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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玉倌     相国txt下载     相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又是封印

    天,湛蓝湛蓝,云,洁白柔和。

    东风拂面春暖意,绿绦随风敛湖光。

    河畔之上,伊人笑靥动人,扑进他的怀里,担心又是气恼的用粉拳砸着他的胸膛,“六郎,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真是担心死人家了,可把我和罗妹妹给吓坏了。”

    “柴姐姐,这话儿都被你说完,你让妹妹说甚?”

    耳边温婉清脆的话语响起,扭过头便见那穿着莲花襦裙的俏丽身影,绝美的脸上满是往昔的似水柔情,便那般的立在不远处,美目生情的望着他。

    这是在梦中?

    可这感觉为何如此的真切?

    管不得那些真真假假,心里说不出的欣喜杨延昭,拉着柴清云的手,便要上前抓住罗氏女,欲将二女拥入怀里,今生今世,再也不愿与这两人分开。

    可正在这时,耳边传来悲凉入骨的哭泣声,抬首望去,却已经到了一间屋子里,白色一片,火光缭绕,气息极为的压抑。

    寻着哭声走去,杨延昭看到一身白孝的八妹正哭得悲痛欲绝,身子本就未痊愈的她显得更加消瘦了,那对清澈会笑的大眼如今已经深深的陷了下去,憔悴的让人心疼。

    见到这情形,杨延昭大急着上前,想要扶起八妹,告诉她自己没事,只是困在了辽国,可惜纵使他喊哑了嗓子,八妹似乎都不曾听到,仍是悲戚的痛哭着。

    也许是太过伤心了,突然间,八妹竟是吐出了一口鲜血来,杨延昭惊慌的伸出手,想要扶起她,可却丝毫触碰不到。

    “小鱼儿!”

    一声惊叫,杨延昭睁开湿润的双眼,看着四周陌生床榻桌椅以及那燃得正旺的火炉,这才明白,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

    真的只是个梦么?

    恍惚间,杨延昭又一次见到了八妹伤心欲绝的模样,鼻子顿觉满是酸楚,本是擦干的泪水又一次的落了下来。

    “吱呀!”

    木门被推开,一丝寒意灌进了很是暖和的房间,杨延昭忙胡乱的摸着脸颊,也在这时,他才发现身上那沾满血迹的棉袍已经被人换成了干净的裘皮辽服。

    人未至,已有淡淡的清香随着那缕寒风飘了过来,抬过头,那左婆娑正跨进了屋里来。

    “你醒了?”

    声音冷冽,恰似屋外呼啸的寒风,让人无意亲近,更是生不出好感。

    见杨延昭不出声,左婆娑柳眉蹙起,贝齿咬了咬小嘴,转身往外走去,只是心中多了怨恨,关门时不觉得力道大了许多,啪的一声惊得门边上火炉里的火苗儿惊怕地乱窜着。

    对于厌恶之人,杨延昭自然是没有兴趣与她说道着话,哪怕是看一眼,都会觉得不屑。

    待左婆娑离去之后,这才努力的坐了起来,身子骨似乎还隐隐约约作痛,但想起那日大殿上的突破,杨延昭心里还是有着莫名的欢喜。

    可是片刻之后,脸色猛然一变,杨延昭瞪着眼满是愤怒之色,“我去你大爷的,又是封印!”

    胸口不断起伏着,骂完这句,竟是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手紧紧的抓着那兽皮做成的毯子,杨延昭钢齿咬的嘎嘎作响,眼中充满了恨意。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打开了,那道杨延昭很是熟悉与憎恨的身影飘然而至,打量了他几眼,幽幽的道了一句,“你醒了?”

    丝毫不在意杨延昭眼中的仇意,耶律明伸手抓来一张木椅,坐在了床榻前,“你别这样看着我,有些事情便是命中注定的,过去和未来,都无法改变。”

    如同发了狂的猛兽,杨延昭双眸染成了血红色,满是愤怒的吼出了一句,“那你有没有算出何时死在我的手里!”

    耶律明依旧没有恼怒之色,只是独自一人在那般笑着,好一会见杨延昭平静了下来,这才继续开口道,“那日大殿上救你的是我师祖,封印你的也是他,你是我巫教算出来的秉承天运之人,因而是不能放你离去的。师祖他老人家说你的尘缘未了,所以才封印了你,让你回大辽断去红尘羁绊,待过两日你伤养好了,我便送你回去,等你了却了世俗之事,师祖便会亲自为你解开封印,接你回雪山。”

    双手握成拳,杨延昭咬牙切齿的道,“就算我是你说的秉承了什么天运,也不会跟在你身后,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呵呵,先前我便已经说了,有些事情是上天安排好的,由不得你我,若是你有那本事,便尽管来找我好了。”

    说着,耶律明起了身,正欲离去,却又是止住步子对着杨延昭道,“如今你已经是我巫教的‘逍遥使’,大辽境内定是无人敢加害与你,不过你也不可妄开杀戒,否者我照样是可以再让你煎熬一番的。”

    话语说得很是随和,只是其中的杀机却如针芒毕现,凌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砰!”

    盯着耶律明离去的身影,杨延昭拳头愤恨的砸在了床榻上,满腔的怨恨与杀意,除了有血海深仇的耶律休哥之外,这是第一个让他恨不得生吞活剥的人。

    好一会,才使得情绪平复了下来,虽然杨延昭做梦都想杀了耶律明,可事实也正如他先前所说,即便恢复了炼气的修为,也不是地仙修为的对手。

    更何况眼下丹田内多了一道刻满古老文字的封印,从这上面散发的藏上久远气息来看,必定比左婆娑的封印强上百倍,又岂是他轻易能解开?

    更为可笑的是竟然莫名其妙的成了巫教的‘逍遥使’,且不说这‘逍遥使’有何种的地位,单凭这种强加于他的做法,杨延昭想到就很厌恶。

    这巫教的人都是疯子么!

    先前要强收他做徒弟,现在又让他做什么‘逍遥使’,使得杨延昭对这巫教厌恶至极,恼怒的骂了一句,又往着地上唾了一口。

    蓦然间,回过头,杨延昭看到了床头上放着的东西,玉虚,一道赵光义赐的金牌等他随身带着的物件儿,当看到最后一样时,目光再也移不开了,双目渐渐泛起红色,变得迷离哀伤。

    那是个绣着牡丹吐蕊的香囊,是当初离开汴梁时柴清云给他的。

    顿时,杨延昭只觉得心中所有的怨恨都化作了无限的思念,先前的梦境再次浮现在眼前,颤抖着双手拿起香囊,取出里面已经发了黄的符纸护身符,落着泪,将护身符放在脸上,似乎这样才能感受到那点滴的柔情。

    半晌,杨延昭才从痛苦的思念中清醒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将护身符放进锦囊,与玉虚,金牌一道,塞进了怀来,毕竟眼下他最为珍贵的东西便是这些了。

    深吸了口气,杨延昭明白自己心中最为想要的便是回到大宋,回到柴清云、罗氏女她们的身边。

    所以他要用上一切能用的机会,哪怕是有违初衷,那又如何,世人皆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他现在依然没有失败,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在的胜者。

    眼中闪过一丝的坚定,杨延昭手放在胸前,感受着锦囊的温暖,再次变得与前日子一般,将心里的韧劲和愤怒深深的藏了起来。

    耶律明没有失言,三日后待杨延昭行动自如后,便送他下了这高耸入云的雪山,不过没有让他一个人离开,而是派了巫教圣女左婆娑一道前行。

    山脚下,是一眼望不尽的皑皑白雪,苍茫大地,银蛇乱舞,即便是心情郁结的杨延昭也因此添了几分宁静。

    左婆娑一身墨绿的宫装,不知是因为寒凉还是为了装扮,披着件貂裘大氅,看起来很是别扭,知道她修为的杨延昭明白,大抵还是后者了,所以心里默默的念叨着赶紧来道惊天雷劈了这很是碍眼的女人。

    古朴黑漆马车静静的停着,杨延昭率先登上了马车,毕竟他现在修为被封印着,北风怒吼,寒气扑面,可是让他冷得厉害。

    车内摆放着一直小火炉,顿时觉得暖和不少,车外的左婆娑几番犹豫,终究是跟着上了马车,只是脸上带的寒霜丝毫不亚于车外。

    “啪!”

    一声清脆的鞭声响起,马车快速的前行着,车厢中,火炉吱吱的燃着,杨延昭闭目养神,左婆娑则是阴沉着个脸,本是漂亮的大眼却因恨意而怒瞪着。

    最终,左婆娑沉不住气了,厉声说道,“别以为师尊让我跟着你,就能随意的使唤我,哼,你最好别惹了我,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砰!”

    一块刻着九蛇缠绕的褐色令牌甩到了左婆娑的眼前,随即悠悠的声音响起,“说完了?那么可以换我说了?第一,我没让耶律明派人跟着我,当然,如果有的选择,我也不会选你;第二,这令牌你可认识,虽然不知道它代表什么意思,但照耶律明的意思来看,似乎我现在的地位在你之上,所以只要我愿意,你就得脱光了衣服站在我的面前。”

    对于这左婆娑,杨延昭心中没有一丝的好感,自然恶语相向了,后者在看到令牌时,起初是语塞面露窘态,但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由得恼羞成怒,伸出手运出一道真气,便要朝着杨延昭袭去。

    “我是‘逍遥使’,你这是要犯上?”

    闻言,左婆娑只得收了掌势,用着杀人的目光瞪着他,酥胸也因愤怒而不断起伏着。

    俯身捡起地上的令牌,杨延昭故意在手中晃了晃,“没想到这么块破牌子还挺好使的,不过话说过来,即便你脱光了,我也不会瞧上一眼的。”

    话一出口,那左婆娑又是恼怒的做出扑杀他的攻势,可那令牌又在她眼前来回晃着,顿时泄了气,只得愤恨的踢着车厢。

    而杨延昭则是心中莫名的一阵暗爽,收了令牌,闭上眼不去理会暗自生气的左婆娑,身体随着摇晃的马车摇摆着,似乎睡着了一般。

第三百一十三章 逍遥使出山

    马车在荒芜的原野上疾驰,溅起无数的雪花,留下两道蜿蜒曲折犹如游蛇般的车印。

    车厢中,有了之前的拌嘴,两人一路无言,左婆娑也许是盯杨延昭盯得乏了,闭目养神起来,只是鸦黑的睫毛时不时地跳动着,睁开一丝缝来,瞄了一眼,又是合上了。

    对于她这小动作,杨延昭根本不放在心上,一路行来,不断的挑起车窗帘布一脚,望向车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在多次的探头张望之后,杨延昭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欢喜,对着驾车的巫教弟子大声喊道,“停车!”

    虽不知缘由,但驾车的弟子还是顺从的将车停下,快速转动的车轮因骤然停下在雪地上碾过深深的槽痕,那雪泥杂草更是被甩飞了出去。

    稳住向前倾的身子,左婆娑正要发怒,便听得耳边那讨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圣女殿下,前面便是贝伦山了,能否劳烦殿下给我抓只白兔子来?”

    “你竟然让我去山上抓兔子!”

    这下,左婆娑彻底爆发了,玉手指着杨延昭,涨红着脸,酥胸起伏,很显然,已经是怒火中烧。

    若不是顾忌他‘逍遥使’的身份,杨延昭相信,眼前这疯婆娘绝对会毫不留情的一掌打过来。

    将怀中的令牌拿出来吹了口气擦了擦,杨延昭自言自语的念叨着,“这年头队伍不好带了,即便是做了仅次于掌门的‘逍遥使’又有何用,这样别人就会听你吩咐了?唉,我还是自己去吧,希望这山中少些豺狼虎豹,不然小命可就丢在这里了。”

    说着,杨延昭便要起身往车下走去,那左婆娑却是一跺玉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算你狠,你给我等着!”

    纵身下车,很快,身影便钻进了贝伦山的雪林之中。

    “看来这‘逍遥使’做的还是有些甜头的,至少这疯婆娘听话多了,或许真的可以试试让她脱光了衣服?”

    坐在马车内,杨延昭双手抱着头,靠在车厢上,自言自语的说着,脸上没有淫·荡之色,反而是深深的恨意。

    北地的夜色总是来得比较快,血红的残阳渐渐隐去,北风越发的猛烈,卷着渗人的寒凉,即便是躲在屋子里听着那狂风呼啸都会觉得心里慌得很。

    城门当值的兵卒裹着厚厚的棉袄,心中正巴巴的望着太阳快些落下,这样也能在垛口处躲躲风寒,偷偷的喝上几口酒暖暖身子。

    夜幕垂下,城门口已经往来过客寥寥无几,正当守卒打算关了城门时,一辆马车从远处飞驰而来。

    提着那冰凉的长矛,几人便打算上前盘查,怎奈那驾车的黑袄之人并不停车,而是瞪了他们一眼,“大胆,国师大人的马车你们也敢拦!”

    说着,又是抽了一鞭子,便听得一声马鸣,马车便冲过城门,往着上京城内飞奔而去,转眼便看不到了影子。

    城门口,那些兵卒没有半点的恼怒之色,纷纷丢下手中的长枪,望着马车行去的方向叩拜行礼,口中默默念叨着不知名的经文。

    小河依旧冰封,上面的积雪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反而比先前又厚实了不少,或许是这两日又是下了一场雪。

    宅子的大门紧闭着,往日里本该亮着的灯笼却没有点上,使得门前一片漆黑,杨延昭下了马车,看着这宅院,突然间生出一种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感叹来。

    也不知宅子里还有没有人了,或许陈管家他们都已经离去了,想到这,杨延昭不禁看了看怀中有些不安的白兔子,继而上前敲起门上的兽环来。

    或许是风声太大,清脆的兽环撞击声传不到宅院中去,敲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应声,他便索性用手在门上拍了起来。

    这下,终于听到院子里传来动响,杨延昭也暗自松了口气,这里他在辽朝暂栖之处,也是唯一能让他有所心安的地方,有人在,那真是太好了。

    不多时,朱门开启,一个家仆探出了半个身子来,待看到是杨延昭,忙从门内走了出来,便要弯身行礼。

    这人他也认识,遂寒暄了两句,便带着左婆娑进院子了,至于驾车的弟子,便交给那家仆去安排了。

    此时酉时未过,但院子里灯火已经灭去了大半,只有零星几盏亮着,与平日里的相比,少了些许的生气。

    杨延昭正要往着客厅走,便看到迎面走来整理衣衫的陈管家,想来天寒地冻,闲来无事的他早已经在床榻上躺着了,听到杨延昭回来的消息,自是慌张的穿戴着衣衫急忙的走了出来。

    “陈管家。”

    杨延昭率先笑着道了一句,后者也顾不得袄子上还有几个布扣未扣上,大步上前行着礼,“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语中带着难掩的激动之色,这真情流露,倒不像是作假的。

    “出了点事情,因而耽搁了几日,对了陈管家,帮我去准备些饭食吧,我与这位左姑娘还要填饱肚子。”

    “哎,哎,大人说得是,瞧我这脑子,大人刚刚回府,肯定还没用膳,我这就让人准备去,大人与这位姑娘稍等片刻便好。”

    说着,陈管家便要离去,但又听得身后杨延昭问道,“对了,陈管家,末儿她睡了么?”

    闻言,转过首,陈管家笑着应道,“如今时辰尚早,末儿想来还未入眠,这两日她天天盼着大人,今个儿得知大人回来定当是欢喜的很,我这就去告诉那小丫头。”

    说罢,陈管家便匆匆的离去了,一边默不作声的左婆娑秀美微微蹙着,盯着那离去的背影,双眼中似乎在极力的回忆着什么。

    二人进了客厅,早已经有下人前来掌了灯,杨延昭径直的坐在了放着锦垫的木椅上,左婆娑则是左右的打量着,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简单朴质的屋子,想要看个仔细。

    “公子!”

    左婆娑正欲坐到一边的雕花红木椅上,便听得满是欢喜的声音从客厅外传了进来,不多时,便看到一道瘦小的身影冲了进来。

    少许,她才看清来人的样貌,却是个样貌清秀的小女童儿,此刻明亮的大眼笑成了月牙儿,看着杨延昭拨弄着小兔子,开心的拍着小手。

    “末儿,小白兔让我问你这两天在家有没有听话啊,不乖的话,它可不愿意与你做玩伴的。”

    闻言,陈末儿忙点着头,“公子,末儿在家很是听话的,照着公子说的,打扫完了房间便看书练字,公子你赶紧与小白兔说说,末儿可是乖得很。”

    “既然这样,那你和小白兔便是好朋友了,来,末儿抱着它。”

    杨延昭将小白兔交到陈末儿手中,后者小心翼翼的将它拥进怀中,抚摸着那柔软的兔毛,很是很是认真的轻声道,“小白兔,公子把你交给末儿了,以后我们便是好朋友,你可要乖哦。”

    说话间,尽是孩提的纯真可爱之情。

    这时,陈末儿才发现不远处坐的左婆娑,眨着大眼盯着她看了片刻,转过首低低的与杨延昭问道,“公子,这美女姐姐是你的朋友么?”

    这便是童言无忌么?

