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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66章 钦差驾到

    人有时候一时冲动,会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比如纪纲这次,听说王贤的人又把黑虎堂围了,就像被马蜂蛰到屁股一样,风风火火就带着徒子徒孙来给那些帮派大佬解围。一时间竟没人想起,现在是大白天,一切还得讲个道理。人家又是合法的抓捕行动,反而自己这边师出无名,要是强给那些帮派分子出头,反而显得跟他们沆瀣一气了。

    当然,纪都督完全可以不顾旁人怎么看,先把王贤这伙人收拾了,出一口恶气,提一提士气,也让天下人看看自己的霸气。哪知又被王贤那个奸猾似鬼的家伙给算计了……王贤竟然能让杨荣提前一天抵京,而且不早不晚,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驾到。

    以纪都督狂傲的性格,自然不会把个区区杨荣放在眼里,哪怕是打着钦差旗号也一样。可他知道杨荣此次回京,除了要查问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之外,还肩负着一项更重要的使命——就是监督太子在京城禁用金银。他和汉王都在等着看太子的好戏呢,此时当然不愿节外生枝。

    而若自己把眼下的事情闹大,只怕那杨荣要顺水推舟,揪着此事不放,丢下金银之禁不管了。这样一想,纪纲恍然大悟,王贤那王八蛋八成就是打得这种算盘。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可就这么虎头蛇尾的撤走,面子往哪里搁?一时间,纪纲竟左右为难的僵在那里。还是庄敬小声提醒道:“东翁,您不如也去迎一下钦差,免得杨大人光听那王贤的一面之词。”

    “唔,不错。”纪纲一想,好主意啊,不管怎么说,自己先离开这个尴尬之地再说,待会儿见了钦差,是进是退,要从容许多。想到这,纪都督留下袁江、庞瑛等人维持局面,自己带着庄敬也去迎接杨荣了。

    刚出了城门,就迎头撞上钦差队伍,看到那面杏黄色王命旗下,杨荣和王贤谈笑风生、并辔而来。纪纲便恨得牙痒痒,努力压下心头的邪火,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迎上前。“哈哈,杨大人不是明天到么?险些让本官失礼。”

    庄敬听了心中暗叹,现如今,想让东翁奉承个人,比杀了他都难。

    “纪都督莫要折杀下官,”杨荣抱拳行礼,正色道:“本来按行程,应该是明日抵京的。”说着他看看身旁神采飞扬的王贤,淡淡道:“但王大人派人急报说,京城有大事发生,下官只好连夜兼程,紧赶慢赶了。”杨荣的言辞能力,可是连永乐皇帝都能应付的大神,对付个纪纲自然不在话下。

    “王镇抚!”纪纲瞪王贤一眼道:“你怎能谎报军情?”

    “请问纪都督,难道京城此刻没有大事发生?”一番番历练下来,王贤愈发举重若轻、挥洒自如,气场上已经完全不属于纪纲了。

    “这……”纪纲不禁语塞,哪怕北镇抚司和应天府包围黑虎堂算不得大事,锦衣卫包围北镇抚司的官兵,怎么也称得上是大事了。他不禁心头火起道:“还不都是你算计好的!”说着对杨荣怒道:“杨大人,你被这个狡诈小人给算计了,他让人请你时,京城什么事都没有。他是因为今天又要铤而走险,担心自己顶不住,才把你当救兵搬来的!”

    “哦?”杨荣看向王贤,语气颇为不快道:“王大人,是这样么?”

    “呵呵。”王贤飒然一笑道:“若大事已经发生,学士早一天晚一天抵京有何区别?正因为将有大事发生,学士及时赶到才有意义。”说着正色道:“不是下官算计学士,实在是纪都督咄咄逼人,连北镇抚司的正常公务都要阻拦,下官迫不得己,只能请学士来撑腰了。”

    “你休要信口雌黄!”纪纲闻言火冒三丈道:“北镇抚司本就是锦衣卫所辖,本座干涉之言从何而来?!”

    “今年二月,皇上便有明旨,日后本镇抚司只奉旨办案,一切行动只需关白本卫衙门,无需请示。”王贤朝北方拱拱手道:“圣旨玉音,犹在耳旁,纪都督就要抗旨么?”

    “你!”纪纲恨不得把王贤的舌头揪下来,炒着下酒吃了。

    见京城两大特务头子,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城门前争吵起来,杨荣不悦的咳嗽一声,劝道:“二位皆是朝廷重臣,要注意形象!”

    “哼!”纪纲哼一声。

    “呵呵……”王贤却气死人不偿命的怪笑。

    “好了,咱们先进城。”杨荣摆出钦差的身份道:“然后请二位说说,京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王贤道:“上次严打之后,还有一干漏网之鱼,这些余孽非但不思悔改、苟且偷生。反倒愈发嚣张起来,今日他们竟在被捣毁过的黑虎堂原址大肆集会,嚣张挑衅朝廷的权威,是可忍、孰不可忍,下官势必要联合应天府,将其一网打尽,不然天下人如何相信邪不胜正?!”

    “那些人是帮派分子不假,”纪纲也是急眼了,竟口不择言道:“但有相当一部分,还有一重身份,是锦衣卫的密探,本官有义务保护他们的安全!”

    庄敬听了心里暗叹一声,东翁怎么老忘了扬长避短,这下又要平白受辱了……

    “王子犯法,还要与庶民同罪!何况他们算什么王子!”果然,王贤马上开炮道:“那些人犯法的罪证是确凿无误的!原来是打着锦衣卫的旗号在胡作非为!学士,你看到了吧,纪大人就是京城黑恶势力的最大保护伞!”

    “你,你含血喷人!”纪纲险些气得吐血,手按在剑柄上,恨不得拔出剑来,把这姓王的剁成肉酱。

    “好了,王大人,你少说两句吧。”杨荣见王贤再说下去,纪纲就要砍人了,只好和稀泥道:“纪大人是朝廷重臣,没有确凿证据,是不能随便扣帽子的。”

    “黑虎堂就在前面不远处,学士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王贤微微一笑道。

    纪纲一听,心里咯噔一声,要是杨荣到现场一看,自己真是彻底说不清了。见东翁有些傻眼,庄敬只好开口道:“学士,他们真正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惩奸除恶,而是消除异己,好取而代之罢了!”

    “哈哈!”王贤大笑两声道:“庄夫子睁着眼说瞎话了,我要是想取而代之,一个月前那次把他们全干趴下,便可趁虚而入了!可我入了么?没有!到现在我北镇抚司也没有扶植过一个帮派,占领过一块地盘,不知取而代之这四个字从何而来!”

    “那是你怕被打击报复罢了……”庄敬哼一声道。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短短一会儿工夫,杨荣已经当了三次和事老了,回京之前,他还真没想到,两边的矛盾已经完全表面化、尖锐化了。“今日之事孰是孰非,本官一时不好评判,不过京城乃首善之地,发生这样大规模的对峙,对朝廷的形象影响很大。我看不如双方各让一步,请纪都督把手下撤回,王镇抚这边,也先不要急着抓人,如何?”

    “本座是很看重杨学士的。”纪纲面色稍缓道:“你的面子当然要给,就是不知道某人会不会给。”

    “下官当然也要听杨学士的。”王贤沉声道:“但是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各个都是冥顽不灵,这次放过了他们,下次可能就难以抓捕了。”

    “这样吧,先让刑部软禁他们,待查清案情,再该抓的抓,该放的放,如何?”杨荣道。

    “本官信不过北镇抚司和应天府。”纪纲闷声道:“刑部么?倒还可以商量……”

    “成。”王贤也同意由刑部来善后。

    “既然二位没意见,”杨荣笑道:“那下官便亲自去一趟刑部,跟刘尚书讨个商量。”

    “有劳学士了。”王贤拱手道。

    “回头一定赏光,本座给杨学士洗尘接风,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讲呢。”纪纲也朝杨荣拱拱手。

    “恭敬不如从命,下官也有很多话要问都督。”杨荣抱拳还礼,三人便分道扬镳。

    纪纲和庄敬折回,让人把徒子徒孙召回,自己则径直回了锦衣卫衙门。

    回府后,庄敬叹道:“李观虽然不是太子的人,但八成还是会偏袒他们。”

    “让他偏袒去吧。”纪纲不复方才一脸浮躁的样子,冷笑连连道:“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让他们先得意一阵子,等到推行金银之禁,有他们哭的时候,到时候连杨荣一起,一个也跑不了!”

    “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庄敬点头赞道:“虽然我们已经对庙堂之上,不抱任何希望了,但能在发动之前,除掉他们一个是一个!”

    “其余人都好说,就是这个王贤,必须要尽快除掉他!”纪纲咬牙切齿道:“此人不去,本座心绪不宁、寝食难安!”说着重重一捶桌面道:“这小子简直是天上降下来折磨我的魔星,竟然跟林三都能扯上关系,不然那一箭,就能让他上西天!”

    “林三是有大用的,只能先由他去了。”庄敬幽幽道:“不过无妨,学生还有一计,定能让那王贤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主意?”纪纲眉头一皱,也不只是在王贤手上吃瘪太多,还是越临近发动的日子,心里就越不安宁。他对庄夫子所谓的妙计,是越来越不敢相信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庄敬当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纪纲却眼前一亮,哈哈大笑起来,“好主意!真有你的!谁能想到,我们会从她身上下手呢!”

第667章 难得清闲

    和两个特务头子分开,杨荣径直来到了刑部衙门。

    刑部尚书李观,和杨荣是老朋友了,听说他回京了,忙亲自迎出来,把他请进内签押房,上茶叙旧之后,才问道:“你还没去拜见太子吧?”

    杨荣笑着点点头。

    “那直接跑我这儿来,保准没好事儿。”李观苦笑道:“不会让我给王贤和纪纲擦屁股吧。”

    杨荣又笑着点点头。

    “还真是……”李观郁闷的叹气道:“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你堂堂刑部尚书,却自称小鬼?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杨荣笑道。

    “鬼大鬼小、不是看品级高低,是要看能耐大小,比起那一老一少,我打心眼里自认小鬼。”李观笑道:“说起来,我真是佩服王贤,这才半年多的功夫,就能把北镇抚司彻底从锦衣卫内部分出来,和纪纲那老鬼分庭抗礼,这本事,天下绝无仅有!”

    “他有本事是一方面。”杨荣淡淡道:“但更重要的是,纪纲闹得实在太不像话,皇上需要有人制衡他一下。”

    “那也不是一般人能顶起来的,反正我是服气的很。”李观赞一声,正色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干什么,但说实在的,我不想蹚这浑水。”

    “只是请你暂时接收一下那些牛鬼蛇神,”杨荣笑道:“又不是让你去审理。”

    “这还成。”这点面子,李观还是要给杨荣的,笑道:“成,那就冲你的面子勉为其难了。”说定了此事,李观轻声问道:“皇上这次派你来,怕不只是要查那个案子吧。”

    “为什么这么说?”杨荣道。

    “那案子有什么好查的,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李观道:“若只是为了此事,皇上舍得让你这得力助手南下?”

    “呵呵……”杨荣笑笑道:“其实也不是秘密,告诉你也无妨,我此来确实还有个任务,监督太子殿下在京城整顿钞法。”

    “这可是个大坑。”李观道:“怎么个整法?”

    “禁用金银。”杨荣一字一顿道。

    “啊!”李观吃惊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会开玩笑么?”杨荣苦笑道:“这一路上愁得我茶饭不思,要每没个对策就把旨意抛给太子殿下,殿下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埋怨我太无情的。”

    “那你想到办法了?”李观道。

    “没。”杨荣摇头道:“宝钞已经被百姓弃之如敝屣,金银才是百姓实打实的财富,现在太子要做的,是夺人钱财。不管原先百姓多爱戴他,这件事一出,肯定都会以仇敌视之了,弄不好还会出大乱子的。”

    “不错,这事儿凡人可办不了,只有神仙能解决。”李观道。

    “我上哪找神仙去?”杨荣埋怨的看李观一眼,都这时候了,还跟我说俏皮话。

    “神仙还是有的,今天你不就见过一位?”李观笑道。

    “你是说……王贤?”杨荣道。

    “不是他还能有谁?”李观道:“大明朝有两个神仙,一个叫姚广孝的老神仙,一个叫王仲德的小神仙,你要是能搬得动老神仙更好,不然就只能指望小神仙。他要是说没办法,估计就真没办法了。”

    “虽然我也很高看他,但这件事,真非人力所为。”杨荣苦笑道。

    “你别急着下结论,先问问小神仙再说。”李观笑道:“说不定他就有办法呢。”

    “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杨荣无奈的叹了口气。

    待刑部来人将一干江湖大佬带走,锦衣卫的人便撤走了,王贤也带着手下返回了镇抚司,宣布放假三天。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手下已经在营中憋得太久,时间长了会出问题的。现在杨荣这个钦差到了,想必各方都会消停一下,正好趁机给手下放个假。

    交代一下手头的事情,王贤也回家去住了,林清儿下个月就要生了,他自然要尽量多陪陪妻子。果然,见他回家林清儿十分开心,那折磨人的孕期反应,也好像消失了一样,夫妻俩吃过晚饭,王贤扶着她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便早早哄她睡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林清儿醒来,发现丈夫正微笑看着自己,不禁一阵心花怒放:“还以为一醒来,又见不到官人了呢。”

    “哎……”王贤听得这个羞愧啊,自己确实太对不起妻子了,明明都在京城,却仍然聚少离多,连早晨醒来能看到自己,都让妻子这么高兴……他拿起清儿的小手亲了亲道:“今天我哪都不去,在家好好陪陪你。”

    “太好了!”林清儿登时就兴奋的睡不着,要坐起来梳洗。

    “小心小心。”王贤忙扶住她道:“千万慢点。”

    “官人放心,妾身有数。”林清儿笑道:“官人猛然在家一天,还真不知该干什么了呢。”

    “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王贤宠溺笑道。

    “让我好好想想。”林清儿支颐想了片刻,笑道:“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和你这么安安静静呆着。”

    “这还不好说。”王贤笑道:“咱们先吃早饭,吃过饭去花园里透透气,池子里的荷花应该开了吧?”

    “都开了好久了。”林清儿有些小幽怨道。

    “哦,是么?”王贤不好意思的笑道:“看来我回来确实太少了。”

    “知道就好。”林清儿美目轻瞥,给了他个美好的白眼。

    夫妻俩温存了好一会儿,才梳洗停当,王贤扶着妻子出来吃饭。外头玉麝已经摆好了饭菜,伺候两人用饭时,她趁林清儿不注意,狠狠剜了王贤一眼。王贤不禁一阵心虚,知道自己让这丫头等得实在太久了。不过他真没那个性致,在老婆快临盆时跟她的贴身侍女搞在一起,便装作没看见的,闷头吃他的饭。

    两口子正在用早餐,那边管家进来,轻声禀报道:“二老爷,有人送了封请柬来。”说起来,林清儿的整顿终于有了成效,至少从面上看,王家的下人总算有了规规矩矩的样子,虽然没法跟几十上百年的世家大族比,但再也不是从前暴发户的样子。

    “呵,还有人请我吃饭?”看到那请柬,王贤很是吃惊,虽然他现在也是跺跺脚京城就要晃一晃的大人物了,但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却很少有人敢主动招呼他。就是他关系要好的同乡,也知道尽量不和他明面上来往。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历来特务头子都是这样人人敬而远之的。

    所以对有人给自己下帖子,王贤很是稀奇,接过那市面上一文钱一个劣质请帖,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歪歪扭扭写着十六个字:‘今夜月明,秦淮河上,故人相邀,赏不赏光?’

    王贤看完,把请帖往桌上一放,继续吃他的饭。心里却嘀咕起来,我哪来这么个故人?想了一会,又拿起请柬来端详,虽然字写得丑,但力道直透纸背,似乎是个有功夫的人写的。他脑海中浮现出两个魁梧的影子,再看看请柬的内容,他又排除一个,若自己没猜错,倒是必须一见。

    “官人想去就去吧。”林清儿柔声道:“难得有人请你呢。”

    “说得我人缘很差的样子。”王贤揉揉鼻子道:“好吧,现在确实谁见我都要躲着走……”说着笑骂一声道:“不过这人好二,秦淮河那么长,我知道去哪找他?”

