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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咬定青山不放松

    (今天发晚了,抱歉抱歉,明天肯定早点!)

    -

    看到这个名字,刁主簿就眉头一皱,他对这王贤的印象,可以说恶劣极了。

    堂堂本县第三号人物,本该和一个小小的无赖没有任何交集,直到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他女儿哭着回来说,自己在码头被个叫王二的小痞子羞辱了。那句‘贱人就是矫情’,虽然是听女儿转述的,依然气得他吐血。

    什么是贱人?倡优皂隶才是贱人!刁主簿堂堂书香门第,朝廷命官,女儿竟被骂成贱人,他能不光火?只是他不能去找一个无赖的麻烦,那不是作践自己么?

    若仅此一桩,还不足以让刁主簿如此切齿。还有另外一桩,便是那个悬而未决的刑房典吏!

    这个位子,刁主簿已经答应帮小舅子谋取了,谁知司马求那狗才竟也想要!

    刁主簿惧内,没法交差是要跪搓板的,便不相让。在他看来,魏知县肯定给自己这个面子,谁知道那司马求新近立了功劳,让魏知县好生难决,这事儿就杠在那儿了。

    刁主簿从魏知县那里打听到,司马求要举荐的人,正是王贤!

    你说他看到这个名字,会是什么感觉?

    冷着脸合上卷宗,刁主簿便想把那王二撵走,但话没张口,又觉着不妥,我这不是给司马求把柄么?何况王子遥的面子也不能不给。

    沉吟片刻,他又改了主意,‘听闻这王二不学无术,不如试他一试,让他出了丑,我再义正言辞的拒绝他,这样王吏书的面子也给了,司马求也没法说什么。’

    “让他进来吧。”拿定主意,刁主簿沉声道。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合该落在我手里,咱们新帐旧账一起算!

    正想着,便见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穿着个不合体的直裰,面容白皙,五官清秀,两只眼睛又大又亮,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刁主簿心中暗想,面无表情道:“你就是王贤?”

    “小人正是。”行礼之后,王贤直起身道。

    “吏房推荐你为书办,这书办要求品行端正、能写会算。”刁主簿冷笑着问道:“你觉着自己能占哪一条?”

    一旁的王子遥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不过是个书办而已,又是自己推荐的,按说也就是来走个程序。怎么听姓刁的这话,是要给王二颜sè看的节奏呢?

    他兀然想起最近传闻,刁主簿和司马师爷为了个典吏起争执,不过这王贤要谋求的不过是个书办,完全不是一码事啊!

    “小人不敢自夸。”王贤不卑不亢的答道:“但从没犯过法,也能写也会算。”心说,甭管我写得多丑,至少我会写字,这一点没法否认。

    “好一个避重就轻,”刁主簿冷哼一声:“为何本官听说,你向来游手好闲,喜欢赌博呢?”

    “老大人明鉴,原先我父亲蒙冤下狱,我一家人受牵连,当时小人处处碰壁,实在不知道该在干什么。至于赌博一说,早已证明是假的,知县老爷已经还我清白。”

    听他伶牙俐齿,偷换概念,知道从言语上拿不住他,刁主簿哼一声道:“我不管你那些烂事,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顿一下道:“书吏要帮助官员处理政务,是以第一要写一手好字,第二要jīng通律学和算学。”说着指一下屋角的桌上道:“现成的纸笔,你把《大明律刑律》的‘略人略卖人’一条,给我默写出来。”

    王贤本来额头冒汗,大明律那么厚,他怎么可能背得过?但听到是这条,不禁大喜过望,当初为了给何常定罪,他不知把这条反复看了多少遍。但他极沉得住气,应一声遵命,便提笔写道:

    ‘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

    “不光是正文,还有下面的细则。”刁主簿又补充道。

    王贤暗骂一声,只好接着写道:‘若以乞养过房为名,买良家女子转卖,罪亦如之……’接下来还有九条,他记得没那么清楚,只能写个大概,但意思不会有错。

    但写着写着,他心里便犯了嘀咕,这刁主簿跟我有仇么?我爹都默写不出《大明律》,为啥这么难为我?得亏是这条,要是换成自己没记住的,岂不直接就瞪了眼?

    刁主簿坐在大案后,看不到王贤写的内容,但见他一直在写,便知道他有料可写。不禁有些意外,想不到这小子还真下苦功夫了。不过接下来再考一道算学题,就不是死记硬背能成的了。

    “第二题是道算术题,听好了。设若当铺放贷千钱,月收息三十钱。今有贷人七百五十钱,九rì归之,问息几何?”

    “六又四分之三文。”王贤提笔一算,便得出答案,还有什么比考他数学,更让人开心的事?

    “你看过《九章算术》?”刁主簿难以置信道,这小子怎么也不能算不学无术吧。

    “没有,小人自己算出来的。”王贤突然想起,一个半月前在码头上,那位‘贱人就是矫情’的刁小姐,不正是本县主簿的女儿么?

    “那你再算一道。”刁主簿想起自己早年看过的一首诗,多年来一直没得出答案,便决定用这个难为住王贤,便清清嗓子道:“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请问堂下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王贤列个二元一次方程一算,便给出答案道:“六百二十四个和尚。”

    “你不是蒙的吧?”见他一眨眼就有了答案,刁主簿万般难以接受。

    “三百六十四只碗,二百零八个碗盛饭,一百五十六个碗成汤,大人自己算算看。”王贤心里已经了然,这老混账是在故意为难自己,看他这副吃惊样,就知道他自己都不会!

    刁主簿提起笔来一算,可不正是这个数。登时狐疑道:“这道题你也看过?”

    “没有,小人自己算出来的。”王贤还是那副表情,心却已经冷了。遇上这么个公报私仇的老混账,自己就是过了这一关,rì后在衙门里怎么混?

    “怎么可能……”刁主簿大摇其头,接连出了好几道高难度的算数题,都被王贤轻易解出来,这才彻底无语了……

    一旁的王子遥都看傻了,心说怪不得王小子老往赌场跑,原来算数这么厉害!

    这样会算账的人才,正是县里急需的,他就不明白了,为啥刁主簿愣是看这小子不顺眼呢?

    “下一题,你为这副‘黄山迎客松’题首诗吧。”刁主簿无计可施,竟然考起了作诗。他打的好算盘,就算王贤会作诗,自己还可以让他作文,就不信这小子连八股文也会做。这就是掌握主动的好处,一样样的考,总有一样他不会的。

    “三老爷,书吏就没必要作诗了吧。”连王子遥这种老狐狸,都实在忍不住道。

    刁主簿看王子遥一眼,淡淡道:“王吏书此言差矣,有道是‘诗言志’,我是要看看他的品xìng。”

    “这……”王子遥无话可说了,只好望着王贤,希望他能再接再厉,展现出在诗歌上的超凡造诣。

    王贤却全要郁闷死了,至于么,不过考个吏员而已,我要是会作诗,早去考秀才去了,还跟你在这儿蘑菇?老王八蛋想让我完蛋就直说,何必这么恶心人?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情此景哪容得他说个不字?王贤只能压下心里乱窜的邪火,用心去想该如何应付……他看着那幅画,上面是一株扎根在悬崖峭壁上的迎客松,开动脑筋回想起自己背过的诗。

    说起来,王贤肚里的唐诗宋词还真不少,可惜现在是明朝……

    明朝中后期和清朝的诗人,本来就不出名,传世名篇更是屈指可数。王贤倒也想找首一般的糊弄一下,可是一般的诗谁去记?所以他想得起来的,也就是那几篇名作。

    见终于把他难倒,刁主簿松了口气,心说要不是和这小子有仇,让他干个户房书办绰绰有余。不过,谁让你得罪我了?

    刁主簿正打算开口说‘你还不够格,回去继续努力吧’,却见王贤提起笔来,不是在纸上写,而是往他那幅画的留白处,落下了笔!

    “别……”刁主簿登时心提到嗓子眼,那可是他最钟爱的一幅画啊,但是别字还没说出口,王贤的笔已经落下,笔走龙蛇,刷刷刷题写起来。

    ‘好臭的一笔字哦……’刁主簿看到王贤那明显初学者的字迹,简直要抓狂了:“你给我住手!”

    王贤字虽臭,写得却很快。刁主簿话没说完,他已经写完最后一句,把笔一扔,回头一脸茫然的望着刁主簿。

    “谁让你往上面写字的!”刁主簿一张白脸气得通红通红,大吼道:“这是元代的名画,就被你这样毁了,毁了!”

    “是主簿大人说,你为这副‘黄山迎客松’题首诗吧……”王贤缩缩脖子,一脸惶恐道。

    “我让你真题了么?你算哪根葱,敢往我的画上写字?”刁主簿发火归发火,脑子却很清醒。既然画已经毁了,该考虑的是挽回损失,如何利用这件事做文章!想到这,他起身走到桌边,把那画一把摘下来,卷在手里道:“走,跟我去找知县老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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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试吏

    (今天发晚了,抱歉抱歉,明天肯定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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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这个名字,刁主簿就眉头一皱,他对这王贤的印象,可以说恶劣极了。

    堂堂本县第三号人物,本该和一个小小的无赖没有任何交集,直到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他女儿哭着回来说,自己在码头被个叫王二的小痞子羞辱了。那句‘贱人就是矫情’,虽然是听女儿转述的,依然气得他吐血。

    什么是贱人?倡优皂隶才是贱人!刁主簿堂堂书香门第,朝廷命官,女儿竟被骂成贱人,他能不光火?只是他不能去找一个无赖的麻烦,那不是作践自己么?

    若仅此一桩,还不足以让刁主簿如此切齿。还有另外一桩,便是那个悬而未决的刑房典吏!

    这个位子,刁主簿已经答应帮小舅子谋取了,谁知司马求那狗才竟也想要!

    刁主簿惧内,没法交差是要跪搓板的,便不相让。在他看来,魏知县肯定给自己这个面子,谁知道那司马求新近立了功劳,让魏知县好生难决,这事儿就杠在那儿了。

    刁主簿从魏知县那里打听到,司马求要举荐的人,正是王贤!

    你说他看到这个名字,会是什么感觉?

    冷着脸合上卷宗,刁主簿便想把那王二撵走,但话没张口,又觉着不妥,我这不是给司马求把柄么?何况王子遥的面子也不能不给。

    沉吟片刻,他又改了主意,‘听闻这王二不学无术,不如试他一试,让他出了丑,我再义正言辞的拒绝他,这样王吏书的面子也给了,司马求也没法说什么。’

    “让他进来吧。”拿定主意,刁主簿沉声道。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合该落在我手里,咱们新帐旧账一起算!

    正想着,便见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穿着个不合体的直裰,面容白皙,五官清秀,两只眼睛又大又亮,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刁主簿心中暗想,面无表情道:“你就是王贤?”

    “小人正是。”行礼之后,王贤直起身道。

    “吏房推荐你为书办,这书办要求品行端正、能写会算。”刁主簿冷笑着问道:“你觉着自己能占哪一条?”

    一旁的王子遥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不过是个书办而已,又是自己推荐的,按说也就是来走个程序。怎么听姓刁的这话,是要给王二颜sè看的节奏呢?

    他兀然想起最近传闻,刁主簿和司马师爷为了个典吏起争执,不过这王贤要谋求的不过是个书办,完全不是一码事啊!

    “小人不敢自夸。”王贤不卑不亢的答道:“但从没犯过法,也能写也会算。”心说,甭管我写得多丑,至少我会写字,这一点没法否认。

    “好一个避重就轻,”刁主簿冷哼一声:“为何本官听说,你向来游手好闲,喜欢赌博呢?”

    “老大人明鉴,原先我父亲蒙冤下狱,我一家人受牵连,当时小人处处碰壁,实在不知道该在干什么。至于赌博一说,早已证明是假的,知县老爷已经还我清白。”

    听他伶牙俐齿,偷换概念,知道从言语上拿不住他,刁主簿哼一声道:“我不管你那些烂事,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顿一下道:“书吏要帮助官员处理政务,是以第一要写一手好字,第二要jīng通律学和算学。”说着指一下屋角的桌上道:“现成的纸笔,你把《大明律刑律》的‘略人略卖人’一条,给我默写出来。”

    王贤本来额头冒汗,大明律那么厚,他怎么可能背得过?但听到是这条,不禁大喜过望,当初为了给何常定罪,他不知把这条反复看了多少遍。但他极沉得住气,应一声遵命,便提笔写道:

    ‘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

    “不光是正文,还有下面的细则。”刁主簿又补充道。

    王贤暗骂一声,只好接着写道:‘若以乞养过房为名,买良家女子转卖,罪亦如之……’接下来还有九条,他记得没那么清楚,只能写个大概,但意思不会有错。

    但写着写着,他心里便犯了嘀咕,这刁主簿跟我有仇么?我爹都默写不出《大明律》,为啥这么难为我?得亏是这条,要是换成自己没记住的,岂不直接就瞪了眼?

    刁主簿坐在大案后,看不到王贤写的内容,但见他一直在写,便知道他有料可写。不禁有些意外,想不到这小子还真下苦功夫了。不过接下来再考一道算学题,就不是死记硬背能成的了。

    “第二题是道算术题,听好了。设若当铺放贷千钱,月收息三十钱。今有贷人七百五十钱,九rì归之,问息几何?”

    “六又四分之三文。”王贤提笔一算,便得出答案,还有什么比考他数学,更让人开心的事?

    “你看过《九章算术》?”刁主簿难以置信道,这小子怎么也不能算不学无术吧。

    “没有,小人自己算出来的。”王贤突然想起,一个半月前在码头上,那位‘贱人就是矫情’的刁小姐,不正是本县主簿的女儿么?

    “那你再算一道。”刁主簿想起自己早年看过的一首诗,多年来一直没得出答案,便决定用这个难为住王贤,便清清嗓子道:“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请问堂下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王贤列个二元一次方程一算,便给出答案道:“六百二十四个和尚。”

    “你不是蒙的吧?”见他一眨眼就有了答案,刁主簿万般难以接受。

    “三百六十四只碗,二百零八个碗盛饭,一百五十六个碗成汤,大人自己算算看。”王贤心里已经了然,这老混账是在故意为难自己,看他这副吃惊样,就知道他自己都不会!

    刁主簿提起笔来一算,可不正是这个数。登时狐疑道:“这道题你也看过?”

    “没有,小人自己算出来的。”王贤还是那副表情,心却已经冷了。遇上这么个公报私仇的老混账,自己就是过了这一关,rì后在衙门里怎么混?

    “怎么可能……”刁主簿大摇其头,接连出了好几道高难度的算数题,都被王贤轻易解出来,这才彻底无语了……

    一旁的王子遥都看傻了,心说怪不得王小子老往赌场跑,原来算数这么厉害!

    这样会算账的人才,正是县里急需的,他就不明白了,为啥刁主簿愣是看这小子不顺眼呢?

    “下一题,你为这副‘黄山迎客松’题首诗吧。”刁主簿无计可施,竟然考起了作诗。他打的好算盘,就算王贤会作诗,自己还可以让他作文,就不信这小子连八股文也会做。这就是掌握主动的好处,一样样的考,总有一样他不会的。

    “三老爷,书吏就没必要作诗了吧。”连王子遥这种老狐狸,都实在忍不住道。

    刁主簿看王子遥一眼,淡淡道:“王吏书此言差矣,有道是‘诗言志’,我是要看看他的品xìng。”

    “这……”王子遥无话可说了,只好望着王贤,希望他能再接再厉,展现出在诗歌上的超凡造诣。

    王贤却全要郁闷死了,至于么,不过考个吏员而已,我要是会作诗,早去考秀才去了,还跟你在这儿蘑菇?老王八蛋想让我完蛋就直说,何必这么恶心人?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情此景哪容得他说个不字?王贤只能压下心里乱窜的邪火,用心去想该如何应付……他看着那幅画,上面是一株扎根在悬崖峭壁上的迎客松,开动脑筋回想起自己背过的诗。

    说起来,王贤肚里的唐诗宋词还真不少,可惜现在是明朝……

    明朝中后期和清朝的诗人,本来就不出名,传世名篇更是屈指可数。王贤倒也想找首一般的糊弄一下,可是一般的诗谁去记?所以他想得起来的,也就是那几篇名作。

    见终于把他难倒,刁主簿松了口气,心说要不是和这小子有仇,让他干个户房书办绰绰有余。不过,谁让你得罪我了?

    刁主簿正打算开口说‘你还不够格,回去继续努力吧’,却见王贤提起笔来,不是在纸上写,而是往他那幅画的留白处,落下了笔!

