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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36章 猪肉大葱包子

    天色渐黑下来,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喧闹的驿站里渐渐安静下来,冯千户便开门出去一看,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兵士,都在夜色中呼呼大睡,不禁喜上眉梢,手指凑到唇边打了个唿哨。

    听到这声信号,东西跨院的门同时打开,早就按捺不住的黑衣人利刃鱼贯冲了出来,准备痛快的砍瓜切菜一番。谁知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一排密集的弩箭从黑暗中射出,伴着噗噗的锋锐入肉声,黑衣人惨叫着倒了一片。

    与此同时,在地上‘挺尸’的官兵也纷纷跃起,射出早已上好弦的弩弓,嗡嗡的弓弦声中,黑色的利剑划破夜空,朝已经蒙掉的黑衣人射去。连片的惨叫声中,黑衣人又倒下一片。

    直到王贤的手下拔出兵刃朝他们扑来,黑衣人才回过神来,赶忙挥舞兵刃迎敌,而他们的冯千户,早在第一波攻击中就中箭倒下了。

    刹那之间,原本一片安静的驿站院中,就成了一片修罗杀场,双方兵士以命相搏,喊杀声震动夜空。

    坠在后头的韦无缺,见冯千户果然被耍了,暗骂一声‘废物’,却也只能打出一枚红色的焰火。

    被侍卫层层保护中的王贤,竟还有闲心跟周满说笑:“老周,后悔了吧?”

    周满老脸煞白,艰难一笑道:“富贵险中求么,不然大人怎能年纪轻轻就绯袍加身?”

    “哈哈,这话我爱听。”王贤哈哈笑起来,突然见到那么焰火升天,忙大声提醒道:“注意外围,当心敌人偷袭!”

    听到命令,把都海忙带着驿馆外围的蒙古勇士,瞪大眼睛注视着夜色中的街道。尽管他们都把眼睛瞪得溜圆,却还是没发现敌人是如何靠近的。幽蓝色的飞镖从夜空中诡异的射来,蒙古勇士们猝不及防,纷纷中招,惨叫着倒下一片。紧接着,无数身材矮小、蒙头蒙面的家伙,手持长而带弧的武士刀扑到蒙古勇士跟前。

    看到雪亮的长刀劈来,蒙古勇士们赶忙举刀招架,然而他们手中的弯刀竟像木头做的,轻易就被一劈两断,对方刀势不减,竟又重重砍在他们身上,造成致命的创伤。

    几乎是眨眼之间,最外层的蒙古兵就悉数被砍光,负责指挥作战的莫问忙厉声喝道:“是倭人,把都海退下,白甲兵顶上!”

    把都海看到自己的儿郎死伤惨烈,早已是血贯双瞳,哪还听得进命令,嗬嗬怪叫着挥舞狼牙棒,带领手下与那些矮小凶猛的敌人死战在一处,拼了命也要报仇报仇!

    然而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身手诡异的敌人,手中的蒙古刀又远不是倭刀的对手,几个回合便折损了近百人,连把都海都被一刀砍死!

    若非身披重甲,手持长短兵刃的白甲兵支援过来,五百蒙古兵可能连一半都剩不下……

    当白甲兵上来,那些倭人就顿时吃力多了。这支从幼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个个都是武艺超强、凶猛顽强之辈。又用娴熟的连环阵,以长短兵刃对敌。他们的长槊将倭刀隔开,短刀则在弩弓的配合下对敌人发出致命攻击。倭人的长刀偶尔砍在他们身上,因为有盔甲保护,也很难造成致命伤,反而被白甲兵一刀劈成两半!

    见摇摇欲坠的外围防线终于稳住,莫问松了口气,高声下令道:“迅速结束战斗!”

    院子里的黑衣人大概只剩三百之数,人数本就在王贤这边之下,虽然也都是精锐,但怎能比得上王贤这边清一色百里挑一的高手?很快便被分割包围,插翅难飞了。

    听到莫问的命令,将士们下手更加凶猛,尤其是那杨荣,虽然一把年纪,但挥舞一柄偃月刀,手下竟无一合之敌!黑衣人彻底招架不住,却又死不投降,盏茶功夫便被将士们砍杀殆尽……

    这时候又是一枚绿色烟花腾空而起,那些仿佛不知死活的倭人,竟齐齐滚地撤出战团,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喊杀声渐渐停息,只有伤号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让灵霄隐隐作呕,王贤轻轻拍她的背几下,叹气道:“早说了你在京城呆着多好。”

    “才不要,我要是在京城,”灵霄面色苍白,却一仰头道:“这种时候谁保护你!”

    “……”王贤心中一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军师,已经审问过俘虏了。”许怀庆一脸忧色,过来禀报道:“他们是凤阳卫的官兵,奉命来捉拿一伙反贼……”

    “他们的主力在哪里?”王贤干脆不问什么有没有援军之类的话,因为那都是废话。

    “为了避开我们的斥候,他们的主力在二十里之外,但从我们进镇子那一刻,就应该已经向板桥镇扑过来了。”许怀庆有些艰难道:“据说有一万之数,而且大都是骑兵……”

    “为了狙杀我竟下这么大血本,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呢?”王贤摸摸鼻子苦笑道。

    “军师还有心情开玩笑……”许怀庆无奈道:“咱们得赶紧趁夜色突围了。”

    “听莫问的吧,我说了让他指挥。”王贤淡淡道。

    “军师,我建议我们应当继续南下。”莫问沉声道:“虽然这里距离中都更近,但既然凤阳卫的官兵出动了,恐怕那里就是龙潭虎穴!只有到了滁州才安全!但是官道不能走了,我们可以绕经定远县,然后再去滁州,这样应该能躲开他们的埋伏圈!”

    “我说过,听你指挥。”王贤微微一笑道。他是用人不疑的,论起带兵打仗,莫问是强于他的,而且幼军组建前,莫问曾经走遍大江南北,对京畿一代的地形了然于胸。听他的当然没错。

    简单的给伤员包扎,将其绑在马背上,队伍便在夜色中冲出了板桥镇,前行不到二里,便下了官道,从岔路口向南而去。

    三里外的官道上,火把照天、铁甲生寒,轰隆的马蹄声中,无数骑兵正不疾不徐的向板桥镇驰来。队伍正中一名盔甲鲜明的中年将领,乃是凤阳左卫指挥使韦护,他面色冷峻的望着前方,心里却翻江倒海。全军只有他知道,这次的行动虽然是有中军都督府的敕令,但其实已是挂羊头、卖狗肉——自己实际是在执行汉王爷的密令!

    虽然明知道一旦东窗事发,这便是死罪。但他是汉王的老部下,往日的袍泽之谊、提拔之情都不必说,单说他弟弟现在是汉王府亲卫指挥使,他们一家子就跟汉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汉王倒了,韦家也就完了,所以虽然满心忐忑,他还是毫不犹豫的遵命而行。

    只是他不太明白,不就是要消灭个王贤么?还用得着出动两卫兵马,呈铺天盖地之势围歼?

    正在胡思乱想间,斥候来报说,有一名自称是赵王使者的男子求见。

    韦护接过斥侯奉上的玉佩一看,点点头道:“让他过来吧。”

    不一会儿,一名白袍白马的俊俏男子过来,朝韦护拱拱手道:“韦指挥!”

    “原来是韦公子。”韦护显然是认识韦无缺的,不过两人虽然都姓韦,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韦指挥不要去板桥镇了,你们再快盏茶功夫,就能碰上那些人。”虽然事态紧急,韦无缺说话还是不带烟火气道:“镇上的伏兵已经全被那人杀了,他们现在已经往定远方向去了。”

    “什么?”韦护闻言心猛地一紧道:“全都杀了是什么意思?”

    韦无缺便将那冯千户不听劝告,自作聪明,最终自寻死路的经过简单讲给韦护听。

    “这下可麻烦大了!”韦护面色发白道。虽然死的凤阳中卫的人,不是他凤阳左卫的,但现在和平时期,一下死上这么多人,要是盖不住的话,上头追查下来,自己也跑不了。

    “韦大人不必惊慌,”韦无缺按住心中的轻蔑,淡淡道:“有两位王爷和纪大人在呢,我们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也对!”韦护知道事已至此,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遂咬牙道:“我在定远县安排了两个千人队,应该能挡他们一下了,传令下去,全速追击!”

    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响起,昏昏欲睡的将士们登时抖擞精神,大军缓缓加速,最终疾驰起来!

    马蹄翻盏,踏破明月霜。

    通往定远县的道路不是官道,自然没有那般平坦。这下那些蒙古勇士有了用武之地,凭着高超的骑术,他们在前面带领大部队前进,灵巧的越过沟沟坎坎,后面人马只需要依葫芦画瓢即可。

    莫问被蒙古骑兵护在中央,一边驰骋还要一边仔细辨认方位,虽然对这一带的地形烂熟于心,但要想在晚上认清楚位置,还是十分困难的。

    不过好在他天生直觉敏锐,行到一处岔路口前,便断然下令道:“走北面那条!”

    蒙古骑兵也不认识路,自然依命而行,大军便又折向东北方向。

    杨荣虽然没来过这里,但他是多年老行伍,感觉不太对劲道:“大人,莫将军似乎又改变意图了。”

    “相信他就好了。”王贤淡淡笑道:“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带我们逃出重围,一定是他!”

第637章 偷渡

    明月如辉,银霜满地,凤阳左卫骑兵在追击。

    韦无缺也骑在一匹白色的战马上,那马儿四肢修长,跑起来又快又稳,甚至能让韦无缺在马背上出神……

    去年冬天韦无缺虽然狼狈逃出广灵县,但回到父亲那里却没有被责罚。因为尽管损失了余贵这名重要护法,貌似宏伟的计划也泡了汤。可是韦无缺并未动用明教本身的力量,却将白莲教的精锐耗得七七八八……要知道,刘子进气势正盛时,几乎各省的教徒都往广灵县聚义,结果先是自相残杀,后来又被官军一锅烩……

    到这会儿,白莲教再也没法与明教分庭抗礼,让韦无缺父亲一统两教的梦想,终于可以变成现实。所以明教教主——也就是韦无缺的父亲韩克明,对北方的白莲教发动了全方位的攻势。而韦无缺也被派回赵王身边,继续与赵王密切合作,共图大业。

    但韦无缺知道,王贤已经成了自己的心魔,不把他杀死,自己根本无心去想什么王图霸业!只有把他杀死,自己才能回到原先的心境!

    所以韦无缺得知王贤北上草原探亲后,岂能错过这个狙杀他的大好机会?便向赵王请命,作为全权特使南下,与汉王商讨围剿王贤的大计。朱高煦对王贤恨之入骨,双方自然一拍即合,已经陷入疯狂的汉王殿下立即授权他着手筹备狙杀事宜,绝不能让王贤活着返回京城。

    只是没想到,那个喜欢冒险的疯子,这次竟然如此小心,竟不顾可能遭到弹劾的风险,也要在一千余骑的保护下南归。在强大的实力面前,再高明的阴谋算计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更让韦无缺没想到的是,汉王朱高煦更是一个超级大疯子,他竟然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调动两卫兵马围杀王贤!就算他是皇子,一旦被皇帝知道此事,恐怕一样轻饶不了他!真不知道朱高煦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韦无缺没有义务替朱高煦担心,杀死王贤才是他唯一的心思。可眼看着因为凤阳卫狂妄自大、行动迟缓,已经入彀的猎物再次溜走,虽然还有个号称天罗地网的包围圈,但是韦无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五台山那次的‘天罗地网’比这次可要严密十倍,还不是被那泥鳅似的王贤给逃走了?

    正在沉思间,一骑飞快靠近,那是奉他的命令跟踪王贤等人的探马。韦无缺白衣白马,十分好区别,那人很快便找到他,沉声禀报道:

    “他们从快活岭突然转向三集镇方向去了!”

    “果然是狡猾如狐!”韦无缺的口气中,竟有钦佩之意,虽然对王贤的本事已经估计的够高,但见其能在没有事先侦查,仅凭着经验和直觉,就屡屡在凤阳卫合围前跳出包围圈,还是令韦无缺很是意外。只是他想不到,负责指挥转移的不是王贤,而是人家莫问。

    当韦无缺将这个消息禀报给韦护,韦护第一反应竟然是不相信,“他们神了么?除非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不然怎么可能两次从老子指头缝里溜走?”

    “没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这就是人家的本事。”韦无缺冷冷道:“可惜你们之前就是不听我的,非要天黑才行动!不然在板桥镇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现在说这些有个鸟用。”韦护烦躁的挥下手,下令道:“命令定远方向的部队立即扑向三集镇!”又道:“让儿郎们抛弃负重,轻装追击!要是让他们从我上万大军的包围中溜走,咱们的脸就当屁股用吧!”

    大军再次加速前进,韦无缺却彻底不抱希望,因为之前是包围,这次却是追击,围都围不住,还想能追得上?

    不能再跟这群蠢货一起行动,只能靠自己了!想到这,韦无缺暗暗下定决心,便在下个路口拨转马头,招呼都没打,就与韦护分道扬镳。

    看到白衣白马化作一道银影,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韦护啐一口道:“什么东西,一点军纪都没有!”

    在莫问神鬼莫测的指挥下,王贤和他的护卫们,终于用了几个挪移,在天亮前跳出了对方的包围圈。只是敌骑仍如附骨之疽,穷追不舍,让他们人马不得稍歇,到这会儿已经很是疲惫了。

    为了给战马减轻负担,将士们不得不抛弃昂贵的盔甲,只带着兵刃弓弩继续赶路。看着被丢了一地的宝贝,每个人心都在滴血,王贤指天发誓道:“今日我们失去的,来日必将十倍讨还!”

    “十倍讨还!!”将士们齐声大喝起来。

    队伍轻装继续前行,终于保持了速度,始终没有被追上。到了中午时分终于抵达了滁州城。重新见到繁华的人烟,众人竟有恍若隔世之感,悬着的心也终于放松下来……就算汉王的人再猖狂,也不可能在这种人口几十万的大城市动手,将士们终于可以稍稍放松,吃饭休息了。但经过板桥镇的遭遇,他们根本不敢碰驿馆提供的水和食物,都是吃自带的干粮,到驿馆外打水吃。

    房间内,王贤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和莫问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

    “军师,前面就是长江了,末将担心他们会动用水师在江上拦截我们。所以末将建议,我们便在滁州休整一段时间,”莫问道:“等太子殿下安排战船接应,再过江不迟!”

    “没用的,太子殿下是不敢调动军队的。”王贤对太子爷的性格十分了解,那是任何犯忌讳的事儿都不敢做的。不过他也理解太子,没错还要被人挑出三分毛病呢,要是犯了错,还不让人给往死里告?

    “那样只能靠我们了。”莫问马上退而求其次道:“我们一千余人,就算抛弃战马,也需要相当数量的船只才行,上哪弄这么多船还好说,如何不被发觉才是大问题。”

    “呵呵,”王贤却淡淡笑道:“不,你错了,我一艘船都不需要。”

    “难道军师要……”莫问皱眉道:“金蝉脱壳?”

    “哈哈,不愧是知我者莫问。”王贤笑道:“是啊,你说是我一个人过江隐蔽呢,还是上千人一起过江隐蔽?”

    “……”莫问不做声。

    “所以安全起见,就劳烦你们在滁州吸引下他们的注意,我呢,就悄悄离开,去渡口坐船过江就是。”王贤笑着劝说道:“而且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我一出现在京城,大家伙儿自然就安全了。”

    “但那样军师太冒险了,如果我们在一起,他们还有所顾忌,不能做的太招摇,要是军师落了单被抓住,他们可不会有顾忌的。”莫问苦着脸道:“军师三思,还是不要冒险了。”

    “这不是冒险,这是最理智的方案!”王贤长身而起,拍板道:“就这么定了,我只带宝音和杨荣两个出发,你们便在这驿站好好休息吧,不要被人发现走了首领啊!”

    “这……遵命。”军令如山,一旦下达,莫问也只有遵照执行。

    翌日拂晓时分,一大群官兵从驿馆说说笑笑出来打水,来到中午打水的地方,刚要把桶挂在辘轳上,有军官道:“军师说了,有人在暗中盯着咱们呢,为免有人投毒,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打水。”

    众官兵深以为然道:“他们太丧心病狂了,竟然连倭人都敢勾结。”“那些倭人最是狡猾狠毒,不得不防。”众官兵说着便四散开来,到别处找水井去了。

    暗中盯梢的家伙登时傻眼,没想到他们会突然来个天女散花……己方一共三个人,就是一人劈成两半,也没法全都照应到。三人只好一咬牙,各尾随一路而去……

    便有那一组共三名兵士,提着桶走街串巷,待走入一条幽深的小巷后,三人飞快除下身上的军装,扔到木桶里,再把桶丢到水井中,便大摇大摆出了巷子。

    来到大街上时,三人已经变成了一名四五十岁的老者,和两个年轻人。

    老者胡须花白,手里拄着拐杖道:“终于要过江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是啊,这一路上可把爹给累坏了。”后生小声嘱咐一句,又大声道:“爹,咱们去京城投奔我叔叔,他可会收留咱们?”

