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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32章 一步错步步错

    王贤回到阔别已久的伯爵府时,已是天色漆黑,只见饭厅窗前一道优美的剪影,是顾小怜等他归来。UU小说,www.uu234.com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王贤走进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顾小怜摇摇头,柔声道:“我愿意等的。”虽然她还没法子看东西,但脸上慢慢都是幸福洋溢的笑容。

    侍女赶紧为王贤端来水盆,等王贤洗好手,侍女已经盛好了饭。

    王贤坐下后,便习惯成自然的端起碗来,要喂顾小怜吃饭。

    “我可以自己来的。”顾小怜却娇羞的别过头去。

    “等你的视力也恢复了再说吧。”王贤摇头笑笑,坚持将一勺饭送到她娇艳欲滴的唇边,哄孩子似的说道:“乖。”

    顾小怜只好含羞的张口,细细咀嚼。

    一餐晚饭吃的十分安详,就像以往在东厂监视下的那些个****夜夜。

    等用过晚饭,侍女收拾碗筷,王贤扶着顾小怜在院中散步,告诉她池中的荷花盛开了,还有青蛙趴在荷叶上呱呱叫。

    “这个我能听得到。”顾小怜幸福的笑着,两人便安静不说话,静静的看着这夏日的荷塘月色。

    “就算永远都看不到东西,我也绝对不会有一丝不满。”顾小怜依偎在王贤的肩头,呢喃道:“因为我已经无比幸福,十分满足了。”

    “怎么会呢?你每天都在恢复,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好起来的。”王贤摇摇头,鼻端萦绕着荷花的暗香,还有顾小怜身上天然的冷梅清香,香醉忘忧。

    “其实,奴家不太想恢复了……”顾小怜却轻摇螓首,悄声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官人对我说的每句话,我都能听到。为我做的每件事,我都能感觉到。奴家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官人心里真的很重要。”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情意却浓到化不开。“奴家从没想象过,官人居然会如此对我……”

    “是我以前亏欠你太多……”王贤说着,心中暗叹一声,自己又何止是对小怜亏欠太多?对清儿对宝音也是一样的亏欠。“以后我还会一样陪你的。”

    “那可不行,”顾小怜却赶忙摇头道:“之前是情况特殊,现在既然已经过去了,官人得赶紧和清儿姐姐团聚了。”

    “嗯。”王贤点点头,将顾小怜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我们一家团聚,然后永远不分开。”

    “嗯。”顾小怜使劲点了点头。

    赵王行事虽然犹豫,但谋划向来周详,早就准备好了一旦京城之事不谐,便率军退往通州。通州既是京城的南大门,又是漕运门户,朝廷设有若干仓库,储存军粮,以备国用。占据通州,既可以威胁北京,又可以截断漕运,断绝京城粮草,更可以得到朝廷多年的积累,足以支撑多年!

    耗也能把北京城的敌人耗死!

    赵王退到通州后,便按部就班行事,首先宣称朱瞻基和王贤串通弑君,自己要召集义兵,为大行皇帝报仇!举起造反的大旗后,赵王纠集了常山左右护卫,燕山左卫,兴州后屯军和通州右卫,以及部分随他退出京城的金吾左卫官兵,号称十万兵马,虎视眈眈威胁北京城!

    通州如今被赵王占据,北京城中自然人心惶惶,本以为结束戒严,终于有几天好日子过的京城百姓,顿时陷入了更大的惶恐中,各处城门塞满了络绎不绝的逃难百姓。与往常百姓逃往城内相反,这次逃难的百姓,全是往城外逃的,一天之内起码十几万人逃离了北京城。

    太孙殿下站在城楼上,看着大街上扶老携幼,背着被褥包袱、铁锅粮食的逃难百姓,心中十分悲痛,对立在一旁的王贤、杨士奇等人叹气道:“百姓竟然如此不看好我等……”

    杨士奇、杨荣、金幼孜三位大学士,已经在第一时间被解救出了诏狱,因为三人招供十分痛快,并没有遭受灭顶之灾,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如今否极泰来,官复原职,还成了太孙殿下的功臣,精神自然十分健旺。

    听得太孙如是说,金幼孜立即道:“殿下谬矣,百姓不是不看好我们,只是要远离北京城而已。”顿一顿道:“如今赵逆拥兵数万于通州,一者北京眼看就要成为战场,二者,赵逆扼断漕运,战事稍有拖延,京中便会酿成灾荒。”

    “是啊,百姓不管谁输谁赢,担心的是自己全家老小的死活。”杨荣颔首,满面痛惜道:“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否则百姓受不起,朝廷也受不起啊!”

    “是啊……”众大臣深以为然。不说别的,光一个断粮,就能要了北京城这百万多人的命。

    “要不要,关闭城门,不让百姓出城?”蹇义看着长蛇般的出城队伍,只觉满心惶惶,就好似天下已失,只剩北京这一座孤城一样。

    “不必,”杨士奇断然道:“百姓想要去哪,是他们的自由,我们不许他们出城,岂不和赵逆成了一路货色?”

    “言之有理……”众大臣纷纷附和,对杨士奇的画外之音心领神会,出城的百姓越多,京内粮草的压力就越小,坚持的时间自然就越长。

    朱瞻基默许了杨士奇的建议,看着苍茫的远方,沉重问道:“有必要让地方军队进京勤王吗?”

    “赵逆军队号称十万,其实,不过三四万而已,京中禁军二十万,应该足够了。”成国公朱勇和薛禄对视一眼,开口说道。作为控制禁军的勋贵,当然不愿意看到地方军队入京插一脚。

    “可公爷又知道哪些禁军可靠?”兵部左侍郎柴车冷不丁出言道:“前夜兵乱,可有不少禁军为虎作伥,哪怕按兵不动者,也多有和赵逆勾连,在没有洗清嫌疑前,指望他们抵御赵逆,恐怕无异与虎谋皮。”

    “是啊……”此言引得众文官纷纷附和,“赵逆还没来得及染指地方上的军队,让他们进京,一来可以快速平定叛乱,二来也能震慑宵小!”

    “胡说!”薛禄吹胡子瞪眼道:“你们是不是连老子都不相信?”

    “老侯爷息怒,我等怎敢怀疑几位,只是公爷侯爷敢保证手下人和赵王没有勾结?”柴车等人不急不躁,却寸步不让。

    “这……”薛禄朱勇等人不敢口出狂言了,因为锦衣卫手中,有大量的禁军将领投效赵王的铁证。要想不被打脸,除非锦衣卫肯配合才行。众勋贵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王贤,希望他能为自己背书。

    然而王贤却好像走神了,目光望着城外逃难的百姓,不知在想些什么,并不搭理那些勋贵。

    勋贵们登时僵在那里。城头的气氛也尴尬起来,朱瞻基脸色越来越难看,刚要横下心来,开口否决勤王之事,王贤这才像刚回过神来一样,悠悠问道:“这种大事,是不是应当先请示太子殿下?”

    “……”一句话压得朱瞻基哑口无言,只能憋在那里。

    “太子殿下远在天边,请示恐怕来不及。”见太孙受窘,丰城侯李贤,马上蹦出来反驳王贤。

    “太子殿下就在山东,算不上远在天边吧。”王贤淡淡道:“哪怕赵逆占据通州,锦衣卫也有能力,两天之内将消息送达,再用两天时间传回殿下的旨意。”

    “这……”王贤都这样说了,众人再要反对就是跟他过不去,跟太子过不去了。

    “好吧,先请示太子殿下……”朱瞻基神情阴郁的看了王贤一眼,便草草结束了视察。

    通州城内,赵王和一干将领皆是一身青衣重孝,神情凝重无比。

    “王爷,”通州右卫镇抚陈凯出列奏禀道:“通州粮仓中空空如也,只有刚刚解运到岸的一百船漕粮可供军资!”

    “什么?怎么可能?!”赵王惊呆了:“本王之前视察过,仓中粮草何止百万计?”

    “末将审讯过仓场侍郎,说那都是之前为了应付王爷视察,从通州巨商手中借来的!”陈凯苦着脸道:“王爷一走,就归还了……”

    “那些商人何在,把粮食再借回来就是!”一旁的燕山左卫指挥使高正,高声嚷嚷起来:“借不出来就带兵去抢,还怕区区几个商人不成?!”

    “问题是那些商人已经举家逃走了……”陈凯无奈道:“他们的粮草也全都发船南下了……”

    “他们能未卜先知?”常山左护卫指挥使马恕吃惊道:“莫非这通州城有高人?”

    “有个屁高人!”兴州后屯军指挥使刘强却是个明白人,恨声道:“他们不往北逃也不往西去,齐刷刷南下,肯定是投奔太子去了!”

    “嘶……”众将闻言倒吸冷气,太子已经抵达济南,这是众所周知的,那些商人带着粮食齐刷刷南逃,还真有可能奔太子而去!

    在场都是带兵打仗的人,自然知道如今这饥荒岁月,军粮的重要性如何夸大也不为过!这大明朝有的是兵,但没有粮草谁也驱使不动,有了那些商人提供的粮草,太子就可以在山东召集起数万大军,士气高昂的北上!

    众将越想越觉得可怕,终于发现,自己根本不是狩猎者,而是别人的猎物!

    “王贤……”朱高燧咬牙切齿,他最后悔的不是没有提早发动政变,而是一直留着王贤,彻底坏了自己的大事!

第1133章 亲征

    虽然没有证据,但赵王坚信一定是王贤在从中捣鬼,因为普天之下,有能力这样帮助太子,又愿意辅佐太子的,只有王贤一人而已。

    这下局面一下便万分险恶起来,由原先的关门打狗,变成了现在的腹背受敌,赵王殿下和他手下众将领感到了难以承受的压力。

    “王爷,我们必须改变计划,立即进攻北京,要赶在太子之前打下京城来!”高正红着两眼吼道。

    “京城岂是那么好打的?”刘强却摇头连连道:“那可是先帝营造了二十年的都城啊!别说咱们兵力不够,就是再多上几倍兵马,没有一年半载,也休想攻破北京城的城池啊!”顿一顿,田子和又补充道:“何况攻破了外城还有皇城,攻破了皇城,还有宫城,咱们根本不可能在太子率军抵达前办得到啊……”

    “那就先把太子办了!”高正咬牙道:“太子一死,京城可传檄而定!”

    “要是京城的军队趁机攻打通州怎么办?”刘强苦着脸道:“我们腹背受敌,焉能取胜?”

    “实在不行,咱们往西去吧……”田子和小声道。

    “你放屁!”高正愤怒的拔剑道:“还没打就想逃跑,信不信老子先宰了你!”

    “放肆!”赵王猛地一拍桌案,才阻止了血溅当场的惨烈场面。

    “咱们是绝对不能离开通州的,”这次,刘强却和高正站在一边,缓缓道:“咱们在通州,才能和北京分庭抗礼,把天下之争简化为两城之争。一旦离开通州,天下便为北京独有,咱们就是无依无靠的流寇,唯有死路一条……”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刘倒是说说,咱们到底怎么才行?”陈凯忍不住闷声道。

    “这个……”刘强一下泄了气道:“暂时我还没计较……”

    其实刘强心里想的是,我们根本没胜算了!从得知通州城的商人带着粮草集体南下,他便知道人心向背,这天命,果然是在太子身上!赵王想要逆天改命,只能说已经错过了机会,而这种逆天改命的机会,向来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

    朱高燧显然比包括刘强在内的众将领更加清醒,他已经明白,无论再怎么挣扎,胜算都非常渺茫了。但他心中的不甘胜过一切,他不甘心就这样承认失败,不甘心看着太子登上皇位,自己成为可耻的叛贼,遗臭万年……

    众将看着赵王殿下神情变幻数次,最终定格在满脸的不甘和狰狞上!

    赵王霍的站起来,咬牙切齿道:“孤意已决,整军迎战太子!”

    尽管谁都知道,攻打北京城的意义更大,但赵王在两个方案都希望渺茫的情况下,决然的选择了和太子决战!证明自己比两个哥哥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执念!

    无论如何,终究有了个决策,至少众将不再如无头苍蝇一般,终于有个方向了……

    济南城,太子殿下在英国公张辅、安远侯柳升、山东布政使储延、按察使魏源,以及跟随他从南京而来的众大臣,完成了遥祭大行皇帝的仪式,身穿重孝的众君臣,便在灵堂外召开起了军事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行动。

    与北京城、通州城的情况类似,这里也有不同的声音存在,安远侯柳升认为应当立即率军北上,消灭在通州的赵王军。英国公张辅认为,太子应当稳妥为重,暂时留在山东,等待各地勤王军抵达再兴北伐。而跟着太子从南京而来的众大臣,居然提出返回南京,在南京继位登基,以北京为行在……

    兵败济宁之后,英国公并没有马上返回北京,这虽然有皇帝昏迷,无人下旨召回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英国公自己并不想回到漩涡之中,便一直待在济南城,冷眼旁观局势发展,遥控京中张家的举动。

    等到张輗参与救驾,张家的态度已经明了,等到朱高炽北上济南,英国公自然出现在迎接太子殿下的队伍中。虽然他手中,只有几千子弟兵而已,但身为大明第一公爵,天下将门领袖,他的态度就是天下武将的态度,没有任何人敢轻忽。

    所以张辅一开口,太子便倾向于留在济南,但这显然与王贤的既定路线不符,柳升与魏源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便开口询问张辅道:“不知公爷所谓时机成熟,指的是哪些?”

    “自然是等到勤王的军队基本就位。”张辅面无表情道。他当然不希望朱高炽太早北上,想让武将集团来收拾赵王,为新君立下这个大功,稳固勋贵们的地位。

    “如今有公爷和侯爷的三万大军,够不够?”魏源问道。

    “自然不够。”张辅摇头道:“赵王军号称十万,纵使多有虚夸,也有五万之数,我方兵力远不及敌军。”

    张辅话音未落,便听柳升笑道:“报告公爷一个好消息,山东都指挥同知刘信,青州卫指挥使刘俊等人,尽起六万大军,不日即将抵达济南!这样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军队,咱们也能实实在在拼凑出十万大军来!”

    “他们……”张辅眉头紧蹙,心生不快道:“虽然已被招安,但态度捉摸不定,恐不能为倚仗。”

    “哎,公爷这话就让人寒心了。”柳升摇摇头,似笑非笑道:“既然已经接受招安,就是朝廷的军队,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何分彼此?”说着他看看太子,正色道:“殿下必须尽快赶到北京,否则,迟则生变啊!”

    “嗯……”朱高炽被说中了心思,皇帝驾崩,太子却不在京城,这是祸乱之源!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次教训,他当然不想步前人后尘,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北京去。何况,王贤已经写信告诉他,刘信刘俊等人可以信赖。太子殿下心中的天平,又不可避免的向柳升等人倾斜而去。“确实,他们能在这时候来勤王,就说明忠孝可嘉,不应该寒了义士的心。”

    为了照顾张辅的面皮,太子殿下又笑道:“再说,退一万步讲,有英国公和安远侯在此,孤也不怕什么万一!”

    “殿下言之有理,”见太子这个态度,张辅只能退一步,话锋一转道:“这样兵力勉强能够,可是粮草怎么办?山东久经战乱,十室九空,哪有粮草供应这十万大军?”守着叹口气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问题不解决,如何进兵?”

    “也是……”太子等人深以为然的点头。

    “这就更不用愁了!”一直没说话的储延,笑呵呵道:“咱们这次是兵马未动,粮草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哦?”朱高炽吃惊的看着储延:“储大人有何高招?”

    “回禀殿下,臣今日得报,数日内,有几十名通州粮商,携大量粮草南下,如今已聚集在德州,翘首以待殿下!”储延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些粮商愿意将粮草无偿奉献给殿下,足以支撑十万大军一年之用了!”

    “什么?!”这下不止太子等人,就连张辅也大吃一惊!这可是天助太子!而且对赵王也绝对是釜底抽薪啊!

    “果有此事?!”太子一下子站起来,颤巍巍的看着储延,十分罕见的失态了。

    “千真万确,臣岂敢用这种事情哄骗殿下?”储延正色道:“只是前日殿下初闻噩耗,悲痛欲绝,一直没有机会禀报而已!”

    “哈哈,太好了!”朱高炽激动的搓着手道:“果然如此,这些粮商统统都是社稷功臣,孤一定会重赏他们!”

    “大明朝的天命果然是在殿下!百姓这是箪食壶浆以待王师啊!”这下就连原本想回南京的那帮人,也来了劲儿。毕竟谁都不傻,知道这下胜券在握,哪里还会傻到调头返回南京,当然要到北京收获胜利果实了!