    左婆娑即便是性子再冷,对着天真无邪的孩子也发不起火来,想着刚才杨延昭逗这小姑娘的温和可亲的模样,眸子中闪过一丝的异样。

    “恩,算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吧。”

    杨延昭面带着笑意,只是这‘好’字被他拖了重音,陈末儿这小姑娘听不出来,左婆娑当然是知晓其中的含义,正欲冷眼瞪向他时,那边的陈末儿却是笑着走了上来。

    “姐姐,你好美哦,我爹说过我娘亲也很美,可惜末儿没见到过,应该和姐姐一样美呢。”

    说着,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大眼,粉琢的脸上满是悲戚,瞧得这可爱的这模样,左婆娑心中有着怨气,也不禁消散了,无形中生出了莫名的疼惜。

    取下手腕上带着的铃铛银环,左婆娑摇了摇,两只银色镶金刻着鬼蛇图案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顿时引起了陈末儿的注意。

    “小妹妹,姐姐这个送给你,把它戴在手上,以后走起来,这铃铛就一响一响的,可好听了。”

    小孩儿总是能够被新奇的东西所吸引,陈末儿也不例外,抬首见到那小铃铛,满是忧伤的眼中闪出了一丝的喜色。

    没有立刻伸手上前,迟疑了片刻,回头看了看杨延昭,见他面上仍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这才怯生生的伸出小手,接过了那铃铛手环,露出个笑脸来,“谢谢姐姐。”

    或许是感觉到了陈末儿的可爱,左婆娑竟是破天荒的露出个笑脸来,在她的头上摸了摸,又是说起了小白兔来,时不时的发出低低的笑声。

    恍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冰霜的脸上绽放出笑意是那么的绝艳动人,就连很是厌恶她的杨延昭也不得不承认那笑容美得让人心惊。

    宛如同阳春三月,柳絮纷飞,一路烟霞莺飞草长,让人流连忘返。

第三百一十四章 我说了算

    夜,静的耳中满是北风呼啸之声,寒凉之气在天地间胡乱的窜着,即便是屋门紧闭,也有丝丝许许的钻了进来,恰好让被火炉烤得满是暖意的屋中多了缕清新。

    灯下,杨延昭静静的坐着,他又回来到了上京城,那耶律明说是让他回来了却尘念,以好静心修行,可这红尘俗世岂是那般容易就抛的下?

    更何况杨延昭从未想过进入巫教的山门,做这‘逍遥使’也不过是想着借助巫教的势力,好在辽朝境内有个保命符罢了。

    如今身边又多了个左婆娑,虽说是耶律明派来保护他的,其实何尝不是监视着他?

    杨延昭毫不怀疑若是他动了辽朝的根基,左婆娑肯定会立马出手,取了他的性命,因而这个女人放在身边就是个隐患。

    手中把玩着那块巫教的令牌,杨延昭眉头锁在一起,此刻他心里烦乱的很,倒不是担心耶律休哥的报复,而是突然间想起一件很是严重的事情。

    有左婆娑在,逃回去的难度又大大的增加,甚至可以说丝毫的机会都没有!

    不行,得找个机会将这烦人的婆娘给支走,实在不行,那便只有除了她,想到这,杨延昭眼中满是杀机。

    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回家,没有人!

    灯火熄灭,屋外,依旧是寒风凛冽。

    翌日,醒来,天微微亮,一夜的北风吹得天地间冰寒地冻,屋檐下倒挂着晶莹剔透的冰锥,不知为何,杨延昭竟是很想伸手摸上一摸。

    触在手中,满是冰凉。

    那不足一手的温暖终究使得冰锥融化了开来,水滴落而下,和在了脚下挂满霜寒冰冻的砖石上,眨眼睛便不见了踪影。

    “呼……”

    吐出一口白雾,顿时觉得心中舒服了许多,甩了甩因冰冻而发麻发暖的手,杨延昭走进院子里做起了晨练来。

    如今有巫教在他身后,倒用不着像往昔那边隐匿行事,修为被封印了,所以得多加练习这格斗体术。

    半个多时辰练下来,院子中陆陆续续的有下人起床了,杨延昭的额头上也生出了些许的汗珠,而后在一旁不出声的陈管家见他停了下来,忙将用热水润湿过,还冒着热气的锦帕递了上来。

    “好久没练,有些生疏了。”

    气息有些微乱,杨延昭口中呼着白气,接过锦帕,一边擦着汗珠,一边笑着说道。

    那陈管家半弯着身子,笑着低声应道,“武学博大精深,小人可是不懂其中的奥妙,不过方才见大人拳脚所到之处皆是虎虎生风,应该是极为厉害的。”

    闻言,杨延昭面露笑意,却不在说话,转过头,看着天边无数道红光从层层云雾中绽放了开来,红艳了那朵朵云彩,也点亮了蔚蓝碧静的天空。

    看了许久,杨延昭低声道了一句,“今天是个好天气啊!”

    转身望着书房走去,刚走了几步,便见到了左婆娑,一件鹅黄的宫装,在这冷瑟的时节里,只让人觉得她很是单薄。

    当然,杨延昭是对她知根知底的人,即便眼下左婆娑穿着亵衣,他也不会去同情的将棉袍脱下来递上去。

    以为对方根本就用不着。

    “左姑娘,你醒了啊,这天冷得很,姑娘还是先进屋歇着,切莫冻坏了身子骨,小人这就去派人准备些厚实的棉衣来。”

    杨延昭自然是不会这般热心的,剩下的便是一向温和忠厚的陈管家了,当然,冷着脸的左婆娑是不会出声理他的。

    面无表情的盯着杨延昭,后者也是在打量着她,似乎没有愿意开口,两人便这样静静的互望着,倘若不是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之色,还当真是有些像那说书里的桥段,风流倜傥的公子和俊俏可人的小娘子偶然邂逅,那满目含情,双脚难以移动,彷佛那一眼便是望尽了前世今生,芳心暗许,山盟海誓,守得这五百年修来的缘分。

    当然,眼下这情形怎会有那情愫萌动之象,陈管家俯身低首不敢再说话,好一会,杨延昭才甩了甩手中的锦帕,嘴角上扬露出个坏笑来,“陈管家,稍后给她也准备几件肚兜来,这天寒地冻的,衣裳若是干不了,岂不是没得穿了?”

    说着,肆无忌惮的在左婆娑的胸前扫过,待后者发怒之时,早已经扬长离去,留的那左婆娑极为恼怒的躲着玉足,并愤恨的念道着,“登徒子,无赖,终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恐怖的杀气之下,那陈管家则是吓得脸色一白,忙用袖子胡乱的擦着冷汗,小跑似得的往一边行去了。

    吃过早膳,杨延昭躲在书房里,回想着前几日突破时的奇妙感觉,试着冲破丹田处那该死的封印。

    可不管他如何的努力,那满是怪异文字与图案的封印就是那般的在着,继续着与以前一般,提不起半点的真气。

    “砰!”

    一拳砸在书案上,杨延昭气恼的红着眼,这些巫教的人着实可恶,好不容易踏入道炼气之境,却多了个封印,如此,一身的修为再次如同虚有一般,这怎能不让人怨恨?

    待他日一定要好好的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低低的道了句狠话,杨延昭又是闭眼,试图回想着那日的感受,为着冲破封印继续努力着。

    “嗒嗒嗒……”

    耳边传来敲门的声音,杨延昭赶忙的收了入定的神识,抬首朝着屋外问道,“何事?”

    “大人不好了,屋外来了一群兵卒,说要将大人给抓回去,此刻王校尉他们正在外面抵挡着,不过所来之人皆是凶悍的辽人,怕是很快就撑不住了。”

    陈管家的语中带着焦急之色,他口中的王校尉便是韩德让派来保护他的人了,昨夜进府时还未瞧见,今个一大早却又是出现了,看来知道他回来的人不在少数。

    “耶律休哥!”

    眼中闪过一丝的杀机,盘膝在木椅上的杨延昭站了起来,打开门,那陈管家满脸的担忧与紧张,望着走出来的他,似乎想要出言劝他速速的离开,待想着该怎么开口时,便见杨延昭已经大步往着院子外走去,顿时心中大惊的跟了上去。

    穿过游廊,走到前院,便能听到吵骂叫嚣,还夹杂着兵器相撞的铛铛声,看来双方已经交上手了。

    当杨延昭走到大门前时,那闻到声响的左婆娑也到了院前的走廊里,身边跟着怀抱白兔的陈末儿,正面带笑意的对她说着什么,右手在怀里的兔子上抚摸过,两只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停下身形,看着柳梢上挂着些许柔情的左婆娑,杨延昭笑着道,“有人打到我门上了,你这圣女难道不要出面解决下?”

    “师尊说了,你有生死之难时,才让我出手。”

    道完这句话,左婆娑便低下头,拉着要上前的陈末儿,低声说着话儿,并拨弄她怀中的小兔子。

    见此情形,杨延昭只得撇了撇嘴,继续望着院子外走去,见得风浪多了,自然不会将这些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屋外北风怒吼,似刀如剑,吹得人面脸生疼,可是此刻王品已经顾不得这些,拿起往日里丢在一边的长矛,面红脖子粗的对着面前刀身泛着寒光的辽兵。

    虽说心中仍有些胆怯,但他也是有军令在身,务必要护住这院中人的周全,贝伦山狩猎的事情王品也是听说,倘若让这些人将杨璟给抓走,必定是先杀而后快。

    而他是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且不说王品是受命来此,也不要说杨延昭吩咐下人对他们的照料,单凭辽人眼中的轻蔑和羞辱,今天这口气绝对不能咽下去。

    老子就是南军怎么了,可也是响当当的汉子,身子里的血也是热的!

    想到这,王品将手中的长刀又超前抵了抵,挡住那满是络腮胡须的辽人裨将,丝毫不做退让。

    “给我冲,大王说了,谁当杀谁!”

    这句很是嚣张的怒吼让立在门后的杨延昭听得很是仔细,在辽朝月余,他还是能明白契丹语中的跋扈和狂妄。

    当真是什么人都骑到他头上撒野了!

    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冷着脸,杨延昭令满是不安的陈管家打开大门,继而大步跨了出去。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宅子外对峙的两拨人,纷纷朝着杨延昭望了过来,辽人皆是面带怒意,张牙舞爪的向他扑来,而王品所带的一列兵卒则是奋力的阻挡着。

    “大人,赶紧离开这里,我等挡着他们!”

    杨延昭此刻在辽朝并无官职,王品这一声大人自然是依他宋朝的身份叫来的,这时刻,王品不再是受命于人,整日里做着窝火事情的南军。

    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宋人!

    不过杨延昭没有走,而是径直的走前,将王品拽到一边,躲过那裨将的长刀,回身便是一脚,踢得那辽人大汉飞出数丈之远。

    “去你娘的,到了老子的地盘还不收敛,谁不要命的上前试试!”

    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让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立在那里的消瘦身影竟然无人敢上前,只觉得他就是那凶神恶煞,浑身散发出的骇人杀气竟比这刺痛肌骨的北风更寒人心魄。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争锋相对

    北风卷起浪涛般的冷瑟,宅院外,众人心惊胆寒。

    地上,那辽人裨将蜷缩着身子,极为痛苦的呻吟着,那满是虬须的脸伤一片惨白,甚至可以看到不断冒出的冷汗。

    带着杀气的眸子朝着那些呆立不敢上前的辽人望去,杨延昭目光所到之处,辽人纷纷低首不敢对视,更有甚者惊怕的往后退了数步。

    终于,那被杨延昭一脚踹飞的裨将被手下搀扶了起来,疼的发白的脸因为怒气与怨恨而微微颤动着,盯着杨延昭看了片刻,挣脱了两名兵卒的手,抓起落在一旁的长刀便吼叫着冲了上来。

    “自作孽,不可活。”

    轻轻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杨延昭绷紧的身子如同出弦之箭,飞快的窜了出去,在一众人还未弄明白何事时,便听得当啷一声,闪着寒光的长刀跌落在地,之后,便见那辽人裨将魁梧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的摔在了几丈远开外的砖石之上。

    挣扎着,那裨将最终仍未能爬起来,杨延昭大步往前走去,而他每动一步,那些围着他的辽人兵丁便惧怕的往后退了数步。

    不战而屈人之兵,想来便是这种模样了,他的身后,王品心中暗道了一句,突然间,似乎觉得体内腾起了一团火焰来。

    恍惚中,眼前的那道身影变得高大难以逾越起来。

    在他出神时,走到那裨将身前的杨延昭蹲下了身子,笑着捡起一旁的黑色毡帽用手拍去上面的泥渍,轻声的说道着,“今天,只是让你知道以后怎么做人,以后别再这样大呼小叫,这般的没教养,不是给你主子丢人么?”

    说着,起身对一旁的辽兵努了努嘴,“都愣住作甚,还不把我们的将军大人扶起来。”

    听他一说,那早已经吓呆的辽兵竟然听命的扶起了口中吐着血的裨将,杨延昭则是将那毡帽戴到了他的头上,凑上前小声道,“回去告诉你主子,终有一天,我杨璟会取了他项上人头,让他有什么手段都放马过来吧。”

    道完这一句,那裨将大吼一声,舞着的手还未伸触碰到杨延昭,便又是吐了一口血,顿时晕倒了过去,见他这般,那些剩下的辽兵自然是灰溜溜的带着人离去了。

    没去看那退去的辽兵,转过首,杨延昭对着王品等人抱拳道,“多谢诸位兄弟了,稍后我让人备些酒,给大家暖暖身子。”

    或许是第一次扫了辽兵的威风,这些兵丁显得尤为兴奋,只是王品兴奋之后心中生出了一丝的担忧。

    走上前,与杨延昭低声道,“大人,这些人是耶律休哥的部下,而耶律休哥如今得知大人回到上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还望大人早作筹划才是。”

    露出个感激的笑,杨延昭颔首应道,“多谢王校尉,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是免不了让王校尉难做了。”

    知晓杨延昭已经有了对策,那王品这才喜笑颜开,拍了拍胸口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属下等人奉命前来自当是护住大人的周全,更何况我们早就看那些辽人不顺眼了,今日大人也算是给王品与诸位兄弟出了口恶气,如今这心里面舒坦的很。”

    这番话落下,便响起无数的附和之声,皆是笑着与杨延昭言谢,看得这一幕,后者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即便耶律皇室实行南北院分而治之,但归根到底还是改变不了汉人低人一等的地位。

    这些离乡的汉子,也是有着不可磨灭的血性,对他来说或许大为可用。

    又是说道了几句,杨延昭进了屋子,陈末儿抱着兔子守在门口,见他进来了,这才露出了笑脸来,一边的左婆娑则依旧板着个脸,甚至连都不愿正眼看他一下。

    在陈末儿的头上摸了摸,杨延昭直接将左婆娑给无视了,径直的朝着书房走去,不过倒是没忘记让陈管家去买些酒水来分食给院子外的兵卒。

    回到书房,想着先前的事情,杨延昭明白,要不了多久,那耶律休哥必定要杀过来,想到这,双眼中满是恨意。

    真想将他斩于刀下,一解心头之恨!

    胸口不断起伏着,呼吸声越发的粗重,指甲深陷在掌心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杀不了他,真不甘心!”

    良久,杨延昭长呼出一口气,愤恨的说着,将心里的仇恨强行压下,毕竟现在的他没有超凡入圣的修为,自然不能在上京城中杀了耶律休哥,并全身而退,更何况身边还被耶律明安插着左婆娑这个绝顶的高手,只怕是有任何的异动,便会被后者给制服。

    看来报仇还需从长计议,而回大宋更是要好生谋划。

    正暗自盘算着,便听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便见陈末儿跌跌撞撞的小跑进来,脸上带着惊怕,大眼中甚至还挂着泪水,或许过为的慌张,怀里的兔子被她抱得有些吃痛,舞着爪子要往外钻来。

    见她这样,杨延昭忙走上前,满是关切的低声问道,“末儿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公子,院子外来了……来了好多人,我爹……不,陈管家被他们抓起来了!”

    闻言,杨延昭忙让陈末儿待在书房,自个则是快速往外走去,他确实没想到耶律休哥来得竟然这般的快,想着仇人相见,这心竟然不由自主的快了几分。

    刚走到院子里,便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朱门被撞开了,准确的说是被人给砸开的,随着大门的撞开,几道人影跌进了院子里,却是鼻青脸肿的陈管家,和口中含血的王品以及他的两名手下。

    之后,便是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了门槛上,当他与杨延昭的目光相对时,双目猛地瞪圆了,无线的恨意与杀机随之燃了开来。

    寒着脸,盯着杨延昭,耶律休哥抽出身边侍卫递来的鞘壳上镶满珠宝金银的长刀,已到三竿的暖阳投下道道华光,使得那光亮的刀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亮来。

    当然,这光亮却是遮不住长刀的寒气,也挡不住握到之人眼中的骇人杀意。

    不知是耶律休哥只顾盯着杨延昭看,还是故意为之,长刀顺着地面划过,发出刺耳的叮叮当当声。

    那柄长刀越来越近,粗重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响,所有人都将心提了起来,望向了那伫立在原处的杨延昭。

    他为何还是静静的站在那边,动也不动?

    这番的平静让人有些心慌,或许是已经吓傻了吧,涌进院子的辽兵不禁心中揣测,也暗自在心里鄙夷和唾弃着杨延昭,传的那么玄乎,在大王面前还不是只能认命?

    长刀在离杨延昭还有一丈远之时被举了起来,闪着寒光的刀锋只对着他的面门,握刀的耶律休哥口中发出了野兽般低吼,冲了向前,脚上的虎皮靴在砖石上踩得蹬蹬作响。

    “大人!”

    “公子!”

    躺在地上被辽兵踩着的王品等人不由得惊叫起来,而身后,那陈末儿也是跑了出来,此刻小脸吓得惨白,竟然呆在了那边,怀里的兔子跳了出来,像似被那渗人的杀气所惊吓,窜到了院子一边的角落里,藏在了一堆柴木之中。

    “大胆,耶律休哥,你连本座也敢杀么!”

    就在众人以为下一刻便要血染长刀时,一直未动的杨延昭爆喝了一声,随之一块令牌被拿了出来。

    这块令牌一出,那呼啸而来的刀随即停在了半空,而另一边,所有得兵卒皆是跪伏在地,口中念诵着些辽语经文来。

    看来这次是赌对了。

    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杨延昭举着令牌,瞪着仍握着刀的耶律休哥,不由得再次怒喝道,“怎么,你难道想对我这巫教‘逍遥使’下手?”

