”

    “什么滋味?”朱棣冷冷问道。

    “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朱高炽淡淡道。

    朱棣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弄懵了,哼一声道:“不要故弄玄虚。”

    “是。”朱高炽朗声道:“儿臣欣慰的是,大明朝还是有敢犯言直谏的臣子。臣闻主明臣直,周新敢于直谏,不正说明父皇是明君?见臣子这样看待父皇,儿臣替父皇欣慰。”

    朱棣绷着脸道:“那你失望什么?”

    “儿臣失望的是,这周新虽然破案厉害,却不是谋国之臣。他只看到国家一时的财政紧张,却不明白皇上的雄才伟略,实乃为天下万世谋,必将迈绝万古,功在千秋”朱高炽也会拍马屁,而且水平极高:“这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以儿臣觉着可惜,本以为他是社稷之才呢,原来也就是当个按察使的水平。”

    “哼……”朱棣明知道儿子是在营救周新,但非但不感到生气,反而十分释然……是啊,这个周新和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官有什么区别呢?这世上总有些为反对而反对的人,跟苍蝇嗡嗡有什么区别?难道区区几只苍蝇,就能否定自己的伟业么?

    不,显然不能想通了这点,朱棣那摧毁一切的愤怒,终于烟消云散,他又恢复成那个绝对冷静的帝王。

    这也是杨士奇的高明之处,别人在危机之中,第一反应是躲避,他却能想明白,逃避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将皇帝的怒气消弭无形。他相信太子有这个能力,让皇上消气,皇帝只有消了气,才不至于不可收拾。

    朱高炽听从了杨士奇的建议,置之死地而后生,终于挺过了这道难关,非但没有遭殃,反而被父皇另眼相看。而且他的智慧镇定和仁爱,必将为朝野传诵、被百官钦佩,可谓不折不扣的大赢家

    只是那周新,屡次冒犯皇帝,非死不可,不然永乐大帝的尊严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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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最佳人选

    这些天,王贤已经从朱瞻基那里,知道了太子雨夜进宫向皇上说情,也知道徐妙锦请皇帝到天香庵吃茶,还知道朝中不少官员上疏给周新求情,但这些奏章一概被朱棣留中不发。无论如何,王贤已经黔驴技穷,剩下的只能等待奇迹发生。

    这些天,他还得约束着周勇等人,这些家伙听说皇上要凌迟处死周臬台,竟动了劫法场的念头,把王贤和他的小伙伴都惊呆了,只能日夜守着这群被悲愤冲昏头脑的家伙们。

    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度日如年和时光飞逝混合在一起的感觉,不知不觉就到了五天后周新行刑的日子。

    京师的百姓对周新自然不陌生,他当年在京城主持正义、平反冤狱,多少人对他感恩戴德,多少人对他竞相称颂,现在听说他要被皇帝处死,老百姓纷纷嗟叹,周青天多好的官啊,可惜落在朱棣这个屠夫手里。

    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家,纷纷备了香案,不顾可能遭遇的危险,在刑车必经之路上,跪着给周臬台送行。老天爷似乎也为这位忠臣难过,一大早就愁云惨淡,冷风呜咽,押载周新的刑车在数百名锦衣旗校的簇拥下,缓缓驶往太平堤的孤凄埂。

    国初,为了防止玄武湖水溢出,太祖皇帝下旨,从太平门到和平门修建了一道长堤,称作太平堤。刑部、按察司和大理寺便建在这附近,凡是被朝廷处决的犯人,都要推到太平堤上处死,因为国初处死的人特别多,太平堤上,冤死者的喊冤声,家属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无比凄惨恐怖,因此民间将这一段称为孤凄埂,,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一路上,百姓们备酒捻香泣送忠良,此是周新已经换上死囚的服装,披头散发,背后插着亡命牌,被关在铁制的囚车里,身上还上了锁链。但他依然神情庄重、目光炯炯,向跪在街道两侧的百姓点头致意,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丝毫恐惧。

    囚车快到刑场时,周勇等人突然涌了上来,让负责警戒的锦衣卫如临大敌,举起弓弩火铳不许他们靠近,周新断喝一声道:“尔等不得上前,休让老夫成了千古罪人”

    周勇等人其实早在王贤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明白在这大明帝都,就算劫了法场也出不去,只能让周臬台从被冤杀的忠臣,变成反叛的逆贼,一个个泣不成声,扑通跪地嚎啕道:“大人,我们给您送行来了。愿您英灵永在,神魂早升天际”

    一番话说得两侧围观的人无不泪如雨下。

    他们想给周新敬一碗酒,却被锦衣卫粗暴的拒绝了,将囚车推到刑场上,然后关闭栅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刑场上,早搭好行刑台和监斩台。因为问斩的是一方高官,任监斩官的是刑部尚书刘观和汉王朱高煦。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以防备有人劫法场为由,亲自带队担任警戒,出现在监斩台上。

    此刻囚犯虽然已经押到,但距离午时还早,这年代杀人有讲究,不到午时不能开刀,纪纲便和汉王,坐在高台上谈笑风生,刘观实在听不下去,便借口验明正身,下了监斩台。

    台上只有汉王和纪纲两个,言谈就更肆无忌惮了。

    “怎么样老纪,孤的法子灵验乎?”朱高煦得意洋洋道。

    “殿下神机妙算,”纪纲笑着挑大拇指道:“服了服了”

    “可惜让老大逃过一劫。”朱高煦正笑着,突然神情阴沉道:“没想到这死胖子还真有几分肥胆,竟敢跑到父皇面前抬杠。”

    “肯定有人给他支招,”纪纲也恨声道:“我查明了,那天杨溥从内阁回去,太子便冒雨进了北苑。”解缙杨荣杨士奇两次三番坏他好事,纪纲自然恨透了这帮大学士:“那就是个坏种窝子,迟早要一锅端了它”

    “嗯。”朱高煦点点头道:“这帮阁臣官位不高,但整天在父皇身边,说得话比尚书还管用,从解缙开了个坏头起,他们就一直明里暗里的支持老大,要想实现咱们的大计,必须除掉他们”

    “殿下有何妙计?”纪纲眼前一亮。

    “没有……”朱高煦却泄气道:“杨荣杨士奇一个个粘上毛比猴儿还精,又深得父皇的信任,想要对付他们,得先把他们从父皇身边调开。”

    “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纪纲见他也没招儿,便把目光转会到行刑台上的周新道:“今天咱们还是好好享受胜利吧。”

    “可惜没有酒。”朱高煦惋惜道。

    “呵呵,未必。”纪纲端起茶盏,给朱高煦斟一杯道。

    “哦?”朱高煦耸耸鼻子,嗅到浓重的酒味,端起茶盏一看,原来不是茶水,而是烈酒。不由笑起来道:“老纪真是妙人也。”

    两人虚碰一下,纪纲痛饮一杯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看这厮被枭首,正好下酒”

    “可惜不是凌迟,”朱高煦又惋惜道:“听说父皇起先定的是凌迟。”

    “那不是因为你那小姨么,”纪纲嘴角挂起龌龊的笑道:“她芳口一开,皇上能不给点面子?”

    “哼……”想到徐妙锦那绝世的容颜,朱高煦的胸口便火热起来,仰脖灌了一杯烈酒,冷哼道:“父皇一生杀伐决断,唯独在这个女人身上优柔寡断。要是我,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呵呵……”纪纲听了,心中暗笑,小声道:“将来若有机会,定帮殿下一尝夙愿。”

    “做梦去吧。”朱高煦摇摇头,那是父皇的禁脔,天下谁敢染指?除非自己当上皇帝……嗯,一定要于掉那个死胖子,才能取而代之

    朱高煦口里的那个死胖子,正在赶往北苑的路上。那日从仪天殿回来后,朱高炽就病倒了,他身子本来就孱弱,那天虽然没淋到雨,却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又担惊受怕,回来便卧床不起。

    他也知道今天是杀周新的日子,虽然心里十分惋惜,但作为太子,他已经仁至义尽,足以向周新和天下臣民交代了,所以朱高炽没有再做什么,只是躺在床上静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到辰时,宫里的宦官来传旨,说皇上召见。朱高炽忙撑着病体起身,命人穿戴整齐,便乘车赶往北苑。

    顿饭工夫,他进了仪天殿,行礼如仪后,朱棣赐坐,又破天荒的问了几句他的身体。

    朱高炽感激涕零道:“劳父皇挂怀,实在罪该万死,儿臣会尽快好起来,为父皇分忧的。”

    “别给朕添堵,就谢天谢地了。”永乐皇帝的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方才还和颜细语,下一刻就阴下脸道:“这些天,不少人上跟风上奏,保那个周新。太子果然是一呼百应啊”

    “儿臣该死。”朱高炽忙起身请罪道:“但绝不敢跟群臣串联。”

    “你不去串联,别人也会来迎合你,谁让你储君呢?”朱棣尖酸的哼一声,话头一转道:“朕又看了周新骂朕的那道奏疏,觉着他说得也有些道理。朕这些年,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说完他眯着眼,睥着太子。

    虽然朱高炽很想说,父皇,您老终于醒悟了。但他多年来小心翼翼,养成慎之又慎的习惯,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转念一想自己前番的奏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忙改口道:“父皇恕罪,儿臣不敢认同。”

    “恕谁的罪?周新还是你?”朱棣冷冷道。

    “是恕儿臣的罪,儿臣认为周新的话纯属老朽之言,父皇要是听他的,会耽误我大明的千秋功业”朱高炽正色道。

    “知道就好……”朱棣终于收回目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的控制力再强,管不了自己的身后事,如果继承人不认同他的施政,将他的事业悉数推翻,那将是他最大的失败。所以他不能接受一个和周新一样想法的太子,这才出言试探,好在朱高炽够警觉,这才有惊无险的过关。“你要是周新一样的蠢人,朕迟早废了你”

    “儿臣绝对不敢”朱高炽忙摇头道,心里狂呼侥幸。

    “不敢就好。”朱棣哼一声道:“浙江大风潮,杭州府百姓遭了大灾。昨日又有奏报说,出现了瘟疫,一时民动如烟,眼看又要兴起流民潮,你说该怎么办?”

    “回父皇,若无法绳之严,大灾必生大乱。浙江布政使郑藩台宽仁有余,威信不足,宜派一强有威信之人,补上周新的缺,这是当务之急。”朱高炽沉声道。

    “谁能补他的缺?”朱棣淡淡问道。

    “儿臣不知。”朱高炽缓缓摇头道:“或许有人有这个能力,但是威信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是以儿臣不敢乱讲。”

    “说错了也赦你无罪。”朱棣面无表情道:“你要不说,就算了。”

    朱高炽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把那颗怦怦直跳的心一横,咬牙道:“回禀父皇,浙江按察使最好的人选,就是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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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四章 天心

    朱高炽一语道出,大殿里针落可闻,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朱棣长久的沉默不语,让朱高炽感到快要窒息过,才缓缓道:“既然太子开了口,朕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就让他滚回浙江吧”着提起朱笔,在早就准备好的二尺皇绫上,写下大大的一个字,然后丢在太子面前。

    朱高炽顿时欢喜至极,重重叩首道:“父皇万岁”

    “别高兴太早。”朱棣却冷哼一声道:“这个差事你亲自办,”着看了看墙角的沙漏道:“马上就午时正,距离开刀问斩还有三刻时辰,你不得骑马坐轿、也不能有人搀扶,靠自己的力量走太平堤,能不能办到?”

    “这……”朱高炽愣住了,他少年时重病一场,虽然最终保住性命,但腿脚也落下了残疾,后来身体日渐肥胖,行走极为不便,出入都要有人搀扶,现在皇上竟让他自己走太平堤,这不是难为人

    “怎么,办不到?”朱棣淡淡道:“那就没办法了。”

    “儿臣尽力而为就是”朱高炽深吸口气,咬牙道:“如果周新命不该绝,会让儿臣赶到的。”

    “得好。”朱棣颔首道:“赶到赶不到,一切都是天命……”完便闭上眼道:“你还磨蹭什么?”

    “儿臣遵旨”朱高炽向父皇行礼,将地上的皇绫捡起,吹于了上面的朱迹,小心折起来,收入袖中,然后扶着杌子吃力的站起来。

    朱棣目光冷漠的看着他肥胖的身躯一瘸一拐的走到殿门口,然后转身拎腿越过门槛,消失在视线中,这才缓缓垂下眼睑道:“黄俨,你头一次诏狱时,是怎么跟周新的?”

    “臣……”听皇上问起这茬,黄俨登时魂不附体,好在他也是燕邸旧臣,还出使过朝鲜,见过大风浪、大世面,尚能强自镇定道:“按皇上的意思问他,你想当比于,却把皇上置于何地?他回答,大明朝不是商朝,没有比于,也没有纣王。然后臣就让他明和锦衣卫的过节,再没有其他了……

    “是么?”朱棣冷冷道:“你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朕,周新的回答。”

    “臣,怕皇上以为我是在替他话,”黄俨使劲咽口吐沫道:“又以为他会在奏章里……”

    “哼…”朱棣冷冷一瞥,黄俨登时汗如浆下,双膝跪下。好在朱棣最近身体不适,又被这件事搞得极厌烦,并没有再深究的意思,只是冷冷警告道:“下次再敢自作主张……”

    “臣就一头撞死。”黄俨磕头如捣蒜。

    “知道就好。”朱棣冷哼一声道:“传旨,命东阁大学士杨荣即刻赴陕西传旨,召西宁侯宋琥返京;并会丰城侯李彬议进兵方略,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是。”黄俨如蒙大赦,赶紧内阁传旨。

    给杨荣派这种苦差,显然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帝心如狱莫过于是。只是这帝心,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因为他的头上还有天心,身边还有臣心、下面还有民心……朱棣终究是有大智慧的皇帝,他知道臣子和百姓的想法;他觉着浙江的大海潮,就是上天的示警,似乎臣心民心和天心都不想让自己杀掉周新,只有独夫才可以罔顾天心、臣心和民心。

    终究,还是顺势而为之吧……

    永乐皇帝的顺势而为,可能是世上最残酷的一种了。现在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子那条瘸腿上,如果不能在午时三刻赶到刑场,非但周新救不了,太子的声望还会一落千丈。臣民们不会管朱高炽是否有残疾,都会产生浓重的失望情绪,这是太子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朱高炽只有豁出,咬着牙,一步步向宫门挪。

    北苑内的宫人、侍卫、官员,明里暗里都目光复杂的望着朱高炽那一跛一跛的身影,见他缓缓的走过长长的御道,用了比常人多一倍的时间,走到宫门口。

    宫门处的禁军和当值的太监,见太子一瘸一拐的走来都惊呆了,忙一齐向他行礼。东宫的太监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满脸大汗的太子喝止道:“有旨意,我要自己走着太平堤。”

    怎么可能?东宫的太监们惊呆了,看太子从仪天殿走到禁门,就已经筋疲力尽、摇摇欲坠了,这里距离太平堤还有足足二里地,怎么可能按时走到?

