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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近乡情更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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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6章近乡情更怯

    第一百八十六章近乡情更怯

    刘炫这话说得有些虚了,以伽蓝目前的身份地位,到了东都瞬间就会被成千上万的达官贵族所“淹没”,不要说有所作为,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假如伽蓝是河内司马氏的子弟,假如能赢得崔逊、李建成等豪门子弟的帮助,或许还有一显身手的机会,但问题是,崔逊、李建成之辈会给他机会吗?显然,这些豪门子弟根本不会给予伽蓝任何机会,拿伽蓝当刀子当奴隶使唤可以,平等相待利益共享那是绝无可能。

    伽蓝摇摇手,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不知是自嘲,还是鄙视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官僚。

    “东都有某的亲人,有某的兄弟朋友。”伽蓝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沧桑和刚毅,“所以某要去东都,要抢在杨玄感攻占东都之前找到他们,保护他们。”

    众皆无语,内心更为忐忑。伽蓝对未来似乎很悲观,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皇帝和裴世矩因为过度自信,错误地判断了东都形势,导致伽蓝现在手足无措、一筹莫展?

    “近乡情更怯。”刘炫长叹,“伽蓝,该回家了。”

    众人蓦然想到伽蓝的出身,不禁齐齐注目望去。

    伽蓝负手而立,抬头望着璀璨夜空,心神仿若随着流星一起坠入无边黑暗,一股浓浓的悲伤渐渐淌出身体,弥漫四周。

    “派人去临清关。”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深夜的静寂,回响在众人耳边。

    =

    初七日,凌晨,丑时三刻。

    伽蓝在睡梦中被楚岳喊醒。高泰飞马回报,延津关失陷,杨玄感的军队正从延津关方向连夜渡河南下。

    伽蓝的推断得到了证实,那么在杨玄感带着主力渡河南下之际,会不会安排一支军队继续攻打临清关,以期与河内同党前后夹击,继而夺关西进,从河阳、孟津一线直杀东都,切断关西和关东之间的联系?假如此策成功,长安援军受阻于潼关、函谷关一线,那么阻碍杨玄感攻打东都的第一个条件也将失去。当然,这个条件能够实现的前提是长安必须忠诚于皇帝,并在第一时间驰援。长安是否忠诚于皇帝?是否会在第一时间驰援东都?

    关陇本土汉姓世家贵族与河洛汉姓世家贵族一样,都是帝国的既得利益集团,对皇帝所推行的激进改革策略持反对立场,比如京兆韦氏、武功苏氏、河东柳氏,而从关陇崛起的武川系贵族集团也是既得利益集团的一员,他们对皇帝的忠诚与他们在帝国所享有的权利是对等的,因此,留守或者固守于西京长安的大部分都是这些保守派或者中立派贵族,他们不愿意到东都去,而皇帝更不想在东都看到他们。由此推测,长安的贵族官僚们是否忠诚于皇帝,是否在第一时间驰援东都,并不乐观。

    另外,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山东贵族集团。

    从中土盛行的近四百余年的门阀士族政治来说,关陇贵族集团是中土的新兴贵族集团,其崛起成长的历史尚不足百年,而山东贵族集团却是传承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世家豪门,两者在历史底蕴、政治声望和政经影响力上有着明显区别。中土统一后,这两个贵族集团在帝国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大打出手,这给了皇帝和改革派官僚不断调整“再分配”方案的机会,而权利受损的贵族集团旋即联手对抗皇帝和改革派官僚,他们的“武器”就是皇统,于是从太子杨勇开始,秦王杨俊、蜀王杨秀、汉王杨谅,一个个葬身于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皇家家事之不幸,人生之悲惨,可谓惨不忍睹。今上在皇统的厮杀中艰难胜出,而掌控天宪之后的今上,把全部的愤怒发泄了出来,以改革为武器,向帝国整个既得利益集团,包括贵族集团和官僚集团,发动了近乎疯狂的“报复”。

    然而,既得利益集团太庞大了,近四百余年的门阀士族政治也太过根深蒂固了。

    自魏晋开始,门阀和地方势力坐大,皇权式弱,中央权力弱化。而自五胡十六国开始到中土统一之前,北方是汉虏共治,汉人的中央集权制和虏人的部落制混为一体,汉虏两姓的世家贵族掌控王朝,王朝频繁更替。南方则是皇族和门阀共治,先是王与马共有天下,其后便是贵族权臣的天下,王朝也是反复更替。

    中土统一后,先帝的改革宗旨就是皇权的集中,中央威权的提高,以图重建真正的中央集权制。但因为世家贵族和地方势力太大,皇权的集中是以暴力掠夺相权为代价。相权某种程度上就是中央威权,所以中央威权不增反减,出现了中央式弱,皇权和地方势力两头坐大的畸形政局。今上继位后,进一步扩大中央机构,进一步掠夺中央权力,由此进一步弱化了中央威权,而改州为郡,在减少行政区域的同时,实行中央、郡、县的三级行政制度,其本意是集权于中央,以便中央垂直管理,但实际情况是地方势力迅速集中,与中央形成抗衡,中央威权由此进一步弱化。

    也就是说,今上的激进改革,结果与他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皇权是集中了,但世家贵族及其控制的地方权力也更大了,而中央威权的持续弱化,导致中央迅速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过度役使民力,以致民怨沸腾;肆无忌惮的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以致义仓空虚,赈济不力;更可怕的是,世家贵族和地方官府抱成一团,沆瀣一气,欺君罔上,欺上瞒下,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不顾后果地掠夺帝国和帝国民众的权力和财富。

    这种政治背景下,东征加剧了社会矛盾,加深了帝国危机,而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保守贵族集团的造反,名义上是反对皇帝的改革,是为民请命,为苍生某福祉,实际上是既得利益的贵族集团内部因为“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他们要自己控制帝国权柄,以便为自己所在的贵族集团攫取更大的权力和财富打开方便之门。至于帝国、皇帝和平民的生死,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由此推测一下,此刻那些身处西京的那些山东贵族,他们是支持杨玄感还是忠诚于皇帝?答案不言自明。

    =

    在众人惶惶不安之际,伽蓝打破了沉默。

    “必须守住临清关,必须击败杨玄感两路夹击东都之策,但是,谁敢保证长安一定会以最快速度派出援军?而援军一定会以最快速度赶赴东都?就算到了东都,谁又敢保证这支军队一定会浴血奋战,与杨玄感力拼至死?”

    众人望着伽蓝,神色各异,柴绍、宋正本、傅端毅和薛德音等人更是不安,因为伽蓝的疑问正是他们的担心,假如未来的局势又给伽蓝说中了,那眼前这支三百骑的禁军龙卫跑去东都干什么?送死吗?

    就在这时,方小儿飞马回报,他们在大河岸边巧遇河北大儒孔颖达。

    “孔先生要来拜见刘老先生,所以……”

    “所以你就把他带来了?”

    伽蓝有些吃惊,方小儿这番话虽然破绽百出,但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孔颖达来干什么?

    =

    孔颖达三十岁左右便以其渊博的学识跻身于中土大儒之列,如今虽年近四十,但依旧丰神俊朗、风度翩翩。这样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站在伽蓝面前,让伽蓝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崇拜之情。这种崇拜既有对孔颖达个人绝顶智慧的拜服,也有对中土源远流长的文明、对中土儒家学说的一种顶礼膜拜。

    “某已离开楚公。”

    孔颖达坐在刘炫的对面,伽蓝和薛德音打横相陪,没有寒暄,也没有试探性的相询,开门见山。

    刘炫微微颔首,已经估猜到孔颖达离开杨玄感的原因,“黎阳那边危在旦夕,目前也只有你去,才能劝说他们火速撤离。”

    孔颖达一直待在杨玄感身边,知道所有机密,而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他通过各种渠道与河北各路义军保持着联系,所以他去黎阳,无论怎么说都行,只要把情况说得严重一点,甚至故意编造一些机密,足以让河北义军在畏惧之余带着饥民火速转移。

    “这不是重点。”孔颖达摇手,“重点是未来……”

    孔颖达的目光转向了伽蓝。在他看来,伽蓝能在河北杀出一条血路,不但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还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杨玄感的谋划,可见其必定从裴世矩那里获悉了不少机密,正是在这些机密讯息的帮助下,伽蓝才能在一次次的危机中化险为夷。

    孔颖达想知道这些机密,尤其是杨玄感举旗之后,皇帝和裴世矩的应对之策,或者,皇帝和裴世矩的预期结果是什么。这很重要,直接关系到山东人的未来决策,或者说,也直接关系到孔颖达和山东儒生们的未来。

    伽蓝给了孔颖达一个已经估猜到的也是他最希望听到的答案。

    “这场风暴必将对中央威权造成毁灭打击。”伽蓝迟疑了一下,又说道,“中央威权丧失了,此消彼长的是,地方权力无限膨胀,其结果可想而知。”

    山东人帮助杨玄感造反,尤其那些山东世家望族,更是想方设法挑起关陇人的自相残杀,目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给山东人争取最大利益。皇权凋落,中央威权丧失,世家望族及其所控制的地方权力无限膨胀,帝国政治再一次延续门阀士族制度,这不仅是山东贵族集团的政治目的,也是关陇贵族集团的政治要求。

    在无法抗衡高度集中的皇权的情况下,贵族集团们再一次利用皇统向皇帝发动了“攻击”,试图遏制和打击皇权,进一步弱化中央威权,用自下而上的策略颠覆改革,阻止中央集权制的完整建立。

    皇帝在自己的太子薨亡,子孙后代迅速陷入皇统之争,父子相残手足阋墙的悲剧再次重演后,出离愤怒了,于是进一步强化高度集中的皇权,在继续坚持激进改革策略的同时,还西征东伐开疆拓土,试图建立秦皇汉武的不世武功,用武功来进一步巩固皇权和中央威权,遏制和打击既得利益的贵族集团。

    所以,杨玄感掀起的这场风暴,是贵族集团所需要的,也是皇帝和改革派官僚所需要的,但这场风暴的后果不利于皇帝和中央,帝国的“统而不治”可能演化为最终的崩溃。

    自秦汉以来,中土都是统而不治,因为制度、交通、讯息等等原因,统一帝国的皇帝和中央对庞大的帝国疆域都是统而不治,地方官长实际上拥有军、政、财和司法大权,地方自主权非常大,越是富裕的或者偏远的行政地区,其与中央威权的对抗也越是激烈。

    这一状况在过去近四百余年的中土分裂时期表现得尤为突出,虽然先帝和今上都锐意改革,大刀阔斧地与世家贵族和地方势力争夺权力和财富,甚至在皇权的集中上卓有成效,然而中央威权却始终未能建立,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不但未能达到预期效果,反而在不断的政治妥协中让地方权力越来越大。

    中央集权了,地方自主权太少,实际控制不了地方,反而容易形成无zh-ngfǔ状态,这是由当前的政经制度和交通讯息等各种落后的社会条件所决定的,所以中央必须分权给地方,与此同时,皇权为了增大,又暴力掠夺中央威权,于是中央的权力越来越分散,而中央威权的弱化,必然导致地方自主权的无限制膨胀。这种膨胀不是皇帝和中央赋予的,而是由世家贵族及以他们为代表的地方利益所决定的,为了赢取更大的地方利益和小集团利益,世家贵族和地方势力竭尽所能,无所不用其极,结果就形成了中央和地方的对抗,皇权更是在这种对抗中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寡人”。

    皇权是增大了,但它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增大,因为皇权的行使,必须建立在正常的中央和地方的权责关系上,如今中央威权丧失了,地方行政区域尤其那些偏远郡县更是遥不可及,试问皇权如何行使?难道像秦始皇一样年年月月巡视自己的帝国?不过今上的确在仿效秦始皇,他自继位以来,巡视帝国包括东征西伐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待在京都的时间,而今上的这种做法,实际上进一步弱化了皇权和中央威权。

    这些事,皇帝不知道?裴世矩、裴蕴、虞世南等帝国改革派大臣不知道?当然知道,所以,改革才迫在眉睫,而为了推进改革,就必须打击甚至摧毁朝堂上的反对派,于是他们需要一场政治风暴。那么,风暴过后,皇帝和中央如何重建威权?又如何遏制、打击和收缴地方权力?

    政治斗争的首要原则是妥协,妥协不了就战争,战争之后再妥协。从今日的局势来推测未来,像大河南北地区,政治妥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皇帝和中央不会向山东人做出重大妥协,双方肯定要以战争来决定胜负。

    伽蓝说得很直白,准备打仗吧。

    孔颖达突然轻松了。他只要把这一讯息传递给河北各路义军,让河北义军首领们清醒地看到自己的未来,那么义军便会以最快速度撤离黎阳,各自回归老巢积极备战。

    “将军打算去哪?黎阳?河阳?抑或渡河南下去荥阳?”

    孔颖达没有提到东都,显然他在提醒伽蓝,东都肯定失陷,不要去了,去了也是送死。

    “不能去东都?”伽蓝问道。

    “谁能守住东都?”孔颖达反问。

    “假若长安的军队能以最快速度支援东都,东都或许能够坚守到皇帝和远征军的归来。”

    “假若?将军既然知道长安的军队未必出关,又何必心存侥幸?”

    伽蓝望着孔颖达,神色渐渐凝重,“请教先生,何策才能让长安的军队以最快速度支援东都?”

    孔颖达看看刘炫,又看看薛德音,迟疑着,等待着。

    刘炫两眼微眯,不动声色。薛德音与孔颖达也是多年知交,彼此熟悉,当然知道孔颖达的立场,所以也是闭紧了嘴巴。

    “皇统。”孔颖达谨慎地说出了两个字。

    伽蓝蓦然意识到什么,急切追问,“先生可否告之杨玄感在皇统上的选择?”

    孔颖达犹豫不决。

    “杨玄感不会愚蠢到自立为帝吧?”伽蓝嘲讽道。

    孔颖达笑着摇摇头,“秦王。”

    秦王?伽蓝疑惑不解,目光从三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薛德音身上,恭敬求教。

    薛德音简要介绍了秦王杨浩。“皇统之争中,起关键作用的,常常都是外戚。”越王杨侗的母亲是河洛刘氏,代王杨侑的母亲是关中韦氏,秦王杨浩的母亲是博陵崔氏。杨玄感为什么选择杨浩做为皇统继承人,答案不言自明,纯粹是为了向山东贵族集团做出妥协,以赢得山东人的支持。

    “柴绍是否知悉?”伽蓝问道。

    薛德音想了一下,不敢确定,踌躇不言。

    “除了李建成,还有其他人可以把这个消息送到长安吗?”伽蓝停了片刻,补充道,“最好是值得信任的,能给我们带来切身利益的人。”

    刘炫、孔颖达和薛德音不约而同地望向伽蓝。

    “河内司马氏。”

第187章 老聃伏柱史

    第一百八十七章老聃伏柱史

    初七日,朝阳初升。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DNKN

    乔二、谢庆先后回报,延津关一线的大河河面船舶云集,千舟竞帆,杨玄感的军队正在全速渡河。

    苏定方护卫着刘炫先生的两位弟子也疾驰而回。从黎阳传来的消息喜忧参半,喜的是独孤震和元宝藏都在冷眼旁观,至今没有对黎阳的元务本做出攻击姿态,忧的是黎阳仓的战斗非常激烈,河北义军联军全力以赴猛攻仓储,大有不拿下全部仓储誓不罢休之势。

    几乎在同一时间,柴绍派往临清关的亲信也回来了,并带来了李建成的一封密信。李建成认为自己有实力坚守临清关,而杨玄感迫于形势,不会滞留于临清关下,必然会南渡大河,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杀到东都,所以他自信满满地告诉柴绍,稍安勿躁,劝说西北人保持对叛军的威胁,三两日之内,双方便能于临清关会合。

    李建成胸有成竹,孔颖达又说唐祎背叛了杨玄感,现在也在临清关,那么估算一下戍守临清关的兵力至少有五六百人,大概三个团,这样的兵力在杨玄感主力急速渡河南下的情况下,足以抵御叛军选锋军杨玄挺部的攻击了。

    柴绍和宋正本的紧张心情稍有舒缓,不再催促伽蓝赶赴临清关,转而劝说伽蓝派出精骑飞驰汲城一线,向叛军做出攻击态势,尽可能威胁叛军,逼迫杨玄感把全部军队都带过大河,以解临清关之危。

    伽蓝依计而行,命令江成之带第一旅沿大河北岸逼近延津关,命卢龙带第三旅沿白沟南岸进击汲郡,布衣和西北狼兄弟,还有阿史那贺宝,则各带一火第二旅的悍骑,以游击之术在大河和白沟之间的狭窄地带迂回进击,以策应江成之和卢龙。

    =

    孔颖达要去黎阳,吃完早餐便起程。

    席只有刘炫和孔颖达,虽然孔颖达的老师是刘焯,但刘炫对其也有授学解惑之恩,故孔颖达执弟子礼以待,言辞举止异常恭敬。

    孔颖达心事重重,食不知味,吃了几口汤饼便放下了。刘炫却是很有胃口,吃得很香,脸始终洋溢着知足达观的温和浅笑,给人一种安详快乐之感。孔颖达望着自己的老师,眉宇间的愁云慢慢淡去,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两位老师虽是中土鸿儒,文苑至尊,但在仕途却非常坎坷。老师刘焯最后还是回归乡里开堂授学,侥幸保住了一世声名,而刘炫却没有这个运气,屡遭政敌陷害,英名玷污,最后更因反对东征高句丽而遭罢黜。刘炫的命运与其自负、孤傲、刚直的性格有直接关系。自古红颜薄命,而大凡天纵奇才之士,也鲜有好运道。

    孔颖达本以为年迈体衰、困窘不堪的老师会带着逆贼之名屈辱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但出乎他的预料,老师的智慧还是一如既往地卓绝,在河北风起云涌之刻,竟然寻到了故人之子,并收其为弟子,不屈不挠地与命运展开了最后一次博弈。

    老师能逆转命运,还自己以清白,甚至爆发出人生最后的辉煌,青史留名吗?

    孔颖达再为老师盛满一碗汤饼,小心翼翼地摆在老师的面前。

    刘炫拿起竹箸,迟疑了片刻,问道,“仲达,黎阳事了,打算寄身何处?”

    杨玄感若败北,孔颖达必受连累。孔颖达之所以临阵退出脱逃,与杨玄感决裂,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顾惜河北苍生,另一方面是出于山东人整体利益的驱使。你公然损害我山东人的利益,我继续辅佐你,岂不是助纣为虐?又让我如何面对家乡父老?

    这场风暴掀起后,只有三个结果,一是杨玄感败北,二是杨玄感获胜,三是帝国分崩离析,中土分裂,山东人迎来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新时代。杨玄感能否获胜?皇帝早已预料他的背叛,甚至这场风暴的背后就有皇帝的“黑手”,在皇帝已经掌控全局的情况下,杨玄感获胜的几率微乎其微。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杨玄感在皇统的选择虽然迎合了山东人,却激怒了关陇本土贵族,所以杨玄感在政治是腹背受敌,在山东人有心利用这场风暴谋取最大利益的情况下,杨玄感若想赢得胜利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杨玄感未必就会失败,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派贵族集团的实力还是非常庞大,就算杨玄感遭到对手的围攻,也尚有反击之力,不至于三两下就给人宰了,所以,孔颖达认为,帝国即将崩溃,中土即将迎来一个群雄争霸的年代,而中土再次统一的历史使命必将由山东人来完成。

    从这一预测出发,孔颖达打算“蛰伏”一段时间,然后寻找明主,有生之年也建下一番功业,即便不能与萧何比肩,也要与诸葛孔明一比高下。

    “先生是否还记得虎牢关外的玉门山?”孔颖达笑着问道。

    刘炫微笑颔首,低头吃了几口,忽然吟诗一首:“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伯夷窜首阳,老聃伏柱史。”

    这是晋代王康琚的《反招隐诗》,主旨就是“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孔颖达脸的笑容瞬间凝滞,接着散去,沉思不语。

    刘炫的意思很明确,希望孔颖达与其一起隐于伽蓝帐下,换句话说,刘炫对伽蓝的前景非常看好,把未来的众多希望都寄托在伽蓝身。以刘炫孤傲自负的性格来说,开口说出这番话,的确让孔颖达非常惊讶,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良久之后,孔颖达说道,“先生,伽蓝至今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而薛德音也没有亲口给予证实,想来是无法赢得司马氏的承认,更不要说走进太史堂了。”

    “仲达,你是否认为,某已经老眼昏花?”