    张辅何等城府,马上明白过来,一切都在王贤、柳升一伙人的掌控下,甚至可以大胆猜测,这半年来的风风雨雨,都是在王贤的布局之下,一点点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想明白这一点,他暗叹一声,不再坚持己见,转而绽放笑容道:“看来是为臣多虑了,既然是天助殿下,我等还有什么好顾虑的,立即提兵北上,征讨叛逆就是!”

    “英国公所言极是,”见英国公也转变态度,朱高炽十分欣慰,当即拍板道:“烦请英国公为主帅,调兵遣将,为孤征讨叛逆!”

    太子此言一出,柳升等人的神色便不太自然了,虽然英国公当这个统帅实至名归,但大家毕竟不是一路,谁愿意让他领导?

    好在英国公头脑十分清醒,摇头婉拒道:“为臣谢殿下信赖,只是此事,为臣不是最佳人选。为大局计,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柳升等人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心说算你识相,柳升更是暗暗得意,英国公不是最佳人选,那最佳人选便只能是自己,不会是其他人了!

    “哦?”朱高炽看着英国公,缓缓问道:“那以英国公之见,谁才是合适人选?”

    英国公看看柳升,目光又从他的身上移开,最后落在太子身上,淡淡道:“非殿下亲征不可。”

第1134章 人心所向

    “非殿下亲征不可。”调戏的看了一眼柳升,张辅才缓缓道出了他的答案。

    柳升的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

    “孤,合适吗?”朱高炽虽然守过两次城,但从来没有御驾亲征过,闻言既觉得心动,又有些不安。毕竟打仗就会输赢不定,万一要是输给赵王,自己的威信可就要扫地了。

    “非殿下不可。”张辅又强调一句,沉声说道:“这次赵王叛乱的根基,其实十分浅薄,他之所以能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更多是因为大行皇帝突然病倒,局势失控,被他捡了漏子所致。但即便是这样,赵王都被赶出京城,退居通州。如今纠集手下,虽然看似气势汹汹,但其实内部上下已是信心大丧,无人再坚信赵王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之所以还没有树倒猢狲散,原因有二,一是惯性,二是因为他们担心,一旦兵败会家破人亡而已。”张辅要让未来新君重视自己,此刻自然不能藏拙,继续分析道:“只要殿下的身影出现在赵王军前,他们的士气就会一落千丈,然后殿下宣布只问首恶,胁从不办,他们的将领就会失去对部下的控制。则彼时,我军或是一鼓作气,或是传檄而定,都是易如反掌之事!”

    “反之,如果殿下不曾出现,赵王军的士气就能勉强维持住。届时,攻城一旦不顺,敌军士气大涨,我军士气低落,就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了!”张辅最后沉声说道:“殿下亲征,乃是坐稳江山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张辅这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完全说到了太子殿下的心坎上,朱高炽沉吟片刻重重点头道:“好,就依公爷的!”

    张辅这才状若无意的瞥一眼柳升,意思很明显,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柳升也只能恨恨的别过头去。

    所有人都知道,时间不等人,是以太子亲征事宜筹划的十分迅速。次日,朱高炽便在三万大军的护送下北上,五日后,便与先期抵达的原白莲教六万大军汇合,在德州城外举行了盛大的誓师仪式。

    为了表示对通州粮商的感谢,太子邀请粮商的代表也参加了这次誓师大会,感动的那些粮商涕泪横流,终于不再心疼贡献出来的那些粮食。

    正如赵王和张辅所料,这些粮商齐刷刷带着粮食南下,自然是有人在背后鼓动。但这件事实在太过简单,根本不值得大书特书。因为赵王行事太过高调,以至于谁是他台面上的人,谁是他的后手,锦衣卫不费力气便查的清清楚楚。查清楚这些,只要简单的分析一下,自然就知道如果赵王在京中受挫,一定会退到通州再作他图。

    同时也能清楚的知道,赵王这一手成败的关键,就在通州的粮商身上!不幸的是,王贤同样早就把主意打到这些粮商身上,因为大明朝实在太缺粮了,山东尤其如此,王贤根本凑不起大军开拔的粮草,以致空有大军却派不上用场。

    找遍北方各地,也只有这些实力雄厚的通州粮商,能通过便利的漕运,将南方鱼米之乡的粮草,源源不断运到北方,然后囤积在通州的粮仓中,高价卖给京城百姓。是的,这些粮商甚至都没有自己的仓库,直接拿朝廷的粮仓来屯粮,也根本不担心会被朝廷侵吞,因为仓场侍郎以下全都被他们买通了……

    所以赵王之前巡视通州粮仓,看到的拿满仓的粮食,并非仓场侍郎临时借调过来,而是原本就寄存在那里!

    若是正常光景,想让这些手眼通天的大粮商献出粮食,简直是白日做梦。可眼下不是正常光景!王贤让人给那些粮商带话,告诉他们,他们的粮食已经被赵王盯上了!如果赵王篡位成功,还有可能注意点吃相,可如果赵王失败了,一定会退到通州,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对他们的粮食下手!

    大粮商们虽然不是被吓大的,但作为商人,最在意的自然是自己的财物安全,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精神,纷纷从官仓中提出自家的粮食,装船运出通州。不过这时候,还没有人想要投奔太子。是王贤的预言实现后,粮商们发现赵王真的要在通州造反,这下全都吓坏了,他们很清楚,赵王一旦找不到粮食,肯定会杀他们泄愤,恐怕到时就算交出粮食,都不能保证安全了。

    这时,有人在锦衣卫的授意下,宣称太子殿下已经到了山东,即日便将北伐,提议不如将粮食献于太子,等到太子坐稳江山,收益一定远胜于卖粮所得!

    朱高炽在百姓心中,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又素有仁义之名。粮商们何其精明,焉能算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笔账?马上就积极响应,几乎一夜之间,便携家带口从通州城消失的无影无踪,南下投奔太子来了。

    誓师之后,太子亲自挂帅,以安远侯柳升为先锋,英国公张辅率中军,山东都指挥同知刘信、都督同知莫问率左路,青州卫指挥使刘俊、都指挥使许怀庆率右路,胶州卫指挥使刘阿丑、都指挥使二黑殿后,各路共十万兵马,连带随行的民夫合计号称二十万,浩浩荡荡往通州进发!

    大军一路上所过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夹道恭迎,各路官府也无比恭顺,州府长官亲率境内官兵义勇,自带干粮纷纷加入勤王大军!

    等到行到沧州,太子的大军已经膨胀到二十余万,到了天津,兵力膨胀到三十万,到了廊坊,直接激增到四十万!这还是考虑到后勤实在困难,太子殿下劝回了许多勤王军的结果。

    什么叫民心所向,这就叫民心所向!到此刻,英国公也终于服气了王贤的判断——太子确实必须要立即北上平叛,如果蜷缩在济南,或者退回南京一定会大失民心,哪里还有如今民心所向,天下无敌的风光!

    朱高炽也在暗暗庆幸,幸亏自己听了王贤的话,如果让朱瞻基抢了先,天下民心可就全都偏到太孙的身上了!虽然那是自己的亲儿子,但天家无父子,虽然太子殿下绝不会承认,但他确实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通州城,太子军的一举一动,自有斥候随时禀报给赵王等人。但每一次禀报,对赵王等人的信心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耳听着太子的军队一路上飞速膨胀,所到之处官府都在第一时间臣服,并全力配合支持太子北伐!甚至连老百姓都贡献出刚刚收获的夏粮,踊跃加入义勇,竭尽所能支持太子!

    赵王之下,所有人的心中一片冰凉,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们没法再自欺欺人,只能承认太子才是天下共主,他们这伙人不过是一群令天下人唾弃的叛逆而已……

    渐渐地,逃卒开始出现,继而有军官领着成建制的军队逃跑,对此高正等人想让赵王颁布连坐之法,通过严刑峻法来遏制这一现象,然而赵王殿下的反应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只是说一句‘不坚定跟随本王者,由他去吧’,便不闻不问,更不要说颁布法条了。

    赵王对潜逃者不闻不问,却督促下面人加紧筹备登基大典,他要在通州城当皇帝!这让将领们私下里十分担忧,感觉王爷似乎已经丧失了希望,有破罐子破摔的倾向。

    等到柳升的前锋大军抵达通州城外时,赵王军的潜逃达到了最**,动辄成百上千的士兵逃走,有些直接就投降了柳升,城内各军出现了严重的缺编,谣言四起,士气十分低落。田子和等人深虑太子大军兵锋强横,提议弃守通州,向山西方向转战。

    这一提议得到了不少将领附和,这些带兵之人最清楚,如今无论从道义、兵力、气势、粮秣,各方面都与太子军相差悬殊,坐守通州纯属等死,既然如此,自然走为上计。然而这一提议,却遭到了赵王严厉的斥责!

    “我们离开通州,朱高炽就要到北京登基去了!”赵王像吃人一样,怒视着田子和等人,“他就赢了!我们就输了!”

    “殿下,眼下不是争这口气的时候,”田子和等人苦口婆心的劝道:“让太子去北京,有好个烂摊子等他收拾,咱们还有喘息之机,等他和京城里的太孙闹翻了,咱们就有可乘之机了!”

    “你们住嘴!”赵王刷得拔出宝剑,歇斯底里道:“谁敢再说逃跑,孤就杀了他!”

    “殿下……”田子和等人还想劝,赵王竟真的一剑劈出,田子和震惊之下,只躲开要害,慌忙用胳膊去挡,被锋利的宝剑一下斩掉了右臂,登时鲜血喷涌,半边身子都成了血人。

    旁边的将领惊呆了,赶忙上前帮田子和止血,田子和面色惨白的紧闭双目,满脸哀莫大于心死。

    “谁敢再动摇军心,就不只是掉一条胳膊这么简单了!”赵王看一眼地上的断臂,提着带血的宝剑,声色俱厉道。

    “殿下,哎……”刘强等人只好扶着摇摇欲坠的田子和退下。

第1135章 登基

    太子的大军规模越来越庞大,行进速度自然也就越来越慢……

    对此,英国公张辅等人表示十分忧虑,担心赵王会趁机逃走。

    “殿下,赵王一旦西去,战事可能就会拖长,咱们可养活不起这么庞大的军队啊!”张辅劝说太子道:“应当速速进军,以免夜长梦多!”

    “安远侯不是已经率军队抵达通州了吗?”太子端坐在大帐中,比往日里多了许多威严之气,渊渟岳峙,凛然不可侵犯。

    “安远侯的兵力想要攻城略显不足,不如让为臣率一支军队,与他合兵一处,一起攻城。”张辅沉声说道。

    “英国公不必心急,”太子却摇头笑道:“孤的三弟,一定会在通州等着我的。”

    “哦,殿下何以见得?”张辅不解问道。

    “因为北京虽然很近,却城池高深,易守难攻,他根本没有信心攻取。”太子微笑看着张辅,言谈间传递给他强大的自信道:“而且他的部下家眷都在北京和通州,怎么可能愿意和他亡命天涯?”

    “最重要的是,他从小最受父皇宠爱,没吃过什么苦,没担过什么事,”太子沉声说道:“如今遭受打击连连,孤不相信他还有勇气从头再来。”

    “但愿如此。”张辅只好不再劝说,随着太子的大军,缓缓向京城逼近。

    通州城,众将扶着田子和退下,赶忙让军医给他处理断臂。看着几欲昏迷的田子和,众将心中难免生起兔死狐悲之意。

    “诸位,王爷这是怎么了,傻子都知道,老田这话一点错都没有啊!”陈凯跺脚连连道:“太子兵力已经超过四十万,北京城里还有二十万禁军,咱们就这几万人马,还逃的逃跑的跑,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难道要留在这里等死不成!”

    “我看,王爷是疯了……”沉默寡言的马恕幽幽开口道。

    “……”众将竟纷纷点头,颇为认同。他们是经历过全程的,原本朱棣病倒后,赵王的胜算极大,整个京城和皇帝的老命都被他捏在手里,在当时看来,绝对稳操胜券的一场。然而,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赵王大败亏输,灰溜溜逃出京城。

    逃出京城时赵王还不算特别灰心,毕竟以为还可以占据通州,把京城里的太孙等人活活饿死,谁知到了才发现,通州城里的粮食已经被王贤全都运给了太子,这下要活活饿死的不是太子、太孙,而是赵王自个儿了!

    再眼看着太子一路呼风唤雨,万民归顺,大军集聚,赵王就彻底明白了,自己和太子的差距,想要跟他掰手腕,根本毫无胜算!

    从昨日稳操胜券,到今日毫无胜算,形势急转直下如瀑布一般,换谁都接受不了这种落差,而赵王殿下一没有从头再来的毅力,二没有从头再来的能力,这样想来,他疯才是正常,不疯才是奇怪!

    只是大家原本跟着赵王,是想从龙而起,晋身大明朝第三批功勋王侯的,可不是陪着他一起疯,一起死的!

    “哎,咱们该怎么办……”陈凯看着愁容不展的众人,只见就连脾气最火爆的高正也蔫儿在那里,没有人出声回答,但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各自的答案……

    当天夜里,刘强和马恕率军出城,投降了太子。几乎同时,陈凯率军西去……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出城,自然绝对瞒不过负责城防的高正,然而素来暴躁的高正居然对此不闻不问,当部下向他禀报这一情况时,高正正在狂喝滥饮,闻言只是打了个酒嗝,便继续痛饮烈酒,一直到烂醉如泥……

    第二日,朱高燧在原先的通州府衙中,举行‘登基大典’,正式称帝。虽然条件十分简陋,甚至连韶乐都是由通州妓院中的乐班演奏,但赵王殿下还是一丝不苟的完成每一个步骤,完全沉浸在典礼的气氛中,尽情享受这一刻的尊荣。

    当他身穿龙袍,头戴冠冕,在宝座上端坐后,看到眼前只有几个内侍、文官,这才微微皱眉道:“朕的武将哪里去了?”

    “这,回皇上……”内侍太监硬着头皮答道:“刘将军和马将军昨夜投了太子,陈将军率军西去,田将军伤重未愈,高将军宿醉未醒……故而,都没出现。”

    “哼!这群武夫,果然不足为凭,”朱高燧也只冷哼一声,便不再放在心上,开始加封眼前的太监和官员。文官都是尚书一级,太监也全都得了都督的名号。

    只是太监和官员们‘高官显爵’加身,却都没有一点兴奋的样子,显得很是视功名为粪土,当然,他们不是真的视功名为粪土,只是视这样的功名为粪土罢了……

    眼看太子的大军就要兵临城下了,还在这儿过家家有意思吗?

    至少赵王,啊不,皇帝陛下觉得十分有意思,看着新封的文臣武将高谈阔论道:“等到平定天下,尔等便是朕的定难功臣,到时候再封公加爵,世袭罔替!”

    太监和文官们还呆在那里,直到有人反映过来,才七零八落的谢主隆恩。

    “免礼平身……”朱高燧又示意一旁的太监,宣布自己的年号为‘真龙’,按规矩,为了表示对老皇帝的尊重,都是次年改元的。但朱高燧不打算等那么久,下旨即日便改元。所以在通州城,今日便不是永乐年间了,而是真龙元年六月初六。

    下面的官员自然也不会反对,反正跟过家家一样,随他开心好了……

    朱高燧接着又让人宣旨,准备给先帝上庙号,还没开始念,便见一名军官满脸惶急冲进来,高声道:“不好了,殿下!”

    “放肆,要叫陛下!”朱高燧把脸一沉道:“下次再敢叫错,定斩不饶!”

    “是,陛下……”那名军官被噎了一下,腹诽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穷讲究!’

    “什么事?”朱高燧这才缓缓问道。

    “太子大军已经兵临城下!把我们团团包围了!”那名军官这才想起正事儿来,赶忙禀报道。

    “啊?”堂下众人纷纷七情上面,心中哀叹‘这下可跑不了了!’

    “慌什么!”朱高燧沉稳的起身,迈步走下龙椅道:“随朕去城头看看!”

    众人慌忙随着朱高燧到了‘金殿’门口,却见‘皇帝陛下’又站住了。

    “殿……陛下,怎么不走了?”随侍太监问道。

    “仪仗何在?”朱高燧沉着脸道。

    “啊?!”众人哭笑不得,劝道:“皇上,事由从权,咱们还是赶快赶到城头要紧!”

    “荒唐!”朱高燧却十分坚决道:“朕是天子,一举一动必须符合礼制,没有仪仗如何让人知道是天子出行?”