    这时候,杨士奇正好走到宫门口,低声对呆若木鸡的太监道:“还不给殿下找副拐”

    太监们这才恍然大悟,忙大声道:“拐,快找拐杖”只是这玩意儿虽不稀罕,却也不是找就能找到的。

    还是一个东宫侍卫灵机一动,从太子车驾上拆下一根横木,递到太子中,权且充当拐棍。别,这玩意儿虽然不合用,却能支撑太子沉重的身躯,让他又有走下的力量。

    北苑高高的朱墙下,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无数侍卫宫人围成一个大圈,护卫和引导着圈中的太子,拄着棍子往太平门方向行。越来越多的官员得到消息,加入到护卫的行列中。禁军侍卫们虽然不能动弹,却也用肃穆的表情行注目礼……

    无数双眼睛含着泪,望着颤巍巍的太子,虽然没人敢伸碰他,但一旦他体力不支,定会有无数双将他扶住,绝不会让他们的殿下摔倒。

    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满含感情的盯着太子,有锦衣卫早就骑马奔驰而,先到太平堤通风报信

    太平堤上,朱高煦和纪纲虽然没喝多少酒,但酒不醉人人自醉,看着跪在行刑台上的周新,都已经有些微醺了。

    这时突然刑场外一阵骚动,两人微微皱眉,从高处俯瞰下,就见栅门打开,一名旗校翻身下马,飞奔向监斩台而来。

    这时候,肯定没什么好消息,纪纲挥挥,示意侍卫放他上来。果然,那旗校蹬蹬蹬上台,跪在两人面前禀报道:“皇上下旨,赦免了周新”

    两人登时脸色大变,但两个酒杯都稳稳捏在里,显然都是定力惊人之辈。沉默片刻,朱高煦伸出道:“旨意呢?”

    那旗校一愣,我只是个报信的好么。

    “旨意在谁里?”纪纲沉声问道。

    “在太子里。”旗校忙道。

    “太子”朱高煦一咬牙,竟将里的酒杯捏碎……

    “太子是走着来的,”旗校赶路太急,有点喘,这才调匀了气息,把话完道:“皇上好像有旨,要太子步行来刑场……”

    “什么?”要不是众目睽睽,朱高煦肯定一脚把这混蛋踢下台。纪纲竟乐了:“就他那条瘸腿,一个时辰能走到么?”着看一眼摆在刑场正当中的日晷。这年代杀人是有严格限制的,一般的犯人都是立秋处决,正是极阳转阴的时刻,人命归于天谴,合于当死之义。就算是斩立决的犯人,等不及秋后,也要定在午时三刻。这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死人的魂魄会立即消散,不会形成冤鬼。所以这个时刻是丝毫不能出错的。

    在京城行刑,杀得又是钦犯,自然更要严格遵守这个规制,故而刑场上摆着日晷,由钦天监提前调整好方位,等到石盘正中那根指针的阴影,正转到午时三刻的刻纹上便立即开刀问斩

    此时阴云散不少,阳光照在指针上,透射出淡淡的影子,落在午时一刻的刻纹上。

    “还有两刻钟。”纪纲沉声道。

    “他赶不到的”朱高炽一摊,将碎瓷片丢在地上,然后拿起白巾擦了擦心,竟然没有出血。那是因为常年练功,心生出厚厚的茧子,形成了保护。他阴声道:“以他那条瘸腿,就是一天也走不到这里,父皇不过是做个姿态,堵住那些文官的口,又能让老大狠狠丢脸”

    “应该是这样的。”纪纲点头笑笑道:“咱们就看好戏吧。”着又给汉王拿了个新酒杯,满满斟上一杯。

    “嗯。”朱高煦接过来,一饮而尽道:“父皇还真跟咱们想到一起了”

    两人便继续喝酒笑,只是笑容都很勉强,目光不断在日晷和太平门处来回巡梭,显然都言不由衷,其实心里紧张的要死……万一要是奇迹发生,朱高炽按时赶到,纪纲这次就是大败亏输。朱高煦虽然看似置身事外,但太子要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周新救下,将把之前输掉的都赢回来,声望还会上一个台阶对他的打击比对纪纲的还大……

    两人恨不得调兵挡住太平门,但谁也不敢乱来,因为他们很清楚,皇帝也紧紧注视着这一切,就算他们敢在背地里玩些小算计,但在皇帝眼皮底下,那是一点也不敢造次的

    那厢间,太子已经换上了衬着软垫的双拐,在无数人期盼的目光中,加快了速度,一步一步往前挪……其实他已经到了极限,视线发黑、满眼金星,但他知道父皇在注视着自己,臣民在注视着自己,朱高煦也在注视着自己,不管是为了那些期待的目光,还是诅咒的目光,他都要让自己走过

    哪怕累死,也要走到太平堤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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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五章 民心

    朱瞻基本来被勒令在府中读书,听到消息把书一丢,赶紧跑到父亲身边。欢迎来到阅读 ..谁知当他赶到太平门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挤不进人群去了。

    大街上人山人海,全是闻讯来给太子助威的百姓,在朱高炽的四面八方,全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只有他的正前方是一片开阔。根本不用侍卫开路,人们都自觉让出一条去路,唯恐耽误了太子向前

    助威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给已经体力透支的太子,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他分明感到,自己的双腿又被灌注了力量,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向太平堤。

    在太平门城楼上俯瞰这一幕,会感受到最直观的震撼,那黑压压如cháo水的人群中,人们自发让出的长长通道,看上去就像一支长剑,刺得城楼上的皇帝两眼生痛。

    朱棣收回目光,对侍立在一旁的杨荣道:“你看到了什么?”

    “回皇上,臣看到了皇恩浩荡。”杨荣恭声道。

    “胡说八道。”朱棣哼一声,冷冷道:“分明是人心向背。”

    杨荣暗道,您老知道就好,面上却恭恭敬敬整理衣冠,向皇帝行礼道:“臣恭喜陛下慧眼识珠,选择将来交付神器的太子能得臣民拥戴,实乃万世之福”

    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杨荣的意思很明白——他是你定的继承人啊,要是不得人心,你放心把社稷交给他?

    听了这话,朱棣依旧冷冷道:“建文不得人心乎?”

    杨荣心说,您这不是抬杠么?建文帝丢江山,还不因为您老人家太猛?“太子已经成年稳重,是真仁厚,岂是建文那等假仁假义能及?”

    朱棣哼了一声,没有应答,而是又问道:“你以为,周新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皇上想让他死,他就会死;皇上不想让他死,他才能活。”杨荣意味深长道。

    “人都说解缙才智无双,我看他比二杨差远了。”朱棣这才赞许一声,其实这一声赞,是赞他前后两句话的:“不错,朕要是想让他死,何必费这周折?”说着目光转冷,显然恨意和杀意并未消散道:“朕留着他,是让他睁眼看着,朕是如何让大明朝超越汉唐,铸就千古第一盛世的”说着竟有些神经质的一拳捶在箭垛上,切齿道:“朕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骂朕的那些话,是大错特错了”

    “皇上息怒。”杨荣忙劝道:“为了个小小的周新,气坏了龙体就太不值了。”

    “还是cāo心你自己。”朱棣哼一声,又转换话题道:“大同总兵密报,阿鲁台的密使已经抵达大同,要向朕称臣纳贡,请朝廷发兵讨贼为故主本雅失里复仇,并愿率部为先锋。”

    “这是好事。”杨荣早就习惯了皇帝的跳跃思维,便也跟着转到边事上。听说那阿鲁台竟然要和朝廷一起打马哈木,他自然深感吃惊,又很是高兴,因为本以为皇上派自己去甘肃是惩罚,原来是有重要任务的。

    “是好事。所以朕会答应他,预计明年出兵瓦剌。”朱棣点点头,沉声道:“所以你的甘肃之行不容有失,必须要妥善解决好内附各部,绝不能让一个部落,加入到马哈木的旗下。”

    “臣明白了。”杨荣深深抱拳道。

    “朕回宫了,你不用随侍,回去准备准备出发。”朱棣哼一声,转身下去城楼。

    杨荣缓缓直起身子,望着皇帝的背影,流露出敬佩的神情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何会最终赦免了周新,因为又一次御驾亲征在即,他需要一个安定的后方,这才是决定xìng的原因,而不是其它。

    凡事以大局为重,这就是为什么朱棣和杨广做相同的事情,一个成功,一个却失败的原因……

    那厢间,在万众欢呼声中,太子终于抵达了太平堤,孤凄埂上的刑场近在眼前了。

    朱高煦和纪纲的目光,却落在那具rì晷上,此时指针将将遮住了午时三刻的刻纹……

    “时辰到”纪纲低喝一声,提醒汉王可以开刀了。

    朱高煦被远处汹涌的人cháo惊呆了,这才回过神来,抽出火签往地上一丢,大喝道:“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话音一落,栅门外的人群惊呆了,太子殿下拼了命,但是还差百丈之遥,竟然要功亏一篑了

    就在此时,一直劝旁人保持冷静的王贤,突然不顾一切的爬上栅栏,奋臂高呼起来:“皇上有旨,刀下留人”紧接着帅辉、二黑、吴为、闲云、灵霄、横云、周勇,二百多人齐声高呼起来:“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呼喊声迅速传遍刑场周围,几次之后竟整齐划一,汇聚成了个声音——山呼海啸的声音:

    “皇上有旨,刀下留人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极有节奏的声浪滚滚,彻底笼罩刑场上空,压住所有其它声音,只剩下‘皇上有旨、刀下留人,八个字,在场中反复回响着

    朱高煦和纪纲终于齐齐变了脸sè,纪纲大声朝手下下令,要他们控制局势。可是锦衣卫纵使凶神恶煞,这时也是束手无策。因为所有人都在呐喊,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抓谁?人群又没冲击法场,他们更不能动刀动枪,只能徒劳的挥动皮鞭,恫吓百姓道:“都闭嘴,都闭嘴”却旋即被十倍百倍的声浪淹没了……

    “快动手啊你”朱高煦朝行刑台上的刑部尚书刘观大喊道:“愣着于什么?”

    那边刘观却指着耳朵,使劲摇头,意思是噪音太大,我听不清啊

    边上红布缠头的刽子手,可能是杀人杀成傻子了,抱着明晃晃的鬼头刀,闷声道:“部堂,王爷好像说,让咱们动刀。”

    “我先剁了你个夯货”刘观狠狠瞪那货一眼,吓得他缩起脖子不敢废话。刘尚书自然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他不是tài子dǎng人,但能当上尚书的人,岂会不知道犯众怒的事儿不能于?

    既然如此,他索xìng把人情卖到家,低声对跪在一旁的周新道:“贤弟,我就是拼了乌纱不要,也帮你拖到太子到来”

    周新脸上却没有半分欢愉之sè,反而痛苦难掩。

    “怎么?”刘观惊奇道。

    “求仁不能,取义不得。皇上不让我死,我反倒成了沽名钓誉之人。”周新说到这时,声音已经哽咽了:“况且,按照《大明律》,伪造军令罪在不赦,我不死,法典何在?”

    “你要是当着太子这么说,那就真是沽名钓誉了。”刘观叹气道。

    “是啊……”周新深深喟叹一声,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怎么办?”见局面已经失控,纪纲面sèyīn沉的望着汉王,“一不做二不休?”

    汉王却黑着脸看着人群,心里有自己的算盘。纪纲是人见人惧的特务头子,自然不怕犯众怒,自己可是以储君之位为目标的,岂能图一时之快,当众于那种倒行逆施的事儿?平白落了骂名

    是以沉吟许久,他始终没有下令,只是紧咬着牙关,眼睁睁看着山呼海啸的人群,从中间分出一条通道看着他的大哥、大明太子殿下朱高炽,一瘸一拐的出现在眼前。

    你不得不佩服jīng神的力量,在万人助威声中,朱高炽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竟比之前状态要好很多。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一步步走到刑场zhōng yāng,然后丢掉拐杖,用自己的力量站定。颤巍巍从怀里摸出那片黄绫,双手高高举起

    一个鲜红的字,便出现在众人眼前,观者如风吹麦浪一般,匍匐下跪,口中高呼万岁

    围观的百姓跪下了,守卫的锦衣卫跪下了,就连刘尚书、汉王和纪纲也跪下了。刑场内外,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太子高举着那个字,挺立在天地zhōng yāng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们反复的高呼着,这是他们诚心诚意的呼喊,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激动喜悦

    朱高煦和纪纲却半分欣赏的兴趣都欠奉,但两人终究非常人。从高台上下来的功夫,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两人走到太子面前,朝他拱拱手,朱高煦哈哈大笑道:“可急死我了,大哥终于还是按时赶到了”

    朱高炽点点头,面sè惨白的笑道:“为兄一步也走不动了,还不来扶我一把。”

    朱高煦忙扶住他右臂,东宫的太监扶住太子的左臂,却险些没扶住,只见朱高炽的双腿都在打颤,确实已经拖不动步了。不过管他呢,现在就是瘫倒又何妨?

    太子的车驾行驶进来。朱高煦和几个太监架着太子往车上去,他在兄长耳边轻笑道:“大哥今rì真是风光啊。”

    “也得感谢贤弟。”朱高炽乐呵呵道:“要不是你帮忙,我也没这个露脸的机会。”

    “呵呵……”也不知太子是讽刺还是什么,反正朱高煦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那厢间,纪纲带着锦衣卫一撤走,王贤等人便涌上行刑台,无数双手把周新抓起来,抛在空中,然后接住,然后再抛,再接,欢笑声直入云霄

第二五六章 告别

    因为是戴罪复职,浙江又灾情如火,周新当rì便要离京。欢迎来到阅读 ..