    孔颖达急忙摇手,连连否认。

    “仲达,进了临清关,可否陪老朽走一趟太史堂?”

    长者有求,容不得孔颖达不答应,但孔颖达必须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到山东人未来的利益,诸如这等重要决断,万万不能凭一时的热血冲动,更不能屈从于感情和道义。

    太史堂是河内温城司马氏的本堂,虽然司马氏的衰落是不争的事实,但今日支撑司马氏的高老夫人却是一位显赫人物,她是高氏齐国开国之主神武皇帝高欢的女儿,是高氏齐国的公主,其在中土统一的风云变幻中,在司马消难及其子孙被政治对手一次次击倒的绝境下,以一己之力,力保司马氏的生存,其超凡的智慧和令人惊叹的坚韧,为她赢得了崇高的声誉,不但为帝国两代皇帝所敬重,为山东贵族所敬仰,也为关陇贵族所尊重。

    老妇人自随司马消难入关后,便一直居住于长安,直到今迁都洛阳,才应温城司马氏族裔之请,重归太史堂。

    司马氏和高氏都是历史的皇族,尤其高氏,其亡国的时间不过三十余年,可以想像这两大世家在山东人心目中的位置,那实际是一种精神寄托,是在亡国亡种饱受异族奴役的痛苦下,对历史的追忆和对未来的希翼,是一种在失败中挣扎、在奋斗中崛起的生存理念。

    山东人对温城司马氏的高夫人的敬仰,某种程自我信仰的体现。山东人的信仰就是要主宰中土、主宰命运,重建汉姓辉煌、续写大汉历史。这个崇高的使命流淌在山东人的血脉里,传承了近四百余年,它就像生命的火种,一次次点燃,又一次次熄灭,今天,它再一次点燃了。

    假如伽蓝的身份是真实的,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融合了河内司马氏和渤海高氏两家皇族的血脉,那么他必将戴两个皇族昔年荣耀的光环,赢得山东人的敬重和追随;假如就此把伽蓝打造成山东人的“旗帜”,无论他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将成为山东人的标杆性人物,那么在即将到来的风起云涌的新时代,隐藏在山东人血脉中的信仰和使命必将轰然爆发。或许,这一次,山东人将完成祖祖辈辈的心愿,在中土大地建造一个完全属于山东人的帝国。

    刘炫少时便是司马氏的堂客,与司马消难更有一段恩情。高齐败亡后,刘炫入关寻求仕途的发展,曾得到高夫人的帮助。司马消难在人生最为悲惨之刻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弥留之际,刘炫是陪伴在其左右的仅有的几个山东老之一。

    因为这种关系,刘炫与司马氏建下了深厚的情谊。此次刘炫去温城拜访高老夫人,显然是为了给伽蓝证明身份,而不是去求证伽蓝身份的真实性。也唯有刘炫,才有资格干涉司马氏的家事并影响司马氏的未来,但这一举措,给山东人带来的是祸还是福?

    孔颖达没有答复。刘炫也没有寻求答案。

    孔颖达离开之时,伽蓝送出营帐五里。待伽蓝回转之后,孔颖达在白沟堤岸的柳树下徘徊不去。忽然一阵清风吹来,绿柳拂面,孔颖达缘至心灵,当即掏出白钱,就地算了一卦。卦象一出,孔颖达不禁呆滞,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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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七日,杨玄挺持续攻击临清关,久攻无果。

    下午,伽蓝与王仲伯在汲城下再度“接触”,但双方都没有厮杀的意愿。当夜,王仲伯退出汲城,撤往延津关。

    初八日凌晨,杨玄挺率军撤到延津关,火速渡河。杨玄感没有时间滞留于临清关下,最终还是放弃了两路进击,前后夹攻东都之策。

    初八日午,伽蓝率军抵达临清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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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老聃伏柱史:《史记》曰:《老子》,名耳,字聃。《列仙传》曰:李耳,字伯阳,生於殷时,为周柱下史。意指老子隐于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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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88章 初识李建成

    第一百章初识李建成

    柴绍先行入关(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

    很快,一队人马从关内疾驰而出伽蓝与傅端毅、西行催马上前相距二十余步,来骑率先停下一位头戴武弁,身穿绯绿袍衫,披黑色大氅,年约二十四五岁的俊伟青年飞身下马,大步流星而来柴绍紧随其后

    伽蓝转目望向傅端毅傅端毅摇头,虽然估计来者就是唐国公李渊的嫡长子李建成,但彼此从未谋面,不认识伽蓝挥了一下马鞭,三人同时下马,举步相迎

    来者果然是李建成在柴绍的介绍中,李建成与伽蓝等人一一寒暄,表现得非常热情,很谦和,在阵阵爽朗的笑声中,把豪门子弟那高高在上的自信和卓然不群的风度展露得淋漓尽致,由此也表现出其性格上的不羁和豪放

    伽蓝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高度戒备,眼神冷肃而阴戾,虚假的笑容里清晰地表露出他对李建成的不信任,虽没有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不冷不热的几句敷衍之辞还是足以让对方陷入尴尬李建成却是不以为意,丝毫不掩饰其对伽蓝那近乎传说般的神勇无敌的敬佩,话里话外都流露出对伽蓝过份的亲近

    李建成给伽蓝的第一印象远远出了其早期的判断,而这种与生俱来的判断来自于他遥远的记忆某一瞬间,伽蓝突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到了在西土时候给予李世民的承诺,而那个承诺就是源自自己遥远的记忆

    “伽蓝……”一声激动的叫喊在他耳边突兀响起

    伽蓝霍然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那是一个全身甲胄、身形健硕、英气勃勃、年近三十的帝*官伽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接着飞一般扑了上去,“孟辅兄……”

    “伽蓝,别来无恙”

    两人紧紧相拥,用力拍打着对方,非常激动

    李建成、柴绍和傅端毅望着他们,有些惊讶西行是诧异,但很快认出了对方

    此人名叫冯翊,是右候卫将军、西北军敦煌大本营统帅冯孝慈之子,少时便追随冯孝慈征战沙场,在西北战场上奋战十余年三年前奉命护送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东进长安,遂借此机会转入京畿镇戍伽蓝保护过薛世雄,也护卫过冯孝慈,因为长年与统帅身边的子弟亲信并肩作战,彼此建下了深厚的袍泽之情

    兄弟重逢自有一番亲密话语,所以李建成也不打扰了,在柴绍的陪同下先去拜会宋正本等中央巡察团官僚,然后再去拜见声名显赫的刘炫老先生

    冯翊和伽蓝各自简述了分别后的情况冯翊现在是偃师鹰扬府的鹰击郎将,此趟是奉东都留守府的命令,护送西土朝贡使团去黎阳之所以接到这个任务,是因为冯翊曾在西土作战,会说突厥话,熟悉突厥习俗冯翊特意做出解释,显然是对伽蓝的“使命”有所了解,为了不被伽蓝误会或者让伽蓝做出错误的判断,冯翊明确告诉伽蓝,他和李建成不是一个阵营里的人,京兆冯氏和陇西李氏也没有联盟关系

    中土冯氏据说出自姬姓,是周文王的后代,其有史可查的显赫人物就是战国时期的韩国上党太守冯亭,正是因为他的决策才直接导致了长平大战秦始皇统一中土的功勋大臣中,有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毋择和将军冯劫汉文帝时期有大臣冯唐,汉武帝末年纵横西域土的左将军冯奉世便是他的孙子,祖孙两人均见史记》五胡乱华时期,河北冀城的冯跋在辽东建立了燕国,史称北燕,国之一拓跋氏魏国从部落制转向封建制,并实行“汉化”策略的推动者冯太后,便是出自北燕皇族冯氏,由此河北冀城冯氏便成为中土著名世家之一

    三分天下时期,晋中上党冯氏、关中京兆冯氏、河南颍川冯氏、河北冀城冯氏都是各地方显赫郡望帝国统一后,因为冯氏的本堂和主要分支郡望都在山东地区,在山东贵族集团整体遭到遏制和打击的情况下,冯氏迅衰落,唯有隶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的京兆冯氏尚能维持二三流世家的地位

    京兆冯氏是关陇本土汉姓贵族,与同一地域的韦氏、杜氏、苏氏等关陇汉姓贵族有着共同利益,必然在一定程度上进行结盟这种以地域利益为主的结盟导致关陇贵族集团内部形成了关中、陇右、河东、河洛和山东等地域派系,而地域派系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到了政治派系的形成

    在政治派系上,京兆冯氏不属于武川系,陇西李氏也不属于关陇本土系三年前伊吾道一战改变了西北局势,主掌西北经贸和外事的西域都尉府和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的弘化留守府都换了“主人”,唯有冯孝慈依旧稳坐在西北军敦煌大本营的帅位上,直接对弘化留守府和西域都尉府形成了钳制,这已经足以说明冯氏在朝堂上隶属的政治派系了也就是说,即便没有裴世矩和薛世雄的“关照”,仅凭中枢里的纳言苏威,也足以力保冯孝慈控制半个西北军

    苏合香的父兄当年为什么纵横丝路?苏合香的父兄死后,苏合香为什么还能继续横行丝路?除了楼观道的力量给予支持外,最大的后盾还是帝*方,比如像冯孝慈这样的关中本土汉姓贵族,肯定会给予庇护当初伽蓝极力劝说苏合香撤出楼兰,其实也有利用苏氏这种便利关系,把相关人等全部带进关内的意思其后冯孝慈果断联手西北沙门打击太平宫,削弱楼观道在河西的实力,也是基于关中本土汉姓贵族的地域利益

    由此推及,京兆冯氏目前的确没有结盟陇西李氏的可能,李建成和冯翊之所以能在临清关齐心协力抵御杨玄感的攻击,主要还是因为双方在反对杨玄感一事上有着相同的政治立场

    伽蓝寥寥数语,避重就轻,冯翊却不细问

    冯翊知道他背后的靠山太大了,裴世矩是何等人物?薛世雄又是何等人物?伽蓝是裴世矩经略西土的得力干将,薛世雄是待其如自家子侄,而其是成为西北狼的传说,这固然与其个人出众的能力有关,但如果没有裴世矩和薛世雄的庇护,他早就化作尘土变为真正的“传说”了

    冯翊对伽蓝的评价是:此子终非池中物,总有一天一飞冲天,只是出乎他的预料,伽蓝不但真的“一飞冲天”了,而且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从突伦川戍卒到禁军校尉,从西土到中土,从敦煌到河北,如今身处被杨玄感掀起的一场惊天风暴之中,伽蓝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实际上都已被某些位高权重者设计好了,等待他的就是伸出手,轻轻摘下丰硕的果实,诸般功劳唾手可得

    当然,心里想的和眼前所见还是有很大区别就冯翊看来,杨玄感兵变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但事态最终如何发展,就不是他这个层次的人所能看到了比如当年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举兵攻打先帝,汉王杨谅举兵攻打今上,其举兵一方的实力都很强大,结果却让人瞠目结舌,先帝和今上在谈笑间,挥挥手,三两个月之内就把气势汹汹的“狂风暴雨”消弭于无形这次杨玄感的命运又如何?

    冯翊忐忑而含蓄地询问伽蓝

    京兆冯氏权势有限,但好在冯氏主要力量在军队,抵抗政治风险的能力相对大一些,但同样因为如此,冯氏就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和各大世家之间,比如今日的冯孝慈,相对而言他与河东薛氏、京兆韦氏走得近,与杜陵杜氏、武功苏氏、河东裴氏、柳氏就保持谨慎距离至于与武川系、河洛系、山东系就保持一定或相当的距离了政治上的“站队”很重要,尤其对冯氏这样的地方二流郡望来说,稍不小心就有万劫不复之祸

    “孟辅兄临危不乱,杀伐决断”伽蓝由衷地赞叹道,“临清关一战,孟辅兄打对了”

    冯翊不动声色,眼里却掠过一丝喜色

    “或许,几个月之后,冯帅就要离开敦煌了”伽蓝补了一句

    冯翊无法掩饰自己惊诧的心情,面色微变,紧张地问道,“消息准确?”

    伽蓝抬头望向东方,微微叹息,“东征再次失利,陛下还能信任谁?”

    冯翊从伽蓝透漏的这点讯息里估猜到了很多,不论杨玄感的兵变最终演变成何种结局,二次东征肯定是“无功而返”了虽然远征军的粮道在六月初就被彻底切断,远征军因此赢得了及时撤退的充足时间,不至于重蹈上次全军覆没的覆辙,但东征“再次失利”是铁板钉钉的事

    东征失利了就要有人承担责任,而这次的责任承担者肯定是以杨玄感为首的叛乱贵族,所以,皇帝会把全部的愤怒发泄出来,内战可能打得非常激烈,但此刻皇帝所能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于是必然要从边陲抽调镇戍将军,而那些他认为足以给予信任的将军们会赢得多的机会

    冯翊也由此推测到了伽蓝此行的使命

    最近一两个月伽蓝和禁军龙卫纵横河北,在永济渠两岸戡乱平叛,连战连捷,威名远播,但戡乱是假,逼迫杨玄感提前叛乱是真,假如让杨玄感在夏末秋初的七月甚至七月中举旗,东征大军在已经包围平壤即将扫平高句丽的情况下,粮道突然切断,国内局势突然颠覆,东征大军必然军心大乱仓惶后撤,极有可能再一次惨败退一步说,就算远征军平安撤回了,但因为长途跋涉和连番作战,将士们已经精疲力竭,再加上粮草不继,急切间也难以奔行数千里杀到东都平叛平叛的最佳时间一旦错过,冬天来临,局势就加复杂,皇帝和远征军在内忧外困之下,谁敢说不会轰然崩溃?

    伽蓝完成了他的使命,迫使杨玄感在六月初举旗叛乱,给皇帝在这场博弈中赢得了多的胜算

    “此次风暴平息,伽蓝必居首功”冯翊感叹道

    伽蓝摇摇手,“某罪孽深重,死后必坠阿鼻地狱”

    冯翊一笑置之,孰不知伽蓝担心的是那些滞留在黎阳的无辜饥民,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上苍的仁慈了

    “伽蓝,接下来,你是渡河南下,还是赶赴东都?”

    “河内局势如何?会否有人举旗响应杨玄感?”

    冯翊摇头,“伽蓝,当务之急是东都,唯有守住东都,才能赢得时间,赢得最后的胜利”

    伽蓝微笑颔首,正待说话,冯翊却转移了话题,“伽蓝,你知道苏合香现在在哪?”

    “在哪?”

    伽蓝波澜不惊的表情让冯翊蓦然意识到他在看到苏合香后所产生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在临清关,在船上,与朝贡使节在一起”冯翊放低声音问道,“伽蓝,楼兰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合香为甚到了东都?又为甚与朝贡使团同赴黎阳?另外,她与李大郎的关系似乎很亲密某很奇怪,苏合香是丝路巨贾,常年生活在孔雀河,什么时候与李大郎相识并且建立了亲密关系?难道陇西李氏也有意拓展丝路利益?”

    京兆冯氏这些年在丝路获利丰厚,虽然不是通过苏合香这位巨贾暗中运作,但双方常有合作,是以冯翊不但认识苏合香,还有不错的交情

    “西北局势越来越恶劣,丝路危机四伏”伽蓝同样放低了声音,“苏合香之所以回东都,纯粹是为形势所逼,迫不得已”

    “局势恶劣?”冯翊大为惊讶家中大人在信中可从未说过

    “此事说来话长,稍迟某再详细告诉你”

    =

    李建成见过宋正本和刘炫之后,与伽蓝一同进关

    这是战时必要程序,目前彼此信任不够,伽蓝只有在确认关内守备正常的情况下,才会命令军队进关现在临清关内外,身份最显赫的是来自陇西李氏的李建成,官阶最高的是冯翊和伽蓝,而伽蓝不但是禁军军官,其特殊的经历,让所有的贵族官僚都认为他负有皇帝所授予的特权和秘密使命,因此,他理所当然引人注目

    伽蓝在关内见到了唐祎唐祎的家世以及他背叛杨玄感的原因,伽蓝已经从孔颖达和薛德音处了解一二,故此他对这位“临阵倒戈”的太原唐氏子弟颇为关注

    唐祎的倒戈主要是出于山东贵族集团整体利益尤其是太原贵族集团利益的考虑,再如孔颖达的退出,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由此也证明了当前关陇和山东两大贵族集团矛盾的不可调和还是那句话,这场风暴的爆发,与山东贵族集团的蓄意推动有直接关联,而山东人的目的就是要挑起关陇人的自相残杀,继而给山东人谋取大利益,甚至直接控制帝国的权柄当然,对利益诉求大、迫切的山东三四流世家和地方豪强来说,则雄心大,他们希望改天换地,希望由山东人建立一个帝国

    局势如何发展,历史走向何方,谁都没有准确的预测,但从历史经验来看,这场风暴重创帝国之后,极有可能把帝国推向分崩离析的深渊

    伽蓝不敢确定他记忆中的历史就会重现,他也不希望帝国因此走向败亡,不想看到中土数千万无辜苍生用鲜活的生命来承担帝国败亡的惨痛代价,所以,他还在努力,还在竭尽所能,最起码,他要守住东都,让历史在记忆的轨迹上前进,由此他才能建功,才能获得大的权利,才能做多的事,继而才能影响到历史的走向,否则所有的宏图壮志都不过是没有意义的遐想而已

    为此,他在刘炫劝说其表露身份的时候,他没有反对;在见到孔颖达之后,尤其在得知刘炫劝说孔颖达隐于自己帐下的时候,他屈从了这个门阀士族政治的生存规则,他必须屈从,否则,他将被这些存在了数百年的规则无情绞杀

    隐约之中,父亲的在天之灵,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天道,似乎都在指引自己走向回家的路从且末水畔救下薛家老小开始,冥冥之中似乎就有一股神秘力量在牵引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秘密的源头只是,自己的姓,当真是司马氏?既然自己是司马氏血脉,为什么母亲至死隐瞒,师父也至死隐瞒,就连裴世矩和薛世雄都隐而不说,为什么?