    “哎……”众人无可奈何,只好赶紧给‘皇上’张罗起仪仗来,好在为了登基大典,备了不少罗伞、大扇、金瓜、斧钺,杂七杂八凑一凑,还是凑起了五颜六色一队长长的仪仗。

    “乱七八糟……”看着这根本不符合礼制的乌合之众,‘皇帝陛下’冷哼了一声,勉强不再说什么,登上了用八抬大轿改成的玉辇。

    “皇帝起驾……”太监高唱声中,轿夫们抬着‘皇帝陛下’,在活像一条鸡毛掸子的仪仗引导下,浩浩荡荡出了‘皇宫’。

    大街上一片兵荒马乱,百姓张惶不知该躲向何处,忽听到前方有鸣锣开道声,循声望去,只见一支长长的仪仗队伍为先导,后头的没棚大轿上,端坐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

    “陛下出行,尔等还不回避!”朱高燧的‘文武大臣’高声吆喝着,有人用鞭子抽向躲避不及的百姓。

    老百姓赶紧想要跑开,却又被鞭子抽打呵斥道:“见了陛下还不下跪!”

    老百姓这下彻底懵了,您到底是让我们躲啊,还是跪啊?总得有个准话吧……于是有的跪,有的躲,一时间成了没头苍蝇,乱成了一锅粥。

    朱高燧坐在‘玉辇’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是在享受,还是觉得恶心……

    当他在全副仪仗开道下,终于登临城头时,四十多万太子大军,已经将通州城包围的水泄不通。站在城上往城外望去,只觉置身于一座孤岛,孤岛外是茫茫不见边际的浩瀚海洋……

    这个时候,城头上的众人才真切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弱小……

    朱高燧站在城头,一身黄袍分外扎眼,看着城下的茫茫人海,让人喊话,要和太子对话。

    城下众将不敢自专,连忙请示太子,太子却摇头道:“回头有的是时间面对面坐下来谈,何苦扯着嗓子对吼,让将士们看天家的笑话。”

    朱高燧在城头等了良久,也没有等到太子出现,反而看见城下的太子军开始准备攻城。城头的将领都知道太子不愿见朱高燧,担心他会大发雷霆,下旨不惜一切代价进攻。谁知‘皇帝陛下’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便退下了城头。

    众将摸不着头脑的看着朱高燧,下一刻就顾不上‘皇帝陛下’的感受了,因为攻城开始了!

    太子虽然兵多,却并未强攻,顾及到城内百姓的安全,甚至没有开炮用投石机,只是用火铳和弓箭射击城上的守军。不过即使如此,气势也十分惊人,漫天的箭雨如乌云一般呼啸着射向城头,火铳的声音像年三十儿的爆仗一样,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城头的守军本来就没什么士气,纷纷抱头鼠窜,要么蜷成一团躲在箭垛下,要么连滚带爬逃下城头,有多远逃多远。

第1136章 起居注

    转眼之间,城头上就看不见有敢于抵抗的敌兵了,城下众将跃跃欲试,纷纷向太子请命,要带兵攻上城头!

    然而太子并没有要派兵攻城的意思,看着城头上瑟瑟发抖的赵王军,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都是大明的子弟兵,能少死几个也是好的。UU小说,www.uu234.com”说着便下令鸣金收兵。

    憋了一肚子精力无从发泄的将领们,只能闷声道:“殿下仁慈。”便怏怏率军而回。只有柳升、张辅、莫问几个精明过人之辈,才能隐约看出太子的意思……这一役,太子是不想让任何将领出风头,以免战后又造就出一批尾大不掉的新贵。另一面,太子也需要尽情的自我展示,还有什么比太子殿下亲率仁义之师,平定叛乱。携大胜之威进京称帝更好的脚本吗?

    所以这一战,只能由太子,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大获全胜。任何人都不能抢了太子殿下的风头……

    看着太子的背影,张辅不禁暗暗懊悔,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居然还用老眼光来看太子,忘了他已经是大明朝事实上的皇帝,真正的九五之尊了!

    再看看柳升、莫问等人,一直安静的表现,张辅就更加懊恼了,自己真实越活越回去了,不如柳升这个老狐狸就罢了,居然连个后辈都不如……

    柳升和莫问等人也看到了张辅刹那的失态,待英国公走远了,柳升撇撇嘴,朝莫问挤眉弄眼道:“这么多年了,还没看到老张这么不济事过……”

    “呵呵,”莫问轻声笑道:“若不是在山东输给了侯爷,公爷自然不会这样心急上火。”莫问虽然素来严肃寡言,但是眼下大局已定,长久以来压在头上的阴霾去了大半,也有心情调侃一句了。

    “他哪是输给我,明明是败在你手下的。”柳升话虽如此,还是忍不住得意的笑了。他之前比莫问的压力,大了何止十倍百倍?永乐帝还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和柳家就要遭受灭顶之灾,哪想到一番艰苦的挣扎之后,居然现出如今的大好局面!自己居然成了新君面前的红人,连英国公都被压在身下了!

    不说得意洋洋收兵而回的太子军。单说城头上,惊弓之鸟一般的赵王军,待到城下敌军悉数退去,才敢探出头来,茫然的看看城下,互相对视着,不知太子军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射了一通掉头就走?

    这时,才有人发现,太子射进城里的箭支,箭杆上都缠着黄绸,赵王军士兵拿起箭杆,解下黄绸一看,上头是太子殿下的谕令,还加盖着太子的印章。不过大部分官兵都不识字,纷纷围在粗通文墨的同袍身边,催促道:“快念念,上头写的啥。”

    “上头写的是……太子殿下有令,尔等皆是大明将士,大都只是奉命行事,并非成心追随……叛乱。”识字的官兵掩口唾沫,隐去‘赵逆’二字,接着念道:“若能幡然醒悟,放弃抵抗,向太子投降,则非但可以既往不咎,还可恢复军籍,继续为大明当兵!”说到后头,那些个官兵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便高亢起来。

    “吓!还有这好事!”正惶惶不可终日的赵王军士兵,一下子像捡到救命稻草一样,激动的不能自已。

    “不止呢,后面还有……”识字的官兵兴奋的看着后头,声音却戛然而止。旁人连声催促,识字的官兵却摆手连连道:“念不得,念不得……”

    “有啥念不得的!”睁眼瞎们急的直跳脚,瞪眼看着黄绸上的字道:“不就是些人名,还有价目吗?!”再不识字的人也认识一到十,也能认出赵钱孙李这些常用的姓氏。

    睁眼瞎们便开始努力的连蒙带猜,拼凑起后面的内容来:“这个叫朱什么的,五万两;姓高的三万两,姓田的三万两,姓陈的也是两万两……”

    这时有机智的小伙子一拍大腿道:“这不是王爷,哦不陛下,还有三位将军的姓吗!”

    “肯定是赏格!”众人笃定道。

    “是啊!没有刘和马,肯定是因为他们昨夜已经过去了!”马上有人补充道。

    “这可不是我们说的……”识字的家伙一边撇清,一边按耐不住的显摆道:“这确实是悬赏,是太子殿下开出的价码,生死无论!”

    “嘿……”众官兵爆发出一阵吸气声,接着就惋惜起来,要是刘马二人还在城里,这份名单上的赏格肯定会大很多……

    城头上,原本绝望沮丧的气氛,登时一扫而空,赵王军官兵们眼中重燃希望之火,不少人还财迷心窍,盘算着如何能得到赏格,立个大功,封妻荫子!

    赵王军将士公开的讨论起如何投降,如何拿下朱高燧等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却没有军官喝止,因为军官们也同样攥着太子的谕令,盘算起出路来。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朱高燧身边人等,跟随朱高燧的太监赶忙将搜罗到的几份太子手谕,呈送给‘皇帝陛下’过目。

    朱高燧正在用御膳,听说太子招降自己的部下,言明首恶必办,胁从不问,还依然无动于衷,仪态万方的用玉箸对付着盘中的鲥鱼,慢条斯理道:“鲥鱼鲜美,只是刺多,朕固然早已稔熟此道,然恐日后子孙有年幼者为其所害,今日立下规矩,鲥鱼不得入御膳。”

    一旁的太监心中哀叹,‘哪还有日后啊!’却也只能哭丧着脸点头道:“奴婢记下了。”

    “你记下有什么用,起居注上要有记载才行。”朱高燧冷哼一声道。

    “起居注?”太监愣了一下,咽口唾沫道:“回陛下,还没来得及安排舍人做起居注。”

    “混账,没有起居注,后世子孙如何知道朕的言行,如何引为祖训。”朱高燧冷冷瞥一眼那太监,“还不快去!”

    “是。”那太监只好出去,正好碰见一名官员,便抓住他,将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对方。

    那官员原本是个九品的杂官,今日大典被封了礼部尚书,可谓‘一步登天’,总得给‘皇帝陛下’一个面子,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空白书册,总不能拿张纸就进去吧?那也太不正规了。

    还是那太监有办法,找了本为登基大典所做的礼书,塞到那官员手中。

    那官员一看,烫金的皮面,上好的纸张,确实很像样子,可翻开一看,登时苦着脸道:“这上头都有字啊!”

    “后头不是还空着。”那太监翻了翻书册,满不在乎道。

    “就一页……”

    “足够了。”那太监摆了摆手,把那官员推了进去,在他身后嘟囔道:“恐怕这皇帝当到头,一页纸还没用完……”

    那起居注官员进去时,见朱高燧正在翻看那几页太子谕令,便立在一旁,提笔在‘起居注’上写道,‘龙凤元年六月初六,上驻跸通州行宫,伪太子兵围之,箭射招降文书入城,多有大逆不道之言。酉时,上用御膳,阅之……’

    写到这儿,那官员便停下笔,看朱高燧接下来的反应。

    只见朱高燧眯着眼,神情难以捉摸,沉吟许久,缓缓道:“召集众卿家到勤政殿议事。”

    那起居注官员抽抽嘴角,腹诽道:‘什么勤政殿,不就是府衙的签押房么?’但也只好提笔记道:‘上命公卿大臣于勤政殿议之。’

    太监赶忙让人去召集‘公卿’,朱高燧起身过去,看一眼那起居注官员道:“朕用膳时的话,记下了吗?”

    “这,为臣未曾听到。”起居注官员轻声道。那太监赶紧在他耳边小声嘀咕起来,起居注官员赶紧写道:‘上命御膳房不得备鲥鱼,以为祖制。’

    片刻之后,朱高燧今日所封的‘公卿大臣’出现在‘勤政殿’中,只是人数比之前少了一半,估计那些人已经逃走了。

    朱高燧也不以为意,端坐在‘龙椅’上,接受完众人的朝拜,把那几张太子谕令分给他们,让他们畅所欲言。

    那些到现在还能出现的家伙,除了忠心耿耿之辈,就是十足的官迷!要知道,他们今日之前,最大不过七品,哪有资格上朝?更别说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了。无论哪一种,这会儿自然都会发表看法,就算过过军机大臣的瘾,也是很好的嘛。

    起居注官员运笔如飞,将众人言谈记录下来:‘兵部尚书张顺奏曰:伪太子大逆不道,居然敢悬赏捉拿皇上,当决一死战。’大都督苟三奏曰:愿提大军出城,为陛下出气。户部尚书马玉奏曰:贼兵势大,不可以卵击石……’

    ‘群臣’竞相发言,唾沫四处飞溅,只是苦了那起居注官员,转眼间就写满了一页纸……然后就傻了眼。又不能让他们停下来,等自己换一本,只好一咬牙,在封皮内面上写起来……

    当然他也学乖了,不再记载那些官员的废话,只等着朱高燧开口。

    终于,等所有人喷完了唾沫,朱高燧这才缓缓开口道:“众卿家忠勇请战之心可嘉,然同室操戈有违天和,朕不忍见军民罹难,同意和谈……”

    ‘人家哪说要和谈来着?’起居注官员不禁腹诽,但也只好提笔记道:‘上曰:同室操戈有违天和,朕不忍见军民罹难,同意和谈。’

第1137章 过把瘾就死

    通州城外,朱高燧的信使连夜来到太子大营,奉上朱高燧的手书。

    太子终究是个厚道人,没有计较朱高燧在信中称朕称制的措辞,看完信之后,只是缓缓对张辅、柳升等道:“孤这三弟,终于想起来要和谈了……”

    “殿下!不能与他和谈!”张辅马上大声反对道:“赵王大逆不道,公然举兵造反称帝,若这样都可以得到和谈的机会,明日大明不知有多少野心家会起而效仿!”

    柳升等人没说话,不过也点头表示同意。

    太子看一眼那信使,缓缓道:“听到了吧,孤的大臣都不同意和谈。”

    “那就只能战场上见了!”那信使倒是个人才,振振有词道:“殿下素来仁名满天下,怎能忍心致诸多军民枉死!”

    “大胆!”柳升等人呵斥起来:“不是赵逆造反,又岂有这场刀兵之祸?”

    “但现在是殿下不肯罢兵……”那信使冷笑道。

    “呵呵,想要罢兵也很简单,不一定非要和谈。”太子看着那信使,淡淡道:“你带话给孤的三弟,立即出城投降,孤可以留他性命。”

    “……”那信使顿一下,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回答的问题,便乖乖退下了。

    待那信使一走,众将也纷纷退下,太子眼前只剩下英国公。张辅皱眉道:“殿下,赵王弑君父,留之不得。”

    太子面无表情的盯着帐顶,许久目光降下,看着张辅道:“大行皇帝是病死的,与赵王,与任何人都无关……”

    “这……”张辅眉头皱的更紧,正在组织措辞,便听太子接着幽幽道:“孤以为,父皇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史书记载他是死于非命的。必须要以大行皇帝的名誉为重……”

    “是……”张辅只好点头称是,但直觉告诉他这并非太子要掩盖,大行皇帝之死真相的真正原因,至少也不是主要原因。

    等到信使回城,已经是半夜时分了。朱高燧依然没有就寝,却不是在等待回信,而是在举行大婚……朱高燧的王妃在数年前的那场丑闻中,被朱棣赐死,便一直没有续弦。

    既然已经登基,当然不能没有皇后,朱高燧原本计划,登基次日便举行封后大典,但看这情况,也只能提前了。好在按照古礼,婚礼就应该在黄昏后举行,倒也算说得过去。

    这场在深夜中举行的封后大典,比白日里的登基大典还要寒碜,也就是跟寻常富户成亲差不多的排场,但这又注定是一场前无古人的罕见婚礼,非但是在登基当天成婚,而且皇后人选,也惊得观礼的众人目瞪口呆。

    在欣赏了朱高燧整整一天的行为艺术后,众人以为没有什么能再让他们吃惊了,直到看到从花轿上走下来的那个凤冠霞帔、明眸皓睐的皇后娘娘,他们齐刷刷的惊掉了下巴,有人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男的!”惊呼声不可遏制的响起。

    礼部尚书兼中书舍人忍不住手一抖,一道粗粗的墨迹落在了新换的一本起居注上……

    那名朱高燧选定的皇后,居然是个男的!虽然貌美如花,胜过世上大多数女子,但他铁青的胡渣,突兀的喉结,都明白无误的显示出他的性别!是如假包换的男子!

    “怎么,谁规定皇后一定是女的了?”朱高燧又换了一身龙袍,仪容收拾的分外整洁,仿佛年轻了十岁,又回到年轻时俊秀绝伦的样子。他看着众‘大臣’大惊小怪的样子,不悦皱皱眉,温柔的拉住那男子的手,将他一把揽在怀里前道:“朕敢为天下先,身先垂范,自即日起,天下人两情相悦者,不拘男女,皆可结为夫妻!”

    朱高燧说完,场中一片鸦雀无声……

    这是朱高燧一直以来的夙愿,甚至是他想当皇帝的动力之一。如今虽然不是理想中的场合,但能说出这番话来,还是让他激动的满面涨红!

    见群臣像吃了耗子一样的表情,朱高燧不悦道:“怎么,你们敢反对不成?”

    “臣等……不敢。”群臣本着‘你高兴就好’的心思,哪里会吃饱了撑的反对他。

    朱高燧哼一声,冷笑道:“谅你们也不敢。”说着看一眼‘礼部尚书’道:“记下来了吗?”

    写起居注的官员心中一万种神兽奔涌而过,手中笔无意识的在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的‘日’字,等他回过神一看,起居注已经被自己涂成了大花脸。赶忙低下头,换一页,潦草的记道:‘夜,上大婚,后乃男子,上曰:自即日,天下人两情相悦者,不拘男女,皆可结为夫妻……’

    朱高燧这才心满意足的挽着皇后的手,进了洞房,至于里面如何合卺,如何交泰,就不是外臣可以知之的了。

    “哎……”众大臣看着红烛高照的‘交泰殿’,纷纷摇头叹气道:“陛下这是胡闹啊!怎么能把男宠封后呢?”

    “是啊,当初汉武帝想让韩嫣当皇后,幸好有太后阻拦,可是本朝哪有太后啊……”

    “咳咳……诸位大人,”一名头脑还算清醒的官员,忍不住吐槽道:“还当真了?”

    一句话惊醒了过于投入的众人,他们才醒悟到,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儿戏罢了,不禁纷纷垂头丧气,有人忍不住嘟囔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皇后就是男的又如何?”