    听着这声呵斥,耶律休哥脸色阴沉的吓人,暗云密布,似乎顷刻间便要生起狂风暴雨,握着长刀的双手在暗自用劲抓着刀柄。

    “呀!”

    突然间,耶律休哥一声爆吼,停在半空中的长刀再次劈下,带着令人窒息的杀寒意,径直的砍向了杨延昭的面门。

    刀光幻影千万,如滔滔江水汹涌而出,杀气密织成网,似千尺飞流漫天而来,

    见这情形,杨延昭不由得心中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耶律休哥会做出这种鱼死网破的事情,更没有料到对方的刀法竟然是这般的凌厉,二人相差的距离不过一丈,而耶律休哥又是突然发难,哪里还能硬接下这一招,只得一个驴打滚,往着右侧躲过去。

    可他刚止住身形,便觉得身后一道寒气直逼脑勺而来,正暗呼不好,却听到的当啷一声响,半截刀身落在了杨延昭的脚边。

    “再有下次,杀无赦!”

    声音依旧冰冷,亦如左婆娑脸上不曾褪去的寒霜,那剩下的半截刀被她纤细白皙的手握着,正架在耶律休哥的脖颈上,泛着寒光的刀锋上隐约可见丝丝的血迹。

    嘴角抽搐着,耶律休哥阴狠的盯着左婆娑和杨延昭,双拳紧紧的握着,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使得刀锋上血色越发的明显了。

    “哎呀,哎呀,这是怎么了,可是把小人给吓坏了!”

    带着惊怕的尖锐声音莫来由的凭空响起,杨延昭转过头,却见到宫中的内侍张德全脸色有些发白,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很显然,他没有想到这小院里会有这般大的场面,但好歹也在宫中摸爬打滚多年,张德全的眼力劲还是有的,趋步上前,对着左婆娑弯身施礼,“小人见过圣女。”

    待左婆娑轻轻哼了一声后,又是与脖子架着刀的耶律休哥行一礼,之后对着杨延昭点了点头,这才将来意道了出来,“杨大人,大汗召你进宫,特地让小的过来引路。”

    既然耶律贤是要见他,杨延昭当然是要前往,遂点首应道,“有劳张公公了。”

    说完,杨延昭便往外走去,那张德全却是愣住了,看了看左婆娑和耶律休哥,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对着二人再作一礼,便小跑着追着出去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再见萧绰

    院子外,围着数百的辽人,见到杨延昭出来,却无一人敢阻拦,纷纷低着头不敢正视,满是敬畏拘谨的模样,生怕冒犯了这由阶下囚突然摇身一变的巫教逍遥使大人。

    见到这情形,跟在身后的张德全虽是满腹疑团,但眼下时机不适宜,也未多问,跨上马,与杨延昭一道朝着宫城去了。

    一路疾行,穿过街道巷口,杨延昭面色如常,那张德全却是越发的觉得不可思,时不时的抬首打量着他,似乎,二人才第一次相识。

    到了西水桥,下马之后,张德全终于忍不住了,疾步赶到杨延昭的身边,私下里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道,“杨大人,刚才你就这番匆匆出来,那北院大王……”

    闻言,杨延昭笑了笑,却未作声,那事情自由左婆娑去处理,耶律休哥即便如何胆大,也不敢对巫教的圣女动手。

    更何况,动起来手来,即便是调过去几千人,也不够那疯婆娘折腾的,所以,杨延昭倒是丝毫不担心。

    见他不说话,那张德全也不好过问,此刻,面上仍是带着笑意,但言语间明显少了前番日子的热乎劲。

    想来,他对自己很不看好啊!

    心中念叨了一句,杨延昭也不去想这趋炎附势之人心中盘算,跟在他身后,穿越曲折蜿蜒的廊道,走过白玉石阶,却是在‘淑德殿’前停下了身形。

    “杨大人,大汗让小人将你引到这边来。”

    说罢,殿前当值的太监已经迎了过来,与那张德全换了个眼神后,对着杨延昭笑着道,“可是杨大人来了,皇后娘娘在殿中等候多时了,大人还是快随小人进殿吧。”

    听得这番话,似乎是萧绰寻他,不知这个多日未见的‘老乡’找他是为了何事,或许又是做那说客?

    胡乱的想着,跟着那太监进了大殿,依旧是富丽堂皇的让人睁不开眼来,几只张口的异兽火炉烧的殿内很是舒适暖和。

    在杨延昭走进去,那萧绰正低着首与一七八岁的孩童玩耍着,二人提着兽皮裹成的球儿,不时的发出低低的笑声。

    那太监见此情形,也不敢多言,躬身退出殿外,而杨延昭则是立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此刻,萧绰穿着一件绿色莲花短衫,薄薄的衣衫覆在玲珑玉透的娇躯上,玉足踢着皮球,胸口便起伏一阵,那傲人的双峰似乎要破衫而出。

    好一会,抬头擦汗的萧绰才发现杨延昭已经到了,拾起皮球,交给那孩童,并唤来门口的宫女内侍将他给带了出去。

    那抱着球的孩童很是不愿的缠着萧绰,好一会才肯离去了,待他走后,萧绰坐到一边椅子上,喝着桌案上已摆放好的茶水,待喘了几口气,这才发现杨延昭正一直盯着她在看。

    放下杯盏,用锦帕擦这细嫩脖颈上挂着的汗珠,萧绰横了杨延昭几眼,“看够了么?要不要靠近点看看?”

    顺势着将胸给挺了挺,顿时,薄衫的扣子被撑了开来,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

    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杨延昭将目光从那诱人的胸前移开,在这个御姐面前,他这偷瞄几眼的小心思委实的太过纯洁了。

    可在他打算默念几句道家心经,来去除杂念时,那萧绰却是站了起来,对着他做出几个翘臀挺胸抛媚眼的姿势来,“怎么样,这身材不错吧?”

    心里莫来由的升起一团邪火来,杨延昭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萧绰妩媚的让人难以抵挡,本来绝美的容颜加上御姐的内心,已如一颗熟透了的蜜·桃,挂在枝头,望在眼中,垂涎欲滴。

    “咯咯……”

    或许是看出了杨延昭的窘态,那萧绰笑出了声来,一时间,花枝乱颤,即便是满殿的珍宝玉器,与她相比,也瞬间黯然失色,毫无光彩之言。

    好一会,在杨延昭满是不悦的目光下,萧绰止住了笑意,将薄衫扣好,拿起放在案几上的短袄穿了起来,“其实我也没想到,这萧绰身材会这般的完美,换做以前的我,那是可望而不可求啊!倘若当年有这模样,那姐也能横扫写字楼了,那畜生也不会跟着胸大无脑的狐狸精跑了。”

    断断续续的说着,有些恨,也有些不甘,只是这情感杨延昭也弄不清她到底的是厌恶今生还是怨恨前世。

    “刚才那个孩童是你所生?”

    既然分不清前世今生,那便不再去说道,所以杨延昭没有顺着萧绰所言,继续纠缠在她的身材上,而随口的将话题给岔开了。

    白色绣彩凤牡丹的短袄使得萧绰更加的艳丽,更为重要的是这袄衣似乎是紧身型的,顿时,勾勒出了一道前凸后翘的曲线。

    美目流转,瞪了一眼杨延昭,萧绰坐到那垫着狐裘的檀木椅上,轻叹了着道,“怎么说呢,那孩子是我所生,却又不是我所生,准确的说他是先前的萧绰生的。当然我这个冒牌的妈也得尽些心不是,不过这小家伙也粘人的紧,给我打发了不少寂寞时光。”

    闻言,杨延昭自顾自的坐在一边,点了点头,“没想到你也是个心地纯善的女子。”

    此话一出,那本还是有些落寞的萧绰突然昂起了头,如同被激怒的雌兽,“我去,你丫哪里看出我不善良了,告诉你,姐虽然曾经是御姐范,但也是地地道道的好姑娘,街坊邻居提到我,那个不要竖起大拇指夸赞好一番!”

    见她越说越没正行,杨延昭赶忙赔了个不是,也不再胡扯闲话,径直开口问道,“今日找我来,到底是为何?”

    说到正事,那萧绰也收敛了嬉笑之色,盯着杨延昭看了好一会,稍后皱着云烟眉,满是怒气的道,“让你不要惹事,你怎么就不听,先前你们是两军对阵,各为其主,胜败也不过是兵家常事。可是你为何要杀了他儿子,耶律休哥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即便是大汗也要顾忌几分,你这不是活腻了么!”

    一阵急促的话语带着恼怒与不满,如同暴风骤雨,朝着杨延昭袭来,但是后者却没有惊怕之色,更没有萧绰想要的悔改之象。

    “有些事情,是我必须要做得,你还记得‘人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那句话么?那时候的我们其实并不理解其中真谛,只不过是为了考卷上的漂亮分数,囫囵吞枣的将它记上。

    可是有的东西,在不经意间已经如同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在了你的脑中,只是等到特定的时间才会涌现出来。让你的心神为之颤抖,甘心的那般去做,哪怕明明知道下一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犹豫半分。”

    “狗屁!”

    杨延昭的话刚说完,便听得萧绰爆了一声粗口,绝美的脸上满是愤怒,玉手指着杨延昭,“什么泰山鸿毛的,说得倒是好听,你要知道命只有一条,我们两都是死过的人,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世的可贵之处。你若是死了,这命就没了,难不成你还想穿越到什么地方去?”

    说着,满是激动的萧绰走下了座椅,不给杨延昭开口的机会,抖着香肩,继续娇斥道,“还记得上次我让你留在大辽,你是怎么义正言辞的拒绝的?难不成这时候你就忘记了远在宋朝的红颜知己了?不在乎那些莫逆相交了?”

    本是秋水翦瞳的美目因怒火而圆瞪着,不知何时,萧绰指着他面门的手叉到了盈盈细腰上,声音也不知觉的提高了几分,“杨璟,我今天把话摆在了这里,你不可以死,也不可以离开上京城,否则……”

    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这时萧绰也察觉到她这些话的霸道,涨红的脸上多了丝落寞,转过头,盯着殿外那宫阁楼宇尽头的蓝天白云,好一会叹了口气,“你要是死了,离开了上京城,我又到哪里去找一个可以说真话的人来?”

    眉宇间涌出化不开的凄楚,萧绰露出一个苦笑来,依旧是那让人痴迷的绝美脸庞,此刻却满是道不尽的悲凉。

    即便是杨延昭,心中也莫来由的一阵疼痛。

    突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转过首,站在萧绰的身旁,与她一道望着天际随风卷舒的白云,好一会才使得纷乱的思绪平复了下来。

    “我是不会留在上京城的。”

    许久,杨延昭轻轻的将心中的坚持再一次道了出来。

    “难道你不想和一个来自同个地方的人在一起,无所拘束的说着家乡的事情,笑骂随心,即便所为之事与这世道格格不入,也不会怕天下人的全都弃你而去,因而始终有个人懂你。”

    萧绰用手将先前生气而零落的鬓发理到而后,很是平和的应道,双眸之中隐约可见丝丝的期待。

    “你可以跟着我走。”

    听得这句话,萧绰笑了,笑靥如花。

    “你觉得这现实么?我是辽朝的皇后,又怎能踏出这上京城一步?而且,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我和你之间没有让我弃这些而不顾的勇气。”

    确实,萧绰如今在辽朝所受之礼同大汗耶律贤,地位尊贵异常,日后更是执掌江山,心里的孤寂与荣华富贵,孰轻孰重?

    闻言,杨延昭沉默不语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保全之法

    一阵风吹过,白云团轻柔的卷舒着,拂过远处远处高殿上闪着耀眼光芒的螭吻,久久不曾离去,恰是那恋花白蝶。

    可这其中,又是谁把谁紧紧跟随,谁又为谁欣然真醉?

    风又起,云朵儿不禁飘零,散作了几片,朝着天边轻盈而去。

    ‘淑德殿’内,杨延昭与萧绰仍是并肩而立,望着这风起云落的天际,彷佛在这恍惚间,看到了内心深处久违的家乡。

    “你有想过怎么回去么?”

    萧绰淡淡的说着,打破了殿中的沉寂,杨延昭剑眉添了丝许忧愁,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想过,可惜没有头绪。”

    “前两年,我也见识过巫教的厉害,但却无缘见到掌教,否则,应该能问上一问”,萧绰接着道了句,继而伸手指向天边,“一直以来,我都有种感觉,云端的尽头,想来就是回家的路了。若是能学会那些传说的飞天遁地,或许就能回去了。”

    “可到了那个时候,你舍得一切,回到那个已经陌生的前世去么?”

    闻言,萧绰愣住了,确实,这几年来她连做梦都想着回去,可倘若真的回去了,还会有自己熟悉的一切么?

    若是周遭之景已经变得物是人非,那回去还有什么意思,岂不是又一次的穿越到陌生的年代里?

    思量间,萧绰低下了头,鹿皮短靴踢着脚下的砖石路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算了,回去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暂且不要再去想了,胡乱的想着只不过徒增烦恼。”

    叹了一句,杨延昭坐回到先前的那张红漆木椅上,拨弄着手边案几上摆着的白玉盏,“你今天找我来,不回只是说这些话吧?”

    见杨延昭问起,萧绰这才想起正事,收起了脸上的伤感,转过身背着手道,“听说你成了巫教的‘逍遥使’?”

    心中微微吃惊,他也不过是刚刚在耶律休哥的面前拿出了令牌,这边的萧绰便已经知晓,看来,这巫教之内有着辽朝的眼线。

    “消息传得够快的。”

    没有否认,杨延昭将手中转着的杯盖扣到杯盏上,对着萧绰指了指一侧桌上的果子,后者横了他一眼,还是走上前,甩了个过来。

    “你现在很危险。”

    看着杨延昭吃的很欢的模样,似乎一点的担忧都没有,萧绰当即又急开了,抬起玉足,便朝着杨延昭翘起的二郎腿踢了过去。

    “就算你现在是巫教的‘逍遥使’又怎么样,耶律休哥这次吃了亏,下次还会这样明面的找你硬拼?人家是辽朝的北院大王,在耶律一脉德高望重,想要弄死你有一千一万个法子,即便是巫教,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你怎么还这般的淡然自若?”

    继续啃了两口果子,在萧绰快要暴走之时,杨延昭停了下来,“不然怎样,你要我跟他负荆请罪,且不说我绝不可能去做,即便真的背个扫把去了,还不是伸长了脖子给他砍,做这种事情,除非我脑子犯抽了。”

    道完这些,看着脸色越来越冷的萧绰,杨延昭吞了吞口水,又继续道,“当然,我也是头疼的很,你若是有什么好主意,便说出来指点一番,搭救下我这个悲苦凄惨的阶下囚吧!”

    坐到木椅上,萧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哼,就知道耍嘴皮子,普天之下,哪个阶下囚有你这般的嚣张,随手之间便射杀了朝廷大员的子嗣。接着又很是厉害的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我看你过得逍遥着哩,哪有半分凄惨的模样!”

    尴尬的笑了笑,将手中果核丢在一旁,拿起锦帕擦了擦手,只觉得上面满是淡淡的幽香,这时,他才发现手中拿着的锦帕正是刚才萧绰擦拭汗珠所用的那条。

    感觉到萧绰满含怒意的目光,杨延昭忙将锦帕放下,出言将她的注意力给引开,“你和你男人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我的?”

    闻言,萧绰点了点头,“我的确与大汗商讨过,耶律休哥是两朝元老,更是手握大权,在辽人中的威望很高,所以,眼下能做的便是将你与他分开。

    大汗想将你派到黄龙府,那里的府官大多是萧家门生,你在那边蛰伏不出,而耶律休哥那边由他出面安抚,待过几年,风头过了再将你调回来。”

    听完这些,杨延昭托着手,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才笑着开口道,“这法子确实不错,不见,自然就不恼了,可是万一他派人暗中杀我怎么办?”

    萧绰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大汗会派人保护你,再加上巫教的人,想来应该不会出大问题,当然,寻日里你还是得小心谨慎。”

    “什么时候动身?”

    “还要些时日,因为大汗得先稳住耶律一脉,倘若什么都不做,便将你送到黄龙府,必定会激怒他们,想来也该到年后了。”

    “年后?”

    低声念叨了一句,杨延昭砸了砸嘴,“看来得早点出手才是,不然,这觉都睡得不安生。”

    听得了他的话语,萧绰立马站了起来,杏目圆瞪的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盘算着早点去你说的那个黄龙府,这样才能睡个安稳觉。”

    杨延昭插科打诨着,将萧绰的怒火给消了去,二人又是说了一阵子闲话,见天色渐晚,杨延昭便起辞去。

    “杨璟,最近多加小心。”

    身后是萧绰满是关切的话语,走到殿门前的杨延昭转过首,明亮的双眼露着温和的笑意,“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是要赖在这世上活个够,否则,岂不是亏大了,这可不是我的性格。”

    说罢,低声笑着往外走去,那萧绰依旧是满脸的担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口中念叨着,“你若是死了,我就真的成了异乡人了。”

    出了‘淑德殿’,前面引路的小太监是见杨延昭是从萧绰那边出来的,因而面子上堆着讨好的之色,喋喋不休的说着宫中之事。

    笑着微微颔首,杨延昭看似在做着回应,其实脑中早已飞快的盘算起来。

    萧绰寻他进宫,除了叙旧之外,也道出了一条重要的消息,耶律贤不会杀了他,也不会将他交给耶律休哥。

    这其中原因,也无需多猜,是杨延昭‘逍遥使’的身份起了作用。

    黄龙府在哪,他并不知晓,但杨延昭明白的是去了那里,实际上等于再次被囚禁了,这一待,或许就是数年,乃至十数年。

    他可没有时间在辽朝耗着。

    更何况耶律休哥权倾朝野,只要他还在大辽之内,便逃不过那连绵不断的杀机。

    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杀了耶律休哥,为云州城战死的将士报仇,倘若可以,再搅得上京城天翻地覆,然后一骑独行,逃回汴梁。

    “杨璟!”