    “别……”刁主簿登时心提到嗓子眼,那可是他最钟爱的一幅画啊,但是别字还没说出口,王贤的笔已经落下,笔走龙蛇,刷刷刷题写起来。

    ‘好臭的一笔字哦……’刁主簿看到王贤那明显初学者的字迹,简直要抓狂了:“你给我住手!”

    王贤字虽臭,写得却很快。刁主簿话没说完,他已经写完最后一句,把笔一扔,回头一脸茫然的望着刁主簿。

    “谁让你往上面写字的!”刁主簿一张白脸气得通红通红,大吼道:“这是元代的名画,就被你这样毁了,毁了!”

    “是主簿大人说,你为这副‘黄山迎客松’题首诗吧……”王贤缩缩脖子,一脸惶恐道。

    “我让你真题了么?你算哪根葱,敢往我的画上写字?”刁主簿发火归发火,脑子却很清醒。既然画已经毁了,该考虑的是挽回损失,如何利用这件事做文章!想到这,他起身走到桌边,把那画一把摘下来,卷在手里道:“走,跟我去找知县老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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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白衫

    县衙二堂后面,有一道月亮门,这是前后衙的分界。后衙是县令生活和办公的地方,核心便是签押房。

    知县签押房里,刁主簿大发雷霆道:“大人,这是黄公望的真品啊,就这么让这小子糟蹋了!这该当何罪?”

    “是主簿大人让小人给他题字的,不然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我也不敢乱写啊……”王贤可怜兮兮的反复嘟囔道。心里却解恨极了,反正自己话柄在手,老东西徒之奈何?至于什么书吏之类的,他已经不指望了,自己只是想自食其力、奉养老娘,难道那些衙门之外的人,都统统饿死不成?

    那厢间,魏知县被刁主簿的口水,喷得满脸都是,只好侧开脸,去看那幅被污了的画卷,只见确实是一笔臭字,私塾里练几年的孩子,都比他写的好。真是白白糟蹋了一副名画。

    司马师爷也凑上来,忍着吐,把王贤的文字看了一遍,然后竟不顾刁主簿,拊掌大赞道:“好诗!好诗!”说着大声念了出来: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哦?”魏知县闻言大震,赶紧重新看那些字,果然是一首七言绝句。虽然诗句浅显直白,但字里行间洋溢的那种高风傲骨,身处厄境却绝不低头的气势,还是让魏知县激动的浑身战栗。

    这不就是我魏源的真实写照么?魏知县暗暗激动的自恋道。他满怀壮志上任,立志要为国为民、造福一方,谁知道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把他这个知县放在眼里。自己每每推行国策善举,都有官吏豪绅,处处与自己作对。弄得他处处碰壁,倍感压抑。现在读到这首诗,真如有万千人为他击节、为他鼓劲,让他热血澎湃,jīng神大振!

    反复读着这首诗,魏知县忍不住热泪盈眶,真是好诗好诗,知音难觅,当浮一大白!

    见知县大人又犯了书呆子气,司马求只好拽了拽他的衣角。

    “呃,哦……”魏知县回过神来,望着一脸错愕的刁主簿,“抱歉,失态了。仁安兄,这幅画我很喜欢,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副《溪山雨意图》么,我们交换吧。”

    “大人……”刁主簿老脸发白,他看着那笔臭字,就不愿打眼看,谁知道竟然是一首绝好的诗。更麻烦的是,似乎触动了魏知县的sāo情……自己本打算彻底断了司马求的念想,谁知竟出现这种神转折,让他无言以对。

    “不反对就是答应了。”魏知县喜滋滋道:“司马先生,快把画换上。”

    司马求便将挂在墙上的《溪山雨意图》摘下来,把《黄山迎客松》挂上去。

    魏知县满意端详着这幅画,他甚至觉着这些字也不丑,而是古拙,你看那一笔一划力透纸背,都蕴含着蓬勃的气势啊!

    此时没人会知道,这副画在六百年后的拍卖会上,拍出了十六亿华金的天价……为此刁家后人还和魏家后人大打官司,争夺这幅画的所有权,当然,这是后话。

    ~~~~~~~~~~~~~~~~

    待消停下来,魏知县也该处理正事儿。

    他让王贤退出去,和刁主簿谈心道:“仁安兄,他不过应个书办,何必要苦苦为难他呢。”

    “大人有所不知,此人声名狼藉、心术不正,一旦让他进了衙门,必然为祸一方。”刁主簿闷声道:“下官因他是王子遥介绍来的,不好面辞,所以才出此下策。”

    “声名狼藉怕是谣传,心术不正亦是谬论。”魏知县不以为然道:“没有一份傲骨,一腔正气,是写不出这样的好诗的。”

    “大人……”刁主簿只好换个角度道:“问题是,我们是佥吏,不是取士,他诗做得好,可这笔字实在是有碍观瞻……”

    “字不好可以练,难得的是他擅长算学,正是本县所急需,”魏知县却拿定主意道:“就录用他吧!”

    “是……”正印官发话了,刁主簿也没法再坚持。两人说了几句话,但都没提那典吏一职,干扯无聊,刁主簿便告辞回衙去了。

    “东翁,”待姓刁的一走,司马求便忍不住道:“为何不索xìng任命王小子为典吏,也好还他个人情。”

    原来魏知县因为平反冤狱,受到了朝廷的嘉奖,虽然他刚到任,不可能马上升迁,但有这份荣誉在身,就算戴上了‘能吏’的帽子,还用为前途发愁么?

    魏知县是信孔孟的读书人,饮水思源,虽然不知道司马求那些主意都是王贤捉刀,但没有王贤独揽责任,魏知县是不敢悍然搜查何常家的,所以一直觉着欠了这小子点什么。

    加上司马师爷还有残存的节cāo,也帮着王贤说话,是以魏知县答应,将徐山空出来的典吏位子给他。但显然这会儿,魏知县变卦了,他叹口气道:“我想过,这样不妥,有那么多人等着上位呢。姓刁的来闹这一场,还不是为了给他小舅子,争这个典吏?我要是直接把这个位子给他,太招人怨了。还是一步步来吧……”

    其实这些道理,司马求何尝不知?但是吏员的位子相当稳固,有人甚至能在一个位子上干一辈子。要是错过这次机会,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官场上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不赶紧还清了,光利息就能把自己赔死。

    “如果他真有本事,也用不了等多久。”见他还要说什么,魏知县低声道:“本官也正是用人之际啊!”

    “唉,好吧……”司马求郁郁道,心说,什么时候能把最后的节cāo也丢掉?

    ~~~~~~~~~~~~~~~~~~~~~~~~

    回到吏房,王子遥对王兴业绘声绘sè讲起来,方才发生的经过。听得王老爹一愣一愣,心说这还是我儿子么?会写字会算账,还会作诗?不是坐哪哪湿吧?

    “孩儿是抄来的。”王贤很诚实道:“原先在哪看过,记不得出处了。”

    “胡说八道。”却骗不了王子遥和王兴业两条老狐狸,两人压根不信道:“大老爷是进士,三老爷是举人,那么大学问的俩人,都没听说过的诗,你却知道?骗谁呢。”

    “呵呵,这孩子不错,还知道藏拙,我刚要说说你,rì后可不要恃才傲物,不然是要碰钉子的。”王子遥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道:“方才我问明白了,刁主簿之所以为难你,是因为你原先羞辱过他女儿,什么‘贱人就是矫情’亏你能想得出来。”

    王贤承认认错道:“侄儿不懂事,给伯伯惹麻烦了。”

    “这算什么。”王子遥摆摆手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衙门是咱们这些苍王信徒、萧王子孙的,他姓刁的想找不自在,尽管不给我面子!”

    这霸气侧漏的话语,让王贤目瞪口呆,方才他可看到了,王子遥在刁主簿面前,是多么的毕恭毕敬。但看老爹一脸深以为然,他显然不是在说大话……

    “罢了,今天这事儿,不要放在心上了。”这时候,吏房的白役进来,拿着一身叠好的白衫、衫上搁着皂巾、鞋袜。

    王子遥见状站起身,接过衣衫亲手递给王贤道:“有我在,谁能欺负到你头上?”

    “还不谢谢你伯伯。”王兴业不胜欢喜道:“rì后好生跟你伯伯学着,能有他三成功力,将来我就不愁了。”

    “唉,小二将来肯定比我强,”王子遥摇摇头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就是扶他走一程罢了。”

    王兴业又谢过王子遥,才领着王贤从衙门出来。离开县衙,王贤终于忍不住道:“爹,你和王伯伯交情真好。”

    “呸。”王兴业啐一口道:“林家的一袋子钱,老子给了他一半,不然他能这么热情?”说着恨恨道:“花了钱还让你这么惊险才过关,他那是不好意思了,才说了几句好听的。”

    “也不怨他,是我得罪了刁主簿。”王贤郁闷道:“本来以为,这下肯定没戏了,我才往他的画上写字,谁知道峰回路转,县太爷竟给我解了围。”说着叹口气道:“rì后刁主簿少不得给我小鞋穿。”

    “那是一定的,不过也没啥。”王兴业满不在乎道:“他要是敢对你过分,我自会设法收拾他。”

    王贤不禁佩服万状,王子遥也就罢了,老爹一个白身,竟敢说收拾本县三把手,真是霸气啊……也不知是不是吹牛。

    回到家,便见屋里坐满了人,街坊邻居们正在吃茶拉呱,等他的消息。

    见父子俩回来,王贤手里还捧着白衫黑巾,街坊们便都高兴的笑起来,纷纷赞扬王老爹本事大……在他们看来,王贤这个小混子,能人模狗样的成了官家人,自然全是王老爹的功劳。

    王兴业却一反常态,大肆吹嘘起自己儿子,有多么的能写会算会作诗,极力证明儿子是凭自个本事考上的,听得街坊们一愣一愣。

第三十章 新人

    当天,老爹叫了酒席,回请街坊们吃酒,也庆祝儿子成功成为官家人。

    席间,街坊们对王贤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但中心思想依然没变,就是好好干,千万别犯事儿,连累我们吃官司。街坊们为王贤这个不靠谱青年作保,自然要平添许多担心。

    王贤除了哀叹成见之深、难以扭转之外,也只能点头应着。不过看到老爹老娘大哥小妹满脸的欢喜,他的心情又愉快起来,能自食其力、让家里人松口气,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么?

    如今期望达成,怎么也算小小的成功,理应敬自己一杯。

    第二天天不亮,老娘就把王贤叫起来洗脸穿衣。

    当他头戴黑sè的无翅吏巾,身穿月白sè的圆领衫,腰系黑sè的丝绦,脚下是黑鞋白袜,一身簇新的出门时,相送的银铃咯咯笑道:“想不到二哥穿戴起来,还真挺好看的。”

    王贤白他一眼道:“难道我以前很难看?”便与大哥一起出了门。

    王贵还是去作坊上工,对老爹让弟弟去衙门上工,他只有满心的高兴,尽管他的字比王贵写的工整多了。

    “大哥,爹要给你找河泊所的差事,你为啥不去?”兄弟俩走在巷子里,王贤问道。

    “这半年,俺没少问东家借钱,东家待俺不薄,俺也不能对不起他啊。”王贵憨厚的笑道:“俺要是一走,作坊里就没人会下料了……再说俺也喜欢造纸,看着一扎扎雪白的纸,觉着特别满足。”

    “可是这活太累了。”王贤叹气道:“整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不要紧,你哥身体棒着呢。”王贵说着,吞吞吐吐了半晌,方道:“那啥,改天我请你吃饭吧,咱兄弟俩,在外头吃。”

    “该我请哥哥,等我发了钱。”王贤笑道。

    “那要等太久了……”王贵小声嘟囔道。

    “你有啥事儿?”王贤奇怪道。

    “没、没事儿,”说话间到了巷口,王贵与王贤分开道:“我上工去了。”

    “什么情况?”王贤摸不着头脑,也往衙门走去。

    这时候,街上已经有摆摊卖早点,推着大车收马桶的了,见到王贤都纷纷打招呼,笑道:“二郎这是去衙门啊?”

    往rì王贤走在街上,都是被无视的,突然这么多人开始跟他招呼,让王贤颇不习惯,只好连连应道:“是啊,六叔。”“早啊,七哥。”“我吃过了,兰妹子……”

    就这样一路走到衙门口,他看到被枷号那两人仍在。昨天两人低着头,今天正好对上目光,王贤才发现他俩似乎是县里的粮商,也不知犯了什么罪。

    跟门口的差人打个招呼,王贤进去衙门,径直到吏房报道,但王子遥并两典吏去二堂排衙了,只有三个书办和两个白役坐在那里聊天。

    见王贤进来,昨天那个书办刘源,便指着他笑道:“喏,这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众人笑着起身与王贤见礼,都道久仰久仰。因他是王兴业的儿子,故而对他很客气。刘源拉着王贤坐在穿白衫的书办中间,笑道:“大家一个屋檐下当差,彼此以兄弟相称,你最小,我们这些都是当哥哥的,rì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们就是。”

    王贤是二世为人的,待人接物上无师自通,与众人小意应承,很快便和他们熟络起来。

    “兄弟分到富贵威武贫贱哪一房去咯?”刘源问他道。

    “呃?”王贤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这是老百姓对咱们六房的形容。”众人笑着为他解释道:“‘富’是户房,本县的户籍、田赋、财税、婚姻,全都由户房承办,不富得流油才怪。‘贵’是咱们吏房,全县的里甲、保正、乡官,还有本县的吏胥档籍,全归本房经管,自然要‘贵’一些。‘威’是你老爷子原先管的刑房,管着本县刑狱,自然威严。‘武’是兵房,这不消说。‘贫’是礼房,管着本县的考试、祭祀、礼乐、旌表、说它贫是相对其它各房,其实‘呆出息’还是不少的,比如考试的时候。”

    “至于‘贱’,则是工房,管本县修造河工,乍一听都是执役,故名之‘贱’。胆子大一点,其实比户房还肥。”众人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好去处,有道‘当官不如为娼,为娼不如从良’。要是能分到仓库和粮库去,那真是老鼠掉到米缸里,等着撑死吧你……”

    “咳咳。”刘源觉着他们说得有些离谱,便打断道:“其实哪一房都有好处,也有不好处,比如户房富,可事务杂且多。累不说,还容易出岔子,吃赔累。倒不如礼房清清闲闲,拿些呆出息,rì子过得自在。”

    “不过对老弟你来说。”几个书办看看门口,压低声音道:“千万别分到户房里去。”

    “为啥?”王贤听得很是用心,闻言奇怪道。

    “因为李司户跟你老爹,是多少年的死对头了。”刘源压低声道:“要是分到户房,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哦……”王贤点点头,心说,我有的选么?

    一众前辈又跟他讲了会儿古,王子遥和两个典吏回来了,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贤哥儿,县太爷叫你。”王子遥看看王贤道:“用不用找人带你过去?”

    “小侄认识路。”王贤摇摇头,告辞出去,王子遥便对手下训话,也没再搭理他,热情程度比昨天差了好多。

    王贤顺着昨天的道,来到月门洞前,便见昨天的门子坐在那里,他朝那人作揖问好,便要往里走。却被那门子拦住,打量着王贤道:“新来的吧,这是后衙,未经通禀不得擅入。”

    “是大老爷找我。”

    “那也得通禀。”门子撇撇嘴,脚下生根道。

    “……”王贤这才明白,这厮是要进门钱,登时一阵不爽。但昨天才往刁主簿的画上写字,今天再跟魏知县的门子吵架,自己在众人眼里,就彻底成刺头了。

    无奈,他从靴页里摸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宝钞,那门子竟然不收,王贤一翻白眼道:“就这一张,爱要不要。”

    “爱进不进、没钱滚蛋。”门子大怒,一个新来的小白,竟敢他堂堂门政大爷不客气。

    “这是你说的,那我回去了。”王贤转身就走。这老东西以为他是新人,就什么都不懂?求见和应招而来,他能一样么?

    “唉,别……”那门子这个郁闷啊,怎么这小子头天来,就跟老油条似的。不知是家学渊源还是个愣头青?