    “倒也是。”林清儿也笑了。

    “先不管他了。”王贤笑道:“难得有个假期,我们还是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嗯。”林清儿甜甜应一声。

    小两口用罢早餐,便在后院散步,轻风拂过,送来荷塘的清香,伴着蝉声窃窃私语,倒真有些神仙眷侣的意思。

    可老天爷偏不让这小两口如愿,才不多会儿,管家又来了:“二老爷……”

    “什么人都不见,什么事都不办,统统挡驾!”王贤有些恼火的瞪一眼这不解风情的家伙。

    “可……是太子爷派人来,请二老爷过府议事呢。”管家硬着头皮道。

    “呃……”王贤郁闷挠挠头:“非得今天!”

    “快去吧,太子找你肯定有急事。”林清儿倒是通情达理,柔声宽慰他道:“官人能陪我半天,妾身已经很知足了。”

    “哎,清儿……”王贤使劲挠挠头道:“我去去就回。”

    “嗯。”林清儿点头微笑。

    把妻子送回房间,王贤便让玉麝伺候自己更衣。给他穿官服时,玉麝十分用力,好像要用腰带把他勒死一般。

    “这么生气?”王贤有些好笑道。

    “奴婢不敢。”玉麝板着小脸,眼圈泛红道。

    “傻丫头,你看连夫人都和我聚少离多,”王贤叹口气道:“你要是跟了我,岂不是要守活寡?”

    “守活寡我也愿意。”玉麝倔强道:“从当年老爷把我带回家,婢子就把自己看成是老爷的人了,嗯,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

    “哎……”王贤叹口气,探手将小美人揽入怀中道:“你这又何苦呢?”

    “老爷是世上最好的男人,跟老爷一点不苦,不跟老爷才苦。”被他搂在怀里,玉麝的娇躯一下就软了,声音变得凄苦道:“婢子又不是要老爷对婢子怎样怎样,只是整天被老爷视若无物,要难受死个人了。”

    “好吧好吧,还是那句话,等夫人生了……”

第668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王贤赶到东宫时,他看到除了太子,杨荣也在,便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也没跟他客套,直接把自己一脸的忧愁呈现给王贤,待他坐下便闷声道:“仲德,杨学士带了件棘手的任务过来。”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杨荣要传的旨意,朱瞻基不可能不提前报信给太子,但偏偏有时候,遮羞布是必不可少的。

    “殿下请讲。”王贤点点头。

    太子看看杨荣,后者便将自己的使命和盘托出。“……皇上的旨意是,让太子殿下尽快在京城重整钞法,禁绝百姓使用金银,恢复宝钞的币值,让宝钞重新流通起来。”

    “恕下官直言,这怎么可能?”王贤一脸无语道:“大明宝钞已经病入膏肓,整顿钞法也就罢了,禁绝百姓用金银……实在是……”他本想说‘实在可笑’但又觉着不妥,于是改口道:“要捅马蜂窝的。太子殿下要三思而行啊!”

    “禁止百姓使用金银,是我大明祖制,”杨荣叹气道:“太子要是不这样做,有人会说他不敬祖宗的,这是太子殿下承受不起的。”

    “仲德,杨学士是自己人,”一脸愁容的朱高炽开口道:“他的话都是肺腑之言,你也畅所欲言即可。”

    “遵命。”王贤应一声,转向杨荣道:“杨学士以为,这道旨意太子能做到么?”

    “我也是不知道,才让太子殿下请你来,”杨荣苦笑道:“都说王仲德有天人之智,希望你能有办法。”

    “学士太过奖了。”王贤淡淡道:“下官那点小聪明,拿来应个急还凑合,对这种无解的难题,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仲德,真没办法么?”朱高炽腮帮子哆嗦起来,其实数日前得知自己要摊上这苦差事时,他便秘密招来王贤商议,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对策。结果向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的王仲德,眉头皱啊皱,都快皱成抬头纹了,也没想到办法。只好先告退,说回去仔细想想……看这样子,似乎他到现在也没想处法子来。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是的,殿下。”王贤道:“说起来,宝钞不过是一张纸,之所以能让百姓将其当成金银,流通之、贮藏之,靠朝廷强制是没用的,只能靠老百姓的信心。”

    “信心?”太子和杨荣异口同声道。

    “不错,信心。”王贤点头道:“其实货币不过是个符号,不一定要和金银挂钩的,只要大家都认为它有价值,相信它的价值可以保持很久,那纸币就完全可以取代金银。要想让老百姓把纸币视作与金银一样有价值的东西,有三种办法。要么以金银做准备,承诺随时可纸币兑换成金银;要么以土地、税收之类的资产作抵押发行债券,这种有价债券也有同样的作用;要么,就是以国家信用为背书,直接发行纸币,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用花什么成本,更不用背负兑付的压力,只要百姓相信国家的信用就行。”

    对王贤这个前世的注会来说,这种基础的金融知识简直是毛毛雨,但对太子和杨荣,却无异于金融扫盲。尤其是杨荣,之前虽然太子、李观等人对王贤百般推崇,但他以为此人也就是特别机灵、长于急智而已,真正遇到治国难题,需要经验见识和真正的智慧时,这小子就望尘莫及了。

    但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杨荣听了王贤这番话,不禁诚心诚意道:“仲德果然大才,请继续分解,在下洗耳恭听。”

    “显然,大明朝才用的是第三种。”王贤也懒得跟他客气,继续道:“说句对祖宗不敬的话,这是最糟糕的选择。”

    “你不是说,这种法子不用花成本,也不用兑付么?”对太子来说,王贤这话有些刺耳。太祖皇帝已经被神化,任何说太祖不对的话,都是大逆不道的。太子只是觉着有些刺耳,已经算是对王贤很纵容了。“明明是最好的法子,怎么又说最差了?”

    “因为这种法子要求最高。”王贤沉声道:“首先要有个完备的钞法,当然更重要的是严格执行,其关键就在于不滥发,要始终保持发行纸钞总面值,与国家经济的体量相适应。这是一条红线,绝对不能越过,越过了就是滥发!滥发就会让纸钞代表的价值缩水,以纸钞为财富的百姓,便会遭遇财产缩水。如果百姓能察觉到这种变化,就会对朝廷产生怨恨,继而不再信任朝廷……而因为这种发钞法子没有约束,国家一旦遇到财政困难时,就会有抑制不住的超发冲动,以为可以用这种法子,不费吹灰之力而增加国用,殊不知,这是在透支一个国家最为根本、最为珍贵的国家信用!一旦透支过度,国家信用便会破产,到那时,朝廷说什么话,老百姓也不会信了……”

    “慎言慎言。”杨荣听得直冒冷汗,要真如王贤所说,大明朝离亡国都要不远了。

    “若真如此,那更要整顿钞法,恢复朝廷的信用了。”太子毕竟不是头一次听了,已经没那么震撼,反而说出自己的考虑。

    “难,实在太难。”王贤叹道。

    “那么说,还是有办法的?”杨荣眼前一亮道。

    “让大家重新接受宝钞,有三个办法,”王贤神情平淡道:“上策是发行新的,以金银为担保,可以无理由兑换新钞、也可以随时兑换金银的宝钞,允许百姓用手里的旧钞,以一定比例兑换成新钞。这样,只要做好准备工作,相信不出半年,新钞就会为百姓所接受,朝廷的信用也会恢复。”

    “这法子不现实。”杨荣摇头道:“无疑是在颁行一套新的钞法,而且朝廷上哪找那么多金银去?”

    “其实不需要太多,”王贤淡淡道:“只要顶过初期百姓的兑换,让大家相信纸钞是可以换成黄金的,大家反而不会兑换了。毕竟纸钞的便利性是金银无可比拟的。”

    “不行不行。”杨荣摇头,其实他知道这法子是治本之道,也是重塑国家的王道,但他更知道皇帝现在需要什么,是万万不会同意这法子的。“中策呢?”

    “中策便是修正当下的钞法了。”王贤道:“一者,宣布停止增发宝钞数年。二者,规定钞票无论新旧,随时可以到各地宝钞局兑换新钞。三者,朝廷所收所有税费,皆以宝钞支付。四者,严厉打击伪钞。能做到这四点,便可名正言顺的推行金银之禁了。这样只需数年,宝钞便会重新具有价值。”

    “嗯,这法子不错。”朱高炽听了,觉着这法子很可行,至少自己将来若有天登极,便可推行此法。

    “也不行。”杨荣却依旧摇头道:“不说别的,第一点,停止增发宝钞数年,就万万不会在皇上那里通过的。”他就差直接说,永乐皇帝还要印钞捞钱呢,你敢断他财路,不是找死么?

    “那就只有下策了。”对杨荣的反应,王贤丝毫不意外,“严申金银之禁,有胆敢用金银交易者,斩立决、杀无赦,还要株连九族,看看谁敢犯禁。”

    “王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杨荣愕然问道。

    “杨学士,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王贤却反问道:“用废纸一样的滥发的宝钞,就想一而再、再而三的换取百姓的财富?”

    “这……”杨荣郁闷道:“我当然也知道不可取,但上有祖宗家法,中有皇上圣旨,这件事,不办也要办……”

    “办不了!”王贤摆手道:“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怎么办?硬办的话,太子殿下就算把天下人都得罪光了,也只能逼得他们揭竿而起!”说着情绪微微激动道:“学士,你身在内阁,应该比我更清楚天下百姓现在有多困顿吧?晋冀鲁豫甘陕,到处有白莲教兴风作浪,白莲教为什么能大行其道?因为百姓过不下去了,心里恨朝廷,才会甘受他们的蛊惑!这种时候,还要继续滥发宝钞,莫非以为百姓不会造反?出这主意的一定是个大奸大恶之徒,该杀!”

    “这法子是赵王出的。”杨荣被说得有些汗颜,因为无论如何,自己并未拿出捍卫太子的勇气,来捍卫百姓的财富……

    “他就是存心害太子!”王贤愤然道:“殿下,明知道是坑,我们指定不能往里跳。”

    “可是父皇圣意难违,”朱高炽无奈道:“明知是坑,我也躲不得。”

    “那就让皇上主动收回旨意。”王贤道。

    “旨意一宣,便是金科玉律,岂是可以随便收回的?”杨荣摇头道。

    “那我们就给皇上个不得不收回成命的理由。”王贤却满不在乎道:“正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们得主动来点变化。”

    “愿闻其详……”杨荣道。

    “但讲无妨。”见王贤看自己,太子点点头道:“杨学士值得信赖。”

    既然太子这样说,王贤便将自己的主意和盘托出,听得二位瞠目结舌,直说:“这,这……怎么可以?”

    “除了这一招,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王贤两手一摊。

第669章 故人相见

    “这……”太子和杨荣对望一眼,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学士怎么看?”太子问杨荣。

    “依臣愚见,仲德这招移花接木甚是可行。”杨荣道:“不过似乎还应再加上个祸水东引,殿下方可无虞。”

    “好一个祸水东引!”太子眼前一亮,对王贤道:“仲德觉着呢?”

    “杨学士高见,”王贤想一想道:“这样确实更稳妥些。”

    “太好了。”见王贤和杨荣合力想出了法子,太子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了地,笑道:“仲德,你还没谢过学士昨日帮你解围呢。”

    “多谢学士。”王贤忙依言起身向行礼。

    “仲德太客气了,”杨荣知道,这是太子暗示自己,要和王贤搞好关系,便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其实当时我真担心,你和那纪纲会不会当场拔刀相向,要真是那样,你说我是帮忙,还是拉架?真愁死人了。”

    “哈哈,学士说笑了。”王贤笑道:“不过纪都督现在,的确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火气。”

    “还说呢,你把他的锦衣密探杀了又杀,昨天的清剿之后,应该是寸草不留了吧?”见王贤一脸无辜,连太子都看不下去了,笑道:“还有一次次的让纪都督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不恨你才怪呢。”

    “殿下,您可得为微臣撑腰啊!”王贤装模作样哀求一声,正色问杨荣道:“学士,请问个不该问的问题,您要是不愿回答就算了。”

    “先说说看。”杨荣看看王贤,笑吗道:“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我好像很难拒绝回答。”

    “我就是这样想的。”王贤笑笑道:“请问学士,下面的奏章密报之类,真的会被人拦截过滤之后,才送到皇上面前吗?”

    “这个么……”杨荣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的答道:“确实如此,有时候,他们的人会拦截对他们不利的消息,有时候,我们也会过滤一些不合适皇上知道的东西,不过内阁本身就是二道贩子,等奏章到我们手里,已经被人过滤过一次了。”

    “果然如此。”尽管王贤之前一直便这般猜测,但当被杨荣证实后,他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

    朱高炽也是一样叹息,想到父皇何其英明神武,却还是会被身边人糊弄,这将来要是换了自己上去,还不知被愚弄成什么样呢。

    从太子那里出来,王贤便回家继续陪了林清儿大半天,直到天擦黑,他终于忍不住欲言又止。林清儿与他心意相通,岂不知他在想什么?便乖巧的催他出门,去赴那‘故人之约’。

    当王贤扮作文士,在一众精干护卫的随扈下,赶到秦淮河畔时,天已经黑尽了。秦淮河,这条世上最旖旎诱人的河岸边,已经挂起了七彩宫灯,每一丛宫灯都是一处秦楼楚馆,沿着蜿蜒的河道首尾相连,竟有数百家之多。那七彩的灯光倒影在河面上,映出一片七彩迷离,整条河都显得那样光彩诱人起来……

    非只是河岸上有青楼,那河面上缓缓行走的画舫游船上,也一样是可寻到秦淮名妓们的温柔乡。比起青楼来,这些花船有过之而无不及,船身各处挂着串串彩灯,将船儿妆点的像一座座如梦似幻的仙山一般。那也确实是天下男人心中,最诱人神往的仙乡。

    透过车窗,看着秦淮河边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景象,王贤既有些羡慕,又有些落寞,他知道自己背负了太多太多,这一生,注定要和这些纸醉金迷擦肩而过了……

    不知不觉,马车到了大中桥停下,王贤下了车,看到这一座有三个桥拱的宏阔桥面上,两侧也修了两层的临水楼,髹漆得富富丽丽,此时亦是灯火通明,才子佳人、吟诗唱曲,直至笙歌彻夜……

    两面的花楼中间,才是街路,街上满是卖吃食的小商贩,悠扬婉转的叫卖声、食物散发的诱人香气,无不挑动着人们食指大动。王贤突然想起,数月前与张輗一起吃的卤煮来,便让人去买了一碗,立在桥边安静处吃了,才下桥去赴约。

    看到自家大人在秦淮河的角落吃一碗卤煮的样子,卫士们眼泪都快下来了,大人实在不容易啊……

    大中桥外,顿然空阔,和桥内两岸风月无边的景象大异,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蓝蔚的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若非远处河中七彩的灯光、画舫中悠扬的琴声,夹杂着那男男女女的笑声,令人几乎不信这是繁华的秦淮河了。

    岸边渡口处,泊着一艘小船,比起那些灯火辉煌的大船,这船简直寒酸的要命,不过在船舱外好歹也挂着一盏灯,白色的灯光照出上面两个黑色的字体——月明。王贤不禁莞尔,看来手下的情报能力进步不小,半天时间就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这家伙。

    刚走到船边,舱门的竹帘掀开,一个白纱蒙面的女子露出头来,目光犀利的看着他。

    王贤抱拳施礼道:“嫂夫人,愚弟这厢有礼了。”

    这一声‘嫂夫人’威力不小,竟让那蒙面女子的双眼笑成了一对月牙,便现出身形福一福道:“叔叔别来无恙,快船上请。”说着把船板架上。

    卫士们要先于王贤上船,却被王贤拦住,淡淡道:“你们就在这里候着,不必上船。”

    “大人,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万不可……”见大人又要冒险,周勇着急道。

    “放心,这不是冒险,”王贤笑道:“有船上的那位在,天下谁也伤不了我。”

    “哈哈哈不错,周勇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别婆婆妈妈,惹人不快。”一把粗豪的声音从船舱响起,一条巨灵大汉掀开帘子出来,周勇一看,竟是旧识,“林三爷!”当初林三在王贤家中养伤,他们还切磋过武艺,周勇深知对方有多厉害,便放下心来道:“那大人的安全就拜托三爷了。”

    “去吧去吧。”林三不耐烦的摆摆手,下一刻便把王贤拉到船上,亲热的与他勾肩搭背道:“哈哈兄弟,好久不见,快里面请,我刚烫好的酒哩!”

    待林三和王贤进去船舱,那女子便抽了船板,撑篙离了岸边,不一会儿,那艘小船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岸上,侍卫们小声问周勇道:“头儿,这位什么来头?能让你放心把大人交给他?”