    正想着,突然间耳边传来带着丝许欢喜的唤声,杨延昭下意识的抬起头,却见前方不远处,琼娥正朝着他走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走上前,仔细的上下左右打量着他,琼娥眼中满是后怕与担忧,而一边的引路小太监则是识趣的行了礼,躬身离去了。

    闻着鼻前的幽幽淡香,再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清秀脸庞,杨延昭不由得心神一荡,只是琼娥这般的惊怕,眼中满是关切,他倒也不好继续贪享这倾城美色,遂轻咳了几声道,“公主你挂心了,杨璟倒是没什么大碍,活的挺精神的。”

    闻言,琼娥不由得满是恼羞的白了他一眼,然后又是慌忙的拉着杨延昭的衣袖道,“你暂且不要回去了,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再找皇兄求求情,他一定会帮你的。”

    心中生出莫名的暖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琼娥的心意他能感觉到,但是他却不能接受。

    若是做了辽朝的驸马,今后的血仇又如何得报?

    在家中苦苦守候的二女该怎么办?

    轻轻的抬了抬手臂,将衣袖从琼娥手中挣脱了出来,杨延昭低声道,“让公主担忧了,只是这件事情大汗也有难处,如今便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会有解决之道的,不是么?”

    或许琼娥整个心思都在想着如何保全杨延昭,所以并未察觉到这个小动作来,听了他的话,想起这两日她去见耶律贤后见到的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得轻声道,“皇兄他确实很是为难,耶律牙山是耶律休哥颇为疼爱的幼子,所以……”

    停顿了片刻,琼娥贝齿咬了咬嘴唇,抬起头很是坚决的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求皇兄保住你的。”

    话语中满是关切,可正是这字字包含真情的言语让杨延昭心头又沉了几分,世间的情字最为让人恼,琼娥是个好姑娘,即便他恨整个辽朝,也不忍伤了这天真烂漫的女孩儿。

    “公主的心意杨璟领了,毕竟这事情委实复杂,大汗夹在当中,也不好受,倒不如随它去,天若是要下雨,谁又能改变的了?倘若真的是我命该绝于此事,那也是天意,公主你就不要再为杨璟奔波劳累了,我在这谢过了。”

    说着,与琼娥行了一礼,杨延昭便往前行去了,留在原地的琼娥这时才感觉到他话中隐约的疏远之意。

    “死杨璟!”

    琼娥望着已经看不到身影的杨延昭,小脚跺了跺脚,恼怒的撅着小嘴,转身朝着‘淑德殿’的方向走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故人

    别了琼娥,杨延昭继续往外走去,一路上遇到几拨盘查,别无它法,只得拿出了耶律明给他的那块巫教令牌,在众人的瑟瑟发抖中,大摇大摆的出了宫城。

    看来这巫教在辽朝的地位非比寻常啊!

    将令牌塞进怀里,杨延昭低声道了一句,稍后转首看着那宏伟壮观,犹如静坐凶兽的辽国皇城,嘴角裂开一丝笑意,“如此,这耶律贤怕是要头疼了。”

    或许是那引路小太监的疏忽,此刻宫城外并无软轿,杨延昭举目望向前方,隐约可见宽阔的天街之后的阵阵喧嚣。

    来上京也有月余了,他一直被禁足在院子里,还未好生的瞧上一瞧景致,今日倒是个好机会,还能暗地里查看一番地势。

    应付了巡查的兵卒,杨延昭一人独行,走过天街,越过西水桥,人烟渐熙,耳边也越发的喧闹起来。

    眼前,行者走卒,往来不息,虽日沉西边,寒意再起,但丝毫不影响这里的繁华之景,街边小贩中气十足的叫卖吆喝,茶楼酒肆的伙计则是满是笑脸的招呼过客,三五成群的姑娘家嬉笑着从身边走过,留下满鼻的淡淡幽香。

    似乎和汴梁城并无差别。

    信步走着,杨延昭左右打量,看着景,也暗暗的将屋舍街道也记在心里,待会去,他的地势图便又多了一块区域。

    心头想着事情,自然就入了神,突然间,一道黑影朝着他撞来,神经猛地绷了起来,伸手便抓了过去。

    一只沾满污渍伸向他怀里的手臂被擒住了,杨延昭这时才打量起来人,披头散发,身上是一件破旧不堪的袄子。

    这幅装扮应该是街边挨饿受冻的乞儿,做着下三滥的行窃之事。

    此时,恰在街道的拐弯之处,往来之人不多,即便是三三两两走过,也避得远远地,这种事情,他们见识的也多了,权然没了看热闹的兴趣,更何况寒风吹来,只觉得身上哆嗦的很,找个地方喝上几杯显然比看一个乞丐行窃的热闹要紧多了。

    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杨延昭也松了口气,正欲放手,却突然察觉到这乞丐的手粗大有力,而上面更无因饥寒交迫生出冻伤疮口。

    当即在手上又增了些力道,杨延昭低声喝道,“你是谁!”

    后者缓缓的抬起了头,用另一只手拨开了遮住脸的长发,明亮的双眼中露出一丝玩弄的笑意,“好久不见了,小杨大人。”

    竟是流沙的苍狼王!

    “去城东万福街。”

    在杨延昭惊诧之时,后者手臂猛地一发力,从他的擒拿中挣脱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往着一边跑去,口中还骂骂咧咧,似乎在说着狠厉的话语。

    流沙竟然来了!

    好一会,杨延昭才从震惊中醒了过来,想起上次在闽南所见到白发卫庄,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波澜,忙大步朝着城东疾行而去。

    另一边,苍狼王回首望了一眼,见他已经离去,这才快速的隐进了身边的巷子里,一边走着,一边气恼的用手在身上胡乱的擦着,“赤练这小娘们真是可恶,竟然让我这风流倜傥的苍狼王扮作乞丐,这卫庄大人也是由着她胡乱,当真是让人气恼。”

    上京城东,显然比之前冷清了不少,这里,算是地地道道的贫民窟了,聚集于此的大多是些穷苦百姓,当然,还有众多因战事沦落辽朝的宋人。

    苍狼王所说的万福街是城东最为热闹的集市所在地,渐起的夜色下,零零散散的灯火亮着,小酒肆饭馆藏在这些低矮的屋舍之间,里面不时传来笑骂声。

    走在其中,杨延昭四处的看着,寻找着苍狼王的身影,可将那条不长的万福街走了个遍,也未瞧见他的身影。

    就连街边乞丐杨延昭都一一查看了,但还是见不到苍狼王,难不成他出了意外?

    走在寒风里,杨延昭锁着眉头,既然苍狼王来了,那卫庄也肯定是到了,可是他们在哪里?

    抬首,左右寻找了,可四周除了暗淡的灯火与寥寥无几的行者,哪里有流沙的踪迹?

    有些想不明白了,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被人跟踪了?

    杨延昭出宫城时,便察觉到身后跟着两人,想着还需借助于耶律贤来行事,便没去理会,也就由他去了。

    不过先前见到苍狼王之后,便故意绕了几条街,轻而易举的甩开了这身后的尾巴,可为什么流沙还不出现?

    或许是眼下时机不适宜。

    警惕的朝着身后看了几眼,越发浓黑的夜幕中,几家灯火在微弱的亮着,寒风迎面扑来,恍然间,看不尽那回头的路。

    头顶上,乌云层层密布,见不到几颗星辰,想来又是个寒冷的夜。

    有些失落的呼了口气,搓了搓发麻的双手,杨延昭正欲往回走去,却见的前面不远处走来两个身穿棉布袍的汉子,正说笑着进了街边一家小酒肆。

    那人好生的眼熟。

    瞥了一眼,杨延昭只觉得似曾相识,当即迈着步子,往那酒肆走去,有些残破的木门虚掩着,里面挂着一帘厚厚的毛毡布,还未走进去,便闻得扑鼻的酸辣味,呛的他心里一阵翻涌。

    “陈老头,好酒好菜的摆上来了!”

    纯正的中原腔调,说话之人满是欢喜,而他的声音更是让杨延昭觉得耳熟。

    伸手掀开那帘布,简陋的屋里挂着几盏油灯,比街道上亮堂了许多,几张桌椅大多是空着,显然,买卖并不是很好。

    而在角落处唯一坐着人的桌子便显得极为醒目,杨延昭转首望去时,恰巧正说笑的几人也是看了过来。

    目光相对,皆是呆住了。

    “砰!”

    一只拳头砸在了红漆斑驳的木桌上,满是怨恨与杀气,稍后便见长刀出鞘,便朝着杨延昭围来。

    “住手!”

    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举刀的消瘦汉子闻言转首怒道,“将军,是他勾结了宋人,才丢人代州城,而且其父杨贼叛国,理应斩杀了他!”

    长刀毫无停滞的砍了过来,杨延昭依旧是立在原地,半晌,才面带酸楚的轻轻道,“郭大哥,常大哥,好久不见。”

    刀停在了面门几尺处,握刀的郭渠狠厉的脸上闪出了挣扎之色,终究是扭过头,将长刀甩到了一边,坐回到木凳之上,拿起酒瓮径直的对着嘴狂饮起来。

    这酒肆之内正是代州归宋后,远走北地不知所踪的常磊与郭渠。

    深吸了口气,杨延昭走上前,看着阴沉着脸的常磊,两年不见,后者较先前瘦了几圈,只是目光凌厉了许多。

    “常大哥,你还好么?”

    众多的话语到了嘴边,只变成了这一句,对于常磊,杨延昭始终觉得有些歉意,只是后来忙着生计,便抽不出身来寻找,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北地相遇。

    当初他隔空而来,在营地中二人不打不相识,再到后来的莫逆相交,虽然杨延昭是带着收编建雄军的目的接近常磊,但是这情谊却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如今见到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

    常磊依旧阴沉着脸,盯着桌上摆着的灯火,不去看杨延昭一眼,只是双手已经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突然间,他猛地起身回头,抓住杨延昭的衣襟,“有你这宋朝状元公惦记着,某过得怎能不好!”

    虬须满面的脸涨的通红,常磊呼吸粗重的让人觉得刺耳,虎目中尽是血色,盯着杨延昭,似乎要将他给活生生的撕碎。

    露出个苦涩的笑,杨延昭叹了口气,“常大哥,我知道你很是怨恨,倘若是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闻此言,常磊咬着牙不再出声,那喝着酒的郭渠却是猛地将酒瓮放下,怒目望来,“什么狗屁选择不选择的,投靠宋人,那就是叛徒,就是走狗!”

    挣脱开常磊,杨延昭一把抄起酒瓮,猛喝了几口,“是,我是叛徒,我爹为北汉尽心尽力,可是朝廷怎么对他的?派人监视,派建雄军来提防!晋阳城内到处是以及谋私,互相倾轧的贪官污吏,他们为了保住荣华富贵,甚至可以陷害有功之士。

    那千疮百孔的朝廷有谁为百姓想过,有谁为浴血杀敌的将士想过?

    整日里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吃着民脂,喝着民膏,遇险则是跪膝求饶,甚至给这辽人当狗,这样的朝廷还要它作何!”

    道出这些话,杨延昭又是猛灌了几口,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酒水太过酸辣,竟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酒肆里,灯火摇曳着,常磊和郭渠皆是沉默了,那掌柜的白发老叟小心翼翼的端来几碟冒着热气的寻常小炒菜。

    一时间,白雾缭绕,朦胧了油灯淡黄的光晕。

    “既然你恨辽人,为何再要待在这上京城。”

    半晌,常磊嗡声问了一句,继而盯着杨延昭,似乎要看清楚他心中的所想。

    从身后取来一张木凳,杨延昭径直的坐下,杨延昭眼带恨意的盯着油灯,“我是阶下囚,更重要的是我得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是你在云州城挡住辽人十数万大军!”

    郭渠满是寒冰的脸上闪出一丝惊愕,这数月来他们到了西域走货,前些日子才进了上京交了买卖,不过一路上也是听了许多有关云州城一战的事情。

    虽然辽人将战事改编了许多,但是还能听出云州城一战的惨烈,特别是硬生生的挡住辽朝战神耶律休哥大军三天三夜,单凭这本事,就足以让人敬佩万分。

    所以,待听到杨延昭便是那云州城守将时,郭渠和常磊都吃惊了。

    用掉了釉彩的陶瓷碗倒了杯酒,杨延昭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说不尽的哀伤之色,“不是我挡住了辽人,是一万多死去的弟兄挡住了他们。”

    道完,又是连喝了数碗酒。

    见他这般,常磊眼中闪出一丝不忍之色,“这仇你要如何来报?”

    “啪!”

    陶瓷碗在重力之下碎成了几片,继而是冰冷的声音响起,“血债血偿,无论如何,我要杀了耶律休哥。”

第三百一十九章 潜移默化

    北风呼啸,入夜时分更是飘起了雪花来,杨延昭头晕乎乎的,快要不省人事了,只觉得这凉风吹在身上很是舒服。

    待醒来时,已经躺在床榻之上,扫了眼四周之物,竟是回到了他的房间里,昨夜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

    后来发生了什么,杨延昭一点的印象都没有了,应该是常磊他们送他回来的。

    头疼的厉害,口干舌燥,下了床榻,拿起桌子上的铜壶,幸好有凉茶,便直接对着嘴喝了起来。

    “呼……好爽……”

    喝了半壶茶水,肚子有些微微发胀,这时杨延昭才觉得舒服多了,打了个饱嗝,坐在一边,脑子里想着与常磊的所讲的遭遇。

    自从那日常磊带着人离开代州城之后,虽说有一万余人,但是其中大部分还是回了老家,自谋生路去了,剩下跟着他的不过三千人。

    起初他们想起兵反宋,可是刘汉已经无子嗣在世,即便起兵也找不出个效忠的主子,最为重要的是几番侦查下来,代州城防守固若金汤,只好将这盘算压了下来,想着继续壮大实力,待时而动。

    可惜一群人坐吃山空也是极为可怕的,转眼间,便到了饥饿难忍的地步,为了填饱肚子,他们杀过辽兵,抢过辽人,只是损伤了几十名的兵卒。

    那时候的他,最好的选择便是落草为寇,可是内心骄傲的常磊怎么那么去做?

    后来,剩下的三千人中再生了分歧,大吵了一架之后,仅仅剩下一千人跟着常磊,从那以后,他便将复国埋在了心里,为了手下将士的生计奔波着。

    靠着一千人不错的身手,北安府做起了帮人跑货的行当,如今走南闯北,也算是博了些名头,这次来上京便是护送走货的商贾。

    在这举目无亲的辽朝见到常磊等人,杨延昭心中自是极为的欢喜,他乡遇故知,即便是饮上千杯都不觉得尽兴。

    正想着,却听到敲门声传来,须臾,便见陈管家捧着一套衣物走了进来,见杨延昭已经醒来,当即笑着道,“大人你觉得舒服些了么?小人这就吩咐炤房做些醒酒汤来。”

    “我已经无事了”,杨延昭笑着摇了摇头,稍后开口问道,“对了,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听杨延昭这般问,陈管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好一会在轻声道,“大人昨天醉的不省人事了,是有人雇了马车送大人回来的。那驾车的小厮还留话了,大人若是有事,可去昨夜之地,寻那喝酒人。”

    常磊小心谨慎多了。

    暗自叹了一句,杨延昭突然间脑子中想起了苍狼王,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看来流沙早就知道常磊的事情,遂引他去万福街,毕竟一千人的建雄军也是了不得的底牌了。

    正想着,抬起头,见陈管家仍是目中含笑,不禁用手在脸上摸了摸,应该没有东西才对,当下心中不解道,“陈管家,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有何不妥,让你觉得这般的好笑?”

    连连摇首,陈管家忙出言道,“小人不敢,只是想起大人昨夜回来竟是往着左姑娘的房中闯去,拦都拦不住,幸好左姑娘没有发怒,否则只怕现在……”

    听得这句话,杨延昭顿时生出一身冷汗,自己竟然去撩拨那头母狮子,所幸的是相安无事,不然非死即伤。

    换好衣衫,出了房间,又是银装素裹的一片,日已上了三竿,慵懒的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上,恰是一副幽清宁静的好精致。

    走过客厅时,听那陈末儿正与左婆娑说着话来,见他走了进来,小丫头当即笑着迎了上来,“公子你可算是醒了,昨个夜里可是吓人了……”

    说着,大眼笑成了月牙儿,捂住小嘴朝左婆娑望去,后者依旧冷着个脸,或许是察觉到了杨延昭的目光,对着他蹙眉瞪眼,作出了一副恼怒的模样。

    见此,杨延昭也不愿意触了霉头,与陈末儿说道了几句,瞥了一眼左婆娑,轻声道了一句,“这婆娘似乎水嫩了不少,难不成我这里的米饭养人?”

    感觉到那杀人的目光袭来,忙转身小跑的走了,出了客厅见后者没有追来,杨延昭不由得愤恨的瞪了瞪眼,终有一天,要将你那骄作的清冷高傲给撕碎,好生的蹂躏一番!

    在他去书房将昨日所见的地势画下时,客厅中,左婆娑罕见的满目柔情,笑着在陈末儿脸上捏了捏,带着些许的央求低声道,“好末儿,在与姐姐讲讲那‘西厢记’的故事如何?”