    “哎,谁知道呢,”老者叹口气道:“不过京城繁华之地,讨生活应该容易一些,就算你叔不肯收留,咱们也能靠自己的力气吃上饭。”

    “咱们赶紧去坐船吧。”另一个后生脆生生道:“我还没见过长江呢。”

    “好好,走。”老者慈爱的笑笑,便在两人的搀扶下往渡口走去。

    滁州,自古有金陵锁钥之称,与大明帝京隔江相望,其繁华自不消说,每天天不亮,便有大批满载货物的渡船等候开关放行,将江北的货物运到京城。而这些渡船也承担着搭载商旅的作用,商人百姓有想要渡江者,往往与船老大商议好船资,便搭乘这些货船渡江。

    老者与两个后生便上了一条运醋的船,给付了船资便被安顿在前甲板上。此时朝阳将升起、薄雾渐散,江面上桅杆如林、风帆如苇,看的众人心旷神怡。

    可惜一阵马蹄声和盔甲摩擦声,打断了人们欣赏美景的雅兴,只见一队官兵杀到码头,为首的白袍白马,正是那韦无缺!

第638章 愤怒的韦公子

    “都落下帆,不许开船!”码头上,有军官骑着马来回高声下令:“有逃犯,都放下船板接受检查!”

    这么多船要是一一检查,就是到天黑也检查不完!船老大们暗叫晦气,但都乖乖落下船板,哪个也不敢废话。船上的旅客自然郁闷,但看着码头上越聚越多的官兵,同样没人敢放声。

    那父子三人心中一紧,情不自禁的相互望了望。

    在岸上官兵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每条船上的人都不敢动弹。韦无缺便带人开始上船搜查,从船老大到水手到旅客,甚至连女眷都不放过,搜完人还不算完,还要搜船上的货物。

    如此细致的搜查,不光百姓不满,官兵们也有怨言,纷纷道:“这样子三天也搜不完?”

    韦无缺却置若罔闻,命人如是细致的搜检了两艘船,然后便直扑一艘运醋的渡船!

    “船上的人都在甲板?”一名百户问那船老大。

    “是是,六名水手,十二个旅客,都在甲板上。”船老大使劲点头。

    两人对话时,韦无缺已经漫步上了前甲板,他手按宝剑,长身玉立,更显得俊俏无双、器宇轩昂。害的船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两眼放光,恨不得被他狠狠全身搜查一遍。

    韦无缺的目光却看都不看那些女人,而是落在船头三个低着头的男子身上,他抬了抬手,人群便自动分开两边。也不带护卫,韦无缺便漫步到三人面前,眼中放出热烈的光,声音中满是挪揄道:“仲德兄,我们又见面了?”

    “啊,这位大人怎么知道老朽叫钟德雄?”老者茫然抬起头来。

    韦无缺眉头一簇,目光却没离开那个身材略高的后生道:“王贤,都到这会儿了你还不抬头,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位大人,”那后生这才畏畏缩缩的抬起头来,小声道:“俺叫钟百发,不叫什么王咸王淡的……”

    看到那张与王贤只是有些神似的脸,韦无缺目光一凛,脑袋嗡的一声,他竟然上前一把揪住后生,就使劲撕他的面皮。疼得那后生哇哇大叫:“爹啊,救命啊,他要把俺的脸揭下来!”

    那老者便使劲给的韦无缺磕头,抱着他的腿哀求道:“大人放过小儿吧,他就这张脸长得还算好看,您给他撕下来,他将来可怎么娶媳妇?”

    其实韦无缺的手一碰上后生的脸,就知道这是原装的真货,那么很显然,这个真的不是王贤了……

    再去看另一个后生,也是个陌生男子,更不可能是王贤了。韦无缺登时懵了,暗道:‘怎么会这样?难道那些蠢材跟错人了?’

    “把他们抓起来!”韦无缺恨恨的松开手,官兵们忙一拥而上,将三人押下船去。

    “这不该俺的事儿啊!”船老大见自己船上竟搜出了逃犯,吓得爪儿都麻了,忙磕头如捣蒜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行了,别废话了。”陪同韦无缺的百户叹口气道:“你也跟着走一趟吧……”

    说话间,那船老大的脖颈上便被套上一道锁链,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被抓走了……

    码头上,领兵的千户见韦无缺过来,陪笑道:“上差,逃犯已经抓到了,这些船是不是可以放行了?毕竟这么多船被扣在码头,我们都司大人也不好交代。”

    “不行。”韦无缺却断然道:“我回来之前,一艘也不许放走!”说完便压着三个囚犯扬长而去。

    “这个疯子!”千户望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一口。

    哪知道韦无缺好像脑后长眼,猛然回头,冷冷扫他一眼。

    那千户感觉就像被毒蛇盯住一样,竟不禁打了个寒噤。

    码头上税大使的公署,被韦无缺临时征用为审讯房。

    “说,王贤躲在哪条船上?”韦无缺那毒蛇般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巡视。

    “这位大人饶命,您一定是搞错什么了,小老儿父子三人,是去京城投亲的,并不认识什么王贤……”那老者一脸惊恐的解释道。

    “呵呵……”韦无缺突然一伸手,将那老者脸上的胡子一把揪下来,登时现出一张年轻许多的面庞:“去投亲还用得着粘假胡子?”

    “这是小老儿的自由。”那老者却光棍道:“就像大人喜欢穿白衣服,我就是喜欢挂白胡子。”

    “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韦无缺冷声道:“你们三个虎口和拇指食指上都有厚厚的老茧,分明不是农民而是老行伍。你们就是掩护王贤过江的弃子,对不对?!”

    “果然瞒不过大人……”老者叹口气道:“实话实说,我们是北镇抚司的人,奉命回京城报信的。”

    “报什么信?”韦无缺目光阴冷道。

    “求援。”老者道:“大人自然知道,我们在板桥镇遇到伏击,我家大人自然要我们向太子求援了。”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作老百姓打扮?”韦无缺沉声问道。

    “我们要是穿着官服,大人能让我们过江么?”老者反问一句。

    “你们撒谎,你们的目地是掩护王贤过江!”韦无缺突然怒气勃发。

    “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也没办法。”老者淡然道。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韦无缺目光一寒:“给我狠狠的打!”

    三名赤着强壮上身的手下,便挥舞着蘸了水的皮鞭,狠狠抽在三人身上,每一下都皮开肉绽,三人却好似不觉疼痛,只应付似的叫了几声。

    “看来都是些铁打的汉子,用鞭子只能给你们搔痒。”韦无缺从炭炉上拿起烧红的烙铁,微笑道:“那这个感觉如何?”说完一伸手,便将烙铁印在后生的胸口上,那后生终于发出一声惨叫,双目喷火的怒视着韦无缺。

    “让你再瞪,一会儿把你眼睛也挖出来。”韦无缺狞笑一声,又是一烙铁……

    正在这时,外头那名百户进来,闻到屋里的焦糊味,不禁隐隐作呕。暗骂小白脸一声变态,低声禀报道:“大人,外头来了一群当兵的,说他们的人被抓了,要我们立即放人,不然就要进来抢人了!”

    “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抢人……”韦无缺两眼发红,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已经让他变了个人一样。“给我狠狠的用刑!”

    话音未落,便听外头传来呼喊厮打声,那百户忙出去一看,只见自己的手下根本抵挡不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忙大声叫道:“住手!”

    对面领头的正是程铮,他已经听到公署里传来的惨叫声了,此刻五内俱焚,哪还听他啰嗦,大声道:“打进去救人,谁敢阻拦,统统放倒!”

    “喏!”手下将士们纷纷挥舞着棍棒,将那些手持兵刃的官兵放倒在地。

    “你们要造反么?”那百户色厉内荏的大喊起来。

    “你有皇上的旨意么?敢抓我们北镇抚司的人!”程铮人已经来到了百户面前,狞笑一声道:“我看要死的人是你!”说着一棒子敲在那百户头上,登时将他击晕过去。

    “救人!”程铮把手一挥,将士们就要冲进公署,却看到墙头上现出一排黑衣人,各个手持弩弓瞄向他们。

    程铮这边也立即亮出弩弓,同样瞄准对方。

    “呵呵,看来是要你死我活了!”程铮毫不畏惧的大笑道:“来吧,看看谁怕谁!”

    公署里头,闻讯赶来的千户已经快要吓晕了,对韦无缺连连作揖道:“上差,既然不是要抓的那位,求求你就放人吧。这里可是滁州城,真要成了战场谁也盖不住,大家都玩完!”

    韦无缺黑着脸,显然也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失态发展已经有些失控,要是真闹大了,虽然他不怕,但可能会影响到后面的好戏。

    沉吟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冷声道:“放人可以,但船必须要一艘艘检查!”

    “没问题,没问题!”那千户现在是只要双方不把滁州城当战场,什么都能答应。

    当公署打开,程铮等人便看到三个伤痕累累的部下被架出来,将士们双目喷火,忙搀住重伤的袍泽。

    “今日所赐,来日必将十倍奉还!”

    程铮掷地有声的丢下一句,恨恨扫视一下对方,便带着伤号撤走了……

    待其撤走之后,韦无缺阴沉着脸从公署出来,往码头去继续搜查。

    其实这时候,他已经对找到王贤不抱希望了,只是心头那股邪火无从发泄,让他像一头受伤的狼一样,明知道徒劳无功,依然一艘艘船搜查下去。

    不知不觉,到了过午时分,正在搜查第三十八条船的韦无缺,接到了手下的急报:

    ‘王贤已经过江,与北镇抚司人回合了!’

    韦无缺闻言竟然诡异的笑了,只是众人都被他的吓住了,身边的人情不自禁往后退,却快不过韦无缺的宝剑!

    只见他猛然拔出宝剑,一剑便将报信的人劈成两半,便提着沾血的宝剑扬长而去……上千官军目睹他无故行凶,竟没人敢阻拦。

第639章 暴怒

    王贤是北镇抚司镇抚使,仅次于纪纲的特务头子。想让一千多人在严密封锁下安全过江,他可能还办不到,但若只让自己两三个人悄悄过江都办不到,他这个北镇抚司头目,也就该一头撞死了。

    其实就在韦无缺的目光被吸引到渡船码头时,王贤已经和灵霄、杨荣登上江边一艘前来接应的轻舟,借着江上薄雾的掩护,很快便来到了江南岸。

    一上岸,就遇到了吴为和严清带人前来迎接,王贤这才算是彻底安全了。

    只是他实在笑不出来,以他今时今日之权势地位,在大明朝的境内,竟然被追得如丧家之犬,最后还得靠壁虎断尾才能偷偷过江,实在是平生之奇耻大辱!

    “大人只要安全抵达就好。”吴为自然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见王贤面色铁青,忙轻声安慰道:“我们会很快放出消息,相信那边只要知道您已经回京,也就没必要为难莫将军他们了。”

    “嗯。”王贤点点头,面色稍缓道:“其他人呢?”

    “大人,眼下京城形势紧张,”吴为面色一黯道:“兄弟们不敢擅离职守,只能让我们做代表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贤皱眉问道。

    “回京再说吧。”严清叹口气道:“大人一看便知。”

    “回京!”王贤阴着脸,狠狠一抽马臀,率先冲了出去,他感觉自己胸中有一团火,要是不发泄出来,能把自己给烧成灰烬!

    就这样一路狂奔抵达汉西门下,王贤却又不得不勒住马缰。因为那里竟也在发生一场混战。混战的双方都是穿着大明军服的士兵,双方虽然没有动刀枪,但拳打脚踢毫不留情,跟什么生死大敌似的。

    “皇上离京才几天?”王贤皱眉问道:“军纪已经混乱成这般?”

    “哎,一言难尽。”吴为叹气道:“自从汉王私自建了天策左右卫,这种情况就惯常发生。”

    “汉王的所谓天策左右卫……兵部批了么?”路上接到过几次情报,王贤对京里发生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

    “没有,方部堂一直拖着没批,”吴为沉声道:“但汉王依然我行我素,继续招兵买马,如今两卫兵马已经到了四五千,据说在长江上还建了水师。兵部不给编制,户部自然不发粮秣、工部也不会给兵器,他就让天策卫和王府护卫将装备粮秣提供给这些人使用,然后他们空着手去户部和工部闹,闹得京城整天乌烟瘴气。”

    “汉王这是要作死么?”王贤眉头紧皱道。

    “这边有纪纲在,北京还有赵王,皇上很难知道京城的真实情况。”吴为叹气道:“等到消息传到皇上耳中,已经十停去了八停,明明是掉脑袋的事儿,也就成了稍稍有些出格。汉王刚刚遇袭,皇上心里疼惜,自然不会怪罪。”

    这时候,上前面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向王贤禀报道:“大人,已经打听清楚了,是天策左护卫的人,在城外抢了地方上运进京城的粮车,想要运进城去,结果被西城兵马指挥使徐野驴,率军堵在汉西门,要他们交出粮车,双方话不投机,便打了起来。”

    “汉王这是养了一群土匪啊!”严清气愤道:“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听着手下议论,王贤却没有说话,而是眯眼望着汉西门方向,因为他看到又有一支军队前来支援,看服色应该是汉王府护卫。

    “给我狠狠的打!”一声令下,只见汉王府护卫举着铁棍冲入战团,只要不是天策左卫的人,便统统用棍子砸倒。因为之前双方都没拿兵刃,这下子徐野驴的人可吃了大亏,不一会儿便被打得满地找牙,断手断脚的不计其数。

    看到手下哀鸿遍野的惨状,徐野驴目眦欲裂,冲着汉王府护卫的首领暴喝道:“韦贤,你们这是要造反么?胆敢下如此毒手!”

    那叫韦贤的乃汉王右护卫指挥使,闻言冷笑连连道:“你们敢动我汉王府的人,本当是死罪,只是王爷仁慈,才如此略作薄惩而已!”

    “你休要颠倒黑白!”徐野驴怒道:“明明是他们抢劫军粮在先!”

    “那不叫抢劫军粮!当兵吃饭,天经地义!”韦贤却振振有词道:“既然户部不给我们军粮,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说着把马鞭一甩道:“进城!”

    汉王府的一干军汉便推着粮车,耀武扬威的进城去了。徐野驴气得面色铁青,双拳攥了又攥,却终究没有再阻拦,只是命手下将伤者救起,也撤离了城门。

    待混乱过去,汉西门终于恢复了人来人往,但明显被方才的一幕震慑到,往日里人声鼎沸的景象不见了,几乎没人敢高声喧哗,气氛十分压抑。

    “进城吧。”目睹了全程的王贤,眉头拧成了川字形,之前看情报上说,汉王府的人现在是无法无天,但任他想象力如何丰富也想象不到,他们已经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了。

    当他进了京城,骑马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明显感到市面上要冷清许多,好些店铺干脆关门,就是有开门做生意的也都愁眉苦脸。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王贤奇怪道:“难道汉王府的那些兵痞,已经开始打劫商铺不成?”

    “这倒不是汉王府所为,”吴为忙答道:“而是纪纲的杰作。”

    “他干了什么?”王贤沉声问道。

    “这些日子,纪纲的人在全城搜捕奸细,他的爪牙们抓了咱们许多人不说,还把黑手伸向了商人,变着法子敲诈勒索。比如先冲进店铺去,以奸细的名义把店主抓走,然后暗示家里拿钱赎人。要是不给钱,就把抓去的人折磨到死,给了钱才能免于酷刑。要想把人捞出来,只有倾家荡产了……”吴为叹气道:“总之这两位疯了,都疯了。”

    “回衙。”这会儿,王贤的怒气已经被惊意取代,让人跟家里说一声,便径直回镇抚司衙门去了。

    北镇抚司衙门外,依旧是门可罗雀,门口的锦衣卫站得笔直,突然听到街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锦衣卫官兵刚要警惕的设置拒马,却见那为首的一骑拉住马缰,现出身形!

    “是大人!”锦衣卫们又惊又喜,忙单膝跪地,齐声道:“叩见大人,恭迎大人回衙!”

    “诸位辛苦了!”王贤点点头,纵马而入!