    “大人决定的事,我不放心有什么用?”周勇自嘲的笑笑,下一刻又正色道:“不过那人是林三,还是可以让人放心的……”

    船行河上,船舱中烛光明亮,照着桌上的酒菜。王贤和林三对坐片刻,一时竟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尝尝赛儿的手艺,怎么样?”还是林三打破沉默,笑道:“比起你家大厨来如何?”

    王贤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葱烧海参,送入口中一尝,登时眼前一亮道:“真是无比美味,御膳我也吃过,不是夸奖,味道比嫂子烧得差远了。”

    “呵呵,赛儿的厨艺是一绝,”林三笑道:“你没看我整天在外奔波,人却比原先还胖了么?”

    “三哥娶了个好媳妇。”王贤笑道。

    “哈哈,那是。”林三得意洋洋道:“赛儿可不只厨艺好,武功兵法、韬略文采那都是顶呱呱的!”

    船舱外,传来唐赛儿娇羞的声音:“三哥,不来这样没羞没臊的……”

    “啊,好,我不自夸了……”王贤和林三一起大笑起来,这笑声将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也让两人终于打开了话题。

    “老弟,你怎么猜到是我请你?”林三笑问道。

    王贤一边夹菜送到口中,一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猜到是你?”

    “今天你的手下满城打听个叫林三的,”林三笑道:“我还不知道就怪了。”

    “哈哈,是这样啊。”王贤笑道:“我是因为做人有问题,朋友实在太少,能称得上故友的,想来想去,就只有三哥你一个了……”

    “噗……”林三一口酒险些喷到王贤脸上,笑骂道:“净瞎扯,以你的为人,还愁交不到朋友?”

    “你认为特务头子会有很多朋友么?”王贤无奈苦笑道。

    “呃……也是……”林三一愣,叹气道:“那时候万万想不到,再见面时,你已经成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哎,都是造化弄人!来,多谢三哥不嫌弃,还认我这个朋友。”王贤端起酒杯,与林三碰一下,一饮而尽。又斟一杯道:“这一杯,多谢三哥不杀之恩。”

    林三神情一凛,目光炯炯道:“这么说,你知道那天是我了?”

    “除了三哥,我想不出还有谁能那般拉风,”王贤笑道:“一箭未发,便能让我屁滚尿流……”

    “那天,我并不知道要杀的是你。”林三一脸歉然道:“好在我视力不差,远远把你认出来,要不然……”

    “能死在三哥箭下,也是一种荣幸吧。”王贤半真半假的笑道:“我想三哥这种高手,轻易不会开弓的。”

    “那是自然。”林三傲然道。

第670章 把酒

    “某家自箭术大成以来,朝人开弓搭箭不过三次,”林三言语间带着淡淡的生杀予夺、尽在手中的豪情道:“其中还有一次中途收弓。”

    “那自然是瞄向我的一弓了。”王贤自嘲笑道:“不怕你笑话,我的手下到现在还像惊弓之鸟……”

    “你放心,这世上能射出那种箭的,不超过一个巴掌,而且除我之外,大多数在朝廷一方。”林三有些落寞的道:“都说三代才出一个读书人,其实练武更需要金钱和底蕴,寻常武林中人,没有名师指点、没有大把的金钱花销,只能练出一些三脚猫的功夫。真正的绝顶高手,往往只能出在大内和那些勋贵之家!”

    “三哥不也是绝顶高手。”王贤看似不经意的奉承道。

    “我?”林三仿佛被触动到心弦,叹息一声道:“我情况特殊,万中无一。”

    “能知道三哥那两次开弓,都射向了谁么?”见火候差不多,王贤方轻描淡写的问道。

    “恕不奉告。”林三却摇摇头,顿了片刻,又道:“不过有一次,你猜也能猜到。”

    “我明白了。”王贤知道,林三说得其实很明白了,那是射向汉王的一箭。

    这个问题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王贤方问道:“三哥找我来,不会是只为了叙旧吧?”

    “还真只是为了叙旧……”烛光下林三的脸,晦明晦暗,让人看不真切。“我来京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也跟你一样没有旁的朋友,实在没办法,只好找你喝酒了,怎么,老弟不会嫌弃我吧?”

    “呵呵,乐意之极。”王贤洒然笑道:“能和三哥月下对酌,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哈哈,那是当然啦。”林三开心大笑两声,话题一转道:“听说,弟妹快生了?”

    “嗯,就是下月初的事儿。”王贤嘴角不禁挂起一丝微笑:“这是我第二个孩子了,不知道三哥什么时候当爹呢?”

    “咳咳……”提起这茬,林三这豪迈无边的汉子,竟尴尬的咳嗽起来。外头的唐赛儿似乎也不淡定了,把船儿撑得摇摇晃晃。林三小声解释道:“我爹去年过世,我还在孝中呢……”

    王贤好奇道:“白莲教不是不讲这个?”

    “哎,别人是不讲。”林三摇头叹道:“可我得讲,总之是一言难尽。”

    “不过也就还有一年半载了吧。”王贤笑道:“到时候一定要请我喝喜酒。”

    “哎……”林三又叹一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眼里的痛苦难以掩饰。王贤不禁有些错愕,不知道迎娶那样仙子般新娘,有什么好痛苦的?

    “这都是后话。”一碗烈酒下肚,林三那张古铜色的脸,变成了妖艳的红色。半晌,他回到自己的话题道:“兄弟你生孩子,我这个做哥哥的总得表示表示,可你富得流油,又位高权重。我却穷得叮当响,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

    “三哥说笑了,那串菩提佛珠,给我带来多大的机缘?”王贤正色道:“这份情我都还不起了,三哥还要如何?”

    “一顿饭吃的再饱,也顶不了三天的饿。”林三却摆手笑道:“一码归一码,我想好了,你如今虽然既富且贵,但终究还不安稳,我就送你一个护身符吧。”

    “护身符?”王贤不禁好奇道:“什么样的?”

    “总之不是白莲教的鬼画符。”林三哈哈大笑道:“不过现在不能给你,得到时候你自己去一个地方取,不是为兄卖关子,实在是只有这样,这道符才灵光。”

    “哈,让三哥这一说,我还真非去不可呢。”王贤道:“什么时候,哪里?”

    “现在还不能说,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林三神秘兮兮的笑道。

    “三哥真会吊人胃口。”王贤笑道:“那我就先谢过三哥的厚礼了。”

    “不用谢。”林三意味深长与他碰杯道:“只要你记住哥哥的好就成。”

    “那是自然。”王贤点头道。

    “那就好,来来,喝酒!”林三热情的与他把臂换盏,就在这月下的秦淮河开怀畅饮起来。王贤的酒量还算不错,但林三的酒量是世间少有,两人一个用酒杯,一个用酒碗,才堪堪喝个平手。

    待到月上中天,纸醉金迷的秦淮河也静谧下来,唐赛儿才进来,撤下残羹冷炙,给两人端上醒酒的酸鱼汤。趁着唐赛儿也在,王贤才带着三分酒意,对林三道:“三哥,听弟弟一句劝,赶快回山东去好么?”唐赛儿手上的动作果然慢下来,磨磨蹭蹭想听两人说什么。

    “怎么?”林三也喝的面红脖子粗,问道:“你想撵我走?”

    “三哥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贤苦笑道:“京城这个漩涡,已经越来越吃人不吐骨头了,三哥陷在里头没有任何好处,以你的为人,也不可能为了五斗米折腰,何不与嫂子一起悠游林下,作对神仙眷侣呢?”

    唐赛儿听了不禁点头,对王贤这个‘小叔子’,简直是越看越顺眼。

    “你不一样深陷其中?”林三却不动声色道。

    “是,我是不可自拔了,不管是退出还是失败,天下都没有我一家人的容身之处。我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别无选择……但你不一样,想走就走,天下谁能留得住你?”王贤苦劝道。

    “贤弟,所以你还不了解我……”林三端起酒碗喝一口,淡淡道:“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使命。”

    “但首先,我不希望和三哥站在对立面上,”王贤情真意切道:“其次,我更不希望三哥,和注定失败者搅合在一起,这对你和你肩上的使命,没有任何好处。”

    “胜败已经注定么?”林三眯着有些惺忪的醉眼,睥睨着王贤道。

    “可以这么说,太子乃正统,得人心,更谨言慎行、博爱恭敬,已经居于不败之地,这就是所谓的大势所趋。”王贤沉声道:“汉王和纪纲那些人,虽然一时凶横,但那只是因为太子隐忍不发,他们不得人心,更没有能力颠覆大明朝,就像海边的浪潮,不管扑来时再凶猛,也终有退潮的时候,而那坚实的礁石,虽然会被海浪吞没,但当退潮后你再看,它仍坚挺的立在那里,纹丝未变。”

    “海浪与礁石么?”林三微微动容道:“倒是很有趣的比喻,可我读书不多,也听说过,水滴石穿的故事,何况比水滴凶猛千万倍的海浪?”

    “不错,但那需要时间。”王贤轻声道:“而他们,最缺少的就是时间,因为大明还有一个永乐皇帝!他们不折腾,就翻不起浪花,但越折腾就距离灭亡更近一步,这是他们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哈哈哈哈,兄弟真是能言善辩,我都被你说服了。”林三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这静谧的河面上,传的很远很远。

    “那么说,三哥答应离开了?”王贤大喜道。

    “不。”林三却断然摇头道:“我虽然相信了你的判断,但汉王他们的输赢,与我无关,我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了……”

    林三说完这句话,船舱里的气氛登时冰冷了很多,站在一旁的唐赛儿捧着酒壶,大气不敢喘,定定望着这两个男人。

    “这么说……”王贤有些艰难道:“三哥要执意留在京里了?”

    “不错。”林三点头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事要办。”

    “那万一要是兵戎相见……”王贤抬起头,双目通红的盯着林三。

    “我还是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林三淡淡笑道。

    “三哥……”王贤发现自己真看不懂这个如山岳般耸峙、如山谷般神秘的男人,他颓然叹气道:“这样你必败无疑,因为我没没法对敌人留情。”

    “我知道,你身后还有那么多部下兄弟,你要为他们负责。”林三笑着点点头。“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着傲气勃发的大笑起来:“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这世上能杀我的实在不多。”

    王贤轻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得到尊严的……”

    “哈哈哈哈,果然是我的知己兄弟,明白为兄的心中所想”林三大笑起来道:“来,干了这碗酒,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干!”王贤没有端酒杯,而是举起酒坛,与林三重重一碰,然后仰脖将足足半坛烈酒痛饮下肚。到最后,他已经是满脸通红,衣襟湿透,将酒坛往地上一丢,起身摇摇晃晃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唐赛儿手中亮出一柄娥眉刺……却被林三一把按住,直到王贤走出船舱上岸,唐赛儿顿足道:“三哥,哪有你这么傻的,既然你们要成为敌人,你却不肯杀他,那我来杀!”

    “他不是我的敌人,从来不是。”林三摇摇头,松开手,去端酒碗,才发现已经喝光了所有的酒,“赛儿记住,就算将来我死在他手里,也是我自愿的,千万不要找他寻仇,不然我就算是白死了。”

    “三哥,你什么意思?”唐赛尔错愕道。

    “哈哈,喝醉了,说的醉话呢……”林三哈哈大笑起来道:“走,我们再找个地方喝酒去。这小子酒量太差,实在是不过瘾……”

第671章 倒行逆施

    周勇像苦盼丈夫回家的妻子,在码头上翘首以待,直到王贤摇摇晃晃下了船,这才松了口气。上前低声问道:“大人,要不要……”

    王贤如今出行的安保,肯定没法跟永乐皇帝相比,但比起太子和太孙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在秦淮河面上,今晚有大大小小十几条船,若即若离的跟在林三那条船周围,河岸上更是有数队明暗护卫,警惕的注视着两岸的风吹草动。这会儿王贤虽然上岸,林三的船还仍在包围中,只要一声令下,周勇相信任林三多高的武功,自己都能将他一举成擒。

    王贤却摇了摇头,示意侍卫们收队回家……

    既然接了圣旨,太子自然要赶紧执行,马上命户部颁行重整钞法之令,严申金银之禁,命百姓限期将金银交到顺天府兑换宝钞。规定非但使用金银交易者,一律以违禁论处,就连持有者也要处置,不仅金银全部没收,还要抓人下狱,十分严酷。京城百姓本以为这次仍像以前那样,还是做做样子,便依然我行我素,孰料应天府真的派官兵突袭了几处市场,当场从商人身上搜出了金银若干。下一刻,这些商人被套上了枷锁,装上囚车押往衙门……

    路上,百姓朝那些被抓的商人暗暗摇头,对翻脸无情的太子爷更是非议纷纷。有人说,太子变了,为了自己的地位,不顾百姓了。有人说人本来就是这样,都是先顾自己的,还指望太子能舍己为民?更有人说,看来太子和汉王都是一丘之貉,一样的残暴害民,亏我们从前还盼着他能登极当上皇帝,解黎民倒悬,现在看来,北山虎吃人,南山虎也是一样吃人的……

    百姓的议论迅速被锦衣密探汇总到纪纲和汉王那里,两人闻言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汉王笑得都扯动到刚愈合的伤口,他却浑无所觉的大笑起来:“想不到老大也有今天,被逼着当恶人的滋味肯定很爽吧,看这下谁还说他是弥勒佛转世!”

    “想必那群文官也对太子失望透顶了吧。”纪纲也大笑道:“他们的太子爷虽然有慈悲心肠,却架不住有一颗老鼠胆,想不到皇上一道圣旨,他就乖乖遵照执行。”

    “他当然要遵命了。”朱高煦擦擦笑出来的眼泪道:“老三从北京捎信过来,说皇上要把快造好的紫禁城全拆了,要重建一个更大更好的,这没个上千万两银子,根本没指望!我父皇现在想钱都想疯了,老大要是敢阳奉阴违,老头子非废了他不可!”

    “要是那样就好了,换上殿下,别说一千万两,就是三千万两、五千万两,也能给皇上弄到手!”纪纲笑道。“只是没想到,太子摘下假惺惺的面具,还是挺狠的,直接抄家给皇上弄银子。”

    “让他狠去吧。”朱高煦一脸幸灾乐祸道:“夺民之财有如杀人放火,这可是要把天下官民得罪坏了,就是弄到银子,他这个太子之位也坐不住了。”他冷冷一笑道:“等他把人都得罪敬了,孤再拨乱反正,天下人心便尽入我手!”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三真是妙计安天下,一招定乾坤啊!哈哈哈!”

    “也不能太过大意。”纪纲给朱高煦提醒道:“我总觉着,太子的举动有些反常。听说那天他还召王贤去府上,八成就是商议此事,难道那厮就给他出的这馊主意?”

    “哈哈,圣旨大如天,那小子有什么办法?”朱高煦却浑不在意道:“姓王的不过是跳梁小丑,他现在蹦跶的厉害,只是仗着老大庇护而已,等老大倒了,捏死他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我总觉着他不能这么简单自取灭亡……”纪纲皱眉道。

    “哈哈哈,老纪,原来你被那小子吓破胆了啊!”朱高煦轻蔑的瞥纪纲一眼道:“知道什么是大势所趋么?现在就是大势所趋,他再蹦跶也不过是螳臂挡车,根本没戏的!”

    “但愿吧……”纪纲却始终不如朱高煦乐观,心里暗暗拿定主意,一定把姓王的盯好了,以免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几家欢喜几家愁,那厢间,汉王和纪纲举杯庆祝,这厢间,太子却要面对群臣的质疑。

    东宫正殿上,京中大臣齐聚一堂……就连在家养病,形同退休的内阁首辅胡广都来了。第一次,百官不分文武,意见一致,跪请太子不要倒行逆施,以免丧尽民心。

    看到跪了一地的大臣,朱高炽嘴角一抽一抽,他的心都在滴血……自己惨淡经营十几年,才积累了那么点好名声,竟在几天之内就要丧失殆尽。他还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群臣的对立面呢……

    “诸位卿家请起,有话好好说……”朱高炽心里暗叫道,仲德啊仲德,这次咱们要是输了,可就是倾家荡产了!