    把那张最多值十文钱的破钞丢给门子,王贤进了后衙。

    ~~~~~~~~~~~~~~~~~~~~~

    王贤通禀之后,亲随将他领进外签押房,等了好一会儿,魏知县才出来见他,身后还跟着司马求。

    “小人拜见大老爷。”当上书办以后,除非大老爷命令他跪下,否则面前县令时,只需作揖即可。

    “免了。”魏知县在主位上坐下,司马求坐在他右手边,至于王贤,当然还是站着。

    “王贤,本官要谢你两件事,”魏知县身穿着七品公服,派头十足道:“一个是你帮我翻了案子。另一个,是你那首诗,让本官很受感动。”

    “大老爷过奖了。”

    “本县有功必赏,本yù赏你个经制吏,无奈旁人对你的过往颇有微词,何常那个案子,又无法对他们名言。”魏知县摆摆手,不听他废话道,“所以只能先委屈你一下,待时机成熟再行提拔。”

    “不过你也得争气。”司马求在一旁搭腔道:“早rì立个功劳,大老爷就能早rì提拔你,否则熬资历的话,你前面好几十号人呢,猴年马月能轮到你?”

    “……”王贤又不是真菜鸟,焉能听不出这俩人是在给自己下套,但他昨晚就想好了,既然得罪了刁主簿,自己就得抱好魏知县这根大腿。他的福祸沉浮,都在这位县太爷手里掐着呢。

    只是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就有自己‘立功表现’的机会了,这也太迫不及待了吧?王贤涌起炮灰的自觉,横下心道:“小人得大老爷垂青,实乃三生有幸,当肝脑涂地,以为报效。”

    “唔。”魏知县闻言大喜,笑道:“别紧张,本官还有些事,让司马先生跟你说说安排吧。”说着起身拍拍王贤的肩膀道:“好生练练字,再多读几本书,将来考个秀才出来,我也好重用你。”明朝规定,吏及官不入流品者,都有权参加科举,但这明显是个嘴炮。

    “小人牢记大老爷的谆谆教导。”王贤激动的热泪盈眶,送魏知县进去。

    待回过头来,却见司马求挪揄的笑着,显然在笑话自己表演的痕迹太重。王贤咧嘴一笑道:“多谢先生的大恩。”

    “咳咳……”司马求登时心虚起来,王贤的功劳,魏知县只知道一成不到,其余九成多,全被自己私吞了,却对王贤没有任何回报,此刻还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实在是不像话。

第三十一章 爹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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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签押房里,司马求对王贤道:“其实你误会老夫了,我是诚心诚意想帮你谋个经制吏来着,谁知道刁主簿跟我杠上了,大老爷虽然和老夫亲近,但也不好得罪刁主簿,只能先把这位空着,让你和他小舅公平竞争……不过你放心,他小舅不学无术,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只要你立个功劳,包管大老爷选你上位。访问下载TXT小说 ..”

    “在下也是不学无术……”王贤却不为所动。

    “你不一样的,你是真人不露相。”司马求一个劲儿的给他戴高帽,越是这样王贤就越jǐng惕,叹口气道:“先生有话还是直说,能办到的我自会尽力……”

    “嘿,鬼jīng鬼jīng的小……”司马求讪讪道:“是这样的,大老爷准备把你分到户房去。这可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据说李司户和我爹是老冤家。”王贤面无表情道。

    “是么?”司马求一愣,道:“这下更麻烦了。”

    “原先的麻烦是什么?”王贤问道。

    “原先的麻烦是……”司马求顺口说完,才发现被套了话,不由苦笑道:“算了,实话实说吧。这不眼要收秋粮了么?按照规矩,县里要根据黄册,派人到坊、乡,指导坊长、里长挨家挨户登记核验,然后汇总上来,得出应收的税额。黄册是什么,你知道吧?”

    “呃……”王贤想一想道:“不太清楚。”

    “咳咳。”司马求搞不懂,这小如此聪明,却如此缺乏常识,只好耐着xìng解释道:“黄册,又叫赋役黄册,上面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是官府核实户口、征调赋役的依据。但因为生老病死,每年都有许多变化,是以夏秋两税之前,县里都要重新登记核验的。”

    “哦……”让他这么一说,王贤想起来了,上个月他们积善坊的坊长还上门,核实过他家的情况呢。记得当时坊长想把他家定为‘下等上’,结果被老娘一阵咆哮,说你放眼富阳城,谁家比我家还惨?吓得坊长赶紧改成‘下等下’……

    “rì前,户房已经造册完成,送到大老爷案前审阅,结果让大老爷很是光火。”司马求叹口气道:“按照户房的统计,本县户口数,竟比四月统计时,减少了七百余口!上等户更是减少了一成,本县今年并无大灾大难,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

    “哦……”王贤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八成是下面的官吏和里甲因缘为jiān,瞒报一些户口,这样本县所收税额就会减少。但百姓纳税时,却一点不少,这样多出来的钱粮,自然进了官吏和乡绅们的腰包,却让知县大人顶缸。

    “其实这种事,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司马求接着道:“十几年来,本县每年的户口数都会少一些。而这两年愈演愈烈。截止到本次,两年半时间,本县已经少了七千人口,上等户更是减少了一半……”说着叹口气道:“这意味着本县税收,整整减少了两成!大老爷能不生气?”

    王贤点点头。在哪个朝代,税收都是考核地方官的主要标准,现在本县的税收少了两成。魏知县在上司面前,肯定要吃挂落的。

    其实何止是吃挂落?国朝官员三年一考,富阳县的税收锐减,魏知县若是被扣上不称职的帽,那是要被降职甚至免官的!

    何况,他刚刚被朝廷嘉奖,若是在考察中丢了脸,难免会沦为官场笑柄,这对仕途刚刚起步的魏知县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所以呢?”见司马求抿着嘴、瞪眼着自己,王贤只好小声问道。

    “所以,大老爷将白册打回了户房,限期重新核查。”黄册十年一修,是要呈送朝廷的,地方官府每年所修叫白册,这才是正经的收税依据。司马求道:“虽然已经五rì一比,追迫甚急了,但大老爷知道,若是没个法整治他们,恐怕到时候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所以呢……”王贤知道横竖躲不过一刀了,索xìng直接问道。

    “所以,我们想让你去户房,搜集他们欺上瞒下的证据,大老爷好整治他们。”司马师爷笑眯眯道:“你不用担心将来会无法立足,你只要把证据偷偷给我就行,保证没人知道是你干的。”

    果然是让我当间谍……王贤心下大怒,你个生儿没屁眼的司马求,你家大老爷当上几年官,拍拍屁股就走了,老还要在富阳县待一辈,这种

    事儿万一要是传出去,我就成富阳县人人喊打的叛徒了!

    到时候,同僚恨死他、里长恨死他、富户恨死他,老百姓也不会说他好,他还有法在富阳混么?这年代又不能随便移民,自己躲都没地方躲……

    虽然心里问候了司马求十八辈祖宗,王贤却不敢拒绝这厮,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知县大人,自己一样没法混。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啊……

    “容我回去想想……”王贤挠挠头,真心实意道:“俺头一天上班,还懵着呢……”

    “不行!”司马求断然道,开什么玩笑,要是让王兴业那老狐狸知道,肯定不会答应。他沉声道:“王贤,这是大老爷的信任,答不答应,你都得当场回话。”顿一下,又无耻的威胁道:“要是答应了,不管这事儿成不成,你都是大老爷的心腹。要是不答应,呵呵……大老爷宽宏大量,我却很失望。”

    “那,好吧……”王贤郁闷的点头道:“俺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成功!”司马求沉声道:“还有,这件事谁都不能告诉,包括你爹,若走漏了风声,为你是问!”

    “知道了……”王贤赶紧点头道:“肯定不跟别人说。”

    “不用跟大老爷告辞了,直接回去吧。”司马求挥挥手,便进了内签押房。

    房内,魏知县一直支愣着耳朵在听,见司马求进来,便问道:“能不能成啊?”

    “悬。”司马求叹口气道:“这小贼猾贼猾的,一听就打退堂鼓……”

    “唉,”魏知县闻言心一沉道:“人都说‘任你官清如水、怎敌吏滑如油’,这富阳县更是官吏沆瀣一气,合起伙来坑我一个外人。想不到,头一天进衙门的新人,都知道屁股该往哪边坐。”

    “呵呵,龙生龙、凤生凤,这小家学渊源,自然不能以新人视之。”司马求却狡黠的笑道:“不过有其利必有其弊,他在享受他爹的人脉的同时,也继承了他爹的冤家。我听说户房司吏李晟,和王兴业可是一辈化不开的仇家……”

    “你是说?”

    “当他被李晟整得死去活来,就会想起我们来了。”司马求yīnyīn的笑起来,那几根山羊胡颤啊颤,有说不出的猥琐。

    “先生真是高招!”魏知县闻言大喜道。

    ~~~~~~~~~~~~~~~~~~~~~~~

    出了签押房,王贤暗啐一口。他方才答应司马求,不过是应付而已,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去当这个二五仔。

    整理好心情,王贤回到吏房,刘源起身问道:“怎么样,分哪了?”

    “户房……”王贤苦笑道。

    “啊……”刘源作势给自个一嘴巴道:“瞧我这张乌鸦嘴。”

    “这跟哥有什么关系,是我运气不好。”王贤摇头道。

    “唉,兄弟多保重。”刘源拍拍他的肩膀,进去禀明了王遥,旋即出来个青衫典吏道:“我带你过去吧。”

    “有劳大人了。”王贤恭声道。

    “走吧。”那典吏并不理会他,带着王贤到了对面的户房。户房事务最繁杂,占了整整两排房。典吏带着王贤,来到第二排中间一间,通报一声,一个身材瘦高,面sèyīn沉的青衫吏员便迎出来。

    “老李,这是新分到你们房的书办,我给你带来了。”那典吏说着,将一摞纸递给对方。

    那人便是户房司吏李晟,他挤出一丝笑容道:“有劳兄弟了,进去喝茶?”

    “改rì吧,我手头还有事呢,先回了。”典吏婉拒道,这又不是夏天需要降暑,谁愿意跟这个冷冰冰的死人脸一起喝茶。

    “也好。”李晟点点头,待那典吏一走,他脸上仅存的笑容也消失了,转身进去房间道:“进来吧。”

    “我听多了你的恶名!也能猜出,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待王贤在屋里站好,李晟坐在桌案后,便毫不留情面的开训道:“朝廷规定,吏员当以良善之民充之,你这种劣迹斑斑的无赖,竟也能混进来!实在是可笑之极!”

    王贤低着头,心里叹口气道,司马求,我rì你祖宗……

    “你要是聪明,就赶紧让你爹想想办法,把你调去别的房。”李晟冷冷道:“不然等着我把你赶出本房,你爷俩脸上都难!”说着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撵人道:“出去吧!”

    -

第三十二章 悲欢离合

    坐在自己的桌前,王贤仍然愣愣出神。人生真是悲喜无常啊,早晨他还在为终于成了官家人而沾沾自喜,两个时辰后,却开始为rì后的悲惨rì子发愁了……

    从李司户的房间出来,一个白役领他到隔壁一间房里,房里满满当当,堆满了账册。在账册的空隙里,摆着几张桌子,每张桌后都坐着个伏案忙碌的白衫书办。

    那白役跟里面人交代一声便出去了,几个书办抬起头来,或是冷漠、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望着王贤,还是圆脸的小胖子站起来,帮他收拾了张桌子出来,朝他呲牙笑道:“你歇会儿,我先忙一阵。”

    王贤朝他感激的笑笑,便在桌前坐下,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自己却不知该干什么,想去帮别人忙,又插不上手,只好给每人的茶碗里续了水,然后坐在那里发呆。

    好在没发呆多久,听到外面一声梆子响,众书吏齐齐松了口气,收拾好桌面,便快步出门去了。

    王贤正不知所措时,那小胖子又走到他身边道:“饭点到了,我带你吃饭去。”

    “多谢兄台,”王贤感激的笑道:“你怎么不避着我?”

    “我叫吴为,人送外号‘无所谓’。”小胖子笑道:“开玩笑的,我爹给你瞧过病的。”

    “你是吴大夫的儿子?”王贤恍然道:“我说怎么面善。”

    “嘿嘿,快走吧,晚了就没饭吃了。”小胖子领着王贤,赶紧往食堂奔去。

    不错,就叫‘食堂’,后世不过是沿用了这个叫法罢了。这还是唐太宗时定下的规矩,李世民命令从zhōng yāng到地方各衙门,都兴办食堂,让官吏们坐在一起吃饭,借此沟通信息,和睦感情,也是延长议政办公的一种手段。

    后世朝代将食堂继承下来,但议政办公的功能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就是吃了,所以叫吃食堂。对收入不丰的小官小吏来说,这也是一份很贴心的福利了,是以百姓羡慕的称其为‘吃官家饭’的。

    到了明朝,食堂也分等级了,尤其是地方州县。比如富阳县就有三个食堂,在县衙左侧的是官员食堂,右侧的是吏员食堂,前院还有个胥隶食堂,三个食堂一个比一个大,当然档次是成反比的。

    王贤和吴为两个,进了怎么数都算中不溜的吏员食堂。这食堂竟也分两个档,里头一间为经制吏准备的,外头才是他们这样非经制吏吃饭的地方。可见在大明朝,等级观念是何等的无处不在。

    王贤一进屋,就见满眼的白衣黑帽,围坐在一张张方桌边,一边嘻嘻哈哈聊天打屁,一边不耽误下筷如风。吴为带他到自己那一桌,看了看没有王贤的饭碗,便笑道:“你今天来晚了,厨房已经统计过人数了,吃我这碗吧。”

    王贤连忙推辞,吴为却把他往条凳上一按,道:“吃就是了,我再去盛一碗。”

    王贤不再说什么,点头坐下,待吴为端着碗米饭回来,他还没动筷子。

    吴为赶紧夹一筷子肥肉片,努嘴道:“手快有手慢无啊!”

    “嗯。”王贤点点头,其实他早看着桌上的饭菜眼馋了。虽然只是四菜一汤,有肉有鱼,但对一个整天吃糙米饭、青菜汤的人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诱惑了。

    ‘想不到吏员的伙食这么好……’王贤暗暗道,却听耳边骂声不绝,不少人在抱怨说,自从司马旦管伙食以来,饭菜是越来越差了……司马旦是司马求的弟弟。

    尽管骂声一片,但一个个吃得贼快,王贤统共没动几筷子,面前便碗碟光光,最后吃了碗米饭了事……

    ~~~~~~~~~~~~~~~~~~~~~~~~

    下午时,王贤主动提出,要帮吴为干点活,但吴为哪敢让他帮忙,“算了吧,出一点错,我就得从头算,你先熟悉熟悉情况吧。”

    王贤无奈,只好随便找了本户房章程,然后摊开纸,练起了毛笔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四十多岁的青衫吏员进来,众书办抬头一看,作势要起:“令史来了。”令史是汉朝县令属吏的称呼,如今则是对吏员的尊称。

    那令史未曾开口先带笑,摆摆手道:“都忙,我来看看新来的小子。”说着王贤桌边,见他方才在抄章程,笑道:“还真转xìng了啊。”说着一拍他膀子道:“出来吧。”

    “令史……”王贤跟着他离开了公房,出来之后,见他笑眯眯望着自己。

    “什么令史,叫叔就行了。”令史是户房典吏,叫张华,原先是王贤老爹的手下,后来才转到户房。前阵子王兴业回来,他还到王家去探望过,对他自然要亲切一些,“我上午出去了,要不早就看你来了。”

    “还是叫令史吧。”王贤苦笑道:“司户听到就不好了。”

    “嗨,他顺风耳啊……”张典吏撇撇嘴道:“他给你颜sè看了?”

    “那是司户大人的爱护。”

    “爱护个屁,心眼比针鼻还小!”张典吏骂道:“不就是当初没娶着你娘么?在你爹那里占不到便宜,来欺负个小辈,算什么本事!”

    王贤听得目瞪口呆,他还想回去问问老爹,难道跟李司户有杀父之长,夺妻之恨?闹了半天还真让自己蒙对了。

    不过看张典吏这样子,也对李司户很有意见。

    但是王贤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一路只是听着而已。

    跟张典吏来到户房后面,过了个虚掩的门,便见三排朝西的房,每一排有十八间屋,密密麻麻,十分逼仄。

    张典吏带他到第二排紧里头一间,打开门道:“这是吏舍,按规定,吏员平时应该住在这里,节假rì才能回家。这些年虽然管的松了,但你新来的,上头又有人盯着,还是老实在这儿住一段!”