    从衙门外倒看不出什么,但一进后衙,王贤的怒气便再次控制不住——怪不得只有吴为和严清两个到江边去接自己,原来二黑、周勇、朱九、周毅等人全都身上带着伤,重则筋折骨断,轻者也是鼻青脸肿,为了不让自己一下船就上火,他们当然没法去迎接了。

    “大人……”众亲信看到王贤回来,全都神情激动,连朱九爷这样铁打的汉子,都忍不住虎目含泪。那些普通的北镇抚司的官兵,更是直接抽泣起来,就像受人欺负的孩子,终于等回了爹娘。

    王贤温声安慰众官兵几句,吴为便插嘴道:“至少让大人先洗把脸,换件衣裳吧。”围着他的众官兵这才散了。

    看到手下这般清醒,王贤哪顾得上洗脸,把门一关,劈头便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哎……”屋内众亲信齐齐叹一声气。

    “是这样的,大人前脚离京,纪纲的那帮徒子徒孙,后脚就展开了反扑。”吴为恨声道:“我们花了半年功夫,在京城内外建立的据点、埋设的眼线,都遭到了他们的摧毁。一天最多能有七八个点被捣毁,百多人被抓。九爷他们四处带人救火,和纪纲的人不知干了多少次……我们终归还是人少力单,最终落了个人人带伤的下场,也没保护好咱们的势力。”

    “大人……”众人惭愧道:“我等有负重托。”

    “势力倒了可以重建,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上哪再去找这样一班生死兄弟去?”王贤虽然板着脸,但已经进入了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角色。

    “大人……”这一声呼唤充满了感动。

    “不过我们北镇抚司,也不是可以轻辱的!”王贤沉声道:“他们所加诸吾身者,来日必十倍奉还!”

    “十倍奉还!”弟兄们齐声高喝,将颓丧的气氛一扫而光。

    不过激愤归激愤,对付纪纲这样的庞大敌人,尤其是还有汉王也獠牙毕现的时候,王贤也不得不谋而后动。

    安抚好受伤的弟兄,王贤和吴为、严清还有杨荣进入了内签押房。

    “刚才介绍过了。”王贤对严清和吴为道:“现在还是要再介绍一遍,杨老将军在山西素有智将之名,这次若非因缘际会,我也没可能把他挖过来。”

    三人再次见过,都知道王贤这是直接把杨荣引入最高智囊圈子了,吴为和严清还好些,因为同样的场面在严清身上已经出现过一次了。但在杨荣那边,却被感动坏了,他本以为自己这种外来人,而且还跟朱美圭不清不楚,王贤就是用自己,也顶多是个卖力的,却没想到他直接把自己拉入了核心权力层。

    刹那间,四老五十的人了,竟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

第640章 风暴过后

    简单几句介绍,旋即便进入正题,王贤素来就是这样雷厉风行。

    吴为拉开一道墨绿色的丝绒窗帘,一张超大的地图便显露出来。

    杨荣是识货的,一看就瞪起眼道:“这地图比兵部所制的要精细许多倍。”

    “兵部那也叫地图?”王贤背手立在地图前,颇有些傲娇的挪揄道:“三岁孩子的鬼涂鸦还差不多。”

    “这是按照我们大人的法子,动用上千人重新测绘出来的。”吴为拿起一根细细的木棍,指着地图道:“在之前,这张地图是绝密的。除了其本身的精确程度外……上面红色的小三角,是我们的据点;红色的点,是我们的暗桩,基本上遍布京城了。”

    “这张图被人看去可了不得。”杨荣惊心道。

    “已经没关系了。”吴为叹气道:“一个月的时间内,这些点十停去了九停,剩下的一停也不敢再动弹,全都处于休眠状态。”

    之前听说纪纲的人把北镇抚司的暗桩都拔除,杨荣还没什么感觉,此刻直观看到北镇抚司暗桩的规模,才知道原来他们在山西玩的都是小打小闹,跟京城的手笔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也终于知道了纪纲的行动是何等的嚣张疯狂,那几乎是掀起一场遍扫京城内外的风暴啊!

    “你们有没有发现奇怪之处?”背着手看地图的王贤出声道。

    “大人指的是?”吴为问道。

    “你们看,剩下的几乎全是京城以南方向的据点,而京城以北、以东方向的,几乎一个不剩。”王贤凝眉道:“而且奇怪的是,他们要打击我们的方法有很多,为何要选这种最吃力、最扎眼的一种?”

    “除非这些据点是他们最担心的东西。”轮椅上的严清淡淡道。

    “不错,不过他们担心什么呢?”王贤道。

    “京城以北,是长江。”严清道:“京城以东,有纪纲的大庄园,连赏赐带吞并,连起来有一个乡那么大……”

    “你是说,”吴为悚然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不然何必如此?”严清沉声道:“殊不知欲盖弥彰!”

    “难道他们要反了不成?”吴为愈加惊恐。

    “反了也正常,”王贤淡淡道:“你还不知道吧,在江北,我们曾被上万骑兵围剿,要不是莫问用兵如神,我们就直接被做成肥料了。”

    “什么?”这下莫问和严清都吃了一惊,因为王贤之前只是说要秘密抵京,并没有透露实情。手下人虽然都觉着有隐情,但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汉王会出动这种大手笔来对付王贤。

    “大人,看来他们谋反在即了……”严清有些艰难道:“观他们的种种行径,皆是不管不顾,已经连遮掩的兴趣都没有了,这如果不是马上就要举大事,就是他们集体疯了。”

    “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他们才会拼命也要阻止大人回京。”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杨荣,这时也出声道:“因为大人总是能化不可能为可能,现在手里还有强大的北镇抚司,换做我是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大人返京的。”

    “原来我这么厉害……”王贤摸摸鼻子道:“其实我早就料到他们会狗急跳墙,所以才急着赶回京城,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着急……”

    “大人早就料到了?”杨荣和吴为吃惊道。

    “道理很简单,对这两位来讲,不造反就得完蛋。”王贤缓缓走到桌边坐下道:“对汉王来说,去年的连番攻势,已经让他黔驴技穷了,但太子顶了过来,他的希望自然愈加渺茫。而且皇上渐渐察觉,去年是有人在陷害太子,虽然没有明说,但对太子的态度要好了很多,不仅解除了禁足令,还命其再次监国。而对汉王,却不像之前那么溺爱了,胡广门生发动的那次‘请为汉王更换封国’之议,就是明证。皇上暧昧不明的态度,让汉王万分惊恐,最后只能用苦肉计来挺过这一关。”

    王贤说完端起茶盏润润喉,伸手示意严先生说下去。

    “估计这时候,汉王已经对皇上会改变圣意彻底失望了。”严清只好接着道:“因为去年皇帝生气成那样,都没有废掉太子,这说明太子之位还是很稳固的。而且随着太孙长大,皇上渐老,太子的地位就更加不可动摇了。所以摆在汉王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除掉太子,要么就藩!”

    “对汉王这种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就藩无异于坐吃等死,而且一旦太子或者太孙登极,也难保不会清算他。至于除掉太子、虽然形同造反,但考虑到皇上只有他们三个儿子,不大可能再把他也杀了。所以汉王很可能认为,皇上是会接受这个结果的……”

    “末将在山西时,常听说汉王以李世民自居,还非要把天策卫变成自己的护卫,这样他汉王府不就成了天策府?”杨荣震惊道:“没想到他还真想重演玄武门之变啊。”

    杨荣曾听人说,朱高煦的偶像是唐太宗李世民,他经常见人就说:‘我英武,岂不类秦王李世民乎?’这话让远在山西的杨荣听了,都感觉不寒而栗,真有种历史要重演的感觉。

    因为朱高煦与李世民一样,都是皇次子,朱高炽对应李建成,都是长兄皇太子,甚至连他们的弟弟,也有对应关系——朱高燧对应李元吉,都是皇三子。这样朱高煦的潜台词就很清楚了——李世民杀掉李建成当上了皇帝;朱高煦则杀掉朱高炽登上皇位。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朱高煦非常希望把几百年前的那一幕戏再演一遍……

    “汉王想当李世民,可惜今上不是李渊……”听了杨荣的话,严清却冷冷道:“玄武门之变后,李渊不得不退位给李世民腾地方。要是汉王杀掉太子,莫非今上也得重蹈唐高祖的覆辙?”

    “那不可能,今上之深沉谋略、勇毅果决,远非唐高祖可比!”杨荣道:“只要有他在一天,这大明朝就不会翻了天!”

    “说的不错,要是汉王敢来一次玄武门之变,皇上怎么可能容忍此等不忠不孝的弑兄狂徒在世?”严清冷冷道:“真要是这样演下去,八成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是说……赵王……”杨荣不禁对这坐在轮椅上的严先生刮目相看。

    “正是赵王!”严清道:“他大哥二哥杀个你死我活,不管谁赢谁输,恐怕都没有好下场。皇上统共就三个儿子,到时候自然是他这个置身事外的老三得利了。”

    “赵王虽然隐藏的很深,但这二年来还是能发现他心怀不轨的蛛丝马迹,好比晋王朱济熿,就是在赵王的支持下诬告兄长上位成功。白莲教刘子进反叛,也跟他脱不开干系。所以我认为,他是相当有野心和手段的,而他实现野心的手段,一定是怂恿汉王造反!”王贤点点头道:“至于纪纲就更不用说了,皇上今年初的一系列举动,早就让他生出‘兔死狗烹’的恐惧感,撺掇汉王造反也在情理之中。”

    “看来应该是这样的。”吴为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汉王和纪纲,现在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因为在他们眼里,太子殿下已经是死人了……”说到这,他不禁心里打鼓,真要是到了白刃相见的时候,威名赫赫的北镇抚司,还真不如随便一卫兵马好使。

    “其实他们还是很小心的。”严清道:“比如他们花大力气拔除了镇抚司的暗桩,就是想尽量避免暴露,这样到时候发动起来能更突然。至于那些公然抢粮、械斗的举动,其实是汉王府一贯的操行,只要皇上不在京里,他们都是这样,没必要少见多怪。”

    “那他派遣两卫兵马围杀大人怎么算?”吴为有些不服气道:“这件事总瞒不住吧?”

    “人家会说,那两卫兵马分明正好是拉练经过的好么?”这次王贤接话道:“就算发生交战也是误会一场,毕竟那是一千精锐骑兵,还有一半蒙古人,凤阳卫说自己误会了也说得过去,皇上就算真追究责任,也得各打五十大板。”王贤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腮道:“毕竟我的侍卫严重超标了。”

    “那板桥驿的一战怎么算?”吴为追问道。

    “一样可以拿蒙古人说事儿……”王贤叹口气道:“朝中有人好说话,就算他们杀了我也是误杀,顶多把几个军官革职查办,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

    “真是无法无天了!”杨荣没想到,在江北那种形同造反的恐怖场面,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我们判定汉王和纪纲会造反容易。”王贤淡淡道:“但想让皇上相信,却是难上加难。别说让皇上相信了,就是想让太子相信都不容易。”

    “那麻烦可不小。”吴为道:“皇上远在北京,大人也没有密折专奏之权,只能先让太子爷相信,再做计较了。”

    “是这个理。”王贤点点头道:“不过我们也不能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说着重重一挥拳道:“必须要立即反击!他们怎么对我们的,我们便十倍奉还!”

第641章 相左

    “大人三思,”平心而论,严清对王贤还是很佩服的,只有一点不敢苟同,就是这股子睚眦必报的市井恶霸劲儿。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严清看来,当实力不如对方的时候应该忍让,默默积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才给予致命一击。那才是智者所为,而不是像王贤这样,被人欺负了就马上要报复回来。“如今敌人锋芒正盛,我们和他们硬撼,不是明智之举。”

    “明智不明智,那是你们读书人的道理!”王贤却不以为然道:“我们武人讲的是快意恩仇,谁欺负了我兄弟,我却不想着报仇,那我这老大也当到头了!”

    “大人……好像也是读书人吧。”严清无语道。

    “呃……是么?”王贤一阵汗颜道:“我是读过几天书,还侥幸中过举人,”说着,他的目光坚定起来道:“但现在我是武将,就只能按照武人的规矩办!”

    “规矩有那么重要么?”严清无奈道。

    “对文人来说,礼仪有那么重要么?”王贤反问道。

    “当然……”严清不假思索道。

    “那规矩之于武人,就像礼仪之于文人。”王贤沉声道:“我意已决,先生无需多言了。”

    “哎,大人……”严清只好退一步道:“就算大人要反击,但我们现在的实力严重受损,如何跟纪纲的人斗?总不能让北镇抚司的锦衣校尉上街头斗殴吧?”

    “当然不能用正式编制的人,我有秘密武器的。”王贤上辈子就知道,想要做出格的事,靠正式工是不行的,还是得靠万能的临时工。他看一眼吴为,笑道:“那些武林高手都送到京城了么?”

    “上个月就到了。”吴为露出一丝苦笑道:“两千多号人把咱们在京城的几处牢房都填满了。”这还是拜汉王遇刺一案所赐,永乐皇帝雷霆震怒,命北镇抚司在全国严打帮派会堂。虽然真正强大的地头蛇,是不会在这种漫天撒网似的行动中中招的。但地头蛇们很乐意配合官府,将能威胁到自己的势力、或者平素看不顺眼的势力铲除喽,将其老大送入京城安享天年。

    虽然官府更是应付公事,但全国两京十四省,一千多个县,哪怕是应付公事,最后送到京城的各路武林人士、帮派分子,也超过两千之数了……看管数目如此巨大的危险分子,哪怕对北镇抚司也是沉重的负担,然而王贤却无视因此造成的巨大亏空,反而吩咐对这些武林人士好吃好喝好伺候……

    “都教育好了么?”王贤问道。

    “应该差不多了,就差大人一锤定音了。”吴为道,这段时间他主要就在忙这件事,也因此躲过了一劫,没像二黑他们那样浑身是伤。

    “好。”干这种事王贤是驾轻就熟了,笑道:“等我拜见了太子殿下,便和你一起过去瞧瞧。”

    “大人莫非要用那些江湖人士对付纪纲的人?”严清瞪大眼道。

    “怎么样,高招吧?”王贤得意的笑道:“纪纲的那些密探暗桩什么的,也不过都是些帮派分子、地皮恶霸之类。我这可是从全国搜集到的帮派头子、超级恶霸!把这两千多人放出去,京城内外还有别人混的份儿么?”

    “大人……”严清简直要抓狂了,无语道:“这……这简直是胡闹啊!”

    “不过是他做初一,我做十五罢了。”王贤淡淡道:“这些事情先生可以不用过问,全让吴为一手处理就是。”

    “哎……”严清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当天下午,王贤便去拜见了太子。

    太子早知道王贤回来,因此午后没有安排任何事情,专门在书房等他前来。

    “为臣拜见殿下!”

    “仲德,快快起来。”太子看着王贤,一脸后怕道:“看到你没事儿,实在是太好了。孤听说你在板桥镇的事情,担心的好几晚上睡不着觉。”

    “让殿下挂心了。”王贤轻声道。

    “你我情同父子,还用说这种话么?”太子摆摆手道:“想不到我那二弟为了对付你,竟然如此疯狂!实在是丧心病狂!”

    “其实他对付为臣只是手段,目的还是为了对付殿下。”

    “这个我知道,他将你看成眼中钉、肉中刺,还不都是因为我?”太子叹口气道。

    “臣不是这个意思。”王贤正色道:“臣认为,这次在板桥镇的行动,只是汉王计划中的一环,他已经在展开一场针对殿下的行动了!”

    “你是说他建天策左右卫?”太子道:“还有在长江训练水师?”

    “是。”王贤也懒得跟太子打太极了,径直言道:“他要不是想造反,就是活腻了,不然怎会做这些事情?”

    “造反……”太子面色一紧,旋即想起杨士奇说的‘郑伯克段’的故事来了,“那还不至于吧,大明朝有皇上在,谁也反不了天!”

    “是,只要有皇上在,谁也翻不了天!可皇上在北京,一年半载不会回来。”王贤沉声道:“而且汉王也不是要翻天,他只是要除掉自己的太子哥!”