    “这么说,殿下同意收回成命了?”臣子们希夷的望着太子。

    “这,怕是不行,皇上圣旨以下,我这个作儿臣的,只有严格执行一途……”朱高炽硬着头皮道:“再说,孤也不是要掠夺民财,只是拿几个冥顽不灵之辈立威而已……”

    “殿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您不能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啊……”蹇义苦口婆心的劝道。

    “孤也没有办法,自己的名声和父皇的大业相比,算不得什么,没了就没了吧……”朱高炽一脸痛苦道:“诸位先请回吧,相信过不了几天,京城就会恢复平静的。”

    众文武心说,‘那是,大家看风声太紧,大不了先把金银藏起来,朝廷总不至于无故抄家吧……’见苦劝无果,蹇义只好率众文武先行退下。

    沮丧的人群中,杨士奇却若有所思,方才群臣苦劝太子的时候,他却始终一言不发。出了大殿,免不了被蹇义和胡广几个老臣埋怨,杨士奇是有口莫辩,还是杨荣替他解围道:“士奇的任务是太子的参赞,要是他也反对太子,殿下就太尴尬了……”

    “本该如此!”胡广已经对仕途不指望了,说话自然没有顾忌:“就要让太子知道,自己是在倒行逆施!真是万万没想到,素来温良爱民的殿下,竟变得这么快……”

    “太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杨士奇淡淡道。

    “你们这两个大学士,就一味顺着太子吧!”几个老臣见二杨如此,都气得顿足,自然不欢而散。

    出来东宫时,杨荣发现杨士奇还跟在身边,笑道:“士奇兄要去我家喝茶?”

    “正有此意。”杨士奇点点头,径直坐在他的轿子上。

    杨荣无奈,只好坐上杨士奇的小轿,吩咐去自己家。

    内阁大学士虽然品级不高,但都是皇帝的亲近之臣,朱棣对他们向来优厚,给二杨全都赐了宅,这是六部尚书中几个元老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像刘观、方宾之类资历浅的尚书,还享受不到呢。

    杨荣的赐宅就在皇城根下,虽然不大,但胜在整洁清幽,尤其是后院还有个小小的荷花池,池畔有个凉亭,甚得杨荣中意。只是他常伴帝侧,像现在这样和好友在厅中对坐、品茗赏荷的悠闲,一年到头也没得几次。

    就这难得的一次偷闲,还只是表面上的安逸,两人内心里头都是波涛汹涌,哪还有心情欣赏亭外的荷花?

    读书人是要养气的,修炼到两位大学士这地步,已经基本上炉火纯青了,哪怕是泰山崩于前,也休想从两人脸上看出丝毫端倪。所以王贤不愿意和这些读书人打交道,憋,实在太憋得慌!

    二位大学士就这样憋了小半个时辰,一壶毛尖都冲得没了颜色,杨士奇才开口问道:“勉仁,你和太子有把握么?”

    杨荣淡淡一笑道:“子荣,你在说什么?”

    “勉仁,就没必要瞒着我了吧?”杨士奇也淡淡一笑道:“太子爷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他是宁肯不当这个太子,也不会破坏自己的名声的。现在甘于自污,我想定是有恃无恐吧?”

    “你这样说,倒也有可能。”杨荣笑道:“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嗯。”杨士奇自然不需要杨荣把话讲太白,笑笑道:“这次能分胜负么?”

    “难。”杨荣端起形同白水的茶杯,送到嘴边又搁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是一日就能化冻的。”

    “唉,这倒也是。”杨士奇叹气道:“你们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太子,是天下的希望,不容有失。”

    “我知道。”杨荣点点头道:“但有的时候,一味的保护不是办法,太子殿下适当的自黑一下,是有好处的……”

    “你有分寸就好。”杨士奇洒然一笑道:“好了,茶淡了,我也该走了……”

    “我其实挺担心一个人的。”杨荣突然没头没脑说出一句。

    “我也是。”杨士奇竟知道他在说谁,又叹口气道:“我总觉着,比起汉王和纪纲,他才是真正危险的家伙……”

    “但现在,我们别无选择。”杨荣道。

    “是啊,希望不要养虎贻患。”杨士奇看看天道:“我要好好看着他……”

第672章 大危机

    太子说得没错,几天的严打之后,京城的商人百姓,果然再没人敢拿金银出来交易,这下宝钞似乎又有了用武之地,一摞摞的钞票重新在市面上出现,好似一切都如所愿。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百姓心中的不满在聚集,尤其是官员和商人,怎么可能让家里金银变成废物?他们有自己的反抗之道……又过了短短数日,京城的市面开始萧条,商人们在售出手头无法久存的货物后,便不再进货,直接关门歇业。一时间,素来百货云集的京城金陵,竟成了什么都买不到的紧缺之城,物价腾贵不说,关键是拿钱都买不到东西!

    当然,这个钱指的是宝钞……如今百贯钞都买不到一斗米!京城百姓又不种地,粮食全靠购买,这下家里的存粮转眼就要告罄,一旦有人挨饿,京城必然要生大乱!

    太子对此也很着急,命人调粮入京,平抑物价,然而四方的商人都不肯来京城做生意,就连官府也不愿支援京城,太子只好开仓售粮,用朝廷的储备粮来换取那些人见人厌的宝钞……但这样的买卖做不了多久,京城多少勋贵官员?多少军队?吃皇粮的人数不下百万,户部的仓库光供应这些人都很吃力,再负担起老百姓的口粮,库存随时都有告罄的可能。

    汉王和纪纲每天都在算,户部仓库的存粮何时告罄,因为到那时,一场大乱必然降临,连太子也会埋葬掉……而且两人也没闲着,想方设法要往即将燃起的火堆上添柴禾。可惜的是纪纲那些爪牙都被王贤收拾干净了,要不然,什么黑虎堂、大江盟之类一起兴风作浪,保准精彩之极。

    不过没有那些帮派分子也无所谓,正如汉王所言,大势所趋,不可阻挡!死水微澜的京城,正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大危机,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不过北镇抚司和府军前卫目前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训练科目……短暂的休整之后,北镇抚司又投入到严酷的夏训中去,除了单独训练的科目,还时常会跟府军前卫合练,基本上十天就能脱层皮,三十天便可以脱胎换骨的架势……

    不过那些曾经的武林中人,现在却很少有怨言,一者是他们经过这俩月的折腾,已经基本习惯,或者说麻木了。二者,看到那些在京城呼风唤雨的大帮派顷刻间灰飞烟灭,更让他们直观的感受到,混黑道是没有前途的,只有上岸洗白才有将来,自然会加倍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还有就是王贤除了训练严格,对他们着实不错,每日的训练场上,都摆满了西瓜、绿豆汤、酸梅汁之类消暑解渴的吃喝之物。一日三餐也是十分丰盛,顿顿大鱼大肉不说,而且变着花样供应。至于每月的饷银分文不少之外,对在训练和任务中立功的丰厚奖励,也总是如数兑现。

    当然,对这群滚刀肉,光靠自觉和奖励是远远不够的,王贤还为他们准备了一把明晃晃的虎头铡——被任命为两军总军法官的严清,坐在轮椅上的严先生,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让那群眼高于顶的骄兵悍将,变得服服帖帖,甚至在背后都不敢说他的坏话。据说就算是最大胆的胡三刀,一听到那木头轮椅碾过地面的扎扎声,都会吓得赶紧检查军容,然后立定站好……连杀人如麻的胡三刀都如此,更不用说别人了。

    多管齐下之下,军容自然严整!养精蓄锐之下,士气自然高昂!

    王贤只要有时间,也会到校场全程陪同他们训练,看到清一色黑布短打扮的别动队员,在戒备森严的复杂院落环境中配合默契、兔起鹘落,悄无声息的层层推进!当敌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控制了所有要点,成功反客为主,干脆利索的取得了胜利!这让立在高高瞭望塔上的王贤深感欣慰。

    “不错,大有长进。”王贤笑着对自己身边的那位山西杨荣道。“比起莫将军在时,又提高了一大截。”

    “都是莫将军底子打得好,末将不敢居功。”杨荣正色道。

    “好了,你就别谦虚了,谁有多大功劳,我都清清楚楚。”王贤笑道。

    “是啊,谁能想到这些配合的纹丝合缝的精锐部队,两个多月前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呢?”站在王贤身后的周满……也就是那位周知县,他现在是北镇抚司正六品经历,虽然是在个武衙门,但这个职位却依然是文官。其实就是王贤让他转武职,周满也一定会接受,但他好歹是两榜进士出身,让他舍弃文官的身份当武官,心里肯定不是滋味。现在王贤让他还保留文官身份,而且还为他提了两级,周满自然感激涕零,恨不能肝脑涂地报效大人。

    “确实,可见玉不磨不成器。”王贤有些得意的笑道:“当然,也得有莫将军和杨将军这样的练兵高手才行。”

    “大人过奖了。”杨荣发自内心的一笑,下一刻脸上却现出迟疑之色。

    “怎么了?”王贤眼多尖啊,一眼就看出他有话要说,遂笑道:“畅所欲言即可!”

    “那属下就直说了。”杨荣正色道:“大人和周经历看他们的配合如此严丝合缝,除了训练刻苦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对这片训练场实在太熟悉了,几乎是闭着眼也能摸进摸出,行动起来自然顺畅无碍。要是换一片场地,肯定就没这么顺利了。”

    “唔,杨将军考虑的有道理。”王贤点点头,欣慰笑道:“可见杨将军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将领,不是那些应付公事的官油子。”

    “蒙大人搭救水火之中,又不计前嫌肯重用属下,属下自然要肝脑以报了。”

    “好好好。”王贤称赞连连,却没有下文。

    “大人,那接下来,是不是换个场地训练?”杨荣只好再问道。

    “要换的,不过建个新场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王贤笑笑道:“用这个场地再训练个把月吧。你宣布下去,半年考核就考这个科目,让大家抓紧时间,再接再厉,一定要把这个地形摸熟摸透,这对他们未来,大有裨益。”说着走下瞭望塔道:“走,咱们去那边看看。”

    杨荣听得一愣一愣,小声对周满道:“大人这什么意思?莫非在这场上训练,还能延年益寿不成?”

    “哈哈,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周满笑着丢下一句:“在这场上训练,虽然不能延年益寿,却能让将士们到时候多一份保命的机会……”

    “你是说?”杨荣眼前一亮,追了下去:“难道这是下次行动的地形?”

    “我可什么都没说。”周满摇头笑道:“你也什么都没听过。”

    “当然当然,我晓得了。”杨荣兴奋的两眼冒光,养兵千日、不就是为了用兵一时吗?下到训练场旁,他扯着嗓子对部下下令道:“再练十遍!”

    王贤闻言不禁莞尔,朝周满笑道:“这个老西,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糊涂的时候比谁都糊涂,还得你提醒他。”

    “人家是该精的时候精,该糊涂的时候糊涂,”周满笑笑道。

    “啊哈,也有可能。”王贤想想,笑道:“走,咱们去府军前卫看看,杨荣还是太温柔了,莫问他们四个疯子才得了我的真传……”

    “听说把将士们都操练傻了,就是让他们往火坑里跳,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周满咋舌道:“属下虽然是文官,却也观摩过不少军队的训练,窃以为像杨将军那种训练强度,已经是极高的了,像府军前卫那种堪称魔鬼的训练,实在前所未见……”

    “宝剑锋从磨砺出,训练虽然痛苦,却可以带给将士们很多很多。”王贤淡淡道:“完成残酷的训练,会让将士们得到宝贵的自豪自信,这是不上战场得到这些军魂的唯一办法……”

    “大人说得好深奥。”周满赞叹道:“听说一切训练都是开始于您,属下原本是不信有人生而知之的,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天外有天。”

    “哈哈哈……”王贤大笑起来道:“你拍马屁也没用,我是不会给你涨俸禄的。”两人说笑着上马出营,却见一名五品文官在营外跟守卫说话。

    “这不是胡大人么?”王贤认得,那人是应天府的通判,好像叫胡正还是什么的。

    “下官运气真好,竟正碰上王大人出来。”胡正一边擦汗一边赔笑道:“我家府尹大人请您务必过去一趟,说要要事相商。”

    “唔。”王贤道:“还用的着胡大人亲自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毒辣辣的太阳下,胡正已是汗湿衣襟,一是热得,二是被眼前的局势吓得。“大人您看,要不咱们现在就过去?”

    “好吧。”王贤点点头,对周满道:“先不去军营了,和我去应天府。”

第673章 伪钞

    。

    应天府衙门,戒备明显比以往更森严。

    不过王贤一到,马上被请进去,直接来到戒备重重的内签押房。

    “薛大人,你这是搞什么名堂。”王贤笑着对迎出来的薛居正道:“怎么如临大敌?”

    “进来再说。”薛居正面色严肃的拉他进屋,朝周满点点头道:“周大人也跟进来吧。”周满现在就是第二个吴为,和王贤几乎形影不离,薛居正自然认识他。

    待两人进了内签押房,薛居正关上门,才打开抽屉,拿出两个牛皮纸袋道

    :“二位请看。”

    王贤和周满一人拿起个袋子打开一看,见里面装的是宝钞,再看对方那个,也是宝钞。

    “这是干嘛?”王贤笑道:“莫非有人向你行贿?”说着又自我否定道:“不太可能,这年头谁用宝钞行贿?这不是找不痛快么?”

    “你仔细看。”薛居正道:“这两个袋子里的宝钞一不一样?”

    王贤便和周满仔细端详起手里的宝钞来。王贤手里,是一张面值一贯的宝钞,这种青色的长方形纸钞足足长一尺,宽六寸,比一本书的封面还要大。四周是龙纹花栏,上头横书‘大明通行宝钞’六个楷体字。钞名下仍为龙纹花栏,花栏内上部正中印有‘壹贯’二字,面额下的为十串贯钱图,仿金元钞面的实物示意。贯钱两旁有篆书,右为‘大明宝钞’,左为‘天下通行’;下部有三行紧凑的文字为‘户部奏准印造大明宝钞,与铜钱通行使用,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银贰伯伍拾两,仍给犯人财产’等字,还加盖有户部的印章……

    说来可笑,这还是王贤来到这里五年来,第一次仔细端详大明宝钞的样子呢。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因为五年前,宝钞就已经贬值到不值几钱的地步,甚至比这几年还不值钱……这几年,在才干卓越的夏尚书的努力下,通过种种手段,如扩大宝钞的使用面,提高昏烂钞的回收速度,宝钞的价值已经恢复了几倍……从一贯值十一钱,变成一贯值三四十钱。虽然增速喜人,无奈底子太差,还是很不值钱……

    就像后世人不会仔细打量一毛钱长什么样子,王贤也不去关注不值钱的宝钞长什么样……

    王贤打量手里的宝钞时,周满也在仔细端详,王贤抬起头时,周满也抬起头,两人一脸的疑惑。“薛大人,给我们看这个干什么?”

    “这里面有一份是伪钞……”薛居正叹气道。

    “真的?”王贤赶忙从周满手中拿过一张纸钞,和自己手里的相对比,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区别。“哪张是伪钞?”

    “这个。”薛居正也需要仔细分辨一下,才指着王贤左手的一张道:“这个,你看这张宝钞的颜色,要稍黄一些,而且两张钞的手感也有些不同。”

    王贤迎着光仔细一看,颜色还真不一样,两张都是崭新的钞票,右手的纸质要更洁白一些,而且摸上去韧劲更好一些,有一点后世钞票的质感。左手那个要黄一些,摸起来也更软些。

    “我秘密向户部咨询过,大明宝钞都是由户部宝钞提举司印制,其中负责钞纸的乃钞纸局。”薛居正道:“该局采用的钞纸,乃是用皖南某地所产的白桑,经特殊工艺加工而成的桑皮纸。向来被认为难以伪造。但这次缴获的伪钞,竟也是用皖南白桑制成的桑皮纸,只是因为制造工艺上有些微的差别,还是达不到真钞的水平。但已经足以乱真了,尤其是旧钞的话,根本区分不出真假。”

    “嗯。”王贤点点头道:“太子殿下为了重整钞法,准备命钞局无偿为百姓以旧换新。这样不法分子只消将伪钞做旧,就可以换到真钞了……”

    “是。”薛居正重重点头道:“所以我才赶紧把老弟请来,请太子殿下紧急叫停倒钞之法。”

    “不可,这会让太子殿下失信于民的……王贤皱眉道:“这些伪钞是怎么发现的?”