    “是啊,让我娶个男的都可以……”旁边人深以为然,忍不住叹气道:“只可惜……”

    众人正在自伤,信使从外头满头大汗进来,看看批红挂绿的院子里,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情况?”

    “你出城的功夫,皇上已经大婚了。”旁边人告诉他道:“而且皇后还是个男的……”

    “啊!”信使愣了一下,旋即提起正事儿道:“太子已经回话了。”

    “如何?”众人这才想起,这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太子说,不能和谈,只能无条件投降……”信使道。

    “啊,这种事我们可做不得主。”众大人面面相觑道:“得赶紧禀报陛下。”

    “陛下正在洞房呢,谁敢打扰?”有人摇头道:“还是等明日再行禀报吧。”

    “不行,万一太子等不到答复,明日攻城怎么办?”兵部尚书断然道:“城里的官兵已经跑了一半,剩下一半没跑,是在盘算着拿咱们的人头换赏钱!”

    “那必须叫起皇上。”众人马上同意了意见,可是谁不都敢当那个出头鸟,唯恐被已经变态的朱高燧杀掉。

    “甭担心,他不是当皇上上瘾吗?”写起居注的礼部尚书自信道:“半夜里被叫起处理军情,也是皇帝的一种体验啊!”

    众人深以为然,便一起到‘交泰殿’外大声叫道:“皇上,请以国事为重,爱惜龙体啊!”

    果然,不一会儿门开了,朱高燧穿戴整齐出来,冷声道:“什么事,在朕的大婚之夜吵吵嚷嚷?”顿一顿道:“要是没什么正事,朕斩了你们的狗头!”

    众大臣唯唯诺诺,将太子的话禀报给朱高燧,朱高燧听了沉默半晌道:“朕可以降……”

    众人虽然意外,但还是悄悄松了口气。只是又听朱高燧话锋一转道:“但朕有个条件……”

    众人的心一下提起来,唯恐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朕要一个月以后,才能投降。”朱高燧沉声说道。

    “皇上,这恐怕办不到……”那信使忙劝说道:“那边的意思是,皇上明日一早就得投降,不然他们就不接受了……”

    “是啊,皇上,既然决定了,就痛快点儿吧。”众人也纷纷劝说道。

    “十天……”朱高燧退一步,满脸不爽道:“总不能让朕连十天的皇帝都当不成吧!”

    “……”众人这才明白朱高燧的心思,不由大加鄙夷,兵部尚书劝道:“陛下,迟则生变啊,现在城中军心不稳,不少人想拿陛下的性命换取前程,拖上十天,后果不堪设想啊!”

    “唔。”朱高燧神情明显一变,果然不再坚持道:“那就……三天如何……”

    众大臣摇头。朱高燧再让一步道:“两天,不能再短了……”

    众大臣依然摇头,吏部尚书苦劝道:“陛下,两天时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何苦来哉呢?”

    朱高燧双目喷火,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不容置疑道:“明日午时以后,至少要让朕的皇帝当满一整天吧!”

    “哎,陛下这又何苦呢?”见他这样,众大臣终于同意了,只是对他非要坚持当满一整天皇帝,仍然很不理解。

    “朕要比完颜承麟当皇帝的时间更长……”朱高燧说完这一句,丢下面面相觑的众人,转身进去。

    “这个完颜承麟是谁?”许多人满脸懵懂,齐刷刷望向礼部尚书,他是正经举人出身,学问还是很好的。

    礼部尚书叹了口气道:“金末帝完颜承麟,在位时间仅半日,乃迄今为止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哦,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这下明白了朱高燧的执念,男人怎么能被冠上‘史上最短’的称号呢?

第1138章 出降

    翌日临近中午,太子率军在城下静候。UU小说,www.uu234.com

    城内,赵王最后一万多军队已经集中起来,在大街上列队,等候朱高燧的身影出现。

    ‘皇宫’中,朱高燧一身龙袍,和他的新婚‘皇后’对坐。

    太监端上一杯酒来,‘皇后’茫然的看着朱高燧,不明所以。

    “梓童,朕投降后,你难免受辱。”朱高燧叹口气道:“为了朕的体面,也为了你自己的名节,喝了这杯吧。”

    “这是毒酒?!”‘皇后’就是再无知,也明白过来了,一下子蹦起来,粗着嗓子吼道:“我不喝!”

    朱高燧皱了皱眉,几个太监便从‘皇后’身后把他按住,撬开他的嘴巴,就要往里灌酒。

    “朱高燧,你个死变态!”‘皇后’挣扎不得,破口大骂道:“昨天让我干你屁眼时,就该一棍子抽死你!”

    见朱高燧变了脸色,太监赶忙将酒灌进去,‘皇后’被灌了毒酒,依然破口大骂了好一会儿:“你不得好死!”“下辈子还让人干屁眼!”依然不见断气。

    朱高燧铁青着脸,抽出剑来捅进了‘皇后’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污言秽语才戛然而止……

    朱高燧看看手中带血的宝剑,横过来架在自己脖子上,对躺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的‘皇后’笑道:“梓童,你又何苦如此,朕只不过让你先走一步,这就来追上你了……”

    朱高燧罗里吧嗦这么长,太监们早就反应过来,慌忙夺下他的宝剑。朱高燧也没有激烈的挣扎,只是叹了口气道:“难道朕连死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不管怎么说,朱高燧身边的太监都照顾了他十几年,感情还是很深厚的,闻言纷纷跪下哭道:“陛下,不要冲动啊……”

    “哎……”朱高燧长叹一声,罢了看一眼呆立在一旁的礼部尚书,咳嗽一声问道:“可都记下来了?”

    那官员这才明白朱高燧这番做作是为何故,赶忙在起居注上记载道:‘真龙元年六月初七,败局已定,上不忍见无辜受戮,决意出城请降。临行,鸩杀皇后,又欲自戕,为众官所阻,上掩面长涕……’

    写完之后,朱高燧伸出手来,那官员赶忙把起居注送到他手中,朱高燧便翻看起来,每个字都看的十分仔细。看着上面记载的一件件、一桩桩事宜,他竟流露出满足的神情,半晌方合上起居注,叹道:“不虚此生了……”

    午时,通州城门洞开,一头健硕山羊拉着一辆小车,缓缓从城中而出,车上坐着披散头发,赤脚白衣的朱高燧。

    朱高燧身后,跟着他的一干大臣,那礼部尚书自然也在其列,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心说,起居注还应该再加上几个字‘上弃冠跣足白服,乘羊车出城而降,国一日而亡。’这样才算完满。

    朱高燧的羊车,穿过太子军的人山人海,行了足足站茶功夫,才来到那面中军大旗下。

    大旗下,太子身穿金甲,端坐在八匹黑色骏马拉的庞大战车上,目光威严的俯瞰着朱高燧。

    朱高燧也看着做威严状的太子,心中竟生出几分讥笑:‘这排场、这金甲,让这头猪穿着真浪费……’

    “呔!大胆!”朱高炽身旁的众将领齐声低喝道:“见了殿下还不下跪!”

    朱高燧这才不慌不忙的下了羊车,双手举起赶车的鞭子。跪在尘埃中道:“亡国之人朱高燧,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见状闻言,眉头紧皱,恼火之意十分明显。

    “你亡的哪门子国?”见太子皱眉,柳升怒喝道:“来人呐,给这家伙换身穿戴,让他重新来过!”

    手下闻命,就要上前推搡朱高燧,朱高燧满面怒容的挣扎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朕!”

    ‘啪’的一声,朱高炽重重一拍桌案,骇的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只见太子殿下脸上阴云密布,怒道:“大逆不道!凭你也敢称皇称帝?!”说着语气愈发尖刻道:“还学人家亡国之君坐羊车出降,你是在耍猴戏吗?!”

    “……”朱高燧张大了嘴巴看着太子,三十多年来,他从没见过太子这副表情,更没听过太子说过这种尖酸刻薄之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不配再姓朱!”朱高炽一拂衣袖,指着朱高燧面前那头雄壮的公羊,冷声道:“从今以后便跟它姓吧!”

    “啊!”朱高燧登时尖叫起来,惊恐的看着朱高炽大叫道:“大哥!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我们是一奶同胞,羞辱于我就是羞辱你自己啊!”

    “哼!你何时把我当成过大哥?!”朱高炽快意的看着散发跣足、满脸惊惶的朱高燧,咬牙切齿道:“从今日起,你便不再姓朱,改姓羊了!皇家的族谱中再不会有你的名字!大明的历史上,也不会有你存在的痕迹!”

    “朱高炽!你不能这样对我!”朱高燧闻言,脸上的愤怒惊恐放大了十倍,几个侍卫都按不住他,让他直跳脚,声嘶力竭的吼叫道:“没有人能抹杀我的存在!朕所做的一切,都会青史留名!”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朱高炽冷哼一声,不屑的看着朱高燧道:“孤说到做到,绝对不会让你这些丑行流传到后人耳中!”

    “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朱高燧明白,以太子今时今日的地位,说出来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断无更改之理,登时像被抽空了力气,一下子瘫在那里,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哼!孤还要问你呢!孤自问对你无可挑剔,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二十年如一日的仇视于我?”朱高炽看着朱高燧身披羊皮、委顿于地,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突然感觉快意消退,只剩下深深的厌弃之情。

    “呵呵,你做错了什么?”朱高燧闻言惨笑道:“你生下来就是错!凭什么同父同母,一脉而生,你这个又胖又瘸的蠢货,就是不能更替的世子、太子!我和二哥却只能当一辈子藩王?!”

    “大明朝统共才几个藩王?寻常人求之不得,你却不知感恩,反生怨恨!”朱高炽又是一阵火起,过往二三十年种种不快,悉数涌上心头,让他恨意陡生,正要习惯性的压下去,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需再忍!

    现在,是向那些侮辱自己、损害自己的家伙,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想到这儿,朱高炽再次重重拍了下桌案,指着朱高燧喝骂道:“像你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根本不配称之为人!”说着厉声道:“把羊皮剥下来给他披上,从今以后只许他四脚着地!”

    场中众人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素来温和敦厚的太子殿下,居然还有这样凶狠乖戾的一面!

    朱高燧更是呆若木鸡,他今天才知道,总被父皇嫌弃,认为‘不肖朕躬’的太子殿下,其实才是最像乃父乃祖的那位!而且隐忍功夫远在乃父乃祖之上!

    隐忍的有多辛苦,报复的就会有多激烈!

    如果能早看透这一点,朱高燧兴许会选择不同的道路,可惜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侍卫拔出锋利的宝剑,一剑砍下羊头,羊血喷涌而出,溅了朱高燧满头满脸。然后出身蒙古的侍卫,便当场熟练的剥起羊皮!

    朱高燧已经被彻底吓傻了,任由侍卫将血淋淋的羊皮披在身上,然后把他按在地上,不许他站起身来……

    看着这极尽羞辱的一幕,朱高炽眼睛里没有兴奋,反而尽是厌弃,直感觉一阵阵反胃,忙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将其带下去。

    侍卫将朱高燧往外拖,朱高燧这才有了些反应,抬头看着朱高炽和他身边的那些将领,大声怪笑道:“朱高炽,我告诉你个秘密!”说着用最大的声音尖叫道:“大行皇帝临终前,要传位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儿子!太孙朱瞻基!”

    所有人闻言脸色大变,柳升赶忙怒喝道:“还不堵上他的嘴!”

    侍卫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朱高燧的嘴巴堵上,朱高燧哈哈大笑,被堵着嘴巴依然在说着什么,看口型应该是‘我等着看你跟我一样的下场!’

    待朱高燧被拉下去,场中鸦雀无声。看着面色铁青的太子,英国公张辅赶忙出列大声道:“逆贼妖言惑众,意图离间殿下父子!用心险毒,可恨之极!实在罪不容诛!”

    朱高炽看一眼张辅,微微点头道:“确实是妖言,可惜惑不了众,孤若计较,反中了他的奸计……”话锋一转,朱高炽看看远处噤若寒蝉的降兵降将,沉声道:“孤说到做到,尔等可自行离去,孤保证不会阻拦,事后亦不会追究。”

    那些降兵降将本以为太子整治了朱高燧,接下来就会发落他们,没想到太子说话算话,竟真的赦免了他们,赶忙跪地磕头,谢恩不迭,‘殿下仁义’之声不绝于耳。

    朱高炽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深深叹了口气,对左右低声道:“进城吧。”

    “是!”柳升应一声,然后扯着嗓子吼道:“护送殿下进城!”

    大军闻命,轰然而动,如一道铁流滚滚向前,朱高炽坐在战车上,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庞大军队,心头涌起一丝明悟,这支军队的任务已经结束,但自己的战争才刚开始……

第1139章 接驾

    当太子已经平定赵王,率大军入通州休整的消息传到京城,朱瞻基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挡太子登基了。他素来识时务、懂进退,只是素来瞧不起自己的父亲,又总奢望着能越过父亲,直接接掌大明的皇位,是以在处理和太子的关系上,显得分外僵硬和笨拙。

    太子发落赵王的细节,也随之传到了京城,这无疑给太孙殿下敲响了警钟,他那位看似柔弱憨厚的父亲,骨子里流的依然是老朱家的血,只是之前皇爷爷在世,不得不隐藏起来而已……如今皇爷爷驾崩。已经无人能庇护自己,如果自己仍然看不清形势,还要跟太子对着干,到头来恐怕连储君之位都保不住!

    所以为今之计,应当尽早去通州迎接太子大驾,越早越好……

    ‘喀嚓’,太孙重重摔碎了几上一只元青花对瓶!很多时候,明白是一回事儿,可要接受,却又是另一回事儿!

    “为什么!为什么!”朱瞻基嘶声咆哮道:“皇爷爷传位的人明明是我!我却要拱手相让!”

    “因为殿下实力不足。”胡灐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太孙,淡淡道:“殿下知道自己不是太子的对手,甚至不是王贤的对手,所以殿下不敢拿出遗诏。”顿一顿,胡灐缓缓道:“拿不出的遗诏,等于没有遗诏。”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朱瞻基重重捶着胸口,神情痛苦道。

    “那殿下就把这份不甘心,化为自强的动力吧。”胡灐沉声道:“你越早强大,就越早一天亮出遗诏!”

    “……”朱瞻基仍然神情痛苦,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消弭和太子之间的不快,是殿下自强的第一步,”胡灐看着太孙,轻声道:“毕竟您还不是太子……”

    朱瞻基仿佛被雷劈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先帝亲封的太孙,父亲当上皇帝后,会不会封自己为太子还两说!虽然朱瞻基不大相信,太子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不到册封的那天,事情总会有变数!而二弟朱瞻埈,可一直跟在父亲身边,远比他这个大哥更讨父亲欢心!

    朱瞻基甚至可以想见,就算自己能当上太子,父亲登基后,也会效仿先帝的手法,通过扶植朱瞻埈来打压自己……要想不像父亲那样憋屈,除了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还必须要减轻父亲对自己的恶感……

    想到这儿,朱瞻基又是一阵烦躁,挥手将剩下的一只青花瓷瓶也打碎到地上,猛地站起身,粗声道:“备驾,孤要去通州!”

    胡灐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

    太孙殿下决定去通州迎接太子,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唯恐这素来不睦的父子俩,又发生什么冲突!虽然老朱家的脸面已经丢尽,可大家真的都受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恨不能赶紧回到太平世界中。

    “太孙殿下已经率领众公卿、内阁大学士出发了,”王贤府上,陈芜低着头,仿佛很是畏惧一般,恭敬的禀报王贤道:“京城总要有重臣坐镇,殿下说,就拜托侯爷了。”

    王贤一身素服,神情平和,闻言点点头道:“有劳陈公公替为臣回话,请殿下只管去,京城就交给为臣了。”

    “如此,奴才就赶紧去回话了。”陈芜点点头,向外退去。“侯爷告辞。”

    “替我送送公公。”王贤看一眼戴华,戴华应声送陈芜出去。

    待陈芜离去,吴为冷哼一声道:“太孙防贼一般防着大人,大人这算是明月照沟渠了吧!”

    “呵呵,”王贤微笑看着吴为,摇头道:“换了谁都会防着我,太孙能将京城交给我坐镇,已经是莫大的信任了。”

    “他是知道大人已经错过造反的机会了。”吴为黑着脸道:“所以才会放心。”

    “你呀,还是这么耿直。”王贤摇头苦笑道:“实话实说,这些天我认真考虑过,但根本看不到胜算。”王贤说着站起身,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外头摇曳的荷塘,低声道:“人心在太子,不在建文,更不会在我。”

    “……”听王贤这样说,吴为的怨气冲淡了不少,良久低叹一声道:“那咱们将来怎么办?”