    太子面色愈加沉重,他想不到王贤一回来,就抛出这种令人窒息的话题。沉默半晌,朱高炽才缓缓道:“就算杀了我,他也当不了太子。”

    “理是这个理,可汉王不会这么想,他已经让纪纲和赵王灌了一脑子**汤!”王贤道:“殿下,就算我小题大做,您也不能掉以轻心。在您这个位子上,必须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哎……”太子长叹一声道:“仲德怀赤诚之心、道肺腑之言,孤岂会当成耳旁风?”说着又叹一声道:“只是我现在身处嫌疑之地,父皇又偏听偏信,任他闹得再厉害,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也只能冷眼旁观……”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殿下下决心和他们放手一搏,就能找到确凿证据,”王贤断然道:“殿下下不了决心,就永远找不到确凿证据。”

    “这个么……”朱高炽没想到,自己最倚仗的智囊和大将,看法竟如此相左。“尚需要从长计议。”

    “殿下,局势已经危若累卵,我们便如头顶悬湖,那湖水已经越涨越高,随时都可能会决堤。”王贤眉头紧锁道:“这时候只有先下手为强,迅速控制他们,搜集铁证,请皇上处置他们!”

    “哎,这为免有要挟君上之嫌。”朱高炽为难道。

    “殿下,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王贤沉声道:“何况到时候,我们可以把责任都推到纪纲身上,殿下就是力保汉王也未尝不可!”

    “哦……”朱高炽闻言心下一动,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王贤该说的都说了,见朱高炽陷入沉思,他便安静的等着太子的决断。

    良久,朱高炽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虽然顾念手足之情,但无奈有人终怀狼子之心,若是一味怀柔,反而是害人害己。”

    “殿下英明。”王贤忙奉上马屁一记。

    “这样吧,你可密切监视对方,做好完全准备,一欸他们要发动,或可先下手为强。”朱高炽谨慎的措辞道:“但要切记切记,必须要得到确凿证据,才能对……纪纲动手。”

    “那汉王呢?”王贤有些傻眼,此次汉王和纪纲乃是狼狈为奸,只有狼和狈一起打才行,若是只打狼不打狈,必被狈咬;若是只打狈不打狼,则会被狼吃掉。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信太子不明白。

    “汉王,终究是父皇的儿子,”朱高炽有些不敢跟王贤对视,缓缓道:“我们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有父皇才能决定,是否药将他绳之于法。”

    “……”有那么一瞬间,王贤真想撂挑子,太子这做派,跟当年靖难之役,建文军派五十万大军北伐,临行前拉着主将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勿要伤我皇叔’有何区别?

    “哎,仲德,实话对你说吧。”朱高炽也觉着心下有愧,无奈解释道:“一来,几十年的手足兄弟,我确实不忍心亲手对付他。二来,那班文臣也认为,我身为储君,当为天下人的表率,以兄克弟,总非仁义之举,是以都不支持我对付汉王……”

    “他们那是迂腐之言,”王贤气愤道:“难道汉王以弟克兄就是理所应当么?”

    “这,他真要是要造反,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朱高炽轻声道:“只是现在他反迹不彰,更无实质行动,我若是先动手,哪怕理由再充分,也免不了被天下人、被父皇误会的……仲德,请你体谅我的难处。”

    太子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王贤还能说什么?只能艰难的点点头。“臣知道了……”

    “我就知道仲德最识大体!”朱高炽也松了口气,又觉着对不住王贤,忙道:“放心,我只是让你先不要动汉王,至于纪纲,你想怎么斗怎么斗,他有汉王这个靠山,你也有我给你撑腰。”

    “是。”王贤垂首应声。

第642章 王贤的秘密武器

    从太子那里出来,王贤调整好心情,才回家拜见父母兄长。

    家里人已经知道他回来了,早就准备好了筵席等着他,见到一家至亲,王贤彻底把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和家里人吃了一顿和和美美的团圆饭。

    席间,老娘三句话离不开她的孙女,又是问孙女多重,又是问长得像谁,又是埋怨王贤不把孩子带回来给自己看看。末了还忍不住叹气,我老王家这几年是怎么了,老大生了俩闺女,老二又生个闺女……却说侯氏去年又诞下一女,因为她存在感太弱,竟没有交代。

    王贤笑道:“娘这话不对,您去年不是给我们添了个弟弟么?”

    一句话说得王老爹一口酒喷了王贵一脸,老娘也臊得满脸通红,骂王贤道:“你如今都是大官人了,怎么还跟个猴子似的。”

    “我就是当了宰相,不也是你儿。”王贤笑嘻嘻道。

    “也对。”老娘转怒为喜,对大肚子的林清儿道:“有道是事不过三,咱们是事不过四,我看清儿这一胎,准保是个男孩。”

    林清儿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在桌下使劲握一把王贤的手。王贤会意笑道:“娘,平常心就好了,就算又是闺女也挺好。”

    “嗯,平常心平常心,反正日子还长着呢,就不信能连生八个闺女!”老娘信心十足道。

    一家人说说笑笑,到了深夜才散。

    月下,王贤扶着行走不便的林清儿在院中散步,林清儿对宝音的情况十分关心,从产前的情况到产后的恢复,都问的十分细致。

    王贤知道,她除了一份关心之外,还有取经的意思,便将宝音的情况细细讲给她听。谁知道不停不要紧,一听把林清儿吓得手脚发颤,“官人,宝音那么健壮,生产都那么危险,我这么弱的身子,怕是更顶不住吧?”

    王贤忙搂住妻子丰腴的腰肢,柔声安慰道:“她本来应该很轻松的,但在生产之前,部落陡遭大变,又有强敌入侵,不得不迁徙避难,伤身加劳累,结果动了胎气,孩子早产,才会如此惊险。”说着笑道:“你在京城安心调养,管他外面风吹雨打,都有我给你挡着,反而会比她好很多。”

    “哎,宝音妹妹真不容易……”也许是有了共同的经历,林清儿对宝音已经从义务层面的接受,升华到感情上也能接受了。

    “是啊。”王贤叹口气道:“她不容易,你也不容易……”

    “官人更不容易。”林清儿轻声道。

    “我有什么不容易的。”王贤呵呵笑道:“我又不用怀胎十月,不用生产。”

    “外面的事情,妾身也是知道一些的。”林清儿幽幽道:“已经吩咐下人,尽量不要出门,一应采买也尽量让人送货上门了。”

    “真乃贤妻!”王贤赞一声,点点头道:“你这么做是对的,现在皇上不在京里,颇有些山中无老虎的意味,有些人要狗急跳墙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我回头也会跟家里说说,尽量不要出门,以免遭到不测。”

    “那官人会不会有危险?”妻子最关心的始终是自己的丈夫。

    “我反倒没事,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他们没法直接对付我。”王贤宽慰着妻子道:“总之最多一年半载,过去这段,就天下太平了。”

    “嗯。”林清儿乖巧的点点头,轻倚在丈夫怀里。“家里的事情官人不用担心,有银铃帮着分担,我也累不着。”

    “辛苦娘子了……”

    通常提起诏狱,人们会马上想到北镇抚司衙门里那座阴森的灰青色建筑。但其实只要是皇帝钦命设立的监狱,就可以统称为诏狱。

    因为皇帝一道‘侠以武犯禁’的诏旨,天下的武林人士、帮派头目便遭了殃,被各地官府抓起来解送进京,关在北镇抚司为他们特设的诏狱里。

    这些特设的牢房,虽然也名为诏狱,但比起北镇抚司那种铁槛锒铛的阴森地牢,不啻于天上地下。尽管外面一样都是布满荆棘的高墙,但高墙内的牢房是一排排采光通风都不错的砖房,关在里头的人还可以到院子透气。

    牢房里是大通铺,但被褥铺盖都是新的。每天伙食也是两干一稀,中午和晚上有荤有素,白面馍馍管够。而且也没人审问,也没人用刑,只有个小胖子会每天来找人喝茶聊天……

    关在里头的江湖人士、帮派分子,好多都是蹲过各种州县大牢的,刑部天牢、镇抚司诏狱也不是没人蹲过。那都是抱着入地狱的念头来的,哪曾想除了没有自由之外,却像进了天堂一样。二十多天下来,这帮家伙竟大都白胖了不少,蹲大牢蹲得这么滋润,也是千古少有了。

    起先他们还担心,猪养肥了是要等过年吃肉的,朝廷把他们养肥了,不知道是想干什么?但吴为不断谈话,他们也打消了疑虑,知道朝廷竟是有招揽他们效力的打算。

    这一认知让好多人暗暗盘算开了,大多数被关进来的家伙,都是在原籍没有官府做靠山,被同行给算计进来的。那都是吃够了没有靠山的苦,现在竟有给北镇抚司做事的机会,那岂不朝廷都成了自己的大靠山?这等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竟然天上掉馅饼,砸到他们头上,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当然也有不想当朝廷鹰犬,一心一意想回乡报仇的,这些人显然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对这些人,吴为只说一句话,不给朝廷做事,就去真正的诏狱坐牢吧……登时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乖乖答应给朝廷做事。

    所以到这会儿,几乎所有人的工作都做通了,大多数人打定主意要投靠,小部分不情不愿的,也不敢再废话。只是吴大人说了也不算,说还得等镇抚大人来,跟大家面谈。

    这天中午吃饱了饭,诏狱高墙下坐满了一串江湖人士、帮派老大。

    晒着太阳吹牛皮,素来是囚犯们的最高享受,尽管他们之前都是有身份的人,但一旦蹲了监狱,一样不能免俗。

    而且因为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以比普通囚犯还注重尊卑高低。譬如南墙跟下位置最好的一排位子,就是十三名地位最显赫、武功最高的老大的专座。为了能争到其中一个位子,这些江湖大佬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文正武斗,才最终排定了这十三把交椅。

    坐在为首位子的,是正经的排帮大佬龙五,人送绰号‘过江龙’,在外面时,手下小弟过千,在湖广一代的水面上,他的话比官府还好使。按说以他这样身份,这次是万万不会被抓来蹲大牢的。无奈他的威望已经威胁到了排帮帮主,结果被帮主大人给算计了,带着几个小弟到总舵议事,结果门还没进,就被官府给抓了,连夜解送进京,连让他兄弟营救的机会都不给。

    龙五左边坐第二把交椅的,是山东地面有名的响马头子胡三刀。这老兄也不得了,手下的响马有两千之数。其实山东按察司也没想着抓他的,只是这位大哥常年嚣张惯了,行事太张扬,听说济南府最有名的清倌儿赛仙姑要开脸,竟假扮成商人进了济南城,巴巴的想要梳拢了这山东地面的一枝花。结果被仇家认出来,在赛仙姑的床上被逮了个正着。

    山东按察司没留神逮到这么条大鱼,第一反应竟不是高兴,而是害怕。他们担心胡三刀手下那些响马会来救主,哪敢关押这个烫手的山芋,可也不能把他放了。正好朝廷下了这道救命的旨意,按察司连审都没审,就连夜把他送进京城来了。

    按说胡三刀的实力和名气,那是不亚于龙五爷的,大家一条混江龙、一头坐地虎,本来就难分伯仲。但龙五爷豪侠之名传遍武林,口碑比胡三刀这个打家劫舍的响马头子好多了。所以在大家的拥护下,龙五爷坐上了头把交椅,胡三刀只能屈居老二。这让当惯了老大的胡三爷一直不太痛快。

    至于坐龙五爷右手的,乃是鼎鼎有名的盐帮后起之秀邓小贤,这个私盐贩子是近二年才崛起的,一度垄断了河南的私盐,又雄心勃勃想插手两淮的盐业。自然引起了那些老私盐贩子的极大不满,这次趁着朝廷严打的机会,就联手把他送进了京城……

    按说邓小贤的实力也不弱于前两位,财力更是远超他们,而且年轻锐气,更有不服气的道理。但是他这个人颇具反思精神,从一被抓起来就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太急着上位、吃相太难看,才惹得老家伙群起而攻之。所以他痛定思痛,改正错误,打定主意要尊老敬老、韬光养晦,是以他非但没有跟二位老大争,反而对他俩都十分尊敬,两人有时候发生口角,他都是那个和稀泥劝架的。是以二位大哥对他都很顺眼,时常流露出要拉他一起对付另一位的意思。

    每每此时邓小贤都劝二位大哥以大局为重。什么是大局?那就是现在大家都在蹲大牢,有什么好争的?争来争去不就是个牢头狱霸?总之是狱友一场,还是且住且珍惜吧。

    明明是他在和稀泥,可两位老大却愈加看重他,不得不说反思的力量是无穷的。邓小贤心说我要是从前就这样,也不至于被人挤兑到牢里。可惜人生不能重来,只能一天天捱下去,看看有没有机会重获自由再说……

第643章 三刀

    至于其他十位大佬,成色上虽然比这三位差一些,但也要么是些横行一府的人物,要么是在大帮派身居要职,要么是特别能打却不会做人的那种,放到外面都是些响当当的人物。此刻却只能排成一排,在南墙根下捉着虱子晒太阳。

    捉虱子是用手的,嘴上也不能闲着,自然要大吹牛皮、猛侃光荣历史了。这可是胡三刀的长处,他的响马呼啸四方,整日里刀头舔血,就是不吹牛,也能讲上个三天三夜。不像龙五爷,其实是半黑半白的营生,日子过得总体四平八稳,平生最刺激的一回,就是他被捕的那次,自然也不能拿出来讲。所以每到此时,龙五爷只能微闭着眼假寐,听胡三刀在耳边聒噪:

    “那一年,老子带兄弟们到鲁南打食,才进地头就听微山湖上的湖匪头子陈大眼放话说,要让老子有来无回!”

    “哇,陈大眼,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连朝廷的漕运都敢劫,官府还拿他没办法!”这种关公战秦琼的段子,自然是众人的最爱,呼啦一下都凑过来。

    “不错。”见听众如此热情,胡三刀得意的瞥一眼龙五爷,瓮声瓮气道:“他手下人是不少,光船就有上千条……”

    “这也太吹了吧……”假寐中的龙五爷,实在忍不住讥讽一句:“我排帮纵横长江,都没有一千条船,他一个微山湖的水匪,能有一百条船就撑破天了。”

    见吹牛吹过了,胡三刀老脸一红,挺着脖子道:“老哥这就抬杠了,你说微山湖上有没有一千条船?整个微山湖哪个敢不听他的?”

    “你这么论……”龙五爷闭上眼:“我就没什么好说了。”

    “后来呢?”邓小贤马上和稀泥道:“你们二位一个水上的龙王,一个陆地的霸主,这要是对上可有意思了。”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点头。

    “谁说不是呢?”胡三刀得意洋洋道:“我一到地界,他果然给我下了帖子,说请我到微山岛上吃螃蟹。”

    “哇,这是让三爷下水啊!”

    “是啊,我能那么傻么?我立即回了一贴,请他到济宁府来吃甏肉干饭……”胡三刀得意道。

    “哈哈哈,三爷这手妙啊,针尖对麦芒!他要是不敢来,就不能怪三爷不敢去。”众人大笑起来,又急切问道:“那后来呢,到底吃的是螃蟹,还是干饭?”

    “都没吃成。”胡三刀得意道:“后来我在济宁打转了两个月,这孙子就没敢上过岸。等我都离开鲁南了才又蹦出来说,也就是胡三刀跑的早,不然非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道:“光剩嘴上功夫了,三爷就该杀个回马枪,看他还怎么说。”

    “那倒没有……”胡三刀挠着肚皮道:“老子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他拉锯?不过这次我就知道了,但凡水上混饭吃的,都他妈是一张嘴,遇到真事儿就驾船开溜,等风头过了再出来放嘴炮。比不得咱们在路上混饭吃的,那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这下没人敢笑了,因为傻子都听得出,胡三刀这是拐着圈的骂人家龙五爷呢。见龙五爷一张脸酱紫酱紫的,众人都很紧张,不知道待会儿老大老二吵起来,他们该站在哪一边。

    “好了都别围在这儿了,大热的天,一身臭汗,都散了吧。”还是邓小贤说话,众人如蒙大赦,呼啦一声散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一散,还立在那里的三位就显出来了。

    “哎呦,这不是吴大人么?”邓小贤马上蹦起来,又看见吴为垂手立在一旁,为首的是个面生的年轻人,他忙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可就是……王大人?”

    “不错,本官王贤。”王贤没穿官服,背着手笑眯眯看着这邓小贤。

    这下龙五也坐不住了,忙给王贤磕头,被他一把扶住,朗声大笑道:“您这一把年纪,本官可消受不起,就免了吧。”

    这话说得龙五心花怒放,顿时对这位大人生出许多好感。

    胡三刀板着个脸,本来不想起来,但见龙五和邓小贤都那样了,只好也起来,作势要跪。

    “哈哈哈,也免了吧。陈大眼那样响当当的人物,都不敢和三爷罩面。”王贤大笑着摆手道:“下官哪敢在三爷面前托大?”