    唐祎的言行举止中规中矩,既不像李建成在挥洒之间不加掩饰地表露自己大世家的风范,也不像世家望族在与寒门乃至平民出身的官僚交往中所表现出来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总之平等对待,谦恭有礼,甚至毫不吝啬赞美之辞

    那日伽蓝与西北狼兄弟杀出杨玄感的尚行辕,浑身浴血,一路高呼,给唐祎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而倒戈的念头就在那一刻生出很明显,游元的死充满了神秘和玄机杨玄感绝无理由诛杀游元,就算游元要离开行辕,杨玄感也不会阻挡,相反,伽蓝却有无数的理由斩杀游元游元一死,杨玄感再无选择,不举旗也得举旗,而且还得马上举旗

    六月初三不是杨玄感举旗的时间,因为这不是最佳时间,杨玄感没有在政治上与东都、长安达成妥协,也没有在利益上与山东贵族集团达成妥协,所以,杨玄感失去了主动权,而在兵变中失去主动权,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唐祎果断倒戈,孔颖达也挥手而去,接下来,无论是东都还是长安,乃至山东地区,很多持摇摆立场的贵族都会用多的时间来观察、等待和摇摆,一旦杨玄感受阻于东都,形势必将急恶化,而且不可逆转

    柴绍先行入关介绍伽蓝的时候,考虑到唐祎已经与陇西李氏走到一起,所以也没有隐瞒,把伽蓝的真实身份直接告诉了他伽蓝的身份可以让很多疑问得到合理的解释,由此唐祎加确定,游元不是死在杨玄感手上,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伽蓝杀了游元,那等于与皇帝、裴世矩乃至整个帝国的改革派为敌,他恐怕比游元死得惨,死得加不明不白

    西北狼在西北大个传说,而金狼头是个近乎恐怖的传说这段时间伽蓝和西北精骑纵横河北,有关金狼头和西北狼的神乎其神的故事也不胫而走唐祎听得太多,根本不相信,直到他亲眼看到金狼头和西北狼,直到他肯定游元死亡的真相从此石沉大海,他才确信伽蓝和那些西北狼锐士果真如传说般血腥和恐怖,而皇帝和裴世矩在关键时刻把他们投到风暴的中心,可见其准备之充分,谋划之慎密

    谁会绝对忠诚皇帝?谁会绝对遵从皇帝的命令?谁会毫不犹豫地诛杀杨玄感、诛杀游元?唯有西北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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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在冯翊、李建成和唐祎的陪同下巡察了一遍临清关,确认安全之后,下令禁军龙卫开拔进关

    在江成之率领第一旅进入关隘的时候,伽蓝却与冯翊、李建成一起上了停泊在白沟水渠上的大船

    船上的西土朝贡使节虽然早就知道威名显赫的金狼头将继续护送他们远赴辽东,但在几个月后,在陌生的中土腹地,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再见金狼头,却是激动不已,纷纷冲上来拥抱伽蓝

    在西土,他们诅咒金狼头,仇恨金狼头,恐惧金狼头,但这一刻,仇恨却已藏起,只剩下“他乡遇故知”的兴奋和快乐金狼头是中土的勇士,只要金狼头在,他们的生命就有保障

    伽蓝抚慰了几句,然后寻了个理由,告诉他们行程要改变,要再度返回东都西突厥使节有心询问临清关爆发激战的原因,但考虑到伽蓝既然来了,有的是时间,也没有必要急在这一刻,随即把诸多疑问暂时藏了起来

    李建成与西土使节商议返回东都一事,冯翊陪同伽蓝去拜会苏合香

    舱内无人,不过案几上有一封信,信是写给伽蓝的

    伽蓝打开信,迅看了一遍,脸色随即阴沉下来

    冯翊察觉到伽蓝的愤怒,马上寻了个借口离开了,让伽蓝独自会见苏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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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回家的感觉,好吗?

    自佛教兴起于中土之后,在政治大环境的影响下,中土豪‘门’世家的宗教信仰大都为佛教。本土道教一度衰落,甚至连中土儒学的地位都一度受到威胁,于是中土儒家和道‘门’联手攻击佛教,但佛教的生存能力太强了,日益中土化,赢得了上至皇帝贵族下至平民奴仆的普遍崇信。

    很多人不但信佛,还皈依佛‘门’,如果尘缘未了的话,也要做个修行的居士,把佛的光辉普照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比如虔诚礼佛,比如给自己的孩子取个与沙‘门’有关的小名,甚至干脆也找个沙‘门’师父,皈依剃度,取个法号,也算沙‘门’的俗家弟子了。

    李建成的小名叫毗沙‘门’,这也是他的法号,而他的沙‘门’师父则是洛阳白马寺的寺主明概上座。

    案几上的这封信,就是明概所书。

    李建成的这个法号很有寓意。毗沙‘门’是梵语,意为多闻,表示其福德之名,闻于四方。在佛教的四天王天中,毗沙‘门’为北方的多闻天王,因为其乐善好施,又被称为财宝天王。毗沙‘门’天王曾经‘蒙’佛嘱托,在未来世邪见王毁灭佛教时,必须出来护持佛法,所以毗沙‘门’天王是正信佛法的保护神。

    伽蓝当然知道毗沙‘门’的寓意。伽蓝神不过是保护寺庙的神祇,而毗沙‘门’天王是佛法的保护神,这两个神祇的地位悬殊太大了。当年伽蓝不过是官奴婢出生,师父赐他“伽蓝”法号已经算是完美诠释“众生平等”之意了,但不论是人的世界还是神的世界,都不存在真正的平等。到了李建成这儿,因为他是豪‘门’子弟,是大贵族,明概上座一张嘴,就赐了个“毗沙‘门’”法号。人在尘世,又岂能“免俗”?

    不能“免俗”也就算了,法号充其量不过是个名字而已,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西北沙‘门’不但主动介入了这场风暴,而且内部形成了两种对立的决策,这是伽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

    西北道‘门’和西北沙‘门’的斗争自楼观道崛起于西北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唯独在周武帝宇文邕取缔佛道两教时期,双方消停了一段时间。宇文邕驾崩后,先帝以大丞相职总揆军政,重新支持佛道两教,斗争旋即再起。

    这次西北道‘门’介入风暴,其中一个途经就是通过陇西李氏。现在唐国公李渊已经出任弘化留守,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接下来只要皇帝赢得这场斗争,不但武川系因此获利,西北道‘门’也能从中受益。

    西北沙‘门’不会任由楼观道“坐大”,虽然迫于今上继位后不遗余力地提升南方佛教和道教地位,遏制和打击北方佛道两教,双方不得不缓和矛盾,暂时搁置争端,但并不表示双方握手言和了,齐心协力了,而是该斗的时候还是斗,该痛下杀手的时候还是毫不手软。

    伽蓝向西北沙‘门’提供了这场风暴的诸多讯息,包括对这场风暴的预测,但西北沙‘门’对局势有着自己的分析和判断。

    明概在信中含蓄地告诉伽蓝,西北沙‘门’内部就如楼观道一样,也是派系林立矛盾重重。其中明概上座着眼于未来,顾全大局,愿意与西北沙‘门’合作,而陇西李氏正是双方合作的“桥梁”,但法琳上座反对与楼观道合作,尤其严重的是,他支持杨玄感。

    西北沙‘门’内部的矛盾骤然‘激’烈,这正是明概上座亲自给伽蓝写信,并请苏合香转‘交’的原因,而苏合香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东都,与李建成同赴黎阳寻找伽蓝。

    如今苏合香回到了中土,事事都必须考虑到关中苏氏的利益,更要兼顾楼观道的利益。虽然她与河西太平宫‘交’恶,但并不代表终南山或者说终南山里的某些人就会认定她的背叛而将其逐出楼观,毕竟关中苏氏权势显赫,苏道标更是楼观道的上任法主,楼观道绝不会因为苏合香的一时“任‘性’”而与苏氏决裂,所以,现在苏合香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慎重,像这种事关西北沙‘门’内部的事她绝不能参与。不要说目前她与伽蓝的联姻尚八字不见一撇,就算嫁给伽蓝了,也没有资格参闻沙‘门’之事。

    明概上座托她带信,是因为伽蓝信任她,而这封信非常重要,伽蓝也只会信任苏合香转‘交’的书信。

    苏合香“避而不见”,以免给各方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伽蓝心知肚明,而且他在看完信以后,也的确没有心思与苏合香一诉衷肠了。

    法琳上座为什么支持杨玄感,原因不言自明,虽然内中肯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隐情,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的决策最有利于西北沙‘门’的未来,是长安法琳的决策,还是洛阳明概的决策,而明概求助于伽蓝,显然是因为这段时间伽蓝在河北的所作所为已经清晰证明,伽蓝知道更多这场风暴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正好可以帮助西北沙‘门’做出正确的决策。

    明概写这封信的时候,杨玄感还没有举旗,局势也还没有恶化,乐观估计,伽蓝还有足够的时间做出思考。如果伽蓝被明概所说服,伽蓝就会听从明概的建议,把有关这场风暴的秘密告诉李建成,与陇西李氏共享机密。陇西李氏现在是西北佛道两教的沟通“桥梁”,讯息共享之后,关陇武川系和西北佛道两教都能从中受益,如此一来,明概就掌控了主动,西北沙‘门’也能在危急关头选择一条正确的路。

    伽蓝在舱内缓缓踱步,凝神思索。

    师父临死前似乎有意把自己逐出沙‘门’,当时自己因为菩提寺被毁一事愧疚难当,也没有静下心来仔细思考。现在看来,师父临死前显然已经预估到了一些事情,他大概不想让自己成为西北沙‘门’与楼观道‘激’烈博弈的工具,更不想让自己卷进西北沙‘门’内部的争斗,所以他想把自己逐出沙‘门’。他让明镜师叔把母亲的遗物归还自己,实际上就是想指引自己走上回家的路。

    师父,你错了,我因沙‘门’而生,必为沙‘门’而死,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从已知局势来判断,明概的策略是对的,目前必须与楼观道合作,另外更要利用沙‘门’已有的优势,进一步赢得关陇武川系贵族集团的支持,千万不要因为决策的错误,让楼观道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了上风。

    法琳所拟策略的的出发点也没有错误,也是想维持和扩大沙‘门’的影响力。佛教本来就遭到中土儒、道两家的联手“攻击”,虽然在一次次的斗争中艰难地“活”了下来,甚至越来越得到中土人的支持,但历史上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都曾灭佛,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对沙‘门’来说,危机无处,无时无刻不在,必须竭尽全力保护佛法。所以,法琳和一部分沙‘门’的耆宿长老、上座、和尚选择支持杨玄感,这是基于他们所获悉的讯息和由此做出的判断。

    想到这里,伽蓝对陇西李氏卓绝的智慧和高超的谋略大为敬佩。当然,任何决策的做出都是基于讯息和智慧,而决策的实施则需要谋略和运气。陇西李氏显然具备了各方面的优势,这必然决定了他们将来的命运。唯有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者,方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从结‘交’西北沙‘门’和楼观道,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两教之间,左右逢源,便能看出唐国公李渊的远见和智慧。风暴尚未开始,李渊就积极行动了,先是让李世民借助西域都尉府和楼观道之力,远赴西土寻找薛德音,意图获得更多的机密;现在又让李建成借助西北沙‘门’之力,一往无前地投身于风暴之中,虽然风险极大,但回报之丰厚,却是难以估量。李渊的才智和魄力,由此可见一斑。

    李世民不负期望,西土之行给陇西李氏带来了难得的发展机遇,但他的年纪终究太小,去塞外大漠上寻找秘密倒是非常合适,在中原咆哮的政治大‘潮’中“劈‘波’斩‘浪’”就显得力不从心了,于是,李建成挑起了“重任”,义无反顾地冲进风暴,在风暴中奋力搏杀,试图为陇西李氏赢得更多的功勋和荣耀。

    然而,伽蓝却犹疑不定,委决不下。

    明概师叔的决策是对的,明概师叔给自己的建议也是可以接受的,在这场风暴中与李建成并肩作战必定可以增加守住东都的几率,但问题是,假如中土的未来是顽固而坚决地遵循着记忆中的轨迹前进,那么将来新帝国的皇统之争,在宗教层面必将演绎成西北沙‘门’和楼观道之争,甚至会引起中土佛教和中土儒、道两教的大争斗。虽然这种争斗并不会分出胜负,最多也就是两败俱伤之局,但因为受到政治上皇统之争的影响,沙‘门’必遭重创,“伤痕累累”。

    自己在西北沙‘门’中的使命是守护佛法,在西土乃至河西的沙‘门’中或许有一定的影响力,但到了中土,尤其在云集了沙‘门’众多长老、上座和和尚的两京地区,自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既影响不了沙‘门’决策,也无法改变沙‘门’的命运,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尽全力保护沙‘门’。

    如此一来,假如在中土历史轨迹不变的情况下,自己必然卷入新帝国的皇统之争。

    为什么在中土,在文明发达之地,这些黑暗的、肮脏的、无耻的、血腥的、残忍的人吃人的野蛮暴行,远远超过了蛮荒的文明落后的西土?

    一股绝望而颓丧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随即迅速弥漫全身,让伽蓝几乎窒息,支持他的所有信念几乎在这一刻全部被摧毁,被粉碎。蓦然间,对故土的强烈思念在伽蓝的心中轰然爆发。我要回家,我要和兄弟们马上回家,风暴结束后就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不是我的故土,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瓜葛。

    我要回家。

    既然我要回家,风暴结束后就回家,那么未来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与自己没有关系。现在,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把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把那些愚蠢的、如痴人说梦般的雄心壮志统统抛弃,自己所要做的就是一件事,活下来,回家。

    =

    “伽蓝……”

    苏合香那特有的充满了神秘魅力的粗犷嗓音在伽蓝的耳边悄然响起。

    伽蓝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苏合香。苏合香一袭白‘色’襦裙,画帛披肩,酥‘胸’高‘挺’,亭亭‘玉’立,仿若沙漠上的绿洲,黄沙中的一汪清泉,给人无穷念想,引出无尽遐思。

    伽蓝的心给一种无法描述的愤懑、痛苦和绝望所填充,厚厚的‘阴’霾遮蔽了阳光,心灵中只剩下深邃的黑暗,好在冥冥中有梵音唱响,让陷入‘迷’茫的灵魂不至于失去前进的方向。

    “你终于回家了。”伽蓝笑道,“我始终记得你站在孔雀河畔远眺东方的画面,那一刻,你的眼睛里流淌出对故乡的深深思念。”

    苏合香面带浅笑,沉默不语。

    “回家的感觉,好吗?”

    苏合香转目望向舱外河堤上的柳林,聆听着夏蝉的鸣唱,回家的一幕幕再度浮现眼前。

    她不是第一次回家,但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她可能不再重回西土,所以,家族、道‘门’对她的回归都非常重视,终南山甚至邀请她参加楼观一年一度最为隆重的在新年元旦日为祝国迎祥、祈福禳灾而举行的斋醮仪范。

    终南山向苏氏做出的和解姿态,除了受到当前政局影响外,还受到了来自苏氏结盟西北沙‘门’的巨大压力。这一次苏氏是公开结盟西北沙‘门’,苏合香把关内关外的资产和丝路商贸全部“捐赠”给了敦煌圣严寺,接着她在长安拜见了法琳上座,又在洛阳拜见了明概上座,摆出了一副誓与楼观道决裂到底的架势。

    苏合香为什么这么做?

    =

    ……

第一百九十章 师兄

    苏合香现在的举止,就像当初她毅然接受伽蓝的建议离开楼兰回归中土一样,是失去理智的冲动之举,完全悖离了常理,所以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这本来就是苏氏的既定决策,苏合香不过是执行者而已,并且在执行过程中充发展示了她审时度势、因势利导的智慧。

    苏道标在开皇年间把楼观道发展到了一个新高峰,苏氏与楼观道的利益纠葛太深,但自今上继位,对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保守派势力加大了遏制和打击力度之后,与关陇贵族集团利益相连的西北沙‘门’和楼观道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连累,不知不觉间,西北沙‘门’和楼观道也就成了帝国的保守势力之一。

    苏氏为了维持家族在政治上的权益,改变了保守立场,与楼观道的矛盾迅速升级,愈演愈烈。

    苏威是改革派大臣之一,虽然不赞成皇帝‘激’进的改革方式,但并不反对改革的继续和深化,因此与皇帝和‘激’进派大臣时有争执,又为保守派势力所不容,在朝堂上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已经数次起起伏伏了。苏氏的整体利益因此受到影响,而不可避免的政治风暴随时都会爆发,苏氏必须拿出决策,必须做一次豪赌。

    实际上苏氏没有选择。杨玄感发动的这场风暴是帝国政治的一个转折点。杨玄感赢了,改革必然倒退;杨玄感输了,改革必然加速前进。这场风暴是帝国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决战,迟早都要发生,就等着一个恰当的时机,而这个时机太重要了,直接关系到双方的胜负,如果时机选择得不好,帝国也有可能分崩离析,为此双方都很谨慎。不过双方都有个共识,在东征胜利之前的关键时刻,就是双方决战的最佳时机,错过这个时机,保守派恐怕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这个时机相对于改革派来说还是具有相当的优势,所以改革派大臣对这场决战有着必胜的信心。

    可以想像,一旦改革派在这场决战中赢了,那么接下来改革必将进入一个突飞猛进的时代,而在这个过程中,西北沙‘门’和楼观道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尤其是楼观道,因为它既不愿主动融合南方的上清道,又与佛教对立,而佛教毕竟是外来的,具有极强的生存能力。沙‘门’子弟肚量大,最为擅长的就是忍人所不能忍之事,容天下不能容之物,所以早在开皇时期佛教的南北两派就开始互融了,自今上继位后,融合速度更快,一旦佛教两派迫于政治上的重压南北一统,那么在佛道两教誓不两立的斗争环境下,楼观道的命运可想而知。所以,苏氏既然赌改革派会赢得最终胜利,那么就必须与楼观道拉开更大距离,必须与西北沙‘门’建立亲密关系,以免在帝国改革突飞猛进的时代,苏氏因楼观道而受累,惨遭无妄之灾。

    明概虽然在书信中没有讲述太多内容,但假手苏合香传递这份书信,再加上伽蓝自己所了解的贵族官僚与佛道两教之间的政治互利,以及佛道儒三家之间的尖锐矛盾,不难推衍出西北沙‘门’试图借助这一风暴打击楼观道,并借此机会与陇西李氏、关中苏氏等关陇豪‘门’大族建立起密切利益关系的目的。

    “伽蓝,你想家了?”

    “想家了。”伽蓝叹了一口气,坦诚道,“过去,以为中土是人间乐土,如今才知道,中土也是炼狱,一个比西土更悲惨的炼狱。相比起来,故土的那片蛮荒,才是真正的人间乐土。”

    苏合香微微蹙眉,诧异地看了一眼伽蓝,迟疑稍许,轻声说道,“这里才是你的家。”

    伽蓝摇头,再摇头,然后非常坚决地摇头,“我的家在西土。”

    舱内陷入寂静,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苏合香的声音再度响起,“何时回家?”

    “很快。”

    “走的时候,带上儿。”

    “我知道。”

    苏合香冲着伽蓝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伽蓝举目望向舱外,耳畔忽然再一次传来苏合香的声音,“伽蓝,你还有几多希望走上回家的路?”

    声音消失。伽蓝如遭雷殛,呆立当场。

    我还有几多希望走上回家的路?就如离开西土千难万难一样,离开中土,何尝不是千难万难?以今日自己陷入权争之深,以今日帝国朝堂上的风涌雷动,自己还有可能踏上回家的路?

    =

    李建成推‘门’而入。

    伽蓝从‘迷’惘中惊醒,微微躬身,“师兄……”

    伽蓝迅速藏起自己的情绪,神‘色’转入平静,眼里的落寞和悲伤也已然消失。

    李建成笑了起来,“你与某家二郎以兄弟相称,你与某更是沙‘门’师兄弟,可谓有缘。”李建成伸手相请,一边邀伽蓝坐下,一边自顾说道,“此后便以师兄弟相称,不再拘礼。”

    伽蓝端正坐下,淡然一笑,“前有失礼之处,请师兄谅解。”

    “无妨。你从西土而来,除了阿苏,还能信任谁?”李建成大手一挥,突然便转移了话题,“听师父说,阿苏是你的‘女’人?”

    伽蓝听到李建成对苏合香的亲昵称呼,正感惊讶间,不料接下来就被李建成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倒了。这才以师兄弟相称,马上就扯到‘私’密之事,兄弟关系的发展也太快了吧?

    伽蓝正不知如何回答,李建成脸‘色’一整,非常严肃地又来了一句,“阿苏出自扶风苏氏,国‘色’天香,财富无数,两京贵胄惊为天人,趋之若鹜,登‘门’求婚者络绎不绝。师弟,赶快登‘门’求亲,迟恐不及啊!”

    伽蓝瞠目结舌,无语以对。

    “河内司马乃中土豪‘门’,假若与扶风苏氏联姻,苏氏算是高攀了,所以这次回家之后,你一定要恳请你家祖母向苏氏提亲,否则,你的阿苏肯定要给别人抢去了。”

    伽蓝神‘色’‘阴’郁,预感到发生了一些事情,否则李建成不会无聊到如此地步。

    “师兄,谁告诉你,某出自河内司马?”