    “嗯。”王贤点点头,跟他进去一看,里面是个一丈宽两丈长的房间,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有床有桌椅,还有个脸盆架……

    “你打扫一下。”张典吏道:“然后从家拿个铺盖来,衙门管穿衣吃饭,但铺盖用度不管……至少不管你这样的。”

    “嗯。”王贤除了点头,还能说啥。

    “行了,你在这儿收拾吧。”张典吏道:“忙完了就回家吧,不用再去户房了。”

    “好。”王贤点点头,送张典吏出去,看了看屋里,脱掉崭新的衣帽。赤着脚,打着短裤,出去找井打了桶水,把地板家什洗了一遍。

    待屋里彻底干净了,已经rì头偏西,王贤擦擦汗,便穿好衣裳离开了衙门。

    来到大街上,他长长松了口气,衙门里那种森严的等级,真让人压抑,尤其是还有个恨屋及乌的上司时……

    同情的看一眼还在那里枷号的俩粮商,王贤快步往家走,离家越近,和他打招呼的就越多:“二郎,今天散堂这么早?”“二郎,称斤橘子回去吃吧,算你便宜点……”

    当然最多的问题还是,‘二郎,分到哪房了?’

    当听到‘户房’的答案后,众人看他的眼神变了……

    王贤一阵阵心里发毛,我这又得罪谁了?

    “哎呀,二郎快拿一篓橘子回去给你妹妹吃,什么,没钱?这不是打大叔的脸么,这么多年街坊,给你两个橘子还要钱……”买橘子的六叔突然热情加倍,非要送他一篓橘子。

    “二郎,这是刚打上来白鲢鱼,正要送去给你补补身子呢,快拿着拿着……”卖鱼的七哥也拎起两尾鱼,凑了上来。

    “老七就是傻,哪有吃鱼补身子的。”卖肉的朱大昌手起刀落,啪啪啪啪,剁下四个猪蹄,用荷叶一包,递给王贤:“喏,黄豆炖猪蹄,保你满地跑!”

    一时间,街上众人竟全成了慈爱的父兄,不仅送他东西,还没口子的夸赞道:

    “我一早就说过,二郎是有大出息的,你看怎样,应验了吧!”

    “二郎,晚上刘家酒馆,我请你吃羊肉锅,贴秋膘!”

    “二郎这小伙子,一看就是当官的料,将来肯定不得了……”

    “……”

    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儿,王贤啥也没要,几乎是夺路而逃,谁知街坊们竟追到家里。他不管了,躲进房里练字,外头交给老娘应付。

    外面人来人往,谀辞如cháo,竟一直不断,让王贤目瞪口呆,这也太夸张了吧……

    一直到晚饭后好一阵子,才没有客人上门。王贤从西厢房出来,见老娘愉快的哼着小曲,在东厢房里收拾方才街坊送来的东西。打眼一看,吃的用的,琳琅满目,好一阵子不用再花钱了。

    “儿子好样的。”见王贤进来,老娘笑眯了眼道:“托你的福,老娘终于又有机会收礼了。”

    “娘,街坊怎么会白白送东西给咱们……”王贤一点也不清高,但见老娘来者不拒,不得不好心提醒道:“他们必有所求。”

    “我知道,不就是官府要重新登记黄册么?”老娘笑道:“街里街坊的,就是不送东西来,你还不得想办法,放他们一马?”

    “唉……”王贤心说,你们可真瞧得起我,殊不知,俺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但他不想说出来害老娘烦心,便问道:“我爹呢?”

    “你爹最jiān诈了,昨天还跟人说随便去哪,今天又去杭州活动了。”老娘撇撇嘴道:“活动活动也好,他要是给分到云南去,老娘可不跟着去。”说着看看王贤,状若不介意道:“对了,林姑娘今天来过。”

    “哦?”王贤装作不经意,却支楞起耳朵。

    “她家明天就要搬到苏州了……”

    “哦……”王贤吃惊道:“去苏州干啥?”

    “林姑娘姥姥家在那里……”

    “哦……”王贤双目一黯。

    老娘看他一眼,幽幽道:“林姑娘也已经订婚了……”

    “哦?”王贤一惊,一下蹦起来,倏地窜了出去。

    “你干啥去?”老娘探头问道。

    “出去……”王贤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第三十三章 世间难买后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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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已夜sè深沉,林家大院仍灯火通明。

    仅剩的几名老长工,正在忙着打包装车,虽然家道中落了,但真要举家搬迁时,箱笼包袱还是不少。

    屋里,林家姑娘正趴在林家老太太怀里哭泣,林老太太轻抚着女儿的青丝,也是泪水连连道:“清儿,后悔还来得及,他们家是对咱们家有恩,咱们可以用别的方法报恩么,犯不着,犯不着啊……”

    “娘……”林清儿眼泪滚滚,呜咽道:“别说了,我怕我会后悔……”

    “可怜的儿啊,”林老太太长吁短叹道:“早知今rì,我打死也不会同意,跟姓赵的结亲。造孽,造孽啊!”

    “娘……”这话让刚进来的林荣兴听见,神sè黯然下来道:“王贤来了……”

    “哼,我不要见他!”林老太太怒道:“这个害我女儿一辈子的无赖!”

    “娘,怎么说他也是……”林荣兴为难道:“咱们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我不装,要装你去装吧,我们娘俩今晚不想见他!”林老太太一提起‘王贤’两个字,就恨得牙根痒痒。

    “娘,我还是去吧。”林清儿擦擦泪,坐起身道。

    “唉,可怜的孩子……”林老太太唯剩叹气。

    ~~~~~~~~~~~~~~~~~~~~

    王贤呆坐在林家客厅里。

    冲出家门的一刻,他根本没有细想,跑在无人的长街,也没有功夫细想,整个人只有一个心思,就是赶紧见到林清儿。

    直到此刻,他才开始梳理自己的心情。原来,在要失去一个愿意嫁给你的好女孩面前,那些所谓的男人尊严、物质基础、心理准备,全都是那样的轻如鸿毛。

    可笑自己,非得错过、失去,感受到那份不可承受之重后,才能掂量出孰轻孰重……

    难道自己本质上和那刁小姐一样,都是个矫情的贱人?

    “唉,贱人就是矫情……”王贤无奈的搓着脸道。

    “你说谁呢?”一声冷哼,刚出现在帷帘后的,那一抹白sè的倩影,愤怒的转身yù走。

    “我说我自己。”王贤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两步跃了过去,一把抓住林清儿纤细的手腕道:“你别走!”

    “放手!”林清儿使劲甩也甩不开:“你再不放我喊人了!”

    “你听我说两句话,就两句。”王贤却不撒开,沉声道:“第一句是,你知道我脑子被打坏过,所以记xìng不好,后来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你答应要嫁给我……”

    “……”林清儿抽不动手,只好任他攥着,却仍背对着他,冷冷道:“可惜我也说过,过时不候。”

    “你没尽到提醒义务……”王贤小声道。

    林姑娘闻言倏地转身,怒目而视:“无赖!”

    “这回是我求你,留下嫁给我,好么?”王贤望着她哭红的眼睛,低声下气道。

    “呵呵……”林清儿竟然笑了:“我已经定亲了,我家明天就去苏州,再也不回来了。”

    王贤声音发颤道:“能不走么……”

    看到他这样子,林清儿却笑得愈发灿烂了:“你以为是小孩过家家啊,我家已经收了人家的文定,退婚是要吃官司的。”

    “……”王贤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渐渐松开了手。

    看他这样子,林清儿也住了口,脸上笑容敛住。

    两人沉默半晌,王贤垂首低声道:“我只是想,等自己稍稍配的上你,再向你求婚的……”说着深深看一眼这白雏菊般的女孩,便转身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林清儿几次yù言又止,不由也叹了口气。

    “是不是有点过了……”林荣兴出现在妹妹身边。

    “都是婆婆教我的……”林清儿轻咬下唇道,说着扬起尖尖的下巴,娇哼道:“再说他害得我死去活来,可不能便宜了他!”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林荣兴摇摇头,他恢复了生员的身份,似乎整个人也恢复了生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

    “哥……”林清儿娇嗔道:“你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只要娘能答应……”林荣兴苦笑道:“唉,你要去哪?”

    “我出去看看,他跟丢了魂儿似的,别有什么三长两短……”

    “还说要教训他呢。”林荣兴拉住她道:“放心,男人不像女人,被甩了要死要活,男人顶多大醉一场……”

    ~~~~~~~~~~~~~~~~~~~

    林荣兴没说错,王贤失魂落魄的走在安静的街道上。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到丝竹嬉戏声,抬头一看,见是一座挂着红灯笼、灯火通明的两层楼。

    几个帮闲正蹲在门口拉客。看到他走进,便一起凑上来道:“大官人来了,我家姑娘等你好久了,快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听我家姑娘给大爷唱小曲……”

    “我没钱。”王贤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走到jì院门口了。

    “那下次吧,别让我家姑娘等太久哦……”几个帮闲热情消散,又蹲了回去。却有个瘦子仍站在那里,问道:“哥,你咋了?”

    “你怎么跑来当龟公了?”王贤见是帅辉,奇怪道:“你爹不揍死你!”

    “没法子啊,总得混口饭吃。”帅辉撇撇嘴道:“再说我也没当龟公,我这叫楼下相帮,是帮着揽客的。”

    “哦。”王贤见他没戴绿帽子,点点头道:“请我喝酒吧。”

    “啊……”帅辉摸一摸怀里,客人的几个打赏钱,一阵肉痛道:“好吧。”

    jì院门口有个小食摊子,是给里面提供小菜的,也有几副桌椅,可以让客人在摊前吃。

    两人坐下,帅辉点了糟决明、脆螺、小咸鱼之类的几个小菜,又筛了一壶酒,陪着王贤借酒浇愁。

    “哥,你这到底是咋了?”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方在我面前,我没有去珍惜,等我失去时才追悔莫及……”王贤饮酒如喝水,醉眼惺忪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肯定不会错过她……”至尊宝的台词,自己说了那么多遍,每一次都那么搞笑,这次为何字字如刀,割人心扉?

    “可惜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帅辉一脸感慨道:“如果当年我知道自己今天这样,早就答应给人倒插门了,在rì子面前,面子算什么?”

    “是啊,面子算什么……”王贤灌一杯酒道:“何况我们这种人,哪还有面子可言?”

    “哥,你现在有了,你是官家人了。”帅辉按住酒杯道:“明天你还得点卯呢,今天就喝到这儿吧。”

    “屁官家人,还不让人训得跟孙子似的。”王贤狠狠啐一口道:“难道咱们这种小人物,就该一辈子被人踩?”

    “当然不了!”帅辉虽然身为下贱,但心比天高道:“太祖皇帝放过牛、要过饭、还不是开创了大明朝的江山?把那些欺负他的、瞧不起他的,全都踩在脚底下!”说着重重一拍王贤的肩膀道:“哥,咱哥几个就你有希望!好好混,把那些敢欺负你的,全都踩在脚底,让那些瞧不起你的,全都扇自个的耳光!”

    “说得好!”王贤闻言瞪着眼,拍着桌,大喊大叫道:“是啊,我要努力,把那些瞧不起咱的,都踩在脚底下!狠狠抽那些孙子的耳光!”

    “对,正着抽了反着抽!抽成猪头了用脚踹!”帅辉哈哈大笑道。

    看着两个陷入幻想的小伙子,摆摊的于老头暗暗摇头,唉年轻就是好,再摔打两年,连这样的狠话都不敢撂了……

    两人忘了时间,忘了酒钱,勾肩搭背,胡吹海喝……直到相继趴在桌上睡着。

    等街上人声嘈杂,两人才揉着眼坐起来,见于老头已经开始改卖早点了。

    定定神,王贤突然跳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帅辉也想跟着开溜,却被于老头一把抓住衣领道:“付账!”

    看着一桌子的酒瓶子,帅辉两眼发直,这得多少钱?

    “五十文,铜钱。”于老头板着脸道。

    “啊……”帅辉掏摸全身,也只有十几文,只好一脸讨好道:“我刷碗抵债吧。”

    “半个月。”

    “太久了,最多七天。”

    “最少十天!”

    “……”两人争了半天,最后以七天成交。

    “说起来,我哥急着去干啥了,他不是那种逃账的人。”帅辉一边刷碗一边问道。

    “我看是往码头去了。”于老头叹口气道:“有什么用,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唉。”帅辉也叹口气,唱起了小曲道:“问世间情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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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一路跑到码头上,宿醉让他头重脚轻,抓住个人便气喘吁吁问道:“林家的船……”

    “已经开走好一会儿了。”他还真问对人了。

    “……”王贤闻言拔腿就跑,沿着河岸跑出城好几里,哪能追到林家的船影?最后脚下拌蒜,摔倒在江边,怀里一样东西,也摔了出去,滚到江水里。

    王贤翻身去救,已经来不及。只见一个纸袋飘在江上,袋子已经破裂,洒出片片干菊花瓣,那花瓣被清澈的江水一浸,竟又重新舒展开来,一朵朵、一片片顺着江水向东流去……

    那是他亲手晒得菊花茶……

    王贤仰天长啸,翻身躺在江边,整个身子都被草丛淹没……

    一直到了临近中午,他才满身泥泞,光着只脚,一瘸一拐的回到家,扣动门环。

    开门的是一个消瘦的如雏菊花般的白裙少女,她轻咬着嘴唇,抬起小脸,眉目如画,轻声道:“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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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后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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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最幸福的,是你明明以为已经失去了,下刻却见她还在你面前……

    王贤使劲揉了揉眼,见自己没有幻视,那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正是老娘口口声声已经和人定亲的林清儿。

    “你,你不是走了么?”王贤捏自己把,痛,那就不是在做梦。可不做梦的话,怎么会出现这种神转折?

    “这里是我家,我去哪儿,弟弟?”林清儿掩口笑道,虽然眼还肿得像桃子,看着他的目光却是欢快的。

    “你家,那我家在哪……”王贤的脑停机好会儿,才反应过来道:“你,你叫我什么?”

    “弟弟呀。”林清儿笑道。

    “弟弟……”王贤差点没噎死。

    “是啊,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弟。”老娘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终于忍不住放声笑道:“呼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这是我姐姐呢。”银铃蹦到林清儿身边,抱住她的胳膊道:“你看我们长得多像……”

    “开什么玩笑。”王贤这个汗啊,这又不是琼瑶小说,还有情人都是失散多年的姐弟……

    “蠢蛋,快进来吧。”老娘瞪他眼道:“弄成泥猴了都!”

    王贤进了门,看看林清儿,又看看老娘。“到底怎么回事儿……”

    “哼哼,笨蛋,”老娘得意洋洋道:“当然是老娘出马了!”

    原来,那天老爹回来后,老娘觉着不能让林清儿这么走了,她虽然不识字,但很明白道理。知道在这个年代的明朝,哪怕是以教著称的浙江,读书人都少之又少,读书的女孩子,更是凤毛麟角。

    至于既有学问又愿意嫁给王贤这个‘无赖’的女孩子,明必定只此位,全国别无分号!

    老娘做梦都想让王家出个读书人,儿子这辈是没指望了,只能寄希望于孙子辈。这世上还有比林清儿,更适合的儿媳人选么?为此,老娘亲自登门,跟林家人商量,看看能不能收林清儿为养女,将她养在家里,保证会像对亲闺女样待她……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对亲闺女,她也样从早骂到晚……

    养女跟童养媳不同,是老百姓规避孝期的方法。按规制,为父母祖父母丁忧得二十七个月,将近三年时间,对正常生活影响极。老百姓又不是做官的,举动没人盯着,便想出各种办法糊弄。‘收养女’还是其最有节cāo的种哩。

    但林家当初和王兴业说愿意结亲、只是因为在孝期云云,不过是拖延之计而已。他们根本不想把林清儿,嫁给声名狼藉的王贤……

    现在面对老娘的‘无理’要求,林老太太自然不愿答应。可惜,她的对手是天上地下海里江里多栖全能超无敌的王娘。老娘本着咬定青山不放松,不达目的不罢休的jīng神,缠了她整整三天!林老太太终于被折磨的神魂颠倒,点头同意了……

    其实林老太太是被老娘感动了,觉着女儿能摊上这么个看重她的婆婆,也不失件幸事。

    获得林家人的首肯后,老娘终于见到了林姑娘。

    林清儿早被老娘感动的稀里哗啦,可是王贤那rì的无情拒绝,伤透了她的心,更让她毫无自信……难道他根本就是嫌弃我,是被人退过婚的?

    老娘听了少女幽怨的心曲,哈哈笑道:“傻丫头,男人都有病,有病治病就是了!”说着拍胸脯道:“听老娘的,咱们演出戏,保准下就试出那小子的贱骨头来!”

    “娘……”林清儿扭捏起来。

    “唉,闺女哎……”老娘搂着林清儿,乐得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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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你们就玩弄我的感情?”王贤瞪眼睛,愤怒道,“明明已经订好的事情,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这出。”老娘冷笑道:“你还稀里糊涂的矫情呢!”