    见自己吹牛都被听到了,胡三刀老脸一红,讪讪道:“当不得真。”

    “三爷不必自谦,你是什么样的人物,本官还是如雷贯耳的!”王贤笑道:“胡三刀,原名胡三,青州府胡家村人氏,当年靖难之役时,你带着一帮兄弟投了南军,你还当上了百户。结果转眼南军一败,便被遣散。你和兄弟不想回家种地,就落草成了响马。十几年来在山东一地做了不少案子,官府都拿你没辙。”

    王贤在那里如数家珍,胡三刀却感觉自己像光着腚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点**都没了……可对方是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不管人家怎么说,他都得老实听着。

    “不过,你还算盗亦有道,从不对穷苦老百姓下手,也不许手下****妇女。而是专门勒索豪门富户,打劫来往商队,劫来的钱粮吃不了,还分给老百姓。所以在百姓中的名声倒也不差,这也是山东响马那么多,最后你发展壮大起来,名声也最响的原因。”

    这番话说得胡三刀热血沸腾,骄傲的挺起胸膛:“俺们山东的老百姓都精穷精穷的,就是把他们搜刮个底掉,也没有几个铜板。老百姓的钱财都去了土豪富户那里,俺当然知道该拿谁开刀了!”

    “呵呵……”王贤淡淡一笑,话锋一转道:“你是家中独子。如今,令尊已经过世。家里尚有老母在堂。你有一妻两妾三个儿子,不过孩子还小,你那一大摊子家业,现在全靠你浑家在支撑。不过你那拜把子弟兄刘麻子,最近好像在打坏主意,让人担忧……”

    “啊?”王贤要是一上来这么说,胡三刀是断然不信的,但有了前两段做铺垫,他就深信不疑了。登时焦急起来:“刘麻子这个王八羔子,老子要扒了他的皮!王大人,咱们打个商量,你放了我,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再回来。”

    这番话让众人暗暗咋舌,心说三爷还真敢想,把诏狱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没问题。”但是万万没想到,那位王镇抚的回答更惊人:“情况紧急,你现在就可以走!”

    “大人不是开玩笑吧?”这下轮到胡三刀不敢相信了,其实他说这种话,自己都没指望王贤能回应。

    “你很想我在开玩笑么?”王贤淡淡笑道。

    “当然不想。”胡三刀打个激灵道:“那我这就走!”

    “那本官岂不成了私放囚犯?”王贤笑道。

    “那大人什么意思?”胡三刀有些糊涂了。

    “本官虽然是镇抚司镇抚使,却也没有权利私放囚犯,”王贤正色道:“只能给自己的部下准假。”

    “……”胡三刀明白了,只犹豫了一瞬间,便单膝跪地道:“我愿接受大人招安!”

    “哈哈哈……”王贤十分欣慰,暗道这些江湖大佬虽然平时看着挺浑,但果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双手扶起胡三刀道:“三爷,如今是太平盛世,当响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就算你能这样一辈子,总得为手下的弟兄,和自己的儿孙考虑一下吧。”

    “是。”胡三刀点点头,心头有点苦涩,又有点释然。对一个大名鼎鼎的响马头子来说,这结局似乎不如被朝廷凌迟处死来的符合身份。但想想自己的老娘妻儿,又难免英雄气短,只能低下他桀骜不驯的头。

    “三爷现在可能心里还有些疙瘩,”王贤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但时间会证明,这是你一生最明智的选择!”

    “恩。”胡三刀这种精明过人的人物,自然不会干那种当了孙子还摆脸色的蠢事儿。缓缓点头道:“俺老胡往后就跟大人干了。”

    “好,你先去跟他们办下相关的手续,然后就赶紧回山东吧。”王贤正色道:“不知道你需要多少人护送?三百够不够?”

    “一个也用不着。”胡三刀虽然拒绝了王贤的好意,心里却热乎乎的,咧嘴道:“俺老胡不是吹的,只要我走出大牢,外头肯定有兄弟接应。只要俺出来的消息一传回山东,保准没人敢再打坏心思。”

    “呵呵……”吴为笑道:“这么说三爷可以不用亲自回山东了?”

    “还是要回的……”胡三刀讪讪道:“别的不说,俺得让俺老娘看看俺才行……”

    “应该的。”王贤点头道:“三爷快走吧。”

    “谢大人。”胡三刀朝王贤行一礼,迈了一步又面色古怪的问道:“大人不担心我一去不返了?”

    “三爷这种一诺千金的汉子,我信得过。”王贤正色道。

    “承蒙大人看得起。”胡三刀咬牙点点头道:“那咱们一个月后见!”

    “好。”王贤点点头。

    “回见了,诸位!”胡三刀朝众人团团抱拳,众人也纷纷道珍重。

    这时候大门打开,胡三刀便在众人的注目下,大步走了出去。

第644章 入伙

    众人一直望着出口方向,直到大门再次关上,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倒不是他们对胡三刀有多留恋,而是因为他们对自由的渴盼。相信这时候要是王贤说一句,有谁愿意跟他一样,估计绝大部分人都会先走出这扇门再说。可偏生王贤不这样问,他把目光转向了龙五爷,只问他一人。

    “五爷,您想回去么?”

    “呵呵,大人,我不想。”听了龙五爷的回答,众人相当意外的‘咦’起来。

    但王贤显然并不意外,他微微笑道:“为什么呢?难道五爷觉着这里伙食不错,住得也还行?所以决定常住了?”

    “当然不是。”通过刚才王贤对胡三刀的态度,龙五爷就知道这位大人是不喜欢废话的。他自然也不会拐弯抹角,自讨没趣了。“实在是故园虽好,却会要了我的老命。”

    “此话怎讲?”王贤笑问道。

    “大人应该知道,老朽是如何进来的。”龙五爷苦笑道:“不是老朽自夸,我在进来之前,就连湖广的布政使、按察使,都会客客气气叫我一声‘五爷’,可就这样我还是被稀里糊涂抓进来,仔细一想,不全都明白了?”

    “五爷是说,担心回去后会有人对你不利?”王贤道。

    “那是肯定的,他们那些人敢动我,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的,”龙五爷苦涩道:“估计这会儿,我的手下和地盘,全都成了别人的了。老朽可没胡三刀那种自信,我要是就这么回去,就是自寻死路了。”

    “那五爷有什么打算?”王贤道:“难道一辈子不回去了?”

    “回是肯定要回的。”要不怎么说人老成精呢,胡三刀会被王贤感动的五体投地,龙五爷却能从他的造作里,明白王贤真正的意图。“但老朽想的是跟着大人踏踏实实干几年,混个衣锦还乡,看看那帮王八蛋,会不会把吃下去的全吐出来!”

    “还是五爷有见地。”一旁的邓小贤开口道:“其实别看我们原先自以为是,但扪心自问,为什么倒霉的是我们,不是别人?显然是我们还斗不过别人。”此言让众人默然点头,这是他们一直不愿触碰的话题,但的确是事实……

    “既然我们当时都斗不过人家,凭什么有自信说,回去就可以反败为胜?而不是被再次加害?”邓小贤接着道:“反正我跟五爷一样,是不会这么的回去。”说着朝王贤恭敬道:“小人愿为大人鞍前马后,不知可乎?”

    “哈哈哈,求之不得啊!”王贤欣慰的大笑着一手拉着龙五爷,一手拉着邓小贤的手道:“二位以后就是本官的左膀右臂了。”

    “这下连我都得管二位叫大人了。”吴为从旁凑趣的笑道。他会因为王贤重视严清而感到威胁,但王贤再重视这些人,他也不会当回事儿。

    两人当然也有自知之明,哪敢在吴为面前托大,忙连称不敢。

    吴为给王贤搬来个杌子,他便坐在众人中间,一脸感同身受道:“其实你们在家乡的遭际,我大都有所了解……那真是一人一笔血泪账,等着回去跟对头算!”

    众人黯然点头。

    “但就像五爷和小贤说的,现在还乡报仇的时机还不成熟,若能为朝廷立下功劳,当上锦衣卫百户、甚至千户,你就是孤身回去?谁敢动你一一指头?何况到时候带着上百名锦衣卫衣锦还乡,你们想会是个什么场面?”

    “那肯定是很弔的……”众人忍不住意淫起来,笑道:“到时候那帮家伙要么望风而逃,要么就得跪在咱们家门口求饶命!”

    “哈哈,是啊,所以未来还是很美好的。”王贤笑道:“本官是你们最坚实的靠山!”

    “我们一定跟大人好好干!”“就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纷纷表起了忠心。

    “我怎会让你们赴汤蹈火呢?”王贤笑道:“放心,就干你们的老本行。”

    “我们的老本行?”众人讪讪道:“在大人眼里无非就是帮派械斗抢地盘之类。”

    “对,就是干这个。”王贤点头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们北镇抚司现在面临着严峻的挑战,我们在京城内外上百个据点,都遭到了敌人的攻击,损失十分惨重,现在已经十不存二。就是剩下的两成,也已被迫转入冬眠了。”

    “大人所指的敌人是……”有人小心翼翼问道。

    “我绝不瞒着大家。”王贤淡淡道:“我们的敌人是纪纲,那个大名鼎鼎的特务头子!”

    “哦……”众人虽然极力想要镇定,却忍不住纷纷倒吸冷气。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这个恶贯满盈的野心家,正走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王贤沉声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埋葬他,换取属于自己的荣光!”

    “是……”众人纷纷应声,但声音小了很多。人的名、树的影。纪纲已经独逞淫威十几年,尤其是在京外,早就是止小儿夜啼的凶神了,显然竟然听说要跟他对着干,就是龙五爷也心里打鼓。

    “太子殿下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王贤道:“而我能以浅薄之基、下位之官,在短短半年时间便与他分庭抗礼,更离不开皇上的支持。自古至今,从没有皇帝和太子同时支持的人,不能成事!所以我是坚信,现在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只要能撑过这一段,必将有光明的未来在等着我们!”

    听王贤这么说,众人的情绪稍稍放松一些,纷纷小声道:“我们江湖中人,不就是讲究一个富贵险中求。要是事情不难,王大人又何必找我们来呢?”

    “好了,我能体谅大家的为难,便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王贤淡淡道:“三天后给我答复,愿意加入的我双手欢迎,以后我们便是生死兄弟。不想蹚这浑水的我也理解,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大人,我先表个态。”从王贤进来起,一直两眼放光紧盯着他的邓小贤道:“不管怎样,我是一定会跟着大人干的!”

    “好!好!”王贤对这个上道的小子,自然也是赞不绝口:“那本官也表个态,先给你个锦衣卫试百户,过一段时间就给你转正!”

    “谢大人!”邓小贤单膝跪地,喜不自胜。

    “那老朽也表个态,”龙五爷拢须笑道:“刚才都说了,要踏踏实实跟大人干,自然不能食言。”

    “哈哈好,五爷老当益壮!”王贤大喜笑道:“实在是后辈楷模!小贤,我给五爷个副千户,你没意见吧?”

    “当然没有,”邓小贤通情达理道:“五爷过的桥,比我走得路还多,要是跟我一样,小人还不安心呢。”

    “好,有这份度量,将来你的出息何止是千户?”王贤欣慰大笑。

    “大人,我们也没什么好寻思的!”见两位大佬如此坚决,登时许多人按捺不住:“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就把这条命卖给大人,搏个前程出来!”众人都不傻,知道现在投诚和三天后投诚,得到的待遇,以及在王贤心中的地位,那定是大大的不同。所以登时就有百多人嚷嚷着要入伙。

    “好好好,都有奉赏!”王贤对吴为道:“快把大家的名字都记下来,从厚优待!”

    吴为便开始登记。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这就是所谓的羊群效应。见这么多人踊跃报名,原本还想再寻思寻思的,竟也顾不上寻思了,也跟着凑上来报名。只有那些格外慎重,或者信心不足的,依然躲在一边,却也是一脸的纠结。

    最后统计下来,这处牢房关押的四百多江湖人士,竟有小三百人愿意入伙,大大超出了王贤的预计。看来这些刀头舔血的好汉,确实是信奉所谓‘富贵险中求’的。

    “今天某家如虎添翼,实在太高兴了。”王贤大喜过望,又转向吴为道:“让厨房不用作晚饭了,去酒楼定上四十桌席面,我们要好好庆贺一下!”

    “那属下得赶紧去多找几家酒楼了。”吴为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在滴血,暗道大人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才上半年没完,咱们镇抚司全年经费已经花的干干净净,下半年可怎么办?

    当然他不会在这种时候给王贤添堵,脸上挂着笑就出去了。

    这一下午,王贤竟哪都没去,一直在院子里和众人聊天,他虽然读书不太灵光,但记忆力相当惊人,这四百号人的名字,竟然听一遍就记住了,而且能马上和脑海中的档案对上号。虽然没有胡三刀的那么详细,但说出每个人的籍贯、人生的闪光点,已经足以让众人震惊不已了。而那些被他点到名的家伙,自然忠诚度大增,可谓惠而不费。

    等到酒席来了,果然十分丰盛,而且还有酒。江湖众人都好杯中之物,一见到酒便两眼放光。王贤对此知之甚明,敬了三倍酒,便让众人随意,起先众人还有些拘谨,但在酒精的刺激下,很快就按捺不住本性狂呼滥饮,放浪形骸起来……

第645章 入伙

    第二天上午,王贤又造访了另一处诏狱,场面几乎是昨日重现,而且头回生、二回熟,有了昨日与那些江湖人士接触的经验,他的说话做派更符合他们的胃口,使他的当场说服率,高达八成以上。虽然这里面有吴为辛苦的前期铺垫,但看到大人说得那些江湖大佬五迷三道,纷纷纳头便拜,众手下还是对王贤这张能把死人说话的嘴巴,佩服的五体投地。

    美中不足的是,招安大会又是以请客吃饭来结束,在镇抚司日渐庞大的赤字上又添一笔,让吴为头疼不已。

    就这样接连三天,王贤马不停蹄的转遍了所有关押武林人士的诏狱,当场说服率依然保持在傲人的八成以上。而且之前没有当场答应的人中,也纷纷透过看守,向王贤表达自己想清楚了,决定跟着干的意思。最后两千余武林人士,竟被王贤收编了一千八百多人。至于剩下的二百多人,王贤就不再理会了,过几日便转到真正的诏狱里,任其自生自灭……

    就在这时,莫问和程铮也率卫队过江了。正如之前所料,既然王贤已经回京,对方也就没兴趣再对付他的卫队了。不过饶是如此,生性谨慎的莫问,还是将部下分散开来,每次只过江百人。在北镇抚司的接应下,用了大半天时间,安全的将部下全都带过了江面。

    莫问是最后一批过江的,待他下船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站在船头,只见王贤立在江边翘首以待,两人对望片刻,都有唏嘘之感。

    “军师,”莫问走下船板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刻骨,一丝不苟的向王贤行礼。“末将所率一千一百人,已经悉数过江!”说完有些低沉道:“但板桥驿阵亡的一百二十名兄弟,却连尸首都找不回来了……”

    板桥镇一役,虽然是一场完胜,但凶残的敌人,尤其是那些倭人,还是给他们造成了莫大的伤亡。近百名蒙古勇士丧命倭刀之下,还有在院内战斗牺牲的二十几名白甲兵和贴身护卫,把生命永远的留在了那里。当时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收拾袍泽的遗体,但回京后王贤第一件事,就是让镇抚司的人去收尸……就像他在漠北、在广灵做得那样,不能让烈士生归故里,也要让他们在故乡安息。这不仅是对死者的告慰,也是对生者的鼓舞。

    可当手下抵达板桥驿时,却骇然发现,那里的驿站还在接待来往的官员,自然也找不到一具尸首,甚至连厮杀的痕迹都难以发现。询问驿丞,驿丞只是说前几日因为凤阳卫要在此区域演武,命他们回避几日。至于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是茫然不知。

    不过镇抚司的人还是能从砖缝中,发现了没清洗干净的血迹,证明那场恶战确实存在,只是被人事后仔细清理了战场。王贤他们也没指望把板桥驿一战捅到皇帝那,只是为找不到烈士遗体而十分难过……

    “我已经下令追查到底了。”王贤恨声道:“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一个也不放过!”

    “嗯。”莫问点点头,低声道:“必须要用鲜血和人头,震慑住那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

    “嗯。”王贤点点头,道:“一切等回京再说,我还有很艰巨的任务交给你呢。”

    “什么任务?”一听有任务,莫问倒来了精神。

    “这是一场艰巨而特殊的战役,”王贤翻身上马,对与自己并辔而行的莫问道:“你的敌人是纪纲手下的锦衣卫密探,你的任务是把他们的在京城内外的据点全部拔掉,换上我们的旗帜。你的士兵,是一群既能打又有能耐的武林人士。但这些人凑在一起就成了一盘散沙,根本没法和组织严密的锦衣卫密探去斗,所以就看你能不能把他们捏成整体,战而胜之了!”