    “当然是师父。”李建成故作惊讶地问道,“你不会告诉某,你是一个无名无姓的突伦川戍卒吧?”

    “师叔?师叔知道某姓司马?”

    李建成大笑。这个问题伽蓝问得非常有趣,不过李建成却无法回答,他不知道其中的隐秘。

    伽蓝脸‘色’微冷,目‘露’不满之‘色’。

    “温城来人了。”李建成笑道,“你自己去问吧。说实话,某比你更好奇。”

    温城来人了?伽蓝突感不安,更有些莫名的愤怒,难道某真的姓司马?那为何母亲至死不告诉自己的姓氏?为何温城司马氏从未去敦煌找过自己?

    母亲病逝之前,曾让自己发誓,发誓不要踏进中土一步,为什么?师父尊重了母亲的遗愿,直到圆寂之后才把秘密‘交’给自己,并由自己来选择是否打开尘封的秘密,这又是为什么?所以,母亲是对的,不论这里面有什么秘密,母亲都是对的,我绝不会碰触那个秘密,我永远没有姓氏,我更不姓司马。

    “某没有姓氏。”伽蓝望着李建成,很平静,很淡漠地说道,“某更不姓司马。至于阿苏,谁敢娶她,某就宰了谁。杀一个不够那就杀三个,杀三个不够那就杀十个,直到再没人染指阿苏为止。”

    这次轮到李建成瞠目结舌了,脸上的笑容僵硬了许久才散去,但旋即换上了一副开心的笑脸,全然没有刚才的尴尬。

    “伽蓝,杨玄感已经渡河,数日之后他的军队将超过十万之数,更严重的是,东都遍布其党羽,只待杨玄感抵达东都之日,便是东都失陷之时。”

    伽蓝一言不发。

    李建成略感不快,但论身份,伽蓝是河内司马氏子弟,论官阶,伽蓝是从五品,论功勋成就,更是拍马也赶不上,尤其让李建成戒惧的是伽蓝那近乎传说般的故事,这些故事出自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之口,其重点不是伽蓝的勇猛和残暴,而是他的狡诈。用李世民的话来说,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便睡觉也要睁大眼睛,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既然他不相信任何人,那么任何人都是敌人;既然是敌人,又在身边,你睡觉的时候还敢闭着眼睛?

    “考虑到杨玄感的速度非常快,东都更是旦夕不保,所以某打算……”李建成看了一眼伽蓝,口气转为征询之意,“留在河内既可以策应东都,又能兼顾长安和河东,对河北河南也会形成威慑……”

    伽蓝举手打断了李建成的话。

    “杨玄感没有自立为王的条件,拿下东都后,必须立一位新皇帝。据某所知,杨玄感的皇统人选是秦王杨浩。”

    伽蓝寥寥数语,却传递了很多讯息。

    李建成暗自心喜。师父判断正确,伽蓝终究是沙‘门’的守护者,他绝不会背叛沙‘门’,为了沙‘门’他可以牺牲一切。如今李氏只要保持与西北沙‘门’的密切关系,就能通过沙‘门’得到伽蓝的助力,而伽蓝的助力实际上就是以裴世矩为首的改革派力量和以薛世雄为首的一部分亲改革派的军方力量。另外,李氏还可以借此机会与河内司马氏建立良好关系,而与司马氏的‘交’好肯定有助于李氏进一步改善与山东世家望族的矛盾和冲突。

    伽蓝传递的讯息让李建成很快推衍出了两京形势的发展,他迅速做出一个推断,“长安必定以最快速度出兵支援。”

    “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的水师也将以最快速度赶赴东都。”

    “水师?”李建成惊讶地问道,“水师还没有渡海?”

    “不久前,皇帝下旨缉捕左候卫李子雄,但李子雄中途逃亡,现在杨玄感帐内。”

    伽蓝再传讯息。皇帝既然下旨以李渊代替元弘嗣,又缉捕李子雄,拿下了两位军中统帅,可见已经知道杨玄感谋反一事,并在杨玄感谋反之前率先动手了。换句话说,东都就是皇帝设下的陷阱,只待所有反对势力跳出来便一网打尽,所以,杨玄感必败。

    “伽蓝,还有哪路援军?”

    “蓟燕大军。”

    三路大军合围东都,杨玄感就算攻陷东都也支持不了多久,但东都能否守住,造成的影响却不一样。假如守住了,不但保住了皇帝和中央的脸面,也减少了皇帝和中央威信的损失,同时也减少了这场风暴对帝国造成的冲击和伤害。

    “去东都!”李建成一掌击在案几上,‘激’动地叫道,“伽蓝,某等即刻赶赴东都,誓死护卫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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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司马同宪

    唐祎、柴绍、傅端毅匆忙上船,与冯翊、伽蓝和李建成商量急赴东都一事。

    目前最不能确定的就是河内有多少杨玄感的同党,这些人又控制了多少城池和军队。此去东都五百余里,其中河内段路程就有四百余里,快马加鞭也要四五天时间,假如途中遭到叛党的围攻,不但会延误赶赴东都的时间,还有损兵折将甚至全军覆没之危。

    唐祎拍着‘胸’脯保证,他的官长也就是河内郡守肯定不是杨玄感的同党,因为这位郡守来自太原王氏。李建成也信誓旦旦地保证,河阳都尉独孤武都绝对可靠。独孤武都出自关陇独孤氏,是独孤信长子独孤罗的儿子,与当今皇帝是表兄弟。

    另外唐祎和李建成等人都以非常肯定地口气告诉伽蓝,河内这块地方实际上就是温城司马氏的天下,从郡县官吏到地方军队、乡团首领,十之七八都是司马氏的宗族亲戚、‘门’生故吏和附庸贵族。几百年来,不论那一个王朝若想在河内这块地方站住脚,首先就必须赢得司马氏的支持;无论何等贵族出任河内军政官长,第一个拜访的必然是司马氏。以司马氏现今的处境,支持和参加杨玄感的叛‘乱’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排除冷眼旁观,任由杨玄感的同党‘混’‘乱’河内局势的可能,所以若想确保河内的稳定,关键在于能否赢得司马氏的支持。

    伽蓝就是出自司马氏,而司马氏的人就在临清关,其目的正是要迎接伽蓝的回归。

    大家的意思都很明确,敦促伽蓝马上回归司马氏,赢得司马氏的全力支持。如此一来,伽蓝不仅在实力上大增,其身份地位也有了颠覆‘性’改变,尤其在今日杨玄感围攻东都的危急形势下,温城司马氏与河内这块战略要地对洛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伽蓝到了东都,其所拥有的实力和份量必令东都“侧目”,如此方能赢得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府的重视,拿到更多权利,增加守住东都的胜算。

    以伽蓝目前的身份地位,即便与李建成联手,即便东都还有信任他的老上司裴弘策,但最多也就是一个统率三百骑的禁军校尉,只有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份,却没有影响或参与决策的可能,而能否影响或参与决策,不仅关系到东都镇戍的成败,更关系到自身从这场风暴中所获取的利益大小。伽蓝若想获取最大利益,最大功勋,那就必然要影响或参与决策,而这就需要实力,但仅靠裴世矩和薛世雄的亲信身份所获得的实力,距离目标实在是太远太远。

    伽蓝终于明白了。此时此刻,不论是山东鸿儒刘炫,陇西豪‘门’子弟李建成,还是温城司马氏,都需要把自己推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一个足以影响或参与东都镇戍决策的“高度”,唯有如此,才能把利益最大化,才能让各方都能从这场风暴中获得最大利益。

    说白了,自己就是个“桥梁”,就是这些正在不遗余力地利用自己的几方势力与皇帝之间的“桥梁”,只待皇帝赢得了这场政治博弈的胜利,那么几方势力就能成功瓜分“战利品”,而自己也因此搭上了“顺风船”,也能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了。

    这是个多方共赢的策略,自己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实际上也没有拒绝的可能。

    唯一让伽蓝不安的是,司马氏凭什么认定自己是司马氏的血脉?凭什么要倾尽全力支持自己?这里面有何玄机?又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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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沟河畔,一座临时军帐里,薛德音满头大汗,不停地摇动着手上的蒲扇。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气度不凡的老者。这位老者来自温城,名叫司马同宪,开皇末期曾官至‘门’下省通直散骑常‘侍’,后因太子一案受累,罢黜归家。

    司马同宪眼神犀利,始终盯着薛德音,而薛德音神情紧张,迟疑不语,蒲扇摇得速度越来越慢。

    他已经预料到七娘到了洛阳后,必定要带着薛家老小避难于温城。虽然伽蓝承诺,沙‘门’可保薛家安全,但风暴一旦失控,沙‘门’根本无力抵御,远不如温城安全。七娘到了温城,必定要把伽蓝的事情告诉高老夫人,这一点薛德音也预料到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西北沙‘门’介入了,洛阳白马寺寺主明概上座把有关伽蓝身世的秘密告诉了七娘,并委托七娘把相关证据带到了温城。

    伽蓝竟然真的是司马氏的血脉,是司马大郎之子,而且一直受庇与敦煌圣严寺。圣严寺寺主慧心和尚一直到圆寂之前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明概上座,其隐瞒这一秘密的理由源于天命。慧心和尚的师父曾是西北沙‘门’的耆宿长老,擅长星象和术数,依照这位长老的遗命,慧心和尚在自己圆寂之前把这一秘密告诉了明概上座。当时西北沙‘门’已经预料到风暴的爆发,长安的法琳和洛阳的明概意见相左,而慧心和尚所透漏的这一秘密并没有引起明概的关注,直到伽蓝在河北掀起“狂风暴雨”之后,明概才意识到这一秘密的重要‘性’。

    现在的问题是,伽蓝是不是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他会不会接受这一事实?伽蓝到了河北遇到刘炫后,虽迫于形势的需要,并没有反对刘炫的“造势”,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承认自己出自司马氏。

    伽蓝的经历远非普通人可比,他对世事的认识和理解也迥异于常人。从他的立场来说,他未必追求“王侯将相”,他或许更愿意做一个西北戍卒,而一旦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了“司马”这个姓氏,他得到的东西未必比付出的多,因为他必然要承担卫护甚至是重振“司马氏”的重任,他将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他的敌人将以倍数增加,他的未来有不堪承受之重。

    就目前形势来说,伽蓝的姓氏一旦得到证实和确认,他就成了众矢之的,接下来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政治利益如何博弈问题。他变成了山东贵族集团的一员,他先前所具备的所有优势‘荡’然无存,他变成了一个‘阴’谋者,必然会失去皇帝的信任。虽然表面上看,假如击败了杨玄感,赢得了这场博弈,是各方共赢之局,但实际上损失最大的是伽蓝,他可能直接被皇帝赶回西北,赶回突伦川。

    “以某对伽蓝的了解,伽蓝恐怕不会……”薛德音看到司马同宪的眼神更为凌厉,当即改口道,“最起码,近期内,恐怕不会承认。”

    “此事已经传开,他拒不承认,便是不孝。”

    不孝这个罪名太大了,足以毁去一个人的全部。

    薛德音连连摇手,示意司马同宪不要咄咄‘逼’人,有话慢慢说,“老夫人的意思呢?”

    “老夫人叫某来,其用意你还不知?”

    薛德音暗自叹息。

    司马同宪的祖父叫司马纂,是司马子如的哥哥,司马消难的大伯。司马子如这一支因为司马消难的原因,虽声名显赫,却整体受到打击,所以在整个开皇年间,支撑温城司马氏的是司马纂这一支,主要是司马同宪兄弟,比如他的大哥司马同游,在高齐武平末年是黄‘门’‘侍’郎,在帝国开皇中期曾出任民部‘侍’郎。

    老夫人请家族中德高望重的司马同宪出面,很明显就是要确保伽蓝回归。就算你不承认自己的姓氏,但迫于长辈、长者的重压,你也得踏进司马氏的大‘门’。不过老夫人也留下了回旋余地,毕竟司马同宪是家族中的另外一支,假如事情出现了意外,也不至于不可收拾。

    “某有个疑问,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不派人去西北访寻?”

    “怎么寻?塞外那么大,你说从何下手?”司马同宪叹了口气,“再说,这些年来,司马氏饱受打压,老夫人和某等穷于应付,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哪有余力去塞外寻人?”

    “慧心和尚不说,裴世矩和薛世雄也不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薛德音问道,“当真如明概上座所说,是长老遗命?”

    司马同宪用力一挥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伽蓝现在赢得了皇帝的信任,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正因为如此,认祖一事才务须慎重。”薛德音劝道,“一个不慎,二十年的努力便会化作乌有。”

    司马同宪迟疑良久,问道,“你的意思是,皇帝不知道伽蓝的姓氏?”

    “完全有可能。”薛德音说道,“司马氏终究是山东人,司马氏还卷进了废太子一案,在变革上司马氏也是持保守立场。试想一下,假如皇帝知道了伽蓝的姓氏,还会予其以信任,授其以大权吗?”

    司马同宪想了一下,摇摇头,“今司马德戡以武贲郎将领骁果第一军统帅,深得皇帝器重,这又作何解释?”

    薛德音无奈暗叹,他知道自己劝不了司马同宪。在巨大的可期待的利益面前,司马氏‘欲’望膨胀,根本不会去考虑伽蓝个人的利益得失,而伽蓝心思慎密,心机深沉,绝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所以一场冲突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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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92章 温城司马氏

    第一百九十二章温城司马氏

    从河内所处的战略地位和司马氏在河内所拥有的实力来说,今日的司马氏肯定处在风暴的中心,所以杨玄感举旗之后,司马氏必须做出选择,是选择支持皇帝,还是支持杨玄感;是选择支持改革派势力,还是支持保守派势力;是选择与山东贵族集团保持利益的一致,还是与河洛贵族集团保持共同利益。

    但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任何选择的风险都太大,以司马氏今日的处境,唯有缩着脑袋做“乌龟”,而冷眼旁观的代价就是在形势明朗之后,利益也随之而去,白白错失了一个大好的崛起良机。然而,司马氏不敢行险一搏,司马氏输不起。就在这个时候,明概座送来了有关伽蓝和这场风暴的讯息。这之后,司马氏实际已经没有选择。

    伽蓝就是皇帝的人,是裴世矩的亲信,是改革派势力中的一员,假如皇帝在这场风暴中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伽蓝是戡乱功臣之一,只是,伽蓝因自身身份和地位的卑微,其功勋无法利益最大化,假如司马氏在此刻承认和接纳了伽蓝,把司马氏的未来和伽蓝捆绑到一起,那么皇帝赢得最终胜利的把握就更大,而伽蓝因为实力的增涨,其个人能够建立的功勋也更大,因功勋而获得的利益也能最大化,而最大化后的利益中的大部分,将归于司马氏。

    所以,司马氏绝不会错失这样的大好机会。当然,是不是大好机会,还有待查证,只待有证据证明皇帝有五成以的胜算,那么司马氏的加入,河内力量对东都的坚决支持,必将改变东都的局势。

    薛德音找到了伽蓝,把司马氏主动迎接他的原因做了解释和分析。

    “裴阁老和薛大将军是否知道你的姓氏?他们是否告诉了陛下?你在南下河北之前,他们是否暗示你可以回归本堂,认祖归宗?”

    “假如陛下不知道你的姓氏,裴阁老和薛大将军对你也没有这样的暗示,那么你的认祖归宗,实际就是对他们的‘背叛’,也可以解释为是一场阴谋,你和司马氏阴谋借助这场风暴从中获利。虽然陛下不会抹杀你的功劳,甚至也不会吝啬对司马氏的赏赐,但从此以后,你将失去陛下的信任,裴阁老和薛大将军也未必会像从前一样信任你。”

    薛德音望着伽蓝,摇摇头,苦笑道,“某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你想回西土。或许你认为认祖归宗有助于你早日返回西土,但你想过没有,假如你失去了陛下、裴阁老和薛大将军等人的信任,你在西土还能像过去一样为所欲为?你一旦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敦煌戍卒,你在西北的天地还有多大?你还能护卫你的兄弟朋?你还有多少力量去保护沙门?”

    伽蓝沉吟不语。

    薛德音的话表达了一个意思,帝国利益、司马氏利益和个人利益,孰重孰轻?假如以帝国利益为重,伽蓝就必然要借助司马氏的力量,如此皇帝赢得这场博弈的胜利,司马氏获利,而伽蓝利益受损。假如以司马氏利益为重,伽蓝认祖归宗,随即必然演变为帝国利益为重,受损失的还是伽蓝。假如以个人利益为重,伽蓝暂时就不能认祖归宗,如此一来就借助不到司马氏的力量,而帝国利益必然受损,杨玄感在这场风暴中或许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薛德音之所以说出这番话,不是站在伽蓝的立场,以伽蓝利益为重,而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以他自己的利益为重。他目前最为迫切的问题是,他已经与杨玄感决裂,一旦杨玄感赢了,他就玩完了,所以他当然希望皇帝赢。皇帝赢了之后,假如伽蓝被赶回西北,他必然受到连累。试想中枢里有御史大夫裴蕴,中央有大量同情杨玄感或者杨玄感的亲朋好,薛德音的下场可能比他父亲更惨,所以薛德音不惜代价也要确保伽蓝的利益。伽蓝获利了,他才能获利,才能重归朝堂并伺机为自己大人报仇雪恨,昭雪沉冤。

    伽蓝暗自冷笑。人和狼在本质并没有区别,狼为了猎物要自相残杀,人也一样,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山东鸿儒刘炫、陇西李氏的李建成、河内司马氏的司马同宪、洛阳白马寺的明概座,甚至关中苏氏的苏合香,包括坐在自己眼前的薛德音,都在为了各自、各家族和各贵族集团的利益,争夺自己这个猎物。猎物的命运是什么?当然是他人嘴中的食物,如果猎物不能杀出重围,死了后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现在,伽蓝理解了母亲,知道母亲为什么让自己发誓不要踏入中土了。这中土这片森林里,生存环境之恶劣,生存法则之残酷,远甚于蛮荒西土。

    母亲,你放心,儿一定活下去,一定会带着兄弟们重返西土。

    “先生能否告诉某,温城司马氏,谁说了算?是高老夫人,还是其他人?”

    薛德音略感惊讶地望着伽蓝,眼里更是悄悄掠过一丝喜色。伽蓝果然厉害,一眼便看到了关键之处。

    “温城司马氏,自永嘉之乱后便分崩离析,或衣冠南渡,或远走蛮荒。今日温城司马氏,出自南阳王司马模一脉。司马模死于永嘉之乱,其子司马保出奔凉州,徙居姑臧。鲜卑拓跋氏统一大河流域,征服西北后,司马氏被迫迁至代北云中。”

    司马子如就是在代北长大,并与高欢等代北豪杰结交。六镇大起义,代北陷入混战,司马子如和哥哥司马纂遂举家南迁秀容川,投奔了尔朱荣,为尔朱荣出谋划策。尔朱荣击败葛荣等起义军领袖,结束了内战之后,发动了河阴之变,屠杀了元氏皇族和公卿百官,独揽权柄。时司马纂病逝,司马子如举家南迁温城,重归故里,温城司马氏随即再度崛起。

    司马子如病逝,司马消难远走关西,这一脉迅速衰落,温城司马氏随即由司马纂的子孙倾力支撑。司马纂的子孙都在山东高齐任职。高齐败亡后,又在帝国任职,尤其司马同游、司马同回和司马同宪兄弟,更深得先帝的欣赏和器重,开皇中期甚至同在中枢任职,权势显赫。

    反观司马消难一支,本在宇文氏的北周权势倾天,但在先帝受禅之前却举兵反叛,被先帝击败之后,不得以远逃江左。江左覆灭,天下一统,司马消难及其子孙的命运可想而知,就算先帝饶恕了他的“罪责”,善待他的子孙,但又能给予多少信任?给予多少权利?