    “咱们啊?”王贤摸了摸鼻子,淡淡笑道:“几年之内不必担心,太子殿下离不开我们。”

    “那几年之后呢?”吴为追问道。

    “几年之后……”王贤的目光渐渐朦胧起来,低声道:“谁说的准呢?”历史已经被他彻底打乱,朱棣提前驾崩,太子在位的时间注定延长,但究竟能有多长,他也说不准。

    “大人,咱们不会真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吧?”吴为轻声问道。

    “……”王贤沉默一会儿,缓缓摇头道:“不会,一定不会。”

    仲夏毒辣的阳光,将华北大地炙烤的热气腾腾,这样的日子,人们向来都躲在阴凉处,等到太阳落西,热气消散才出来活动。

    然而今日,从北京城到通州四十里的官路上,却是人山人海,上直卫的十余万禁军全副武装,沿着宽阔的官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森严列队。将士们手持刀枪,任由汗水浸湿了全身,依然在烈日下纹丝不动!

    京中的王侯勋贵、大小官员更是倾巢出动,浩浩荡荡跟着太孙殿下往通州方向而去。平日里骑马坐轿、养尊处优的诸位大人,今日却全都步行,尽管地上一早垫了黄土洒了水,可烈日一烤,水汽早就蒸腾而去,官道上又恢复了灰尘腾腾的老样子,尘土汗水和着将王大臣们的官服弄得脏兮兮,水淋淋,紧紧贴在身上。

    不时有年老体迈者中暑晕倒在地,可就是这样,依然无人口出半句烦言,所有人都咬着牙,拼命向前挪着腿,谁也不敢缺席迎接太子殿下的仪式。

    好在太子殿下素来体贴臣下,听闻太孙率京中百官步行出迎,不忍大臣太过劳累,赶紧命他们可乘坐车轿前往。群臣自然谢恩不迭,却没有一个人遵旨上车轿,依然全都选择步行。

    虽然太子殿下仁厚,但做臣子的这时候更要着力表现,礼多人不怪的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就这样行出二十余里,日近午时,中暑的官员已经有几十名,剩下的文官也感觉快要支撑不住,突然听着前头欢呼声起,众官员茫然的抬起头来,抹一把眼皮上的汗水,才看清远处有一支大军隆隆开来。

    这时,有将领飞驰而来,向太孙殿下禀报道:“太子殿下体恤殿下和群臣,命令军队提前开拔!殿下和诸位大人,可在此原地等候!”

    “儿臣遵命。”朱瞻基虽然年轻力壮,也感觉快要虚脱了,闻言摇摇晃晃的站住。身后的百官更撑不住了,虽然不再前进,但站在那里摇摇欲坠,不少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旋即又赶紧爬起来,咬牙等着太子殿下的到来。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时辰!太子殿下的大军实在太多了,举着金锁、卧瓜、大刀、画戟的数千骑兵过后,是一队接一队的步兵,这些打着不同旗号,军装也有些许不同的军队,看的朱瞻基等人眼花缭乱,不少人更是心惊胆战……虽然早就知道太子殿下如今麾下聚齐了四十余万勤王军队,但只有亲眼所见,才会真切的体会到,这是一股何等庞大,何等不可战胜的力量!

    看着这支耀武扬威、不见首尾的军队,朱瞻基心中百味杂陈,既有些恐惧,又有些庆幸,幸亏自己没有贸然亮出遗诏!但转念一想,若是亮出遗诏,这些军队会不会就是属于自己的?可惜无从验证,只能暗自臆想而已……

    直到午时过后,过去差不多十万军队,摇摇欲坠的太孙和众大臣,才看到五百名锦衣卫护着一辆八匹马拉着的战车,从远处隆隆而来。这战车造的极其宽大,一辆车就几乎占满了宽阔的官道。车上四角各站着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全都身穿华贵的铠甲,手握剑柄,肃然而立,就像是庙里的四大金刚一样!

    有视力好的官员分辨出了那四名将军中的两名,分别是英国公张辅、安远侯柳升,至于另两名,就有些面生了。朱瞻基和众武将却认出,那分别是莫问和许怀庆!

    众武将自然满心嫉妒,莫问、许怀庆从军不过十年,而且是武举出身,并非将门之后,如今却能与英国公、安远侯并立,真是交了****运!

    不过他们也很清楚,莫问许怀庆都是当年镇江血战,拼死保卫太子的将领!如今太子获得最终胜利,自然要大力提拔亲信嫡系了!

    太孙殿下心中却多是苦涩,莫问、许怀庆是府军前卫昔日四大虎将之二,本应是他的嫡系才是,却不声不响去了山东,如今又被太子如此抬举,想来已经与自己不是一路了。再想到惨死的秦押,朱瞻基就愈感形单影只,悲从中来,竟流下两行泪水。

    好在此情此景,太孙殿下流流眼泪也算正常……

第1140章 仲德何在?

    能得四位将帅拱卫的,自然是太子殿下朱高炽了!此刻他一身金黄色的战甲,端坐在宝座之上,放眼前望,龙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近处,是数千名王公官员望尘拜舞,远处,百姓们人山人海,高呼万岁!

    这真是最极致的风光,最顶尖的尊荣,人世间只有一人配得上这份荣耀,之前是自己的父皇,如今终于轮到了自己!

    太子殿下铁青着脸,看着眼前万众臣服的场面,数十年的恒久忍耐、无数次的屈辱折磨,自己终于捱到了这超脱苦海的一天!为了这一天,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付出了太多太多,以至于朱高炽此刻都分不清,心中是喜悦多一些,还是苦涩多一些……

    太子殿下在宝座上思绪万千,战车继续缓缓前进,当来到太孙和众大臣近前时,朱瞻基率先跪倒,嘶声吼道:“儿臣瞻基恭迎太子殿下!父亲圣体安康!”

    朱瞻基身后,成国公、阳武侯、蹇义、夏元吉、杨士奇……所有前来迎接的公卿大臣,文武官员,共计两千余人,便轰隆隆的一齐跪下,放声高呼道: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圣体安康!”

    那两千余人的高呼声,足以穿透云霄,也将太子殿下从回忆中唤了回来,仔细打量着朱瞻基和众大臣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突然他眉头一皱,轻声问道:“仲德何在?”

    “这……”朱瞻基见太子不叫起,反而询问王贤何在,心中咯噔一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UU小说,www.uu234.com

    原本在太孙看来,王贤是杀死汉王父子的嫌疑,甚至连大行皇帝的死,都与他脱不开干系,太子就算不追究,也会对王贤敬而远之,以免沾上弑父杀弟诛侄的罪名。所以他才会将王贤直接留在京城,一是为了出口恶气,二也是盼着王贤心生不满,搞点什么事情出来,让太子不得不挥泪斩马谡。

    想不到,太子一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王贤……

    见太孙愣神,一旁的杨士奇赶忙沉声答道:“回殿下,赵逆余党不甘心失败,京中依然不稳,必须有重臣在京坐镇,太孙殿下才能安心率百官出迎。而乐安侯便是坐镇的不二人选。”

    “嗯。”朱高炽缓缓点头,这才话锋一转,感激的看着杨士奇、杨荣等人道:“父皇病重期间,奸王内宦沆瀣一气,意图不轨,多亏三位大学士舍生取义,坚持维护皇统,这才没有让奸人得逞!”说着向他们伸出手道:“请上车与孤同乘!”

    “这都是为人臣者应有的忠心!”杨荣杨士奇赶忙谦逊说道:“殿下莫要折杀臣等!”

    “确实是臣子应有的忠心,可孤若不奖掖,恐怕这忠心会越来越少。”朱高炽状似无意的讥讽一句,让场中群臣脸上都一片火辣辣……

    太子殿下这样说,杨士奇、杨荣、金幼孜便不再推辞,千恩万谢的登上战车,面色严肃的侍立在太子身旁。其实三人心中激动地不能自已,虽然永乐朝,他们也时常在皇帝的銮舆上伴驾,王公大臣们对他们也尊敬有加。但就像对太监的巴结,只是因为他们是天子近人而已,心里自然是瞧不起他们的。

    事实上,在朱棣心中,六部尚书才是文官领袖,他们这些内阁大学士不过是机要秘书而已,与太监无甚区别……

    现在,他们却被太子视为国之重臣!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重要、功高,所以才会堂堂正正陪王伴驾!这是在永乐朝苦求而不得的,也是他们一直甘冒奇险,孜孜以求的!

    所有的付出和牺牲,这一刻都得到了加倍的收获,让三位大学士怎能不激动的满眼泪水,只是一来不想同僚嫉妒,二来也想给太子留个老成持重的好印象,所以三人强忍着激动,还要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来。

    虽然和太子已是旧相识,但眼下掀开了新篇章,所有的人和事,都要重新来过!

    百官跪迎之后,太子的战车继续缓缓前进,在战车上陪王伴驾的,除了原本的四位将帅,还多了三位大学士。

    对三位大学士获得的殊荣,群臣自然心头酸酸,尤其是成国公、蹇义这样的权贵勋臣,陪王伴驾应该是他们的工作,如今陪在太子身边的,却是三位大学士,他们身为公爵、天官却只能跟在战车后面步行吃土……

    太孙殿下更是双拳紧攥,因为自始至终,太子都没和他说一句话,更别说让他上车同乘了。正常来讲,这其实不算什么,但太孙殿下心中充满了怨念,自然敏感而多疑,他认为这是太子在给自己下马威,要让自己为过去几年的轻慢付出代价。

    “难道真要像他一样,忍气吞声几十年吗?”也不知是热糊涂了,还是实在忍不住,朱瞻基居然脱口而出。

    虽然声音不大,旁边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全都惊愕的看着太孙,朱瞻基自知失言,却又无心辩解,便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黄昏时分,队伍终于抵达北京城,望着越来越近的灰色城墙,朱高炽叹了一声道:“孤多希望,这里是南京城……”

    伴驾的三位大学士心中一惊,见太子只是在感慨,便装作没听见的,金幼孜笑道:“殿下快看,京中百姓在迎接您的大驾!”

    不用他说,朱高炽也看到了城门下万头攒动,人潮如流,老百姓为了能往前一点儿,拼了命的挤过来拥过去,把负责戒严的官兵,挤得东倒西歪,场面已经有些失控。

    “殿下,百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您了。”杨荣语带双关的对太子道:“不止是京城百姓,整个大明朝都等得太久了……”

    朱高炽面色严肃的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会有多重。

    队伍缓缓穿城而入,城内的百姓就更多了,但幸好顺天府已经加强了维持街面的力量,秩序也好了不少。太子坐在车上,只见家家户户门口摆着香案,百姓虔诚跪拜,口中高呼万岁!

    望着那些仰望着他,跪拜着他的人山人海,太子并没有感到有多荣耀,反而心中愈加沉重——天下人苦先帝久矣,这个国家已经被先帝轰轰烈烈的二十年,透支到破产的地步,百姓一贫如洗,官府债台高筑,军队粮饷不济,地方盗匪横行!

    老百姓如此恭迎跪拜自己,是把自己当成救世的神仙!指望着自己能让他们过上几天衣食无忧的日子……自己能做到吗?真能收拾这个烂摊子吗?

    越是靠近皇宫,太子就越是感觉沉重,一直到心中的荣耀尽去,只剩下满身的枷锁。

    因为太子是回京奔丧,是以在城内没有任何仪式,朱高炽便直奔大行皇帝的灵堂。这也是朱瞻基要和群臣出城相迎的原因。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在京中兴师动众迎接太子,总会给人一种不好的感官。但又万万不能让未来的新君感受到轻慢,所以大伙受点累,一起步行出城迎接,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当队伍进了皇城,太子下来战车,左右为他解下战甲,换上青衣角带的丧服,扶着太子殿下坐上一辆白幡飘飘的牛车。大臣们也变戏法似的拿出丧服,纷纷穿在身上。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原本迎接太子还朝的欢庆气氛便为之一变……

    朱瞻基穿着孝服,头缠白巾,手持鞭子为太子驱车,来到白色帷幔装点的西苑门前。太子便下了牛车,在太孙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进了西苑,西苑中香烟袅袅、哀乐阵阵,太监侍卫皆着丧服,和尚道士诵经祈福,祭奠大行皇帝的仪式,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朱高炽在朱瞻基的搀扶下,步行来到大行皇帝的灵堂前,灵堂内外,当差值守的内侍齐刷刷跪倒,朱瞻基哽咽道:“皇爷爷就在里面。”

    朱高炽看着灵堂内,黑色绒布帷幕下,是供着整头猪牛羊、瓜果祭品的祭台。祭台上还摆着三个斗大的铜炉,炉中插着杯口粗细的大香,香烟袅袅,满室氤氲。一片氤氲后,挽幛低垂下,是大行皇帝庞大的梓宫,大行皇帝的遗体就静静躺在里头。

    从走近西苑到进入灵堂,朱高炽虽然神情凝重,但始终面无悲色,这让跟在后头的王公大臣好是揪心,暗道:‘难道不应该是大叫一声,父皇,我来晚了!然后扑向大行皇帝的棺材,伏地大恸、声彻殿陛吗?怎可表现的如此冷淡?’

    众大臣暗暗揪心,但没有人敢有半句废话,因为大明朝现在是太子最大,他就是在皇帝的灵堂前跳舞,众人也只能当他悲痛至极,情难自已……

    看着那硕大的楠木棺木,朱高炽根本不理会群臣的反应,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示意朱瞻基放开自己,太孙殿下用自个儿的力量走到祭台前,奉上一炷香,然后便缓缓走到大行皇帝的灵柩旁。

第1141章 君臣

    此时朱棣的灵柩已经盖上盖板。不盖不行,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做了防腐防臭处理,但这么热的天,不可能没有味道散发,不盖盖板的话,守灵的王公大臣怎么受得了。

    朱高炽看着棺木,低声道:“把盖板打开。”

    “这,父亲,”朱瞻基轻声劝道:“恐怕有损皇爷爷的尊严啊……”

    “打开。”朱高炽面无表情道。

    “是,打开。”朱瞻基只好转过头去,提高声音道:“太子殿下深深遗憾没有见先帝一面,可,快将盖板移开,让太子瞻仰先帝遗容。”

    便有四名侍卫上前,吃力的推动沉重的盖板,随着盖板移开,浓重的恶臭味扑面而来,熏得太孙等人险些吐出来。然而太子却仿佛毫无所觉,只定定的看着棺椁内。

    黄绸内衬的棺椁内,朱棣身穿龙袍,双目紧闭,容颜如生,但那恶臭的味道,还有青色的面皮,都足以证明这位横压一世、亘古绝今的帝王,终究是已经死了……

    朱高炽紧紧盯着朱棣的面容,胸中涌动着无比复杂的情绪,这个躺在棺材里的男人,是给予他生命的父亲,传给他皇位的皇帝,按说他应该无比感激这位父皇,纵使过去有诸多不快,也该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然而此刻,朱高炽心中却满是块垒,过往的那些遭遇、那些非难,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历历在目、愈加鲜明、让他艰于呼吸,难以释怀!

    他无法理解朱棣会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二十年,他无法原谅朱棣对自己的种种伤害,让他一次次的尊严扫地,一天天的朝不保夕,把他身边的师长亲朋全都迫害入狱,让那些宵小之辈肆意在自己头上凌虐!

    ‘我没有错,你不能这样对我!’朱高炽目光冰冷的看着朱棣,心中怒吼道:‘你不该纵容弟弟们甚至是我的儿子和我撕咬,让我们骨肉相残,死的死、亡的亡、活着的也是遍体鳞伤,亲情全无,连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你更不该好大喜功,把个皇爷爷留下来的富庶江山,折腾的民不聊生、债台高筑,然后你两眼一闭,事不关己,却把这烂摊子丢给我!’朱高炽双目通红,终是流下泪来:‘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为什么从来不考虑一下你的子孙、臣下、百姓、江山!’

    群臣看着太子殿下终于流下泪来,这才齐齐松了口气,负责起居注的官员擦了擦汗,赶紧写下‘太子殿下恸哭几绝’的字样。

    待太子瞻仰完了朱棣的遗容,盖板重新合上,恶臭味还没散去,蹇义便抢着上前,向太子叩首道:“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宾天已月余,请殿下为国节哀,早日登基,以安天下民心吧!”

    其余和蹇义位份相当的王公大臣,纷纷暗骂这老狐狸狡猾,居然在这时候就劝进!不管合不合适,人家抢去了首劝之功是无疑的。众王公大臣只好赶紧跟上,七嘴八舌劝太子道:“请殿下为天下计,宽一己之哀情,以定万世之大计!”