    “……”莫问一时无语,半晌方道:“军师,我是一名军人,我擅长的是战场厮杀,不是领导帮派……”

    “哎,其实张五来担当这个差事更合适。”王贤叹气道:“但是他放不下那些教徒,来不了京城。我想来想去,只能杀鸡用牛刀了……”

    “军师过奖了……”莫问正色道:“属下不是有意推脱,实在是怕难以胜任,坏了军师的大事……”

    “还真是大事。”王贤笑道:“这次我们的计划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目的是将纪纲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你这边,以掩盖我们真正的行动。”说着叹气道:“这注定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既然你不愿意接,我想想看别人行不行……”

    “军师这样说……”莫问苦笑道:“属下就是不接也得接了。”

    “呵呵……”王贤登时笑起来道:“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只是属下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发展好一个帮派……”莫问无奈道。

    “我不是说了么,你就当成一场战役,把京城当成你的战场,把他们当成你的士兵。”王贤笑道:“然后便撒漫去做,我坚信你这把牛刀,牛都能杀了,杀鸡当然更没问题!”

    “大人还真……”莫问除了苦笑还是苦笑道:“还真看得起卑职。”

    知己知彼、谋而后动是一名优秀将领的必备素质。回到京城,莫问就开始了详细的调查,一方面要调查锦衣卫探子在京城活动的情况,另一方面要调查那些武林人士的性情习惯。不调查不要紧,一调查才发现,军师交给自己的任务,是何等的艰巨。

    首先,纪纲在京城经营锦衣卫密探十余年,早就形成一个组织严密、行藏隐蔽的情报体系。通常人们对锦衣卫密探的印象,总是停留在那些和张狗子一样,游走在街头市面的市井闲汉的程度。但其实那些只是锦衣卫密探体系中,最上不得台面的一种。

    更多的锦衣卫密探,是青楼的老鸨、酒店的掌柜、车马行的当家、甚至衙门里的捕头。还有街上卖肉的老头、专门在官员家当管家的中年人、乃至那些官绅家中的姨太太,都可能是锦衣卫的密探。而锦衣卫的密探组织,也就借助这形形色色的身份,隐藏在这座京城内外,让你总是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又无法抓住它的影踪。

    这是锦衣卫密探阴柔的一面,至于明面上,则是京城大大小小的帮派,基本上都已经被纪纲收编,这些帮派仗着纪纲的庇护,这些年来发展很迅猛,要么势力庞大、要么已经转型成半黑半白,总之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平日里这些恶犬为争抢一块肉骨头,会彼此打得头破血流。但一旦有威胁到锦衣卫的存在,他们便一齐凶猛的扑上去,将敌人撕成碎片。

    当了解了这是一个何等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特务组织,莫问也就明白了大人那套到处建暗堂、布密探,类似帮派分子抢地盘的作法,为什么会失败了?人家明暗结合、早将京城经营的固若金汤,岂是轻易可以攻破的?

    了解了敌人何其强大的同时,莫问也了解到自己将要领导的是一群什么样的手下。简而言之,就是一群危险分子。详细说来,就是一群前帮派大佬、江湖大豪、武林高手、土匪头子等形形色色、无一善类的家伙,组成的一锅大杂烩。诚然,他们每个人实力都很强,但一个个桀骜不驯、阴鹜难明,更兼毫无组织无纪律可言,而且还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十分张扬。

    这很好理解,所谓枪打出头鸟。要不是他们这么张扬,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一步。虽说有邓小贤这样吃一堑、长一智的,但这种聪明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积习难改。在一次莫问垂询他们,有何克敌制胜良策时,他们纷纷提议要建立京城最大的帮派、要成立江南第一武林门派、甚至有人提议要占领紫金山,当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那一次之后,莫问再没指望过他们能出什么正主意……

    冥思苦想了两天之后,莫问一声令下,把一众江湖草莽拉进了幼军军营,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军训,至于负责训练他们的教官,就由五百白甲兵充当了。

    一开始这些江湖大佬还觉着站军姿、踢正步之类的挺新鲜。而且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哪个也是练过童子功、蹲过马步的,所以那些要求根本难不倒他们。所以头几天,一个个都在比着赛着的逞能,倒也挺顺利但是没过了几天,他们便再受不了这种把人当成木偶摆弄的束缚,开始变得忿忿不平,不少人开始想跟教官别苗头了。

    对于这些胆敢不从军令者,莫问毫不客气的军法从事。虽然他们都是以一敌十的武林高手,但在北镇抚司的淫威之下还是不敢造次。何况白甲兵也不是易于之辈,尽管单兵实力不如他们,但三个白甲兵组成三才阵,却让三四个高手也无可奈何。

    在莫问的高压之下,众武林人士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令行禁止一条路,只好收起性子,一板一眼的接受莫问的操练。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他们竟不知不觉习惯成自然,条件反射性的服从起莫问的命令了。

第646章 合纵

    整整一个月的军训后,王贤在幼军军营中,举行了隆重的结业典礼。

    三万凯旋而归、征尘未洗的府军前卫将士,在军营校场上整齐列阵!一个月来,这个偌大的校场,只有不到两千武林人士在接受操练,难免显得空荡荡的。此刻却是刀枪如林、旌旗蔽日,杀气震九霄!

    那些等待检阅的学员们,虽然都是武林高手来着,但在数万军队集结成的阵势面前,还是忍不住一阵阵胆寒。不过看到这么多精锐军队都是自己一边的,自然也让他们对未来的信心大增……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纪纲身后还有个汉王,汉王直接控制的军队,是这个的三倍,间接控制的军队,更是十倍于他们这边。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学员的心情还是很激动的,这种心情在见到皇太孙殿下后,更是达到了顶点。知道京城情势危急,朱瞻基亲率大军星夜南下,才刚刚返京,还没来得及去拜见太子,就先来这里出席这场结业典礼……

    不过在朱瞻基那张黝黑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焦虑,他信心十足的微笑着,朝众学员发表了激动人心的演说,又向他们颁发结业证书和北镇抚司腰牌,可把一群学员给感动坏了。典礼后,朱瞻基又命营中杀猪宰羊、犒赏三军。他和王贤在营中巡视了一圈,两人都被灌了不少黄汤,醉醺醺来到营中点将台上,解开领口吹吹风,心思才恢复清明。

    “殿下其实应该去北京的。”王贤道:“皇帝身边光一个杨荣,抵不过赵王等人的谗言。”此杨荣乃内阁学士杨荣,非王贤身边的山西杨荣。

    “可南京更需要我,你也更需要我。”朱瞻基叹气道:“谁让我父亲从来不肯招惹是非呢?分身乏术,只能先顾这边了。”

    “其实……殿下回来真的太好了。”王贤笑着看向朱瞻基道:“没有你给撑腰,我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哈哈。”朱瞻基闻言笑道:“这话真不像你拼命王二郎说出来的。”

    “没法子,形势比人强。”王贤苦笑道:“谁让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呢?”

    “他们真的已经疯了么?”朱瞻基毕竟离京太久,仅从零零散散的情报管中窥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殿下只消亲自观察几天便知。”王贤叹气道:“我判断汉王和纪纲已经失去在朝堂斗争中获胜的信心,横下心要鱼死网破了。”

    “这两个疯子!”朱瞻基恨声道:“我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太子殿下和那班文官不这么想。”王贤郁闷道:“双方都已经要你死我活了,却还想着要不损道义,只肯被动防守,不许我们主动出击。”

    “我父亲就是太迷信圣人之言了。”朱瞻基也无奈道:“那些文官一拿孔孟之道说事儿,他就无条件信服。”说着看看王贤:“你没劝劝他?”

    “我能劝的都劝了。”王贤道:“可殿下只许我对付纪纲,不许我对付汉王。”

    “……”朱瞻基寻思片刻道:“你别多心,其实这也是我父亲对你的爱护。”说着咬牙道:“你只管专心对付纪纲,我那皇叔就交给我来对付!我父亲管不着我!”

    “只能这样了。”王贤点点头道:“不过你要千万注意安全,我担心他们会铤而走险。”

    “嗯。”朱瞻基知道王贤在板桥驿的遭遇,自然不会大意,重重点头道:“这次不同于以往的勾心斗角,而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你也要注意安全。”

    “是。”王贤颔首沉声道:“不过被动挨打从来不是我们的风格,我要让纪纲付出代价!”

    “不错。”朱瞻基道:“我父亲对汉王束手束脚,但对纪纲却没这个顾虑,你只消放手去做,一切责任我为你承担。”

    “有殿下这句话,我就和他们拼了!”王贤一挥拳道。

    今天是放告的日子,应天府衙门外挤满了告状的人群。当值的推官光状纸就收了二百多份,其中多是控告父兄被打死打伤、妻女被****调戏、家产被侵夺霸占的重案。这些案子,要是放在以前,哪一件都是要重点督办的案子,但这阵子已经是司空见惯,那李推官一边心中暗叹,一边安抚百姓道:

    “你说你们惨?还有比你们更惨的。好比十天前,牛家村的一家七口灭门案,通顺仓过火案,这些重案要案还在侦破中。得等这些案子破了,才能轮到你们的案子……所以先回去等着吧,到时候自然会传你们过堂。”

    百姓虽然心有不甘,但在李推官连哄带吓之下,只好怏怏散去。待人群散了,依然没挪脚的几条汉子,便显得分外扎眼。

    “你们怎么还不走?”李推官边说边抬头,但看清几人的身形后,却面色一变道:“几位是镇抚司的人吧?”

    “北镇抚司,王贤。”被护在中间的一个汉子,掀起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庞。

    “哎呀,是王大人!”王贤来应天府衙不是一天两天了,李推官自然是认识他的,忙起身相迎道:“快里面请,下官这就去通报。”

    王贤刚进了后衙,便见薛居正迎了出来,忙躬身施礼道:“薛府尹!”

    “王大人快里面请。”大家也算是老交情了,薛居正忙一把扶住,拉着王贤也不进客厅,直接就入了内签押房。

    “回京快一个月了吧?”薛居正亲自给王贤斟上茶。

    “整一个月了。”王贤接过茶盏轻呷一口,笑道:“上好的云雾。”

    “你还有心情品茶,”薛居正苦笑道:“老夫都快愁死了。”

    “我也是苦中作乐。”王贤笑道:“说起愁事来,怕是要薛大人更胜一筹。”

    “好,那我就直说了。”薛居正知道王贤不喜欢绕弯子,干脆直接问道:“现在京城乱成这样,那些牛鬼蛇神折腾的百姓民不聊生,你管是不管?”

    “当然是要管的,不然来这应天府作甚?”王贤正色道:“府尹大人,明人不说暗话,那些胡作非为的帮派分子,暗中都是有锦衣卫撑腰的,你敢和我联手绞杀么?”

    “老夫是不会掺合你们之间的恶斗的。”薛居正说着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身为应天府尹,有除暴安民之责,谁让老百姓过不下去,就是我的敌人!”

    “哈哈,有府尹大人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王贤笑道:“那就让我们一起,还京城百姓一个安宁吧!”

    “希望不要前门驱狼,后门进虎。”薛居正目光复杂的看着王贤。

    “你就算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太子殿下?”王贤笑问道。

    “我当然信得过太子殿下。”薛居正苦笑道:“哎,要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打死我也不会二进宫的。”

    “我要是在知道这样,还打死不会接手北镇抚司呢。”王贤深有同感道:“你我为人臣子,身不由己,向来只能任人操弄。只有尽本分,听天命了。”

    “也只能这样了。”薛居正绝非常人,一旦下定决心,也就不再废话。“王大人准备怎么干?”

    “我听说薛大人这些日子,接到了许许多多状子?”王贤问道。

    “是,刚才大人也应该看到了。”薛居正叹气道:“京城百姓遭了殃,自然要找地方说理。说来惭愧,本官薄有清名,老百姓就认准了我这里。然而光我应天府,实在是孤掌难鸣,只能先接下状子,劝回苦主,实在是愧对百姓啊!”说着目光炯炯的望向王贤:“但如果北镇抚司能和应天府联合执法,情况就不一样了!”

    “那样薛大人就说不清楚了。”王贤正色道:“薛大人是个好父母,我不能让你也卷进这团浑水里。”

    “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薛居正沉声道。

    “其实大人只需要发下悬赏文书,”王贤笑笑道:“然后准备好银子,再把顺天府的监狱扩容几倍就成。”

    “哦?”薛居正一听就明白,王贤也不准备出动明面上的力量:“这样当然好了,不过不知老弟有什么顾虑?”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役,现在只能算是热身。”王贤道:“对方既然出的是杂牌,我自然也要用杂牌对付他们。”

    “哦……”薛居正一寻思,就明白了王贤的意思:“这阵子听说大人把那些武林人士收编训练,应该是用在这里的吧?”

    “这些人还有大用,现在不过是小试牛刀。”王贤道:“府尹大人要是手头宽裕,不妨把赏格定的高一些……”说着苦笑一声道:“不瞒你说,这些家伙的一应开销,快要把镇抚司压垮了……”

    “呵呵……”薛居正捻须笑道:“应该的应该的。”王贤这法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要知道应天府的捕快官差,都是京城本地人氏,和那些地头蛇盘根错节、蛇鼠一窝,若靠这些人抓人,恐怕就像宋公明私放晁天王一样,这边不等出动,那边就先通风报信去了,根本指望不得。否则薛居正也不至于到现在按兵不动……

第647章 百恶榜

    薛居正说做就做,第二天,京城内外各处告示牌上,便张贴出了数张巨大的悬赏告示,告示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的人名,旁边还有头像和赏格。赏格最高的达五千两银子之巨,中等的也有千两左右,最低的则是二百两。就算是二百两,在寻常人看来,无疑也是笔巨款了。但是人们只敢围着告示牌窃窃私语,甚至连高声讨论上面的人名都不敢。

    因为那上面一张张恶狠狠的面孔,无一不有着凶名赫赫的恶名,他们或是称霸一方的坐地虎,或是在江上下人肉混沌的混江龙,至不济也是欺行霸市的恶霸头子,卖人肉包子的黑店老板,总之尽是些京城内外的恶人头子,他们无一不背着人命案子,血债累累者更是不在少数,但他们依然在京城逍遥自在。任谁都知道,这些人背后定然有什么大靠山。

    什么大靠山?锦衣卫大头子纪纲是也!有了纪阎王的庇护,他们才能在这天子脚下,连堂堂刑部、顺天府都不敢管。这样一些连官府都治不了、手下小弟无数的凶神,又岂是老百姓敢随便议论的?

    “这是应天府推出的个百恶榜。”有识字的为旁边人介绍起来:“薛府尹给应天府境内的恶人排了个座次,但凡榜上有名者,百姓皆可捉拿后向应天府领取赏金,生死勿论!”

    “啧啧,薛府尹可出血本了,这得多少钱啊?”有人感叹道。

    “哎,连薛青天都开始来这套了……”但也有百姓持不同看法,叹息道:“连他堂堂应天府尹都不敢对付的凶神,还有谁活腻了敢招惹他们?”

    “就是,悬赏再多有什么用?也得有命去花啊?”众人纷纷附和道。

    众人正议论着,人群后面一阵骚动。

    “闪开闪开!”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推开人群,簇拥着一个独眼龙来到榜前。那独眼龙穿一身华丽的直裰,腰间却系着缀满铜扣的大宽腰带,还敞着怀,露着护心毛,虽然打扮的有些怪异,但也算是威风凛凛!

    他的手下也都穿着大褂敞着怀,露出腰里的一截尖刀。大明朝规定,百姓是不许携带利刃的,他们却敢在这天子脚下,肆无忌惮的藐视王法!

    一看到这独眼龙,许多人便畏惧的缩脖退后,有些不认得他的,小声问道:“这谁呀?”

    旁人不敢言语,指指榜上靠后的位置。那些人顺着所指一看,名列第九十七位的名叫赖三,人送诨号独眼龙!再一看画像,可不正是眼前这位么?