    “是本府的捕快在追捕一个贼人时,没想到打马骡子惊,把另一个男子吓得掉头就跑,捕快便分头追捕,结果从那男子身上搜出了这一包钞。一审问,才知道他叫王四,从个货郎那里买了假钞,正准备用的时候,看到捕快一害怕,就逃跑了……”薛居正道。

    “那货郎抓到了么?”王贤问道。

    “没有,王四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我派人四处搜查,逮捕了不下三十个货郎,虽然没找到那个卖货给王四的。却从其中好几个货郎身上,都搜出了这种假钞……唉,也不知怎么,就像一夜冒出来的!”薛居正道:“本来老百姓就不肯接受宝钞,这次太子重手整顿,好歹有了点起色,却又出了这种事……”

    “这真是雪上加霜,”周满也一脸忧色道:“如果消息传开,百姓会更加排斥宝钞……让钞法彻底废掉的。”

    “恐怕是瞒不住的……”王贤叹气道:“连寻常的货郎都能拿到货了,这说明这批假钞已经充分扩散了。”

    “是,所以得赶紧请太子停止倒钞。”薛居正望着王贤道:“然后求老弟务必帮忙,尽快找出源头,将其消灭掉……”

    “薛大人放心,你帮了我那么多次,这个忙我一定帮。”王贤义气的点点头道:“只是这案子,我们也只能私下里查,以免闹得沸沸扬扬。”

    “那是自然。”薛居正点头。

    但世上事不如意十有**。这厢间,王贤火速禀报太子,一刻都没耽搁。那厢间,京城出现假钞的消息却一夜之间传遍全城。第二天,不光官员富商们知道了,就连街边卖菜的小贩、家里洗衣的老妈子也都知道了。

    一下子,宝钞被彻底判了死刑。老百姓拿着宝钞去买东西,几乎无一例外遭到拒售,理由也是千篇一律,难验真伪,不敢收啊!有些大胆的店铺,甚至干脆挂出牌子,‘拒收伪钞,真假自证’!买家自然说手里的宝钞是真的,可谁又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宝钞是真的?

    手里的宝钞花不出去,老百姓更着急了,总不能看着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彻底变成废纸吧?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百姓拿出全部的宝钞,涌到户部仓库要求买粮!在老百姓看来,这宝钞可是你户部发行的,总不能也说验不出真伪拒收吧?

    但户部仓库还真就拒收了……仓大使对百姓振振有词道:“钞票是户部发的不错,但我们是库司的,只负责仓储,可不懂验钞。你们得找宝钞提举司去。”

    “不行!”百姓愤怒道:“你们发的钞,你们就得认!不然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就是!”其余人纷纷附和道:“别想拿我们当球踢,今天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就是就是,以为我们老百姓是好欺负的么?”老百姓本就积郁了一肚子不满,此刻让这个傲慢的小官一激,竟有爆发之势。

    眼看群情激动,仓大使也吓得脸发白,赶紧命人将大门关上。殊不知,他又走错一步,老百姓本来就快绝望了,这时候看他关门,怎能不生出彻底绝望的愤怒?前面的人不约而同的使劲推门,不让他们关门。后面人更是拼命往里挤,里头统共就几个小吏在,哪抵得上外头人多力量大?一下就被彻底推开,老百姓蜂拥而入……

    那仓大使好险没被百姓踩死,连滚带爬躲到一边看傻了。老百姓冲进来也傻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目的,只是一时气不过才冲进来的……但很快,不知谁喊了一声,咱们把钱留下,自己把粮食扛走!大伙儿一听对啊,纷纷把宝钞塞到仓大使和那些小吏怀里,然后一窝蜂的开始抗粮食。

    眼看着一袋袋存粮被老百姓扛走,那仓大使才回过神,赶忙上前阻拦,大喊道:“快放下,你们这是在抢劫国库!”

    但老百姓缺粮已经多日,此刻见了粮食都红了眼,又都抱着个法不责众之心,哪还有听他废话的?大部分人依然我行我素,那被仓大使拉住的汉子,怒道:“你不管别人,怎么专拉我,放手!”使劲一转身,肩上沉重的粮袋就把仓大使扫倒在地。

    仓大使猝不及防,仰面朝天摔了个实在,说来也寸,后脑正撞在一块砖头上,登时就两腿一蹬,断了气……小吏们赶忙上前,见仓大使都翻白眼了,一探他的鼻息,登时尖叫起来:“死人了!大人被乱民打死了!”

    这一吆喝不要紧,场面登时乱成了一锅粥,百姓纷纷夺路而逃,彻底拦不住了……况且看到仓大使的下场,那些小吏也不敢拦。大家不过混碗饭吃,谁犯得着为朝廷拼命?

    所以等应天府官差闻讯赶到时,老百姓已经逃了个干净,只看到被洗劫一空的仓库,还有已经死透了的仓大使……

    乱民洗劫户部仓库,打死朝廷官员的消息,登时传遍了京城。官员们再也忍耐不住,又一次齐聚东宫,向太子请命……

第674章 圣心

    东宫正殿中,群情比上次还要激愤。众文武跪在殿前向太子请命。

    “殿下,请立即悬崖勒马,不然京城大乱,我等都是罪人啊!”胡广老泪纵横的重重磕头。

    大臣们也跟着磕头:“是啊,殿下,臣等愿意联名请命,替太子向皇上求情。”

    “诸位请快快起来。”朱高炽也是一脸的沉重,他当了十几年太子,还是头一次站在群臣的对立面,虽然王贤和杨荣都拍着胸脯说,这下过关无虞,可他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就像装了十五桶水,那叫一个七上八下。

    “殿下不答应,臣等就跪死在这里!”大臣们嚷嚷道。

    “哎,孤答应你们还不成?”太子无奈叹气道:“快快起来吧。”

    “殿下英名!”大臣们这才爬起来,蹇义道:“请殿下立即下旨,停止钞法、安抚百姓,以免事态扩大。”

    “钞法停也只能是暂停,”太子却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孤必须要向父皇请旨。”

    “臣等愿意与殿下联名上奏。”大臣们纷纷仗义道。

    若是放在以前,太子自然求之不得,但此刻他却毫不犹豫道:“孤一人上奏即可,你们就不必联名了。”太子面现悲悯之色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孤何苦牵连上众卿。”

    “殿下……”大臣们见太子回复了仁慈,都十分感动。

    “好了,都不必多说了。”太子摆摆手,温声道:“你们替孤安抚好百姓,其余的事情都不要管了。”

    “遵命……”大臣们恭声行礼告退。

    京城发生的一切,杨荣每日都有奏报发往京城,但走的不是兵部的驿传系统,而是皇太孙自己建立的秘密渠道。也正是因为有这个渠道的存在,杨荣和王贤才敢用这一招,否则就等于自杀。

    奏报通过北镇抚司和太孙的暗线秘密传递,三天后就能送到朱瞻基手中,然后朱瞻基再转交给金幼孜,由内阁直接呈给皇帝。这条新建立起的秘密通信线路,彻底绕过了通政司和内廷……几乎可以说是胜负的关键。

    所以这次朱棣能及时了解到京城发生的事情,对于太子不打折扣的执行自己的旨意,永乐皇帝十分的意外,也感到自己有些错怪太子了……其实当初下这道旨意,除了皇帝真的穷疯了之外,还有一个不足道哉的原因,就是朱棣很想看看,在太子心里,到底是自己这个父皇重要,还是他自己的名声重要。在皇帝看来,朱高炽八成会选择拖延搪塞,把自己的旨意搅黄了。

    帝王心术有时候就是这样复杂,复杂到自相矛盾,所以才令人难以捉摸、无法猜测,总是会忤逆了圣意。但是有杨荣这个聪明绝顶,又整日相伴帝侧,把皇帝已经揣测到骨子里的大学士在,情况就又不同了。

    在南下的路上,杨荣便把皇帝的意思揣测透了,他更知道想要刚愎自用的永乐皇帝的心意,用劝说是没用的,只能起到反作用。只有把事实摆在面前,让皇帝自己去琢磨。所以太子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犹豫,必须要不打折扣的执行旨意,否则必定会触怒皇帝,引来不可预测的后果。

    当然这样做,肯定会让太子对臣民陷入不义之地。但在深谙官场生存之道的杨荣看来,惹恼臣民的后果,远不如如惹恼皇帝的后果严重,两害权衡自然取其轻……

    只是不能这么跟太子说,因为太子对自己的名声是十分爱惜的,让他一时承受误解可以,但要永远留下污点,就算太子照做了,心里也会记恨他这个出主意的。而且确实,这件事如何收场还需要多加计较,最好能坏事变好事,那就完美了。这时候,王贤的主意派上了用场——如果事情不能避免,干脆就进一步激化它,让恶果尽快显现出来,这样才能在事态无可挽回之前,使皇帝改变主意。之后便可以施展手段,恢复太子的名声……

    有这么个天子心腹在给太子出主意,哪怕英明睿智如永乐皇帝,也难免会落入彀中。看到太子卖力的推行自己的旨意,数日之内便禁了京城的金银,朱棣感到十分的满意。但后面紧接而来的物价飞腾、京城百姓粮食短缺,也让皇帝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想不到真让夏元吉说中了,一旦禁止金银,京城必会大乱!

    归根结底,朱棣不是昏君,只是人无完人,实在好大喜功,又觉着京城富甲天下,为他的大业贡献一些力量也不打紧。只是他也没想到,凡事物极必反,他滥发宝钞十余年,已经将大明朝最后一点国家信用也压榨干净,再发宝钞非但不能给他带来收益,只能带来无尽的麻烦。

    现实很快给他难看,太子认认真真推行了他的钞法,却换来这个局面。认清楚宝钞已经彻底无用,朱棣也不想让自己的国库粮草尽空,全都堆满无用的宝钞。但帝王的脸面摆在那里,朱棣不可能马上就下旨停止钞法,至少也得等到一个台阶再说……

    想不到台阶很快就到了,看到京城百姓打死户部官员,哄抢户部仓库的消息,朱棣终于坐不住了,招来了久不搭理夏元吉。

    被皇帝冷落了将近一个月,夏尚书脸上的皱纹增加了许多,整个人也瘦了一圈,显得苍老不堪。这时候,朱棣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这个大管家,有多么的不容易,又有多么的能干。

    “皇上召罪臣前来,不知是……”夏元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是哀莫大于心死。

    “哎,爱卿,你先坐下。”朱棣愈发不好意思,让黄俨给他搬了个锦墩,又亲自起身,把那封奏报拿给夏元吉。“你看看这个。”

    夏元吉忙双手接过来,眯着眼看了片刻,颓然道:“皇上恕罪,罪臣这几日眼花的厉害,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哎,四十八过眼关,这一关,你终究是没过去。”朱棣叹口气道:“朕的眼早花了好几年,用这个吧。”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金丝花镜,那是郑和从西洋带回来的稀罕物,据说是从更西边的红毛夷手中买到的。带上它,皇帝就能看清奏章了。

    夏元吉忙双手接过,戴在鼻梁上,然后细细阅读奏章上的文字。片刻,他抬起头来,双手将奏章奉还给朱棣。

    “真让你说中了,当初确实该听你的话,就不会闹到今天这般田地了。”朱棣叹气道。

    “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夏元吉忙道:“皇上管着九州万方的事情,难免对钞法的认识有些误差,臣只管户部,对此才能看得清楚点。”

    “好了,你不用给朕找台阶了,错了就是错了,他娘的,朕也是人,不可能不会犯错。”朱棣却摆摆手,一脸坦然道:“关口是下面该怎么办?你看这钞法,还有挽救的余地么?”

    夏元吉想了想,颓然道:“就算有,皇上也不能用。”

    朱棣一阵默然,他知道夏元吉什么意思,王贤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夏元吉岂会不明白,所以王贤那些主意,夏元吉早就奏禀过朱棣,但那种与民休息,甚至要还利于民的作法,朱棣至少要过上十几年紧日子,才有可能见到成效。这对明显感到时不我待的永乐皇帝来说,自然是无法接受的。

    “那现在该怎么做?”半晌,朱棣低沉的问道。

    “回禀皇上,为今之计,当是放开金银,先让市面流动起来,眼下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夏元吉道。

    “禁用金银非但是我大明祖制,朕也刚刚重申过。”朱棣一脸蛋疼道:“现在让我开禁,岂不是打朕的脸?”

    “皇上可以严查伪钞的名义,规定在伪钞查获之前,百姓可以暂时不用宝钞。”夏元吉道:“百姓必然称颂皇上仁慈……”百姓可暂时不用宝钞,那用什么?自然是金银了……这潜台词谁都能明白,只要有大胆的敢试一试,便知道朝廷已经解禁了。

    “只能如此了。”朱棣郁闷的叹气道:“可朕的皇宫怎么办?这些钱从哪里着落?”

    “皇上,一来,明年武当山的工程应该可以完工。到时候,臣的手头就宽松一些了。另外郑公公的船队,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夏元吉轻声道:“看看他说不定有什么收获。”

    “哎,九州万方富得流油,朕这个皇帝却捉襟见肘。”朱棣有些愤愤道:“是要想些办法,损有余而补不足了!”

    夏元吉心里一咯噔,不知道又有什么人要倒霉了,但他哪敢再触怒朱棣,万一皇帝一生气,连眼前的这点成果也保不住。

    “你去吧。”朱棣挥挥手,想一下又道:“黄俨,把朝鲜刚进贡的人参,拿两根给夏爱卿。”说着温声道:“咱们君臣相知十几年,你也知道朕是什么脾气,我说过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往后朕还得靠你这个大管家呢。”

    “皇上……”夏元吉感激涕零道:“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顿一下有道:“只是臣实在是力有不逮,只怕难以让皇上满意。”

    “你要是不能让朕满意,这天下就没有能让我满意的了。”朱棣摇摇头,摆手道:“朕知道你难,但朕也难,咱们君臣都勉为其难吧……”

    “是。”夏元吉叩首跪谢。

第675章 退堂鼓

    三天后,朱棣的旨意便到了太子府,朱高炽看后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的对杨荣道:“真让杨师傅说着了。”

    “呵呵,殿下,这本是意料之中的。”杨荣其实也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却很淡定道:“皇上要的,其实还是殿下的态度。只要殿下能让皇上放心,皇上自然不会真看着京城乱成一团不管的……毕竟,这是大明帝京啊!”

    “杨师傅神机妙算,常人所不能及啊。”朱高炽心服口服,吃力的起身施礼道:“这次能化险为夷,全赖杨师傅的庇护。”

    “殿下谬赞了。”杨荣却面色严肃道:“现在只能说是化险,还远远谈不上为夷,能不能挽回损失,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下面还要看王仲德的!”

    “这……”朱高炽又有些吃不准了:“能像目前这样收场,孤已经知足了,至于一点非议,时间会抹平一切,就没必要冒险了吧?”

    “殿下!”杨荣对朱高炽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知道太子殿下在这一个月里,承受了太多的压力,现在看到他父皇措辞温和的圣旨,便已是心满意足,再不想冒那么大的风险了。而杨荣出于不知何等心理,竟有些期待最后会是这个结果。当然,劝还是要劝一下的:“方略已经定下,王仲德那边更是已经准备充分,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孤知道,孤当然不想让杨师傅和仲德的辛苦白费。”朱高炽一脸歉疚道:“但孤这阵子一直反复在想,这个时候对付纪纲,会不会太过冒失?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在皇上没有明确表态前,对付纪纲真的合适么?”

    “殿下所虑甚是。”杨荣道:“不过王贤也不是直接对付纪纲,只是要突袭他的山庄,我们只要拿到确凿的证据呈上去。然后如何处置,都看皇上的圣意了。”

    “话虽如此,父皇还是会认为孤野心太大,敢先斩后奏。”朱高炽叹气道:“毕竟,纪纲的山庄尽人皆知,单单为了查假钞就悍然攻打他的山庄,实在说不过去。”

    “这倒也是。”杨荣像是被说服了,低问声道:“那依殿下的意思?”

    “假钞的案子,还是交给北镇抚司来查吧,”朱高炽道:“但不要去招惹纪纲了。哎,这件事杨师傅不用管了,孤亲自跟仲德说。”

    “是。”杨荣轻声应下。

    太子很快召见了王贤,将自己的顾忌和盘托出。王贤也知道,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经过了那场夜战和伪钞事件,太子那脆弱的小心肝,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惊吓了。是以对错过歼敌的黄金时机大失所望,他还是平静的接受了太子的决定。

    “什么?任务取消了?”但当王贤从东宫回到北镇抚司衙门,把太子的决定转达下去,手下兄弟可不跟他客气,当时就炸了锅。

    “大人,兄弟们忙活了整整一个月啊!”二黑是二处的处长,负责派出逮捕事宜,为了这次的突袭纪纲山庄计划,他和手下的弟兄,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突然听说计划取消,心理自然难以接受。

    “是啊,大人,弟兄们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帅辉也不满道:“要是取消了,不光功夫白费,还伤士气啊。”

    其余人不像这两位这样,可以口无遮拦,但也纷纷表达出不同程度的意见。对此王贤只有苦笑:“我是你们的老大不假,可我也得听我老大的,现在我老大说,不准干了,我还能抗命不成?”