    棺板合上,朱高炽仿佛也从那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虽然他不会将皇位让与任何人,但也不能马上答应这些大臣。因为那样会显得太迫不及待,面子上说不过去。所以素来,新君登基都是扭扭捏捏,不能自己直接坐上龙椅,要由大臣劝进。而且不能劝一次就答应,必须得拒绝三次,才可以‘勉为其难,迫不得已’的当上皇帝。

    朱高炽自然也不能例外,他拒绝了群臣的劝进,说自己悲痛无比,魂不守舍,此事容后再议。

    群臣也很识趣的暂时不再劝说,大部分人退出灵堂,只剩下一些王公贵族,陪着朱高炽在皇帝灵前守灵。

    太子殿下在皇帝灵前待到天黑,才在太监的搀扶下,到偏殿休息片刻。一坐下,朱高炽便问道:“王贤来了吗?”

    太监赶忙回禀道:“乐安侯已经在殿外等候召见了。”

    “快宣。”朱高炽沉声说道。

    不一会儿,王贤的身影出现在朱高炽的面前,毕恭毕敬的跪拜。

    “罪臣王贤拜见殿下。”在太子召见之前,王贤已经想清楚了该如何面对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坦诚相对。

    听到‘罪臣’二字,太子眼里溢出泪水,一把扶起王贤,眼含泪水的打量着这个为自己付出了一切的年轻人,才发现王贤的鬓角已经染霜,双目也有淡淡的鱼尾纹,再不是当年那潇洒俊俏的少年郎。

    “仲德,这些年苦了你了……”太子明明有无数的话要说,却全都哽在喉中,只能使劲的攥着王贤的双手,眼泪扑扑簌簌往下淌。“罪臣二字千万不要再提,这条路上没有人是无辜的,没有你所做的一切,哪有孤的今天?你的所有罪责,全都归于孤身,从此不要再提!”

    “殿下……”王贤也哽咽起来,他如今虽然已是铁石心肠,可还是会被太子的真情实感所打动。他拿起手边的包袱,打开后,将一个金质的大盒与一个檀木小匣,双手奉到太子面前。

    太子登时屏住了呼吸,颤抖着双手松开王贤,先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乃是一枚金灿灿的印章!

    “皇帝之宝!”太子拿起那枚印章,紧紧攥在手中,然后放回匣内,交由一旁太监。

    太子又伸手,打开了那金质的大盒,里面自然是皇帝玉玺了!

    看到金银玉玺俱在,太子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中国人总讲个名正言顺,他虽然是二十年的太子,但毕竟没有传位遗诏,接掌皇位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如果连皇帝的金印玉玺都没有,不用别人议论,自己就会心虚。

    王贤帮太子藏着金印玉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在那个雷雨夜的混乱中,赵王、太孙都在拼了命的寻找玉玺,事后太孙更是数次向王贤追索这两样东西,王贤宁肯得罪太孙,也要把东西捂在手中,当面交给太子!

    他必须这样做!因为这两样东西就是皇权的象征,绝对不容有任何闪失!就算是太孙也不能染指……

    将玉玺金印交由太监严加看管,太子赶忙扶起王贤:“快起来说话!”看着王贤,太子发自肺腑的笑道:“你这次又立了大功,让孤真不该如何感激才是!”

    “这都是为臣的本分。”王贤恭声说道。

    王贤起身后,太监赶忙搬来座位,又给二人上了茶,便悄然退下,让这君臣二人安静说话。

    一没了外人,君臣二人反而相顾无言,过去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仿佛已是沧海桑田,完完全全的物是人非!

    虽然太子说王贤无罪,可王贤做过的那些事情,一件也不能跟太子明说。难道要说自己杀了他的兄弟、侄子?给他的父皇下药?

    太子也意识到这一点,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掀过之前的一页,永远不要再提。沉吟片刻,太子轻声道:“孤将朱高燧改姓羊,还给他披上了羊皮,让他四脚走路。”

    “以他这些年做过的恶事,殿下能留他一条性命,就已经是仁慈了。”王贤轻声说道。

    “是啊,孤恨这三弟还甚于高煦,是他一直躲在暗处挑拨离间,才加重了我们父子兄弟间的隔膜,他又暗中捣鬼,把我们逼上了自相残杀的绝路,不死不休。”朱高炽缓缓点头,冷声道:“这些年来,孤不知在心里折辱了他多少回,只觉得将天下最大的侮辱加在他的头上也不解恨。”

    “夙愿得偿,殿下感觉如何?”王贤轻声问道。

    “不好。”朱高炽脸上流露出苦恼的神情道:“孤本来以为,那样会让孤痛快,然而看着高燧凄惨的样子,心里却很不好受,感觉自己和父皇也没什么区别。”他看着王贤,满目挣扎道:“孤的心思,这世上也只有你明白,我不想成为自己最痛恨的那个人!”

    “……”王贤呆了一下,显然也被太子的话触动了心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但这很难。只要和那人处于同样的位置,时间会把人渐渐改变那个样子……”

    “是……”朱高炽长叹一声,苦笑道:“这一个月来,孤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变化,”说着他看看自己的双手道:“当所有人都顺从你,不敢违抗你,所有人都向你展示他们的忠诚,让你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天地的至尊!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王贤点点头,听太子继续说下去。

    太子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倔强道:“可我不想这样,过去二十年里,我不知多少次发誓,将来有一天,等我当上皇帝,不要像他那样唯我独尊、顺昌逆亡、损天下万民而利己身!”太子眼里的目光愈加坚定道:“我要做一个和他不一样的皇帝,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告诉他,皇帝不是这样当的,父亲更不应该是他那副样子!”

    “殿下能这样想,实在是天下万民之福。”王贤轻声说道。

第1142章 释放

    “可是,我担心,自己会迷失,会忘记昔日的志向,”朱高炽定定看着王贤:“所以,孤今天给你道旨意,当感觉到我变化时,就当头棒喝一声:‘你想变成先帝吗?!’”

    “这……”王贤沉默一下,方摇头道:“殿下还是另寻他人吧。∈♀UU小说,www.uu234.com”

    “怎么,你有顾虑?”朱高炽失笑道:“我还以为只有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才敢接下这种捋虎须的任务。”

    “臣确实不敢。”王贤笑笑,正色道:“但更重要的是,臣已经不能再侍奉殿下了,请殿下恩准为臣退隐,让为臣平平安安度过此生。”

    “为什么?”朱高炽一惊,见王贤并非以退为进,急的提高声调道:“你为孤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能有今天吗?如今正是你我同心协力,大展宏图之时,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说着重重一拍桌案道:“孤是绝对不会放你的!”

    “殿下,您即将登基为帝,不再是以前的局面。”王贤摇摇头轻声道:“以前,有先帝猜忌,兄弟算计,忠于殿下之人,不是横遭惨死就是被下了诏狱,剩下的不是碌碌无为,便是心怀叵测之辈,是以为臣这样勉强有点才干,又能保证忠心的人,才会得到殿下的重用。其实是因为无人可用,不得不用罢了。”

    “仲德何须妄自菲薄,”朱高炽一摆手道:“孤好歹也经了几十年的风雨,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有你这样才干,你这样胸怀的,孤却找不出第二个!”

    偏殿中,太子在竭力的挽留王贤。王贤却是去意已决,

    “殿下,为臣能吃几碗干饭,自己最清楚。”王贤摇头轻声道:“您登基之后,天下的能人大才,尽可为殿下所用!那些人比为臣强之百倍,名声更是好上百倍。殿下,国政艰难,为臣将来能帮的忙,远远不如给殿下添的麻烦多!”

    “你原来是在顾虑这个……”朱高炽叹了口气道:“莫非孤今时今日,还无法替你遮风挡雨吗?”

    “殿下,这又何必呢……”王贤也叹气。

    “当然是必须!”朱高炽撑着桌面,颤巍巍站起来,王贤想要起身搀扶,却被他摆手阻止。只听太子殿下斩钉截铁道:“抛去那些恩情赏赐,单说孤要接的这个烂摊子!”朱高炽说着神情一黯道:“你应该最清楚,大明朝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若不大刀阔斧的革除弊政,尽快让老百姓看到希望,甚至有社稷倾覆的危险!”

    王贤点点头,表示认同。

    “孤本来就身体不好,能力也极其有限,只能依靠你们这些股肱之臣,来拯救社稷于水火!延续宗庙于旦夕!”朱高炽一把抓住王贤的手,沉声说道:“仲德,尤其是你,你是无可替代的!这个时候,你不能弃我而去啊!”

    “哎,殿下……”太子这样挽留,王贤纵使心如铁石,也无法把话说绝,只能叹口气道:“为臣实在是身心俱疲,而且朝野上下对我敌意甚重,为臣留在京城也只能是添乱……”

    “怎么会呢?”太子听出他语气的松动,大喜道:“你只要人在京城,就能替孤镇住妖魔鬼怪!”

    “殿下,京城,为臣真的是待不下去了,”王贤却断然道:“至少请恩准为臣先退一退,如果几年之后,殿下还是需要为臣,为臣再出来就是。”

    “这……”太子见王贤去意已决,转念一想,让他暂时退隐一段时间,对大家也都有好处,终于松了口,道:“此事先搁着,你我都好好想想,若是登基大典之后,你还是去意坚决,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说着看一眼王贤,似笑非笑道:“你总不会连孤的登基大典都不想参加吧?”

    “为臣不敢。”王贤轻声道。

    “谅你也不敢。”朱高炽这才松开王贤的胳膊,坐回位子上,正色道:“对了,问你件事,怎么没有看到杨师傅他们?”太子所指的杨师傅,自然不是杨荣、杨士奇,而是已经入狱八年的杨溥。

    “杨师傅仍然在诏狱里。”王贤答道。

    “什么?!”朱高炽怒气隐现道:“为什么还不放他们出来?!”

    “当时,有大臣提过此事,太孙殿下只准许释放大行皇帝昏迷后入狱的官员,对之前的那些,”王贤轻声答道:“殿下认为那是大行皇帝在清醒状态下定罪之人,做臣子的不能推翻。”

    ‘哼!’太子怒哼一声,一掌拍在桌案上:“孤重新任命你为锦衣卫大都督,这就去放人,看看谁敢阻拦!”

    “是……”王贤只好领命而去。

    锦衣卫诏狱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除了人们印象中阴气森森、血色斑斑的地牢,其实地上也有关押轻刑犯的牢房。甚至有的牢房类似于平民百姓的住房,甚至还有小院可供散步透气。

    通常,最后一种牢房乃是供奉旨羁押于诏狱,随时都可能出狱的达官贵人所住,锦衣卫虽然神鬼不怕,但能卖那些暂时落难的达官贵人个好,何乐而不为?

    不过最近八年,最后一种牢房中,还有十几个常住户,跟着锦衣卫从南京到北京,都是最受优待的一伙犯人。这些人便是八年前东宫迎驾事件后,被朱棣下狱的杨溥、黄淮等东宫属官。

    一直以来,王贤一直对他们十分照顾,折磨苛待从来没有,饮食衣被供应周全,除了不能踏出牢门,完全不限制他们自由。甚至杨溥等人所要书籍纸张,都有求必应。积年下来,几人的牢房中已经堆满了经史子集,让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这里是锦衣卫藏书的地方。

    所以当王贤出现在杨溥等人面前,宣布他们可以出狱时,几人居然在惊喜之后,流露出几分不舍。杨溥看着满屋的书籍道:“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样可以专心读书的大段时间。”

    “是啊,几位此番平反,必获重用!”王贤微笑着拱手对杨溥等人道:“某在这里提前恭喜几位了。”

    “侯爷,请受我等一拜!”杨溥等人看着王贤,一起跪在地上,施以大礼道:“多谢侯爷八年来的庇护,否则我等必定早就死于牢中,断无重见天日之时!”

    “快起来,这是干什么。”王贤赶忙扶起杨溥等人,温声道:“要谢就谢太子殿下吧,他今天才进京,就下令释放几位,”

    “都要谢,都要谢……”杨溥等人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侯爷,再受我等一拜!”

    当王贤领着杨溥等人来到西苑时,正碰见杨士奇和杨荣,昔日同僚见面,自然不胜唏嘘。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杨荣流泪拍着杨溥的肩膀道:“这些年受苦了。”

    “受苦的是你们,我等在侯爷庇护下好吃好喝,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惭愧啊!”杨溥等人笑道。

    看着杨溥等人气定神完、皮肤白皙的样子,金幼孜大感羡慕道:“想不到坐牢还有这待遇,我们当初怎么没这么好运?”

    王贤闻言淡淡笑道:“金学士这是在怪罪我咯?”

    “岂敢岂敢,”金幼孜忙笑道:“当时侯爷也在牢中,自顾尚且不暇,哪管的上我等?”

    “知道就好。”王贤笑道。

    众人也是一阵大笑,旋即才意识到,国丧期间,在皇帝灵堂外如此欢笑,实在说不过去。不过,他们这些或明或暗的铁杆******,苦熬多年,今日终于得以苦尽甘来,想让他们不笑逐颜开,实属强人所难。

    众人便陪着杨溥等人到灵堂去见太子,太子在偏殿召见杨溥等人,君臣时隔八年后重新见面,自是恍若隔世,抱头痛哭起来。朱瞻基陪在一旁,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太子毕竟是在守灵,不能离开太久,好在日子还长着,朱高炽让杨溥他们先回家和妻儿团聚,自己则在朱瞻基的搀扶下重回灵堂。

    走在回廊上,太子突然问道:“你有意见?”

    “儿臣不敢。”朱瞻基低声道。

    “不敢,那就是有了。”朱高炽看一眼朱瞻基道:“那就说出来,孤不会像你皇爷爷对我那样对你的。”

    “是。”朱瞻基本来就憋不住,太子这样一说,马上开口道:“杨溥他们是皇爷爷下旨关押的钦犯,父亲就算要放他们出来,是不是也应该由三法司重新审定,确认无罪才能释放?”

    “有这个必要吗?”朱高炽面无表情道:“当初,先帝也没有经过三法司,就把他们直接下狱了。”

    “儿臣以为,有。”朱瞻基也面无表情道:“皇爷爷那样做,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如今皇爷爷尸骨未寒,父亲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应该更慎重一点,以免有人说三道四。”

    “除了你,谁敢说三道四?!”朱高炽压抑不住的喝道:“你不要总开口闭口先帝,孤看来,先帝固然丰功伟绩、震古烁今,可犯的错一样不少!孤要改正,你每次都要说三道四吗?”

    “儿臣本不打算说的,是父亲让儿臣畅所欲言。”朱瞻基说完,闭上嘴。

    “哼!”朱高炽憋得面色发青,忍着没有发作,到了灵堂门口,便推开朱瞻基的手,让太监扶着自己进去。

第1143章 史上最强登基诏

    回京之后,太子除了接见王贤,释放东宫旧人,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大行皇帝的后事上。虽然大行皇帝已经驾崩一个多月,但太子没回来,很多的事情都没法进行,只能暂时搁在那里。

    首先是给大行皇帝和先仁孝皇后上尊号,先皇后乃中山王徐达之女,也是朱高煦兄弟三人的生母,素来对三个儿子一视同仁,并无朱棣那般偏心。朱高煦对这位早逝十几年的母亲,也是十分追思,会同礼部官员并大学士研讨数日,字字必究,务求尽善尽美,才定下‘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的尊谥。

    对于大行皇帝的谥号和庙号,礼部官员和诸大学士就压力极大了。他们自然知道,这对父子二十年来早无骨肉亲情,而且观太子回京之后的举止,似乎也没有要放下恩怨的意思。这盖棺定论的谥号庙号,会不会成为太子发泄的对象,谁也吃不准。

    经过一番私下纠结,礼部上奏,拟为大行皇帝上尊谥曰‘体天弘道高明广远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庙号‘太宗’,是为太宗文皇帝!

    ‘太宗’者,王朝第二代皇帝也;‘文’者,经纬天地、慈惠爱民、修德来远、万邦为宪、坚强不暴、声教四讫也。乃是一等一的美谥。

    原本,大臣们窃以为,太子殿下会驳回这个美谥,到时候再换一个‘武’报上去,太子就不太好意思驳回了。‘武’字为谥,自然远不如‘文’,却也贴切大行皇帝的一生,算不上恶谥。这乃是官场上对付上司的一点小手段罢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太子并未在这上面纠缠,礼部官员一行呈上,便立即批准了。这让大臣们大大松了口气,不单是先帝的谥号和庙号有了着落,关键是这似乎预示着太子殿下已经意识到,任意发泄对先帝的不满,并没有什么好处。

    接下来,是公卿大臣、耋老外使、僧人道人轮番上表劝进,都被太子以悲痛难耐,不忍相从拒绝。公卿大臣、耋老外使、僧人道人们‘只好’到西苑外俯,阙跪求太子殿下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要再沉迷于个人悲痛中了。少回圣心,早正天位吧!