    所以在整个开皇年间,司马纂的子孙后代继续掌控着温城司马氏。但到了先帝晚年,司马氏先是受太子一案连累,接着在先帝驾崩、今继位后,又受汉王杨谅叛乱一案的连累,再加政治的保守立场,可谓劫难连连,饱受打击。

    司马纂一脉因此衰落,而这一脉的衰落,也意味着整个温城司马氏的衰落。衰落了就要想办法重新崛起,于是司马纂和司马子如的后代们搁置了矛盾,再度携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身世显赫德、高望重的高夫人做为温城司马氏一面耀眼的“旗帜”,一个金碧辉煌的“门面”,重返河内温城。

    薛德音的七娘就是司马消难的小女儿,薛家和司马氏的关系非常亲近,所以很多司马氏的隐秘薛德音不好直说,只能含蓄告之。

    伽蓝一听就明白了,今日温城司马氏,司马纂一脉因为人丁兴旺,杰出之辈众多,实力很强,但若论威望,却比不司马子如一脉,姑且不说司马子如在山东遗留下来的众多门生故吏和附庸贵族这些宝贵的政治遗产,单以高老夫人前朝的皇族公主身份和高氏皇族在山东贵族中的份量,就足以让其掌控整个温城司马氏。

    司马同宪在家族中的地位非常高,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但司马同宪出自司马纂一脉,对他而言,最迫切的是如何让司马氏再度崛起,让自己这一脉再度掌控整个司马氏的命运,所以,他当然希望伽蓝认祖归宗,至于伽蓝本人,当然是用完了就扔到一边,难道还希望伽蓝乘势而起,继而让司马子如一脉掌控司马氏的未来?而高老夫人显然是更希望伽蓝能乘势而起,并承担其振兴整个司马氏和自己这一脉的重任,也就是说,高老夫人会更多的考虑伽蓝本人的利益。

    现在司马同宪匆匆而来,某种程度意味着司马氏家族内部的矛盾正在升级。如今司马氏既不是高老夫人说了算,也不是以司马同宪为首的司马纂一脉说了算,而是看双方妥协的结果,而妥协的前提是,在利益分配,双方是否都能满意。

    伽蓝的神色愈发冷肃,眼里阴戾之色越来越浓。忽然,他指着自己,问道,“先生,以你看,某是司马氏的血脉?”

    薛德音知道伽蓝的决断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司马氏的后裔。

    “过去不是,现在吗?”薛德音抚须而笑,语含双关,“可能是,可能不是。”

    伽蓝剑眉紧蹙。薛德音这话说得太圆滑了。

    薛德音继续说道,“将军是沙门护法,维护的是沙门利益,但沙门在事先没有告之将军的情况下,把将军身份的秘密透漏给了司马氏,用意何在?可曾想过这会伤害到将军本人?一旦陛下获悉将军身份的秘密由沙门揭开,而将军又是沙门护法,那么陛下是否会认为沙门主动介入了这场风暴?这对沙门有什么好处?”

    伽蓝微微颔首。不管明概座是怎么想的,此事都有不妥之处,假如自己走进了温城,承认了姓氏,对沙门的未来肯定没有丝毫好处。

    “司马老先生何在?”

    “在刘老先生帐中,很快便来拜会将军。”

    “请先生代为婉拒。”

    薛德音缓缓站起,问道,“何时去东都?”

    “刻不容缓,今夜起程。”

第一百九十三章 拒绝

    以司马氏与西北沙‘门’的关系,明概上座绝不会在这件事上玩什么玄虚‘阴’谋,再说明概上座提供的证据也非常详实和确凿,完全可以证明伽蓝是司马氏的血脉,但今日的伽蓝不但介入了帝国高层的政治斗争,还陷得非常深,直接影响到了司马氏的切身利益,所以司马氏不得不慎重,德高望重的司马同宪不得不亲自出面。

    但伽蓝未必清楚自己的身世,如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姓氏,以目前纷繁复杂的局面来说,他绝不会贸然认祖归宗,更不会走进司马氏的大‘门’;另外,假如伽蓝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痛恨自己的家族,甚至有报复的念头,他也不会认祖归宗;另外,假如他对当前形势的发展有清晰认知,他绝对忠诚于皇帝并不折不扣地完成皇帝‘交’付的使命,那么迫于形势的紧迫‘性’,他同样不会在这个时候搞什么认祖归宗,继而牵扯进更多利益纠葛,以致于让局势更‘混’‘乱’,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刘炫收授伽蓝为弟子,并以此名义公开寄身于伽蓝帐下,此事早已在山东文翰传开,其中玄机重重,山东世家望族和名士儒生们有各种猜测,所以司马氏在获悉明概上座传递的消息后,即便还没有查验核实各种证据,却已经相信了一半,因为刘炫老先生那一系列充满了玄机的举止便是一个明证。

    今日司马同宪拜会了老朋友刘炫,从另一个侧面验证了伽蓝的真实身份,而刘炫也从司马同宪的嘴里获悉了一些机密,然后与伽蓝、薛德音等人所透漏的讯息互相映照,于是诸多藏在‘迷’雾中的东西一一显‘露’。

    “楼观道,陇西李氏,独孤氏。”刘炫白眉抖动,脸上‘露’出嘲讽笑容,“西北沙‘门’突然传讯温城,陇西李氏和关中苏氏联袂而来,独孤震和独孤武都叔侄更是前后夹击,目标齐齐对准司马氏。好,好计谋。”

    “伽蓝在风口‘浪’尖上挣扎,岌岌可危。”司马同宪不动声‘色’地说道。

    “西北狼本就是一群刀尖上跳舞的锐士。”刘炫不以为然地摇摇手,“陛下和裴阁老既然把他们从大漠调到中原,当然有十分的把握。”

    “光伯兄,刀尖上跳舞,始终是命悬一线,徘徊于生死之间,处处被动。”司马同宪大有深意地看了刘炫一眼,继续说道,“若想逆转局势,首要之务便是掌握主动。”

    刘炫微微颔首,“杨玄感雄心勃勃,试图掀起一场风暴改天换地,但他妄自尊大,过度自信,始终以为自己掌控着主动,孰料却中了他人的‘奸’计,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这句话同样大有深意。司马同宪稍加沉‘吟’后,说道,“不论成败与否,这场风暴都是关陇人的自相残杀,皇帝固然威信扫地,中央威权也将‘荡’然无存,中土分崩离析之日就在眼前。”司马同宪手抚‘花’白长须,面‘露’深沉笑容,“自高齐败亡以来,二十多年了,山东人一直在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如今终于等到了。”

    司马同宪表明了立场,他需要刘炫的帮助,需要重振司马氏,需要伽蓝的回归。

    “某此行正是要去太史堂。”刘炫笑道,“今老夫人已获悉真相,你又亲自来迎,再加上东都局势危在旦夕,伽蓝根本没有选择,唯有回归太史堂以获得支持和帮助,但是……”

    刘炫停顿了下来。司马同宪抬头望去,神‘色’坚定,势在必得。既然自己亲自出面了,那此事就必须按照司马氏的想法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可曾考虑过伽蓝的得失?可曾考虑过西北狼和西北‘精’骑的生死?”

    司马同宪暗自嗤笑。既然回归家族了,当然以家族利益为重,个人利益当然要搁置一边,至于西北狼和西北‘精’骑的生死,根本就不在司马氏的考虑之列。

    刘炫看到司马同宪不屑一顾的表情,暗自叹息。

    的确,正常情况下,任何世家望族都不会考虑一群府兵的利益。在他们眼里,府兵和刀枪棍‘棒’没有本质上区别,都是武器,所以府兵的生死也就如同刀枪棍‘棒’的损毁,根本不值一提。然而,伽蓝戴着官奴的印记降临人世,以奴隶的身份长大,以累累功勋才换来一个平民身份,他除了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中蕴含着豪‘门’烙印,其他的包括他的思想都深深篆刻着贫贱的印记,事实上他就是一个贫贱者。所以,从整个司马氏家族来说,伽蓝不是他们的同类,是另类,是被排斥者,甚至可以说是家族的一种耻辱,一个长在家族脸上的难看的疤痕,如果不是伽蓝有着极大的利用价值,家族可能不会承认他,更不会公开接纳他。

    高老夫人没有派人来迎接,司马氏的司马子如一脉,也就是伽蓝的至亲一脉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与伽蓝至亲一脉有着姻亲关系的薛德音甚至在获悉司马同宪传递的讯息后都没有直接承认伽蓝的身份,相反,对伽蓝认祖归宗一事最积极的反倒是司马纂一脉,在司马氏中德高望重的司马同宪甚至还亲自出面,这里面的玄机就值得思量了。

    到底谁最希望伽蓝认祖归宗?西北沙‘门’?陇西李氏?楼观道?关中苏氏?抑或是司马氏的司马纂一脉?不言而喻嘛。

    刘炫寄身于伽蓝帐下,着眼的可不是眼前,而是将来。就如他在开皇年间劝谏先帝不要讨伐高句丽,在今上东征之前继续上书劝谏,都是着眼于长远利益。山东人的确要重新崛起,帝国的权利和财富的确要重新分配,但前提是中土统一,是用政治手段,而不是分裂中土,用暴力方式,用数百万乃至上千万生灵的死亡为代价。然而,刘炫的这些“仁义”思想早已与孔圣人一起,被世家望族们高高供起放在了圣坛上,这些人实际上早已变成了凶残的狼,为了吃饱自己的肚子,他们数百年来肆无忌惮地践踏着“仁义”,把残暴和无耻演绎得淋漓尽致。

    “认祖归宗才是逆转局势的唯一办法。”

    司马同宪明确表态,他考虑的只有利益。伽蓝认祖归宗了,其本人的利益最大化了,以伽蓝为中心暂时结盟的几大势力也全部获利,这是共赢之局,这是上上之策。

    刘炫没有说话,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他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表述清楚了,他希望司马同宪能站在伽蓝和西北人的立场上,慎重的、通盘的考虑此事,而不是纯粹地从自己的立场,想当然的,非常蛮横地拿出对策。要知道,假如伽蓝拒绝了,双方发生了‘激’烈冲突,最终不是共赢之局,而是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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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如刘炫所料,伽蓝拒绝了,甚至拒绝了与司马同宪的会面。

    这一消息迅速反馈到李建成,反馈到苏合香。无论是陇西李氏还是关中苏氏,都在密切关注着此事,但伽蓝的拒绝让他们始料不及,他们根本找不到伽蓝拒绝的理由。

    好在还有回旋余地。李建成马上找到了伽蓝。

    “某说过,某不姓司马。”

    “你不姓司马,难道姓阿史那?”李建成没好气地叱责道,“你和冯郎将的人马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五个旅,这点人马去东都干甚?寻死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难道不知道?”

    伽蓝冷笑,“如此说来,师兄早有预谋?”

    李建成的眼里掠过一丝恼‘色’,但面对伽蓝冰冷的眼神和咄咄杀气,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畏惧,勉强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你如果想保全自己的兄弟,想把他们平安带回西北,唯有一条路,那就是增涨自己的实力。”李建成抬起脚,用力跺着地面,“这里是河内,是司马氏的根基之地,你唯有借助司马氏的帮助,才能增涨自己的实力,才能在东都大战中尽可能让自己的兄弟们活下来。”

    伽蓝微微眯起眼睛,嘶哑的声音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某的确想活着把他们带回西北,但某等是府兵,府兵的天职就是杀敌卫国,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李建成怒极而笑,感觉太荒谬,这群野蛮人太愚蠢了,伽蓝更是愚不可及,不可理喻。

    伽蓝打‘乱’他的全盘谋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必须守住东都,而守住东都的前提是必须把杨玄感的所有援兵阻隔在东都之外,扼杀所有可能存在的威胁,比如河内司马氏,比如云集于黎阳的河北义军和河北饥民,这些都是潜在的威胁,这些力量如果结合在一起,与杨玄感形成内外夹击之势,东都还怎么守?

    “你不要阿苏了?你当真不知道阿苏来此寻你的目的?”

    李建成不想与伽蓝产生冲突,马上把苏合香搬了出来。

    “她被胁迫了。”伽蓝的声音更冷,杀气更浓。

    这些年扶风苏氏急剧衰落,在内想重新崛起,在外则不得不依附强悍的武功苏氏,此刻迁徙而回的苏合香在内外“夹击”下必然向家族利益低头,而这正是苏合香借助自己的“冷淡”向伽蓝传递的明确讯息,她被胁迫了。

    李建成还想再劝,却被伽蓝挥手打断,“休得再劝,连夜赶赴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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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变化

    李建成忿然而去。

    伽蓝的固执让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掌控主动,更无法掌控局势的发展,而失去主动则意味着失去更多利益,这是李建成无法接受的事。他要的是一把获利的刀,而不是为他人冲锋陷阵。

    李建成与冯翊、柴绍、唐祎紧急磋商。是否即刻返回东都,李建成做不了主,伽蓝也没有决定权,决定权在东都。从法定程序上来说,李建成必须拿到越王杨侗的命令才能带着西土朝贡使团返回东都,而伽蓝进京尤其需要征得越王杨侗的许可,否则便是严重违律,会受到严惩。但事急从权,目前局势下当然是一面急报东都,一边十万火急赶赴东都。以帝国发达的驿站系统,东都的命令肯定会在他们渡河之前送达手中,所以伽蓝的决策完全正确。

    然而,从关陇武川系和山东贵族集团的利益出发,他们都希望皇帝和杨玄感拼个两败俱伤,都希望这场风暴越猛烈越好,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在风暴过后获得最大利益,因此,此刻不论是李建成、柴绍,还是刘炫、司马同宪,都会想方设法掣肘伽蓝,延缓西北人赶赴东都的速度,让东都陷入更大危机。

    其理由非常充分。东都及其周边要冲有两三万京畿卫戍军,洛水北岸的宫城和皇城的防御更是固若磐石,就算杨玄感有大量“内应”,就算京畿卫戍军纷纷倒戈,但肯定还有一部分贵族官僚和军队忠诚于皇帝,而从皇帝早已‘洞’悉杨玄感的‘阴’谋并率先“动手”一事来看,皇帝肯定也做好了坚守东都的准备。综合分析,短期内东都应该能守住。退一步说,假如东都守不住,局势急骤恶化,以冯翊和伽蓝的这五个旅,投到东都战场上,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很明显,在杨玄感实力急剧膨胀的情况下,五百步骑在东都战场上连个小小的‘浪’‘花’都掀不起来。

    所以,正确的、稳妥的策略是,一边观察东都局势的发展,一边赶赴东都,同时稳定河内局势,集结河内军事力量,准备随时投入东都战场。

    “屯兵于河阳,与东都隔河相望,做出支援东都之态势,对杨玄感形成威胁。”李建成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只待西京的关西援军、齐鲁东莱的水师和涿郡的蓟燕军队赶到东都,战局即将逆转之时,某等便渡河攻击,如此一来,某等既确保了战场上的胜利,又拿下了支援东都的首功。”

    冯翊、柴绍和唐祎支持李建成的计策。

    =

    当冯翊把这一计策告诉伽蓝的时候,伽蓝勃然大怒。

    上午伽蓝与李建成商谈的时候,李建成拿出的就是这一计策,不过在伽蓝告诉他皇帝早已做好准备,西京、涿郡和东莱水师三路大军正在急赴东都途中,李建成便欣然接受了伽蓝即刻赶赴东都的计策。谁知到了下午,在伽蓝拒绝会见司马同宪之后,李建成马上翻脸,变卦了,而且理由充分。

    其实这些理由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没有赢得河内司马氏的支持,没有河内军事力量的支持,没有一个稳定的河内,就不能去东都。去了虽然未必就是送死,但因为实力太弱,影响不了大局,即便有功劳,那点功劳所带来的利益也微不足道。既然无利可图,去东都干什么?假如到了东都,东都却失陷了,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但无功,反而有过了?

    “孟辅兄也不同意即刻渡河?”

    冯翊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伽蓝,理由都告诉你了,在东都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仓促赶赴东都实为不智。另外,越王是否同意你赶赴东都?你奉旨护送西土朝贡使团,越王却命令你去支援东都,而且你手上只有三个旅,三个旅护送使团绰绰有余,但对镇戍东都却起不到多大作用,所以一旦越王命令你支援东都,便有僭越之嫌,容易遭人诟病,是大忌讳之事啊!”

    伽蓝暗自惊凛,心里对冯翊多了一分感‘激’。这件事自己的确莽撞了。官场‘波’云诡谲,‘门’道万千,稍不小心便会授人以柄,引来莫名祸事。以支援东都来说,事关重大,自己一个小小的禁军校尉,假如还像在西土时一样为所‘欲’为,后果肯定严重,随时都会召来杀身之祸。前段时间在河北“飞扬跋扈”,那是针对盗贼,还可以依照西土的老规矩来,但今日到了京畿周围,规矩改了,要严格遵循律法、遵循官场规则了,假如再不知收敛,不知进退,必陷万劫不复之地。

    事事掣肘,难上加难了。伽蓝叹了口气,冲着冯翊躬身致谢,感谢他直言不讳的告诫。

    “一个官奴出身的敦煌戍卒,和一个贵族出身的世家子弟,那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冯翊也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伽蓝的肩膀,“你既然是温城司马氏的血脉,为何拒不承认?就算有万般怨恨,有数不尽的委屈,但你身体里流淌着司马氏的血液,你能改变这一事实?百行孝为先。孝之至,莫大于尊亲。尊祖敬宗,这是最基本的孝道。伽蓝,你千万莫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和意气而毁了自己,毁了那些追随你的兄弟。”

    伽蓝苦笑,摇头,摊开双手,很无奈地说道,“某的姓氏,母亲从未说过,某的师父,还有诸如其他所有与某关系密切的长辈,都没有告诉过某,这是事实。突然间,明概师叔告诉司马氏,某是司马氏的子弟,而且拿出了证据,这是为甚?明概师叔为何不事先告诉某,而是先告诉了司马氏,这又是为甚?某在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承认自己是司马氏的血脉,其风险太大,假如错了呢?假如这是一个陷阱呢?”

    冯翊沉‘吟’不语。伽蓝的话听上去有些荒诞,试想明概上座在西北沙‘门’中何等身份?会拿这种事欺骗别人?司马氏又是何等贵族?会拿这种事羞辱自己?退一万步说,就算事后有证据证明伽蓝不是司马氏的血脉,司马氏也绝不会承认这个错误,只会将错就错,所以,伽蓝承认自己的姓氏,并走进太史堂,实际上没有任何风险。伽蓝之所以拒绝,肯定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

    伽蓝是秘军,常年出没于敌我阵营,挣扎在生死线上,除了他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这一点冯翊很清楚,但这并不能成为伽蓝拒绝走进太史堂的理由。

    “伽蓝,是不是……”冯翊抬手指天,暗示其是不是受到了来自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等人所加于的重压。

    伽蓝犹豫不定,踌躇着。

    冯翊的话告诉伽蓝一个事实,如果没有李建成的配合,没有河阳都尉独孤武都的首肯,没有河内贵族官僚的帮助,西北人不要说赶赴东都了,恐怕连大河都无法渡越。假如西北人一意孤行,既得不到东都的支持,又‘激’怒了陇西李氏、独孤氏和河内司马氏,必然会陷入各方势力的“包围”,搞得不好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瞬间伽蓝产生了一个念头,从延津关渡河,跟在杨玄感后面,但随即又否决了。荥阳及其周边的河南诸郡基本上都是杨玄感的支持者,进入荥阳必然九死一生。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向李建成和河内司马氏妥协了。

    伽蓝缓缓点头,肯定了冯翊的推测。

    冯翊暗自吃惊。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为何阻止伽蓝回归太史堂?难道……是有意试探司马氏在这场风暴中所采取的立场?或者,风暴过后,皇帝在重创了关陇贵族集团后,反手就要打击山东贵族集团,以彻底铲除山东贵族集团对帝国的巨大威胁?