    “……”老娘总有办法让王贤哑口无言。

    “洗干净了赶紧吃饭,吃了饭赶紧滚去衙门!”

    “哦……”王贤摸摸脸上的泥巴,不禁有些尴尬,赶紧打了盆水,在天井里洗刷起来。

    条毛巾递过来,王贤伸手去接,和那人手指相触,抬头看是林清儿。

    林清儿缩回手,红着脸道:“你怎么又改意了?”

    “因为我想明白个道理。人生长着呢,就算现在时潦倒,只要努力,终有天可以翻身……”王贤说着,深深望着她那jīng细的五官,低声道:“但是好女孩不会直等你,错过了就真错过了……”

    “这两件事其实并不矛盾看,为什么不先娶了她,再和她起努力呢?”林清儿的声音细小却坚定。

    “嗯,是我矫情了,好在还有机会挽回。”王贤点点头,诚恳认错道。白云悠悠,天地可鉴,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后悔药可吃……

    “我的菊花茶呢……”林清儿哪好意思再讨论下去,转个话题道。

    “这……”王贤嘴巴微张,肯定是老娘把自己的举动,献宝似的告诉她了。“其实我是想晒来给你道歉的,记得你说自己喜欢喝花茶。”

    “……”林清儿心里阵欣喜,他果然是记得的。

    “但现在已经掉到富chūn江里了。”王贤实诚道:“我娘还晒了些,比我弄得好多了,你先喝那些吧。”

    “我等明年秋天的……”林清儿浅笑着用脚尖踢踢他的脚尖:“还有玫瑰茶和荷花茶……”

    ~~~~~~~~~~~~~~~~~~~~~

    午饭过后,王贤便收拾东西,要搬去衙门住了。至于他的房间,自然归林清儿所有了……林清儿除服之前,他们的身份是姐弟。

    王贤的东西也简单,个铺盖卷,两身换干洗湿的衣裳,再就是几本书了。

    临走时,林清儿塞给他本《论语集注》,轻声嘱咐道:“公务闲暇时多看看书。你不是说过,能用十年时间,把秀才考出来,也是极好的么。”

    “嗯。”王贤点点头,苦笑道:“没有老师指点,干看书行么?”

    “你先把上面的内容背熟了,”林清儿红着小脸道:“自然有人指点你。”

    “谁,你么?”王贤眯眼道。

    “你很不屑么?”林清儿总是被他气到,哼声道:“县里的教谕说,我若是男子,考个举人绰绰有余!”

    “哇,姐姐是才女啊。”银铃惊叹着蹦进来,拉住林清儿的衣袖,央求道:“先生收下我这个女弟子吧。”

    “想什么呢,赶紧过来搭把手!”老娘在天井里忙着裱鞋面,闻言怒:“识字有什么用,能吃啊!”

    “那我姐姐为啥识字……”银铃又跳出去抗议道。

    “那是吃饱了撑的……”既然已经把人留下,老娘自然没啥顾忌了,想咋说咋说。

    林清儿在屋里惊得目瞪口呆,仿佛不认识老娘般。

    “习惯就好了。”王贤尴尬的挠挠头,小声道:“不过以后也够你受的,有个心理准备吧……”

    “哦……”林清儿见他背起竹筐,连忙把铺盖卷压在上面,捆实了。

    “走了。”王贤朝她呲牙笑笑,家里有个预备媳妇的感觉,真踏实。

    “别忘了刚才跟你说的事儿。”老娘声嘱咐道:“你要是办不了,找找你张叔,把这事儿办了。别让我在街坊面前丢脸!”

    “哦哦哦……”王贤无奈的应道。

    走出巷子,正碰上张婶的儿子张哥。见他背着这么多东西,张哥二话不说就抢过来,替他背着。

    王贤说我已经好了,不用帮忙了。

    “你现在是小官人了,哪能干粗活呢?”张哥脸理所当然道:“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什么官人,个临时工而已。”王贤苦笑道,心说而且是即将去迎接狂风暴雨的临时工……

    “临时工,这说法倒新鲜,果然是小官人,就是有学问。”张哥赞声,脸羡慕道:“管他什么工了,都比咱老百姓强。坐在衙门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啥体力活也不用干,就有银子拿。进来的人都得低声下气,到哪里去都是高接远送,看哪个老百姓不顺眼,说整他就整他……”

    王贤这个汗啊,要真像他这么说,吏员那可是等的美差。可惜,浑不是这么回事儿,至少自己的rì子,绝不会这么舒坦……

    张哥直把他送到衙门口,还想送进去,可惜人家不让了。

    谢过张哥,王贤背着铺盖回去吏舍,也没收拾就回户房去了。

    因为是午休时候,同屋的众书办正围在起聊天,个长脸的家伙笑道:“这小子真是好汉,明知道人看他不顺眼,还敢第天就早退,第二天干脆不来,你没见人那张脸……”

    “那是没领教到人整人的招数。”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冷笑道:“到时候保准他悔青了肠子……”

    话音未落,便见王贤从外面走进来,众人赶忙打住话头,吴为站起来,埋怨道:“你去哪了,也不打声招呼?”

    “我今天家里有事。”王贤笑笑道。

    “唉,你死定了。”吴为叹口气道:“人让我们告诉你,来了即刻去见他。”

    “过会儿吧,午休时间呢。”王贤笑着坐下,看到桌上没写完的字,便继续提笔写起来。

    同样的篇字,今天写起来,和昨天是完全两种感觉。那种沉重烦躁的感觉已经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轻松和满腔的斗志!

    来吧,姓李的,要战便战吧!

第三十五章 冤家

    豪言壮语好说,婆婆不待见的媳妇难当。

    王贤在李司户的房里,挨了整整炷香的批,被训得头晕脑胀,末了抱着摞子账册,回了自个的公房。

    尽管早就告诉自己,当姓李的在放屁,但屁闻多了也会被臭晕,泥人尚有三分土xìng,当被骂得狗血喷头,总是难免气愤填膺。

    王贤不是没在职场混过的雏,当初他敢在刁簿的画上写字,是看求职没指望,出口恶气罢了。现在既然已经进了这个门,自己就没有理由再任xìng,定要想方设法,杀出条血路来!

    因为他已经明白,这是让家人生活无忧,让自己活得体面的,最好的条路!任何想把他赶走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但眼下敌我实力悬殊,根本没有战的可能,只能先夹起尾巴、避免犯错,不给那姓李的再整治自己的机会……不过这个,基本上很难。因为对方是上司,想给你找麻烦,简直是分分秒的事情……在找到对策前,只能先捱天算天。

    定定神,王贤把注意力,投向手头的工作。按照李司户的命令,明天点卯之前,把这些账册核算出来,晚了或者出了错,为他是问!

    吴小胖子过来看了眼,张张嘴yù言又止,摇头叹口气,回去自己的桌前。王贤知道他叹什么气,首先,这么多账册,对个从没接触过这行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根本不可能完成。其次,这都是永乐五年的旧账,就算核算出来,也根本没有意义,纯粹就是遛他……

    王贤并不怕算账,相反,手摸上算盘,他并不感到陌生,因为他上辈子的职业,是注册会计师。虽然,后世都已经电算化了,但感谢学校教育的滞后,总还打过两年算盘……

    至于这明朝的官方账册,采用的显然是单式记账法,只记录每笔收支,然后按月、逐季、每年集合账目,最后用四柱结算法核算出入。

    这比起复式记账法简单明了,看就会……当然是对他来说。

    屋里众书办,都放慢了手头的工作,等着看王贤闹笑话。却见他手算盘手毛笔,虽然指法生疏,但显然是有练过的……

    ‘不愧是家学渊源’,这让众人下兴趣全无,都转头忙自己的去了。

    用了个下午,王贤差不多找回了当初珠算比赛全校亚军的感觉,账册却才清了半。

    差不多快到晚饭时,名青衫典吏过来,问道:“哪个是王贤?”

    “我是。”王贤站起来。

    “跟我走趟。”那典吏面无表情的转过身。

    王贤莫名其妙,但还是放下手头的活计,乖乖跟了出去。

    待他走,众书办下坐不住了,边张望边小声道:“我说得罪人要后悔吧,这不,把他交刑房处置了!”

    “唉,其实我看他还不错,”有书办已经对勤快又低调的王贤,产生了同情心:“怎么就这么招人恨?”

    “别说了,让人听见,连你起整。”另人劝说道。众书办深以为然,不再交谈此事。

    ~~~~~~~~~~~~~~~~~~~~~~~

    那厢间,王贤跟着那典吏,离开户房,来到刑房。

    进去便引起阵哄笑,众刑房书吏笑道:“怎么了,二郎第天就要吃板子?”

    这些都是王贤老爹的老部下,连带李观起说着,都是受过王兴业恩惠……若非当初王兴业面对刑讯逼供,咬紧牙关,没有牵连任何人,如今刑房里这帮人,肯定要被何观察锅端了。

    是以王贤老爹出来,刑房的人往他家里跑得最勤,这次王兴业出去跑官,还是这帮人给他凑的钱!

    爱屋及乌,他们对王贤自然也格外亲热。那典吏也不像在外头那样板着脸,啐道:“李晟那个王蛋,拿着针鼻当棒槌,二郎不过上午没来,这厮就发票过来,要打他二十小板!”

    “求!”另个典吏怒道:“二郎刚来,还不懂规矩,李晟就要打要杀!这哪是冲着他来的,分明是冲着咱们老人!还交给咱们刑房处理,这是摆明了打脸!”说着拍案道:“老子去骂他去!”

    “站住!”李观掀帘子从里头出来,训斥道:“你吆喝什么?按照规制,‘缺勤天处笞二十小板’,你凭什么骂他?”

    “我……”那典吏叹气道:“我不是想去给二郎打打气么。”

    “就你这张臭嘴,当时骂痛快了,回头还让不让二郎,在他手下混了。”李观不耐烦的挥挥手道:“都滚蛋回家去!”

    “哦……”众刑房书吏朝王贤挤眉弄眼,这个拍他下,那个摸他把,然后鸟兽散了。

    “进来吧。”李观转身进屋,王贤跟进来。

    “喝什么茶?”让他坐下,李观亲手沏茶道:“喝碧螺chūn吧,我喜欢喝……”

    “……”王贤这个无奈啊,怎么这些司吏个个都牛气冲天。

    “怎么,觉着李叔不样了?”李观淡淡道:“那是自然,原先你是老百姓,我是你爹的老下属,自然和你客客气气。但现在你既然穿上这身白衫,那就是吏员,我自然要跟你按衙门的规矩来。”

    “是。”王贤虚心受教道:“我什么都不懂,求李叔多教我。”

    “呵呵……”李观才显出丝笑道:“知道我笑什么吗?”

    “不知道。”王贤摇头道。

    “我笑你舍近求远。”李观给他斟杯茶道:“我这点见识,半还是你爹教的呢,你说你该找谁学?”

    “他不在富阳。”王贤苦笑道。

    “行,那我越俎代庖次。”李观点下头道:“就跟你说点,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不管你是吏是官,只要身在衙门,就得守规矩,就得不自在。比如这每rì五更起来,径至司吏公房画卯。你要是迟了甚至旷工,都是要吃板子的。次数多了,还要坐牢。要想自在,当你的老百姓去……”

    “侄儿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王贤轻声道:“李叔别用老眼光看我。”

    “我怎么看你不要紧,看在你爹的份上,我肯定得护着你。”李观在六房司吏里,算是年轻的,要还是托了王兴业的福,不然论资排辈,怎么也得四十开外才能上去。“但是六房各有天地,你偏偏运势不济,分到了户房,我平时想帮你,也帮不上忙。”

    “我知道。”王贤点点头,李观替他说话根本没用,只能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

    “回去吧。”李观叹口气道:“小心点,守好规矩,李叔只能保你不挨打,其他只能靠你自己应付了。”

    “我不用吃板子了?”王贤瞪眼道。

    “用不着。”李观淡淡道:“我跟下面打声招呼就行,不过你这几天别太欢实,走路慢点,最好能装装瘸,不然李晟非得变着法子折腾你。”

    “我明白。”王贤起身,恭声道:“那我先走了。”

    “嗯。”李观点点头,待王贤走到门口,却又幽幽道:“李晟这厮,早晚没有好下场,你忍忍吧……”

    王贤愣,点点头,径直离去。

    离开刑房,王贤便见吴小胖子在不远处张望,赶紧瘸拐的过去。

    “你没事儿吧?”吴为赶紧扶住他,关切道:“我也是吃过小板子的,虽然不伤人,但真疼啊。”

    王贤点点头,含混道:“你怎么跑来了?”

    “散班了呀。”吴为道:“我扶你回吏舍,给你看看伤,用不用找我爹。”

    王贤才想到这小子家学渊源,再说自己骗谁也不能骗他,便小声道:“我挨得很轻,淤青都没有。”

    “哦?”吴为想想,了然道:“他们手下留情了。”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得回去拿账册,晚上不加班干不完了。”

    “你是真不懂啊。”吴为苦笑道:“户房的账册怎能让你带回吏舍?只能在公房里看,散班就锁门,明早再重打开。”

    “那我明天完不成任务!”王贤怒道:“岂不又要挨训?甚至挨打?”

    “挨打不至于,”吴为安慰他道:“顶多训两句,你当耳旁风就是了。”

    “……”王贤这个郁闷啊。

    真让吴小胖子说着了,次rì王贤又挨了顿狠批,然后李晟勒令他下午交工。

    这次时间充裕了,王贤也熟练了,早早就把账册核算完,建起四柱清册,账目核对,新收减开除等于见在减旧管,数目可以对上。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些异样,因为以他多年审计的的眼光看,这账目,很有问题!

    这账目应该是老手所作,每笔收入都记得明明白白,每比支出,也列得清清楚楚,单纯用四柱清册法,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但是,如果改用复式记账呢?王贤感觉,有些东西成会显现出来!

    本着个注册会计师钻牛角尖的jīng神,他重新拿起了第本账册……他要重新记账,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第三十六章 如何挤走上司 (一)

    

    (直接被挤下榜单了,家不能坐视不管吧?另外,我都是现写现发的,没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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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明初,还没有三脚账、四脚账,记账的方法仍是单纯反映现金收支盈亏的单式记账法。这种记账法根本无法反映财务活动的方方面,只是本现金账而已。

    只要学过点会计的人都知道,仅通过本现金账,是无法真正了解个部门的真实收支,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已购入的材料物资的耗用,因为不涉及钱款支出,是不会记在账上的。

    总之,这种胡子眉毛把抓,只给结果不给过程的记账法,十分容易造假。

    王贤只是核算了遍,便感觉肯定有问题。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他单抽出个月的账目来,改用借贷记账法,检查收支是否平衡,如果不平,自然可以找出不平的流入和流出,继而发现问题所在。

    但番忙碌下来,他发现对方是个老手,把账做得很平……

    但这难不倒专业人员,王贤还有‘本福特法则’这样的法宝。这条法则说,在堆未经修饰的数字,开头是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三成。开头是二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成七,开头是三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成二……之后依次递减,开头是和开头是九的数字,出现几率总和,才是总数成。

    只要样本够,数字未经修饰,都会遵守这个法则。换言之,如果数字是捏造的,那么统计结果就会背离这个法则。审计师用它来初审是否存在舞弊,可以提高审计效率。

    用了个下午的时间,王贤统计了年的账目数字,看着纸上的十个统计数,是那样的平均,他笑了……再看眼账目的负责人栏里,赫然是当时还担任典吏的李晟,他的笑容更盛了。

    “还笑,核对出来了么?”吴小胖子出现在他身边,见他纸上只有九个数字,登时着急道:“人待会儿要看了。”

    “早弄好了。”王贤笑笑,拿起上午就核算出的结果。

    这时候云板响了,众书吏赶紧去司吏房集合。

    果不其然,李晟训话之后,又走到王贤面前,声不吭的伸出手。

    王贤便将账目递给他。

    李晟扫了眼,扔在地上道:“都是错的……”然后脸冷漠的望着王贤道:“明天重算。”最折磨人的不是算账,而是算了半天,发现错了,还得从头重算。李晟相信,王贤这样的门外汉,算十遍也算不对,何况就算对了,自己也可以说错了。这样反复折磨几次,就是个泥人也能被活活逼疯……就算他赖着不走,自己也可以‘不称职’,将他踢出衙门,自己解了恨,也替刁簿出气,箭双雕。

    “是,人。”但让李晟失望的是,王贤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只是弯腰捡起来,很老实的点头道:“那我重算。”

    “再算不出来你就滚蛋,衙门里不养废人!”李晟轻蔑的瞥他眼,转身进了里屋。

    “是,人。”王贤点点头。

    众书吏都同情的望着他,让个啥也没学过的新人,统计繁杂的账目,还不许出错,这整人也太过了……再说王兴业在衙门里的口碑很好,家都很服他。国法还讲祸不及妻儿呢,你李晟怎么就抓着他儿子不放了?