    众手下吐槽完了,心情通畅不少,也就不再为难自家大人。“我们当然是听老大的了……”得亏严夫子不在场,要是让严清听见了,肯定要拍着轮椅骂,堂堂朝廷衙门,竟变成江湖会堂,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不过大人,弟兄们辛苦这么久,又被放了鸽子,心灵很是受伤。”在众人撺掇下,帅辉只好恬着脸道:“您看是不是放几天假,让兄弟们调整调整的好?”

    “想出去快活就直说,还心灵受伤害。”王贤笑骂道:“放假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可听好了,这阵子纪纲和汉王那边十分消停,虽说是有杨学士这个钦差大臣的原因在,但我是不相信,他们俩会接连吃了大亏不找回场子的主。”

    “他们不是找回了么,这次禁用金银、重整钞法,还没把太子整的够惨啊?”众人唯恐难得的假期又泡汤了,因此如是说道。

    “钞法的事虽然把太子逼的够呛,但不是他俩的风格。”王贤却不为所动,摇头道:“他们俩若要报仇,肯定是冲我来的,而且也不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法子。”顿一下道:“这像是赵王的风格,而他俩人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怕打搅了一场好戏而已。现在太子已然过关,后面虽然还要安抚百姓、恢复市场之类,但终究再伤不到太子什么了。”说着面色一沉道:“恐怕这会儿,他们看完了热闹,就要撸袖子自个上了!”

    “是。”见大人一连郑重,众人才严肃起来,“我等定多加小心。”

    “嗯。”王贤点点头道:“不要给他们可乘之机。”

    王贤又吩咐几句,众部下便散了。他紧赶慢赶,把手头的活计处理完,也准备给自己放个三四天的长假……不是要离京,而是因为林清儿已经到了日子,随时都会生了!

    王贤回到家,先跟老爹老娘请安,对林清儿即将的生产,王兴业夫妇看上去比他更着紧。不过这也好理解,两口子三个儿子……当然最小的那个可以忽略不计。老大生了俩,都是闺女,老二生了一个,还是闺女……有道是事不过三,这都第四个孩子!而且还是王贤和林清儿的种,老两口自然期待万分,希望直接来个大孙子,把家里那些尊卑上下彻底理顺,又怕还是个女娃,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王贤在正屋里坐了一会儿,不知听老娘唠叨多少遍,菩萨保佑,千万要生个胖小子。听得他实在无语,便说去看看清儿,一溜烟逃离了老娘的魔音贯耳。要是放在平时,老娘少不了要骂他几句,娶了媳妇忘了娘之类,但这会儿,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王贤回到自己的跨院,只见几间客房里,有几十个丫鬟婆子太医,都已经全部就位,随时准备上阵。虽然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张罗这样并不困难,但这些还真都不是他操心的。有太子妃张娘娘那个热心肠在,当初远在草原的宝音琪琪格,尚且能得到京城派去的太医照顾,何况身为王贤正妻,又深得太子妃喜爱的林清儿呢?

    其实从林清儿怀孕开始,就根本用不着王家人操心,张娘娘把所有事都想在前头,安排的无比妥贴,让人插都插不上手。

    不过王贤也不敢怠慢那些稳婆太医,进去团团作揖,陪着笑道:“内子就全靠各位护持了,一定要平安。”

    众太医和婆子,本来见到这位凶名赫赫的特务头子,都吓得大气不敢喘,此刻却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的相求,登时对这位王镇抚好感大增……人就是这样,要是比你地位低的人求你,你会觉着理所当然,甚至摆谱。但若是地位远高于你,明明一句话就能让你乖乖从命之人,却和颜悦色的相求于你,就会让人生出受宠若惊之感,觉着对方实在是平易近人。

    王贤点点头,管家又端上一盘银元宝,王贤笑道:“小小心意,给诸位喝茶。回头还有重谢。”

    虽说谁都喜欢钱,但有些人的钱,众人是万万不敢要的,忙坚决推辞。

    “不收就是嫌少。”王贤笑道,众人忙摇头表示不少,王贤又笑道:“那就是瞧不起我?”

    众太医和婆子,这才不得不战战兢兢的收下他的钱。

    “好了,诸位回见,我先去拜见张娘娘。”王贤朝众人拱手笑笑,吩咐管家道:“一定要招呼好众位,伙食住宿,都要最好的。”

    “是。”管家应下,众人感激不尽,目送着王贤离去。

    王贤是在老爹老娘那听说太子妃来了,之前自然都是林清儿去给太子妃请安的,但她到了大月份,行走不便时,太子妃便不让她去了,倒是隔三差五会来看看她。起先王家人还隆重迎接,唯恐失了礼数,但太子妃嫌这样太不自在,而且太子府和王贤家本就是紧挨着的。张娘娘过来时都不摆仪仗、不坐凤辇,都是低调的来,也不让王贤爹娘在面前站规矩,而是该干啥干啥,她只管和林清儿清净说话。

    对此王贤也是知道的,因此一点不吃惊为何太子妃驾到,家里一点紧张气氛都没有。实在是张娘娘特意要求这样的……不过当他进去拜见时,却惊喜的发现,那神仙妃子般的徐妙锦,和郑绣儿也来了……

第676章 产假

    大明朝立国不算久,蒙元遗风犹在,男女之防远不及后世那般变态。太子妃张氏和徐妙锦说起来还是长辈,王贤当然要拜见请安才合适。

    待王贤了正屋,他只见一屋子莺莺燕燕,差点以为自己误入女儿国了,坐在正位上的,却不是大明太子妃张氏,而是那位风华绝代的徐妙锦。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徐妙锦虽然比太子要年轻一大截,却是朱高炽的正牌姨妈,不掺一点水分,张氏这个太子妃自然只能坐在小姨妈的右手边了。

    王贤的目光迅速扫过一屋子娘子军,然后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在徐妙锦身上停顿了一下……实在没办法,这个女子对天下男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哪怕她人老珠黄,青春不再也一样,何况她依然青春貌美、倾国倾城……不过王贤心里那根弦赶紧绷紧起来,把目光转到徐妙锦身旁的郑绣儿身上。也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还是怎着,郑绣儿出落的愈发水灵,身形气质都变得和徐妙锦有些类似,让王贤一看就拔不下眼。

    看到王贤进来后,那双贼眼就落在郑绣儿身上,张氏就有些来气,遂冷笑道:“真是稀罕啊,终于见到清儿的男人了……不是我说你,仲德,你忙归忙,还至于整天夜不归宿?我可告诉你,不许对不起清儿!”

    “娘娘这话说的,”王贤苦笑解释道:“好像臣是负心汉一样,实在是冤枉死臣了。实在是手下的将士们捞不着放假,臣这个主官也不好三天两头往家跑。”

    一旁的徐妙锦笑着瞥一眼王贤,对太子妃笑道:“你说这话还真是不妥呢,人家仲德是为哪个在卖命?”

    “得,孩儿说错了还不成。”张氏笑嘻嘻道,她明明比徐妙锦年长不少,看相貌更是像母女俩,却一口一个孩儿自称,自己也感到滑稽。张氏又转向王贤道:“既然真人都替你鸣不平,那之前的事情不跟你算账了。不过这会儿清儿快生了,你可不能再不着家了吧?”太子妃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王贤忙笑道:“回禀娘娘,臣已经告了假,这几天都在家里陪产了。”

    “这还差不多。”张氏这才放过王贤,起身笑道:“成,那咱就不打扰他们小两口了,打道回府吧。”

    林清儿忙吃力的起身,挽留道:“一碗茶还没吃透,怎么能走呢?”

    “别动,婶娘我是过来人,知道到了这时候是啥滋味,哪能让你在这儿强撑着作陪?”张氏笑着把林清儿按住道:“把心放宽,甭怕,生的时候婶娘再来给你鼓劲儿。”

    “嗯。”林清儿点点头,被张氏按回椅子上。王贤忙道:“你坐着吧,我去送娘娘和真人。”

    “有劳相公了。”林清儿轻声道:“把绣儿留下。”

    “跟他客气什么?”林清儿后一句比前一句的声音还小,张氏没听到,自顾自取笑道:“你给他怀胎十月,吃了多少苦,就是让他给你端洗脚水,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听着张氏左一句右一句的挪揄,王贤除了呵呵傻笑,还能怎么着?心里却暗暗嘀咕,我这是怎么惹到朱瞻基他妈了?分明是看我不顺眼的架势……

    王贤把二位贵客送到院子里,张氏狠狠瞪他一眼道:“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王贤这才恍然,原来自己进来时,朝绣儿丢的那个眼神,被太子妃看了个正着。

    “娘娘冤枉啊,清儿有娘娘做主,我哪敢再沾花惹草?”不守着林清儿,又知道徐妙锦其实是个活泼的女子,王贤说话便随便多了。

    此言一出,郑绣儿俏脸一下煞白煞白,连徐妙锦那张美绝人寰的脸上,也浮现出怒气来,却听王贤话锋一转道:“不过娘娘也知道,绣儿本来就是我碗里的,臣不敢始乱终弃啊!”

    郑绣儿本来就像离开水的鱼,简直要窒息了,听到王贤后一句,登时如鱼儿重新回到水中一般,幸福的不可言表。但转瞬就意识到自己在太子妃和师傅的面前,忙低下螓首,小声道:“你别乱说,谁是你碗里的肉……”

    “呃……”王贤无语道:“不是都说好了么,你咋又转向了呢?”

    “当然是因为你太让绣儿失望了。”徐妙锦半真半假的冷笑道:“上次都跟你说了,随时欢迎去天香庵把她接走。结果她日等夜等,都等成望夫石了,也没见着某人。”

    “没太孙领着我哪敢去天香庵啊……”王贤苦笑道。

    “那没办法了,你没胆子去接,我也不能就这么把她给你留下,不然我们绣儿成什么人了。”徐妙锦白他一眼,那会说话的秋眸里,竟有些失望之色道:“绣儿我们走。”

    徐妙锦上了小轿,郑绣儿偷偷瞥王贤一眼,目光里既有歉意又有思念,还有几分为难,一眼就能传递这么多信息,也真是难为她了。

    “这……”王贤想要挽留,却被太子妃狠狠瞪一眼,骂道:“这什么这?既然都是你碗里的,还怕跑了不成?还不赶紧进去陪你媳妇去!”

    “哎,遵命。”舌战向来无敌的王贤,在太子妃面前却只能拙计。又想起什么似的嘱咐两位贵人道:“对了,京城最近不太平,二位娘娘最好尽量不要出门……”

    太子妃还没说什么,徐妙锦把轿帘一挑,露出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笑道:“说你胆小鬼还真没错,谁胆子再大,敢招惹我大明太子妃,和我这个太子妃的小姨妈……”话没说完,她先笑得春花烂漫了。

    王贤知道徐妙锦为啥反应这么大,因为朱棣不在京里,她便等于被假释,整天出游访友,甚至去踏青游湖,玩得不亦乐乎。让她在朱棣回京前就足不出户,还不如一刀杀了她来得痛快。

    “行了,你别担心了,我们注意就是了。”太子妃却不再跟王贤唱反调,点点头应下。

    二位贵人起驾。王贤恋恋不舍的望着徐妙锦和郑绣儿香车远去,这才怅然若失的转回……

    进了屋,王贤见林清儿已经在玉麝的服侍下侧卧。还没开口,林清儿先问道:“绣儿妹妹呢?”

    “跟徐真人走了。”王贤无奈道:“我也没留住。”

    “真是的,还以为她终于肯回来了呢,”林清儿看样子,比王贤还受打击,眼圈有些发红道:“她到底要怎样才肯回家嘛。”当初郑绣儿离家,一直是林清儿的一个心结,虽然王贤从没那么想过,但林清儿却总担心他会怪自己把绣儿撵走。久而久之竟成了块心病,只要郑绣儿一天不肯回家,她就一天解不开。

    “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这时候天大地大老婆最大,王贤赶忙搂住林清儿,温声劝道:“其实我已经跟绣儿谈开了,她也愿意回来,只是她现在毕竟是徐真人的徒弟,就是这么留下不回去了,真人觉着对不起她。所以要我上门去接才肯放人。”

    “那你就赶紧去接啊!”林清儿急忙催道。

    “不急在这一时,”王贤苦笑道:“一来,你马上要生了,那头我却去接绣儿,岂不让人笑话?二来,那天香庵岂是随便可以去的?我总得请好了旁证和长辈,才好去这一趟。”

    “你是说得让娘娘带着?”林清儿恍然道。

    “对啊,你说现在我能开这个口么?”王贤松口气道。

    “不能。”林清儿娇憨的笑道:“娘娘对我可好了,非要我让我管她叫婶娘呢。”

    “呵呵,好。”王贤腹诽一句道,怪不得管这么多闲事儿呢。他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忙打住道:“对了,清儿,你感觉怎么样?”

    “下身沉得要命,感觉像要生了,又感觉还要很久。”这招果然奏效,林清儿一下就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上,有些郁闷道:“人家可是头一次生孩子,哪知道的那么清楚?”

    “清儿你误会了。”王贤揽着妻子的后背,温声道:“我想知道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不是你会什么时候生。”

    “我自己的感受?”林清儿竟有些茫然,这些日子来,公公婆婆大哥大嫂小姑子对她虽然绝对关心,但关注的重点,却在她肚里的孩子上。就连太子妃也只是一再强调生孩子时会如何如何,至于她自己的感受如何,只是象征性的问一下,便过渡到她肚里的孩子上。

    林清儿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毕竟这在这个年代是天经地义的,但王贤告诉她,自己关注的是她的感受,对林清儿的震撼却不小。好半天,她才想起自己也是个人来,有许许多多的痛苦和担忧,甚至心里对即将出生的小生命,还有点小排斥,毕竟它太折磨人了……她心里其实有太多太多的情绪需要释放,但没有人关心,连她自己也认为不需要管它,便一层层压在心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却浑不自知是什么原因……

第677章 生产

    王贤怜惜的看着发愣的妻子,好半天,才见她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了,林清儿嘴上却下意识道:“妾身很好的,只是有些担心,再生一个女孩怎么办……”话没说完,她便被王贤探手搂在怀里,只听丈夫温柔道:“说说自己的感受,是你自己的,与任何人无关的……”

    “我……”林清儿附在丈夫的肩膀上,知道任何人都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她那强大的惯性才松弛下来,又呆了了半晌,泪水蓄满了眼眶,才哽咽道“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我每一天都在苦捱着,要不是马上就要生了,我肯定坚持不下去了。更让我受不了的是恐惧,我很害怕,万一难产了怎么办?我岂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见不到我娘了……呜呜,日子每近一天,我的恐惧就多一分,呜呜,官人,我不想生了,我怕啊……”

    王贤轻轻抚摸着妻子的秀发,轻声安慰起来,告诉她自己最在意的是她的安全,绝不会让她出一点事情的。在丈夫温柔的安抚下,林清儿终于渐渐放松下来,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玉麝看着这一幕,感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心里大叫道,老爷真是太体贴了,我这辈子就认定老爷了……

    王贤好容易把林清儿安抚好,能让她情绪比较平稳的待产,就这样安安静静过了两天,两天后就是林清儿的预产期了。这天一大早,府里头那些丫鬟稳婆医生之类,就全都进入战备状态,王大娘也隔一个时辰到佛堂烧一炷香,求满天神佛、观音菩萨、三清道祖保佑母子平平安安。

    太子妃张氏也早早就过来,等着林清儿生产那一刻。让人意外的是,徐妙锦也过来了,当然这位真人凑热闹的可能性要更大些……有道是物极必反,有时候被压抑久了,一旦得到释放,那简直是变本加厉。她都恨不得睡在外头,一刻也不想回那劳什子天香庵。

    太子妃和徐真人都来了,其余人能不来么?那些亲朋好友、三姑六婆便纷纷赶将过来,把个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王贤虽然当了特务头子,和朝官保持距离,但那都是面上的,那些官员为了避嫌,不敢和他走得太近,却授意他们的老婆闺女,和王贤的老娘老婆多亲近。走夫人路线的好处是,枕边风有时候比什么都管用,而且一旦出了什么事儿,也好洗脱关系。

    除了那些官太太官小姐之外,还有王贤一干属下的婆娘。除了坚持单身的吴为之外,如今大伙儿都不是孤家寡人了,有的还不止一个女人。就连最不着调的帅辉,在五月里也成了亲,还是王贤给牵线搭桥,娶了常山伯家的三小姐,虽然是庶出,但放在从前是决计不敢想的。