    山东贵族集团的势力非常庞大,这一点在帝国统一后表现得尤其明显。在最近十几年里,从开皇末期到现在,关陇贵族集团与山东贵族集团之间的斗争愈演愈烈,而自今上继位,江左贵族集团崛起后,江左人又给山东贵族集团以有力支援,导致矛盾骤然‘激’化,最终演变成了这场风暴。

    假如皇帝赢得了这场政治博弈,关陇人固然遭到打击,山东人又岂能独善其身?而置身于风暴中心的河内司马氏首当其冲,它在这场风暴中的选择,将直接决定司马氏的未来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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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翊当即把这一讯息转告了李建成。

    冯翊与伽蓝的特殊关系,使得他赢得了伽蓝一定程度的信任,而这种信任使得他成为西北人和其他势力之间的唯一斡旋者。

    李建成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关键,当即寻到了司马同宪。

    “如果伽蓝的所作所为,均来自陛下和裴阁老的授意,那么……”

    李建成这话只说了一半,他也只需要说一半,以司马同宪的智慧,根本不需要李建成的提醒。假如伽蓝的所作所为均是严格遵从皇帝和裴世矩的命令,那么很简单,皇帝在考验司马氏,假如司马氏在伽蓝拒绝走进太史堂的情况下,依旧给予伽蓝全力帮助,实际上就是在帮助皇帝,而帮助皇帝所获得的利益难以估量。

    此时此刻,是把家族的利益摆在第一位,还是把帝国的利益摆在第一位?

    黄昏时分,司马同宪找到薛德音,再不提认祖归宗一事,“如果伽蓝将军需要司马氏的帮助,司马氏必定全力以赴。”随即日夜兼程返转温城,与高老夫人等族中长者具体商议相关策略。

    =

    当夜,禁军龙卫高举火把,沿着白沟急速西进。

    白沟渠道上,灯光如星,百舸竞流,李建成带着西土朝贡师团逆水而行,回转东都。

    六月初十日午时,伽蓝率禁军龙卫抵达武陟城。

    武陟城座落于沁水和白沟相‘交’之处,也是永济渠的起始点。此处距离大河二十里,距离温城五十里。

    禁军在城外扎营,等待李建成与西土朝贡使团的船队赶来会合。

    薛德音带着姜九等人渡过沁水,火速赶赴温城拜会高老夫人,与家人团聚。

    武陟县官员出城拜会了宋正本、伽蓝等巡察使团和禁军军官。

    一个时辰后,刘炫带着一群弟子,也渡过沁水,赶赴温城。

    黄昏时分,司马同宪与薛德音一起出现在禁军军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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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秘密

    这次伽蓝没有理由将人拒之‘门’外了。

    昨夜东都传来讯息,他们已经证实杨玄感谋反,越王杨侗对第一个向东都报警的唐祎大加赞赏,并肯定了冯翊、李建成和唐祎率军坚守临清关的功劳。另东都考虑到黎阳已经陷于叛军之手,永济渠水道中断,西土朝贡师团北上无望,而东都与杨玄感的‘激’战即将展开,东都也不安全,所以越王杨侗命令李建成率西土朝贡师团急速撤到河阳,冯翊继续承担护卫之责。

    有关治书‘侍’御史游元和巡察使团的事情,也在宋正本抵达临清关之后急报东都,但东都显然不敢僭越,对游元之死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命令伽蓝护卫巡察使团暂驻河阳,并辅佐冯翊一起保护西土朝贡师团,其余诸般事宜,皆等皇帝圣旨。

    如此一来,伽蓝火速赶赴东都的意图落空了,不得不转而依从李建成的策略,先暂驻河内,并想方设法集结河内的军事力量,以便随时渡河支援东都,而要想集结河内军事力量,就必须取得河内司马氏的支持。

    伽蓝在焦虑、担忧和失望之余,也从不切实际的理想中清醒过来。

    以最快速度赶赴东都,在东都战场上建功,这个想法现在看来太幼稚了,太自以为是了。

    这里是中土腹地,是帝国的心脏所在,一举一动都要遵从律法,稍有逾越便会带来灭顶之祸;这里是帝国权力的核心,是贵族官僚云集之地,像自己这种出身卑贱完全靠累累军功而升迁至从五品的武官,实在是微不足道。在西土,一个从五品的武官,在自己的镇戍之地,拥有生杀予夺之权,但在中土,在京城和京畿一带,一个从五品的武官根本不算什么,假如出身又非常卑微,那必然被踩在尊贵者的脚下,时刻都有“覆灭”之危,只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挣扎在弱‘肉’强食的官场上。

    距离京都越近,这种危机感就越强烈,伽蓝如此,西北勇士们也是一样,心中的惶恐与日俱增。像伽蓝这样的西北军‘精’英,老狼府秘军,在西土可谓实力强悍,但到了中土,尤其到了京都,充其量就是一个西北戍卒,一介武夫,一把锋利的刀而已。从东都对伽蓝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京城的权贵们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假如不是畏惧于皇帝的威权,仅凭游元被杀一事,就足以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太大了,面对残酷的事实,伽蓝的头脑逐渐清醒,身体里的热血逐渐冷却,就连最后一丝冲动一丝希望也消弭于无形。自己在西土是名闻遐迩的金狼头,是个传说,但在这里最多就是个野蛮强横的锐士,一个普通军官而已。回想自己决定踏入中土的宏图大愿是拯救帝国,拯救苍生,当真是幼稚得可笑,以自己卑微的身份,微不足道的实力,拿什么去拯救帝国?拯救苍生?

    在西北,自己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借力打力,游刃有余;在河北,自己借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之势,狐假虎威,利用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从中渔利,也算完成了使命;但到了这里,还尚未进入东都,距离帝国的权力中心还有三百余里的时候,帝国中央的威权就如巍峨高山般矗立于眼前,其扑面而至的威压让人窒息,让人恐惧,让人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此刻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的这张大“虎皮”已经不好使了,自己不但无法披着虎皮去吓唬人了,就连狐假虎威的可能‘性’都没有。这里云集了帝国最有权势的贵族和官僚,这里有成群结队的狮子和老虎,自己这头来自西北的孤狼再也没有张狂的本钱了。

    =

    司马同宪再一次出现在禁军军营里,不是给伽蓝面子,也不是给高夫人面子,更不是给司马子如一脉的面子,而是为了司马氏的利益。

    司马子如一脉本来人丁兴旺权势显赫,但随着司马消难西走关中,这一脉首先在高齐衰落,接着司马消难又南奔江左,这一脉在新帝国中继续衰落。司马消难的子‘女’中,高夫人所生的三子二‘女’是嫡出,如今三子皆亡,而孙子一辈中,唯有司马德戡比较突出,此人最为落魄之际曾在长安街头以杀猪为生,后从军征伐,累功迁至骁果军武贲郎将。目前司马子如一脉,便是由司马德戡独挑大梁,勉强支撑。

    现在司马消难一脉突然冒出一个新人,而且还是长房唯一的后裔,即便他是庶出,但只要他才智出众,潜力巨大,也必定会成为家族着重培养的对象。然而,出乎司马氏的意外,伽蓝竟然拒绝承认自己的姓氏。好在伽蓝有足够的理由,没有让司马氏陷入尴尬和羞恼之中,只是,从陇西李氏、关中苏氏、西北沙‘门’以及赵郡李氏、冀城刘氏等各方汇聚的讯息来看,首先伽蓝肯定是司马氏血脉,这一点绝对无误,其次,伽蓝肯定负有皇帝所托付的秘密使命,而且伽蓝肯定知道这场风暴的诸多机密,而这正是各方从中获利的关键所在,所以,司马氏最后拿出的策略是,为了从这场风暴中获取最大利益,重振司马氏,必须牢牢掌控主动,为此,可以向伽蓝做出让步。

    既然伽蓝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暂时没有承认自己姓氏的意愿,司马氏也没有必要苦苦相‘逼’,倒不如先行核实一些证据,而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掌握在裴世矩和薛世雄手上,假如这两位当朝权贵给予证明,伽蓝不但可以风风光光回家,司马氏也能因此与裴世矩和薛世雄建立起较为密切的关系,这对司马氏的重新崛起有百利而无一害。

    眼光一旦放长远了,策略也就不一样了。高老夫人为此不得不强行按捺下急迫见到孙子的心情,而司马同宪也不得不改变心态,把伽蓝放在了更高的位置上。

    偏偏伽蓝迫于当前危局,也改变了态度,率先赶到薛德音的帐中,执子侄礼,恭敬拜见司马同宪,并把上次的婉拒解释为形势所需。

    “滞留临清关对西土朝贡师团的安全非常不利。”伽蓝诚恳说道,“西土朝贡使团一旦遇到意外,必将影响整个西北局势,而西北局势紧张了,必将影响到整个中土局势。当年伊吾道之变,背后就有杨玄感的黑手,可见其早有利用西北局势来夹击陛下的预谋。此次杨玄感叛‘乱’,必然要对西土朝贡使团下手,以便挑起帝国与突厥诸虏的战争,继而把陛下推进腹背受敌的困境。”

    司马同宪暗自吃惊。如伽蓝所言,假如西土朝贡使团到了黎阳,被杨玄感所挟持,后果严重。好在西土朝贡刚刚到了临清关,杨玄感就在黎阳举旗谋反了,但杨玄感谋反的时机并不好,最理想的时间应该是六月底或者七月初。杨玄感为何提前谋反?这与游元的死有直接关系。游元一死,关陇人和山东人矛盾‘激’化,杨玄感别无选择,只有提前谋反。那么,杨玄感为何要杀游元?游元到底因何而死?

    司马同宪蓦然想到一个可能,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惊骇。这是‘阴’谋,皇帝的‘阴’谋,而执行者就是伽蓝,是伽蓝杀死了游元。皇帝唯有迫使杨玄感提前谋反,才能占据优势,才能掌控大局。

    “游治书之死……?”司马同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伽蓝望着司马同宪,面带浅笑,目‘露’深意,轻轻颔首。

    一切尽在不言中。司马同宪骤然窒闷,背心处更是冒出冷汗,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很明显,伽蓝借助西土朝贡师团安全一事,向司马同宪透漏了一个有关这场政治博弈中的核心机密。

    伽蓝杀死了游元,嫁祸于杨玄感,迫使杨玄感提前谋反,此功之大,难以估量,而真正的知情者,唯有皇帝和裴世矩等寥寥数人,由此可见皇帝对伽蓝的器重和信任。风暴平息后,论功行赏,伽蓝必居首功,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司马氏岂能错过这样的家族‘精’英?

    现在伽蓝的功勋已经有了,是不是赶赴东都战场建立更大功勋,其实对他来说无所谓。

    伽蓝是西北军的秘兵,皇帝把以他为首的西北狼调到中土,秘密对付杨玄感,可谓知人善任,更是出奇制胜的绝妙好计。伽蓝实际上最擅长的就是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让他到东都战场上与杨玄感的叛军正面作战,未免太难为他了,毕竟他的官职小,实力弱,正面作战没有胜算,难以建功,即便建功了,但因为其出身卑贱,所获取的利益也非常有限,再说皇帝也不可能无节制的给他升官加爵。所以,此刻伽蓝向司马氏透漏这一重大机密,无非是以此来换取司马氏的信任,赢得司马氏的一个盟约,某种程度上是帮助司马氏在这场风暴中获取最大利益。当然,伽蓝也能从中获利,只不过他得到的利益非常有限,他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证明自己有卓越才能,而这正是伽蓝需要的,伽蓝需要以此来赢得皇帝的器重,委其以重任,这样他才能握有权力,才能利用手中的权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司马同宪久久不语。

    这件事给了他很大冲击。虽然杨玄感诛杀游元一事充满了众多玄机,但他的的确确没有想到游元死于伽蓝之手,死于皇帝的‘阴’谋。既然皇帝早有谋算,而且伽蓝帮助皇帝完成了布局,那么杨玄感还有多大胜算?司马氏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还需要思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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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定要渡河

    司马同宪迅速冷静下来,把最近几个月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和伽蓝这支禁军龙卫的动向联系起来,重新思考其中所蕴含的未知秘密。

    很显然,皇帝在东征之际突然派出治书‘侍’御史游元到黎阳督察粮草运输和巡视永济渠水道,以及伽蓝在河北所掀起来的戡‘乱’高‘潮’,还有他带着几十万河北饥民就食黎阳仓,实际上都是皇帝故意放出来的“烟雾”,目的是吸引以杨玄感为首的叛党、以独孤震为首的关陇籍河北大员,还有以赵郡李氏、博陵和清河崔氏为首的河北世家的注意力,掩护伽蓝这支西北秘军在最关键一刻,砍下游元的头颅,迫使杨玄感不得不提前举旗谋反。

    现在杨玄感的同党中,直接关系到谋反成败的左候卫将军李子雄已经完蛋,西北军统帅、弘化留守元弘嗣十有八九在劫难逃,至于中枢的斛斯政等叛逆估计也是旦夕不保,皇帝已经掌控大局,就算杨玄感拿下了东都,也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当然,变数还是存在的,假如杨玄感与关陇贵族集团的中立派,还有山东贵族集团,在利益上达成妥协,关西、中原与河南河北形成合力,共同反对皇帝和追随他的改革派势力,那么形势必然逆转,最终失败的肯定是皇帝。

    所以,皇帝需要守住东都,只要守住了东都,他就赢得了时间,赢得了主动,就能保住现有优势,并把优势迅速扩大,最重要的是,他能在最短时间内消灭杨玄感,而这直接关系到皇帝能否把这场风暴对帝国的危害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假如东都失守,就算皇帝依旧占据优势,但击败杨玄感的时间必然会无限期拖延,这势必让帝国付出惨重代价,而这是皇帝无法接受的。

    对司马氏来说,机会存在,机遇难得,但问题是,假如东都形势一边倒,东都贵族官僚和卫戍军,京畿及其周边郡县都倒向杨玄感,甚至连关西都倒向杨玄感,那司马氏必定一头栽倒,全军覆没。

    这个风险是否值得冒?司马氏是否应该持谨慎态度,与山东贵族集团、关陇武川系保持一致,在这场风暴的初期持观望立场,以确保安全?但是,司马氏一旦实施保守策略,也就失去了这次难得的崛起机遇。

    司马同宪踌躇不安。帮助伽蓝等于帮助皇帝,但从司马氏自身利益来说,这个帮助是建立在可以确保自身利益的基础上,也就是与关陇武川系和山东贵族集团保持一致,暂时观望,待形势明朗了再出手,但伽蓝不是这么想的,他透漏机密的目的,显然是希望得到司马氏的倾力帮助,让军队以最快速度渡河赶赴东都,帮助越王杨侗守住东都。

    东都守住了,伽蓝固然有功,但主要功绩是司马氏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河内的力量大部分控制在司马氏手上,假若伽蓝没有得到司马氏的帮助,就算渡河了,也无法与杨玄感作战,因为粟帛、武器、力役等等,都需要河内提供,都需要司马氏的鼎力支持。

    司马氏是否行险一搏?

    “你打算去东都?”

    伽蓝点头。

    “没有东都的命令,你不能渡河。”司马同宪面‘露’迟疑之‘色’,“难道,你有陛下的密诏?”

    “延津距离东都四百余里。杨玄感的军队于初八日上午全部渡河南下,其选锋军日夜兼程,今日应该过了虎牢,明日便会攻打洛口仓,兵临黑石关。黑石关距离东都一百余里,一切顺利的话,两天后,也就是十二日,杨玄感便能杀到东都城下。”

    司马同宪神情凝重,缓缓颔首,同意伽蓝的分析。

    杨玄感既然为了今日谋算了数年之久,当然做足了准备,不要说荥阳郡,恐怕连京畿要冲都被其同党所控,杨玄感这一路上必定势如破竹,挡者披靡。

    实际上杨玄感假如攻陷了临清关,司马氏也不会举兵阻击。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世家大贵族在事关家族兴亡的危急时刻,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忠诚和大义而赔上整个家族,最多也就是保持默契,你不打我,我也不会阻碍你,待你控制了大局,我便支持你,但你打败了,那对不起,我便落井下石,狠狠地踩上几脚,吃不到‘肉’也要喝上几口汤。

    河洛世家本来就是杨玄感的支持者,而京畿及其周边的河南郡县基本上控制在这些人手上,杨玄感登高一呼,响者必定云集,可以想像,杨玄感的实力将急剧膨胀,数日内聚集十万人以上的军队不成问题,东都的确是危在旦夕。

    “只要叛军过了虎牢,兵临黑石关,东都形势便基本明朗,所有支持杨玄感的贵族官僚和军队都会背叛皇帝,东都岌岌可危。所以,依某的估猜,明天晚上或者更迟一些,越王便会急召各地军队支援东都。”

    “某的打算是,两天后,军队抵达河阳,然后由河阳渡河,在邙山和金墉城之间布阵,与东都形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死守东都。”

    伽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着司马同宪,等待他的答复。

    司马同宪思索着,犹豫着,良久方开口问道,“你要多少人?”

    “某一旦渡河,李建成肯定会紧随其后,冯翊也不会落下,这样便有七百步骑。”伽蓝说道,“至于河内地方军就不要指望了,他们都去了辽东战场,河阳都尉独孤武都实际上无兵可用,所能做的也就是守住河阳城,确保大河水道畅通。另外就是河内各地的军坊、宗团和乡团,这些力量全部控制在各地豪望手上。”

    伽蓝冲着司马同宪微微躬身,不再说话。

    司马同宪面‘露’难‘色’,半晌无语。

    伽蓝的意思很明确,你能给我多少人,我就要多少人,多多益善。这些力量是司马氏赖以控制河内的基础力量,假如把这些力量全部投到东都战场上,司马氏等于赌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这绝无可能。每个家族内部都有矛盾,有争斗,每一房每一支也有自己不同的利益诉求,姑且不说司马氏是否愿意出人出力,即便是伽蓝的这个“求助”,也难以赢得司马氏各房各支的支持。有付出才有回报,现在连回报的影子都看不到,司马氏怎会付出?

    “一定要渡河?”司马同宪问道,“如果杨玄感拥兵十万,东都又能坚守几天?东都若失,杨玄感必定剑指关西。打关西就要拿下河内,而河内在东都和黎阳的夹击下,根本守不住。”

    司马同宪的分析没有错误,虽然东都坚固,但杨玄感的内应太多了,尤其在杨玄感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临阵倒戈的必定如过江之鲫,就算皇帝谋算好了一切,也无法保证那些忠诚于他的人都不会背叛,都愿意为他而死。

    伽蓝笑笑,表情很淡漠。他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事实摆在那里,杨玄感实力太强,而河内实力太弱,并且还有来自黎阳方面的威胁,你让司马氏为了皇帝而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这显然不现实,唯一可以指望的,也就是司马氏不要在关键时刻背后下刀子。

    司马同宪匆忙返回温城,再与族中长者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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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冯翊、李建成率西土朝贡使团抵达武陟。

    伽蓝把东都传来的命令和相关讯息一一告之,并与两人详细分析了形势,推衍了东都战局的发展,“陛下绝不会让东都失陷,必定有万全之策,若想建功,唯有渡河作战。”

    伽蓝不想待在河阳眼睁睁地错失建功的机会,他需要功勋,尤其在司马氏决定帮助他之后,他就再无顾忌了。司马氏不给人没有关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稳定的后方,一个可以给他持续提供粮草武器的后方,而一旦形势明朗了,司马氏必定倾力相助,如此则功勋可得。

    李建成当然要功勋,但前提是,必须赢得司马氏的支持,否则根本承受不起司马氏的背后一击。而要赢得司马氏的支持,伽蓝就必须回归太史堂,这是最可靠最稳妥的策略,但伽蓝从自身利益考虑,坚决拒绝了。李建成无奈,只好待在河阳,他可不想葬身大河喂了鱼。

    “司马氏答应出手相助了?”李建成直截了当地问道,“温城愿意给予多少帮助?”