    离京之前,他先在奉天门外磕了三个响头,谢过皇帝不杀之恩。然后于情于理,他都要先去太子府上拜谢,结果吃了闭门羹,门口的侍卫说太子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对此周新并不意外,太子救了自己,此时更要避嫌,不然就成了市恩,他恭恭敬敬在东宫门前磕了头,便在王贤等人的陪伴下起身离去。

    没走出多远,朱瞻基从里面追出来,叫住他道:“周臬台留步,父亲有话叫我转达。”

    周新深深施礼道:“臣洗耳恭听。”

    “我父亲说,你不用承他的情,他不是为了你,只是怜惜一方百姓,你回去好好守护好浙江百姓,就不枉他为你奔波一场。”朱瞻基看看周新,叹口气道:“我父亲还说,你是个好官,却不是个好臣子。rì后切记刚则易折、情深不寿,要保留有用之身,才能造福一方百姓。”

    “太子教诲,臣铭记于心”周新眼眶湿润了,再次叩谢了东宫。

    “呵呵,快起来。”朱瞻基伸手扶他一把,挤挤眼笑道:“我父亲的话说完了,另外我本人好奇问一句,你就那么想死?”

    “蝼蚁尚且贪生,谁会一心想死?”周新摇头道。

    “那你为何要故意激怒我皇爷?”朱瞻基对周新的评价一直很高,直到他看到那封奏章,印象便急转直下。但王贤却一口断定,说周新那样的智者,不会蠢到火上浇油的,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罪臣并非故意激怒皇上的。”周新满面羞愧道:“是当时以为自己必死,这才肆无忌惮狂犬吠rì的。”

    “怎么会以为必死?”朱瞻基一愣道:“当时我父亲替你说话,内阁的杨学士也替你说话,皇爷要赦免你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惭愧,当时我一时糊涂。”周新摇头叹道:“会错了皇上的圣意。”

    “唉。”朱瞻基失望的摇摇头,换上一副笑脸道:“臬台一路顺风,我就不送了。”

    “谢殿下。”周新深深施礼,目送朱瞻基转回,才上了马车,往官船码头行去。

    马车上,周新突然幽幽一叹,对坐在对面的王贤道:“我可能中计了。”

    “大人何出此言?”王贤一惊道。

    “当时那黄太监对我说的话,很可能不是皇上的意思。”周新面sè难看道:“当时他说皇上只是饶我xìng命,却没说要让我回浙江。我已经与锦衣卫水火不容,皇上若想让我官复原职,定然是要撤销浙江千户所了,这种情况下,怎么会让我向锦衣卫道歉?”

    “大人的意思是,黄太监故意引你触怒皇上?”

    “恐怕是这样的。”周新沉重的点点头道:“黄俨很可能已经是纪纲或者是汉王那边的人了。”

    “原来如此,”王贤不禁毛骨悚然,这帮人实在太yīn毒了,“大人为何方才不跟殿下说?”

    “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周新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道:“我回浙江便安全了,你在京城却还要面对那帮人。”说着满是歉疚道:“把你拖进险境,我却抽身而走,实在是抱歉。”大恩不言谢,所以他不提感谢,只说道歉。

    “嘿嘿……”王贤苦笑道:“就算我不管大人,现在我和太孙搅在一起,迟早也会和那些人对上的。”说着笑容变得得意道:“而且我现在危险么?我却觉着比在浙江时安心多了。”

    “怎么讲?”周新含笑道。

    “当时锦衣卫在云端之上,随时劈下一道雷霆,都可以取我xìng命,我却毫无办法,那才叫惶惶不可终rì。”王贤笑道:“现在我也来到云端之上直面他们,虽然仍是蝼蚁之于大象一般,但我却是一只连皇上都听说过的蚂蚁,还成了太孙的伴当,他们再也不能像原先那样,连理由都不需要找,就能碾死我了”

    “哈哈哈……”周新展颜笑起来,现出赞赏的目光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是有大智慧的”他也明白王贤的意思了,一般官员对京城如今太子和汉王明争暗斗的局面避之不及,唯恐成了斗争的牺牲品。但王贤不一样,他已经恶了锦衣卫,躲是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自己拼出一条生路,杀出一个未来呢

    “那么,rì后你就不能像在浦江那样藏拙了。”既然王贤已经决定在京城混了,周新自然要替他多想想,嘱咐道:“京城这地方,都是人尖子,不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很快就会泯然众人,也就没有人会对你感兴趣,你就危险了。”

    “大人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里。”王贤重重点头,竟有些激昂道:“就让我使出浑身解数,看看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定能,我看好你”周新捻须放声大笑道:“就让我看看你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神奇蚂蚁,如何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不会让大人失望的”王贤也意气勃发道:“来rì等我衣锦还乡,再与大人把酒共唱沧海笑

    “好”周新重重拍案道:“到时我在钱塘江边摆酒,与你沧海一声笑”

    一时间,豪情万丈,透过车厢,直冲天宵

    夕阳西下,照耀在秦淮河上,也将一片片白帆染成了金sè。

    王贤等人目送着周新的座船远去,只见周新也立在船尾,一直向他们挥手,直到船影完全被夕阳的光芒笼罩。王贤才收回目光,环视着身边的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突然周勇向前一步,朝他单膝跪下,其余的二百余浙江子弟兵也跟着向他跪下,没有废话,只有一句齐刷刷的:“我等誓死追随大人”在他们看来,王贤履行了诺言,救下了周臬台,现在也是他们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快起来,大家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王贤却颇为尴尬,这京城神鬼满地,哪轮得到自己大放王八之气?

    周勇这帮人别的好处不说,被周新cāo练的极其听话,当然在放下包袱之后。马上全都站起来,周勇恭声请示道:“大人,我们这就回营去了。”

    “今天大喜的rì子可不能回去,喝了庆功酒再说”王贤大笑道:“进京来天天提心吊胆,求爷告nǎi,今天终于可以一醉方休了”

    “好啊”众人大喜过望,欣然愿往,便迎着漫天的霞光,兴冲冲往夫子庙的夜市而去。

    南京是六朝古都、帝王之乡,更是衣冠文物,甲于江南、白下青溪,桃叶团扇的富饶风流之地。当初朱元璋更是迁三十万江浙富户充实南京,又敕令建造轻烟、淡粉、梅妍、柳翠等十四青楼以容纳官jì,便一举奠定了今rì富甲天下、风流无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世风流

    待挂在夫子庙檐角上的夕阳,被夜sè一缕一缕地收尽;秦淮河一曲碧波,也渐次朦胧起来。金陵城却没有从喧嚣中安静下来的意思,千万盏夜灯不约而同点起,照亮了夜空,也为出门寻欢作乐的京城百姓照亮了去路……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市民,在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都会在此时走出家门,到夜市上,到秦淮河边寻欢作乐。贫苦的百姓虽然无法享受,但依然辛勤其间,可以赚到白天好几倍的钱。

    所以王贤他们走在大街上,只见到处都是来往的行人,有那赶着马车叫卖各种南北货物的,也有推着小车卖吃卖喝的,路边店铺灯火通明,伙计们站在店门口吆喝。当然更多的,是或者悠然漫步、或者乘车骑马的市民,在尽享这盛世的繁华。

    徜徉在夜sè中的金陵城,王贤感觉除了看不到奔驰的汽车,听不见机器的轰鸣,恍如回到几百年后的大都市。深深嗅一口繁华的气息,他感到四肢百骸都舒坦,仿佛回到了故乡,这种感觉,是人间天堂的杭州城,都无法给他的。

    虽然来京城有一段时间了,但王贤一直没机会晚上出来玩,一是没心情,二是朱瞻基怕被人说嬉游,晚上从不出门,王贤也不好撇下他出来。这会儿子,朱瞻基不在身边,又搬掉了心头的大石,王贤终于有机会好好逛逛这金陵夜景。还没有到酒楼,便如饮了一杯畅怀的琼浆,舒心极了

    待到了秦淮河畔的夫子庙夜市前,其繁华热闹更是到了车马拥挤、人不能驻足的程度。王贤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挤过人cháo,来到帅辉提前包下的酒楼前。

    两百多人就是二十多桌,这样的酒席自然要提前预定,而且非得提前几天才能订到。事实上,几天前王贤便让帅辉找家酒楼包一晚,可见他虽然口上没说,但心里还是对今rì的结果有所预料的。

    “到了,就是这家”前面带路的帅辉突然出声,那一座三层高,雕梁画栋、檐角上悬着五sè灯球的气派建筑,上书三个大字红阁,

第二五七章 怡红阁

    “怡红阁,好名字”看到那匾额上的大字,二黑阴阳怪气的赞一声:“杭州有个,金陵有个怡红阁,还真是登对呢。”

    “何止是登对,本来就是一回事儿。”吴为看着门口那些戴绿帽子的龟公冷笑道。

    王贤的目光望向帅辉,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会定在青楼呢?”

    “这个……”帅辉小声道:“酒楼的话,因为客人都有预定,人家不肯只做咱们的生意。就是这家,还是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的。”

    “哈哈哈……”王贤突然绽出笑脸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于得漂亮”说着勾上帅辉肩膀,露出神往的表情道:“终于,终于可以逛一次青楼了”

    众人绝倒……王贤之前确实没进过青楼,因为老娘不许他小小年纪就寻花问柳,是以每次别人去逛,他只能回家睡觉。现在人在京城,天高老娘远,他终于要放开狗胆长长见识了

    千古秦淮,脂粉光影,每个男人的绮梦啊,今日终于可以圆梦,真叫人泪流满面……

    不过进去之前,王贤没忘了闲云兄妹俩:“你们方便进去么?”

    “我又不是道士。”闲云少爷翻翻白眼,原来连他那颗闷骚的心,都驿动了。

    “那你们带灵霄回去。”王贤看向横云等人。

    “我们要保护少爷”横云一连坚决道:“刀山火海也要跟他一起闯”

    “好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你们大小姐怎么办?”

    “她已经进去了……”白云子指着里头,便见女扮男装的灵霄,已经被一群莺莺燕燕围上了。

    “这,孙真人不会杀了我吧……”王贤这个汗啊。

    “只进去见识一下无妨,也算一种历练了。”还是闲云想得开,也跟着妹妹进去了。

    “你不说,就没人会说。”横云瞥一眼王贤,跟着进去。

    “大人别操心了,人家哥哥在呢。”吴为含笑劝道。

    “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王贤深以为然,哈哈大笑道:“咱们进去奶奶的头一次进青楼,就带着二百多号兄弟,够老子吹一辈子的”这还没正是参军呢,他先变得比军爷还军爷了。

    众人哄然大笑,簇拥着他进去大门。龟奴们尽管早知道今天被人包场了,但看到这么大阵势的集体逛窑子,还是都大张着嘴巴惊呆了。

    “都愣着于什么,还不招待贵客”还是老鸨子先回过神来,呵斥群奴一声,转向客人时,却又换上一副亲热到家的笑脸:“哎呦,我的帅哥儿呀,奴奴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给盼来了”

    这老鸨虽然带了个老字,但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眉目妖媚、风韵入骨,正是帅辉最受不了的类型,听这一声帅哥儿,,他身子便酥了半边,刚要开口,那老鸨又转向王贤道:“这位就是王公子吧,果然是器宇轩昂、大富大贵之相今天能得公子驾临,我们这怡红阁可是蓬荜生辉啊”

    王贤看看楼里的罗绮满堂、宫灯璀璨的样子,笑道:“这可不是蓬荜,是金壁”

    “公子可真会说话。”听他夸,老鸨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忙招呼姑娘们赶紧把客人都安顿下,自己亲自服侍王贤入席。

    这怡红阁虽然从外面看很轩敞,但毕竟主业不是酒肉生意,而是皮肉生意,客人都是房间里干活,因此楼上全都是房间,只有一楼大厅可供摆桌。尽管已经把全部不必要的陈设都移走,但摆上二十几桌,还是满满当当的。

    见王贤眉头微蹙,老鸨忙小心赔笑道:“本来奴家说,一半贵宾在楼下,一半贵宾楼上进房间,可帅哥儿的意思是,分开就不热闹了,还是在一起吃酒才有意思。这不,费了好大心思,才摆下这二十多桌。”

    “挤挤倒也能坐下。”王贤让兄弟们赶紧入座,同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可是兄弟们坐下后,再没空余座位了……”二黑会意的咳嗽一声,接道:“要是于吃酒的话,何必来你这儿?”

    老鸨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道:“公子爷说的对,可姑娘们还是有地儿坐的。”说着招呼一声,那些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便娇笑着鱼贯入席,竟翩翩坐在周勇他们的大腿上。久经战阵的姑娘们倒是大大方方,周勇他们一个个却脸红地忸怩起来。

    “公子这下不担心了吧?”老鸨掩口浪笑道:“不过姑娘们坐他们大腿上,可不能嫌累得慌啊。

    金陵脂粉甲天下,这家怡红阁虽然不是太祖皇帝开的天香十二楼,但里面姑娘各个容貌上佳、娇柔可人,听了老鸨的调笑,全都娇笑起来,一时莺声燕语,乱花迷眼。

    只是周勇这些人,也不知被周新如何操练的,虽然都面红耳赤,竟依然正襟危坐,目视王贤等待他的命令。这不是蔑视我们的魅力么?他们越是这样,姐儿们就越被激起好胜心,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这些憨实的小伙子。

    “他们在等什么?”王贤见他们都在看自己,问一旁的周勇道。

    “等大人的命令啊。”周勇颇为尴尬道。

    “这还需要下令?”帅辉扑哧笑道。

    “弟兄们都是农家子弟,被周臬台招到臬司衙门,便整日训练,规矩严得很,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周勇一脸理所当然道:“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是正常。”

    “弟兄们都放松,今晚就是出来放浪形骸的”王贤只好端着酒杯起来,对众人道:“要是不懂该怎么办,就让身边的姐姐们教你,好了开始吧”

    “喏”众人一起应一声,吃了这杯酒,才活动活动身子,纷纷把目光转回坐在怀里的小妞,小声问道:“请姐姐赐教。”“姐姐你能不扭么?我那好难受。”“姐姐,你怎么这么香……”

    大堂上的气氛终于热闹起来,老鸨又带着一帮容色更胜一筹的姑娘,到了王贤这桌前。贵宾自有贵宾的待遇,是可以点将的。按说应该王贤第一个点,但他却顾不上,因为灵霄的大小姐脾气犯了。

    虽然灵霄一进来时兴致盎然,但被一帮女子围着吃豆腐,还拆穿了她的性别,心情自然晴转多云,待看到厅堂里乱来的场面,更是拉着小脸,在桌下伸手掐王贤,杏眼圆瞪道:“你不是好人,好人不会来这种地方”

    “饶命饶命,”王贤呲牙道:“早先就让你回去了”

    “我不是好奇么”灵霄嘟着小嘴道:“听帅辉他们把青楼说成极乐世界,我还以为多好玩呢

    “这位姑娘,你是女孩子家的看不惯,不过对男人来说,青楼可不就是天堂么。”老鸨眼多毒,早看她是个雌儿了,估计是王贤的妹妹之类……京中公侯贵族家的小姐,胡闹学男人逛窑子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她赶忙替金主解围道:“公子爷,咱们怡红楼的四大头牌,十大红姑娘,都在这儿了,看看哪个有福,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呃,都好……”王贤刚想好好看看那些姑娘,却感觉到,灵霄手上加劲,痛得他呲牙裂嘴。又听她在耳边道:“我要告诉王大娘,看她怎么收拾你”

    “都好,但是……”双重威胁之下,王贤只好苦着脸道:“我不、不好这口,还是让他们来吧……”说这话时,他心痛不已。自己怎么会蠢到带着个女子逛青楼呢?还是说潜意识里把灵霄当成女汉子了?