    在这帮亲信手下眼里,林清儿就像他们主母一样……眼下主母要临盆,自然要把家里婆娘打发来候着了。

    于是乎,王贤和满屋满院的婆娘们等啊等,谁知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肚里的胎儿出来,让人白等了一天。还是张娘娘笑道:“有时候差个一两天,是很正常的。咱们也别空等了,还是等清儿有反应了再说吧……”这才让等待人们都散了。

    次日又空等了一天,这下人们虽然不说,心下却为免暗暗嘀咕,不会是懒怀了吧?这可是生女儿的征兆啊!自打一想到这个可能,王大娘就笑不出来了,侯氏更是松了口气,兴奋的胡言乱语,说什么咱们老王家就这样,得先生俩闺女,才能生儿子……她已经连生俩闺女了,不久前又怀孕了,实指望能生个长房长孙出来。当然不愿让妯娌抢了先。

    王贤虽然疼惜妻子,但总不能不让老娘大嫂见她,林清儿何等聪明?自然能猜到大伙儿的心思,本来就已经不知所措的心情,就更加低沉了。王贤好容易才给她做好的心理建设,这下全都白费了……

    王贤只好搬出那套更喜欢女孩儿的论调来,费劲了口舌才安抚住妻子,夫妻俩在煎熬中又等了三天……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下肯定是女孩了……到了第五天的半夜里,睡得很浅很浅的王贤,突然听到一阵低微的呻吟声。他一下惊醒过来,只见林清儿一脸痛苦的抱着肚子……

    “快,叫大夫!”王贤赶忙一边扶住妻子,一边对急忙跑进来查看的玉麝道。

    “啊,是。”玉麝赶忙飞快跑出去,还不小心绊了一跤,不一会儿,院子里便灯火通明,那些女大夫、稳婆、丫鬟拿着各自的家什儿鱼贯而来,几乎是一转眼,就把王贤夫妇的卧房,变成了产房。王贤本想在里头陪着妻子,就像当初陪宝音那样,却被一干婆子丫鬟撵将出去。自己老婆孩子的小命还在人家手里,他又不敢发特务头子的脾气,只能在屋外急的团团乱转。

    不一会儿,老爹老娘、大哥大嫂、银铃灵霄都过来了,看到王贤抓耳挠腮的样子,两个妹妹自告奋勇说,她们进去给他看着,有什么情况随时出来禀报。哪知道进去没多会儿,银铃就面色惨白的出来……

    “怎么了?”王贤心里咯噔一声。

    “嫂子没事儿,灵霄在里头盯着呢,我出来透口气……”银铃拍着胸口道:“看到嫂子那么遭罪,我腿有点软……”

    “这是头一胎,一回生二回熟,生到第三个,就跟老母鸡下个蛋,没啥区别了。”侯氏笑道。

    “放屁,你才是老母鸡呢!”却被老娘啐道。

    “娘,你想多了……”侯氏郁闷道:“我哪敢把你比作老母鸡……”

    “不会说话就闭嘴。”王贵瞪侯氏一眼,这大半年,因为局势紧张,王贵连生意也没法做了,只能整天呆在家里,听侯氏各种胡说八道,心里早烦透了。

    “……”侯氏郁闷的回瞪一眼,但终究不敢当着公婆小叔子的面造次,只能回头再跟王贵算账。

    王贤实在烦得受不了,便走到院子里透口气,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当过一回爹了,这次应该很从容才是,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平日里的冷静镇定都不知去了哪里……他突然想到当初宝音生产时,在鬼门关上进进出出,差点就一尸两命。再想到清儿身子素来孱弱,虽然有吴大夫开的方子调养了几年,终于能孕育小生命了,但生产起来恐怕会比宝音更凶险。

    一念至此,大清早的暑气未至,王贤便已是满头大汗,六神无主,就像刚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怀念六百年后的世界……

    煎熬中好像等了几个世纪,其实不过天刚刚亮,那些三姑六婆、亲朋好友就又闻讯赶过来了,再次挤满了屋里和院中。看到王贤这般紧张,这些女人们便七嘴八舌安慰起他来,听得王贤头昏脑胀,却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还是太子妃把王贤叫到专门为她和徐妙锦准备的精舍中,才算是为他解了围。

    精舍中,王贤头一次没被徐妙锦勾魂摄魄,也头一次没为郑绣儿的事儿操心,他实在是满心都是担心,两手不停的使劲搓啊搓,听到什么动静,都好像是妻子撕心裂肺的叫嚷声,那叫一个如坐针毡,恨不得冲进产房里头去。

    太子妃这次却没讽刺他,反而觉着这小子还算难得的体贴,虽然稍稍花心了点……不过比太子殿下还是好很多的。看王贤顺眼了,太子妃笑着安慰道:“知道女人这一关不好过,往后就得更疼惜清儿。至于你老婆孩子的安全,当那位金太医是吃素的么?”

    “派去草原的金太医,确实有点吃素……”王贤小声嘟囔道。

    “此金太医非彼金太医,那个金是这个金的女儿,”太子妃道:“有这个金太医在,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臣,不放心,哦不,不担心……”

    见王贤还是魂不守舍,太子妃笑着对徐妙锦道:“小姨你看,人果然都是有两面的,若非亲见,谁能想到凶名赫赫的北镇抚使大人,竟为自己妻子的分娩,担惊受怕成这样!”

    徐妙锦一直在饶有兴趣的观察王贤,闻言沉默片刻,方笑道:“是啊。”话明显比平日少了许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儿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郑绣儿觉着自己不能不说话了,鼓足勇气、脸涨得通红对王贤小声道。

    “嗯。”王贤点点头,张张嘴,却觉着说什么都没心情,只好朝郑绣儿笑笑,便继续揪心等下去。

    等啊等,一直等到快中午时,侯氏带着丫鬟进来,准备给贵客布菜,突然院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

    听到这一声,王贤像是听到发令枪的百米选手,蹭得就窜出去,把两个提着食盒的丫鬟撞倒,菜肴撒了一地……

    王贤哪顾上这些,眨眼之间,就穿过了院中那些往产房门口涌的夫人小姐,后发先至,第一个冲到产房门口。

第678章 王佑

    看到这一幕,灵霄都惊呆了,对一旁的银铃道:“这速度比我哥还快,莫非小贤子打通任督二脉了?”

    “……”银铃无语的摇摇头,跟着王贤进去产房,便见老娘看着几个婆子给新生儿洗澡,笑得合不拢嘴。

    “娘,难道是个小子?”银铃惊喜莫名道。

    “是,是啊。”王大娘笑着擦泪道:“哈哈,我老王家有后了!”

    “呀,太好了!”银铃登时也开心坏了,拍着胸脯笑道:“我就说嘛,再一再二不再三,再三也不能再四!”

    连平日里与林清儿感情最好的小姑子,第一反应也是关心孩子的性别,只有王贤兔子似的蹿到妻子床边,看到满头大汗、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的林清儿,他眼泪刷得就下来了,一把握住妻子的手,轻声唤道:

    “清儿,清儿……”

    “官人……”林清儿本来看到孩子一生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都转向孩子,只有几个丫鬟在照看自己,心里正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却见丈夫直扑向自己而来,她眼泪也一下就出来了,把心里头的失落冲得干干净净。“痛死人了……”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王贤拿着妻子的手,使劲亲了又亲。

    “官人……”被丈夫当众亲热,林清儿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惴惴问道。“是弄璋还是弄瓦?”

    王贤被问得一愣,有些傻眼的挠挠头道:“我还没问!”

    “我的傻哥哥,是弄璋之喜!”银铃咯咯笑着凑过来道:“嫂子,生儿子是弄璋,我没说错吧?”

    “没,没错……”林清儿紧张的探起身子,着紧问道:“真的是个男孩?”

    “那还有假!”王老娘喜气洋洋的把新生的长孙抱过来,笑得合不拢嘴道:“快给当娘的看看,多可爱的小子啊!”

    新生的小娃娃红红的、皱皱的,跟王蘅刚出生时没啥区别,王贤是有心理准备的,不会觉着奇怪,但林清儿一看就呆了,心说我和官人都算挺好看的,怎么生出这个丑丑的小孩?

    “当初我就说,清儿这丫头是个生儿子的料!”好在老娘完全沉浸在抱孙子的巨大喜悦中,根本看不见别人的表情,自顾自的夸口道:“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哈哈哈哈!”

    这时候,张氏和徐妙锦也进来,恭喜老娘抱上孙子,老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孩子给张氏抱抱。张氏是六个孩子的妈了,自然驾轻就熟,抱着小孩赞道:“这孩子长得真俊啊,将来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个闺女家呢。”

    徐妙锦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显然跟林清儿一样无知。张氏方笑道:“你别看现在红红的,小小的,好像看不出什么。但光看那眉那眼,就能知道将来长什么样,这是经验,说了小姨也不懂。”

    张氏有些口不择言,徐妙锦的神情一黯,旋即调整过来,转而对林清儿笑道:“恭喜了清儿,母子平安,我这下就放心了。”

    “还要多谢真人赐的桃符呢……”林清儿感激笑道哦:“保佑清儿顺利过关!”

    “什么桃符?”徐妙锦一愣,旋即咯咯笑道:“哦,你说上月我给你的那个啊,那不过是给你个安慰罢了,不就是一块桃木么?还真能辟邪了?反正我是不信的。”

    “……”屋里众人闻言大汗,心说这道姑实在也太不敬业了……继而想到郑绣儿竟拜她为师,还真是可怜呢……

    “心理作用也是很有效的。”王贤笑道:“清儿这次能渡过难关,肯定有真人的功劳。”

    “你这么说,我就受之有愧了。”徐妙锦开心笑道:“等你们生二胎的时候,我再给你们刻一块。”

    “小姨,女人只要生产一次,以后再生就容易多了,哪还用得着你的桃符。”张氏笑道。

    “还生?”王贤和林清儿脱口而出,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产妇生产后十分疲惫,林清儿已是倦怠不堪,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孩子自然由奶妈喂养……大户人家都没有亲自哺乳的,老娘虽然觉着还是自己奶起来的孩子亲,但如今王家也正经算是官宦人家,自然也要按规矩来了。

    因是还有旁的宾客,张娘娘和徐妙锦从产房出来,只去净室略坐了片刻,礼貌性吃了几口菜肴,便打道回府了。王大娘和王贤自然一直陪着,等送走了二位贵人,才回头向别的女宾致谢。

    女宾们自然没人缺他这口吃的,不过王贤还是从大酒楼定了酒席,请客人们入席。女宾们当然愿意和王家拉近关系,自然都欣然入席。虽然男女有别,王贤不不便与她们同席,但还是敬了诸位女将三杯酒。众女宾也纷纷上前道喜,王贤礼貌的笑着回应,笑得嘴巴都抽筋了。好容易才从那些三姑六婆中脱身。

    灵霄自然也跟着王贤出来,一到了没人的地方,她就原形毕露的伸懒腰,打着哈欠道:“可困死我了,先去睡个回笼觉!”然后就甩下王贤回屋去了。

    王贤本打算也去书房睡个回笼觉,却有仆人来传话说,老太爷请他赶紧去正厅……

    那边后院银铃和嫂子老娘在陪客人,这边老爹和王贵也在正厅陪客人,王贤进来一看,来的是张輗张二公子、还有柴车柴郎中,并几个在国子监复读的浙江举子。一见到王贤进来,张輗便哈哈大笑道:“可算来了。来来来,想听恭喜的话,干了这三碗酒再说!”

    王贤看看那三大碗酒,嘴角抽一下道:“真干?”

    “当然,这是京城的风俗,生了儿子喝三碗!赶紧的,少废话!”张輗笑着端起酒碗。

    “好,我喝!”这会儿王贤心里也高兴啊,在妻子平安的前提下,谁不想要个儿子啊?更何况那么多人恭喜他,让人感觉好像这事儿多了不起一样!王贤便痛痛快快端起酒碗,连饮了三碗……喝到最后,他是打着酒嗝,满脸通红,已经醉了五分。

    张輗这才慢悠悠道:“不过,这是元朝的风俗,现在已经不强求了……”

    “我靠!”原来自己被张二少给耍了,王贤却也不着恼,笑道:“没啥,该喝该喝。”

    “就是,该喝。”王兴业笑眯了眼道:“老天爷待咱们王家不薄啊!虽然让咱们走了一阵子霉运,但否极泰来!如今连最后的心愿也给我解决了!老头我此生无悔,必须要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啊!”

    好么,见这爷俩主动求灌醉,客人们哪还能客气?纷纷举杯敬酒,争取尽快把这爷俩灌趴下。不过把王贤灌趴下之前,柴车笑道:“对了,仲德,方部堂也备了礼,让我做个代表过来,还有一干同乡,也让我做个代表,非常时期……千万别介意啊。”

    “我当然不介意了,”王贤笑道:“要是因为我,给大家带去麻烦,那才我最不愿看到的。”

    “那就好,那就好。”柴车笑道:“他们人没到,只能让礼单厚一些,保准让你看了心情顺畅不少。”

    “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吧?”张輗笑道:“连我这种一早就坐在这儿的,也是才知道的。”

    “生男生女都一样。”柴车淡淡笑道。

    “明白了。”张輗也笑道:“一群马屁精。老弟,我可跟他们不一样,我给大侄子的礼物,那是绝对符合他男子汉气概的!对了,孩子叫什么?”

    “我爹给起的,叫……王佑。”王贤道:“我下一辈是人字辈。”

    “王佑?不错不错。”张輗笑道:“我叔起得好名字。”却说张輗和王兴业臭气相投,关系好得就像一个头。

    “王佑,天佑之!”那些举子也笑道:“小侄儿能生到大人家里,确实是老天保佑。”

    “哈哈,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王贤笑得合不拢嘴道:“管他将来怎么样呢,咱们现在先喝酒,喝酒……”

    只是这酒注定喝不安生,得知王贤喜得贵子,前来客人络绎不绝,女宾自然被请到后院,相熟的男宾则入席喝酒,却也有不适合入席的……比如内阁学士杨荣和杨士奇。

    看到二杨联袂前来,王贤的酒醒了一半,这两位平素谨言慎行,从不肯和外官接触太多,按说是不应该来的。

    王贤可不认为自己魅力有多大,将两位大学士请去隔壁花厅,丫鬟奉上茶,他才红着个脸膛道:“有些失礼了,抱歉。”

    “无妨,失礼的是我们。”杨荣笑笑道:“先恭喜仲德喜得麟儿,我备了一份薄礼,千万别嫌少。”

    “我也是。”杨士奇掏出礼单,朝王贤笑道:“恭喜,年纪轻轻就儿女双全了!”

    “原来学士都知道了……”王贤老脸一红,原来自己在草原上的女儿,真不是秘密了。

    “不光我知道了,皇上也知道了,你不声不响的睡了我大明的和顺公主,还搞出一条人命来。”杨士奇笑道:“看你怎么跟皇上交代吧?”

    “学士,今天就不说这个了吧……”王贤窘道。

    “哈哈,也对,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杨士奇笑道。

第679章 洗三

    杨荣杨士奇自然不可能是单纯为道贺来的,事实上,道贺只是个借口,两人是有话跟他说。

    “除了道贺之外,我还是来辞行的。”杨荣开口道。

    “辞行?”王贤心下一动道:“学士要回北京了?”

    “是,”杨荣点头道:“前日接到旨意,皇上召我北归。其实一直想见见你,但我们的身份……都有些敏感……”

    “是啊。”王贤点点头,两人一个是皇帝的秘书,一个是皇帝的二号特务头子,在皇帝的头号特务虎视眈眈之下,实在没法私下见面。

    “本打算请士奇兄替我捎话,幸而仲德诞下麟儿,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前来道贺。”杨荣看看杨士奇笑道:“还算名正言顺吧?”