    “只要河内保持稳定,并持续提供粮草武器即可。”

    司马氏及其附属豪望有义仓,有各类作坊,有车船,有大量仆役,更重要的是,司马氏可以影响河内各级官员。东都征召命令下达后,河内的贵族官僚们只要携手合作,以河内力量,足以保证一个鹰扬府上千人的军队长期作战的需要。

    “军队不足千人,渡河作战,无异以卵击石。”冯翊断然反对。

    “必须渡河,必须支援东都,即便不战,也要做出一个攻击态势。”伽蓝的口气不容置疑,“如果不渡河,隔河观望,那便是罪责。”

    李建成和冯翊互相看了一眼,当即明白了伽蓝的心思。这个河是必须要渡的,渡河就有功勋,而渡河之后是否与杨玄感作战,那是另外一回事。

    “先去河阳。”李建成说道,“待你与温城谈妥,后方无虞,某等便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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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过温城

    六月十一日晨,伽蓝率军渡过沁水,继续西进。李建成与冯翊则率西土朝贡师团进入大河,溯流而上,直奔河阳。

    午时左右,禁军龙卫抵达温城。

    温城官员早已候在城外。暂时寄居于温城的薛家老小也出城相迎。此次薛家能够从突伦川安全返回故土,完全倚仗伽蓝和他那帮兄弟袍泽们的保护。本以为彼此再无相见之期,谁料仅仅过了几个月竟再度重逢。薛家老小感‘激’之余,更是喜不自胜,只是限于目前困窘现状,虽有心报答,却无条件。

    伽蓝和宋正本一起,先是见过了温城官员,然后便去见了薛家的七夫人司马令虞。

    或许是因为‘挺’过了劫难,回家了,司马令虞一扫悲郁颓丧之气,‘精’神焕发,雍容华贵,只是,在她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背后,却难掩其强行压抑的愤怒和失望。

    有关伽蓝的事,最早便是由司马令虞传到温城。高老夫人高度重视,马上向西北沙‘门’求证,而求证的对象就是洛阳白马寺寺主明概上座。西北沙‘门’没有隐瞒,明概上座不但亲口证实了伽蓝的身份,还把秘藏多年的有关伽蓝身世的证据送到了温城。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司马令虞出离愤怒。

    河内司马氏与皇族杨氏的恩怨源于司马消难与先帝的“战争”,而这场战争影响到了帝国的建立和中土的一统,所以,皇族杨氏对司马氏的遏制和打击一直延续至今。虽然在开皇中期,司马氏一度兴起,但随着前太子杨勇的废黜和今上的继位,以及‘激’进和保守两种政治理念的‘激’烈博弈,司马氏在决策上一次次与历史进程背道而驰,其衰落速度就如决堤之水,一泄如注,不可收拾。

    中土大世家大豪‘门’都是以经术传家,累世簪缨。也就是说,学问是第一,是基础,不但自家子孙要学识渊博,还要广授弟子‘门’生,不过发展却要靠做官,不但自家子孙要做官,弟子‘门’生要做官,还要拉帮结派。今日司马氏若想重新崛起,就必须做官,做大官,在中枢出任显职。

    如何才能进中枢?今上锐意改革,改革的对象就是既得利益的贵族集团,这与司马氏的政治理念相背离,所以司马氏进不了中枢,但帝国的国策一旦转为保守,保守派贵族官僚占了上风,那司马氏进入中枢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从这一立场出发,司马氏理所当然支持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派势力,但只要皇族杨氏存在,杨氏与司马氏之间的恩怨就必然成为司马氏发展的阻碍,因此,司马氏在这场风暴中肯定选择中立,冷眼旁观,甚至暗中推‘波’助澜,让皇帝和杨玄感打个两败俱伤,让弘农杨氏遭受沉重一击,更甚于让帝国就此走向分崩离析,让中土再一次走进群雄争霸的年代,改天换地其实更符合司马氏的利益需求。

    这种情况下,承认伽蓝的姓氏,让伽蓝回归太史堂,公开站在皇帝的一边,是否对司马氏有利?是否有助于司马氏的崛起?抑或,是不是要给司马氏带来无法预料的危机和灾祸?

    司马氏内部发生了‘激’烈争执,而此事又与司马子如一脉有直接关系,所以高老夫人不便发表意见。好在司马氏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还是对伽蓝敞开了大‘门’,但伽蓝却一眼看穿了司马氏的“险恶用心”,断然拒绝,导致太史堂毫不犹豫地对其关上了大‘门’。关上大‘门’的原因,还有伽蓝的身世秘密,实际上只有太史堂的几位决策者知道,大部分司马氏的子弟都是一无所知。司马令虞已经出嫁,根本没有资格获悉太史堂的秘密,只是伽蓝一事源自于她,她又非常关心,高夫人这才透漏了一些,但正是因为这些一鳞半爪的讯息,让她误以为司马氏拒不承认伽蓝,于是既愤怒又失望。

    伽蓝见到司马令虞之后,关切地问起金城关分手之后的事。

    那天苏合香对伽蓝十分“冷淡”,寥寥数语而已。伽蓝能够理解,苏合香也是迫不得已,一则她不愿意“暴‘露’”,以免给苏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另外苏氏与各方势力之间利益纠葛太深,她身不由己,深陷其中,很多事说不清,还不如不说,所以苏合香不但没有在禁军龙卫现身,与伽蓝也就见了那么一面。

    司马令虞简要说了一下,主要是石蓬莱、雪儿和尉迟翩翩的消息,她知道伽蓝最关心的就是这几个人。石蓬莱在洛阳的丰都市有商铺、酒肆和旅邸,是洛阳几个有名的胡虏巨贾之一。现在雪儿和尉迟翩翩都在石蓬莱的身边,肯定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只是听说杨玄感谋反了,马上就要杀到东都,司马令虞非常担心他们的安全。兵荒马‘乱’的时候,贵族官僚都自身难保,更不要说那些毫无根基的胡虏巨贾了。

    “你要去东都?”司马令虞试探着问道。

    伽蓝微微颔首,神‘色’很坚定。

    司马令虞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柔声劝道,“这里是京都所在,京畿重地,不是西土,更不是突伦川,一举一动都须遵从上命,不得有任何忤逆,若将军还像过去一样任‘性’妄为,后果不堪设想。”

    伽蓝剑眉微蹙,对司马令虞的劝说似有不满。司马令虞却是不管,口气更为严肃地补充了一句,“你可以不为自己着想,但必须为你的兄弟袍泽谋条生路。他们矢志不渝地追随你,万里迢迢也无怨无悔,你必须报答他们。”

    伽蓝想了片刻,躬身致谢,“某别无选择,必须渡河。”

    司马令虞暗自叹息。当初在突伦川,在且末水,伽蓝为了拯救他们,无惧生死,今日他最为亲近的人身陷东都,危在旦夕,他岂会见死不救?大河,他是一定要渡的,哪怕粉身碎骨。

    “儿能为你做甚?”司马令虞眼圈泛红,低声问道。

    伽蓝摇头,躬身再谢,然后转身便走。

    “伽蓝……”司马令虞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伽蓝,一定要活着回来。”

    伽蓝脚步一顿,转身看了看神情悲凄的司马令虞,微微一笑,点点头,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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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氏没有出现,从司马令虞所表现出来的愤怒和失望来看,司马氏内部的争执非常‘激’烈,无论是高老夫人还是司马同宪等族中长者,都无法在司马氏内部形成统一策略,可见保守立场还是占了上风,大部分司马氏的子弟都不愿意也不敢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刘炫也没有出现,他的一个弟子传来口讯,他要在温城停留一段时间。很显然,刘炫试图说服司马氏帮助伽蓝,但因为当前形势瞬息万变,在杨玄感获得河洛贵族集团和河南本土势力的支持之后,东都陷落已成定局,这时候若想说服司马氏全力支持伽蓝进入东都战场,太难了。

    伽蓝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不愿意回归太史堂,在未来策略上又力主渡河作战,并且自始至终都要掌控主动,这导致他与司马氏之间的分歧不可弥合。

    禁军龙卫来得快,走得更快,半个时辰后,西北人便纵马驰骋,向河阳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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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一日,杨玄‘挺’攻占洛口仓,杨积善攻占黑石关。

    八月十二日,杨玄‘挺’、杨积善攻占偃师,随即兵分两路,杨玄‘挺’率军从白司马坂方向越过邙山,直杀金墉城,剑指东都的宫城和皇城;杨积善则沿着洛水南岸推进,直杀东都外郭。杨玄感、李子雄、李密则率主力紧随其后,急速向东都推进。

    越王杨侗下令,京畿及其附近郡县火速驰援东都,并十万火急向长安求援。

    东都留守樊子盖命令河南令达奚善意率五千府兵沿洛水推进,在汉王寺一带摆下阵势,迎战杨积善;又命令将作监、检校河南赞务裴弘策率八千府兵赶赴邙山白司马坂,迎战杨玄‘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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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日下午,伽蓝率禁军龙卫抵达河阳城。

    河阳都尉独孤武都亲自出府‘门’迎接,给足了伽蓝面子。

    没办法,杨玄感的攻击速度太快了,支持杨玄感的贵族官僚和军队也太多了,短短数日,东都便已岌岌可危,而河阳与东都不过一河之隔,杨玄感在攻打东都的同时便有可能攻打河阳,以便与黎阳东西夹击攻占河内。河内失陷,杨玄感便可把晋中、河南、河北连为一体,并可牢牢控制大河水道,进退无忧。独孤武都无兵可用,无法守住河阳城,更无力镇戍河内,这时候伽蓝带来一支三百骑的‘精’兵,对独孤武都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河阳都尉是正四品的武官职,独孤武都又是皇亲国戚,权势足够大了,可惜河阳都尉是地方军的官长,而伽蓝是禁军校尉,骁果龙卫又直接听命于备身府,双方没有任何隶属关系,所以独孤武都只能纡尊降贵,放低姿态,希望能赢得伽蓝的合作。

    然而,伽蓝一张嘴,便打破了独孤武都的幻想。

    “某要即可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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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九十八章 独孤武都

    独孤武都已经接到越王杨侗的命令,但他从武川系的立场出发,无意渡河,事实上他也没有条件渡河,他所统率的地方军都去了辽东战场,而河内的宗团和乡团都控制在地方豪望手上。独孤武都有自知之明,关陇人根本无法赢得山东人的支持,尤其在关陇人自相残杀之时,山东人理所当然要落井下石,河内的局势已经非常紧张,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叛‘乱’,这时候不要说支援东都了,连戍卫河内都做不到。

    所以,独孤武都极力阻挠伽蓝渡河。在他看来,西土朝贡使团的安全至关重要,如今东都岌岌可危,河内也是暗流涌动,禁军龙卫于情于理都应该留在河阳,一则保护西土朝贡使,二则震慑河内。

    “东都有两三万禁兵和府兵,还有大量地方军和军坊、乡团,实力非常强劲,再加上东都防御坚固,防御设施也非常齐备,可谓固若金汤。”

    独孤武都已经从李建成处获悉了伽蓝的真实身份,伽蓝若能留下,助其镇戍河内,必能得到司马氏的支持,如此河内无忧,这份功劳唾手可得,然而,伽蓝的反映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叛军是不是已经杀到东都城下?”伽蓝冷声问道。

    独孤武都诧异地看了伽蓝一眼,估猜东都可能也给禁军龙卫下达了支援命令,看样子蓄意欺瞒是不行了,于是故作凝重,很严肃地说道,“东都最新消息,叛军攻占了偃师,现正兵分两路,一路北渡洛水,试图从白司马坂方向越过邙山,直杀金墉城;一路沿着洛水南岸推进,直杀东都外郭。”

    偃师是东都外围最后一道防线,偃师失陷,东都直接面对叛军的攻击,形势已经恶劣到了极致。

    “虎牢、黑石都是险要关隘,为何不能迟滞叛军的攻击速度?京畿戍军到底有多少人马?”

    独孤武都摇头苦笑,“将军久经沙场,难道还估猜不到其中的原因?”

    “叛逆,都是叛逆。”伽蓝咬牙切齿,冷森森地问道,“东都内外,到底有多少叛逆?”

    独孤武都看到伽蓝那张杀气腾腾的脸,联想到有关西北狼的传说和禁军龙卫在河北的血腥杀戮,暗自惊凛。他是皇亲国戚,虽位高权重,功勋累累,但那些功勋是怎么来的,他自己清楚,与伽蓝这等常年奋战边陲,饱经血雨腥风的西北军锐士相比,双方的武力差距太大,若要上战场厮杀,实际上还得靠这些强悍的武夫锐士。

    仔细权衡一番之后,独孤武都还是改变了想法。这支西北‘精’骑是禁军,而伽蓝又忠诚于皇帝和裴世矩,他肯定要去东都战场,不论自己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把他留下来,既然如此,何必闹得不愉快?

    “杨素久居中枢,权势倾天,‘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独孤武都眉头深皱,叹息道,“东都内外到底有多少叛逆,可想而知了。”

    “东都戍军里,必定有忠心耿耿的将士。”伽蓝抱着一丝希望说道,“只要守住洛北的宫城和皇城,局势必然逆转。”

    独孤武都沉‘吟’稍许,说道,“据报,东都留守府已经下令,河南令达奚善意率五千‘精’兵在洛南汉王寺迎敌,将作监、检校河南赞务裴弘策率八千‘精’兵在邙山白司马坂迎战……”

    伽蓝马上领悟到了独孤武都的意思,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已经无力掌控当前局势。

    东都留守军迎战叛军,其统帅理所当然是十二府官长,不论是大将军、将军还是武贲郎将、武牙郎将,都有这个资格,但现在执掌大军的却是河南尹的副官长裴弘策和河南县令达奚善意,让两个行政官长做军队的统帅,负责平叛戡‘乱’,原因是什么?

    依照大业律,地方行政官长不再拥有统兵权,军政基本分开,互不干涉,当然,在特殊情况下可以灵活变通,比如地方上发生叛‘乱’,军队来不及镇压,地方官长可以临时征召乡勇进行战斗,但在京畿不存在这样的特殊情况,京畿始终有一支庞大的卫戍军,即便皇帝率军东征,京畿卫戍军的数量也不会削减,皇帝至少要在十二个大将军和二十四个将军里留下一部分自己非常信任的人卫戍京都,那么,这些将军现在在哪?为什么统帅军队的是两位行政官长?

    原因应该很简单,东都留守樊子盖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在留守军队纷纷倒戈的情况下,越王杨侗不得不依赖自己皇族后裔的超然身份,毅然拿下了留守府的统兵权,集军政权于一身,也唯有如此,裴弘策和达奚善意才有可能出任军队统帅。

    军队的将军们可以联手架空留守樊子盖,但对抗不了越王杨侗,然而,这些将军们岂肯拱手让出兵权?可以预见,接下来倒戈的将军会更多,而那些忠诚于皇帝的将军既不甘心失去兵权,也不愿意接受裴弘策和达奚善意的指挥,其极度消极的作战态度势必会把战局推向崩溃的深渊。

    东都大战必败无疑。

    独孤武都看得很清楚,对形势的判断也很准确。这时候伽蓝去东都战场,即便不死,也要背上战败的罪责,相反,留在河阳,不但‘性’命无忧,而且只要守住了河内,那就是一大功劳。两种对策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伽蓝霎那间也犹豫了,但一想到东都局势的未来发展和杨玄感的结局,伽蓝还是毫不犹豫地坚定了渡河的决心。

    迫于东都内外危机,迫于杨玄感摧枯拉朽般的强劲攻势,东都必须马上改变策略,集结全部戍军于城内,依靠坚固的防御,固守待援。这是上上之策,但东都显然低估了杨玄感的实力,或者说,东都的那些杨玄感的内应们,为了帮助杨玄感攻占东都,联手‘操’控了局势,留守府竟然命令卫戍军倾巢而出,与杨玄感正面抗衡,假如战败,东都士气必然低‘迷’,假如全军覆没,东都则必然陷入无兵可守的绝境,后果不堪设想。出城迎战是下下之策,这一策略如果不立即修改,东都绝对守不住。

    “某要即刻渡河。”伽蓝断然说道,“某要去白司马坂。”

    老官长裴弘策就在邙山,但他帐下的将军们可能都是杨玄感的同党,裴弘策危在旦夕。即便是为了拯救裴弘策,伽蓝也要火速渡河。

    独孤武都怒火上涌,脸‘色’非常难看,但他强自忍耐,不愿意与伽蓝撕破脸。

    伽蓝出自河内司马氏,而河内司马氏在这场风暴中将采取何种立场,不但直接关系到东都的存亡,更关系到河内的安危,一旦河内失陷,独孤武都就不是罪责大小的问题,而是能否活下去的问题。假如此刻伽蓝的决策源自温城,独孤武都就不得不仔细考虑其中的利弊得失了。

    “你一定要渡河?”独孤武都问道。

    伽蓝点头,不容置疑。

    “你是否清楚河内形势?”

    伽蓝微微皱眉。他已经估猜到河内空虚,无兵可守,但正因为无兵,河内局势才控制在司马氏手上,只要司马氏立场坚定,坚决站在皇帝这一边,那么河内就将给东都以有力支援。要知道河内一旦失陷或者倒戈,东都就是腹背受敌,反之,只要河内始终如一的支持东都,东都后背无忧,即便在生死悬一线的绝境下,其士气也不会崩溃,因为从北方支援而来的军队可以不经阻碍地抵达河内,其支援东都的速度将大大加快。

    “河内稳定,对温城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伽蓝含蓄说道,“但河内是否稳定,不在于温城的态度,而在于东都能否守住。东都失陷,就算温城态度坚决,但因无兵可守,河内也会瞬间易手。”

    独孤武都顿时松了一口气,频频点头,脸‘色’舒缓,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温城既授意将军渡河,某倒不便阻挡。”

    伽蓝躬身拜谢。

    独孤武都冲着站在一侧的长史轻轻挥手,“传令,备船,连夜渡河。”

    伽蓝再谢。独孤武都沉‘吟’稍许,问道,“将军可有其他疑难?”

    此刻向司马氏示好,显然有助于拉近双方的关系。这些年司马氏衰落迅速,无论是山东司马还是江左司马,在帝国贵族中都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有其表,而追究其原因,就是源自关陇人对山东人和江左人的遏制和打击,所以司马氏与独孤氏“距离”较远,与其他武川系贵族也没有太多的‘交’情,相反,利益冲突倒是颇为‘激’烈。今上继位后,锐意改革,做为朝堂中间派的武川系与倍受遏制和打击的山东贵族集团,因为在政治上有着部分相近的诉求,彼此都需要对方的帮助,以便共同对付相同的对手,所以紧张的关系有所改善,但因为两大贵族集团存在根本的矛盾,彼此间即便合作,也没有太多信任。就目前形势而言,不论是独孤氏还是陇西李氏,主动向司马氏示好,尽可能赢得司马氏的合作,是在这场风暴中逐利的上上之策。

    伽蓝也没有客气,拱手说道,“某需要人带路,此人不但需要熟悉京畿地形,还能代表将军打通各处关隘,以便某能以最快速度抵达战场。”

    独孤武都颔首答应,目光转向站在左右的僚属,扫了一圈后,目光停在一位三十多岁、白面长须、气质儒雅的属吏身上。此人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躬身请命。

    “这是都尉府的录事参军黄君汉。”

    独孤武都介绍了一下,并嘱咐黄君汉务必遵从伽蓝的命令。这群西北人骄恣枉法,血腥残暴,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落下把柄,身首异处,死了都无处伸冤。

    黄君汉?伽蓝望着这位中年人,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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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樊子盖胆敢杀某?