    于是他只能巴巴的看着别人点了姑娘,然后亲热的依偎调笑,心里尽是欲求不满的强烈幽怨道:“为什么你不管你哥,只管我?”

    灵霄一脸理所当然道:“他是我哥,管我还差不多。”

    “我也是你哥。”王贤怒道。

    “不不不,从你拜师那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我当然得管着你。”灵霄摇摇头,说出实话道:“要是你也跟他们一样,我岂不无聊死了。”

    “问题是,我现在无聊死了。”王贤满腹郁闷的指着大厅道:“你看,二百多人,都有姑娘陪着,就我一个人,陪着你。”

    “那不正好,我也是女的呀。”灵霄瞪大杏眼道:“而且咱们那么熟,难道你宁肯和生人说话,也不愿陪我?”

    “那,不是一回事儿啊。”王贤挫败道:“我天天在家、从早到晚跟你说话,出来了想换个人说点儿新鲜话,难道不行么?”

    “不行。”灵霄很于脆道,桌下的手却搭在王贤腰下软肉上。

    “……好吧。”王贤只好低头吃菜。

    看着两人的样子,老鸨小声问帅辉道:“你家公子有些惧内啊。”

    “第一,她不是他内人,第二,我们所有人都惧她,不单我家公子。”帅辉口里替王贤解释,目光却落在老鸨那浑圆雪白的半球上,咽口吐沫道:“我猜,姐姐肯定常吃雪蛤炖木瓜吧。”

    老鸨见这小子对自己的痴迷模样,心里又好笑又得意,刚想调笑他几句,突然听身后砰地一声,杯盘碎裂飞溅,紧接着是女子的尖叫声。

第二五八章 打群架

    王贤坐在正位上,视线一览无余,正好看到那圆形物体从天而降,落在当间一桌上当即粉碎,血红sè碎末伴着血红sè的液体四下飞溅,触目惊心

    他不禁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妈的谁扔的西瓜”被砸中一桌的兵士蹦起来,抬头到处寻找。其余座的的兵士也训练有素的完成了丢掉怀里的姑娘,把守关键位置,控制大门,聚到王贤身边的一系列动作。

    只是空间狭小,难免磕磕绊绊,不少姑娘被撞倒在地,桌椅更是遭了殃,杯盘稀里哗啦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这该叫训练有素,还是叫反应过度?,王贤心里一闪念,便听周勇怒声道:“大人,袭击我们的在三楼”

    “早听到了……”王贤郁闷的翻个白眼,从三楼传来的狂笑声,简直秦淮河对岸都能听到。

    抬起头,便见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看猴似的捧腹大笑。

    “笑你妈个头啊”帅辉登时暴跳如雷,他虽然是同伙中战力最渣的一个,每次却是骂得最猛的

    回答他的,是又一个从天而降的西瓜,帅辉虽然堪堪避过,但还是被碎屑溅了一身。

    “他妈的,哪来的疯狗?”王贤也怒了,这是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啊,要是还忍气吞声,rì后谁还瞧得起。重重拍案道:“周勇,带人给我擒下来”

    “喏”周勇等人本来兴致勃勃,却突然被搅了局,都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听到命令正中下怀,带着一帮手下就要往楼上去。

    那厢间,怡红阁的老鸨赶紧死命拦住,杀猪似的叫道:“有话好好说,打架伤和气”又转而对王贤道:“公子爷,好汉不吃眼前亏,上面的人惹不起啊”

    王贤却眼都不眨,周勇等人见状,将老鸨一把推开,径直上楼拿人。

    老鸨趔趄着到了王贤身前,却被灵霄挡在身前,只要她有伤害小贤子的意图,灵霄姑娘的金锁链,定会先打她个鼻子开花。

    “公子爷,听奴家一言,快住手吧。”听着上头已经响起喝骂声和碎裂声,老鸨隔着灵霄,面sè惨白道:“您知道怡红阁的东家是谁么?”

    “不是你么?”王贤眯眼看着二楼和三楼的楼梯间,周勇他们和对方的护卫打成一团,似乎占不到什么便宜。

    “公子爷真瞧得起奴家,我只是个老鸨子而已,要是没有后台老板,在京城开这么大jì院,还不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老鸨子道。

    “你们家什么后台?”

    “这是李大先生的产业”老鸨子搬出一个人来。

    “哪个李大先生?”可惜是对牛弹琴,王贤在京城认识的人,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就是西宁侯府的大管家”老鸨子一脸刂道害怕了吧?,的表情。

    “扑哧……”帅辉气极反笑道:“原来是个下人啊。”

    旁人却脸sè一沉,估计管家也是幌子,这家青楼真正的后台应该是西宁侯府。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侯爵的俸禄并不太高,就算西宁侯正得宠,赏赐多些,但要维持一家几百上千口,还要讲究排场、追求享受,靠朝廷给的是玩玩不够的。所以各家都有额外的田庄、生意来补贴开销。

    虽然京师百姓调侃说,京城是‘侯爵满地走,伯爵不如狗,,但对王贤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一位侯爷是万万惹不起的。况且,西宁侯也不是一般的侯爷,乃是当朝公主之子,当今皇上的外孙,可不是那些过气的国公可比。

    “既然贵店这么大后台,他们怎么就敢闹事?”王贤冷冷一指楼上那几个公子哥道:“你莫非想拉偏架不成?”

    “还没找你算账呢”帅辉也恼羞成怒道:“我们可是说好了包场,怎么楼上还有客人”今天的酒宴是他一手安排,弄成这样子自然脸上挂不住。

    “几位有所不知,楼上那几个,是京城出了名的呆霸王,天王老子都敢惹。奴家要是敢拦着,他们非把这怡红阁给拆了不成。”老鸨这才抱歉道:“当时考虑到公子爷的人只在大厅就坐,楼上还空着,奴家就把他们安排到顶层去了……”说着求告道:“千错万错都是敝阁的错,改rì必给公子一个说法,只是今天,公子还是忍一下,赶紧走吧,把应天府的官差招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本来王贤就很生气,听老鸨这样说,脸更是黑得厉害。冷冷瞥她一眼,二黑便会意道:“既然这么大后台,官府肯定装没看见的,你少拿别人当傻子。”

    “黑爷这话说的,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老鸨一语双关道:“公子爷,京城不比外地,忍一时海阔天空,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说得好,可惜晚了。”王贤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楼上,见周勇他们竟有败迹,惊讶之余,命其余人从另一面上去增援。比打架更糟糕的是打架打输了,横竖已经打开了,自然要赢下这一场

    本来王贤这边人就比对方多得多,方才周勇他们有些轻敌了,没想到点子这么扎手,但当横云子带着人从另一面上去后,两面包抄起来,对方就不敌了。闲云在楼下看得真切,低声道:“这几个公子哥,倒也不是酒囊饭袋,拳脚扎实的很,他们手下也个个都是高手,怪不得周勇他们会吃亏。”说着面露自得之sè,因为对方虽然能打,但在武当高手面前,显然不够看……

    一时间,怡红阁上喊声与惨叫起飞,不时还有花盆、板凳落下,战况十分激烈。盏茶功夫,动静渐小,横云他们便擒下了对方,周勇先一步下来,小声禀报道:“大人,属下之前见过这些人。”

    “在哪儿?”

    “幼军军营里。”周勇道:“那领头的两个小子,在军营里也是耀武扬威,所以属下才有印象,好像姓薛,也是个什么侯的儿子。”

    “这位哥儿说得没错,”眼看着闹事儿的被擒住,老鸨心里焦急,忙替那些人亮明招牌道:“领头的两位正是阳武侯爷的二位公子,他们身边的几位,也都是侯爷伯爷家的公子,总之是万万动不得的。”

    大明朝的侯爷王贤不认识几个,但那阳武侯却是早就如雷贯耳了。但他知道此人,也是因为纪纲,当初阳武侯和纪纲为个女人争风吃醋,结果纪纲在皇宫中,用铁瓜给阳武侯开了瓢,差点要了他的命,据说到现在不敢洗头,唯恐脑袋进水。此事传为笑谈,天下皆知。

    虽然老鸨苦劝,但人已经拿下来了,就没有再礼送出去的道理。王贤端坐在正位上,看着手下将几个鼻青脸肿、衣衫撕破的年轻男子推到自己面前。

    几人虽然吃了苦头,但依然神情桀骜,没有一点服气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早就惊涛骇浪翻了天……几年来他们在京城横行霸道,从没吃过这么大亏。而且这次还是有备而来,特意调集府上高手,就是想给对方个下马威。谁知道竟被人家像抓小鸡一样,全都擒住了。实在没想到,这群杭州来的乡巴佬,还真扎手呢

    只是输人不输阵,想让他们服软,是万万不可能的。

    王贤与他们对视片刻,用淡淡的语气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哼,你们在下头闹翻了天,吵得我们兄弟浑身难受,”一个脸庞比朱瞻基还黑,黑得发亮的小子冷笑道:“丢你几个西瓜算轻的。”

    “没人告诉你们,怡红阁今晚我们包了么?”王贤冷声道。

    “赛银花招呼了我们,我们就是客人,你们就不能吵到我们。”一个比黑小子年长些,十分敦实的小子道:“小子,你们今天以多欺少,不算英雄。划出个道来,明天咱们各自带人再大战一场,分个胜负。”方才他们凭三十多个手下,以多敌少不落下风,只是突然被人从背后袭击,还有大高手助拳,他们才吃了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道:“你当是小孩过家家呢,还这次不算”引得一片哄堂大笑,下一刻他却yīn下脸道:“换成老子砸了你们的宴席,伤了你们的兄弟,败了你们的兴致你会不会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那黑脸的小子大声道:“老子肯定揍得他妈妈都认不出来,然后丢到大街上去

    “老二住口”他兄弟深感丢脸,狠狠瞪他一眼,有这么给自己挖坑的么?

    “好主意,就这么办了”王贤却已经鼓掌开了,大笑着下令道:“愣着于什么”

    周勇一群人被搅了好事,又丢了面子,各个憋着两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只是以前跟着周新规矩惯了,所以听了王贤的命令才会愣怔。但这世上学好困难、学坏容易着呢,现在大人有令,正好借着酒劲儿放肆一把,何乐不为?

    于是一拥而上,摁到就打,把两位公子并他们带来的三十多人,全都揍得妈妈都不认识,然后统统丢到大街上…………

第二五九章 军师

    果然不出所料,自始至终,应天府的官差并未出现。事实上,京城有京城的规矩,在这种背景深厚的店里发生点什么,只要不出人命没人告官,官府是不会管的。

    不过经此一闹,众人也没了兴致,周勇带着子弟兵回军营,王贤他们则回了太子府。

    “这么早就回来了?”朱瞻基因为要维护形象,不能跟他们出寻欢作乐,憋在府里一直闷闷不乐。见王贤提前回来,一下就高兴起来:“出啥意外了?”

    “正如你所愿,”王贤白他一眼道:“被两个姓薛的小子带人给搅了。”

    “你是薛勋、薛桓?”朱瞻基一下就猜着了。

    “呃……听是阳武侯的儿子。”王贤点点头。

    “就是他俩,”朱瞻基苦笑道:“这下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他的幼军虽然以平民子弟为主,但也有功勋武将的子弟,而且都是头头脑脑。

    “恐怕这大水是故意的,”王贤冷笑道:“他们分明是想砸场的,只是没想到,我这边坐席的清一水是精锐,还有高助阵,才吃了这个哑巴亏。”

    “没道理啊?”朱瞻基皱眉道:“又不是让你顶替他们的差事。”

    “还没请问……”听他提到这茬,王贤问道:“你到底想让我于啥?”

    “你的心终于回到我身上了?”朱瞻基哂笑道。

    “回来了,以后一心一意为殿下效犬马劳。”王贤讪讪道。

    “这还差不多。”朱瞻基高兴笑道。客观而论,他具备成为优秀领导者的一切条件。王贤刚到京城时,朱瞻基虽然很需要帮,却能体谅他的状况,不仅不提任何要求,还积极帮他解决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王贤对他的感情不断深厚,现在问题解决,自然会全力以赴为他服务,效果要比三心二意上好太多。为什么有的领导者,到最后众叛亲离,另一些领导者却可以获得所有人的竭诚效劳,很大程度上,区别就在于这一点上。

    这种高明的驭下之道,许多人到老都不明白。但朱瞻基在十六七岁年纪,就已经稔熟于胸了,他微微一笑道:“今儿晚了,明日一早你跟我军营就知道了。”

    “好吧。”王贤只好等明天再揭开谜底。

    结果当天晚上,他失眠了……实在的,他起先以为那劳什子幼军,是皇上给爱孙的大玩具,自己就是来京城陪朱瞻基斗蛐蛐玩的……弄臣。但老道的周新点醒了他,要是以为幼军是小孩过家家,就大错特错了

    要知道,在历代王朝的军队序列中,总有一支精锐亲军,是隶属于太子的,作为一国储君权威的背书。比如隋朝的太子三卫、唐朝的东宫左右卫、以及本朝的府军前卫。虽然因为靖难的原因,这支亲卫被废除,但这些年来,一直有为太子恢复亲卫的呼声。

    但皇上迟迟没有答应,直到年才下令为太孙组建幼军,供其操练阵仗、出入拱卫,这分明就是太子亲军的雏形,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赐予番号,成为大明的正式军队。再远点,朝廷大概还是要对鞑子用兵的,按皇上的性子,八成又要亲征。以皇上对太孙的期许,很可能会带朱瞻基上战场。这样一假设,幼军的使命就呼之欲出了。

    机会就在于,现在绝大多数人,把幼军当成小孩儿玩意儿,但太孙无疑是很高度重视此事的。如果他能积极的表现,自然会给太孙留下极好的印象。若是将来真有机会上战场,更可能获得超乎想象的回报。

    那可是跟着太孙上战场啊,既风光又升得快,还绝对安全,实在没有更好的捷径了

    翌日卯时,便有宫人叫王贤起身,到正厅与朱瞻基共进早餐后,两人便乘车赶往位于城北的幼军军营。大明的京城,仍留有浓浓的太祖烙印,城北是守军的防区,大量的禁军驻扎于此。因此城北主要的建筑便是军营,随着时间变迁,许多军队撤销、移驻,不时有营盘空出来。岁永乐皇帝下旨,为太孙组建幼军,负责招兵的兵部,便为太孙选定了位于城北金川门内的一处军营。

    往金川门的马车上,朱瞻基才对王贤交了底,“这支幼军年开始组建,今年年初人员才陆续抵京,然后由兵部教了俩月的规矩,其实不久前才交到我里。本以为会给我配个老将军掌舵,谁知皇爷,那样我就成傀儡了,要让我亲自操练军队,所以没有老将,只准从二十岁以下、尚未袭职的将门子弟中挑选帮。”

    “这是在给你机会培养班底呢,是好事儿。”王贤道。

    “我知道。可是你也知道,勋贵将门都是和我那二叔穿一条裤子的。”朱瞻基郁闷道:“他打了声招呼,那些和他相好的公侯伯爷,便不许子弟加入幼军。”

    “不是也有不少勋贵子弟么?”