    太子这才只好勉强答应,君臣相对,痛哭流涕,心中却又齐齐松了口气,算是演完了这一出劝进大戏。礼部马上安排典礼,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太子殿下即皇帝。老天爷自然不会反对,这便算‘受命于天’了。

    紧接着,钦天监马上看好了日子,礼部、鸿胪寺等衙门也全力以赴,要赶在吉日前,将新皇登基仪式筹备完毕,虽然大行皇帝尸骨未寒,自然不能大操大办,可要在短短几天做到礼仪完备,不出疏漏,却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不,就登基大典的举行地点,礼部和鸿胪寺就发生了激烈的争议,礼部尚书金纯认为,应当在紫禁城中举行,鸿胪寺卿却认为,三大殿至今仍是废墟,在紫禁城举行有碍观瞻,应当在西苑,大行皇帝的灵前举行。

    礼部则坚持认为,继承大统必须在紫禁城举行,哪怕三大殿已成废墟,乾清宫还完好无损,依然可以举行大典!

    甚至还有官员认为,应当回南京举行登基大典,毕竟大明朝之前的三个皇帝,都是在南京登基的,而且南京的皇宫完好无损……

    最后争执不下来,只能请太子殿下钦定,朱高炽其实钟意于第三个方案,但也知道根本不现实。一番沉吟后,他对礼部官员道:“孤意已决,在紫禁城举行大典。”

    “殿下英明!”金纯有些得意的看一眼鸿胪寺卿,高声道:“那就定在乾清宫……”

    “不是乾清宫,是奉天殿。”朱高炽却沉声说道。

    “是奉天……”金纯顺嘴说了一半,不解的看着朱高炽道:“殿下,奉天殿烧毁之后,一直没有重建,还是一片废墟呢……”

    “孤要在废墟前登基!”太子殿下斩钉截铁道:“就是要让臣子明白,我大明如今百废待兴,再恶化一步就要变成一片废墟了!”

    “这,殿下……”金纯等人大惊失色,哪有在废墟前举行大典的道理?

    “不要再说,孤意已决!”朱高炽断然道。

    现在是太子殿下最大,登基大典的地点只能按他的意思办。礼部的官员挖空心思,既要让典礼庄重美观,又不能忤逆了太子殿下,最终将御座和金台帷幄设于奉天门前。紧接着,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案,教坊司设中和韶乐而不作。所有人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忙碌,终于赶在大殿前夜,所有准备工作就绪。

    大典当日凌晨,太子在有司引导下,穿孝服拜祭了天地、宗庙、社稷,然后在太监的服侍下脱掉孝服,穿戴起衣帽针工局赶制的衮冕服,在锦衣卫全副卤簿引导下,在钟鼓齐鸣声中,于吉时赴奉天门继皇帝位。

    这时,公卿百官已经各具朝服入午门,在仪仗如林的奉天门外分班列队,恭候新君驾临。

    按照祖制,先帝驾崩,藩王是不准进京奔丧的,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在登基大典上,所以公卿百官以几位国公为尊——站在首位的是今上的表兄,定国公徐景昌。徐景昌乃中山王徐达之孙,靖难之役中被建文处斩的徐增寿之子。朱棣登基后,感念这位小舅子的功劳,封他的儿子为定国公。看在自己老婆徐皇后的面子上,也没有废掉保建文的长房一系的魏国公爵位。

    这样徐家就是一门两国公,论尊贵自然远胜其他公爵,只不过魏国公一系终究是站错了队,被朱棣留在南京,没有一起迁到北京,算是淡出了一线。现在二房定国公才是徐家的代表。只是徐景昌是个不能骑马开弓的书生,所以徐家地位虽然尊宠,但权势却远比不上站在他右侧的英国公和成国公。

    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能,这两位便是如今大明将门勋贵、武将集团的左右领袖。

    让百官公卿没有想到的是,与三位公爵并列的还有一人,乃是乐安侯王贤。但旋即,所有人都明白过来,这是太子殿下在表明对王贤的态度——他不是大明的千古罪人,而是本朝头号功臣!

    一时间,官员们心思各异,有人在琢磨,应该改变对这位本朝第一红人的敌对态度了,有人盘算着该如何去巴结王贤,也有人愤愤于王贤背了那等嫌疑,居然能洗白上岸,还有人忧心忡忡,担心王贤将彻底无人能制……

    公卿百官的心思有成百上千种,就是没有一个人,觉得王贤不配站在那里!甚至他站在三位公爵之前,都是理所应当的!

    吉时一到,朱高炽在太监的搀扶下,在金台帷幄升座。持鞭太监甩动丈许长的皮鞭,抽出银瓶炸裂般的鸣鞭声,三声鸣鞭之后,百官跪拜、叩行大礼!

    行礼之后,官员起身肃立,看着翰林官手捧诏书,穿过殿前广场,捧到御前用印,然后授予礼部尚书金纯,由金纯在奉天门前开读继位诏书。

    一开始,自然是朱高煦宣布自己在大家的恳劝下不得不告祭天地,继位登基!奉祖考之洪祐,仰圣明之永图,所以定年号为‘洪熙’,次年改元。

    登基诏书骈散华丽,乃题中应有之意,群臣听得昏昏沉沉,待听到年号时,才精神了一些,本以为这就要结束了,谁知金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继续念道:“所有合行事宜条示于后……”

    ‘登基诏书中还有施政方略?!’众官员一下瞪大眼睛、直起耳朵,唯恐听漏了一个字,错过第一时间体会新皇意图的机会。

    “自今日前,官吏军民人等,除谋反、大逆、子孙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不赦外,其余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罪无大小,咸赦除之!”

    ‘这是大赦天下,题中之意……’百官并不在意此条,听金纯继续念道:

    “永乐十九年十二月以前,拖欠税粮尽行蠲免!”

    ‘这是免除积年欠税,皇上登基,总要让百姓雨露均沾……’

    “各处逃移人户,悉宥其罪,许回原籍复业,免其差徭二年,所欠税粮尽行蠲免。”

    ‘这是让流民返乡,皇上还真是迫不及待,’

    “下西洋诸番国宝船悉皆停止,货物交南京有司典卖,原差去内外官员速皆回京,军民人等各发宁家。”

    这条一出,百官脸上表情精彩极了,万万没想到,新皇一登基,就把先帝引以为豪的下西洋给废了!

    来不及细想这一条的后果,金纯又接着高声念道:

    “往西域各处买马者;往云南缅甸等处采买宝石、木材者;各处修造下番海船;及买办买办诸色纻丝纱罗宝石等项,及一应物料、颜料等,并苏杭等处织造局,各处抄造纸札磁器、采办黎木板造,诸品海味果子等项悉皆停罢!其差去官员人等即起程回京,官军各回原卫,着役不许稽留!”

    这下,官员们彻底忍不住了,全都面面相觑起来,皇上这是要停尽天下采买啊!尤其是那些公侯勋臣,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那可是他们的财路来源啊!

第1144章 封公

    奉天门前,金纯继续宣读诏书。谁也没想到,新君的登基诏书中,居然会有这么多内容,停禁天下各处采买,罢掉各处造作,非奉朝廷明文,不许一毫擅自科扰军民!

    诏书中,还提出逐步废掉钞法,不许朝廷再增发新钞。减免百姓徭役,将被发配充军做苦力的犯人送回原籍为民。等等等等,林林总总几十条,直指朝廷种种弊端,非是太子殿下这样监国二十年,对朝野上下一览无余者无法明了。

    众官员都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太子殿下的施政纲领,条条都会引起朝廷地方的剧烈变动,很显然,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他们已经没法逐条记下,只能头昏脑涨的继续听下去,直到听金纯念道:“今后逮捕犯人一律依《大明律》,厂卫不得干涉司法。”

    众官员齐刷刷望向王贤,心说这是要废掉厂卫啊!只见王贤如老僧入定,看不出有半分波动。

    金纯顿了一顿,也不知是累了还是下一条难于出口,咽了口唾沫才颤声念道:“凡建文时期,因靖难而被罚没为奴者,一律赦免为民,并发给土地,令其安居乐业……”

    ‘轰!’这下群臣彻底按耐不住,爆发出一阵嗡嗡声,这是要建文余孽平反啊!而且不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在登基诏书中宣布!这让文武百官情何以堪?!要知道,除了寥寥几人,今日在场的公侯伯爵,尚书侍郎,皆是跟随朱棣靖难而起的新贵,给建文余孽平反,岂不是在否定先帝,也在否定他们吗?这让他们情何以堪,如何自处?!

    不少高官显贵嘴唇翕动,竟想出言反对,可这是宣读继位诏书,如果出言反对,不就直接跟新君敌对了吗?

    见场中骚动,金纯赶紧继续念道:“于戏!君民一体,爱人必务于宽弘,赏罚有经,为国必彰于明信,尚赖文武贤弼中外良臣共勉,钦此!”

    金纯终于念完了诏书,场中竟一片死寂,过了好久,众官员才意识到现在该高呼万岁,只是那稀稀拉拉的万岁声,是那样的零散参差,前所未见!

    接下来的仪式,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之中,如木偶一般机械的跟随着鸿胪寺官员的指令进行,直到仪式结束,所有人依然难以平复。

    新君为省国用,仪式结束,并未赐宴,群臣依次从午门退出。一出了午门,马上就炸了锅,官员们围着各自的头领,公侯们围着朱瞻基,一个个情绪激动的叫嚷道:“皇上这是要变天啊!真这样执行下去,是不是下一步要治咱们的造反之罪了?!”

    朱瞻基也是面色铁青,论起恼火来,他是最恼火的一个,继位诏书说了那么多,居然没有立他为太子的只言片语,这让他都搞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殿下了!

    还是蹇义等老臣安抚住众人道:“诸位,今天是皇帝登基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万万不能在今天给皇上添堵啊!”

    “改日,还来得及吗?”群臣愤愤道。

    “来得及,今日宣读的条文都很粗略,还需有司细化,然后才能请旨颁行。”蹇义道:“诸位有什么意见,可以到时候提出来,皇上从善如流,必能择而改之。”其实蹇义也很清楚,皇帝不跟任何人商量,就是不想让任何人反对,直接公布在继位诏书中,就是要造成既成事实!

    但这会儿不这么说,难道让群臣立即去找皇帝死谏?

    群臣也知道,今天确实不是反对的日子,只好压住火气,三五成群的散了。至于回去后,如何聚众密议,就不足为外人道哉了。

    王贤却没有和群臣在一起,大典一结束,他就被太监叫住,说皇上召见。只能跟着太监到了乾清宫,拜见新君。

    乾清宫中,朱高炽换了常服,脸上没有半分终成正果的喜色,反而忧虑重重。他自然十分清楚,自己的旨意颁布下去,会掀起何等的风浪,可不利用登基诏书这一大好的机会,必然会遭到无数的反对拖延,恐怕十年以后也无法把这些法令尽数颁行下去。

    但这样一来,必然会面对文武群臣的总爆发,破釜沉舟的决心是一回事儿,排山倒海的压力又是另一回事儿……

    “陛下,乐安侯来了。“太监进来,轻声禀报道。

    “哦,快快有请。”朱高炽这才打起精神,目光热切的看着从外头进来的王贤。

    “臣拜见皇上。”王贤叩首行礼。

    “快快免礼,”朱高炽沉声道:“从今往后,免你跪拜,快快赐座。”

    太监给王贤搬来座位,王贤谢恩坐下。

    朱高炽看着王贤,缓缓道:“你知道朕找你来是为何事。”

    “臣知道。”王贤点点头。

    “现在告诉朕,你已经回心转意了。”朱高炽目光热烈的看着王贤,生怕他给出让自己失望的答案,又自嘲的笑道:“你也看到了,登基大典上朕已经孤注一掷了,没有你在,朕会被那帮愤怒的老臣生吞活剥了。”

    王贤迟疑一下,却坚决的摇了摇头,低声道:“臣的使命已经结束,陛下的事情,有杨荣、杨士奇、杨溥他们,必可以周全。臣强留在京中,只会帮倒忙。”

    朱高炽明白王贤的顾虑,如今朝野上下,和王贤交好的是勋贵武将,而自己要动的,多是这些人的利益。自己主要依靠的文官集团,却对王贤充满了敌意,王贤夹在中间确实很难做……

    虽然心里明白,朱高炽的眼中,还是流露出浓重的失望之色,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问道:“你想去什么地方?南京还是山东?”

    “回富阳老家。”王贤轻声道:“既然退就全退下来,回老家和父母妻儿过几天乡下日子……”

    “那不行,”皇帝却坚决不同意道:“你不能全退,几年之后天翻地覆,再出山时,恐怕会力不从心。”顿一顿,他不容置疑道:“朕不是让你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而是将你这柄绝世宝剑入匣温养,目的是要让你恢复锋芒,更胜从前!不是废掉你这柄绝世宝剑……”

    “……”王贤默然,他知道太子说的是实话,回富阳等于退出政坛,几年之后就物是人非,权势尽去、无人买账,这对一名权势人物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

    “这样吧,你的家眷不是在济南吗?朕替你做主,你就去山东吧!”见王贤终于松动,朱高炽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微笑,道:“朕封你为镇国公,山东总督,节制全省军政,可便宜行事。如何?”

    “陛下,这样恐怕会更招恨……”王贤苦笑摇头道。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了?莫非以为朕是口是心非之辈?!”朱高炽一摆手,笑骂道:“这可不是朕认识的王贤!你要是不肯接受,那就不要离开北京了,在朕身边更好!”说着长长叹口气道:“关键时刻,朕需要你救驾啊!“

    “哎,臣遵旨就是……”皇帝如此说,王贤只好叹气接受。

    “另外,锦衣卫大都督的官印你带去山东。”朱高炽又说道。

    “这不合适吧?”王贤吃惊道。

    “正如旨意中宣布,朕意已决,要趁着东厂参与叛乱,废掉这个特务机构!”朱高炽沉声道:“就连你的锦衣卫,也会撤销北镇抚司,剥除掉侦缉刑讯的职能,将司法执法之权还给三法司。”说着他看看王贤道:“那些锦衣卫的将士跟你出生入死,你总得给他们个交代吧。”

    “是。”王贤点点头,压下心中的惊诧,朱高炽对特务的憎恶是由来已久的,想不到准备一上来就要将厂卫废除。见微可知著,接下来的日子里,憋了二十年的朱高炽,一定会有无数大动作等在后头!

    显然,太子说需要自己,并非虚言。因为当一个清静无为的皇帝容易,想要当个革旧布新的皇帝,就千难万难了!尤其是要触动那些王公贵族的利益时,一定会招致激烈的反扑,没有镇压气运的神兵利器怎么行?

    “仲德,这件事本打算和你商量再说,”朱高炽见王贤久久不语,以为他有抵触,忙解释道:“是你这一要走,朕才不得不先跟你说明。”

    “陛下多虑了,太祖皇帝废除锦衣卫,就是看到厂卫特务对朝廷的破坏,为臣岂会不支持?”王贤轻声说道:“只是厂卫虽坏,却是帝王之爪牙,陛下还需三思而后行。行大事之前自断爪牙,恐怕多有不便啊。”

    “朕知道,”朱高炽点点头,正色道:“但朕不能用先皇的办法来实现目的,朕有朕自己的道!”

    “陛下既然心有定计,那就是为臣多虑了。”王贤便不再烦言。

    朱高炽又留王贤用了膳,才放他回去。当天下午,便有旨意到他府上,封他为镇国公,赠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同时又有旨意,任命王贤为总督山东、辽东军务大臣,驻节济南,兼管山东两淮政务、钱粮事宜,总督海运事务,仍兼锦衣卫都督。

    封王贤为公爵,乃是意料之中的事,群臣也没有多惊讶。但皇帝居然会在这时候,将王贤遣出京城,就实在太让人吃惊了。各路人马纷纷猜测,这是不是皇帝要和王贤划清界限的意思。谁都知道,失了圣眷,再多的封赏、再高的爵位也没有用!

    以至于没有人对皇帝,赋予王贤那庞大的权力,提出异议……

第1145章 不如归去

    传旨的钦差一走,王贤便命戴华等人收拾行装,准备上路。UU小说,www.uu234.com

    吴为要替王贤掌握京中局势,自然得留在京城。这会儿过来,听王贤交代日后的注意事项,自始至终一直板着脸。

    “别老板着个脸,笑一笑嘛。”说完了正事儿,王贤亲手切开个西瓜,将红澄澄的一片瓜递到吴为手中:“沙瓤了。”

    吴为苦笑一下,咬了口瓜道:“苦。”

    “那是你嘴里发苦。”王贤白他一眼,自己尝一口道:“明明甜似蜜。”

    “是我心里发苦,”吴为叹气道:“大人非得离开京城不可吗?这一去,想回来可就难了。”

    “呵呵,回来有什么好?”王贤笑道:“哪有在山东当土皇帝好?”