    “当然。”杨士奇点头笑道:“论师承,你和魏文渊乃是同门,他如今外放知府,我们当然更要替他当好这个长辈了。”

    王贤早非吴下阿蒙,自然不会为杨士奇拉近乎而感到荣幸,不过一脸开心的说几句场面话,还是不在话下的。

    扯淡几句后,杨荣进入正题道:“仲德,我这次道贺之外,是为解释下上次的事情。”他指的,自然是太子放王贤鸽子的事儿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王贤心里就蹿火,这件事姓杨的干得实在不地道,当初是他死乞白赖非要自己帮忙的,那个劳什子‘祸水东引’还是杨荣提出来的!结果事到临头,却又打了退堂鼓,让自己没法跟手下兄弟交代不说,弄得自己也跟吃了苍蝇一样窝火。

    “当时,虽然是太子殿下想见好就收,但如果我硬要劝,相信太子也会同意的。”双方只接触过几次,王贤对杨荣的智慧体会不深。但他却是二杨长期关注的对象,杨荣对他十分了解,自然可以有的放矢道:“只是我当时考虑到,太子的担心也很有道理,对付纪纲这种绝世凶人,确实需要时机成熟,天时地利人和,都是缺一不可。”

    看王贤露出倾听的神色,杨荣继续一脸坦诚道:“任何计策,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要随机应变。当初我们定计时,是做最坏的打算,一旦皇上震怒、要严查此案时,不得已才要把纪纲拖下水。但是仲德的计策,效果好得出奇,皇上果然还是念惜太子的,放过了这件事。这就让我们没必要一上来就鱼死网破……”

    “是啊。”杨士奇也帮腔道:“纪纲和汉王其实是一蛇双头,就算要打,也得双管齐下,只打一头,另一头必然会跃起咬人。所以我们还需要继续谋划,等待双杀的时机。仲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两位大学士的解释合情合理,至少让王贤心里的疙瘩去了不少,笑道:“二位放心,我不会有什么情绪的,毕竟没什么损失,那咱们就继续等下去呗。”

    “仲德果然通情达理,”杨士奇对杨荣笑道:“我就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吧?”

    “呵呵,是。”杨荣笑道:“不过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这样才能精诚合作,其利断金。”

    “嗯。”王贤点点头,表示赞同。

    “对了仲德,”杨士奇道:“你判断汉王和纪纲下一步会如何走?”

    “肯定是要反扑的。”王贤叹口气道:“纪纲就是一头凶猛的野兽,你放过干掉他的机会,他也绝对不会跟你和平共处的,但防守比进攻最不好的一点,就在于你不知道他会从何处出招,只能被动等他出招……”

    “是。”杨荣惭愧道:“说起来,今日被动的局面,我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仲德接下来有什么行动,我会全力配合的。”

    王贤却只摇摇头,显然憋了许久的大招没放出来,他一时也酝酿不出什么新的招数。

    “这样啊……”杨士奇轻声道:“那我们就先静观其变,毕竟时间是在我们这边的,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若是能拖到皇上还朝,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皇上今年会回京么?”王贤问道。

    杨荣想一想,最后还是缓缓摇头道:“不好说,皇上很不喜欢京城,没有必须回来的理由,怕是不会还朝的。”

    “其实皇上确定回京,反而是我们最危险的时候。”杨士奇沉声道:“要避免狗急跳墙。”

    王贤心说你也知道,当初要是让我打死一条狗,总比到时候要面对两条疯狗来的轻松吧?

    杨荣和杨士奇此来,就是为了跟王贤冰释前嫌的,见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多留,双方又说了些通力合作、加强沟通的话,二杨便起身告辞了。

    王贤将二位大学士送出去,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身后的吴为轻声问道:“这两位唱得是哪一出?”

    “把我当傻子耍呗。”王贤冷冷一笑道:“别听杨荣说得天花乱坠,但那都不是他把这件事搅黄了的理由,他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不想让我把锦衣卫也吃下去,变成另一个纪纲罢了。”

    “大敌当前还打小算盘,这班文人真是该死。”吴为恨恨道。

    “文武殊途,这是没办法的。”王贤有些无奈道:“未来,还真有的斗呢。”说着自嘲的笑笑道:“看来我的举人身份也白搭了,已经没有文官再把我当成同类了。”

    “斗就斗谁怕谁,看他们在汉王和纪纲面前的怂样,就知道这帮家伙没什么可怕的。”吴为不屑道。

    “谁知道呢?”王贤摇摇头,甩掉那些不快道:“以后的事情以后说,这几天咱们先高兴高兴,”说着仰天长笑道:“老子儿女双全了,这才是天大的好消息!”

    “是啊,恭喜大人。”吴为也笑了。

    接下来几天,王贤家里都像过节一样,正如王老太爷所言,这个长孙的降世,让王家的幸福生活彻底圆满,自然要好好庆贺一下。因此王佑的洗三之礼办得十分隆重。

    所谓洗三,就是三日洗儿,是上至帝王之家,下至黎民百姓都十分看重的大吉之礼。王家如今富贵了,又是长孙,自然更要大操大办。提前一日,下人们便预备好了近百样的洗三用品……等到了洗三这天早晨,下人们又熬好了槐条蒲艾水,用胭脂染红桂元、荔枝、生花生、栗子若干备用。

    临近上午,亲朋好友们便前来道贺,王家早备好了上好的席面,这次自然比出生那天要从容许多,宴席也品质也要好很多。不过酒菜再丰富,主食也与民间一样,必定是面条,俗称‘洗三面’。只不过端上来的海参面、鱼翅面,一碗就比寻常人家的一桌酒席贵了……

    午宴后,宾客们便齐聚王佑出生的东院观礼。产房外厅已经设上香案,供奉着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尊神像,香炉里盛着供插香用的小米,蜡扦上插着一对羊油小红蜡烛,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产房的床上,还供着炕公炕母,也摆着同样的供品。

    先由王大娘给神仙们上香叩首,负责接生的接生婆亦随之三拜。然后,侯氏将槐条蒲艾水用铜盆端上炕,下人们摆好一切礼仪用品,王大娘便抱着孙子笑呵呵的坐在炕边,洗三仪式正式开始。

    这时候,来宾按照尊卑长幼,一个接一个往铜盆里添一勺清水,再放一点桂圆、荔枝、红枣、花生之类的喜果,谓之‘添盆’。除了喜果之外,添盆的还有铜币或者金银之类,王家的宾客自然出手阔绰,再不济也是金锞子,大部分添盆的则是各种贵重的黄白首饰,哪一件都值个千把两银子。太子妃更是拿出一把用西洋红宝石雕成的玉如意,让宾客们看到了太子家对王贤的重视。而徐妙锦的贺礼,更是让宾客们目瞪口呆,那是一颗小孩拳头大小的明珠,绝对的价值连城。

    添盆时还要说些吉利的祝辞,比如添清水时,要说‘长流水,聪明伶俐’,添枣儿桂圆栗子之类,自然是说‘早立子’了。或者说‘桂圆桂圆,连中三元’之类。至于放金子首饰之类的,当然就是‘金玉满堂’了。

    添盆后,侯氏把一把鲜花撒到盆中,说道:‘栀子花、茉莉花、桃、杏、玫瑰、晚香玉、花瘢豆疹稀稀拉拉儿的……’这是祝愿小孩不出少出天花,没灾没病地健康成长。然后老娘便把孩子抱到盆边,给婴儿洗澡,一边洗还一边念叨祝辞,说什么‘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洗完之后,还有一套仪式,由宾客中五福俱全的妇人来轮流动手,先有一位用艾叶球儿点着了,用生姜片作托,放在婴儿的脑门儿上,象征性的灸一灸,说‘无病无灾’。

    然后又有一位给婴儿梳头打扮一下,也有说辞道:‘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乌纱帽;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媳妇赛貂蝉;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又请宾客中最尊贵的太子妃,用鸡蛋往婴儿脸上滚滚,说什么‘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洗罢,再把孩子捆好,再请一位夫人用一棵大葱往身上轻轻打三下,说:‘一打聪明,二打灵俐。”随后叫人把葱扔在房顶上,寓意孩子将来聪明绝顶。

    还要拿秤砣和锁头在孩子头顶比划三下,寓意婴儿性命贵重,把他牢牢锁住。最后用小镜子往婴儿屁股上一照,说:‘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

    至此,洗三仪式便告结束,最后王大娘把炕公、炕母的神位焚化,念叨说:‘炕公炕母本姓李,大人孩子交给你;多送男,少送女……’然后,把灰用红纸一包,压在炕席底下,请二位神仙永远守在炕头,保佑大人孩子平平安安。

    这个仪式男人不能参加的,王贤便在外头等着,仪式才开始一会儿,就见徐妙锦从里头出来……

第680章 劫持

    “真人这么早就出来了?”王贤低下头,轻声问道。接触的次数越多,他就越无法抵御徐妙锦的魅力,尽管人家根本没朝他放电……

    “哎,人家请五福妇人上前,给你家狗蛋洗三,我这种无福之人,在那里杵着也无趣,还不如先回去呢。”徐妙锦先是有些伤感,旋即莞尔,掩口笑道:“狗蛋,这小名谁给起的?”

    “我娘。”王贤有些尴尬道:“说是名字贱了好养活,让我们全家十岁之前不许叫他大名……”说着自嘲的笑笑道:“不过也无所谓了,我们本来就是草根出身,叫狗蛋也好,可以提醒自己不忘本。”

    “呵呵,好一个不忘本,”徐妙锦妙目一横,看一眼身后的郑绣儿,笑道:“那这个可人儿,你准备什么时候领回去?”

    “呃。”王贤干咳两声道:“不如真人就把绣儿给我留下吧。”

    “呵呵……”徐妙锦拿出那份刁钻劲儿来,笑道:“我话已经说了,你什么时候敢去天香庵,我就什么时候让你把她领走,你想这么就把她留下,没门。”

    “去天香庵……”王贤苦笑道:“我得请张娘娘领着,不然可没那个胆子。”

    “呵呵……”徐妙锦美人薄嗔,眼里却流露出藏不住的凄凉:“我就想看看,这世上有没有敢进去我那老虎窝的男人,想不到连胆大包天的王镇抚,也一样没胆。”

    “我……”那一刻,王贤真有股冲动,大声说一句,有何不敢!但他终究不是昔日那个冲动的少年,他现在有家有口有儿有女,还有那么一大帮亲信属下,这让他根本没有资格冲动……豪言壮语最后憋成一句:“我送真人……”

    徐妙锦幽幽看他一眼,也不知是自作多情还是怎么,王贤总觉着那目光里的失望和失落,根本藏也藏不住……

    两人不再言语,徐妙锦走在前头,王贤缀在后头,和跟在徐妙锦身后郑绣儿并肩走在一起。见王贤这样,郑绣儿有些慌,但更多的是欢喜,她稍稍放慢脚步,想让自己落后王贤半个身位,哪知道王贤也跟着慢下来,郑绣儿再慢点,王贤也跟着再慢点。

    郑绣儿小声道:“人都看着呢……”

    “看去吧,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女人。”王贤没羞没臊道:“绣儿,你也给我生个宝宝吧……”

    郑绣儿登时臊得满脸通红,赶忙快步把王贤甩在后头,走到门口时才回过头来,小声道:“人家还是出家人呢……”

    “哈哈哈,很快就不是了。”心情受挫时调戏一下小白菜,向来是王贤恢复状态的不二法宝。

    果然,郑绣儿再次受不了他的没羞没臊,逃也似的跟着徐妙锦走了。

    王贤立在大门口,微笑看着郑绣儿上了徐妙锦的马车,渐渐远去,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化成惊骇——因为他看到停在道边的数辆马车突然启动!转眼就将徐妙锦的马车团团围住!动作之快之准,必然是经历过无数次演练的结果!

    “保护真人!”王贤大吼一声,训练有素的卫士们也立即反应过来,马上从四面八方狂奔过去!

    那些马车朝向徐妙锦车驾的挡板轰然倒下,无数身手敏捷的黑衣人蜂拥而出!

    徐妙锦的护卫都是大内侍卫,面对敌袭临危不乱,已经抽出兵刃,背对着马车,团团拱卫这位国色天香的美女!他们知道,王贤的人就在眼前,只要争取一点时间,就会获救!

    然而敌人蓄谋已久,自然早将他们算计在内,只见那些黑衣人纷纷扬手,一支支黑色的弩箭飞射而出!双方相距不过七尺,这么短的距离,轻功再高也躲不过去!

    大内侍卫们纷纷中箭,那黑色的箭头上还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中箭者无不立即倒毙。转眼间,十几名护卫就只剩三个还立着,绝望的挥舞着兵刃,下一刻,便被蜂拥而上的敌人吞噬践踏……

    那厢间,王贤手下的护卫,一时间却攻不破敌人的防线。那些马车朝向外侧的车壁,竟然是坚固的铁板,杀手们躲在铁板后面、居高临下,哪怕护卫中不乏武林高手,在其拼死抵挡之下,也无法一下就突破进去。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十几息之间发生的事情,下一刻,战斗便戛然而止——因为众人看到徐妙锦的马车已经被攻破,几个黑衣人将徐妙锦和郑绣儿拉下车来,冰冷的长刀,架在了二女脖子上……

    卫士们当然知道这两个女人的重要性,不说徐妙锦,就是郑绣儿,那也是主公的女人,登时不敢轻举妄动……

    “敢动她们一根汗毛,你们全家都要陪葬!”王贤推开身边的护卫走上前,脸上罩满了寒霜。

    “哈哈哈……”为首的黑衣人黑巾蒙面,声音沙哑低沉,透着杀伐决断的气势:“王大人,大家时间宝贵,没必要说那些没营养的话了吧。”

    “放了她们,”王贤心里长草,人质,被动,是他最不愿面对的局面:“条件随便开!”

    “好,这是你说的。”黑衣人首领冷笑道:“我让你自杀,然后就放了她们!”

    “那就是没得谈了?”谁也不知道王贤此刻是怎么想的,只见他脸上的焦急担忧一下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冷酷道:“那你随意了,杀了他们!”

    王贤一声令下,早就把听命于他刻在骨子里的卫士们,立即重新展开狂攻,那些黑衣人显然没想到,他竟不在意二女的安危,猝不及防间伤亡成片,才匆忙重新抵挡住卫士们的攻击。

    “王贤,你以为我真不敢杀她们么?”那黑衣人首领见王贤根本不鸟自己,怒气勃发道:“我先杀了这个小娘们!”他举起刀来,就要朝郑绣儿砍去!“冤有头、债有主,是你姘头不肯救你,变成鬼找他报仇!”

    “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本来就是死人了……”郑绣儿脸上却没有惊恐,更没有什么怨恨,反而有些解脱的意味道:“正好不用拖累他……”

    黑衣首领说这话时,眼睛却瞄着王贤,见王贤目光中满是挣扎……终于在最后一刻叫停道:“住手,不要伤害她,我放你们走!”

    黑衣人的刀锋一偏,削下郑绣儿的一缕长发,桀桀笑道:“算你识相!”

    “放他们走!”王贤当机立断,一挥手,卫士们立即停下攻击,让出一条去路。

    “找辆车过来!”双方达成协议,黑衣首领便沉声下令。

    街上全是来参加仪式的车辆,这会儿车夫家丁们全都吓得鸟兽四散,丢下了一地各色的车辆。黑衣人们挑选了一辆看起很宽敞结实的马车,检查一下里面没人,便拉到了黑衣首领身旁。

    黑衣首领挟持二女上车,黑衣人们便护卫着马车缓缓退走。

    王贤自然不会就让他们这么走了,手下牵过马来,他也翻身上马,黑着脸跟在后头。

    这时候,应天府的官差也赶来了……其实他们早就在场,今天王贤家里达官贵人云集,自然是应天府重点看护的对象,只是刚才的厮杀太过激烈,官差们哪敢上前?这会儿见暂时没危险,一名推官才带着几个捕头过来开马后炮。

    “大人,要通知城门司关闭城门么?”那推官问道。

    “不用了。”王贤却面无表情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啊,那可是徐真人啊!”推官一阵面色惨白,他实在无法想象,若是徐妙锦有个三长两短,永乐皇帝会愤怒成什么样子?恐怕是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吧……

    “正因为是徐真人,所以要以保护真人的安全为第一要务,”王贤淡淡道:“放心,他们不会伤害真人的。”

    黑衣人簇拥着马车,撤到了秦淮河畔,码头上,有一艘船在接应。

    这时候,徐妙锦被劫持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薛居正满头大汗赶来,看着那些黑衣人正挟持着徐妙锦上船,急的扯着王贤的胳膊道:“快想想办法,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把真人带走!”

    “只能先这样了,”王贤摇头道:“不确保真人的安全,我们无法动手。”说着他看看薛居正道:“那些人,你帮我应付。”说完抽出胳膊,跳上北镇抚司准备的快船,继续追出去。

    “你……”薛居正见王贤说走就走,无奈转回头去,只见汉王、纪纲和太子,几乎同时到了码头。

    “谁敢动我小姨一根汗毛!”朱高煦骑在他的巨马上,一脸杀气腾腾道:“孤杀他全家!”

    “薛府尹,”纪纲从马车上下来,阴测测道:“这件事你和姓王的要负全责!”

    “那些事情容后再说。”朱高炽擦着汗,下了轿子,脸上写满惊慌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小姨的安全,把她救回来。”

    “赶紧命人关闭水门,拦住他们!”朱高煦刷得抽出宝剑道:“待俺赶上前去,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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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