    “赖三爷是这条街上的老大,手下好几十个凶横的小弟,这街上所有店铺都得向他交保护费,下馆子那是从来不用钱的……”旁人小声补充着榜单上没有的资料。

    赖三的手下听了十分得意,脸上写满了的骄傲,胸膛挺得老高。但他们的老大却一脸寒霜,啐一口浓痰,骂道:“他妈的,得意个屁!老子差点就倒数第一了。”

    小弟忙劝道:“老大,这榜单也不是全作数的,再说,临街的黑狼老大,还没捞着上榜呢。”

    “嗯。”赖三一想也是,顺天府管着这么多地方,自己能排上前一百,已经很有面子了。正要自吹一番,却看到有个头发花白、面色阴沉的瘦高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赖三一脸骄傲登时化为谦卑,点头哈腰的上前请安道:“这不是白鹰大爷么,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一听独眼龙说出‘白鹰’的名号,人群纷纷倒吸冷气,然后一齐往榜单上看,竟有些激动起来:“是排名第十九位的白鹰,那可是以一当百的绝世高手!”

    “是啊是啊,十年前我在船上,有幸看过鹰爷力战数十高手,最后把他们统统杀光!”人的名、树的影,虽然同样是恶棍,但人们提起白鹰来,显然要比对赖三恭敬多了。

    “鹰爷是长江上第一大帮派,大江盟的护法长老,身份老尊贵咯,想不到能有幸在这里见到。”众人纷纷仰慕的看着那头发花白,面容冷峻、标枪一般挺立的中年男子。

    那叫白鹰的中年男子,对旁人的议论丝毫不感兴趣,他打量下那独眼龙道:“你是?”

    “小人赖三,那次大江盟陈帮主过寿,小人还去送过礼呢。”赖三越说越没底气道:“在院子里向鹰爷请过安的……”

    白鹰认真的想了想,终是摇头道:“不记得了。”

    “鹰爷贵人多忘事……”赖三老脸一红,指着那榜单的末尾道:“小人这次能跟鹰爷同榜,不胜荣幸。”

    顺着他所指,白鹰看了他的名号一眼,淡淡道:“原来是赖三爷。”

    “不敢当不敢当,您叫我一声三儿就成……”赖三的骨头都酥了,忙点头哈腰道:“小人觉着这个榜单编的太差劲,您老怎么数都该排进前十才对。”

    “强中自有强中手,能名列十九,我心满意足。”白鹰虚怀若谷道。

    “鹰爷太谦虚了!”赖三忙捧哏道。

    旁人一听,心说乖乖隆地洞,看到没有,人家都把这榜单当成江湖座次榜了,根本一点都不害怕。

    “官府排出这个名字,倒省了江湖同道一番争执。”白鹰淡淡笑道:“也算是一件好事。”

    “就是就是,这榜单也就这个用处,”赖三继续捧哏道:“别说鹰爷,小人都不信有人敢动我一根汗毛!”

    “呵呵……”白鹰淡淡一笑,双拳爆出一阵脆响道:“还真期待有人能揭榜!”

    “只可惜,要让鹰爷失望了,哈哈……呃!”赖三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未落,便被人从背后一脚踢飞,重重排在告示牌上,笑声戛然而止。

    白鹰神情一沉,虽然他不认识这个无名小卒,但对方胆敢在他白鹰面前行凶,那就是看不起他!

    “朋友!”白鹰霍然转身,只见几个黑衣草帽,脚踏黑靴的男子立在身后,“也太不把我白鹰放在眼里了吧?”

    “白鹰是什么东西……”一个黑衣男子哼一声。

    另一个黑衣男子道:“百恶榜上排名第十九,赏格两千两!”

    “哈哈,竟然这么轻松就逮到一条大鱼,让俺来会会他!”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亮出一双掌心黝黑的铁掌!

    “铁砂掌!”白鹰瞳孔一缩,不禁冷笑道:“看来诸位还真有点本事,可惜想靠这悬赏发财,实在是打错了主意!”话音未落便双手成爪,怪叫一声朝那大个子扑上去!

    “来得好!”大个子早就蓄势待发,见状立即挥舞一双铁掌迎敌,双方利爪生寒、铁掌生风、化成两团影子,你来我往、战在一处!

    见双方一言不合,便打在一起,看热闹的老百姓忙一哄而散,躲得远远地……继续看热闹啊!

    这时候,那赖三也在手下的搀扶下起来,擦一把长流的鼻血,怒骂道:“谁他妈敢偷袭老子,老子非把他手脚砍断,丢进长江里喂……呃……”

    赖三话没说完,就见一个身材矮壮的黑衣人走到面前,这些人脸上都涂了黑炭,也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从他那精光四射的一双招子中,看出这是个内家高手。

    “你不是说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么?”黑衣人冷冷看着赖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他倏地一拳出去,就把躲在两个手下身后的赖三一把提溜出来。再一把,竟硬生生将他一大从头发连着大块头皮扯了下来!

    “啊……”赖三登时没人声的惨叫起来,挥舞着手脚朝他打去:“都傻愣着干啥?快杀了他!”

    赖三的手下这才回过神来,忙从腰间抽出剔骨尖刀,咬牙切齿朝矮壮汉子捅去!矮壮汉子不躲不闪,任两柄刀子刺到肋间。

    “啊!”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惊叫,许多人不忍的闭上眼,也有胆大的瞪着眼,想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喷血景象!

    哪知就在刀要入体的一瞬,他突然动了,那矮壮的身体如游鱼一般,擦着两柄刀刃便揉身上前!只见他怪叫一声,突然放开赖三,一双醋钵大的铁拳,炮弹一般朝左右轰去。两个持刀的汉子毫无反应,便都被他重重击在面颊上,同时惨叫一声,吐血倒飞出去一丈远,轰然倒地后,两腿抽搐不知死活。

    看到这男子的强横表现,赖三其余的手下登时傻在那里,不知该打还是还逃,男子也不跟他们客气,一阵拳脚飞舞,六个大汉便纷纷倒飞出去,步了前两位的后尘。

    看到自己的手下转眼都被打趴下,赖三彻底傻了,两腿颤栗,牙齿打战道:“好,好汉爷饶命……”

    “现在知道求饶了?”矮壮汉子狞笑一声,重重一拳打在赖三的面门上。“晚了!”

    这一拳怕是有九牛二虎之力了,赖三重重摔在告示板上,竟把那两根粗圆木支撑的告示板,震得晃动起来!

    再看那赖三,已是七窍流血,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矮壮汉子郁闷的啐一口道:“不过瘾!”

    “杀人了,杀人了!”片刻错愕之后,人群终于惊慌的四散而逃,一边逃还一边叫唤:“可了不得了,出人命了!”

第648章 报复

    “杀人了,杀人啦……”

    人群一哄而散,几个黑衣黑面人却若无其事立在那,显然也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嘿嘿,三哥你太慢了。”那矮壮的黑衣人见铁掌和白鹰仍没分出胜负,提着那双醋钵大的拳头就要上前相助:“俺都收拾了九个了!”

    “你给我滚远点!”铁掌却不许他帮忙,一边和白鹰打着,一边骂道:“我这一个能打那些废柴一百个!”

    “呵呵,承蒙朋友夸奖。”白鹰闻言也出声道:“许久没碰到你这样的高手了,何必要打生打死?我们不如把酒言欢?朋友若是手头紧,区区两千两银子,在下还是出得起的。”

    两人说话时,拳脚上可都没慢下来,可见都还行有余力。但白鹰说话明显比铁掌更连贯,在实力上似乎要略胜一筹。但是他的心情明显比对方要来的紧张,因为对方还有三个类似的高手在虎视眈眈,若是这些人见势不好,一拥而上,自己非得撩在这儿不可……他自认为是京城有数的高手,所以不像别的大佬那样前呼后拥,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谁想到这次竟然一下遇到四个直逼自己的高手,真是常走夜路终于碰到了鬼!

    不过白鹰也没绝望,因为大江盟是京城最大的帮派,堂口遍布京城内外,这附近就有他徒弟开的武馆,听到打斗声肯定很快会过来救援的。

    所以经验丰富的白鹰一面说软话试探对方,一面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对方果然中了计,那铁掌大笑道:“让你做个明白鬼,银子只是个彩头,不管有没有、有多少,都得要你的狗命!”说完,开碑裂石的铁砂掌,愈发凌厉的朝白鹰的身上招呼。

    “我与你往日无怨素日无仇。”白鹰见招拆招,沉声问道:“你等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因为……”铁掌故意一顿,下一瞬却放声大笑道:“老子看你不顺眼!”

    “老三少废话,”见两人磨叽起来,领头的黑衣人不悦的呵斥道:“没看出他是想拖延时间?!”

    “啊!你耍我!”铁掌怪叫一声,终于不再留力,使出浑身解数朝白鹰招呼。

    “老四,你去帮他!”头领又下令。

    “大哥,我能行的!”铁掌忙道。

    “这里不是你斗狠比武的地方,当心军法从事!”头领喝一声:“老四快上!”

    “哦。”那矮壮汉子应声上前,刚要抡起铁拳朝白鹰招呼,突然听到几声暴喝:“住手!”

    循声一看,只见几十条身穿白色武士服的汉子,倒提着长刀棍棒飞奔而来。

    白鹰见状大喜,一招‘鹰击长空’击退铁掌,反身急退一丈,转眼便被那群武士围在当间。

    “朋友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见来了援军,白鹰的气势大盛,睥睨着四人道:“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胆敢对我师父下手,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等的忌日!”为首的一名武士,擎起手中的偃月刀,指着几个黑衣人道。

    “哈哈。”哪知道铁掌放声大笑道:“百恶榜排行第三十四名的小关胜也来了!”

    “又是一千两银子!”铁拳也大笑起来,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

    “来得正好,都别走了!”为首的黑衣人打个唿哨,临街店铺中便涌出近百名手持各色兵刃的黑衣人,楼上还有弓弩火枪手压阵,竟成了瓮中捉鳖的架势。

    “不好,师傅!”小关胜见对方呈天罗地网的架势,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忙急声道:“徒儿掩护,您先走!”

    “都走不了了。”白鹰却惨笑一声道:“放下兵刃吧……”

    “师傅,我们和他们拼了!”小关胜却不肯轻易投降道:“未尝不能杀出一条血路!”

    “傻孩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白鹰低声道:“纪都督不会不管我们的……”

    “师傅……”听了白鹰后一句话,小关胜的血勇之气登时为之一泄,咬牙道:“丢下兵刃……”

    ‘铛铛咣咣……’伴着兵刃落地之声,小关胜的手下纷纷丢下了长刀和铁棍。

    “绑了!”黑衣人的首领自然不会客气,一声令下,几十名黑衣人上前,将白鹰和小关胜等人捆将起来,押送上早就准备好的囚车。

    “撤!”黑衣人首领又是一声令下,街道两侧楼上的弓弩手便消失的干干净净,一众黑衣人也快速闪入小巷,无影无踪。

    过了好一会儿,受惊的百姓才小心翼翼的走上街面,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临街的酒楼包厢中,王贤负手立在窗前,之前的情形尽收眼底。

    “大人出招真是神鬼莫测。”身后的杨荣佩服的五体投地道:“当初谁能想到,一场行刺汉王的案子,竟然让大人聚集起这么多的高手,还能将其收为己用呢?”

    “我只是想了个点子。关键还是吴为和莫问,”王贤却谦逊道:“没有吴为大量的前期工作,他们不能那么痛快接受招安。没有莫问的驾驭手段,他们也不会这么令行禁止。”说着颔首笑道:“不错,仅仅个把月时间,就已经有模有样,我就知道莫问有这个本事。”

    “莫将军确实厉害,”杨荣自叹不如道:“若是换了属下,真不知该如何镇住这么多江湖人士,更别说为我所用了。”说着笑道:“尤其是想出这个百恶榜的法子,更是扬长避短,把我们的战斗力凝成一双拳头,将分散的敌人各个击破!”

    “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也不差。”王贤笑道:“不过也别太高估这法子,估计也就是头两天好用,后面对方肯定会想出对策来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旁的吴为笑道:“谁怕谁来着?”

    这一天,是京城大佬和恶霸们的受难日。

    一样的场景在京城内外各处上演着。一群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冲进一座座赌场、一处处青楼,一个个堂口,以犁庭扫穴之势,将那些不可一世的地头蛇斩首除根,一击成功随即撤退,根本不给对方反扑的机会。

    到了下午时分,百恶榜上的名单,已经去了整整三十一人,一时间,江湖大佬们惊恐莫名,街头恶霸们更是噤若寒蝉。噩耗源源不断传到锦衣卫衙门,纪纲纪都督的愤怒可想而知!

    “混账!”纪纲脸色铁青、双目血红的詈骂着一众徒子徒孙道:“你们的手下都是摆设么?怎么不反击呢!”

    “老祖宗息怒,”王谦小心翼翼道:“我们接到警报就去支援了,可那些黑衣人来去如风,等我们杀到,他们已经不见踪影……”

    “你们不会守株待兔么?”庄敬也气愤道。

    “庄夫子这话说的……”许应先郁闷道:“京城这么多点,我们怎可能一一照应?”

    “而且他们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呢。”王谦委屈道:“我们到这边,他们就去打那边,我们转到那边,他们又去了别处,害我们总是扑空……”

    “王贤!”纪纲就是再蠢,也知道是谁在捣鬼了,也只有北镇抚司有这个能力和锦衣卫捉迷藏。气得纪都督一脚踢碎钟爱的元青花立瓶,登时满地碎瓷片。“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东翁息怒。”庄夫子忙劝道:“他们只是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现在我们只要有所防备,必不会让他们得逞了。”话虽如此,心里却暗叹,王贤那后生,简直是老天降下来对付东翁的魔星,谁能想到当初他一步不起眼的闲棋,能变出这么强大的战斗力?

    “嗯……”纪纲吐出一口闷气道:“夫子说该怎么办?”

    “一者,命那些家伙都不要出门,全力以赴、严守门户。二者,这次他们之所以一溃千里,皆因对方高手太多,又像军队一样令行禁止,我们必须要给下面人配发强弩、火器,增强自保之力。”庄敬沉声道:“三者,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要调集军队,围困他们的老巢,把他们堵在里面,捆住他们的手脚,看他们还怎么折腾。四者,东翁应该亲临应天府,逼薛居正撤掉那个什么百恶榜!第五,请汉王派兵支援,以维持治安的名义屯兵街头,这样不仅可以遏制镇抚司的人再兴风作浪,还能趁机夺取京城内外的控制权!”

    “嗯……”纪纲寻思片刻,转怒为喜的笑道:“好一招将计就计,不错不错!”说着拍案道:“就这么办!”

    是夜,月黑风高,北镇抚司衙门内灯火通明。

    王贤立在衙门正堂前,看着堂前百余位麾下将领,熊熊的火把和通明的灯笼,映在他幽黑的眸子上,反射出两团熊熊的火。

    镇抚司百户以上,以及府军前卫千户以上的官员,半数肃立在堂下,每个人都紧绷着脸,眼里透着兴奋的光!虽然大人还没有具体下令,但已经让他们的部下换穿黑衣,做好战斗准备……王贤身后的一众将领,也都板着张脸,每个细节无不显示着今晚将有异乎寻常的行动!

第649章 黑夜行动

    乌压压站满人的院子里,却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劈啪’声。

    王贤咳嗽一声,终于开了口:“各队的人马都准备妥当了?”

    “回大人,都准备好了!”

    “回军师,都准备好了!”

    众部下一齐沉声应道。

    “打开各自手中的竹筒,”王贤又沉声道:“上头是你们今晚的行动目标。”说着抬头望了望天上偶尔露出一角的月亮,道:“从亥时初到寅时末这段时间,能抓多少抓多少,寅时一过立即收兵,听明白了么?!”

    “喏!”众将一齐应下。

    “到亥时了么?”王贤看看帅辉。

    “到了!”帅辉高声禀道。

    “分头出动吧!”王贤沉声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喏!”众将齐声暴喝,向王贤行礼后便鱼贯退出,不一会儿,整个镇抚司衙门都沸腾了,又过了片刻,衙门前后大门洞开,一队队身穿黑衣的锦衣卫列队而出。

    同样的场景,在府军前卫的军营上演着,数以万计的身穿黑衣的府军前卫官兵全副武装开出军营,杀向京城各个角落。

    同样的场景,在京城以外同样上演着,以演习拉练为由,两天前开拔出城的两万名府军前卫官兵,也同样着黑衣、全副武装杀向京畿各处!

    静谧的夏夜被兵荒马乱之声打乱,百姓们从睡梦中惊醒,惶恐的透过门缝向外张望,只见街上到处都是官兵,还有应天府的官差在敲锣高喊:

    “官府捉匪,闲人回避!官府捉匪、闲人回避!”

    见不是有人造反,老百姓这才放下心来,继而又担心的把门窗关好顶住,唯恐有贼人逃进来。

    那些百恶榜上的帮派分子却傻眼了,他们下午才接到老祖宗的命令,让他们聚集在一处抱团御敌,以免被人各个击破。傍晚时分,他们刚带着小弟凑到一起,晚上正一边喝酒一边商量着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就听到外头兵荒马乱起来了……要不是下午时,纪纲派人送来了弓弩火枪,他们非以为姓纪的是在玩兔死狗烹的把戏,让他们聚到一起好关门打狗呢!