    只是家慑于李晟的yín威,也不敢跟王贤多说什么。只能叹了气,拍拍王贤的肩膀道:“先去吃饭吧……”

    王贤点点头,声不吭,副小受模样。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故意算错的……

    接下来三天,王贤依然天天算错,天天挨骂,听得这群刀笔吏都忍不下心了……唉,这小伙子其实真挺不错的,人勤勤恳恳,对前辈都很尊敬,每天打水倒茶,从不懈怠,跟传闻点都不样,怎么就落在李人手里了呢?

    王典吏实在忍不住,这天散衙后,跟着李晟进了里间,劝道:“没必要这样对王贤吧,他个门外汉,你整天这么折腾他,我看他都要傻了。”

    “本来天就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了他五天!还想怎么样?”李晟做事,第要务是在道理上站得住,是以他总是理直气壮道:“难道衙门要变成养闲人的地方么?”

    “总得给他点时间,让他慢慢学着来吧。”

    “有那么多现成的,还在等排队呢,我为何要用他?”李晟哼声道。

    “唉……”王典吏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待王典吏出去,李晟枯坐了很久,表情yīn沉的滴水。他何尝不知,这事儿拖得越久,造成的影响就越不好。只是万没料到,那王贤竟然如此有韧xìng,能直忍到现在。

    ‘不行,得换个法子了。’李司户眉头皱,计上心来。

    ~~~~~~~~~~~~~~~~~~~~~~~~~~

    这天午,王贵突然来衙门,叫王贤出去吃饭。

    王贤才记起这茬,收拾下东西,知会同僚声,便跟王贵来到衙前街上。

    衙前自古好景观,除了铺房、医学、yīn阳学这些官方机构外,还有四寄生产业……第个是旅店。县城外的人,来县里打官司,都来这里投宿,原告方便及时递状子,作证人的方便随时被传唤,在押被告或在监犯人的家属,也图个就近活动人情,打探消息的便利。

    第二个是茶馆。上述人等安顿下来,就会到这里头打听消息,找人帮忙,因为那些替人写状子的代书,帮人打官司的讼棍,就整天窝在这里。

    第三个是酒楼,官府里的胥吏差役、师爷长随之类,在酒桌上头通消息、讲头存、勾结舞弊、讨价还价。还有官府的公费吃喝,老板要么赚死要么赔死……

    第四个是药铺,往往开在医学隔壁,医官只管诊病开方,病患不妨就近抓药。据说医官每开张方子,都是有抽头的,吴夫免了王贤的诊金,其实点没少赚。加上衙门里隔三差五的打板子、拶指头、上夹棒,伤筋折骨、皮绽肉烂司空见惯,是以跌打损伤药卖的极好。药铺的人陆员外,也成了县里数数二的富户。

    除了这四旺铺之外,还有些钱庄、米行、典当、果铺等其他买卖,都是与衙门催征粮赋、课罚敲剥等业务,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外还有专以衙门公人、以及进衙办事者为服务对象的饮食摊档。王贵就在这儿请王贤吃饭。

    叫了几个炒菜,还有盅鸡汤,王贵便像长虫吃鸡蛋似的,吭吭哧哧,憋得满脸通红。

    “到底有啥事儿,现在总能说了吧?”王贤叹口气道:“是不是嫂子的事儿?”

    “你怎知……”王贵愣,又了然道:“你现在可真聪明,是你嫂子的事儿。”说着咬牙,“我俩已经和好了。”

    “那感情好。”王贤笑道。

    “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王贤正sè道:“我当时那样子,嫂受不了也是正常。”

    “小二你真是懂事了。”王贵高兴道:“我想把她接回家,你答应么?”

    “我怎么会不答应?”王贤两手摊道:“问题是,我答应没用啊。”

    “是,得娘答应。”王贵下颓然,然后巴望着王贤道:“你点子多,帮哥哥想想办法。”

    “我都被老娘耍成猴子了,”王贤苦笑喝口茶水道:“你觉着我能有啥注意?”

    “……”王贵郁闷的垂下头。

    “你透过口风么?”菜上来了,王贤接过盘子,边摆边问道。

    “嗯。”王贵点点头。

    “老娘怎么?”

    “她说侯家人不是说了么,出了王家门,翠莲就不是王家媳妇了……”王贵小声道:“还说西街刘叔家的翠妮,黄花闺女,不过才要二十贯彩礼……”

    “……”王贤这个汗啊,老娘真有代女皇的风范,“你觉着呢?”

    “那不过是气话。你嫂子人挺好的……”王贵垂首道:“她当闺女的时候,哪吃过那种苦,跟咱家也捱了年多,最后才受不了的。”说着小声道:“rì夫妻百rì恩,再说她已经认错了……”

    “嗯。”王贤点头道:“这个忙,我得帮,谁让当初因为我呢。”

    “咋帮?”

    “这个……”王贤叹口气道:“老娘那回是真生气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松口的,除非……”

    “除非什么?”王贵瞪眼问道。

    “除非有什么可以让她松口的理由。”王贤笑道:“老娘不是说么,在里子面前,面子算个屁……”

    “什么理由?”王贵的眼瞪得更了。

    “你想老娘最盼什么?”王贤循循善诱道。

    “孙子呗……”王贵道:“看见人家的小孙子,她恨不得抢回家养着。”

    “这不就结了……”王贤夹筷子笋丝,细嚼慢咽起来。话说在衙门吃了几天饭,他明显不像饿鬼投胎,那么缺肚子了。

    “……”王贵迷茫的看着他,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给她抱个孙子回去?”

    “不用等生出来,怀上就行。”王贤道:“要是般的婆婆,糊弄下也行,但以老娘的火眼金睛,指定是要露馅的。”

    “唉,要是能生,不早生了……”王贵闻言失望道:“成亲两年了,她就怀上过次,还小产了……”

    “不要紧。”王贤轻声道:“我授你套种玉法,回去掐rì子算,最多仨月,保你蓝田种玉!”

    “这么神?”王贵张嘴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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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如何挤走上司(二)

    翌rì点卯时,李司户训话道:“各乡收解秋粮的rì子到了,老爷却下令重新核实黄册,诸位虽然加紧赶工,但已经等不及所有帐册重核完成了,只能核实部分,收解部分。老爷已经点头同意……”

    众书吏闻言面sè变,谁要是担上这差事,那可是曹cāo遇蒋干——倒了霉。

    “荀三,你去吧。”李司户目光落在个油头滑脑的书办身上,

    “人,我手头还摊活呢,”荀三苦着脸道:“千头万绪的账目,光交接就得好几天,只怕耽误不起。”

    “说得有些道理。”李司户点点头,目光转向站在末位的王贤道:“你算账不用,在这儿光添乱,滚出去收税吧,也算废物利用了!”

    “……”王贤低声道:“可是人,属下没学过怎么收税。”

    “又不是让你亲自收。”李晟冷声道:“收解都是粮长的事儿,你只是去监督该收的都收上来罢了,这样简单的差事,你要是再干不了,趁早就滚出衙门吧!”说着不待他答应,便转身进了里间。

    回到公房,王贤见几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虽然只相处了短短数rì,但许是同情弱者的心态,许是王贤为人处世周到,总之众人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尽管慑于李司户的压力,不敢和他太近乎,但正常说话还是没问题的。

    “怎么,有什么不妥?”

    “唉,这次你麻烦了。”众人叹气道:“想办法告个病假吧,不然非得吃不了兜着走……”言尽于此,说完便摇着头各自做事了。

    “至少告诉我,下面该干什么吧?”王贤苦着脸道。

    “去粮科找王典吏,他会告诉你的。”吴为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伙的话,你得听。”

    “多谢。”王贤感激的笑笑,离开公房往粮科值房走去。话说户房事务最杂,三个经制吏下,又有三十多名非经制吏,并专设粮科司夏秋两税,王典吏便是粮科的的头目。

    王贤进去时,王典吏已经准备好白册、签牌、并完税告示,并交给他道:“放松点,别有压力,我找个人和你起去。”说着叫个秦守的白役进来,吩咐道:“你跟王书办走趟,他是头回当差,有什么事你提醒着点。”

    秦守点头哈腰的应下,又朝王贤行礼。白役是正编差役之外的临时工,各房都有,专供跑腿,地位自然比书办还低。

    王贤让李司户磨成了小豆腐,也很客气的与他见礼,这让秦守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两人先拿着户房的书,去壮班房要两个民壮,套了辆骡车,出县城往北十五里外的长新乡而去。

    路上,王贤见秦守和两个民壮脸笑意,似乎很期待这趟差事,不禁奇怪的问道:“有啥好高兴高兴?”

    秦守三十多岁,白白胖胖,撮狗油胡,七根朝上,根朝下。两只小眼睛,很是聚光,看就很jīng明那种,闻言笑道:“像我们这样的白役和民壮,都是没有钱拿,白给官府干活的。除了上面定时给点‘呆出息’,全指着出这种差事,能有些花头。”

    “哦。”王贤点点头道:“那为何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死人样呢?”

    “呵呵……”秦守笑笑想含混过去,却被王贤逼问不已,只好说实话,“这不明摆着么,长新乡是头个复核完的,别的乡都还没出结果呢。他们看白册,发现不仅比原先的税额多,甚至还比去年要多,肯定要拖下去,等别的乡也复核完了,看看他们什么情况再说。”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跟他猜的样,便问道:“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没办法。”秦守干脆的摇头道:“粮长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别说王小哥这样的书办,就是咱们李司户也不放在眼里,人家都是跟三衙甚至老爷直接说话的。咱们能奈若何?”

    “……”王贤想想那何常的嚣张气焰,简直把胡捕头骂成猪头了,自己个白衫书办,人家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要我说,咱们就去吃点喝点拿点,然后回来交差。”见他满面愁容,秦守为他支招道:“然后明天开点巴豆吃上,跑几天肚子,司户自然会换人。”

    “好意。”王贤苦笑道:“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了。”躲过初,躲不过十五,李晟可以变着花样整他,这根本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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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晌时到了长新乡,王贤持着户房书,找到了此区晁粮长家。果然又是个狗户,光看台门就跟何员外家不相上下,门房也带着乡绅家丁的优越感,对王贤爱搭不理。

    待王贤亮出的书,门子才正眼瞧他眼道:“我家公正去访友了,倒让官人白跑趟。”

    “啥时候回来?”秦守心咯噔声,不会连腿脚钱都没了吧。

    “这个没数,少则三五rì,多则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门子不紧不慢的答道。

    “那不什么都耽误了。”秦守急道:“去找找不行么。”

    “这可没法找,我家员外交友广泛,有可能在桥山寺和方丈下棋,也可能去仙霞岭寻幽探胜,每次都是尽兴而归,我们可找不到。”门子说着皮笑肉不笑道:“家里只有夫人小姐,就不请几位爷进去了。”说着从靴页抽出摞半新不旧的钞,递给王贤道:“不能让几位爷白跑趟,小小心意,几位喝茶吧。”

    那种浑不把你当盘菜的表情,让王贤恨得牙根痒痒,nǎinǎi的,李晟瞧不起我,你个门卫也瞧不起我!但是看看左右三人,都被那摞钱馋得口水直流,估计自己发作起来也只是自取其辱……他终是强忍住怒火,转头就走。

    秦守赶紧接过来,笑嘻嘻道:“多谢多谢,我们走了。”

    三人跟着王贤离开了庄门口,那门子轻蔑的撇撇嘴,转身进去,来到后院,便见个穿着道袍的老者,正在那里打太极。

    “老爷,已经打发走了。”门子耐心等到他收招,才恭声禀道。

    “嗯。”老者便是据说出游去的长新乡粮长晁天焦,闻言捋着胡须道:“本来听说要咱们乡头先纳粮,我还有点懵。孰料李司户又派人来说,只管搪塞过去,切有他担待。这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老爷不懂,小的自然也不懂了。”门子笑道:“不过来的是个小后生,带着几个白役,像打秋风的多过来催收税的。”

    “呵呵。”晁天焦接过毛巾擦擦汗道:“管他耍什么花枪,反正今年按之前谈好的解送,多出来的二添作五,这个就是他李司户也改不了!”

    “那是,咱们明朝皇权不下乡,官府不能插手税粮收解,收上来多少,给他们多少,还不全是老爷说了算?”门子阿谀奉承道。

    “唔哈哈哈……”晁天焦得意的笑起来。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晁天焦笑的时候,王贤正郁闷的走在回城的路上。秦守建议在路上打个尖再说去,也被他置若罔闻了。

    真的是忍无可忍了,再这样下去,自己非被活活玩死不可!姓李的,这是你逼我的!

    想到这,王贤摸摸怀里,那里有他审计出来的九财务问题,就不信干不死你个老王!

    回到县城,已经过了饭点,王贤不理他们三个,跳下车就回家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似乎街坊们跟他打招呼,都不如往rì热情了。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被姓李的整得死去活来,估计全县都知道了……

    果然,六叔不再给他橘子,七哥没有鱼送,更别提朱昌的猪蹄子了。家虽然仍客气的叫他小官人,但他走过去,便窃窃私语:

    “李官人真要对付王二?”

    “那还有假,当年王二他娘跟了王兴业,没跟李晟,他记恨辈子了。现在可逮着机会,能不发落小二么?”

    “那小二可惨了,还不像蚂蚱样任人捏?”

    “可不,唉,这孩子运气真差……”

    “可惜我那橘子唉……”

    “你闭嘴,我四个猪蹄都没说,你两个烂橘子算个屁!”

    他们以为是背着王贤说,殊不知那些话顺着风,全都飘到他耳朵里了。王贤叹口气,看来还真是没人看好我呢……

    胡思乱想着,他进了巷子,推开家门道:“娘,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被辞了?”老娘正在纳鞋底,冷笑地看着他道。

    “娘……”王贤郁闷的要拿头撞墙,俺在外头就够郁闷了,回来还得受你奚落……

    谁知老娘拿起鞋底,照着他的脑袋就抽,边抽还边骂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别个要搞你,你就让他搞?把他搞死不就得了!还回来求安慰,你还没断nǎi啊你!”

    王贤抱头鼠窜,叫道:“我没被开,我是正好回来看看……”

第三十八掌 如何挤走上司(三)

    老爹也正好在家,笑眯眯的喝着茶,看着老婆追打儿子。银铃也在旁高呼加油,弄得林清儿哭笑不得,只好躲进屋里。

    待老娘终于放过自己,王贤坐到老爹身边,问道:“爹,你啥时候回来的?”

    “傍晌,”老爹笑着打量他道:“这身白衫不好穿吧。”

    “唉。”王贤叹口气道:“我先吃点饭吧……”

    “喏,爹从杭州买回来的麻糍。”银铃献宝似的捧出个荷叶包道。

    “你们吃吧,这玩意儿沾牙。”家里仍旧不宽裕,王贤在衙门里吃得不错,哪好意思跟妹妹抢食,“还有没有剩米饭,泡点水就行。”

    “看你这样下乡去了吧。”老爹眯着眼道:“没人管饭么?”

    “管饭了。”王贤拗不过妹妹,只好拿个麻糍尝尝道:“不过是闭门羹。”

    “球,出去别说你是我儿子!”老爹闻言怒:“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见老爹拿起鞋底也要抽自己,王贤面躲面郁闷道:“还不都是爹造下的孽。”

    “唉,”老爹下没话了,收回手道:“姓李的虽然恨我,但他做事向来yīn险,这次怎会如此猴急?”顿下道:“应该是做给姓刁的看的……”

    “甭管给谁看。”王贤苦笑道:“反正儿子要被活活玩死了……”

    “没出息!”老爹瞪他眼道:“我的儿子要是连富阳县衙都混不下去,我把姓倒着写!”

    “爹,王字倒着写还是王……”银铃小声道。

    “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跟你姐姐去学绣花去!”老爹把女儿轰走道:“把这些天来的事儿,都跟我说道说道。”

    “好。”王贤早就憋坏了,终于找到机会倒苦水了。

    王兴业听着儿子的描述,双眼睛越瞪越圆,硬把那张憨厚的脸,变成了怒目金刚。刚要发作,却听老娘声怒喝:“欺人太甚了!敢这么整我儿子,老娘不出马,他李狗子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你少掺和!”王兴业辈子被老婆管得服服帖帖,唯独在李晟这事儿上,保持着高度敏感的自尊。见老娘瞪眼,老爹忙软下来道:“杀鸡不用牛刀,愚夫出马就足够了……”

    “哼,先把你的事儿放放,给儿子弄利索了。”老娘发号施令道:“不说还不知道,小二竟被李狗子欺负成这样!”