    “大人,就算当今皇上能让您一直在山东待着,等换了新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吴为皱眉道。

    “想那么远干嘛。”王贤面上笑着,心中其实也不轻松,因为在他前世的记忆中,朱高炽登基之后只当了一年多的皇帝,如今因为自己的原因,提前登基两三年,撑破天也就是三四年的享国。

    对于自己的身体,朱高炽应该是心中有数的。王贤估计,这也是他如此着急推出新政的原因所在,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想见,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朝中的斗争会空前激烈……这也是王贤必须离开京城的原因,他必须要躲开风波,尤其是避免进一步和太孙冲突,看清楚未来的走向,为自己和身边人找出一条路来。

    “算了,”吴为看王贤那副不在乎的样子,一阵泄气道:“好歹先回山东,把那里的局面收拾起来,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呵呵,这才对嘛。”王贤笑着点点头,想到马上就能离开北京,他心中还真有些小雀跃。

    王贤和吴为正吃瓜说话,外头戴华进来禀报,张輗来了。

    “哦,快快有请。”王贤应一声,对吴为笑道:“你猜他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说客呗。”吴为翻翻白眼,闷头啃起西瓜来。

    说话间,张輗从外边进来,一身潇洒的月白绸缎长袍,腰间系着绿油油的玉佩,手中一柄折扇轻摇,端的是潇洒风流,不减当年。

    看到王贤,张輗拱手笑道:“恭喜公爷,贺喜公爷。”

    “有你这样来恭喜的吗?”王贤打量着张輗,翻翻白眼道:“两个肩膀挑着头就敢上门?”

    “嘿嘿……”张輗被王贤挤兑的直笑,他来得及,确实忘了备礼。“咱俩谁跟谁。”

    “谁跟谁?”王贤笑着看张輗受窘。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吃瓜。”还是吴为看不下去,给张輗解围,笑道:“刚从井里提上来,开沙的!”

    “嘿嘿……”正是六月酷暑,张輗闻言哪能推辞,啪的一下合上折扇,插在后领上,便挽起袖子,吭哧吭哧啃起来。一连啃了三块,吃的满下巴都是西瓜水,这才算过了瘾。张二爷拿着白巾擦了擦嘴,看着满盆子西瓜皮,对王贤和吴为笑道:“给你俩猜个迷?”

    “你说。”王贤笑道。

    “就是这个……”张輗指一指满盆的瓜皮道:“猜一个两字词。”

    “却是猜不出来。”吴为摇头,他哪有闲心跟张二爷猜谜,王贤却扑哧笑了,指着张輗道:“果然,三句不离本行。”说着对吴为道:“你想想他最爱干什么?”

    “那自然是……”吴为说着,不禁莞尔道:“原来谜底是‘破瓜’。”

    “嘿嘿,可不,你看这不是一盆子破瓜是什么?”张輗指着盆中哈哈大笑,王贤和吴为也大笑起来。笑完了,张輗便正色道:“我说,你这时候走,是几个意思?”

    “君命难违。”王贤笑笑道。

    “少跟我来这套,”张輗冷笑道:“不知情的以为是皇上容不下你,把你撵到山东去。可咱们爷们还没瞎到那个地步,不是你坚持要求,皇上怎么可能放你走!”为了保证说的精确,张二爷又补充道:“就算放你,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

    “什么节骨眼?”王贤淡淡道:“皇上已经身登大宝,还有什么难事不成?当然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别扯!”张輗拿起一块瓜皮,作势要丢到王贤脸上,笑骂道:“说正经的,你是不是看着不对劲,想闪人了?”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王贤垂下眼皮道:“皇上这意思,是要把前朝定下的东西翻个遍,你们这些靖难功臣能答应?”

    “什么你们我们的,咱们可是一窝的!镇国公爷!”最后四个字,张輗一字一顿,提醒王贤不要忘了他的身份,已经是大明勋贵的顶端,仅有的五名公爵之一了。身为公爵,就要给将门勋贵撑腰,这在张輗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别这么咬牙切齿,”王贤看看张輗,故意混淆话题道:“据说皇上还要再册封三名公爵,凑起八大国公,怎么着,这里头也有你一份。”

    “别跟我打马虎眼!”张輗又作势拿瓜皮丢王贤,正色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张輗一正经起来,屋里轻松的气氛便荡然无存,王贤神情平静的看着张輗,轻声反问道:“怎么,你们要跟皇上对着干?”

    “我们当然不想,”张輗阴着脸,缓缓道:“可皇上也不能不给我们活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不错,你们可比兔子厉害多了。”王贤点头笑笑。

    “我可不可以,把你的态度理解为……”张輗紧紧盯着王贤,心跳有些加快,不禁暗暗自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家伙的态度已经足以决定朝局了。顿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问道:“准备置身事外,两不相帮呢?”

    “可以。”王贤点点头,轻声道:“只要你们不太过分的话。”

    “那可是皇上,我们自保尚且吃力,过分根本办不到。”张輗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等你走的时候,我们好礼相送。”

    送走了张輗,王贤刚刚转回,便听带话禀报道:“杨溥杨学士,和黄学士前来拜见。”

    王贤苦恼的挠挠头,嘟囔一句道:“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谁让大人如今的权势,足以决定朝局走向了呢?”戴华的马屁功夫炉火纯青道。

    “滚,”王贤骂一声,不爽归不爽,只能请二位学士在书房相见。

    看茶后,杨溥和黄淮再次起身,向王贤深深一揖道:“我二人今日前来,代表昔日东宫旧人,感谢公爷八年来的看顾,虽说大恩不该言谢,但眼下还是得道一声谢。非如此不足以聊表寸心。”

    “二位学士何须如此:”王贤扶起二人,谦逊笑道:“咱们都是皇上的潜邸旧人,如果异地处之,二位学士难道会对在下袖手旁观?”

    “如果异地处之,”杨溥沉声道:“在下一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营救公爷。”

    “不错。”黄淮点点头,沉声道:“在下也是一样。”

    “这不就结了?”王贤笑道:“同道中人彼此援手而已,何足挂齿。”

    “好一个同道中人!”黄淮击节叫好道:“我就说仲德还是昔日的仲德!”

    “只可惜,仲德要去山东了,不能留在京中与我们一同辅佐皇上。”杨溥叹息说道:“仲德,如今皇上正需要咱们赴汤蹈火,你为何非要离去?”

    “二位大人刚刚出来,有些情况可能还不了解。”王贤淡淡道:“过去一年里,我着实做了些无法解释的事情,让朝中百官十分反感,我留在京里,只会给皇上添麻烦,并没有多大帮助。”

    “哎……”杨溥没想到王贤如此坦率,愣了一下,拍着胸脯道:“仲德你放心,不管之前如何,那一页都掀过去了,没有人还会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说着吹胡子瞪眼道:“谁敢胡说八道,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是啊仲德!”黄淮也重重点头道:“你放心,其他人那里我们去说,保准谁也没意见!”

    王贤微不可查的皱皱眉,礼貌的笑道:“有劳二位学士了,只是皇上圣意已下,总不能更改。就先让在下离开一段时日再说吧。”

    “也只能如此了。”黄淮和杨溥叹口气,前者看着王贤笑道:“还指望你为殿下鼓与呼呢,这下指望不上了。”

    “我在济南也一样可以遥相声援。”王贤笑着端起了茶,黄淮和杨溥见状,识趣的起身告辞,王贤只送到屋门口,便让戴华替他送二位学士出去。

    吴为站在王贤身后,看着两位学士远去的身影,哼一声道:“坐牢坐愚了。还以为大人是八年前的大人!”他听着杨溥、黄淮二人一口一个‘仲德’,感到分外不爽,当今天下除了皇帝和朱瞻基,还没人敢直呼王贤的表字。

    “我和八年前有什么不同?”王贤笑看吴为一眼,淡淡道:“我们走是对的,看看这二位的表现,就知道文官们膨胀了,再对上满腹怨念的勋贵们,这朝堂,哪能消停的了?”

    “哎……”吴为叹了口气,算是认同了王贤的看法,这朝堂确实没法待了,还真不如离去……

第1146章 送别

    王贤启程那天,盛况空前,两位公爷,十位侯爷,近百位伯爷,并京中二品以上武将,还有他们的奴仆亲兵,加起来两三千号武人,浩浩荡荡在城外送官亭恭送王贤南下。

    那厢间,文官集团也不示弱,六部尚书来了三对,内阁大学士也全来了,那些受过王贤恩惠的东宫旧人,更是一个不落,悉数前来。

    “这是上朝呢这是……”戴华赶着马车,看着前方送官亭外浩浩荡荡的阵势,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嘿嘿,”王贤掀开车帘,看看前头的盛况,笑道:“这就是要斗起来了,两边谁都不肯输了人场。”他没有在人群中看到朱瞻基的身影,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黯,昔日的手足兄弟,终究还是成了陌路。

    “这么说的话,还是武人们的气势更足一些。”戴华笑着凑趣道。

    “可惜,皇上不在他们这边……”王贤叹了口气,将心中不合时宜的奢望丢到脑后,自嘲笑道:“嗨,****这闲心干啥。”说着对车里的顾小怜轻声道:“我去去就回。”然后跳下马车,步行向前头众官员走去。

    “哎呀,罪过罪过,这么热的天,还烦诸位前来相送,本公于心何忍。”王贤远远地就向众人拱手,一副轻松愉悦的表情,看不出半分去国怀乡的忧思。

    “哈哈哈,公爷离京上任,虽说此去不远,但日后也不能时常相见,我等岂有不来相送之理?”张辅和朱能笑着上前,一左一右把王贤身边的位置站住,让也凑上前来的杨溥,黄淮等人只能站在一边。

    “二位公爷折杀在下了。”王贤当然知道,这是武将集团在和文官们较劲儿,新皇登基才几天,这就开始了,实在不是个好兆头。不过管他呢,反正自己要走人了,爱闹就让他们闹去吧。所以王贤脸上一直保持着和煦的笑容,与这一干文官武将虚伪的客套着。

    王贤喝了公爷们代表武将敬的三杯酒,又喝了杨溥、黄淮代表文官敬的酒三杯,便带着微醺要乘车而去。却见几十辆载着黑漆大箱的马车加入了自己的队伍。

    “这是?”王贤酒喝再多,也知道这些马车是不属于自己的。

    “呵呵,老弟,你要去上任了,举目无亲,又带着这么多人口,花销肯定不小。”朱能笑吟吟道:“让你那般拮据,岂不是打咱们这班老兄弟的脸?”顿一顿,指着那些马车道:“咱们哥几个一合计,给你凑了点儿程仪,”说着朱能看看杨溥身后的都御史王彰道:“王大人,镇国公爷又管不着我们,这可不算行贿吧?”

    “这个……”王彰苦着脸道:“作为程仪来说,是不是太厚了?”

    “少了咱们也拿不出手啊!”众勋贵哄堂大笑起来:“王大人,别净说些没见识的话,咱们这么多家,一家凑一点,就是几十车!”

    “是啊,要不是考虑到影响不好,几十车算什么,几百车咱们都能整出来!”

    “……”王彰也不想将王贤得罪惨了,除了无言以对,还能怎样。

    众文官纷纷露出不忿之色,实指望王贤能拒绝掉,好让他们心气稍顺。

    王贤看了看众文官,朝众勋贵笑道:“诸位的心意,在下收下了。至于礼物嘛……”

    听王贤这样说,众文官露出欣喜之色,勋贵们则神情一变。谁知王贤话锋一转,哈哈大笑道:“自然也一遭收下了!”

    “哈哈哈哈!”众勋贵放声大笑起来,对王贤耍了文官们一遭,感到很是畅快。

    文官们则面色尴尬,才知道人家镇国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留步吧!”王贤朝众人拱拱手,便坐进车里。

    “恭送公爷。”文官武将们齐刷刷向王贤拱手还礼,目送着他的队伍消失在烈日的官道下。

    王贤的队伍一消失,文官武将们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泾渭分明的两帮人,互相怒视着对方。安平侯李安是爆仗性子,最先按捺不住,指着众文官骂道:“你们这群白眼狼,先帝对你们还不够好吗?他老人家尸骨未寒,你们就敢教唆着皇上鞭他老人家的尸!”

    “就是!”众勋贵这些天,早就憋了满肚子的火,只是碍着皇帝刚刚登基,不敢立即发作罢了。王贤的离京,就像一个信号,让他们终于不再忍耐。指着众文官纷纷嚷嚷起来:“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杀材,皇上就是让你们带坏了!”

    文官们自然满腹怒火,但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和这些老粗勋贵当众骂街实在有失体统,只能纷纷报以冷哼,赶紧上车上轿,不在这丢人现眼。

    见文官们一副不屑的做派,众勋贵更是火大,纷纷望向几位公爷,义愤填膺道:“公爷,这是要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啊!你们可得给咱们做主啊!”

    “哼!放心!”朱勇冷哼一声,不屑道:“就凭他们?没那个本事!”

    “还是不要太乐观……”成山侯王通眉头紧锁道:“皇上素来亲近文官,对咱们当年和汉王亲近,恐怕很有看法。得防备那些文官利用这一点,来离间皇上和咱们的关系!”

    众勋贵深以为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们也不会如此惶恐,如此失态了。

    “公爷!”众人望向英国公,想听听这位勋贵之首是什么看法:“您说咱们该怎么办?”

    “先看看再说吧。”张辅看看众人,淡淡道:“先回去吧。”

    张辅说完,弯腰上了马车,众勋贵傻在那里,没想到英国公如此冷淡。见大哥上了车,张輗目光扫了一圈众人,笑骂道:“这是说正事的地方吗?”说着手指点点李安道:“先别急着瞎蹦,你这一撅屁股,人家能不知道你要拉屎?你还咋拉人一身?”

    众勋贵闻言笑成一片,显然是听进了张輗的话。李安红着脸吭哧道:“俺,俺不是着急嘛……”

    “急也不急咱一时,都赶紧回吧,这大太阳的,晒成人干了!”张輗丢下一句,也跟着上了张辅的马车。

    这兄弟俩一上车,其余的公侯伯爵也纷纷上车,浩浩荡荡往回赶。

    英国公的马车上,张辅神情严肃,眉目间有浓浓的忧色。他人品贵重,从不轻言,但这绝不代表他心中的危机感比其他人少。其实换做他日,今天他是万万不会来送王贤的,正是察觉到新君登基后,勋贵集团将面临的严峻挑战,他才会豁上面子来给王贤送行。

    “大哥,您觉着,皇上会来真的?”看到张辅这神情,张輗就知道问题非常严重,忍不住低声问道。

    张辅点点头,对自家兄弟没什么好隐瞒的,低声道:“都写进登基诏里了,你觉着会是儿戏吗?”

    “那是自然,”张輗拧着眉头道:“我问的是,皇上真能这么干吗?他没想过朝野的反弹?”

    “皇上是认为,文官们都支持他这样干。”张辅垂下眼睑道:“至于咱们这些武人,皇上素来就不待见……”想到陪着太子一路北上,太子对自己表面客气,实则冷淡的架势,张辅长长一叹,“骑马打天下,下马治天下,皇上想必是觉着,该到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了。”

    “皇上想要对付咱们?”张輗悚然,他以前只以为皇帝是想报复先帝,武将们不过是殃及池鱼。但听大哥这说法,皇帝真正目标居然是他们这些将门!

    “这只是我的猜测……”虽然在马车上,不担心被旁人听到,张辅还是压低嗓门道:“陪皇上进京的路上,偶然听人提起,皇上说我朝开国以来,每次皇位传承都会伴随着血流成河,原因就是兵权虽然名义上在朝廷手中,但被盘根错节的将门所掌握……”顿一顿道:“如果把兵权真正掌握在朝廷手中,那些藩王和勋贵将门关系再好,也没法发动叛乱……”

    “真的?”张輗全身毛骨悚然。

    “只是传闻,”张辅缓缓道:“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那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张輗急忙道。

    “先看看吧,或许皇上过阵子又不这样想了呢。”张辅不置可否道:“从给先帝的谥号看,皇上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嗯……”张輗是了解他这个大哥的,更清楚像他们这样的国公之家,利益和皇室高度绑定,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跟皇帝对着干的。何况,有的是人会蹦出来,何必急在一时……

    众官员一回到京城,朱高炽召见三位内阁大学士,以及杨溥、黄淮二人。

    皇帝陛下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五人,唏嘘道:“朕在永乐朝二十年来,处境一直十分凶险,不断的有小人觊觎我,陷害我,论起处境之艰难,形势之险恶,心中之苦楚,历朝历代储君之中,朕绝对名列前茅。”顿一顿,他动情的哽咽道:“这些年来,无数人离开了朕,背叛了朕,只有镇国公和你们五位,一直忠实的守护着朕。没有你们的牺牲和付出,就没有朕的今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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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