    “基本都是靠边站的太祖朝勋贵,他们想咸鱼翻生,让子弟跟我混。”朱瞻基道:“像阳武侯这样的当权大佬,是因为和纪纲有大仇,继而连带我二叔一起恨上了的,才会故意跟他唱反调,让子弟来跟我混。没有第二例。”

    “这很重要么?”王贤意识到,对方是在委婉告诉自己,要跟薛家那俩宝贝搞好关系。他不明白,朱瞻基为何如此看重那俩纨绔:“我的意思是,没有勋贵子弟,和有勋贵子弟有何区别?旧勋贵和新勋贵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朱瞻基苦笑道:“要知道,我大明朝军民之间,泾渭分明已经几十年了,训练打仗那是军户的事儿,民户就是耕田种桑,这次幼军却破天荒的,尽从民户中招人,所以一点习武的底子都没有。”

    “白板不好么?想练成啥样是啥样。”王贤道。

    “得好”朱瞻基露出赞赏的目光道:“我也是这样想的”着苦着脸道:“可是没有军官你怎么练?必须要有大量的老于行伍的中下层军官,才能把那一万多老百姓变成兵,然后才谈得上操练。”

    “不是让勋贵子弟来当中下层军官吧?”王贤心,我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当然不是,勋贵武将们虽然各个都是带兵的好,但他们的儿孙……实在是不提也罢。”朱瞻基叹口气道:“我看重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父辈的人脉。你这么聪明,就不用明了吧。”

    “懂了。”王贤点点头,朱瞻基给勋贵子弟一个中高级军官的位子,为了不让儿孙丢脸,勋贵们定会选一批靠谱的部下,给子弟当下。这样虽然会让军中派系林立,却是让从零开始的幼军,快速成型的好办法。而且朱瞻基是太孙,非但不怕派系,反而乐于看到派系的出现。

    但是,只有靖难功臣下才有部队,那些开国的勋贵,早就靠边站多少年了,下根本无人可用,在朱瞻基的眼里,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而阳武侯薛禄乃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排名前五的军界大佬,而且两年前上疏请求训练武臣子弟,之后为此下了极大的力气,可想而知,朱瞻基多希望能得到此人的帮助了。

    “好吧,我跟那俩小子赔不是。”王贤还是很识大体的,当然,这跟他脸皮够厚有关。

    “不不,你误会了。”朱瞻基却大摇其头道:“我是请你原谅他俩,而不是跟他俩道歉。”

    “呃……”王贤有些糊涂了:“人家可是天之骄子,跟我个小秀才道歉?”

    “进了我的军营,就按照营中职务论大小了。”朱瞻基却摇头道。

    “你到底让我于啥?”

    “我准备,拜你为军师”朱瞻基终于不卖关子了。

    “噗,军师……”王贤失笑道:“你以为是唱戏呢?”

    “怎么会是唱戏呢?”朱瞻基却一本正经道:“《三国志》中有军师祭酒、军师中郎将,当初荀攸、郭嘉、孔明、庞统等人,都担任过此职。”

    “但我大明,可没有军师一职。”

    “我大明也没有过幼军。”朱瞻基翻翻白眼道:“我的军队我做主,我有军师就有军师。”

    “好吧……”王贤只好应下道:“那我具体于啥?”

    “我查了古书,授你节量诸宜,并监军之权也。”朱瞻基沉声道。

    王贤登时张大嘴,所谓‘节量诸宜,,就是军中大事小情,他都可以酌!情处理,再加上监军之权,他在幼军中的地位,便仅次于太孙了,这、这也太胡闹了吧……虽幼军不是正规军,但也有一万三千多人,里头各种侯爷、伯爷的儿子一大把,将来袭了军职,至少也是千户、指挥使之类。自己一个无品无级,进京后都不好意思提这层身份,总是以秀才头衔遮羞的杂职官,凭什么凌驾于他们之上

    “多谢高看,可我不够格啊,你硬扶我上,大家会不服的。”虽大丈夫当仁不让,但也得知道自己吃几碗于饭,与其到时候混不下,被灰溜溜赶走,还不如一上来就拒绝呢。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朱瞻基却一副‘我早有定计,的神情,眨眨眼道:“姚少师的弟子,在我军中当个军师,谁敢不服?”

    〖

第二六零章 冤家聚首

    王贤终于明白,当初朱瞻基为何要把自己往姚广孝身上扯,原来是为了抬举自己啊当年姚广孝是皇上的军师,现在他的弟子成了皇太孙的军师,当然再合适不过了。

    问题是他不是姚广孝的徒弟啊为了救周新,在徐妙锦那里冒充一下也就罢了,毕竟事有从权。但现在周新已经获救了,危机解除了,自己再打着人家的幌子招摇撞骗,姚广孝会怎么想?

    安全的作法是,不承认不否认,这样可以唬住锦衣卫,又不会引起老和尚的不快。绝不是朱瞻基这样,恨不得满世界都知道。

    “这不合适吧?”王贤皱眉道。

    “我已经提前宣布了。”朱瞻基呲牙笑道:“你总不能让我话不算数吧?”

    “……”王贤这个汗,原来木已成舟,自己啥都白搭了,叹一口气道:“老和尚拆穿了怎么办

    “这话是从我口中出的,”朱瞻基摇头道:“老和尚会给面子的。”

    “那倒是。”王贤点点头,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太孙,乃至太子,一直想获得姚广孝的支持,但是老和尚严守中立,从不给人幻想。这次朱瞻基看似儿戏的一,意义却是重大的——它可以⊥外人感觉,老和尚是支持太子的。

    而且姚广孝还真不好否认,因为他是要保持中立,而不是和太子对立断然否认,显然是个不太友善的信号。哪怕是无欲无求的和尚,也不愿轻易得罪两代储君的,太子家真是打得好算盘

    想明白这一点,王贤便知道自己拒绝不得了,哪怕得罪姚广孝,也得替朱瞻基顶这个缸了唉,姚和尚那里日后再,先顾眼前吧……

    “幼军事关重大,儿戏不得”不过他还是得提醒一句。

    “得好,就冲这句,我的军师非你莫属”朱瞻基一拍大腿道。

    “我什么了?”王贤不禁苦笑道,莫非这就是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着话,马车进了军营,朱瞻基介绍道:“这会儿应该在操练,我们先校场看看,等结束后把你介绍给他们……”

    “殿下,校场到了。”话音未落,马车便停了,外头侍卫禀报一声。

    “呃,为何如此安静?”朱瞻基奇怪道。

    王贤拉开车门道:“因为……殿下可能记错了训练时间。”他的角色转换十分自如,只要在公开场合,从来不会逾矩。

    “不可能,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训”朱瞻基大感丢脸道:“,把薛勋给我找来”

    不一会儿,侍卫领了个值日官过来,向太孙殿下行礼道:“薛指挥受伤了。”

    “那薛桓呢?”

    “薛副指挥也受伤了。”值日官道。

    “所以今天的操练就取消了?”朱瞻基黑着脸道。

    但他本来脸色就黑,那值日官根本看不出来,自顾自道:“是的,薛指挥暂停一段时间。”

    “那其余的人呢?就不反对么?”朱瞻基怒道。

    “……”值日官张张嘴,没敢他们也都受伤了。心他们都巴不得呢,哪还会反对?

    “混账”朱瞻基终于动怒道:“这是要撂挑子么?让两个混蛋赶紧滚来见我”

    “是。”值日官其实是薛家的家将,见公子爷惹恼了太孙殿下,赶紧跑报信。

    “击鼓升堂”朱瞻基脸色难看极了,恨恨丢下一句,往正堂了。

    鼓声敲响,在军营里回荡。站在空荡荡的大堂中,朱瞻基闷声道:“往日不是这样的,想不到才几天没来,就懈怠成这样了。”

    王贤点点头没话,他明白昨晚那一出,到底是咋回事儿了。显然薛家兄弟听了朱瞻基的任命,对自己这个即将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军师,很不感冒,才会提前埋伏在怡红阁里,想给自己点厉害瞧瞧,让自己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只是没想到,却踢到了铁板。两人便又耍赖撂挑子,似乎是有他没我的节奏。这种纨绔子弟,真他妈应该见鬼。可见鬼的是,朱瞻基还得仰仗他们的爹,真他妈见鬼

    等了顿饭工夫,那些在幼军中充任军官的家伙,才陆续赶来。而且有人忘了戴帽子,有人忘了扎腰带,甚至有人穿着便鞋就来了,见朱瞻基一脸要吃人的样子,众人讪讪行礼,纷纷解释道:“本以为今日不用操练,咱们就睡回笼觉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不用操练的,”朱瞻基黑着脸道:“昨天晚上?”

    “今天早晨……”众人缩缩脖子。

    “那怎么一个个困成这样?”朱瞻基冷冷扫过众人,只见有人鼻青脸肿、有人眼圈乌黑、有人浑身酒气,有人的衣裳上,甚至有呕吐的痕迹,分明是宿醉的样子:“难道不知道营中不许饮酒?”

    “不是在军营里喝的……”众人小声道。

    “私自出营,更是重罪”朱瞻基怒火熊熊道:“,是谁带的头?”

    “二位指挥使。”众人声音更小了。

    “呃……”朱瞻基突然意识到一点,问一声道:“怡红阁?”

    “是。”众贵胄子弟纷纷点头,偷偷用愤恨的目光盯着王贤。他们一来就看到这小子了,以为是他向太孙告状,前来兴师问罪的。

    朱瞻基还有什么不明白?显然,昨晚薛家兄弟带着这帮家伙怡红阁挑衅,结果被王贤胖揍,然后兄弟俩一气之下撂了挑子,这帮人吃了亏,自然也跟着罢训丨了。本来他打算,好好教训丨下这帮家伙,但现在王贤也牵扯其间,他却下不了了。皇爷曾教导他,军中军法虽重,但服众才是最重要的,除非他连王贤一起打,否则如何让这帮人心服?

    “真见鬼”朱瞻基郁闷的嘟囔一声,本来他打算安排一场漂亮的上任仪式,现在却成了这副鬼样子。他郁闷的看一眼王贤,却见对方好整以暇,脸上没有一点尴尬的表情。

    我这养气的功夫还不到家啊……看了王贤的表现,朱瞻基暗暗反省道。却不知道对方是二世为人,自己却才十六岁,修炼养气功夫是不是还早?

    这时候薛勋薛桓终于到了,两人脸上贴着膏药,一个打着夹板,另一个拄着拐,样子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见了朱瞻基,两人装模作样上前道:“殿下恕罪,末将有伤在身,不能全礼……”话没完,薛桓就看见王贤站在殿下身边,不禁大叫道:“你还敢来”

    王贤冷笑着不话。

    “殿下为我们做主,”薛勋朝朱瞻基抱起拳来,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夹板,忙松开道:“我们就是被他的人打伤的”

    “还好意思”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昨天谁让你们出营饮酒的?”

    “弟兄们训练多日,枯燥的很,”薛桓小声道:“我和我哥才招呼大伙儿出吃酒消遣一下。”

    “京城那么多酒楼青楼,为什么偏偏怡红阁?”朱瞻基黑着脸道。

    “巧了……”薛家兄弟小声道。

    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朱瞻基又哼一声,瞪两人一眼道:“滚回站好,待会儿再跟你们算账”

    两人唱声喏,归列站好。朱瞻基咳嗽一声,看着这群残兵败将,勉强打起精神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孤任命的幼军军师,日后节量军中诸宜,并有监军之权也。”顿一下道:“换句话,日后孤不在营中时,你们都听他的。孤在的时候……你们依然要听他的。”

    此言一出,大堂中却一片安静,众人都低着头数蚂蚁,也没人肯看王贤一眼。

    “听明白了么?”朱瞻基不悦道。

    “明白了……”众人有气无力的答道。

    “都没吃饭么?”朱瞻基冷哼道。

    “是……”众人纷纷点头,确实是没吃饭。

    虽然是太孙殿下,又绝顶聪明,在十六岁的年纪,还是无法让这群混不吝的勋贵子弟产生太多畏惧。

    “哼…”朱瞻基气炸了肺,刚要发作,突然想起,这是个考验王贤的好机会,便转过脸,冷冷对他道:“军师,你这帮人该如何处置?”