    “好好好,”王兴业摆手道:“你先进屋去,我跟儿子细说。”

    “定要让他死得难看!”老娘下了命令,抱着簸箩进了屋。

    看老娘关上门,老爹擦擦汗,尴尬道:“你娘这二年,简直变成女王了。”

    “不然怎么撑下这个家?”王贤叹口气道:“儿子那时候那么不懂事。”

    “知道知道,要不我这么让着她?”老爹很在意在儿子面前的形象,只是有越描越黑之嫌:“说你的事儿吧,晁天焦那老东西定不知道你是我儿子,不然他不敢欺负你。”

    “爹要陪我去趟?”王贤问道。

    “放屁!”老爹脸‘我怎么有你这样儿子’的表情,怒道:“老子是官,他是民,啥时候都该是他来见我!”说着指着儿子数落道:“小子,你这衙门混的,实在是太丢人了!”

    “我才混了几天,还光被欺负了去了……”王贤郁闷道:“到现在还头雾水呢。”

    “唉,也是。”王兴业点下头道,“先过去这关,再慢慢教你吧。”说着摸摸下巴道:“晁天焦那你先别去了,这几天就在家里歇着吧,等他上门来求你。”

    “啊……”王贤瞪眼道:“怎么可能?粮长都牛哄哄的……”

    “哼哼,”王老爹冷笑道:“你且看着吧……”

    见老爹这样信心满满,王贤也放心了,心说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真多啊。

    “不过这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除不了根。”却听老爹边抠脚边叹气道:“李狗子办事儿汤水不漏,从来不落把柄,要不我早把他整死了。”这都是在盐场养成的毛病,也不知买麻糍之前扣没扣脚……

    “说起来,爹先看看这个吧。”王贤从怀里,掏出个纸袋,递给老爹道,“就看第页就行。”

    老爹拍拍手接过来,掏出里面的摞纸打眼看,就再也拔不出来,良久才从震惊回过神来,抬起头道:“这是哪来的?”

    “我自己弄的。他把陈年老账拿出来让我算,我从里面查出来的。”王贤道。

    “你还有这本事?”老爹不信道。

    “也不看我是谁的儿子。”王贤讨好笑道。

    “那倒是……”老爹点点头,还是不信:“这是谁给你的吧?”

    “唉,甭管哪来的了。”王贤不禁暗叹,怎么说实话就是没人信呢,“总之这上面的结论,都是以永乐五年的账册为依据,绝对错不了。”

    “要是这东西流出去……”老爹面sè凝重道:“从县太爷到书办,没个逃得了,都得掉脑袋!”

    “所以让老爹拿意。”王贤叹口气道:“不审不知道,审吓跳,这富阳县里上下勾结,营私舞弊,实在是无法无天!”

    “唉,其实哪个衙门不是这样?”老爹从震惊回过神来,也叹口气道:“明朝的官俸低、吏禄更低,就靠那点工食银,哪能养家糊口?何况老爷还得养师爷、养门房、讲排场,这些钱从哪来?朝廷不给发,家就要想办法,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衙门里的人自然要吃手里的权了……当年太祖皇帝多狠呐,贪污二十两银子,就要剥皮充草。知道县衙的土地祠,为啥又叫皮场庙么?那是因为几任知县的皮囊,还在里头挂着呢,可这还挡不住上下其手,所以这里头,也不光是我们的错……”

    王贤听得不寒而栗,小声道:“爹,你不用急着辩白,我没说要把这些捅出去,我让你看看,有没有能拿来整治李晟的。”

    “你不早说!”老爹这才松了口气,端起茶壶饮而尽,骂道:“小兔崽子吓死我了!”

    于是再次仔细看了遍,琢磨道:“衙门的钱粮进出,九成九要经过户房,是以户房司吏其实是在给家擦屁股,你要是随便拿笔假账告他,他定能够推二五六,说我就是丫鬟带钥匙,当家不做。衙门里的县太爷、二尹三衙四老典都拿过钱,自然要帮他遮掩……”

    “但其实,官老爷们拿的是小头,头都让他揣怀里了。”王贤冷声道。

    “这是肯定的,李晟这厮看着小心,其实贼胆包天!”老爹恨恨道:“这是让老爷们担恶名,他来捞好处做好人,老爷们知道了,肯定恨死他!”顿下又摇头道:“老爷们还是得保他,这么些年来,谁从公捞了多少好处,从库里拿了多少东西,他全都清二楚,老爷们要是不保他,难保他会说出什么来!”

    “这真是……”王贤叹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总之,这个管家不是这么好整的。”老爹也叹道:“也幸亏就是你爹,干了辈子刑房,才能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噗……”王贤口茶水险些没喷到老爹脸上,苦笑道:“爹,你能不能不自夸?”

    “嘿嘿。”老爹笑笑道:“想不想听?”

    “想!”王贤立刻谄媚的凑过去,给老爹端茶道:“洗耳恭听您老的高招。”

    “唔。其实也是他自找的。”老爹接过茶,摇头晃脑,就差拿把扇子装孔明了:“这二年,因为那个案子,县里上下懒散惯了,上下哪个把公务放在心上?光想着怎么捞钱去了。我听说,魏知县上任后,因为想要做番政绩出来,颇有刷新之意,无奈那帮人懒惯了的,不愿配合,更不愿吐出到口的肥肉,于是处处跟他作对,给他使绊子。李晟因为是管家,很多恶人最后都是他当了。是以县老爷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

    “是啊,所以司马求才让我到户房搜集证据。”王贤点头道。

    “哦,是么?”老爹瞪眼道:“你咋不早说?”

    “现在说晚么。”王贤奇怪道。

    “早说我还用费脑筋?”老爹怒道:“你个头天进衙门的新丁,人家能指望你搜集到什么要命的证据?无非就是想寻他个小错,好借故撤了他!人家不是让你整出这种杀器来的,人家只要你找出他点小毛病!”顿下,强调道:“没听你说之前,我就判断出来了,你话只是印证了我的判断,你爹十几年的老刑房……”

    “多小的错?”打断老爹的自吹自擂,王贤问道。

    “那种他瞒着家,自己独吞,但数额不,不至于身败名裂的。”老爹想想道:“有没有?”

    “有!”王贤指指纸上的某处道。

    “唔,极好。”老爹看,点点头道:“再就是,让谁把这事儿捅出来了。”

    “我觉得张典吏不错。”王贤小声道。

    “不愧是我儿子,果然有天分!”老爹闻言喜,比知道王贤有查账的本事还高兴。

第三十九章 如何挤走上司(四)

    王贤毕竟二世为人,深谙职场斗争之道,知道职场如战场,初入这方战场的新人,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如意,比如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上司。被欺压的狠了,自然会想到反击,但这样的反击十次有九次以失败告终,剩下次是同归于尽。

    直接斗争胜利者,从来没有新人。因为你个新人,就敢于挑战上司,必然会给人‘以下犯上’的好斗印象,谁还敢和你共事,关键时刻,又有谁为你说话?

    所以要么先做好媳妇,等着熬成婆再说,要么学会更高级的斗争手段——借势。在个职场、个衙门里,因为资源有限,利益相关,不可能没有矛盾存在。尤其是正职和副职,往往都是面上亲密如夫妻,心里却恨不得对方出门就摔死。

    借势还有个好处是不需要亲自上阵搏杀,可避免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亦能保全自己的名声。不管是职场还是衙门,能力并不太重要,至少远不如口碑重要……

    只是借势是门艺术活,既要保护好自己,又要提供足够的弹药,使被借势者有信心、有能力赢得这场战争。哪怕你有必胜的把握时,还要时刻牢记,不能伤害自己的人品。因为人品旦坏了,你就算赢了眼前,也必定输了将来……

    所以王贤这些rì子,直摆出副‘司吏虐我千百遍,我待司吏如初恋’的小受面孔,就是在给自己攒人品,没办法,谁让他是新人,没有人品积累呢?只能靠这种方法,来唤起人们的同情心。

    因为无论他如何小心,都不可能瞒天过海,衙门里是什么地方?那是群人jīng所在,切鬼蜮伎俩都无所遁形之处。所以只能用阳谋,让家知道他不反击只有死路条,这时候,就算是以下犯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反而要赞声,应该的、有血xìng!

    其间分寸的把握,运用的jīng妙,非得像王兴业这样的积年老吏,或者王贤这种二世为人者方能把握,我辈没有此等阅历者,还是老老实实做媳妇,等着多年熬成婆吧。

    见儿子竟然无师自通这样高深的学问,王兴业乐不可支,“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

    王贤这个汗,啥时候不自夸,就不是老爹……

    “不过似乎还少点什么……”王兴业手抠着脚丫子,手摸着腮帮子道:“周公瑾草船借箭之前,先用了招什么计?”老爹平生最爱三国,多数智慧,也是从三国学到的。

    “苦肉计呗。”王贤说着看看老爹道:“爹,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虽然已经够惨了,但还不够惨,”王兴业又换只脚丫子道:“得更惨点,才好用这计。张华这小子,虽然是我的老部下,但这些年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你不能指望他来护着你,得自己保护好自己。”

    “怎么讲?”

    “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兴业双手拍,咬牙道:“只有这样,才没有后患!”

    “……”王贤苦着脸道:“不过是个饭碗,要牺牲这么么?”

    “错,不是饭碗,是人生!”王兴业瞪他眼道:“你得在衙门里干辈子,要是起步就走偏了,这辈子就完了!”

    ~~~~~~~~~~~~~~~~~~~~~~~~

    于是老爹料理晁天焦的计划推后,让王贤先演他的苦肉计。

    所有计策里,苦肉计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因为你只要够蠢,就总有吃板子的机会。

    但凡衙门里派的公差,不是派了就算完,而是要限期完成的。如果不能按期完成,上司就会打板子以示jǐng惩,叫做追比……

    李晟要料理王贤,自然用最严苛的三rì追、五rì比要求他!王贤每天趟往上新乡跑,每次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五天时间很快过去。

    见王贤仍旧空手而归,李晟勃然怒道:“五rì比,期限已到,你却无所获,分明偷懒耍滑,虚应差事!”说着立马签票发往刑科。

    上午时,上次那个典吏又过来,将王贤带走,来到刑房后,李观道:“二郎,上次我饶了你,结果被李晟告到老爷那,好吃了顿骂。这次不能再徇私了,你忍着点吧。”

    “啊……”王贤不禁紧张道:“意思意思还不行?”

    “不行。”李观让人往地上铺了个毯子,命王贤趴上,又让四个书吏按住他的手脚,然后朝两个皂隶点点头。

    两个皂隶呲黄牙,咧嘴笑道:“二郎,得罪了。”说完cāo起板子,朝王贤雪白的屁股打去。

    伴着啪啪的打板声,王贤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六房书吏听得清清楚楚,全都面面相觑,这是谁挨打了?

    不会儿,十二板打完了,俩皂隶用块门板,把王贤抬出刑房,正赶上吃饭的点儿,六房小书吏百多人,都看见王贤被打得满腚是血,雪白的吏衫都打破了,条条血布条,触目惊心。

    “这太狠了吧。”见王贤已经被打晕过去,众书吏纷纷摇头道:“李晟还是不是人!”“就是,太过分了,王二挺不错的小伙子,就要被他活活整死了!”“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们明天求求人,把王贤调到礼房来吧……”

    风言风语传到李晟耳朵里,他的脸sè更yīn沉了。本以为刑房的人,就算不像上次样庇护王贤,顶多也就意思意思,哪想到他们真打啊!

    ‘把他打成这样,被动的紧……’李司户想想,暗暗咬牙道:‘横竖再比次,就可以开除他了,让他们说去吧……’于是装作没听见的,径往食堂吃饭去了。

    饭后,同屋的几个书吏,打了份饭给王贤送过去。还没进吏舍,便听他在不断呻吟,口里还在骂人,说什么:‘人家都是坑爹,我却老让爹坑……’

    众书吏都以为,他说的是他爹和李司户的恩怨,都暗暗摇头,进去后看见吴夫把王贤的腚包成了个粽子,白纱布上还有殷红的血迹渗出来……

    “爹,他没事儿吧?”吴为看着面sè苍白的王贤道。

    “唉,太狠了。”吴夫摇头道:“腚都打烂了,好在没伤到骨头……”

    “啊……”众书吏不少吃过板子,但都是意思意思,当天就能走道,哪被打得这么狠过?不禁都怀疑,是不是李司户买通了打板子的皂隶?

    王贤的伤情并书吏的猜测,很快便传遍了六房,又引起阵对李司户yīn险狠毒的讨论……

    下午时分张典吏到王贤的吏舍探望他,还给他带了点红糖鸡蛋。看着老上司儿子的这副惨样,张典吏都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了……

    未曾开口,王贤先哭起来:“呜呜,张叔,司户人是要整死我么?”

    “说什么呢……”张典吏尴尬道:“李人不过严苛了点,他对谁都是这样,不是单纯整你。”

    “可是为啥只有我被打成这样?”王贤哭道:“他们都说,是李司户给行刑的塞钱了。”

    “别瞎说。”张典吏严厉道:“这话传到司户耳朵里,你少不了又要挨顿!”

    “呜呜,我不管了,我实在受不了了……”王贤把鼻涕把泪道:“从进衙门头天起,他就直整我,我把他当成上司,发现了问题都不吭声,他却要整死我……”

    “什么问题?”张典吏眉头皱。

    “他让我核查永乐五年的账本时,结果我发现县里每个月拨给吏员食堂、胥役食堂的粮食,杂七杂加起来,平摊到每个人的头上是九百斤。而每月的伙食尾子,平摊到每人也不过三十斤。所以每个人每天能吃二十九斤米。”

    “还有,仓库里拨给吏员胥役作衣裳的布,chūn天足足每人百尺。秋天更达百五十尺!”王贤竹筒倒豆子道:“还有笔墨纸砚、蜡烛菜油之类都是这样,个人能分到十个人的量!”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张典吏瞪眼睛道。

    “我把所有的开支从账簿单列出来,结果自然就出来了。”王贤脸理所当然道:“人让我核算,又不告诉我方法,我只能这么瞎弄,也不知对不对。”

    “……”张典吏这个汗啊,老刘啊老刘,十老娘倒绷孩儿,你做了辈子假账,竟让个门外汉用这么简单的法子就识破了。他仔细打量着王贤道:“你为何不早说?”

    “因为那账簿是李司户编造的……”王贤小声道。

    “是么?”张典吏闻言眼前亮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哦,我听张叔的……”王贤老实的点点头。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张典吏说着离开了吏舍,却没有马上回衙,而是在花池子周围踱起步来。他也干了几年户房,自然明白王贤所说的情况,是当时任典吏的李晟虚增费用、套取收入的手段。但问题是,这件事自己竟不知道!也就是说,李晟是瞒着所有人,在偷偷的饱私囊!

第四十章 如何挤走上司(五)

    口口声声说,我在为家谋福利,却暗饱了自己的私囊,这就很招人恨了。

    当然也可能是前任司吏捣的鬼,但无论如何,李晟是账目编造人。按照规定,他对每笔账目都要经过核实后才能确认,还要加盖朱sè戳记来明确结果。

    比如收受清楚便加盖‘收讫’字样,支付完毕加盖‘付讫’字样,过账加盖‘过入’二字,账目对应结清则加盖‘结清’戳记。而且凡收入事项,突出说明该笔收入的来源;凡支出事项,首先突出说明其去向,然后附带说明该笔支出之来源。尽管不能完全弥补单式记账法的不足,但这种方法至少让事后倒查时,可以明确找到责任人。

    所以李晟至少也是伙同者,其罪难逃!

    而且这件事发生在四年前,当时的司吏已经得急病死了,李晟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到上司身上,再活动活动,避重就轻,只背个失察之罪。

    失察的话,最多就是开革,甚至只是降职,这样就算自己举报他,也没有太心理负担……

    是的,张典吏十分想干掉李司户,是更进步的**。典吏和司吏虽然都是经制吏,但地位和权力差的太远。且不说房事务由司吏权独揽,典吏不过是个带着书办们干活的,谁吃肉谁喝汤不言而喻。单说在堂官面前,非正式场合下,司吏是可以看座的,典吏只能站着,司吏还能得到免呼其名的待遇,典吏就只能被直呼其名了。

    种种差距,不而足,你让张典吏如何不动心?