    手在怀中兔子那干净雪白的皮毛抚摸着,陈末儿摇了摇头道,“左姐姐,公子他只是讲到了这里,后来公子去打猎了,剩下的事情便一直没有讲来。”

    见左婆娑眼中有些失落,陈末儿忙贴上前,靠在她的怀里,“不过左姐姐放心,等公子一有空,末儿便让他继续讲着崔莺莺与张生的事来可好?”

    “那自然是最好的,世人皆言这情字最是让人魂销骨瘦,即便是未曾经历,如今听起来也觉得心中百般郁结。”

    抬起脸,陈末儿有些疑惑的说道,“左姐姐,你说的这些话儿是什么意思,末儿怎么听不明白?”

    笑着在陈末儿头上摸了摸,左婆娑望着门外,院中那一层还未清扫的冰雪,双眸中闪出一丝的迷离,“其实,姐姐我也不懂,这‘情’字究竟是何种的奇妙,直叫人不顾一切,生死相许。”

    好一会,左婆娑这才收了纷乱的思绪,低首对着陈末儿道,“末儿,再说些诗词给姐姐听听好不好?”

    “左姐姐,这些都是公子教我的,公子说了好多呢,你想听哪些?刚好昨夜下雪了,要不我给你说个和雪有关的吧!”

    说着,小丫头一扭头,便开始背诵了出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听着这些,左婆娑双目再次生出丝丝的迷离之色。

    书房中,杨延昭确信左右无人,拿出了藏在书案下的地势图,仔细的看了少许,脑中回想着昨日所见之景,继而提笔蘸墨,飞快的描绘了起来。

    宅院外,王品带着一个营的兵卒守卫着,昨日出了事情之后,韩德让便增加了兵丁,这无疑给了他与部下极大的鼓舞。

    宅子中的大人有巫教撑腰,而南府宰相又调拨了人手,王品顿时觉得扬眉吐气了一番,受了这么多年的气,终于可以挺直身板做人了,堂堂正正的与那些猖狂的辽人摆下阵来对着干。

    想到这,王品的头不禁昂了昂,看着街对面的对峙的数百人辽人,眼中满是轻蔑之色。

    夜幕快要落下时,宅院门被打开了,陈管家带着一群下人端着酒水出来,王品道了谢之后,招呼着护卫的兵卒一道吃喝了起来。

    而不远处的辽人看着这一幕,皆是心中愤恨不已,红日落下,寒风自然更胜先前,只觉得冷风飕飕的往身子里钻,更为重要的是曾经低声下气的宋人竟在那边吃喝快活着,这口气,怎能忍得下?

    握着拳头,便有数十名的辽人要往前冲去,想要教训教训这些突然间变得嚣张放肆的宋人,更有甚者已经将长刀拔了出来。

    “都给老子回来!”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呵斥,回过头,便见带队的偏将一脸冷色,有人还要辩解,却被他骇人的目光给瞪得不敢开口,只得愤恨的退了回去。

    而这场景恰好被王品等人给看到了,当即,爆发出一阵欢笑来,气的辽人皆是面红脖子粗,而那偏将更是生生的将嘴唇咬出了血来。

    再次喝住暴走的兵卒,那偏将唤来一侍卫,盯着杨延昭的宅院咬牙一字一句的道,“回去禀告大王,那宋贼今日未出门。”

    皇城外,过了西水桥,是一条宽大的街区,可是无人敢在这里开设店铺,更没有人敢来此地贩卖吆喝。

    因为这条百丈远的街道两侧所住之人非富即贵,而北院大王耶律休哥的府邸也是在这里。

    门前停着两座怒目圆瞪的石狮,砖石台阶上是一扇朱红大门,鎏金门钉在几盏灯笼照耀下闪闪发亮。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金色契丹文写着‘北院大王府’几个大字,门头上之上砖瓦琉璃,雕梁画栋,飞檐三重,异兽攀附。

    整个府邸极为的恢弘大气,金碧辉煌,当然,若是没有那些与挂着门辕四周的白色丧幡。

    此刻,王府内到处是白色的奔丧之物,与还未融化的积雪相交映,只觉得满是凄清,下人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哗啦!”

    便见一直胭脂釉彩白瓷碗化作了无数的碎片,人参汤也淋得一地,那跪地求饶的下人很快被拖了下去,想来是免不了一顿血肉模糊的板子。

    堂屋里,耶律休哥阴沉着脸,走了几步,忽的抬脚将身旁摆放的一只六尺高的鹅颈刻花瓶给踹的支离破碎。

    听得这声音,候在门外的下人皆是心惊胆寒,互相望了一眼,满脸的苦涩,生怕被唤进屋子里,遭受耶律休哥怒火的牵连。

    清脆的破碎声之后,屋子里似乎变得平静了下来,许久,才听得一声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去,替我将耶律翰等人叫来!”

第三百二十章 化险之策

    天,出奇的无风也无雪,风雪初霁,暖阳当空,在北地千里冰霜上洒了一层淡淡的慵懒。

    这种天,很适合在院子中晒着太阳,瞌睡打盹,至少,杨延昭是这般认为,也这样去做了,随意的用经卷遮着脸,便睡在了躺椅上,与搬着小马扎坐在一侧的陈末儿讲着崔莺莺与张生的悲欢离合。

    不远处的走廊里,左婆娑倚在栏杆扶手上,美目盯着他,静静的立着,竖耳听着那絮絮叨叨却很是温和的话语,说着她很是陌生的情爱。

    许久,这声音越来越低,稍后便听得微弱的鼾声传来,那抱着兔子的陈末儿小脸往前凑了凑,待确定杨延昭真的睡着了,不禁欢快的笑了出来。

    转身,看到左婆娑,对她做了个噤声的表情,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将手中的兔子交给左婆娑,自个则是小跑如飞的进了屋子,抱了件厚实的袄子。

    很是小心的将袄子盖到杨延昭的身上,见后者未被惊醒,小丫头又是笑了,水汪汪的大眼成了月牙儿,可爱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

    一边,左婆娑见此情景竟也是露出个笑脸来,眉梢上挂着柔情,白皙如玉的手在怀中白兔身上轻轻抚摸着。

    悠闲自在,浮生半日闲,杨延昭自是快活了,可也有人正忙得焦头烂额,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处事。

    宫殿内的耶律贤将手中的奏折扔到了书案上那凌乱的一堆折子中,右手托着额头,很是苦恼的叹了口气。

    这些折子全都是要求惩治杨延昭,递折子之人无不是大辽的中流砥柱,更有在家颐养天年的几朝老臣。

    如今纷纷站了出来,义愤填膺,慷慨激扬的指出宋贼杨璟不除,大辽则不安。

    这次,可算是惹了众怒,执掌江山数十年的耶律贤深深明白,若是不能将他们心中的怨气排解出去,大辽朝廷必定会产生一番动荡。

    即便他主张南北院分而治之,也下过圣旨善待宋人能工巧匠,才学兼备之人,但这并不代表耶律贤会糊涂的辨不清大辽真正所依靠的力量。

    大辽的根基还是辽人。

    若是在平时,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杨延昭给耶律休哥泄恨,哪怕他再怎么爱才,也不愿因区区一个宋人寒了诸多臣子的心。

    可眼下情况大不相同了,有巫教的介入,事情便复杂了开来,本该是阶下囚的杨延昭一跃成了人人跪拜的巫教尊使,这样的人哪里是他耶律贤能随便斩杀的?

    “砰!”

    耶律贤一拳砸在了案桌上,低首候在一边磨墨的当值内侍顿时惊吓的跪地求饶,口中呼着大汗息怒。

    “滚出去。”

    声音冰冷,满含着杀机,使得那内侍浑身一抖,大气也不敢出,忙躬身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待那内侍退出去之后,耶律贤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锦帛来,上面只有一个字,‘保’,这是从雪山上传来的,这字迹他认识,是老祖宗耶律明的字迹,意思很明白,是要他保住杨璟的性命。

    看了许久,耶律贤将锦帛紧紧的攥在了手心,低声念道,“老祖宗,当年你说会帮我,说不会再让巫教干涉朝政,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何时才能实现?”

    眼中一丝哀愁散了开来,这是帝王登大宝,蓦然转身,却发现朝纲之上更有它物,努力许久,不过是徒劳挣扎,心憔力竭之时也生出了莫来由的恐惧。

    午后,数道圣旨由宫中发出,其中一道授北院大王耶律休哥为于越,位于百官之上,这道旨意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于越在辽朝地位重要,可谓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自开朝以来,也不过赐封过两人,一人是拥护太祖登位的耶律曷鲁,另一个则是在辽朝内乱是极力稳住局势的耶律屋质。

    虽说耶律休哥也是战功卓著,但离封赐于越之位还远远不够,如今耶律贤未开朝会,径直下了圣旨,这事情也就是铁板钉钉,更何况在这时期,众人都明白是大汗对他的补偿,虽有羡慕与嫉妒,但也无处可发。

    所以,一时间同情与支持耶律休哥的人大大减少了。

    相比这道圣旨,剩下几道所带来的震撼着实小多了,无非是朝中几处供职的变动,不过也有值得一看的地方,那便是南府宰右相韩德让被调任为了中书令。

    明眼的人很容看出来这其中的缘由,此刻,守在杨延昭屋外的兵卒正是韩德让派去的,将他由权柄显赫之位调到清闲虚职中书令,这是大汗的另一步妥协。

    这番的旨意,在辽朝的汉人当即有不满者欲纳谏替韩德让喊冤,但却被闭门在家的后者派出的老仆给唤住了。

    “诸位大人,我家老爷说了,为官者当为大汗分忧解难,大汗这般做,终究有着大汗的道理,各位大人的好意我家老爷心领,还望你们切勿进宫给大汗再添烦忧。”

    据说这些话说出来之后,本是愤怒的十多位朝官无不是大赞中书令大人高风亮节,好生的吹捧了一番,又是做了几首诗与歌赋,这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婆娘去了。

    夜晚时分,杨延昭也是听到这消息,当然这些都是出去采购的陈管家说回来的,如今满大街的都在说着大汗这几道圣旨的闲话。

    “哎,对了,听说了没,北院大王被朝廷受于越了。”

    “真的假的,你确信是于越?”

    “这还能假的了,俺兄弟便在朝廷里当差,这消息早就传开来,说起来也是我朝幸事,而耶律将军也理当受此殊荣,谁不知耶律将军戎马一生,外退来敌,内辅朝政……”

    市井之间最不缺的便是扯八卦的劲头,耶律休哥被册封为于越,顿时间成了最受追捧的事情,此番,再提到他,皆是论着那种种耀人的功勋,谁还记得前些日子正是这了不起的于越爱子被宋人一箭所杀。

    当然,南府右宰韩德让忠君爱国之举也被人提及不少,数道圣旨一出,茶楼酒肆可是座无虚席,口水吐沫漫天飞舞,可不是一般的热闹。

    待听完陈管家说完这一切,杨延昭恰好将碗中的最后一口清汤喝完,脸上满是看热闹的模样,似乎这些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恩,想不到,一日没出,就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情,曾经有人说山中无甲子,一梦已千年,没想到我也有幸经历了一番,只是白日里睡了一觉,这大辽朝野却已经震动了。”

    闻言,陈末儿眨了眨大眼,“那公子明日里再睡上几个时辰,京城岂不是要闹翻天了?”

    那陈管家惊得手中筷子掉了下来,朝着陈末儿瞪了一眼,后者忙满是委屈的低下了头,眼圈泛着红,似乎泪水已经在打着转儿了。

    见她这样,杨延昭不由得笑着在她头上摸了摸,“陈管家跟你闹着玩的,哪用得着这般的在意,赶紧将饭菜吃了,去给你的小兔子喂食了。”

    昨日,小丫头找他来救陈管家时,杨延昭便已经证实了心中所想,这两人是父女,可是陈管家隐瞒不说,他也不打算将其点破了,也好看看这敦厚老实的陈管家背后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听得杨延昭的话,陈末儿连吃了数口,将碗中吃了个干净,怯生生的看了看陈管家一眼,见他没有发话,忙小跑着回屋去喂兔子了。

    晚膳后,些了少许,与陈末儿讲了会故事,杨延昭便去了书房,虽然先前他说的那般随意,但是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确实要好生的琢磨一番。

    耶律贤的数道旨意无不是力捧耶律休哥,打压他平日里的政敌,就连韩德让这汉人领头之人也受到了牵连。

    所做这些,不过是想让耶律休哥消消气。至于这些法子是否能起到作用,这个杨延昭也不得所知。

    不过只要耶律休哥是聪明人,就该适可而止了,如今于越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再违背耶律贤的意愿,强行来杀杨延昭,只会得不偿失。

    或许他会用别的法子。

    从云州城的多番较量来看,杨延昭明白,这耶律休哥是个凶狠的角色,既然明面上不能下手,那说不定就得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耶律贤做这些来化解耶律休哥的怒火,想要保他一条性命,可是也杨延昭带来了更大危机。

    如此,局面将会变得越发不利,就算他有着巫教‘逍遥使’的身份,可若是离奇的死了,或者悄无声息的失踪了,又能拿他耶律休哥怎么样?

    直到现在杨延昭都不知道他对巫教的重要,当然,他也没将巫教放在心上,接受这‘逍遥使’,也不过是虚与委蛇之计。

    “该死!”

    低声骂了一句,这种敌在暗处的感觉杨延昭很不喜欢,心里很想先发制敌,可眼下受制于人,又哪里来出手机会,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了。

    紧紧的抓着木椅飞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盯着独自燃着的灯火,杨延昭眼中杀气倾泻而出,“耶律休哥,我若不死,便是你死!”

第三百二十一章 素笔生情

    一夜,静坐书房,屋外风疾如万马嘶吼。

    恍然间,抬起头,杨延昭才发现桌上那盏被剪纸罩着的油灯早已经油尽灯枯,灯火越来越弱,似乎很快便要熄灭了去。

    风声渐止,天已经大亮,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额头,杨延昭吹灭油灯,开了门往外走去,清新寒气迎面扑来,顿时觉得清醒了几分。

    深吸了几口气,使得胸中抑郁烦躁消去大半,暂不去想那难缠的事情,在院中练了一套拳,下人们也陆陆续续的起床忙碌了。

    做了洗漱,陈末儿那小丫头便满是欢喜的抱着兔子来寻杨延昭玩耍,一身碎花长袄裙,梳着两个可爱的双环髻,还插上一支蝴蝶银簪,随着她一蹦一跳那银簪上缀着的蝴蝶儿便在发髻上欢快地摇摆着。

    见陈末儿穿的很是漂亮,杨延昭不由得在她脸上捏了捏,“末儿今天可真是好看,这是要做那天上的小仙女么?”

    “咯咯……”

    小丫头笑的极为开心,伸出小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生怕刚才跑动弄乱了双髻,见发髻未乱,一双清澈的大眼眯成了极为好看的月牙儿,“公子,你忘了么,再过两日便是开岁了,今日爹……陈管家带我们上街置办过节的货物,这样末儿就可以好生的在市集上耍一耍了。”

    终日在这宅院里,陈末儿还是有些无聊的,如今陈管家出去买年货,带她顺到转转,也是好的。

    只是可惜宅院外重兵把守,而杨延昭也需隐忍潜行,否则倒是可以去散散心。

    吃了早膳,陈管家带着陈末儿与两名下人出去了,小丫头本想拉着左婆娑一道前行,可是后者笑着拒绝了,不过杨延昭还是从她眼中看出了丝许的渴望。

    或许,这个被辽人和巫教尊为高高在上的圣女从未像个女孩儿家一般,信手走在琳琅满目的市集中,挑着那些珠簪玉环。

    每个人,得到之余,也总有着属于他的失去。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岁了,杨延昭独自负手在院子里,一旁的躺椅上洒满了醉人的金色光芒,可是今日他却再无闲散慵懒的兴致。

    抬首望向南方,层层云雾,重重山水,不知她们如今可安好?

    此间的杨延昭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思念着汴梁城,脑中尽是几女的一笑一颦,恍惚间更是看到张谦与李至提着书卷酒水朝着他走来。

    不知不觉,眼角多了丝许的湿润,深叹了口气,杨延昭轻声念叨着,“每逢佳节倍思亲,倍思亲……”

    说着,睡到那躺椅上,太阳很是温暖,身子却蜷缩在了一起,似乎感觉极为的冷瑟。

    不远处,依靠在走廊扶手上晒太阳的左婆娑自然是瞧见了这一幕,看着杨延昭那落寞的背影,双眸中闪过一丝的不忍,低低叹了口气,继而抬首往着无边的天际,眉宇间挂着些许的迷离之色。

    或许,想起了未放下的曾经。

    陈管家他们在日落之时才回来,大包小包买了一堆,小丫头陈末儿虽然眼中有些疲倦,但仍是兴高采烈的与杨延昭说着市集上的见闻。

    哪边新开了家酒楼,敲锣打鼓,热闹了一条街;或者又是谁家已经换下了旧桃符;又或者是客栈前挂上了崭新的大红灯笼。

    小丫头高高兴兴的说着,杨延昭便在一边认认真真的听着,偶尔说出一两句附和的话,倒也是交谈的颇为欢快。

    而他们的一侧,左婆娑端坐在那里,不吭声的看着喋喋不休的陈末儿,一丝的隐约可见的追忆浮现了出来。

    那年,她仍是稚子,师尊好像也会带她下山看灯火阑珊的市集,吃那可口美味的零嘴儿,兴起之时,更会将她骑在脖颈上,看着被围满人潮的杂耍。

    只是,这一切离现在的她太过遥远了。

    自从师尊做了掌教之后,她成了人人敬仰的圣女,从那时起,不会有人带着左婆娑下山游玩,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的心中悲喜。

    她所能做的便是背着圣女的光环,不苟言笑,不喜不悲。

    良久,左婆娑听得耳边传来唤声,回过神,却见陈末儿正拉着她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关切之意,“左姐姐,你是怎么了?”