    “回殿下。”王贤拱道:“那要看军规如何了。”

    “本军虽然不是正规军,但军规是一样的。”朱瞻基沉声道。

    “……”王贤回想一下,前些天突击看的大明军规,缓缓道:“按律,平时出营招妓,杖责四十,打架斗殴,杖责四十,应打军棍八十”

    狠,薛家兄弟对视一眼,暗叫道,这家伙昨天还没打够,今天还想再打杀威棒岂能再让他打,薛桓叫道:“且慢,昨天你也招妓,也打架斗殴,这么,是不是也该杖责八十”

    “就是”众人忙附和道:“你要是肯吃军棍,我等自然没话可,否则,别拿这套公报私仇

    “第一,昨天我还没来军营报道,所以没有出营招妓一。”王贤冷声道:“第二,昨天是你们挑衅在先,我不过是教训丨你们这群废物罢了。第三,不就是八十军棍么,废话这么多,你们是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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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一章 打板子

    “你敢辱骂我们?”薛勋等人登时鼓噪起来:“殿下,他公报私仇,我们不服”

    朱瞻基皱着眉,欲言又止,还是把舞台留给了王贤。

    “是男人就该敢作敢当,不就是八十军棍么?”王贤睥睨着一众纨绔武将道:“虽然本来不必如此,但为了彰明军法如山,我这个军师便同你们一起领受,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大堂内登时一静,因为方才有言在先,薛勋等人气焰为之一滞,朱瞻基这才轻声道:“你不必和他们一同领罚。”

    “不过是让这群废物,知道什么是汉子罢了。”王贤却拒绝了朱瞻基的好意。

    “那,好吧。”朱瞻基深深看他一眼道:“就听军师的。”

    “昨天不在怡红阁的,可以暂且站到一边。”王贤面色冰冷的转回头道。

    便有一半人站了过,其实剩下一半人中,也有不少昨天没的,只是为了表示一个鼻孔出气,依然站在薛家兄弟身边。

    “来人”王贤喝一声。

    “喏”两列行刑便持碗口粗的硬木杖应声上堂。

    “二位指挥使陪我一起受刑可好?”王贤缓缓解下腰带,除掉身上的锦袍,露出线条分明的结实肌肉,这是他两年来注意饮食、坚持健身的结果,与当初麻杆似的病鬼,不可同日而语。

    “你来真的?”薛桓看看王贤,又看看那硬木杖,缩缩脖子。

    “军营无戏言,你爹怎么教的你?”王贤瞥他一眼。

    “你够狠”薛勋闷声道:“我们自然奉陪,不过眼下我俩有伤在身,只能权且记下,待伤好后再补上……”王公子弟从来色厉内荏,两人打起了退堂鼓。

    “不要紧。”王贤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道:“正好一并养伤”着重重拍案道:“还愣着于什么,按倒”

    行刑便倏地挥出军棍,打在两人的后膝窝上,两人一个趔趄向前扑倒,赶忙用双撑地,各自背上却重重吃了一棍,如两团会话的泥巴,惨叫着被狠狠拍在地上。

    紧接着八只脚分别踩在薛家兄弟的两只背和两个后脚踝上,两人便呈大字形被紧紧地踩住了

    轻蔑的哼一声,王贤也俯身趴在地上,闭眼咬牙道:“行刑……”

    “等等等等……”薛家兄弟才吃了一棍,就感觉骨头要断了,心八十棍打下来,屁股还不成肉酱了?忙朝朱瞻基大叫道:“殿下救命啊”

    “你们太让孤失望了”朱瞻基却黑着脸道:“军师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还愣着干什么?打”他自然知道不想让幼军成为笑话,首要任务就是严肃军纪。现在王贤主动牺牲,岂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伴着殿下一声令下,军棍便纷纷重重落下,打在三人的屁股上,发出扑扑的入肉声,分外沉闷,却令人毛骨悚然……

    薛家兄弟登时惨叫起来,被扔进热锅的虾子一般,剧烈的挣扎着,却被行刑死死踏住,抡着棍子一下下朝他们的屁股招呼,没几下就开了花……

    大堂外,一众薛家家将心急如焚,想要冲进搭救二位少爷,但是太孙殿下面沉如铁的立在那,况且人家王贤军师也在挨打……

    王贤的屁股上,也早就皮开肉绽,然而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比起狂呼乱叫的薛家兄弟,更像是将门之后一个文弱……好吧,不算文弱的秀才尚且能坚持,两位少爷可是阳武侯爷的公子,要是坚持不下来,可要把侯爷的脸丢尽了……因为侯爷的脸面,本就所剩不多了。

    思来想,他们只能一面数着数,一面让人回禀告侯爷,一面准备担架伤药……

    其实打到三十几下,薛家兄弟就没什么声息了,朱瞻基怕再打下,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交代,等到打满四十杖,便忙叫停道:“好了,今天是军师上任的好日子,先打一半,剩下的权且记下”心中暗骂道,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

    太孙一叫停,两边的人忙抢上前,将都已经没动静的三人抬出施救……吴为和二黑用门板把王贤抬到一间耳房,白云老道脚麻利的把他的裤子剪开,庆幸道:“还好穿的是绸裤。”待查看伤处时,这位武当山的外伤高不禁轻咦了一声。

    更让他惊奇的还在后头,王贤竟然睁开眼,对目不转瞬的灵霄道:“一边玩,姑娘家家的,盯着男人腚算什么样子?”

    “都开了染坊了,还有啥好看的?”灵霄撇撇嘴,旋即好奇道:“不过你咋看着没啥大事儿呢?

    “嘿嘿,大姐头忘了我们是于啥的了?”帅辉得意笑道:“咱们可是公门出身,打板子的行家

    “原来如此”朱瞻基走了进来,卫士自然不会阻拦。他笑骂道:“害我白担心一场,还掉了几滴泪。”

    “不是有意欺瞒殿下,”王贤讪讪道:“只是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才不得不耍了些段。”

    “这里头还有什么花头?”朱瞻基这种天潢贵胄,自然不懂下九流的勾当了:“你屁股也开花了,这总做不了假吧?”着伸戳了戳他的伤口,是真的不假。

    “是真的,”王贤嘶嘶倒吸冷气道:“但只是一层皮外伤,别筋骨,连肉都没伤着……”

    “大人,其实伤着肉了……”白云子小声提醒道。

    “呃,我怎么这么疼呢”王贤错愕一下,郁闷道:“没办法,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是啊。”帅辉附和道:“周勇他们还是练得少了,活儿糙了点。这要是我富阳县的张班头来打,一样的效果,大人现在就能下地。”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有专门练这个的?”朱瞻基好奇道。

    “当然,打有衙门起,就有靠这杖头钱吃饭的。”帅辉笑道:“哪行哪业没有猫腻?不足为奇。

    “他们是怎么练的?”朱瞻基很感兴趣道。

    “练习时,是用衣裳包住一摞纸张,要练到打完之后,衣服破破烂烂,里头的纸张却完好无损,这种法子叫外重内轻,打人的时候看起来皮开肉绽,实际上却伤皮不伤骨,造不成什么伤害。”帅辉如数家珍道:“同时还练一种相反的,叫外轻内重,衣服里不包纸,而是包厚石板,要练到打完之后衣服完好无损,里面的石板却要打成碎石,这样打人的话,自然非死即残。”

    “那……”朱瞻基咽口吐沫道:“薛家兄弟是哪一种?”

    “哪种都不是,就是正常打。”王贤给他吃定心丸道:“他们是武将之后,自幼打熬筋骨,几十棍子打不残他们。”

    “那就好,那就好……”朱瞻基放下心,见老道士已经为王贤屁股上药包扎完毕,便轻轻咳嗽一

    “你们都出,我和殿下有话。”王贤会意的吩咐一声,众人便齐齐告退。

    朱瞻基在床边坐下,侧耳听听前头,有惨叫声隐隐传来,轻叹道:“每人四十,一个不落。”

    “理当如此。”王贤淡淡道:“我同他们一起受罚,他们不会对殿下产生怨气。”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了。”朱瞻基神情郁郁道:“靠这些人,练不好幼军的。

    “不错,”王贤也叹气道:“想不到大明的勋贵子弟,堕落的如此厉害。”大明的军力如今正在鼎盛,大军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军队的战斗力肯定没问题。但转念一想,似乎土木堡之变也就在三十年后,军队堕落的如此之快,恐怕原因就在这里。

    “是啊,也许骑射武艺还都不错,但是满身的骄横散漫,视军纪如儿戏,我怎么放心把军队交给他们?”朱瞻基面色凝重道:“其实第一个察觉到此等隐忧的,正是薛家兄弟的父亲阳武侯,他曾专门上书皇爷,要求训练武臣子弟,估计就是看到自己儿子的操行,才会生出这份担心。”

    “皇上的态度呢?”

    “皇爷自然早就警觉,几年前就针对这些情况,采取过严厉措施,包括武官袭职要先参加比试,一试不中戍开平;再试不中戍交趾;三试不中,戍烟瘴之地以警励之。”

    “这下够狠的,应该起作用了吧?”王贤问道。

    “圣谕一下怨声载道,第一年应试的,几乎全军覆没。”朱瞻基苦笑道:“他们老子便皇爷那里哭诉,皇爷最是念旧,都是跟他出生入死打天下的,也不忍因为一次不中,就把他们的子孙发配,于是允许他们考三年,三次不中再发配……”

    “有发配的么?”

    “今年秋天才是第三年。”朱瞻基叹气道:“所以暂时还没一个。”

    王贤无语了,连雷厉风行的永乐大帝,都搞不定的事情,自己肯定更搞不定。

    “我觉着皇爷给我组建幼军,”朱瞻基突然幽幽道:“不定是想看看,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殿下的意思是,”王贤脑海中一闪念,沉声道:“皇上想看看,募兵会不会比世兵能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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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二章 金尚书

    “这种事,皇爷怎么会明?”朱瞻基摇头道:“不过我也不是瞎猜的,因为我二叔,也是这么对那些将门的。”顿一下又道:“但另一方面,皇爷也希望看到那些勋贵子弟成器,毕竟武将世袭是大明祖制,皇爷也不愿破坏它。”

    “嗯。”王贤点点头,他算是明白朱瞻基的幼军,为何会这样违和了,原来是想两全其美,结果弄了个四不像出来。

    “无论如何,必须要把幼军尽快练好。”朱瞻基看看王贤的屁股,有件事本想日后再,但实在是忍不住,只好苦着脸道:“今年秋天皇上会在方山举行大演武,我们幼军就要第一次亮相了。”

    “啊?”王贤惊得张大嘴道:“只有不到三个月时间了?”

    “准确,是只有两个月零六天了。”朱瞻基郁郁道:“我二叔那帮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那你原先打算怎么办?”

    “我原先的计划是,全权委托给薛家兄弟。”朱瞻基耸耸肩道:“他们没招了,就会向他们老爹求助。阳武侯是堂堂右都督,演武这种事,还不到擒来。”

    “这不挺好么?”王贤撑着爬起来。

    “于啥?”

    “跟薛家兄弟道歉,任打任骂,只要他们别撂挑子。”王贤有气无力道。

    “别开玩笑了。”朱瞻基苦笑道:“我原先就很矛盾,你不过是帮我下定了决心。”

    “什么意思?”

    “因为那样一来,幼军就成了薛家军。而且皇爷明察秋毫,我这点小心眼肯定瞒不过他。皇爷想看的,是我亲自练的兵,那样肯定会不高兴的。”

    “果然是个好孩子但问题是,”王贤看着朱瞻基道:“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实在不行,我只能自己上了。”朱瞻基挠挠头道:“我自幼熟读兵书,倒也知道些练兵之法。但我需要军官,这可是一万多新丁啊。真是的,我第一次带兵,完全可以先给个千把人练练

    “当今皇上是千古一帝,那是有大气魄的,一千人拿不出。”王贤笑道。

    “你还挺懂皇爷。”朱瞻基颇为认同道:“可是没有大量的合格军官,神仙都操练不来。”

    “那好,”王贤想一想道:“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找到一群合适的中下层军官。”

    “可以这么。”朱瞻基撇撇嘴道:“但几乎不可能的,五军都督府是我二叔的地盘,那些将门都听他的,是不会帮我的。阳武侯只是个例,而且他现在也不会帮我了……”

    “那不一定,不定他还得感谢你呢。”王贤却摇头道:“还有兵部那位金尚书,他应该不是汉王殿下的人吧?”

    “金尚书啊,不能算是我二叔的人,但兵部处处和五军都督府打交道,他不会为我们得罪我二叔的。”朱瞻基道:“而且调兵遣将的权力,都在五军都督府,不在他中。”

    “通常来讲,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大多数时候,办法在别人心里罢了。”王贤却摇头道:“堂堂兵部尚书,我就不信他没办法,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要碰碰运气。”

    “既然你这么,那我就一趟。”朱瞻基倒是从善如流。

    “你目标太大,还是我先探探口风吧。”王贤面现苦笑道:“我就会自然很多。”

    “自然?”朱瞻基看看王贤的屁股,想象着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这样适合兵部衙门么?”

    “不不行……”王贤小声道:“不信你等着看。”

    “你还神了呢。”朱瞻基不信道。但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他就信了,因为兵部那边派人来传王贤过,尚书大人要见他。

    “你还神了呢”同样的五个字,不同的语气出来,就是不同的语意。

    “没什么,只是我刚进京的时候,金尚书警告我,他会时刻盯着我的……”王贤一脸淡定道。

    “盯着你作甚?”

    “只要我犯错,就会把我踢出幼军。”王贤苦笑道:“似乎不太给你面子。”

    “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毛孩子,能有什么面子?但谅他也不敢不给姚师面子”朱瞻基冷笑起来道:“你不妨磨蹭一会儿再。”

    “为啥?”