    加上李晟是个媚上欺下的,对顶头上司刁簿,那是百般逢迎,唯恐不周。对自己这个下属,则向来不放在眼里,连起码的尊重都欠奉。你让张典吏如何不怀恨在心?

    但张典吏叫张华,不叫张飞,不是想干就干的,他得考虑后果。毕竟李晟也算根深蒂固,上面还有刁簿保他,要是自己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那就不划算了。

    是以琢磨了下午,他也没拿定意。过晌散衙后,他离开衙门准备家吃饭,恰巧碰上司马师爷。向来抠门的司马求,反常态拉他到酒楼喝酒。张典吏心道,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但不敢得罪司马师爷,不仅欣然愿往,还表示定要自己请。<ww。ienG。com>

    两人来到临县衙的周家酒楼,见司马师爷和户房二爷来了,酒楼老板周礼忙亲自迎进去,安排在二楼雅间,又亲自布菜,烫了壶好酒。见两人有话要说,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寒暄之后,张典吏便等着司马求交底,谁知这厮扯东扯西拉家常,就是不说正事儿。张典吏终于憋不住道:“先生向来都是从后门出入,这次在前门碰见,想必不是偶遇吧。”

    “呵呵,随便你怎么想吧,”司马求呷口小酒,翘着老鼠胡子笑道:“张令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

    “是么?”张华摸摸脸,干笑道:“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已经到了收秋粮的rì子,本房却还忙着重核黄册,能不着急么?”

    “这也是自找的。”司马求淡淡道:“本县这三年来风调雨顺,亦无水旱蝗灾,为何人口会连年锐减?有些人做的太过了吧!”

    “这种事……”张华心紧,又颤,暗道司马求这话里有话啊!分明是冲着李晟去的!想到对方莫名其妙请自己喝酒,他似乎下有了答案……这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啊,张典吏暗暗道,遂谨慎试探道:“在下也觉着不太正常,但是先生知道,黄册登记都是由本房司吏独揽,我这个典吏也无法知情……”

    “哼,李晟太张狂了……”司马求似乎也很生气,怒哼道:“老爷早就想换了他,可惜找不到理由!”说完好像自知失言,不再提李晟,转而没口子夸奖起张典吏道:“张令史真不错,老爷很欣赏你,只是吏班论资排辈的厉害,没什么机会提拔你,直深以为憾呢。”

    张华被司马求忽悠的晕晕乎乎,当晚回家就失眠了。既然睡不着,索xìng拿出偷带回家的账册,开始按照王贤的法子,将那些异常零散、十分分散的购买记录,从账册上条条提取出来,然后汇总起来……

    等他完成统计,已经是rì上三竿了,张华却不累也不困,反而兴奋的浑身颤栗,因为经过他亲手验证,证明王贤所说完全属实!

    再想想昨晚司马求的那些话,他终于咬牙,拍案道:“干了!”便胡乱抹把脸,穿好青衫,抱着账册冲出家门,直奔县衙!

    进了县衙,张华过六房而不入,径入后衙签押房!

    签押房里,魏知县正和司马求枯等,虽然感觉已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但今rì排衙没见张华出现,让魏知县的心提得老高……

    听到户房张典吏求见的消息,魏知县长长松了口气,对司马求笑道:“先生真乃神人也,算计的丝不差!”

    其实,这又是人家王贤的意……司马求接受奉承的同时,又有些悲哀,他发现自己快要离不开那小子了。

    待张华进来,魏知县十分客气的看座,让张典吏受宠若惊。

    “子华所来何事啊?”知县老爷和气的问道。

    “回答老爷的话,”张典吏咬咬牙道:“卑职近rì无意听属下说起,四年前本县的胥吏可都是巨人,天能吃二十九斤米,还不算菜和肉。年能穿二百五十尺的布,还不算rì常便装……”

    “开什么玩笑?”魏知县失笑道:“我以为宋朝相赵温叔,喝酒就是三斗,下酒的猪羊则要各五斤,已经是史上之冠了。感情来我县食堂的话,还算个食yù不振的呢……”

    “虽然听着是玩笑,但卑职呵斥了那属下,谁知他竟说,不信你去查永乐五年的账簿,”张典吏本正经道:“卑职被他这说,觉着事关官府钱粮,不能马虎,于是调阅账簿、仔细核查,结果发现……”说着将自己所列清单,双手奉上。

    司马师爷接过来,呈给魏知县,知县人看,勃然变sè道:“果有此事?”

    “每条都可在账簿上查证!”张华又呈上摞厚厚的账簿道。

    “……”魏知县随手翻开本,看到记账人是李晟,yīn下脸道:“叫刁簿来!”

    刁簿片刻便至,这时张典吏已经回避了,外签押房里只有魏知县和司马求。

    刁簿进来,便见魏知县在生闷气,他询问的望眼司马求,司马师爷便努努嘴,让他看桌案上的清单与账簿。

    “这……”刁簿是专管县里书账册的,打眼看,变sè道:“这是谁干的!”

    “李晟。”魏知县冷声道答。

    其实刁簿的意思是,这种翻旧账的缺德事儿是谁干的?但见魏知县脸yīn得滴水,他只好压住怒气,低声道:“眼下正是收秋粮的关口,却有人拿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来找李司户麻烦,我看这是存心破坏局!要彻查,彻查!”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不错!”魏知县本来是想让刁簿别管闲事的,现在却见他气焰嚣张,存心要压住自己。登时也来了火气,声道:“要彻查!查查这些年来,他到底做了多少假账!”

    “人……”刁簿神情滞,接着摆出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道:“谁在他那个位子上,都免不了这个。要是他来真格的,县里从上到下,五百多口,只能喝西北风了,人哪有钱给司马师爷开束脩?”

    见他又来了那套‘贪污有理’的理论,虽然魏知县承认这是事实,但他实在听不惯,堂堂朝廷命官,也公然挂在嘴上说事儿!

    “不如本官这就下令,让这五百多口集合起来,咱们起说道说道!”魏知县现在是身怀利刃,根本不惧这老油条。

    “这……”刁簿登时没了火气,气焰低了好多。

    他哪敢答应,因为县里根本没有五百多胥吏!

    富阳县府衙六房三班,正式工加临时工,共有二百五十三人。此外还在县境设有县学、铺房、巡检司、驿站、河泊所、课税局、批验所这样的管理机构,都有正式官吏编制。还有慈幼局、养济院、安济坊、漏泽园这样的官办公益机构,亦有州县衙门委任的管理者,自然也要县里开工钱……林林总总、各种机构加起来,人员竟比县衙里的人数还多。

    实际上,三班六房还好些,那些派出机构全都缺编严重,本来该胥吏干的活,皆用不花钱的役夫顶替。然而每个月,县里都是按照五百三十人发放俸禄。自然,多出来的差额,便进了经手人的腰包……

    这个,李晟跑不掉,刁簿更是首当其冲!要是魏知县踢爆的话,他非得掉脑袋!

    豆的汗珠从刁簿额头沁出……

第四十一章 如何挤走上司(六)

    刁簿虽然知道魏知县,不会真把吃空饷的事情踢爆。但也知道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对你们那些门门道道清二楚,你要是再不松口,就陪他起完蛋吧!

    ‘看姓魏的这样子,就知道他手里已经有确凿的证据,真把这种二愣子惹急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权衡利弊之后,刁簿不出意料的选择了自保……

    回到簿衙,刁簿寻思了好久,才让人把李司户找来。

    李晟进门,便挂起谦卑的笑容道:“人,您找我有何吩咐?”

    “老李,坐。”刁簿让李晟坐下,又让人上了茶,几次都难以启齿。

    “人,到底有什么事?”李晟奇怪道:“只管说就是,让属下赴汤蹈火,也再说不辞!”

    “没那么严重,”刁簿呵呵笑道:“不用赴汤蹈火,只是要派你个差事。”

    “什么差事?”李晟愣。

    “咱们富阳地处要津,会江驿的事务十分繁忙,张驿丞三番五次要县里派得力吏员前去辅佐。”刁簿硬挤出笑容道:“老爷经过慎重考虑,决定让你去担任这个驿吏……”

    “呵呵……”李晟闻言干笑道:“人讲的笑话真可乐,笑死属下了,哈哈……”个平rì死板着面孔的家伙,此刻要把脸笑成菊花,实在是件很恐怖的事。

    “我不是说笑的。”刁簿叹口气道:“这是调令,你明天就得去会江驿报道……”

    “……”那朵残菊凝固在李晟的脸上,久久不能散去。

    刁簿等他接受这噩耗,“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我已经尽力了……”

    “为什么?”李晟终于敛去笑容,声音冰冷而愤怒。

    刁簿又叹口气道:“数年来,你虚支费用、饱私囊的事情,被人捅出来了。”

    “怎么可能?”李晟顾不上否认,震惊道:“我的账本做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刁簿道:“人家从永乐五年的账簿里,倒查出来的……”

    “永乐五年的?”李晟又懵了,这不是自己用来难为王贤的么?难道那小子比我水平还高?怎么可能!定是有高人幕后相助……他登时想起,今天早晨张典吏没有应卯,直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张华!”李晟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咬人的狗儿不露齿’,我真低估了他!”

    “我也琢磨着是他。”刁簿点点头道:“只有他才会整天琢磨着,找你的漏洞……”

    “人,你可要帮我!”李晟压下恨意,他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忙起身哀求道:“这些年,我待人如何?人可不能不管我!”

    “我要是不管你,出了这么的篓子,你还能去当驿吏?”刁簿叹气道:“是我为你苦苦辩解,魏知县才相信,是原先的司吏贪渎,你不过是失察而已,事先并不知情。魏知县这才答应不把你移送法办,也不开革你,只是让你离开户房,旧账笔勾销……”

    “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李晟抬起头,血管双瞳道:“人的家业,多了不敢说,半以上都是我给挣来的。这些年来,坏名声都让属下担了,人只管坐享其成!才出了这点破事儿,人都不能担待么?”

    “我怎么没担待?!”刁簿不快的皱眉道:“你以为自己就这点破事儿?实话告诉你吧,吃空饷、倒库粮、拿银库的钱放贷……你干的这些事儿,都让人家查出来了!要不是我给你担下来,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啊?”李晟登时呆住了,难道张华那厮这么厉害?竟能让我无所遁形?

    “老李,你先起来听我慢慢说。”刁簿放缓语气道:“这些年你捞的钱,辈子也花不完。凡事物极必反,还是要见好就收的……到驿站呆几天,你可以告病回家,买田置地,当你的富家翁。同时呢,我还给你保留着吏员的资格,要是将来有机会,再调你回来当司户就是……”

    “……”李晟明白自己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感到下被抽空了灵魂……

    ~~~~~~~~~~~~~~~~~~~~

    李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值房的,他在自己的桌案后,枯坐了整整个下午,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死死盯着屋里的花草、桌柜……

    当年接替去世的上司,成为户房司吏不久,他便重新装修了这间值房,并jīng心布置了每样家具摆设。当时他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间屋里坐到老,所以不惜工本的购置。谁知道这才三年不到,这间凝聚自己心血的值房便要易了!

    李司户越想越伤心,最后竟伏案无声痛哭起来……

    “人……”正哭得伤心,帘子被掀开了,户房另名荀典吏,也是他提拔的心腹进来,便见李晟哭得梨花带雨。荀典吏打了个寒噤,就想退出去。

    “什么事?”李司户已经坐直身子,把头侧向窗外道。

    “外头风传……人要离开县衙了,是不是真的?”荀典吏小声问道。

    “不错。”李司户淡淡道:“老爷对我另有任命。”心叹道,这种时候才能看出远近,不枉我对他栽培番,还知道来看看我。

    “那,有没有说……”荀典吏小声问道:“谁来接人的班?”

    “滚!”李晟登时气炸了肺。还以为是好心来安慰的,原来是惦记自己空下来的这把椅子。

    “你那么动静干什么?”荀典吏却没像往常那样应声而滚,而是拉下脸道:“你当我是你养的狗么?在位的时候随便你折腾,下台了也还任你折腾?”

    “你……”李晟气得险些吐血。

    “估计你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搞得你吧?”荀典吏撇撇嘴道:“我告诉你,是那个你最瞧不起的王贤。”

    “他,怎么可能?”李晟哪里肯相信?如果是被自己的副手击败,他还能好受点。要是被那个他视若狗屎的王贤,那他岂不是连狗屎都不如?

    “是张华亲口说的,”荀典吏道:“他说昨天去探视王贤,那小子拿出份清单,上面是他核查永乐五年的账簿时发现的问题,请他转交知县。他怕惹恼了王贤,再查出别的问题来,家起报销。是以昨晚想了宿,今天还是决定义灭亲,保住家……”

    ‘噗……’李晟口鲜血,终究还是喷了出来……

    他怎么能想到,自己风浪都过来了,竟然栽在个刚到衙门的新丁手上,而且还是自己亲手给他的刀子。

    人生之悲惨有甚于此乎?李晟眼前黑,又软软瘫坐在椅子上。

    “人,你没事儿吧?”荀典吏说完,便暗骂自己贱骨头。

    “没事儿……”李晟突然想到什么,强撑着站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下嘴角道:“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谁?”

    “王……贤。”这是他第次提到这个名字,没有用轻蔑的口气。

    “吏舍。”

    “带我过去。”李晟说完,便跌跌撞撞往外走。

    荀典吏哪能再鞍前马后,只找了个书办,让他带李晟过去。

    ~~~~~~~~~~~~~~~~~~~~~~~~~

    官家人的好处是,可以享受免费医疗。县医学的医官们,不能光顾着给外面看病赚钱,还得对衙门里的官吏差人承担起医疗义务。甚至老百姓在服劳役的阶段,也可以享受到这种医疗。当然规定从来不能当真,朝廷的政策能不能落实,还得看你的身份高低。

    王贤虽然只是个非经制吏,但有他爹的面子,加之吴夫对自己救活的‘活死人’,难免怀着特殊的感情,是以这点小伤也亲自出诊。

    吏舍,吴夫正在给他换药,痛得王贤哎呦哎呦的叫唤……

    “行了,别装了,你瞒得了谁,也瞒不了我吴康远。”吴夫说着,往他腚上撒了点药粉道:“老夫在医学坐馆十几年,看过的屁股比你见过的脸都多。还看不出你这是最轻最轻的皮外伤,瞧着血淋淋的,其实屁事儿都没有。”

    “还是很疼的。”王贤这个尴尬啊,以他的耐受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但这是苦肉计的部分。必须要装得很惨很惨……

    “你这是要骗谁啊?”吴夫说着,便听外面有人问道:“王贤兄弟在哪个屋?”

    “这儿呢。”吴夫手麻脚利的给王贤把腚包上,便见个书办和李晟出现在门口:“王贤兄弟,李人来看你了。”

    “嗯……”王贤呻吟声,仿佛浑身都动弹不得,“是李人……来了,吴夫快……扶我起来,给人磕头……”

    “还是算了吧,”吴夫鄙视王贤眼,替他遮掩道:“棒伤发作,都烧糊涂了……”

    “算了算了。”李晟忙道:“吴夫,我想和王贤兄弟单独说两句话。”

    吴康远点点头,和那书办退出去。

    吏舍,两人趴立,李晟深深看王贤眼,然后,竟扑通下,双膝跪地,俯身磕头道:“是我时糊涂,害惨了兄弟,我给你磕头赔罪了!”

    “使不得,使不得……”王贤看会儿磕头,才想起来微声道:“快起来吧……”

    “我上有十老母,下有岁儿子,我要是完了,他们都活不成。”李晟磕头哭泣道:“还请兄弟放我马,我李晟发誓,将自己的万贯家财奉送给兄弟,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兄弟。我求求你了,不然我就不起来!”

    “那就跪着吧……”王贤小声道:“不,我是说,我也没办法啊……”

    “有,我做得账只有你能看懂,你只要说那清单,是你想报复我捏造出来的,我自然就得救了。”李晟像抓着救命稻草般,连忙道:“你不用担心自己会有事,我会承认错误,说自己不对在先,人们看在你年轻无知的份上,自然会放过你这次。rì后,我会好好栽培你,让你接我的班……”

    他正滔滔不绝,突然听王贤含糊说了个字。李晟马上闭嘴道:“兄弟你说什么?”

    王贤又说了遍,但更含糊。

    李晟便膝行上前,凑到他嘴边,侧耳道:“再说遍。”

    “我是说……”王贤声音微弱依旧,只是到最后个字,突然暴喝声道:

    “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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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介绍:
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