    伸手在这个仿若当年自己的小女孩脸上轻轻抚过,左婆娑露出个笑脸来,“姐姐没事,末儿再与姐姐说着市集上的景儿可好?”

    “那当然可以了”,小丫头钻进了左婆娑的怀里,乌黑的眼珠儿转了转,随即笑着道,“对了,左姐姐,我在市集看到西域来的杂耍人了,他们穿的好奇怪,不过更为好玩的是竟然可以嘴里喷出火来……”

    陈末儿像是说道了开心之处,一边说着,一边笑的眯上了眼睛,而听着她说道的左婆娑也像是换了个人,不时的跟着笑起来。

    看到这情形,杨延昭摸了摸下巴,似乎,这婆娘今日里有些不同了。

    晚膳过后,杨延昭寂静的窝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块漆黑的炭块,盯着灯火,目光中满是忧伤。

    许久,收起了思绪,杨延昭手中炭块在宣纸上快速的画着,不多时,便能够看到一个小院子的轮廓。

    停下来,皱眉叹了口气,手又快速的舞动起来,很快,院角那棵开得正茂盛的桃树跃然纸上,满枝团玉娇羞的花朵引着几只蜂蝶,清风之下,几片绿叶在风中摇曳飘动。

    树下八妹和排风正笑着脸数着今年儿会结出几个甜脆的桃子,不远处,石桌旁,罗裙映丽影,柴清云手持书卷,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微微蹙颦,似乎正想着某些重要的句子来。

    院子前的台阶旁,一身襦裙的罗氏女正拨弄着药草,玉手拿着一味草药放在鼻前,轻轻嗅鼻辨别着药性。

    走廊的一边,碧月坐在小马扎上,仔细的捡着菜,炤房中袅袅炊烟升起,擦拭着手的张婶探出了脸来,眼角里满是欢喜的笑意。

    门口,下朝回来的张谦和李至正抬脚跨进了院子,或许是李至又耍起了嘴皮,恼得张谦气急的瞪着他。

    炭笔如灵蛇游走,一气呵成,这幅曾经最为熟悉的场面便出现在了宣纸上。

    画完这些,杨延昭手僵持在半空之中,白皙的手指紧紧的捏着炭笔,丝丝的炭灰落在了书案上。

    血红的双眸中杀机过后,却是让人断肠的哀伤。

    好一会,炭笔再次灵巧的舞动了起来,院子里又多了十多人来,郭淮板着脸,看着身前做着或打拳或踢腿的萧慕春、祝力等人,想来是练了很长的时辰,他们每人的额头上都挂着汗珠儿,身子也显得摇摇晃晃。

    炭笔停了,泪珠却是落了下来。

    这时,杨延昭越发的明白,平常才是幸福,只是这平淡的生活也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手在宣纸的素描上轻轻抚过,良久,杨延昭将宣纸折好,放在了怀中,贴在心窝里,也许这样,家便在他心里了。

    平复了心情之后,又是取了一张宣纸,炭笔继续飞舞,很快抱着兔子的陈末儿便出现在他的眼前,小丫头一如往常的大眼笑成了月牙儿,极为的可爱。

    画完了陈末儿,杨延昭犹豫了片刻,手又轻轻的抬起落下,灯火摇曳之下,左婆娑坐在了小丫头的身旁,便如今晚那般,两人说笑着,极为的开心。

    当最后一笔画完后,手中的炭笔也短小的提不起来了,将它丢在一边,看着被染黑的手指,杨延昭幽幽的叹了口气。

    又到了开岁家家户户团聚时,这幅画便算是给小丫头的礼物吧。

    “左姐姐!”

    翌日,院子里,陈末儿大叫着冲进了左婆娑的屋子里,将正在梳妆的后者给着实得惊了一跳,忙丢下手中的桃木梳问道,“怎么了,末儿?”

    小脸上依旧是让人怜爱的笑意,陈末儿宝贝似得将手中的宣纸拿到了左婆娑的眼前,“左姐姐,你快看,这是公子送末儿的开岁礼!”

    美目望去,只见宣纸上淡淡的黑色似墨非墨,不过是寥寥数笔便将她与陈末儿画的栩栩如生,甚至连昨日朝凰髻上的三翅莺羽珠钗都是那般的栩栩如生。

    画上,她笑脸如花,眼带柔情。

    这还是她么?

    左婆娑心中低低的问着,记忆里,很久没有看到自己有这般的笑脸了。

    “左姐姐,你怎么了?这画作的漂亮吧?公子还真是神奇,当真无所不能,可是厉害的很呢!”

    闻言,左婆娑回过神来,她也确实发现这画法的不同寻常之处,落笔极其的简单,却又紧抓神韵,显然,是大家之作。

    在陈末儿头上摸了摸,左婆娑轻轻的点了点头,“确实,画的很好看。”

    似乎是察觉出了她的异样,陈末儿抬着小脑袋盯着左婆娑看了片刻,最后咬了咬牙,将宣纸递了上前,“左姐姐,末儿把这个送给你。”

    “给我?”

    左婆娑显然没有想到,秀美的脸上生出一丝惊讶,继而笑着低声道,“这是他送给末儿的礼物,姐姐怎么能收呢?”

    晃着左婆娑的衣角,陈末儿很是认真的道,“末儿喜欢公子,也喜欢左姐姐,可是末儿知道公子与左姐姐之间应该有着误会。公子虽然整天笑着脸,可心里却是极为苦的,而左姐姐也是藏着心事,末儿真的希望你们能开心起来。”

    说道这,小丫头脸色有些黯淡,“这幅画虽然是公子送给末儿的,但是画上面的左姐姐的笑容却是很难见到,所以末儿将这幅画送给左姐姐,希望左姐姐能天天这般的欢笑。”

    眼睛有些酸涩,左婆娑将陈末儿拥入了怀中,喃喃自语道,“谢谢末儿……”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夜鱼龙舞

    明天便是元日了。

    望着天边渐沉的血红残阳,杨延昭隐约可以听到远处街道上的欢闹之声,辞旧迎新,在哪里都是这般的倍受追捧。

    不知远在汴梁的她们可安好。

    心中默念了一句,院子中浓郁的香气飘散了开来,陈管家他们忙活了一天,换了大红灯笼,挂了鲜艳的桃符,并且做出了一桌的好菜。

    这年岁似乎过得挺好的。

    院子外的王品等人被杨延昭给劝回家团聚去了,那对街的辽人仍在,不过这个时候,想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人,一切准备好了,是不是该祭天了?”

    祭天是每个大家小户都要做得事情,有钱的人家便摆上三生五畜,在祠堂寺院上香拜神,而穷苦人家便是拿出积攒了一年的钱财买些荤腥之物,在自家的院子里摆个简易的香案,乞求上苍佑护来年运势。

    入乡随俗,这些,陈管家也是准备了。

    在杨延昭点了点头后,下人便是三三两两的摆香案,将做好的各色菜肴端了上来。

    一切就绪之后,陈管家走上前,请着杨延昭主持祭天,后者却是摇了摇头,“陈管家,这种事我不从未做过,属于门外汉,若是由我主持难免会所闪失,冒犯了神灵,还是陈管家你来吧。”

    可是后者哪里敢接下来,满是惊慌的道,“小人不敢,大人乃是一家之主,小人怎敢僭越?”

    任凭杨延昭怎么说,那陈管家就是不应允,无奈之下,他只得上前,照着陈管家在一旁小声提点下,勉强的将祭天做完。

    “好了,开饭了!”

    待累的满头大汗的杨延昭笑着道出了这么一句,下人们皆是欢舞起来,陈末儿更是蹦跳的跟她怀中的兔子一般雀跃。

    满桌的菜肴散着诱人的香气,杨延昭看着脸上有些拘谨的下人们,笑着对陈管家点了点头,后者会意的捧出了个小木盒来。

    接过木盒,杨延昭打了开来,拿出六个锦囊来,递到那些忠厚老实的下人与陈管家手中,“这些天,苦了大家了,转眼又到年末了,这便是给诸位的年礼了,回头给自己买些衣物吃食。”

    锦囊里装的是二两银子,足够辽朝平常人家生活几个月了,杨延昭虽然不知道这些下人中有没有监视他的人,不过在这年末家人团聚之时,他们没有回去,想来是无家可归了,都是天涯沦落人,总归有些感慨。

    更何况这些银子都是韩德让派人送来的,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给完了银钱,杨延昭拿出了个朱红色祥云木盒来,递到眼巴巴往着的陈末儿身前,“诺,末儿,这是给你的,希望末儿来年长得更加活泼可爱。”

    欢喜的拿到手中,陈末儿忙打开来,却是一支金镶玉簪,灯火之下,闪着剔透的光晕,当即开心的对杨延昭道了谢。

    看了看木盒中还剩下的锦袋,又扫了一眼脸色有些低落的左婆娑,杨延昭深叹了口气,取出递了上去,“给,怎么说我也是巫教的尊使,新岁伊始,总得给你这唯一的部下发点啥,否则将来可没人保我的性命了。”

    对于左婆娑,杨延昭仍是没有好感,不过这些天看着她眉宇间时常浮现的落寞与悲伤,又突然间有些心软了。

    当然,这也有拉拢她的意思,毕竟左婆娑才是杨延昭最大的护身符。

    脸色依旧冷着,左婆娑没有去接杨延昭递来的锦袋,倒是一旁的陈末儿忍不住的抢了过来,打开之后,取出一只墨绿的手镯来,当即惊呼道,“左姐姐,这镯子好漂亮,戴在左姐姐的手上肯定更加好看。”

    说着,不由份的拉过左婆娑的左手,将玉镯戴在了纤细的皓腕之上,幽幽的绿色映衬的白皙如脂的的手腕,美得夺人心弦。

    “真是好看呢!”

    陈末儿咧着嘴笑了,那左婆娑低着首,许久声如蚊蝇般的道了句,“多谢了。”

    这声道谢却是让杨延昭有些不自在了,这婆娘好像性子有点变不一样了,又是看了她两眼,可是后者依旧冷眼横眉,暗自想着刚才或许是出现幻觉了。

    低声念叨着,杨延昭举起手中的酒杯,其余之人也是举杯了,不善饮的杯中则是装着绿色澄清的液体。

    那是杨延昭亲手用捣药杵榨出来的果汁,小丫头陈末儿可喜欢了,酸甜的味儿让她爱不释手。

    正当众人笑着饮了杯中酒,准备动筷子时,门被推开了,风寒灌了进来,抬首望去,却是满脸笑容的琼娥。

    一身月白绣梅袄,搭上雪羽肩,里穿粉红乳白相间的缎裙,裙上制着许多金银线条雪狸绒毛,绾成蝴蝶髻的乌发上插着一枝翡翠簪子,垂下细细一缕绿色流苏坠子。

    这模样,倒是极为的养眼。

    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朝着屋中望去,待看到下人与杨延昭坐在一起,眼中闪过了丝许的惊讶,不过想着平日里他不拘小节的模样,倒也释然了。

    可稍后又瞧见了冷若冰霜的左婆娑,琼娥脸上满是震惊之色,愣了少许,这才弯身行了一礼,“耶律琼娥见过圣女。”

    左婆娑瞥了瞥双眼,未出声,或许因为她在,本是兴高采烈的琼娥多了丝许的不安,竟是站在那边不知所措。

    这时,杨延昭也从惊讶中醒了过来,这开岁乃是重大节日,宫中肯定是有席筵,而琼娥突入出现在此处,用意已经很是明显。

    让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姐姐,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刚要开吃呢!”

    能这般欢快说着的,除了陈末儿,也别无他人了,前些日子琼娥常来寻杨延昭,对这小丫头也是颇为喜爱,所以两人之间感情不错。

    说着,陈末儿欢快的跑到琼娥的一边,经她这般闹腾,杨延昭也不好再沉默着,轻咳了两声笑着道,“公主可曾用膳了?”

    有些哀怨的白了杨延昭一眼,琼娥低声道,“皇兄陪皇嫂了,宫中有些清冷,便带了些菜肴来你这里看看了。”

    说着接过身后侍女手中的红漆牡丹食盒,显然,还没吃饭。

    如此,杨延昭让那陈管家取来了几张木椅,让琼娥与她的侍从一道入席,可那侍女与随从说怎么也不敢和圣女以及公主同坐共饮,在杨延昭无计可施时,左婆娑娇喝了一声,“让你们吃就吃,哪里来的矫情!”

    于是乎,桌子上多了几位拿着碗筷都有些战战兢兢的食客,即便是坐在陈末儿身边的琼娥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想来是没有料到左婆娑会在这里。

    幸好有陈末儿这小丫头在,不时的说笑着,将有些压抑的气氛给缓和了。

    一顿饭边吃边说着话,倒也花了不少的时辰,待晚膳过后,琼娥扭捏了许久,才走喝着茶水的杨延昭身前,“今天夜市很是热闹,我们出去看看可好?”

    闻言,心中一阵哀嚎,这份情他实在难以承受,可又想不出拒绝琼娥而又不伤害她的法子。

    或许大仇得报,离开了上京城,她便会淡忘了吧!

    暗叹了一声,正当杨延昭准备摇首道着身体不适时,那边的陈末儿已经高兴的拍起手了来,即便是左婆娑,冰冷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的向往神色。

    罢了,便出去走上一遭,权当是散散心中无处可诉的苦闷。

    听到杨延昭应允,琼娥露出了一个娇媚动人的笑脸,陈末儿急急忙忙的回去喂兔子了,小丫头生怕玩耍回来晚了,将那宝贝兔子给饿着了。

    外面风寒刺骨,遂各自回屋添了些衣物,稍作了收拾之后,杨延昭牵着陈末儿,琼娥跟在一旁,便打算往外走去。

    走到院门处时,杨延昭回首看了看立在走廊处的左婆娑,“没有你,万一在市集上遇见了刺客,谁来护我们周全?”

    “左姐姐,一起来嘛,公子他刚才还说要给我们买几件好看的衣裳呢!”

    迟疑了片刻,左婆娑飘然上前,随在了杨延昭的身后,而那琼娥美目中闪过些许的失落。

    一行人出了宅院,对街上的辽兵还未散去,见杨延昭走了出来,忙拿着刀枪要上前,可待看到左婆娑和琼娥之后,那偏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看着他们缓缓的往街区走去。

    走了片刻,耳中便是喧嚣吵杂,待转过几个弯,眼前火光漫天,本因寒冷而早就消停的市集今日异常的热闹。

    人影憧憧,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叫卖的小贩随处可见,货架上摆着的物件儿可谓是琳琅满目。

    四周的酒楼茶馆正如前两日陈末儿所说,张灯结彩换了新颜,更有甚者扎起了“彩楼欢门”,悬挂市招彩旗。

    放眼望去只见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羌管弄笛,菱歌泛夜,嬉嬉老叟垂髫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月满华。

    一时间,即便是杨延昭也觉得目不暇接,曾经很是熟悉的话也涌现了出来,不由得低声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第三百二十二章 爱笑的眼睛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缤纷缭乱的景儿,听着那吵杂喧嚣之声,杨延昭不露痕迹的几次回了头,见没有人跟踪,这才放下了心来。

    小丫头陈末儿如同一只花蝴蝶快乐的穿梭在集市里,看到稀奇的东西,便回首对琼娥和左婆娑舞着小手,时不时的发出清脆欢悦的笑声。

    隐约间,杨延昭似乎听到了八妹的欢呼声,心里,一股难以抑制的思念涌现了出来,再抬首,阑珊灯火里那笑脸如花的女孩儿不正是他极为思念的八妹么?

    不远处,左婆娑回首看了立在远处的杨延昭,双眸中一丝不忍浮现,而正在挑着泥偶的陈末儿则是小跑着上前,拉着他的衣角唤道,“公子,公子……”

    一连数声,杨延昭才回过神来,见几女都在望向了他,当即笑着道,“这灯火霓彩太过炫目,竟是让我有些看痴了。”

    说着,拉着陈末儿的手,问起了小丫头可是看到了喜欢的物件,二人说笑着往前方走去,身后的琼娥与左婆娑迟疑了片刻,也是莲步轻移,追了上前。

    “真是好吃呢!”

    不多时,陈末儿一边吃着手中的果酥,一边眨着琥珀眸子往四处张望着,生怕错过了好玩意儿。

    琼娥也或许是从未在众人眼中吃着零嘴,犹豫了好一会,才接过了杨延昭递来的油纸包,吃了几口,正在体验着其中的感受,便被陈末儿给拉倒前方看花灯去了。

    “诺,给你。”

    将手中的一份果酥递给沉默不语的左婆娑,见后者不为所动,杨延昭撇嘴道,“别整天摆着个脸了,虽然我心里不喜欢你,也很是讨厌所谓的巫教,但是这个夜里,你我都是无亲无故的沦落人,便暂且忘了相互的怨恨,一道游街赏景吧!”

    闻言,左婆娑深深的看了杨延昭一眼,不过依旧未伸出手来。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留着自个吃吧,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

    耸了耸肩,杨延昭正要收回手,却被左婆娑突然伸出的纤纤玉手给夺了过去,稍后她抬着头便往前走去,好一会才慢慢的吃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落在后面的杨延昭笑了,这疯婆娘也能丢下那高高在上的架子,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夜市极为的热闹,三女也游玩的颇为尽兴,杨延昭跟在她们的后面,只听得陈末儿与琼娥那欢快的笑,就算是左婆娑也露出了不常见的笑脸。

    突然间,一团火焰凭空亮起,随即便是阵阵的叫好声,正在路边看着花纸的陈末儿当即丢了手中的纸人儿,对着琼娥与左婆娑舞着小手欢叫道,“公主姐姐,左姐姐,快看,那里有杂耍!”