    “你是姚师学生这件事,我已经安排人不小心泄露出了,以堂堂尚书的消息灵通,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朱瞻基道:“不过出于谨慎起见,你还是晚点过吧。”

    “也好。”王贤点点头,苦笑道:“也不知老和尚什么时候知道。”

    “姚师整天忙着念佛,哪有功夫理会这点琐事儿……”朱瞻基不负责任的安慰道。

    “但愿吧……”王贤郁闷的闭上眼。

    兵部衙门,尚书签押房内。

    还没入伏,京城的气候便很炎热,为了保密起见,签押房里没有窗户、密不透风,更是闷热不堪,摆着冰桶都无法解暑。

    即使汗水浸湿衣背,金尚书依然衣冠整齐的端坐在大案后,一丝不苟的处理公文。今日早朝,皇上宣布接受了阿鲁台纳贡称臣,以他对这位大帝的了解,马哈木和瓦剌部,肯定会有大麻烦了——皇上八成又动了征伐的念头。

    这也意味着他这个兵部尚书,也有大麻烦了。虽然朝廷有专管带兵打仗的五军都督府,但一应后勤保障、军队调拨这些繁重的任务,都压在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头上。金尚书知道皇帝雷厉风行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拖太久,到时候现准备肯定来不及,必须未雨绸缪、提前下。

    与疑心病重的朱元璋不同,朱棣给他的大臣以深厚的信任,任命的六部尚书、公卿大臣,一用就是多年,并不担心他们会专权。如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元吉、还有他这个兵部尚书,都是从永乐初年开始当,到现在都没换人。当然,这建立在永乐皇帝有识人之明的前提下,蹇义、夏元吉、金忠这些人,都当得起皇帝的信任。甚至可以,是他们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才支撑起了永乐盛世的辉煌

    简单一想朱棣十年内于出的那些伟业,就能体会到几位尚书的不易。后人甚至无法想象,摊上朱棣这么个古往今来第二能折腾的主,他们是怎么撑过来的。金忠的答案很简单,唯忠尔……下朝回来后,金尚书便命人搬来卷宗,开始做起了功课,越做脸色越凝重。因为他发现自己岁年底,对户部夏尚书让步太多,导致兵部开支大幅削减,交趾那边又没有如期平定,结果就是军械、甲胄、装备、粮草……都只够维持日常运转的,但要应付大军出征却远远不够。

    当初他之所以肯对夏尚书让步,是因为他知道大明的财政状况很糟糕,老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了,再不能靠滥发宝钞来掠夺民财了。才顶着汉王和那般勋贵的责备,同意削减军费开支的。当然,这肯定是经过皇上同意的,只是当初谁也没料到,阿鲁台会突然投降。

    现在机会突然降临,以皇上的性格,肯定会把五年内不再北伐的承诺抛到脑后,这简直是一定的。所以金忠知道,这个坑自己一定得填,一想到要求夏元吉那只铁公鸡,他便一阵阵头痛。

    金尚书正郁闷着呢,长随进来禀报,两拨幼军将领,昨晚在怡红阁打起来了。

    幼军是金忠奉皇命组建的,至少组建初期,出了事情他是要负责的,所以金忠命人盯紧了他们,有情况随时来报。听到这消息,金尚书头疼的更厉害了,幼军组建以来,打架就是家常便饭。原先还是和外人打,现在倒好,窝里斗开了……

    “好啊,胆子越来越肥了。”金尚书冷哼一声道:“是不是又有薛家兄弟?”他决定这次非要严惩不贷。

    “是,薛家兄弟一面,”长随小声道:“太孙殿下弄来京城的那个王贤,是另一面。”金忠命他们随时留意王贤的动向,所以长随特意强调道。

    “好小子,果然把本座的警告当耳旁风了”金尚书阴下脸道:“他以为在京城闹出点动静,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本座这次哪怕得罪太孙,也要把他赶出京城”

    “是。”长随轻声应下,心中却暗道,那是因为您想跟汉王殿下修复关系吧。

    最了解你的,自然是你身边的人,长随就猜到了金忠的想法。金尚书确实是想跟朱高煦修复下关系,但不是有什么图谋,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必须要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通力合作才行。而把王贤赶出幼军,是他之前便答应对方的,只是顾忌太孙的面子,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才过了没几天,机会就来了……

    尚书大人一声令下,王贤便被抬上马车,来到兵部衙门。

    六部衙门重地,不许马车驶入,至少不许王贤这个档次的坐车进,他只好让二黑背着自己往里进。

    “站住,一应下官进衙门必须步行,自己下来走”守门的兵丁见状阻止道。

    “这话的,我家大人刚刚打了自己四十军棍,怎么下地走?”帅辉冷笑道:“要是部堂大人不急的话,那我家大人先回把伤养好,再走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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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三章 大面子

    守门兵丁赶忙进去禀报,不一时返回,便放他们进去。      王贤就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背着进兵部衙门的。

    二黑把他背进尚书衙的外签押房,麻烦又来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家大人那受伤的屁股。

    “大夫吩咐,我家大人这几天得卧床,”二黑小声和金尚书的长随商量道:“要不您搬张床来吧?”

    “嗯?”长随还没听过这种要求呢,瞪眼道:“还要铺上凉席么?”

    “多谢多谢。不过大夫说不能着凉。”二黑呵呵笑道。

    “别胡说了。”王贤轻斥二黑一句,对那长随道:“我趴在地上就行了。

    “那像什么样子?”长随脑海浮现出一副尚书大人,不得不盯着别人屁股说话的画面,简直是成何体统:“你不能跪着?”

    “腚都被打烂了。”王贤苦笑道:“下身没知觉了。”

    “那也不能站了?”长随郁闷道。

    “也不能坐。”二黑小声补充道。

    “美得你们”长随白他俩一眼道:“伤成这样还来于啥?”

    “这话说的,”二黑气坏了,闷声道:“是你们部堂非叫来的好吧,大夫说,我家大人需要静养”

    “闭嘴吧。”长随没好气瞪他一眼,把三把官帽椅搭成一排,让王贤趴在上头。心说亻+么事儿啊这都是,,便让他俩候着,自个进去禀报。

    好半天,金尚书才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出来。他是理学君子,讲究的是言行守礼,看见王贤趴在椅子上,便觉着分外别扭。咳嗽两声,非礼勿视道:“本官不知道你受伤了。”

    “部堂在上,恕在下不能全礼。”王贤看着金尚书的腰带道。

    “听说你吃了四十军棍?”金尚书问道。

    “本来要打八十,太孙殿下仁厚,权且记下了一半。”

    “为何会吃军棍?”

    “有军官违纪夜出,在酒楼打架,按军法当杖责八十。”王贤答道:“在下身为军师,驭下不严,愧对殿下信任,自然要一同领罚。”

    “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金尚书冷哼一声道:“为何跟我听到的不一样?”

    “部堂大人听到的是什么?”

    “我听说是你和薛家兄弟带人到妓院吃花酒,结果因为争风吃醋,结果大打出手。”金尚书冷言冷语道。但再冷也比不过周臬台的一半,所以对王贤没有丝毫杀死力。

    “部堂大人这么说就冤枉在下了,我既没有吃花酒,也没有争风吃醋。”王贤却断然否认道:“不信大人可以派人去查,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和你磨嘴皮子。”金尚书却阴下脸道:“记得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么?只要你敢乱来,我就把你赶出京城”

    “可是……”王贤苦笑着刚要解释,那长随却进来,伏在金尚书耳边禀报着什么。

    金尚书听完,眉头紧紧皱起,起身对长随道:“进去说。”

    说着也不理会王贤,便进到内签押房,待长随跟着进来,他劈头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是。”长随点点头,也是一脸难以置信道:“这话是太孙的弟弟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吧。”

    “不可能……”金尚书拿起桌上的冰手巾,擦擦汗道:“道衍大师尚且不肯收我为徒,这小子何德何能……”话到一半却自己说服了自己道:“不过这下可以解释,为何太孙要让这小子当军师了。”

    长随点点头,深以为然。

    “这下不好办了……”金尚书有些窘迫的再次擦汗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起来,金尚书和姚广孝关系匪浅。他是大明官员中少见的文武双全之才,出生于军户,但不是长子,所以轮不到他袭军职,便自幼读书,准备考科举出人头地,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兄长戍守通州亡故,才不得不投笔从戎,到北平袭承了军职。因为是行伍中难得的读书人,他很快有了些名气,并被正一心撺掇燕王造反的姚广孝发现了。

    之后的事情,还真是羞辱启齿……姚广孝知道他会用《易经》卜卦,而且曾见过袁珙,便在朱棣面前诈称他是袁天师的学生,卜卦深得天师真传。后来朱棣要起兵时,果然召见他算卦,结果得铸印乘轩,之卦。金忠便按照姚广孝的吩咐说:肀卜象贵不可言。,从那以后,他时常被姚广孝领着出入燕府中,以所占之卦劝燕王举大事。给了朱棣莫大的信心,结果也成就了他一生的富

    虽然道衍当初只是把他当成蛊惑朱棣的工具,但他依然很感激这个和尚,能让自己得到燕王的赏识,有机会做出一番事业来。也正是因为当初和道衍有过勾当,他才会深知这个老和尚的可怕。

    这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拿王贤卖好汉王的代价,原先天平那头只有一个毛没长齐的太孙,孰轻孰重很容易分,但现在加上个姚广孝,又一下倾斜过来。在内室踱步片刻,金尚书拿定主意走了出来,在正位上坐定道:“方才说到哪了?”

    “部堂大人说,原先警告过我,只要我敢胡闹,就把我撵出京城。”王贤苦笑道。

    “呃,”金尚书摸摸下巴道:“但你还不算不可救药,既然打了自己四十军棍,也算得到惩罚了。”顿一下道:“所以这次就不罚你了,但绝不许有下次”

    这下王贤哪还不知道,刚才那长随给金尚书带来的,就是他乃姚广孝学生的消息。看来这层身份可比劳什子太孙跟班好使多了就是不知道能糊弄到啥时候。

    其实王贤身上还带了朱高炽的亲笔信,但那是迫不得已才会拿出来的,现在见对方放自己一马,自然没口子道谢,保证下不为例。

    “幼军刚刚草创,几个月后,就要参加方山演武了,时间紧、任务重,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提。”金尚书既然把他当成姚广孝的人,自然要说几句体己话,改善一下关系了。但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因为人在刚刚得到对方的宽恕时,是不好意思提任何要求的,这是人之常情。

    “多谢部堂关心,说起来,还真有难题要求部堂帮忙。”谁知王贤却厚着脸皮顺杆爬。

    “另外,”金尚书于咳一声,决定还是问个明白:“你和姚少师,是什么关系?”

    “老和尚说要收我为徒,我也想拜他为师。”王贤小心翼翼回道,说起来,这两句还都不是假话吧。

    “那到底拜师了没有?”金尚书刨根问底。

    “拜了,”王贤这下含糊不了,只能扯谎道:“不过他没让我剃头……”

    “原来如此。”金尚书点点头,眼睑微垂片刻,终于松口道:“你有什么难题?”

    “方才部堂也说了,要把幼军训练出来,时间紧、任务重,”王贤小心看着他的脸色道:“最大的问题就是军官极度匮乏,不知部堂有没有办法解决一下。”

    “军官的话,归五军都督府管。”金尚书于脆拒绝道:“兵部并不负责这块。”

    “家师说,部堂是多年的本兵了,肯定有办法。”王贤轻声道。心说既然已经拿老和尚招摇了,也就在乎再撞骗一次了。

    “大师真是这么说的?”金尚书皱眉道:“是大师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家师只是随口一说,”王贤摇头道:“并没有麻烦部堂的意思。

    “呵呵……”金尚书登时又擦汗道:“这话说的,道衍大师不是外人,他既然这么说了,本官又岂会怕麻烦。”说着叹口气道:“如果有办法,我肯定帮你。但是你想想,幼军又不是正规军队,怎么能把正在服役的军官调进去?

    “不一定非得现役的,只要能带兵,闲散的也行。”王贤是真饥不择食了

    “闲散的也归五军都督府管。”金尚书看他一眼道:“你既然是太孙殿下的人,自然知道五军都督府是个什么态度?”

    “难道师傅骗我?”王贤一脸失望道。

    “咳咳……”金尚书终于受不了他道:“好了想起来了,还真有归兵部管的。”

    王贤巴望着金尚书,等待他的下文。

    “皇上前年开恩科,曾经命兵部举行过一次武举。”金尚书道:“你知道什么是武举吧?”

    “部堂是说武进士?”王贤两眼放光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不然那帮进士出身的家伙会不高兴的。”金尚书虽然是理学名臣,但因为出身行伍,没有考过科举,时不时被那帮科举出身的官员暗讽,对他们自然没啥好印象。

    “不叫武进士叫啥?”

    “叫武举人呗。”金忠缓缓道:“前年,我奉旨主持兵部武举,从三千多应试者中,选出了三百多武举,皇上本来说会重用他们,谁知后来竟没了下文

    “为何皇上会变卦?”王贤难以置信道,不是说皇上金口一开,就是成宪

    “其实皇上……”金尚书看看王贤,心说跟你说这些合适么?但看在对方乃姚广孝徒弟的份上,还是接着道:“也有改口的时候。”

第二六四章 武举人

    武举早在唐宋就有,但在本朝却是个稀罕事。道理不难理解,因为本朝的军制与前朝不同,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加上由行伍起家者,所以武举一直被视为是多余之举。只是在前年永乐皇帝因为发现世袭军官的素质严重下降,才又开了一次武举。

    虽然与大明数百万军队相比,三百多武举人不过沧海一粟,但这种选取武将的方式,却被那些将门视为莫大的威胁,因此五军都督府拒绝接收他们。念在旧日的情分上,永乐皇帝只好再给将门两年时间、这些可怜的武举人,则被皇帝暂时搁置到一边,一搁就是将近两年……

    两年间,这些武举人没有任何收入,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家,只能天天赖在兵部。因为当初是金尚书主持的武举,跟这些武举人也算师生,他当然不好意思撵人,只好任他们蹭吃蹭喝。虽说不用他掏钱养活他们,但这些人整天在他眼前晃,抓住机会就软磨硬,还是让金尚书难受极了,做梦都想把他们安置出去,去了这块心病。

    其实组建幼军之初,金尚书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担心那些将门子弟和武举人们会打成一锅粥,坏了太孙殿下的试炼,皇上那里不好交代才作罢。但现在,幼军那边的情况好像已经不能更糟了,所以,于嘛不把这包袱甩出去呢?

    打定主意,金尚书当即手书一纸调令,将三百三十一名武举人,全数慷慨的送给王贤,“明天就让他们到军营找你报道”

    见难题就这么解决,王贤高兴极了,连忙道谢不迭。

    生怕王贤再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金尚书让人赶紧把他背出去。

    二黑把王贤背出兵部衙门,上车回到军营。这会儿工夫,朱瞻基已经让人把他的住处收拾出来,王贤一回来,就直接上床躺着了。虽然只受了点皮肉伤,但是做戏做全套,他怎么也得卧床一阵子才好下地。不然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家伙,非得再气得吐血不可。

    “金尚书没有为难你?”待王贤安顿好,朱瞻基忙问道。

    “还好,看在姚少师的面子上……”王贤瞪他一眼道:“我看你怎么收场

    “嘿嘿,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朱瞻基不负责任的笑道:“军官的事儿,你问了么?”

    “看在姚少师的面子上……”王贤垂着眼皮道:“金尚书给了咱们三百武举人。”

    “武举人?”朱瞻基却好毫不兴奋,皱眉道:“你是说,前年那次兵部武举,考中的三百多人么?”

    王贤点点头。

    “那些人不中用?我听说他们都是些废物……”朱瞻基却不太感冒道。

    “谁说的?”王贤问道。

    “将门的人……”朱瞻基声音愈来愈小。

    “你还指望他们说好话?”王贤白他一眼:“我想,再废也都是些读过兵书、会骑马拉弓的家伙?”

    “那是。”朱瞻基点头道:“据说当时金尚书考试还很严格呢。”

    “那怎么说是废物?”