    城南恶名昭著的黑虎帮总舵,是一个有高墙坚壁的大院子,而且还有城南一霸,百恶榜排行第十的黑虎老大坐镇,其麾下仅在百恶榜上有名的便有五人,可谓城南第一大黑恶势力。是以接到老祖宗的密令,城南各黑帮的老大,便都带着小弟躲进了黑虎帮总舵。十几个帮派千把百人,加上黑虎帮自己的三百多人,把个偌大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北镇抚司的密探,这里也就成了官军突袭的重点,几乎是第一时间,数千官军便将黑虎帮总舵围得水泄不通!

    “大哥,不好了,外面乌泱泱全是官军!”百恶榜上排名第六十六的金毛犬,一脸惊恐的跑进来对黑虎大哥道:“老祖宗不是说要派军队堵着不让他们出来么?”

    “谁能想到他们今夜就发动呢!”黑虎能名列京城十大恶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沉声道:“这京城虽然没了皇帝,但做事情还是得讲规矩,老祖宗就是想调兵包围镇抚司,最快也得明天……”

    “可北镇抚司怎么想调兵就调兵?”恶人榜上排名第五十位的,城南乌衣帮帮主嚷嚷道。

    “他们……不讲规矩。”黑虎大哥也郁卒了。

    “大哥,现在不是扯犊子的时候,快想想怎么办吧?”恶人榜排名第四十六位的‘花狐貂’林海着急坏了。

    “不必慌张,我们黑虎堂总舵经营数年,外面看起来像是一般的深宅大院,但其实内力布满了机关工事。”不愧是黑虎大哥,依然一脸镇定道:“就是最精锐的军队在外头,没有个把时辰也休想攻进来!”

    “个把时辰,那敢情好……”众人这才稍稍安心,心说个把时辰,足够锦衣卫的人来增援了。

    “诸位!”看着满堂的帮派老大,黑虎老大觉着自己应该来个慷慨激昂的演讲,在众人心中彻底树立起领袖形象。

    众人都望向黑虎,只听黑虎洪声道:“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值此存亡之际,我等要率弟兄们与敌血战到底,方不坠凌云之志!”话音未落,便听外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黑虎老大登时就忘了词,“那个,我等同舟共济,那个,我与尔等生死与共……”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扑扑簌簌直落灰,也让黑虎彻底失去了演讲的兴致,倍感恼火的问道:“什么情况?!”

    “大,大哥,”又一名头领跌得撞撞进来,脸上写满惊慌道:“大事不好了!”

    “镇定点,天塌不下来去!”黑虎老大黑着脸呵斥道。

    “官军用炸药把院墙炸开了一段,竟然还把洪武大炮推了上来……”那头领下一句话,却把黑虎惊得一屁股坐在金交椅上。

    “什么?”黑虎难以置信,北镇抚司是疯了么?用炸药炸墙就不说了,竟然还用上了明军攻城的终极武器——洪武大炮。

    “黑,黑虎老大,”一个帮派首领吓得脸色煞白道:“这下怎么办?我们的火铳弩弓,可没法跟大炮对轰啊!”

    话没说完,只听轰得一声炮响,一枚炮弹以雷霆万钧之势正中黑虎堂,登时震得门窗粉碎,重重砸在墙上的猛虎下山图上。

    堂中众人吓得全趴在地上,待其才从惊恐中抬起头来,只见那墙上狰狞的猛虎脑袋,已经变成了一个冒着白烟的铁球……

    “哎,加了大人所说的望山,打得是挺准了。”看那一炮正中黑虎堂,程铮却不满意的叹气道:“可惜还没研究出大人所说的爆炸弹,不然这一下就结束战斗了。”

    “要求不要太高……”披着黑色斗篷的王贤淡淡笑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只能这样了……”程铮叹口气,大声吆喝道:“孩儿们,把所有炮弹统统打进去!”

    “喏!”炮手们领命而行,五门洪武大炮火力全开,一枚枚炮弹呼啸着打进院中,那炮弹虽然是实心的不会炸开,但力道大得惊人,别说被砸上,就是擦上一下也要去半条命。院子里人又密集,一颗炮弹能砸中十来个人,登时惨叫声连绵不断!

    黑夜扩大了恐惧,听着惨叫声不绝于耳,院子里的帮派分子全都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冲!”炮声一落,府军前卫的将士们便杀入院中,这些经过连番大战洗礼的官兵,无论是单兵作战还是阵势配合,都已是大明军中出类拔萃的精锐,他们无情的挥舞兵刃、如快刀割豆腐一般,快速的推进包抄,将院中的帮派分子分割包围,收割庄稼一样砍杀着一条条生命,院子里登时变成了修罗斗场,很快便血流成河!

    那些帮派分子平日里好勇斗狠,自诩为杀人不眨眼,却哪曾见过这般毫无人性的屠杀,一时间,许多人更是吓得哭爹喊娘,屎尿横流,毫无招架之功……

    许多帮派分子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剩下的死硬分子仓皇退到黑虎堂外负隅顽抗,不过盏茶功夫,黑虎老大引以为傲的防御体系便土崩瓦解,这就是精锐军队和帮派分子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

    已经被炮弹轰得千疮百孔的黑虎堂中,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所有人都望向黑虎老大,想看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黑虎老大早已是目眦欲裂,黑虎堂十余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他的心都在滴血,刷得抽出明晃晃的虎头刀,咆哮起来:“奶奶的,老子和他们拼命了!”

    “大哥冷静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金毛犬和花狐貂忙拉住他,惨声道:“现在出去就是送死!我们还是从密道撤退吧!”

    “那外面的弟兄怎么办?”别的帮派大佬忙问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只要投降,官府还能赶尽杀绝不成?”金毛犬道:“官府却不会留我们的性命!”

    “……”众人一下都不说话了,显然默认了他的道理。

    花狐貂把黑虎老大的金交椅拉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密道。“这是我们黑虎堂花大力气挖的密道,一直通往秦淮河边,想不到今天用上了!”

    “哎……走!”黑虎老大虎目滴血,咬碎钢牙道:“今日之仇,来日必将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众人丢下一句场面话,便跟着黑虎老大进了密道。

    狠话放出来能像王贤一样兑现的,叫有仇必报!像他们这样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的,只能算是空话而已……

    很快,外头死战的死硬分子发现黑虎堂中已经空了,登时齐声问候众老大的十八辈祖宗,一下子再没了拼命的道理,全都丢弃兵器,抱头跪地投降……

    院内的喊杀声很快停止,将士们冲进黑虎堂,也发现里头已经空无一人,不禁全都傻了眼。

第650章 洪武门内

    黑虎堂院外,王贤坐在一把交椅上,微闭着双目听手下汇报战况。

    “大人,此战杀敌三百余人,俘虏千余人,将士们的损失微乎其微。”程铮有些沮丧道:“但黑虎堂里有地道,那些头领人物都潜逃了……”

    “别太苛求了……”王贤却不在意道:“那都是些老奸巨猾的家伙,若说没有密道,乖乖束手就擒,才真叫人奇怪呢。”

    程铮微微提高声调道:“弟兄们正在展开追击,一定要把他们缉拿归案!”

    “无所谓了。”王贤摇头笑笑道:“我们的目的是捣毁他们的势力,剩下一些漏网之鱼,已经无关大局了。”

    “是。”听大人这样说,程铮心里才好过点,方露出一丝笑容道:“大人这手真是绝了,本来这些家伙分散的很,我们没法将其一网打尽,但咱们白日里的行动,让纪纲误以为我们要用那些武林人士对付他的徒子徒孙,结果下令让他们聚成一团……孰料咱们早就等着他们凑在一起,给他个雷霆一击了!”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杨荣也笑道:“大人的兵法造诣已臻化境了。”

    “好了,别拍马屁了。再说我就骄傲了……”王贤从交椅上站起身道:“去别处看看!”

    同样的围剿在京城内外展开,不用手下禀报,炮声爆炸声就把纪纲从睡梦中吵醒。

    “什么情况?”纪纲赤着脚走到屋外,只见庄敬也急忙忙披衣出来,两人相视都有些错愕,错愕之后又面现惊恐。

    “好像是外面在****……”庄敬说完一激灵,使劲拍着大腿道:“坏了,我们被耍了!”

    “……”纪纲也一下明白过来,自己被王贤算计透顶了。原先姓王的白天那番凌厉攻势其实只是虚招,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让他下令,把那些徒子徒孙聚集起来,然后王贤才动用军队和北镇抚司——将其一网打尽!

    之所以要选在夜间,是因为每日天黑,皇城九门便会落锁,非皇帝金牌不得开门!而汉王府在皇城之内、他的锦衣卫衙门也在皇城之内,然而后来分出去的北镇抚司衙门,因为有个偌大的诏狱,却是设在了皇城外。至于那些帮派分子的老巢,自然没有一个设在戒备森严的皇城中,全都在外城和城外……

    王贤就是利用他和汉王今晚无法到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放手杀戮……因为过了今夜,汉王和锦衣卫的兵,将对他的人严防死守,再想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是不可能了。

    “老祖宗不好了!”纪纲正面色铁青、手脚冰凉,王谦急忙忙进来禀报说:“方才孩儿登上城楼,只见外城四面皆有火光,看位置,正是孩儿们聚集之处哇!”

    “王贤……”猜到这个结果是一回事儿,确认这个结果又是另一回事儿,纪纲的雄躯晃了一晃,火光中,一张脸煞白煞白,嘴角竟有血丝隐现:“你欺人太甚了!”

    庄敬张张嘴,竟说不出话了。那些主意都是他出的,哪知道竟正中人家的下怀。这就好比打麻将给人家点炮,对信心的摧残实在太大了……

    “老祖宗,我们虽然出不去皇城,可袁大人、庞大人他们在外面!”见两人都不言语,王谦只好硬着头皮道:“他们俩兴许能挡住王贤……”

    “指望那俩货,没戏……”纪纲恨恨说一声,“更衣!”

    自打元至正二十七年,当时尚自称‘吴王’的朱元璋开始为自己营建吴王新宫时起,经过二十五年时间的营建,形成了大明皇宫宫城、与内外皇城并存庞大的格局。宫城是皇帝的后宫,主要建筑是乾清宫和坤宁宫。内皇城是皇帝上朝的地方,主要建筑是三大殿。内阁和六科也设在其中。外皇城最醒目的便是承天门前广场,修建有左右千步廊。广场东侧为吏、户、礼、兵、工五部……刑部在皇城之北的太平门外,西侧则为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衙门。太子东宫和汉王府等王宫府邸也在内皇城,由一道森严的城墙,将其与平民的世界分隔开来,而外皇城的正门便叫洪武门!

    数十骑武士簇拥着纪纲纵马出了锦衣卫衙门,直奔洪武门下!

    “停!”洪武门下火把通明,照的亮如白昼。禁军戒备森严,见有人纵马御街,忙将拒马拦在道中。守门的指挥使王铁沉声喝道:“什么人敢深夜在皇城门前纵马!”

    为首的王谦亮出锦衣卫腰牌,厉声道:“快开城门!城外有人叛乱,我家都督要出城平乱!”

    “原来是王千户。”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王铁自然是认识王谦的,倒也不敢托大:“敢问纪都督也在?”

    “本座在此,王将军请速开城门!莫要耽误了锦衣卫的大事!”纪纲拍众而出,一身麒麟服在火光中分外耀眼。

    “末将拜见都督大人。”王铁忙单膝行礼,却不肯让手下移开拒马:“都督有名,末将本当遵从,只是大明祖制,洪武门深夜紧闭,除非有圣旨,否则不得开门!”

    “这是急变!”纪纲自然深谙大明律法,急声道:“有急变时可以开门!”

    “但那需要监国的谕旨……”王铁一脸为难道:“都督莫怪,末将要是敢擅开城门,可形同造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混账!”纪纲没时间跟他啰嗦,看一眼把手长安们的士兵,知道再啰嗦也是废话,便策马转向东安门。

    谁知道东安门前,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守门的指挥使无奈道:“没有皇上金牌和监国谕旨,我们也不敢开门……”

    碰了一鼻子灰的纪都督,吐一口浓痰,又策马折回。

    “老祖宗,我们去西安门看看?”王谦小声问道。

    “去个屁,再碰一鼻子灰?”纪纲骂一声,下令道:“去汉王府!”

    汉王府中也早被惊动,朱高煦父子还以为纪纲要抢先造反呢。正忙活着召集亲兵家将,武装起来准备直扑东宫,先把朱高炽那头肥猪剁了再说!谁知点齐人马、刚要出发,就见纪纲满头大汗的进来。

    朱瞻坦忙迎上去道:“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动手么?你怎么提前发动了!”

    “我发动什么了?”纪纲一头雾水,旋即才明白过来,骂道:“不是我动的手,是王贤那个疯子,趁着皇城关闭,在外头大开杀戒呢!”

    “啊!”朱瞻坦吃惊道:“他好大的胆子,不怕我们告他造反?!”

    “那都是后话,先顾眼前吧!”纪纲说着话,来到王府正殿,见到了已经伤愈的朱高煦。话说汉王殿下不愧拥有大明朝最强横的肉身,受了那么重的伤,才几个月时间,就已经复原如初了。

    “怎么回事儿,老纪?”朱高煦一身明黄色甲胄,手持陪他征战多年的黄金枪,虎目圆睁的瞪着纪纲:“你唱的是哪出?!”

    “哪出都不是……”纪纲只好把对朱瞻坦说的话,再跟汉王复述一遍。

    朱高煦一听就炸了毛,“啐,这小子好大胆子,把本王当成摆设了么!”

    “可不就是么。”纪纲怒道:“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不过你也是个废物,竟能被挡住出不了洪武门!”朱高煦一挥手,家将牵过他的大黑马,翻身上马道:“看我去开门!”说着打个唿哨,千余名亲兵家将,便紧跟着他浩浩荡荡出了汉王府,转眼间来到洪武门前。

    “王铁!”看见拒马横街,朱高煦一挥手中金枪,戟指着那城门卫指挥使喝道:“快过来见孤!”

    “王爷……”王铁一见是自己的老上司,手脚就发软了,却不敢上前。因为他头顶上,还站着一名身穿明黄色铠甲,面容酷似永乐皇帝的英武青年。

    “呵呵,二叔好威风。”那人自然非朱瞻基莫属。太孙殿下站在洪武门城楼上,睥睨着自己的叔叔道:“您深夜带人出宫,是要去打猎么!”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侄子啊。”朱高煦一见是朱瞻基,两眼就憎恨的眯起来,声音却带着笑意道:“怎么,你要拦下二叔不成?!”

    “岂敢岂敢,只是祖制难违。”朱瞻基笑道:“二叔若没什么急事儿,还是待天亮再出去的好。”

    “我怎么没急事?外头在造反你听不到么?”朱高煦黑下脸道。

    “正因为情况不明,所以更不能开城门。”朱瞻基还是不咸不淡的笑道:“按照规制,这时候应该加强城防,待天亮后再作计较了!”

    “你少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朱瞻坦啐道:“外头是什么人在作乱,你难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朱瞻基矢口否认道:“我是奉父命巡视皇城来着!”说着提高声调,一字一句道:“监国太子谕旨——今夜有敢擅开城门者,以谋反论处!”

    “这么说,你是打死也不开了?”朱高煦气炸了肺。

    “监国之命难违……”朱瞻基还是不咸不淡道。

    “拿着鸡毛当令箭……”朱高煦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明天如何收场!”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朱瞻基却无所谓笑道:“哦对了,不是明天,是今天。”

    “你给我等着!”朱高煦咆哮起来:“这事儿才刚开始呢!”

    “说得对,才刚开始!”朱瞻基也阴下脸道:“二叔尽管放马过来吧!”

    “好!好!好!”朱高煦目光怨毒的紧紧盯着城楼上的侄儿,最后还是拨转码头,恨声叫道:“先回去!”

    “父王……”朱瞻坦有些傻眼了,素来强硬的老爹,怎么在他最讨厌的侄子面前服软了?

    “住口!”朱高煦狠狠瞪他一眼,头也不回的骑马走了。亲兵家将们面面相觑,只好也跟着汉王殿下回去。

    转眼间,洪武门前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脸上写满惊慌的王铁等人,忐忑不安的望着城门楼上的太孙殿下。

    只见朱瞻基面色如铁,双目杀机迸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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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