    小丫头如同泥鳅一般,眨眼睛便挤进了人群里,那琼娥与左婆娑显然也很是喜欢,身形轻盈,穿过如潮的人群,跟在了她身后。

    有暗暗运着真气的左婆娑在前面开路,很快,杨延昭也看到了这众人叫好的杂耍。

    几个穿着破旧袄子的人在做着吐火,吞剑以及胸口碎大石等等的表演,虽然是些小伎俩,但是在这年岁里,平日没有乐子的寻常百姓总是百看不厌,对这些走江湖的杂耍极为的追捧。

    此时,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躺在地上,同伴抡起大铁锤砸向他胸口的那块大石头,只听得一声爆吼,锤子落下,大石裂开,那汉子一跃而起。

    顿时,欢呼声一片,陈末儿更是兴奋的拍着小手。

    稍后,又是几人走了出来,手中持着火把,绕着全场走了几圈,一团团火焰吐的无数人跟着尖叫起来。

    当然,杨延昭也是看的津津有味,吃着手中的果子,脸上堆着懒散的笑意,似乎,他看的比谁都尽兴。

    几只火把不知在何时聚在了一起,人声鼎沸之下,喷出的火焰也越发的绚丽,光亮腾空而起,映着陈末儿那仿若花朵般的脸庞。

    “呼……!”

    一团火朝着杨延昭袭来,夹着淡淡的轻烟和动人心魂的妖异绿色。

    “带着末儿走!”

    怒吼一声,杨延昭将手中捏着的半个果子砸向了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刀的青脸大汉,继而快速的钻进了四处乱窜的人群中。

    此刻,身边皆是尖叫抱头逃窜的人,杨延昭只觉得背后有数道杀机紧追不放,很显然,这些人是朝着他来的。

    混在人流中,他正欲往一边逃遁,便听得凌厉的呼啸声响起,尖锐刺耳,这是暗器撕裂气流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杨延昭一个驴打滚往旁边躲去,刚稳住了身形,便听得先前立足之处铛铛作响,回首扫了一眼,几枚飞镖击在砖石上,扬起了无数的火花。

    飞快的起了身,不知为何,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双眼也一阵发黑。

    遭了,刚才那火焰有毒!

    咬着牙,杨延昭快速的看了看左右,他最为依仗的左婆娑竟是被一个邋遢独眼的老怪物给缠住了,而满脸慌张的琼娥正抱着陈末儿朝着他跑来。

    “公子!”

    也许看到他嘴角吐出的鲜血,那陈末儿惊呼了一声,便挣脱了琼娥的双手,飞快的扑上前来。

    “末儿,不要过来!”

    杨延昭大吼着,可是小丫头已经到了他身边,也就在这时,几把泛着幽幽冷光的匕首再次飞了过来,

    双手抄起陈末儿,往着一边躲去,可是中了毒的杨延昭身后哪里还有往昔的灵敏,人刚跌落到青砖路面上,腿上就传来剧烈的疼痛。

    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怀中陈末儿喊着‘公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上多了温暖粘稠的东西。

    拿到眼前一看,竟是鲜血!

    “末儿,末儿!”

    这下杨延昭慌了,看着脸色越来越白的陈末儿,忙赶紧的封上了她的要害穴位,可是这似乎无济于事,小丫头的嘴唇越发的紫黑。

    镖上有毒!

    杨延昭嘴角鲜血不断溢出,但这时候他哪里还在乎这些,将脑中罗氏女曾经叫他的止血阻拦毒素扩散的法子都使了出来。

    可是为何那清凉清澈的大眼渐渐的失去了光彩?

    “公子,末儿好冷。”

    怀里,陈末儿低低的道了一句,将脑袋往着杨延昭怀里钻着,似乎找到了温暖的地方,惨白的小脸上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双美丽的大眼再次眯成了月牙儿。

    只是这双爱笑的眼睛没有了往日溪水般的明亮。

    “末儿!”

    感觉着怀中那越发冰冷的身体,杨延昭气血冲上了脑门,口中吐着血沫,双眼中也渗出了丝丝血迹。

    挣扎要起身,可是神识已经模糊,终究没有站起来,单膝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只是双臂丝毫的未动,怕是惊了抱着的陈末儿。

    “杨璟,末儿!”

    琼娥不过是慢了几步,便眼睁睁的看着他二人浑身是血,生死未卜,忙扑上去,待看到陈末儿已经没了脉象,当即双眼生泪,朝着四周赶来的兵卒大喊道,“我是耶律琼娥,赶紧将所有的御医找来,就算抬,也要给我抬过来!”

    “你们都得死!”

    不远处,左婆娑声音无比的冰冷,身上的紫色宫装猛地舞了起来,玉手拿出了一块通体血红色的玉佩抛在了半空中。

    那玉佩在她一道真气注入之后,犹如璀璨明珠一般,发出耀眼的光芒,与左婆娑身后的明日虚影相映成辉。

    “不好,是玲珑玉!”

    那邋遢怪老头一声怪吼,刚要纵身逃去,可左婆娑玉手已经张开,无数道刺人眼球的光芒化作利刃朝着他们飞去。

    惨叫之下,刺客无一人还活着。

    汗滴落了下来,左婆娑的脸色隐隐发白,支撑着要晕倒的身体,虚闪到杨延昭的身旁,便要强运起给陈末儿疗伤祛毒。

    好一会,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溢出,玉手下,如波的光晕在陈末儿身上流淌着,可是小丫头依旧没有半点的呼吸。

    “噗!”

    强忍着的左婆娑一口血吐了出来,身子如被抽了气一般,跌坐在地上,双眼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吼吼……”

    如同野兽低吼一般,这是杨延昭现在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刚才那如暖阳的光芒他也感觉到了,知晓是左婆娑在为陈末儿疗伤。

    现在这光晕散了,而怀中的陈末儿还未有起色,那自然是行不通了,可是杨延昭一定要救下这活泼烂漫宛如八妹的小女孩。

    如今,能救末儿的只有他了,那雪山上的疯子。

    他有着地仙的修为,肯定可以起死回生,解毒疗伤也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得赶到雪山去,无论如何。

    咬着牙,挣扎下起了身,杨延昭抱着陈末儿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任凭身后的琼娥怎办惊慌的呼唤,只顾着蹒跚的一步一个血印的前行。

    “噗通!”

    一个踉跄,杨延昭跌倒在地,身后的琼娥也赶了上来,似乎在哭喊着什么,只是为何听不见?

    “去雪山……”

    奋力的说着了这几个字,杨延昭已经累得提不起一丝的劲来,眼前之景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低头看过怀中的陈末儿,脸上依旧挂着惹人怜惜的笑容,特别是那双大眼,似乎也正如往常那边,笑成了月牙儿。

第三百二十一章 埋恨于心

    雪山之上,大雪飞扬,宏伟庄严的大殿静谧而立,四周的满是珍奇异的兽石雕图腾在风雪中越发狰狞,让这座辽人心中的圣地更显几分庄严与不可亵渎。

    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宫殿前,一道身影正静坐在风雪中,雪花纷洒而下,早已经将他覆盖的瞧不见了模样。

    “啊!”

    呼啸的北风中传来一声怒吼,继而便见那积雪漫天飞舞,红着眼杨延昭双拳狠狠的砸下,厚厚的覆雪陷了下去,些许的殷红色染在了雪下的石阶上。

    “这个封印你是冲不破的。”

    一道身影悄然出现,负手立在石阶上,白色的长衫随风舞动,仿若他便是那天地间的一片雪花。

    轻盈,不沾尘埃。

    没有出声,杨延昭喘着粗气,许久才低低的道,“我要下山。”

    望着那白茫茫的一片,耶律明叹了口气,“何苦要执着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终日心怀着恨意,只会遮住了你的本心,得不到那天地之道。”

    “我要下山。”

    杨延昭仍是咬牙说着这一句。

    闻言,耶律明低首看了他一眼,继而摇首道,“即便你去了又如何,那日刺杀你们的邪教徒已经被婆娑全都杀了,未露面的也吓破了胆子,藏匿的不见了踪影。”

    “至于……”

    停顿了少许,耶律明继续淡淡的开口道,“至于耶律休哥,以你现在的身手,根本杀不了他。还是在你的法殿中好生参悟,忘却这些红尘俗事,一心问道吧。”

    “我会下山的。”

    沉声道了一句,杨延昭从那冰寒刺骨的台阶上起了身,往着属于他的陌生法殿内走去,身形憔悴,宛若天际随风摇曳的流云,落寞清冷。

    殿内,炉火烧的很是暖和,蒲团之上坐着不知何时来的左婆娑,见到杨延昭走了进来,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她睁开了双眼,“我跟你去。”

    “为何?”

    杨延昭丢下了这两个字,转身走进内殿将湿透的裘袄换下,待他出来时,那左婆娑抬了抬头,无比坚定的道,“我喜欢末儿。”

    “好。”

    二人之间的话语不多,便这番达成了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合作,虽然,他们心中仍是不喜着彼此,但因陈末儿的死,有了共同的仇敌。

    得到杨延昭应允,左婆娑也不多待,便要离去,转身之际,袖口中抛出一样东西来,“老祖宗的道法高深莫测,他的封印并非常人所能解开,这是本教修炼最基本口诀,你闲来无事的便瞧上一瞧,或许能有所借助。”

    说罢,左婆娑飘然离去,杨延昭手中拽着带着丝丝清香的锦帛,立马展开,便见的一行行清秀娟丽的小字。

    “相阴阳,占棂兆,钻龟陈卦,主攘择五卜。知其吉凶妖祥,伛巫跛击事。日月山河皆有灵,飞鸟走兽亦为道。血脉心经通五行,丹田雪海辨阴阳,感天地之冥冥,得万物之神奇,能事无形,以舞降神。”

    看完这些,杨延昭不由得剑眉挑起,在殿中踱着步子,口中默念着这些话,极力的思索其中的含义。

    这巫教的修行之法似乎与道佛两家极为相似,都着力于感悟天地之道,五行乾坤,阴阳相占,这倒是与师尊耿元符所说一致,天下武学皆是同宗同源。

    而前些日子杨延昭将体内道佛两派真气融合成一股,突破御气境界便是验证了这个道理。

    但既然能开宗立派,传承千年,必定还是有着自身的独特之处,道家以无修心性,佛家以空渡红尘,这些都是异于常人之处。

    而这巫教用精血沟通天地,以图腾来获得修为提升,便是它的独特之处。

    一时间,杨延昭似乎脑子里有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忙将手中的锦帛塞进怀里,坐在那蒲团之上,闭眼静心体会去了。

    “呼……”

    一口浊气吐出,丹田处的封印光亮更显之前,每一个古老文字与怪异的图案都在绕着莲花浮动着。

    虽然仍然没有找出破解封印的法子,但不知为何,杨延昭觉得一丝的轻松。那种由心底发出,毫无杂念,似乎每个毛孔都在呼吸的愉快。

    难不成是这口诀的影响?

    杨延昭取出怀中的锦帛又是看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此时殿外已经一片漆黑,望不到丝毫的物景,吞噬天地的风雪咆哮着,听得人心里发麻。

    两日后,雪山之巅,耶律明负手立着,双目盯着远处的风雪弥漫的天际,许久,才轻叹一声,“你这番离去,若是杀不死他,便会被他所杀,可若是杀了他,尘缘未断的我自然是要取你的性命,这又何苦?倒不如留在雪山,安心修行,以证天道。”

    “你在雪山这么多年,不还是一样有着恩怨情仇。”

    耳边冰冷的声音传来,耶律明顿时觉得语塞起来,此时此刻,他也觉得自己有几分虚伪,口口声声劝着杨延昭放弃仇恨,了断尘念,可这些年他都未能踏出这个圈子来。

    无语之时,那倔强清瘦的身影从他一旁走过,带着不容侵犯的骄傲,融进在风雪之中,朝着山下越行越远。

    “婆娑,你也去吧,最好别让他与耶律休哥接触。”

    闻言,左婆娑眼中满是挣扎,最终低着头应声,身形如鹅毛晶雪飘然而下,随着杨延昭而去。

    天上乌云越发的浓密,似乎转瞬间便被撕裂,纷纷扬扬倾洒而下,在天地间飞舞着,使得风雪更胜先前。

    一望无垠的荒野上,尽是妖娆白色。

    “驾!”

    一辆粗陋的乌蓬马车在皑皑白雪中奔驰着,驾车的杨延昭不时甩着手中的皮鞭,抽打已经甩开蹄子狂奔的黑马。

    马车是在山下的村子里买的,没有修为,杨延昭当然不能与左婆娑一般轻而易举的疾驰五百里。

    而那会赶车的小伙染了风寒,找不到驾车之人,左婆娑虽说武功高强,但整日养尊处优的她怎么会赶马车这种粗活?

    更何况杨延昭也不会丢开脸面,让一个女流之辈来赶车,所以,他便坐在了车辕上,不时的舞着鞭子,做起了车夫。

    马没有上次的好,在速度和耐力上欠缺了不少,但奈何杨延昭不断鞭打,终于在日落前夕,进了上京城。

    进了城,速度便慢了下来,马车轻摇,行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坐在车内闭目冥思的左婆娑突然觉得四周传来强烈的杀气。

    她的修为虽未到落叶飞花皆可识的境界,但还是能清楚的感应到方圆十数丈之内没有可疑之人。

    如此,这杀气只可能是驾车的杨延昭所释放出来的。

    不明所以之下,左婆娑挑开了车帘一角,望了一眼车外,当即双眸结出一层寒冰,玉手紧紧的攥着帘布。

    不远处,一块地段清冷的空着,而周围摆着摊子的小贩都似乎刻意的远离着,那里,虽有积雪覆盖,但是依然可以看见淡淡的血迹。

    十天前的那夜,便是在这里,那活泼可爱的陈末儿如落雪那般,随风而去,以后,再也听不到那如清谷鸟鸣般的笑声。

    想到这,左婆娑只觉得胸口酸楚的很,不觉中,泪水和在了眼里,使得眼前越发的朦胧开来,依稀间,似乎看到了那欢快的身影在朝她飞奔而来。

    “吁……”

    耳边传来一声低吼,马车停了下来,也将左婆娑的思绪换了回来,朝外看去,却是到了先前住的宅子了。

    努力的挤了挤发红的双眼,深吸了口气,左婆娑跳下了马车,一旁的杨延昭则是上前敲起门来。

    许久,才有人应声而来,见到是杨延昭,那下人有些惊慌的退到一边,口中低声念着,“大人平安回来就好,可是把小人吓坏了。”

    那一夜,杨延昭遇刺,重伤昏迷被送上雪山的消息已经众人皆知。虽说是异教邪派之人下的手,可是市井传言却是将此事与先前遗忘的狩猎连接了起来,即便不相信新封的于越如此小肚鸡肠,但谣言最不缺的便是胡乱揣测,因而几天下来,便传的有模有样了,宅院中上街买菜的仆人们也是听得个仔细,再加之杨延昭数日不归,当即是越发的相信了。

    走进宅院,几个闻风而来的下人都是面带欢喜之色,杨延昭扫了一眼他们,轻声问道,“陈管家呢?”

    下人们互相望了一眼,先前那开门之人躬身道,“大人失踪的那晚,陈管家也不见了,直到现在,都未瞧见,小人等私下里都以为他与大人在一起。”

    宅子里并无白色丧葬之物,看来陈管家将末儿带走了,而他们还不知情。

    待杨延昭挥手退去了这些下人,立在一旁的左婆娑缓缓开口道,“陈管家是个高手,你昏迷后被带上马车,是他从你怀中接走了末儿,那强大的气息,远在你我之上。而且这些天,汴梁城四周所有隐秘的邪教堂口都被人给掀了,遍地都是死人,想来是他做的了。”

    果然,陈管家是个高手,只是他为何要一只伪装出胆小怕事的模样,杨延昭想不通,也看不透。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左婆娑问出了她最为关心的事情,见杨延昭默不作声,不禁又继续道,“再过两天,便是耶律休哥加封于越的庆典,到时候,他必定会跨马游上京。”

    说到这,左婆娑闭口不言,杨延昭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低着头应道,“那日,也是他的忌日。”

    声音很冷,冷得让左婆娑都不禁哆嗦了起来。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孤注一掷

    夜,静的只听见风吼之声。

    书房没有变,一切都照旧,不染半点的尘埃,杨延昭也像往常那般,静静的坐在那张朱红木椅上,双眼盯着油灯,如同入定了一般,动也不动。

    那一夜,花朵儿般的笑脸在他的怀中凋零,这些天,每当想起陈末儿惨白的脸庞,杨延昭只觉得心如刀割。

    横空而来,这短短的数年来杨延昭可谓是命途多舛,可不管坎坷跌宕,他的心中都有着一丝的温暖。

    曾经被逐离家门,失落沉沦,有排风相伴;后来孤身赴闽地,凶险重重,有罗氏女,八妹等人的陪伴;再到现在万人鄙弃,潦倒困窘,有这活泼可爱的陈末儿。

    正是因为她们的存在,杨延昭才觉得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有了努力去活出个人样的决心。

    所以,虽然与末儿相识短短一两个月,但是在心里,杨延昭已经将她当做了妹妹,不亚于八妹和排风的亲人。

    既然是亲人,那便是杨延昭的逆鳞,谁也动不得,否则哪怕是丢了性命,也得将他挫骨扬灰。

    耶律休哥,这次,便让新仇旧恨一起了解了!

    双眸泛出了血红色,双手青筋暴起,紧紧的抓着木椅扶手,好一会,只听啪的一声响,那印刻着螭龙纹的木椅扶手被他硬生生的抓裂了。

    木屑洒落之下,殷殷血水滴落。

    翌日,天未亮,杨延昭便敲开了左婆娑的房间,走上前将一张宣纸递到了她的手中,“有人盯着,我出去不方便,这些你帮我买来吧,还有,去城东的‘好客来’的小酒肆,问问掌柜的我前些天盯的货可到了?”