    “是这样的,当时皇爷是想把这些武举人,分到京营各卫中充任百户以上的军官,”朱瞻基道:“五军都督府的人却说纸上谈兵、拉弓射箭证明不了他们是合格的军官,要让将士们信服,还得战场上见真章。”

    王贤点点头,听朱瞻基说下去:“皇爷觉着武官们说得有理,便让武举人们和将门子弟各带一卫兵马,在京郊实兵演练一场,结果大败亏输,期间还出了大大的丑,皇爷大感颜面扫地,用他们为军官的任命,便不了了之了。”

    “……”听完之后,王贤沉吟片刻,问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朱瞻基倒能接受现实,叹气道:“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说着一把拍在王贤的屁股上,痛得他嗷的一声,太孙殿下这才顿感开怀道:“好好于,我看好你”

    当天傍晚,武举人们准时到兵部食堂蹭晚饭时,看到了总躲着他们的金尚书。武举人们顾不上抢饭,一下把金尚书围在中间,唯恐他跑掉似的。

    一通堂大人,、‘恩师,的乱叫后,一个身材高大、方面阔口的汉子,代表众人问道:“上次您老说,可以安排我们去英国公那里,不知这话还作数么?”

    “呵呵。”金尚书这个汗啊,英国公在哪?远在交趾呢人但有可能,谁愿去那种烟瘴蛮夷之地?上次自己说,可以把他们派去交趾,不过是敷衍他们,希望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这群家伙竟还真答应了……得亏今天有了结果,不然还真不好跟他们交代:“英国公那里战事顺利,可能不需要增兵了……”

    众武举人面露浓重的失望,正待回去抢饭,却听金尚书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本座便要为你们揭开一个谜底了……为什么朝廷取了你们,却迟迟不用。”

    “为何?”这是众武举人做梦都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留你们有大用”金尚书说谎不带脸红的,朝北面抱抱拳道:“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皇上为太孙殿下组建了一支亲军,命兵部从全国各地募集二十岁以下的青年入伍,现在一万三千余人已经在城北军营里集结,而率领他们的军官,就是你们”

    他说的激动不已,但众武举人却不领情。拜托,他们来京城已经两年了,除了在京城蹭饭,就是到处打探消息,什么事情不知道?什么太孙亲军,不过就是个大玩具罢了。正经军队有叫幼军的么?

    见他们提不起精神来,金尚书耐心劝道:“太孙殿下是我大明储君,你们能去给他当亲军,实在是莫大的机缘。”

    “不知我们过去后,是个什么官职?”那方面汉子闷声问道。

    “现在幼军还是草创,一切职级未定,要由太孙殿下视乎你们的表现而定。”金尚书微笑道。

    “部堂大人可以保证,幼军能转成正规军么?”众武举人却不傻,直问要点。

    “这个么……”有汉王那帮人在,金尚书哪敢打包票,只好敛起笑容,训斥道:“能不能转成正规军,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表现得好,自然没问题,表现不好,就等着治罪,还想三想四”最后丢下一句,“明天就去报道。”便排众而出,离开了食堂。

    望着金尚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众武举突然一起动了。没办法,虽然金尚书默许了他们蹭饭,但食堂准备的饭食总是不够,抢得稍微慢了,就得饿肚子

    不过那方脸汉子在武举中颇有地位,他不用抢,便有个小个子把一份晚餐端到他面前,就势在他身边坐下道:“大哥,尚书大人的话是真是假,当初取中我们,真是给太孙准备的?”

    “没错。”那方脸汉子点点头,把黑面饼子撕碎了,进菜汤里,一本正经道:“还准备等公主成年了,让你当驸马呢。”

    “嘿嘿嘿……”引得满桌子人一阵怪笑……

    “那怎么可能呢……”那小个子讪讪道:“原来部堂大人是诳我们的。”

    “不然嘞?”方脸汉子反问一句,捏起一块被过还很硬的饼子,狠狠咬一口道:“部堂大人这是在送瘟神,懂了?”

    “那咱们怎么办?”众人却都没了食欲,望着方脸汉子道:“就这么过去

    方脸汉子目光扫过众人,只见一个个气色灰败、衣衫又脏又破,不禁眼神一黯、满口苦涩道:“我们有的选么?”

    “唉……”众人齐齐叹气,接着都埋怨起一个表情郁郁的青年道:“都怪你,要是当初我们赢了那一次,现在说不定千户都当上了,哪用像现在这样,成了人人不睬的臭狗屎”

    听了七嘴八舌的指责,那青年也不反驳,只是缓缓站起身,表情阴郁的走出门去。

    “好了,都别说他了。”那方脸汉子一摆手道:“现在还不明白?两年前那次,摆明了是人家阴我们,这笔账怎么能算到他头上呢”

    “要不是他强出头,非要统一指挥,让我们都听他的,咱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众人闷声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吃饭。”方脸汉子皱皱眉头道:“吃完了回去睡觉,明天卯时以前在军营前集合。”见气氛有些萎靡,他重重拍桌子,给众人鼓劲儿道:“都打起精神来,别给咱们武举人丢脸今晚都好好收拾收拾,把当初中举后,皇上赐的蜀锦战袍穿上,明天抖擞精神去见太孙殿下”

    “可是大哥……”小个子小声道:“我的战袍已经当掉了怎么办?”

    “我的也当掉了……”“我的也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还有谁也当掉了?”方脸汉子皱眉问道,结果大半人都当掉了,只好无奈道:“好,穿你最体面的衣裳……”

    在方脸汉子的鼓舞下,众武举人才稍稍提起点精神,三两口吃过晚饭,便各自回家收拾去了。

第二六五章 初见不太欢

    翌日清晨,众武举人来到军营报道,发现太孙殿下早就在营中等候了,连忙行礼不迭。

    “哈哈哈,都快快起来”朱瞻基满面春风,跟昨日瞧不上他们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亲手拉起当先的方脸汉子,兴奋道:“孤昨天听说你们要来,是高兴的一宿没睡啊瞧瞧,眼圈都黑了”

    虽然他那张黑脸上,根本无所谓什么黑眼圈,但还是把一众武举人感动坏了……从他们满怀壮志进京赶考,已经整整两年了,他们也像咸鱼熏肉一样,被晾了整整两年。两年里,他们遭到的尽是白眼和讥讽,何曾感受到一点重视和温暖?而且这份温暖,还是来自大明皇朝的继承人……的继承人。

    尽管等轮到朱瞻基上位,不知是猴年马月,而且有汉王殿下虎视眈眈,连他爹能不能上位都是问题……但至少此时此地,武举人们心头涌起的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但是长久的卑微等待,从没教会他们如何体面的表达心意,都显得有些局促,嗫喏着不知该说什么。

    “这么早肯定还没吃饭?”看他们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一副乡巴佬样子,朱瞻基很难想象,在这大明首都、天子脚下,竟还有混得这么惨的。乞丐都比他们混得好……,太孙殿下心里不禁失望,他不相信这些人是他的救星。但从六岁起他就接受最严格的皇室训练,完全可以⊥人看不出心里所想,至少糊弄这些土老帽还是没问题的。

    他亲热的招呼他们进到营房中。营中的伙夫已经准备好丰盛的早餐,除了日常的生煎、春卷、花卷、馒头,还有各式点心、各种馅蒸包、光稀粥就有十几种……朱瞻基对幼军是很费心血的,营中伙夫都是从东宫调来的,至少在伙食上,绝对是京城所有军营中最好的。

    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两年来一直被兵部以赈济灾民的标准养活的武举人们,都忍不住暗暗咽口水,那从来都吃不饱的辘辘饥肠,竞相不争气的发出咕咕

    “我没说错果然是饿了”朱瞻基哈哈大笑道:“都愣着于什么,快坐下吃。”

    “谢殿下”武举人们眼角溢出泪花,各自找座位坐下,起先还想着当着殿下的面要注意吃相,但很快就控制不住的狼吞虎咽起来,甚至发生了习惯性的争抢。

    “慢点,慢点,不用抢”朱瞻基的笑容有些僵硬:“不够还有,保准吃饱”

    “殿下实在是,太仁慈了……”被恩准与他同坐一桌的武举人们,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的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我们都不记得,上次吃顿饱饭,是啥时候了”

    “是那次皇上圣诞,鸿胪寺开流水席”

    “想起来了,那次可不容易,咱们兄弟打跑了丐帮的人,才抢到食儿……

    “呵呵……”朱瞻基的笑容愈发僵硬,心说我果然是招了群乞丐……

    “殿下怎么不吃?”武举人们才注意到,他根本没动筷子。

    “哦,是啊,这个么……”朱瞻基挤出一丝笑容道:“孤昨晚吃坏肚子了,不太舒服。”说着就势站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人有三急,那得赶紧的”武举人们赶紧起身相送。

    “你们继续,不用送我。”朱瞻基逃也似的离开营房。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武举人们感动的直擦泪道:“殿下真是礼贤下士,闹着肚子还这么早来迎接咱们。”

    “是啊,估计跟早起着凉有关系,我上次就是……”

    “闭嘴,还不让人吃饭”

    “这有啥,你上次偷着在茅坑吃臭豆腐,怎么就有胃口了”

    “因为那个对味啊……”

    营房外,朱瞻基听到里面的粗言俗语,郁闷的摇摇头,便转到后头去找王贤算账。

    一进去,便见王贤笑眯眯的站在那里,问道:“殿下真闹肚子?”

    “闹你个头,你腚好了?”朱瞻基白他一眼,气呼呼的坐下,吴为为他端上一碗八宝粥。

    “本来就是一点皮外伤,站着没什么影响,当然走道不利索。”王贤笑笑,端起粥碗吃一口。

    朱瞻基看一眼那颜色暗沉复杂、黏糊糊的八宝粥,就想起那些武举人的茅坑之言,登时一阵反胃,差点没吐了。

    “端走端走”太孙殿下发起脾气来,瞪着王贤道:“又不是腊八节,于嘛要吃腊八粥?”

    “腊八节吃叫腊八粥,现在吃叫八宝粥。”王贤说明道。

    “有区别么?”朱瞻基郁闷道。

    “表面上有区别,但本质上,是一样的。”王贤笑笑道:“别太在意那些虚的东西,好吃就行。”

    “你这话里有话啊。”朱瞻基闷声道。

    “看你怎么想了。”王贤笑道:“如果觉着我说的是外面那些家伙,也没错。”

    “少耍贫嘴”朱瞻基眼珠子瞪得溜圆道:“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选择,我还是去阳武侯家登门道歉得了”

    “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才知道。”王贤淡淡道:“现在还没遛呢,下结论未免太早。”

    “我已经遛过了”朱瞻基闷哼一声道:“抱歉,让我把一万多幼军,交给这群乡巴佬操练,我会成为笑柄的”

    “子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王贤说完,不禁暗暗得意,我竟也能张嘴闭嘴子言子曰了,这个秀才果然名副其实。

    朱瞻基这种从小受大儒教导的家伙,还就吃这一套,闻言沉默好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我对那些勋贵子弟是以言取人,对这些武举人是以貌取人?

    “正是此意。”王贤点点头,正色道:“你是天潢贵胄,自幼由大儒教导皇家礼仪,日常所见无不是矫揉造作之辈,看到那些出身乡野、军户,在京城最底层挣扎多年的武举人,自然感到不习惯。”

    “你不也是在最底层挣扎多年,我怎么看着就习惯呢?”朱瞻基反问道。

    “好,我不计较你这话有多伤人,但我这样天生高大上的,世间有几个?”王贤一脸云淡风轻道。

    “你真够臭屁的”朱瞻基终于笑了:“那你说我身边都是矫揉造作之辈,包括我父亲和我皇爷么?这话就够你去纪纲那报道了。”

    “不要对号入座。”王贤郁闷道:“咱们别跑题行么?”

    “好。”朱瞻基点点头,想一想道:“不过想想,你还真没说错……”

    “总之,”王贤忙把他拽回正题,沉声道:“你的清楚,自己不是在挑文官,更不是在选妃子,你是要给营中一万多傻头傻脑的乡下小子,找一帮带头大哥,让他们乖乖听话、好好训练,好在两个月里拉出去,不给你丢人”顿一下道:“另外问一句,你觉着是用这帮武举人丢人呢,还是方山演武时拉稀丢人呢?”

    “当然是,后者了……”朱瞻基不假思索道。

    王贤给他个卩不就结了,的眼色,嘴巴切换到吃饭功能上。

    “但问题是,他们行么?”朱瞻基仍不放心的问道。

    “……”王贤无奈一叹,只好再把功能切回来:“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先试用一下,不行再退货,你有什么损失?”

    “那倒是。”朱瞻基点点头。

    “所以,吃粥。”

    “但是,我们皇家只有腊八节才吃腊八粥,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你知道么?偶尔犯规会让人感觉很爽。”王贤却无所谓道。

    “有道理”朱瞻基眼前一亮,也不顾那黑糊糊的一碗像啥了,端起来就吃:“我早就想试试,违背祖制是个啥感觉了。”

    待他吃完一碗,王贤问道:“啥感觉?”

    “一个字,过瘾”朱瞻基把碗递给吴为道:“再来一碗”

    吴为又给太孙殿下盛上一碗,小声道:“殿下,那是两个字。”

    “是么?呵呵……”朱瞻基有些尴尬的笑笑,转个话题道:“知道么,昨天那一顿军棍,已经轰动京城了。”

    “怎么样?”王贤不动声色的问道,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还能怎么样?那些人家见自己儿孙被抬着回来,还不全都炸了肺?”朱瞻基叹气道:“当天下午,他们就去奉天门外递牌子求见皇爷,要求严惩凶手了”

    朱瞻基说着,故意顿了好一会儿,欣赏王贤表情的变化。

    “然后呢?”王贤终于绷不住问道。

    “害怕了?”朱瞻基恶趣味的笑道。

    “害怕个屁……”王贤于笑两声道:“我就是有点头大。”

    “哈哈,那还是害怕”朱瞻基开怀大笑,这才给他吃定心丸道:“放心,有我在,他们能奈若何?我早抢先一步进宫,跟皇爷讲明了来龙去脉,结果皇爷没见他们,只让太监带出一个字给他们。”

    “什么字?”王贤赶忙凑趣问道。

    “该”朱瞻基说完,得意洋洋道:“另外告诉你个好消息,皇爷夸你有种,还让御医来给你看伤呢”

    “啊?”王贤登时魂飞魄散。被皇帝夸有种固然好,但自己的假伤,岂能瞒过太医的眼睛。他有气无力的吩咐吴为道:“让周勇来一趟,别忘了带着他的棍子……”

    “哈哈哈哈”朱瞻基忍不住抱着肚子笑成一团,显然是在骗人的。

    笑完了,在王贤幽怨的目光下,他擦着泪道:“别自作多情了,我皇爷管你腚烂不烂?”说完得意洋洋的比划个胜利的手势道:“扳回一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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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