    接过宣纸,左婆娑瞧了一眼,上面写着短弩,匕首,点钢枪,梅花针,毒药……

    尽是些杀人之物。

    没有说话,左婆娑点了点头,便出了院子,二人之间虽暂时达成了合作,但并不意味他们需要亲密无间,谈笑风生。

    这不消说左婆娑,即便杨延昭也做不到。

    之后,杨延昭又钻进了书房,期间有个下人来唤他用早膳,他没有发话,后者便不敢再多言,战战兢兢的离去了。

    书案上,摆着一张画满记号的宣纸,那是杨延昭昨夜苦思一晚后想出来的计划。

    击杀耶律休哥是势在必行,但心里,他还是渴望着能回到宋国,回到柴清云她们的身边,因而还是尽可能的想着该如何全身而退。

    可正是这让杨延昭一筹莫展,甚至是束手无策。

    耶律休哥即便跨马游街,也定当是在上京城的大道宽街,身边也定当有着精兵悍将护着,要想杀了他,无异于飞蛾扑火。

    “干,他娘的,老子本来就是死过的人了,不能两辈子都窝囊!”

    许久,深吸了口气,拳头砸在了书案上,震得那几只染了墨的小毫飞了出去,跌落在砖石之上。

    日到正午,暖阳遍洒,坐在书房里的杨延昭抬首看了眼窗外,院子里他的那张躺椅不知被谁搬了出来,铺满了一片金色的光芒,这个时候,不正是躺着晒太阳的好时辰么?

    可惜,他再也没有这闲情了。

    拨弄着手中的那块墨汁干涸的方砚,杨延昭又陷入莫名慌张里,那属于他一个人寂静的慌张。

    “大人,外面来了好几辆马车,看模样,似乎是宫里来了人。”

    屋外响起急切的声音,杨延昭将正转着的方砚丢到一边,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瞧了一眼已经走进院子里的那道身影。

    竟然是萧绰上门来了。

    暖阳下,她穿着绣花刺金边的短袄,装扮着白色绒毛的莲花裙随风轻轻扬起,绾着的朝凰髻上插满了银叉玉珠,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亮。

    萧绰走了进来,那守在书房外的小人当即慌了神,见杨延昭不出来,只得靠在书房前弯下身子行礼,口中说着吉祥万福的话。

    “吱呀!”

    门被推开,略显昏暗的书房让萧绰皱了皱眉头,挥手退去身边的宫女内侍,踩着裹缀貂绒的皮靴走了进来。

    走到书案前,上下左右看着不吭声的杨延昭,好一会才用细葱玉指点了点他的头,“我说,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有了后遗症,脑子傻了,见不到人家在你面前么?”

    头往一边偏着,躲开萧绰戳着他的手指,杨延昭低低的道了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见他脸色寒冷,萧绰也不再嬉闹,手在书案上的经卷翻过,柔着声道,“那日听说你遇刺,可把我吓坏了,所以今天来看看你。”

    “索性是命硬了点,没有死,想来有些人要失望了。”

    听着杨延昭这生冷的话语,萧绰的云烟眉微微翘起,停下手中正在翻着的书,叹了口气幽幽道,“记恨他又有什么用?现在的你根本报不了仇,更何况,现在你也平安无事,不是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我已经跟大汗说了,等过两日便送你去黄龙府,耶律休哥那边巫教已经传过话了,想来也不敢再对你下手。”

    “呵呵,你是说他不敢下手?”

    杨延昭笑了,脸上满是不屑之色,随即瞳孔猛地张开,厉色汹涌而出,“即便我拿出了巫教的令牌,不还是被他刀子砍,这还有什么他这土霸王不敢的!不管则么说,这件事必须得有个了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可能。”

    “你这是作何呢!”

    萧绰眼中闪出了焦急之色,她心中生怕杨延昭恨意难消,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听闻他回到上京城,便丢下手中的事情,匆匆的赶来。

    可是万万没想到文弱如书生的杨延昭竟然是个牛脾气,话中之意竟要与耶律休哥来个鱼死网破,这怎能不让她气恼。

    呵斥了一句,见杨延昭又不发话,胸口起伏的萧绰继续道,“安安生生的与我一道享尽荣华富贵不好么?耶律休哥的这仇恨非得要明刀明枪的去报?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有我在,你还不怕日后杀不了耶律休哥?”

    她的话似乎极为的有道理,眼下,杨延昭最好的选择便是隐忍不发,待时而动,可是隐忍的久了,不知道身边还会有谁死去,这种被人玩弄在手心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就算死了,也要堂堂正正的倒下去。

    见他不说话,萧绰身子向前倾了倾,帮着杨延昭理着凌乱的长发,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个世上,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心的人儿,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自寻死路。活下去,跟着我一起活下去,整个大辽的江山足够你我潇潇洒洒一辈子,何必再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清幽香气扑鼻而来,话语中满是疼惜,仿若这一刻,是满含柔情的小娘子正柔声细语的与自家夫君说着悄悄话一般。

    杨延昭依旧是沉着脸未说话,萧绰以为他在考虑着自己的话语,遂又是嘱咐了几句,这才要起身离去。

    玉足踏出了书房,她又折了回来,对着静坐的杨延昭笑着道,“秋儿那丫头惦记着你,大汗的意思等事情平息了,便让你们俩成亲,才子佳人,倒也是绝配,若不是我已经莫名其妙的做了妇人……”

    说着,露出一个熟女该有的淫??荡之色,但是杨延昭冷着脸的模样让她着实没有打趣的念头,遂轻咳了几声,掩饰了脸上的尴尬之色,独自离去了。

    听不到了声响,书房中,杨延昭才抬起头,透过窗子看着那萧绰的内侍慌张的朝外小跑着,缓缓的摇了摇头。

    贪享富贵,活的醉生梦死,他也曾想过,可是如今的杨延昭已经不再是那个无事一身轻的混吃混喝的毛头小子。

    他的肩上,有着太多的使命。

    深吸了口气,让浑浊的脑子清醒了开来,杨延昭再次拿出先前藏起来的地势图,很是仔细的看了起来。

    因为多一步的筹划便能多出一分活命的机会。

    萧绰走后,很快院子外又来了一营的兵丁,不是先前的王品等人,而是装扮精良的宫帐卫,看来耶律贤也是再次表明了态度。

    也或许是盯着杨延昭,省的他胡乱生事。

    不管怎么样,这其中的用意,杨延昭都懒得去猜测了,反正再过一日,能否活下来都尚且未知,还想那些头疼的问题作何?

    日落前,左婆娑回来了,凭着她的身手,那些宫帐卫自然是发觉不了,因而很是顺利的将所买的东西带到了杨延昭的身前。

    芦叶枪,匕首,梅花针,毒药……

    杨延昭要的几样她都买了来,甚至还有飞勾绳索,与一张易容的脸皮。

    “这张脸皮你留着,城东那边的话也给你带到了。”

    看着在灯下试着兵器的杨延昭,左婆娑冷着声说道,沉默了片刻,朱唇轻启又道,“你打算在哪里下手?”

    闻言,杨延昭丢下手中的匕首,拿出了白日里寻思许久的地图,在其中一条最为明显的墨色线条上划过,“丰泽街,是上京城较为热闹的街道,耶律休哥既然要跨马游街,肯定要经过这里,而此处屋舍店铺罗列杂乱,得手后也能便于逃脱。”

    左婆娑没有出声反对,算是认可了他的做法,知晓了杨延昭的计划后,她也不作多待,转身便往外走去。

    “等等。”

    身后的杨延昭唤住了她,转过首,却见那张易容用的脸皮被递了过来。

    “这个你用吧,毕竟你是巫教的人,被人瞧见了身份不合适,我只是个阶下囚,用不用遮挡都无关紧要。”

    没有去接那脸皮,左婆娑轻声道,“我的功法便是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了,这脸皮不是给你杀人用的,而是给你逃生的,明日我去丰泽街后的的巷子系上一匹马。”

    看了杨延昭一眼,左婆娑深吸了口气,幽幽的继续道,“希望你能逃出去,回到宋国。”

    说罢,左婆娑便转身离去了,身后的杨延昭则是对着她的背影很是诚恳的道了一句多谢。

第三百二十三章 飞蛾扑火

    宫城内,白玉石阶上,看着耶律休哥在众人簇拥下缓缓离去,耶律贤目光变得深邃开来,许久才轻声道,“燕燕,你说这样,对么?”

    一旁立着的萧绰抿着嘴,半晌才出声应道,“大汗,这种事情燕燕不敢多嘴。”

    闻言,耶律贤抬首望向了天际,流云卷舒,江山泼墨如画,只是心里为何觉得很憋屈?

    彷佛如鲠在喉,有芒在背。

    见他默不作声,那萧绰美眸流转,也不说话来,有时候,有些话,只需少少提及,便已经足够了,正如她刚才所说的‘不敢多嘴’四个字。

    许久,似乎听不到了那隐隐约约的喧嚣声,耶律贤收了思绪,伸手将萧绰拥入怀中,“明个儿,我便将杨璟送到黄龙府去,这样,或许过上一年半载,便可以消除他二人的间隙。到时候,封杨璟个官来做做,凭他的本事,应该很快能干出些政绩来,如此,也可以将秋儿的亲事给办了。”

    “大汗说得极是。”

    将头埋在耶律贤的怀中,萧绰脑子中闪过杨延昭与琼娥成双入对的身形,不知为何,暗自里竟然有些许莫名的失落。

    大街上,锣鼓声响,热闹非凡。

    大辽开朝以来第三个于越出现了,虽然早就知晓,但是这封赐的仪式还是让无数的百姓奔走相告,欢喜溢于言表,群涌在街道上,争相着想要一睹显赫富贵的新任于越。

    一列列的穿甲执刀的兵卒快速的奔跑着,立在街道的一侧,将汹涌如潮的百姓往街外赶去,以免得冲撞了于越大人的车马。

    终于,在苦苦等待之下,锣鼓声越发的近了,数百名举着挂红菱大红牌的宫帐卫慢慢走来。皆是黑色的高头大马,寒光闪闪的铠甲,即便没有拿着长刀,亦是让人觉得浑身胆颤,不敢与其对视。

    宫帐卫之后,是数十名穿着红色朝服的礼乐大臣,再后面便是立在六匹马拉着的敞篷,设华盖,攀龙雕凤无比华丽的马车。

    车上,耶律休哥穿着黑色绣金狼头的紧身裘袄,带着一顶正额前镶着巴掌大小刻狼长啸金块的毡帽,身后披着黑色附无数闪亮花纹与图腾的披风。

    此刻,这本该意气风发的北院大王脸色冷峻如寒冰,目光内敛,不动神色的看着周围欢腾的百姓。

    似乎一时间,他已经越过了那冥冥众生,成了高山仰止的境界,万人伏拜,耳中是数不尽的高歌颂德。隐约间,竟有些飘飘然,登上了那层层叠叠的云头,立在九霄之上,俯视着蝼蚁般的天地万物。

    也就在这时,耶律休哥终于明白了先前巫教之人瞧着他的感受,念及此处,心中顿时腾出了一丝的怒火,双手也紧紧的抓上了马车的金丝楠木。

    寒风吹来,让耶律休哥心里平复了不少,巫教势力庞大,他自然很是清楚,想来穷极一生都动不了它丝毫。

    耳边欢呼雀跃声将耶律休哥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双目中闪过一丝的嘲弄,即便动不了你巫教,也能拆一拆它的筋骨,竟然让一个宋贼做‘逍遥使’,岂不是要天下人笑话?

    便再让他蹦跶几天。

    耶律休哥在心中暗自道了一句,无论如何,也要取了那宋贼的狗命,为牙山报了大仇。

    正盘算着,突然听得呼喊声传来,很快,便看到几匹发了疯的马朝着游行队伍冲来,马蹄声阵阵,踏的砖石面轰轰作响。

    “保护于越大人!”

    宫帐卫的校尉怒吼了一声,很快身后的兵卒动了起来,纷纷丢掉手中的红木牌,拔出挂在马上的长刀。

    就在这时,天空之中洒下一帘水珠,带着腾腾的热气。

    这是烧开的水。

    顿时,本还有序不乱的宫帐卫中出现了骚乱,且不说兵卒惨叫连连,特别是吃痛的战马受惊受惊之后到处乱跑,而不明所以的百姓则是四处逃窜。

    转眼之间,丰泽街乱成了一团糟,到处是哭喊之声,人群涌动,将那些在街边维持秩序的兵卒给吞进了进去。

    冲向游行的队伍的马匹中,杨延昭从一匹马腹部探出头来,看着前方四处逃窜的的人群,不由得心中大为惋惜,要是洒火油多好,只是那左婆娑不同意,别无它法,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滚烫的开水来代替了。

    所幸的是这样也使得人群越发的混乱了。

    双目锁定住那马车上的耶律休哥,待马冲进了宫帐卫的队伍中,杨延昭抽下绑在马身上的芦叶枪,径直的往着马车杀去。

    长枪如灵蛇吐信,一挑,一收,一回摆,顷刻间便鲜血漫天。

    杨延昭的突然杀出,眨眼睛便取了数十人的性命,也越发的逼向耶律休哥,可宫帐卫皆是辽朝的精锐,短暂的混乱之后,竟也组织了百来人挡在了马车前。

    刀影交织,铺天盖地而来,身形往前冲的杨延昭只得停下了脚步,舞着手中的芦叶枪,顿时只听见火花四起,铛铛的声音不绝于耳。

    越来越多的兵卒涌了上来,即便枪尖抹了剧毒,但杨延昭杀死一人便马上有其他人补上,一时间,竟寸步难行。

    混乱的厮杀中,耶律休哥竟然没有跳车离去,一直静静的立在马车上,虎目盯着不断挑飞宫帐卫的杨延昭,右手紧紧的抓着放在腰间的宝刀。

    他的身后,马车之下,两个穿着官服的辽人低首立着,连头都不曾抬起,似乎对眼前的厮杀提不起半丝的兴趣。

    二人竖着耳朵,双脚往着右踏出半步,身体紧绷的如弓弦一般,而他们右侧屋舍之上,左婆娑将手中的木桶砸下,径直的朝着耶律休哥扑去。

    “他的人头是我的!”

    被宫帐卫围攻的杨延昭突然爆吼了一声,落地正要继续向前的左婆娑脚尖在砖石上点过,往后倒退了十数丈,杀进了那些宫帐卫之中。

    有左婆娑相助,杨延昭顿时觉得大为轻松,对她露出个感激的眼色,提着染满鲜血的芦叶枪朝着耶律休哥杀去。

    枪花幻影舞动,前方的宫帐卫越来越少,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

    喘着粗气,瞪着血红色的双眼,杨延昭死死的盯着耶律休哥,后者未出声,只是双手缓缓的拔开了随身佩戴的宝刀。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无需多言,杨延昭便舞着长枪杀了出去,而耶律休哥也从马车上跃了下来,单手拖刀,在地面上划过一路的火花,朝着杨延昭飞奔而来。

    “铛!”

    杨延昭挥出去的长枪被刀被硬生生的劈了下来,顿时只觉得手臂一阵发麻,而那耶律休哥也是往后猛退了几步。

    两人又是互瞪了一眼,再次扑到一起杀了起来。

    几息间,便是交手了数十招,杨延昭将平生所学的枪法全都舞了出来,可是耶律休哥的刀法也颇为的厉害。

    似乎,势均力敌。

    可这哪里是杨延昭所想要的结果,今日不是耶律休哥死,便是他死,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眼中闪过骇人的戾气,杨延昭枪花如狂风暴雨一般朝着耶律休哥席卷而去,后者忙运足了起劲,挥着长刀不断抵挡。

    在长枪潮水般的攻势就要散去时,耶律休哥提着长刀顺势冲了上来,一连数刀将杨延昭砍得连连后退。

    慌张的躲闪之下,只见杨延昭托着芦叶枪往着后疾行,那杀得眼红的耶律休哥哪里会放过这机会,又是一声爆吼,继续往着前追杀过去。

    就在这时,杨延昭突然转过身,手中的长枪一个摆尾,如同灵蛇出洞,吐着信子,直刺耶律休哥的喉咙而去。

    竟然是回马枪!

    对枪法研习过的耶律休哥当即心中大惊,可是手中的刀势已经劈了出去,身子也收住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滴血的枪头朝着他喉咙逼来。

    “大王可是要小心。”

    一阵阴风闪过,却是跟在耶律休哥马车后的两人飞了出来,伸手将他给拽到了一边,而眼看便要手刃仇敌的杨延昭哪里甘心,手在衣袖中捋过,数枚藏在其中的梅花针被打了出去,直扑还未站稳的耶律休哥面门。

    “班门弄斧,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那脸上有着一块拳头大小胎记之人露出个阴森的笑脸,继而身形虚闪,无数个残影快速的移动着,待停下来的时候,手中正拿着杨延昭之前打出的梅花针。

    似笑非笑的看了杨延昭一眼,继而后者只觉得心神被重锤猛地敲击着,胸口一阵翻涌,皱眉强忍着,才没有吐出血来。

    眼前这两人是可怕的高手。

    “来而不往非礼也,把你这娘们用的东西收回去吧!”

    气息还未平复下来,便听得耳边传来无数道凌厉的杀气破空而来,这些梅花针上可是都抹了剧毒,当即做不得多想,便要往着一边躲去。

    “你这是要躲哪去?老实的待着,尝尝自己的手段岂不是很好,桀桀……”

    另一个矮胖之人笑声如同铁皮磨动一般,极为的刺耳,可正是这声音如同无数根银针在杨延昭胸口扎着,让他一口鲜血吐出,身形也迟缓了下来。

    这一迟缓,那迎面扑来的梅花针便要扎在他面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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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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