    西行、‘毛’宇轩由黄君汉带路,率先渡河,先行赶往白司马坂拜会裴弘策,并打探东都军情。

    伽蓝指挥禁军龙卫连夜渡河,务必抢在天亮之前与裴弘策会合。

    裴弘策首战即败,两个鹰扬郎将、两个鹰击郎将临阵倒戈,十二个团的府兵“倒”向了杨玄感,因事出突然,应对不及,大军在仓惶后撤的过程中,不得不丢弃了大量的武器辎重。

    十二日晚,裴弘策退守白司马坂,据险而守。杨玄‘挺’指挥大军连夜攻击。至子夜时分,战局再度逆转,一个武贲郎将、两个武牙郎将、三个鹰扬郎将、三个鹰击郎将“倒戈”,十八个团的兵力整体“倒”向杨玄感,双方实力骤然颠覆。裴弘策狼狈不堪,带着剩下的十个团急速后撤,所有武器辎重全部丢失。

    十三日丑时五刻,裴弘策撤到宝刹道场,也就是宝刹寺,击鼓整军,再摆战阵,但此刻士气已丧,军心已失,无力再战。依照军律,这时候撤回东都,不是脑袋搬家就是流配戍边,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一撸到底除名为民,所以对将士们来说,要么死战,要么投降,没有其他选择,至于逃亡,更是想都不用想,这里是东都所在,又是战‘乱’之际,往哪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死路一条。

    双方实力对比已经颠覆,战,肯定是死,逃,肯定也是死,那么只有投降,既然投降,那倒不如倒戈投奔了。可以预见,天亮之后,这支军队将不复存在。东都一旦失去了这支军队,洛水以北的宫城和皇城将直接处在叛军的攻击之下,东都旦夕不保。

    裴弘策束手无策,陷入绝望。就在此刻,东曹掾匆忙来报,河阳都尉府来人了。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手中无兵,守住河内的希望非常小,这时候突然派人来,肯定是河内出现了状况。难道临清关失陷,黎阳方面的叛军杀过来了?若是如此,东都腹背受敌,失陷已成定局。

    裴弘策越想越是悲观,略显单薄的身躯似乎不堪承受愈发伛偻,额头上的皱纹更深,脸‘色’晦暗无关,就连灰白的发须都似有一夜白头的迹象。

    帐帘掀起,紧随东曹掾之后,依次走进来三位全身甲胄的军官。裴弘策的眼睛骤然睁大,难以置信,跟着回颜作喜,晦暗而沉重的脸上竟然罕见地‘露’出一丝喜悦笑容。

    “末将参建明公!”

    西行和‘毛’宇轩非常‘激’动,单膝跪倒,齐齐参拜。

    “起来,快起来!”

    裴弘策举步上前,俯身相扶,神态颇为亲近。

    这一举动不禁让裴弘策的东曹掾大感惊讶,就连站在西行和‘毛’宇轩身后的黄君汉也是吃惊不已。

    黄君汉不知道这两个西北人的真实身份,一路行来,匆忙赶路,彼此没有什么‘交’流,其实也‘交’流不起来,双方言语不通,西北人尤其谨慎,冷冰冰的一言不发,但突然间,这两个彪形大汉竟与京畿首府的行政官长裴弘策相识,太出人意料了。黄君汉一时呆怔,但迅即清醒过来,给裴弘策恭敬施礼。

    裴弘策仿若不见,只顾搀扶两位老部下,无视黄君汉。

    黄君汉的眼里掠过一丝羞恼,退后两步,与裴弘策的东曹掾并肩而立。

    黄君汉出自河内望族。河内延津黄氏本堂在江夏,河内这一支是旁系,但在拓跋魏国兴起,历代为官宦,为山东豪族。至高齐时代,司马氏崛起,延津黄氏出于地域利益考虑,当然结盟于司马氏。不过帝国一统后,像延津黄氏这等三四流世家在山东贵族集团整体遭到遏制和打击的大背景下,族中子弟基本上没有出头之日。今日帝国政治风暴再起,关陇人自相残杀,山东人只要处置得当,必然获利。黄君汉当然也是窥利者之一,此刻看到这群西北人与裴弘策相识,好奇心大起,便有了一窥真相的念头。

    “伽蓝在哪?”

    裴弘策仔细打量了一下西行和‘毛’宇轩,看到两人依旧像过去一样彪悍,不禁频频点头,接着马上问到了伽蓝。伽蓝和这群西北狼的行踪早在几个月前裴弘策就从中枢获悉,前段时间西北人在河北掀起的戡‘乱’风暴也为其所关注,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帮老部下,竟然在自己危难之刻突然杀到。裴弘策的绝望情绪霎那间不翼而飞,这一刻他斗志盎然,信心百倍。当年西北狼在手,挡者披靡,凶狠的突厥人、铁勒人和吐谷浑人都被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狼奔豕突,杨玄感又算得了什么?

    “正在渡河。”西行恭敬说道,“伽蓝说服了独孤都尉,在河阳都尉府的帮助下,禁军龙卫正在连夜渡河,天亮之前务必抵达战场。”

    “请明公安心,西北狼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为明公守住东都。”‘毛’宇轩拱手为礼,豪气四‘射’。

    裴弘策用力拍拍‘毛’宇轩的肩膀,又拍拍西行的手臂,心情‘激’‘荡’,慷慨不已。关键时刻,还是同生共死的袍泽最可信赖。

    “来了多少人?”裴弘策问道,“一路行来,可有损伤?”

    “连伽蓝在内,当年的那群西北狼,凡是活着的,都来了。”西行报了一下人名,接着又把江成之的楼兰第一旅,布衣和江都候的天马戍卒,阿史那贺宝的紫云天沙盗,卢龙的魔鬼城马贼,还有从河西各地征募而来的马夫和杂役组成的辎重旅,大约四百余人的禁军龙卫的情况详细告知。

    伽蓝只有四个旅,虽然是马军,有相当的战斗力,但面对数万叛军,这点人马无异于杯水车薪。裴弘策眉头紧皱,神情再度沉重。

    ‘毛’宇轩‘欲’言又止,他想问一下战况,但刚才宝刹寺外的‘混’‘乱’已经说明了一切,裴弘策打了败仗,而且还是惨败,士气已经没有了,这时候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撤回金墉城坚守,或者干脆撤回洛阳城,继续留在这里阻御叛军,纯粹是自寻死路。

    裴弘策显然也想与老部下商量一下对策,他看了看那位东曹掾和黄君汉,轻轻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退出帐外。

    两人转身离开军帐。‘毛’宇轩马上站到了靠近帐帘的地方,以防意外。西行目‘露’疑‘色’,忐忑问道,“明公,现在连你的僚属都不能信任?”

    裴弘策苦笑,摇头。

    在帝国职官制度中,长史、司马、录事参军等重要吏员由中央直接委派,而诸如主薄、诸曹从事则一般由长官自己征辟。裴弘策在西域都尉府的时候,因为地域、职事都很特殊,所以大部分吏员僚属都由自己征辟,这样一来大权独揽,令行禁止,容易出成绩,但缺点是失去监督,容易与中央形成对抗。其他诸如像县令、防主这些中低级军政官员也是一样,大部分吏员僚属都由自己征辟,但到了太守、鹰扬府乃至中央府署、十二卫府这一中高级军政机构,大部分吏员僚属则由中央直接委派,这样便形成了权力制约,有利于中央集权。今上进一步改革官制,加大了中央直接委派官吏的权力,限制和削减了军政官员‘私’人征辟僚属的权力。像裴弘策这样从三品的中央直属机构将作监的官长和实际主掌京畿首府河南尹的行政长官,权力非常大,为了制约和监督这一权力,中央便进行分权,具体做法就是郡丞、长史、司马、东西曹掾这些吏员由中央直接委派。

    “两战之后,四十个团八千人,只剩下十个团两千人,其余的全部倒戈,背叛投敌。”裴弘策叹了口气,跟着咬牙切齿地诅咒道,“一帮十恶不赦的逆贼,挫骨扬灰亦不为过。”

    裴弘策既愤怒,又沮丧,好在在老部下面前,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和维护自己的颜面,实话实说,倒是让憋在心里的郁气得到了发泄。

    西行和‘毛’宇轩骇然相视,这怎么可能?京畿卫戍军都是关中和河洛子弟,都是绝对忠诚于皇帝的军队,怎么可能会背叛皇帝?如果这话不是出自裴弘策之口,两人根本不相信。试想距离京师万里之遥的边陲将士都忠诚于皇帝,忠诚于帝国,为了皇帝和帝国不惜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无怨无悔,那么京畿卫戍军又怎会背叛皇帝?边陲将士生存环境最恶劣,待遇最差,朝不保夕,但为了戍卫疆土,无不舍生忘死,而京畿卫戍军条件最好,待遇更是令人嫉妒,他们有什么理由背叛皇帝?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帝国?

    “大势已去,军心已失。”裴弘策手指帐外,黯然长叹,“明日再战,这十个团也会投敌而去,东都陷落已成定局。”

    “金墉城也守不住?”‘毛’宇轩吃惊地问道。

    “虎牢、黑石两关,洛口大仓,均是不战而降,你说金墉城能否守住?”裴弘策连连摇头,“目前看来,唯有宫城和皇城或许还能坚守几天,但外郭的陷落已不可挽回。外郭陷落,官员和将士们的亲眷为逆贼所控,你们说,宫城和皇城又能坚守几天?”

    “明公,听伽蓝说,皇帝早有谋划,长安和涿郡的军队正在飞速赶来,另外东莱水师也正在日夜兼程而来,估计……”

    裴弘策挥手打断了‘毛’宇轩的话,“现在局势已然失控,谁能胜出,靠得不是谋划,而是……”

    裴弘策没有说下去,也没有必要说,控制这场风暴如何演进的力量,不是武力,而是各贵族集团之间的博弈之力。

    西行和‘毛’宇轩当然明白裴弘策的意思,不过那个“战场”距离他们太过遥远,他们也没有资格和实力进入那个“战场”。在西北狼当中,唯一有资格介入那个“战场”的,唯有伽蓝。

    “明公,伽蓝让某带句话给你。”西行郑重说道,“就算明公全军覆没了,四十团全部投敌了,明公也不要返回宫城。”

    裴弘策神情凛然,目‘露’厉‘色’。

    “明公,伽蓝之所以让咱们先行赶来,就是要阻挡明公回城。”

    “为甚?”裴弘策问道。

    “伽蓝说,东都留守樊子盖就等着明公这颗人头立威了。”

    裴弘策两眼微眯,神‘色’狞狰,杀气喷涌而出。借汝人头一用?樊子盖胆敢杀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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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 上山了

    樊子盖是高齐旧臣,山东贵族集团的领袖级人物,现出任帝国的民部尚书,是当今帝国改革派势力的中坚力量,此次兼领东都留守主掌京畿及其周边郡县军事,由此可见皇帝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裴弘策出自河东裴氏,河东裴氏是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一员,因为历史和地域原因,裴氏子弟在关陇、山东和江左都是杰出之辈。帝国统一后,山东和江左的裴氏子弟纷纷回归本堂,但在利益诉求上各不相同,矛盾和冲突较大。比如裴世矩是山东高齐旧臣,代表着山东人的利益;裴蕴、裴南金是江左陈国旧臣,代表着江左人的利益;裴弘策、裴虔通则是根正苗红的关陇贵族集团成员。

    从关陇贵族集团内部来说,有汉姓和虏姓之分,而汉姓贵族以地域利益来划分,又有关中本土、河洛、河东和陇右等派系。河东系的主要世家望族就是裴、柳、薛三姓,而这三姓在当今朝堂上权势显赫,但家族内部的派系因为政治立场不同,也演化为保守派、改革派和中立派。

    裴弘策就是保守派,他是关陇贵族集团成员之一,是既得利益者,他当然要维护本集团的利益,所以就杨玄感谋反一事来说,他的态度很暧昧,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假如杨玄感成功了,他所中意的皇统继承人,理所当然是越王杨侗。

    这一刻的东都,不论是以裴弘策为首的保守派贵族,还是支持杨玄感的叛‘乱’贵族,实际上都想把越王杨侗推上皇帝的宝座,为此,双方很默契,关陇贵族联手帮助杨侗夺取了留守府的统兵权。

    东都留守樊子盖掌握统兵权,越王杨侗掌握发兵权,山东人和关陇人互为制约,如今越王杨侗拿到了统兵权,关陇人实际控制了东都,如此一来,樊子盖从山东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出发,也就有了诛杀裴弘策的充足理由和迫切需要。

    西行传伽蓝口讯,恳求裴弘策不要回城,表面上看是因为裴弘策不堪承受战败之罪,实际上是告诫裴弘策,目前东都复杂的政治形势对他非常不利,他一旦被樊子盖以战败之罪砍了脑袋,山东人势必会“压倒”关陇人,颠覆政局,掌控宫城和皇城,继而掌控整个东都局势,那么接下来,杨玄感若想拿下东都,就必须把秦王杨浩推上皇帝宝座,以符合山东人的利益需求,但关陇贵族显然不会答应,如此杨玄感便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东都一旦久攻不下,皇帝和平叛大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杨玄感必败无疑。

    杨玄感失败了,支持他的关陇贵族肯定要遭到清洗,山东人大获其利,蜂拥入朝,必然会逐渐控制权柄,那么将来必然会影响到皇统继承人的选择,也就是说,这场风暴过后,山东人将主宰帝国未来的命运。

    当前东都政局中,将作监、检校河南尹赞务裴弘策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他是京畿首府的副行政官长,其顶头上司就是越王杨侗。越王杨侗领河南尹,而河南尹这个京畿首府的行政长官特殊时期拥有军政大权,实际上越王杨侗就是通过这一职务及其职权来实现镇戍东都的重大使命,但杨侗年幼,他做河南尹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他的职权主要有裴弘策代理。也就是说,裴弘策在杨侗授权之后,便拥有了发兵权,如今又夺取了留守府的统兵权,整个东都以他的权力最大,他的决策直接关系到了东都的存亡。

    东都留守府虽然名义上还握有统兵权,奈何关陇人太强大,裴弘策又要不惜代价遏制山东人,以免山东人和杨玄感狼狈为‘奸’,联手攻陷东都,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亲自担任卫戍军统帅,率军出城迎战。

    但裴弘策战败了,这时候,假如樊子盖以此为理由,突然下手杀了裴弘策,取而代之,东都是个什么局面?很显然,在拿掉裴弘策这个最大障碍之后,樊子盖就代替了裴弘策,事实上成为东都第一权臣,山东人拿到了主动权,随即便在与杨玄感的谈判中也拿到了主动权,至此东都乃至帝国局势的发展就由山东人来控制了。

    裴弘策的背后是强大的河东贵族集团,还有以其为首的不支持杨玄感以暴力手段推翻皇帝和当权改革派的保守派势力,这股力量的存在,既影响到了杨玄感的谋划,也影响到了山东人的逐利大计,是樊子盖和杨玄感共同敌人,所以,裴弘策不死,谁死?

    这样想通了,再回头看,樊子盖“被迫”让出统兵权,由裴弘策带着卫戍军出城攻击叛军,怎么看都是一个陷阱,一个置裴弘策于死地陷阱,一个打算把这场风暴推向前所未有的猛烈之境的陷阱。

    裴弘策不是没有看到这一点,但在他看来,他所属的贵族集团,与以杨玄感为首的贵族集团,都是帝国的保守势力,利益诉求基本一致,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实现自身利益的手段不同,一个不用暴力,一个非要用暴力,所以裴弘策认为杨玄感还是需要他的“合作”,他不认为东都杨玄感的内应同党们会联手山东人置其于死地。关陇人和山东人是世代仇怨,而山东人必然要利用这场风暴浑水‘摸’鱼,‘乱’中取利,一旦局势被山东人所控制,其后果不堪设想。杨玄感及其同党尚不至于愚蠢到如此地步,在关键时刻,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他们理所当然会做出正确选择。

    然而,伽蓝的报警说明什么?伽蓝十万火急赶赴东都,是否就是为了向自己报警?

    早在西土时候,伽蓝在老狼府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始终是裴世矩的绝对亲信,裴世矩很多策略和实现策略的办法因为见不得光,都是假伽蓝之手去完成,而伽蓝则借助老狼府和西北军之力,所以裴弘策和伽蓝之间一直存在默契,很多时候伽蓝嘴里说出来的机密,都是代裴世矩传递口讯。

    今日也是如此,伽蓝了解东都政局并推衍出裴弘策有‘性’命之忧吗?当然不会,在裴弘策看来,伽蓝之所以火速赶赴东都并向自己报警,都是奉了裴世矩的密令。

    裴世矩和樊子盖‘私’‘交’莫逆,两人都是当今权臣,都是改革势力的中坚力量,都代表了山东人的利益,但裴世矩毕竟姓裴,毕竟是河东裴氏的血脉,尤其在这场风暴中,河东裴氏的各个派系都没有公开支持杨玄感,也就是说皇帝假如赢得了这场风暴,论功行赏,河东裴氏也是大赢家之一。既然有这个预期,裴世矩有什么理由让裴弘策这个实际上的京畿首府行政长官,一个位高权重的裴氏重臣,成为关陇人和山东人血腥厮杀的牺牲品?有什么理由为了山东人的利益而牺牲河东裴氏的利益?这对裴世矩、裴蕴等人来说有什么好处?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加剧家族内部的冲突,甚至有可能导致家族内部的分裂,而家族内部的分裂,不仅对河东裴氏来说是个灾难,对裴世矩和裴蕴来说也是个自断其臂的愚蠢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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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弘策背负双手,在帐内缓慢踱步,思考良久,终于决定接受伽蓝的报警,重新考虑东都局势并拿出策略。

    裴弘策停下脚步,站在西行面前,低声问道,“伽蓝还说了甚?”

    “伽蓝说,如果明公下了决心,坚决不进城,那么明公可以率部撤到邙山,以河内为依托,与城内的越王杨侗和留守樊子盖内外呼应,陷叛军于腹背受敌之困境,或许有助于东都的坚守。”

    杨玄感一旦在东都城下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迟迟拿不下东都,那么他在政治上的优势将逐渐丧失,一旦其政治上的优势丧失殆尽,也就是其灭亡之时。但这取决于诸多因素,很多因素也不是裴弘策所能控制,只能祈盼运道了,不过撤到邙山却能让裴弘策摆脱连战连败的厄运,从绝境中再一次抓到主动权。

    “依托河内?”裴弘策惊疑问道,“河内司马氏做出了承诺?对谁做出了承诺?”

    依托河内,就是指望河内给军队供应军需,而这主要取决于河内世家望族的鼎力支持,其中河内司马氏的政治立场至关重要,但河内司马氏因为地缘原因,与河洛贵族集团、河东贵族集团、河北族集团都有着密切的利益纠葛,但无论从哪个贵族集团的利益出发,河内司马氏都不可能站在皇帝一边,公开支持皇帝,这对一个衰落的大世家来说,所冒的风险太大了,而回报却未必与风险同等。

    西行没有回答裴弘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伽蓝还说,假如东都失陷,明公无论是坚守邙山,还是撤到河内,都能确保河内安全,而河内安全了,大河水道就安全了,这不但可以对东都形成直接威胁,还有助于长安、涿郡和东莱三支援军在最短时间内赶赴东都战场。”

    这又是一个惊喜。三支援军,竟然有三支援军正在飞速赶来,而伽蓝获悉的这一机密显然来自裴世矩,由此可以估猜到皇帝和裴世矩等人早已预料到杨玄感的叛‘乱’,并在东都设下了一个大陷阱。既然皇帝有制胜之道,既然裴世矩通过伽蓝来拯救自己的‘性’命,并给自己拟定了对策,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遵从?

    裴弘策断然下令,各团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邙山南麓小道,火速向西北方向撤退,目标:北邙山净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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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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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介绍:
隋炀帝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全国有户约890万,口约4600万。唐武德八年(公元626年),全国户数不足300万,其中黄河下游地区直到贞观中期户数(以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郡县为准)还不到70万,约为隋大业初年此三地所统计户数470万的七分之一。自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山东人王薄聚众起义高举反隋大旗开始,到武德末年李唐大军平息中土战乱为止,十五年间,中土大约有600万户3000万人死于战乱,而人口密集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更是尸横遍野、人烟断绝。隋末唐初,群雄并起,锋镝呼啸虎鹰扬,气势恢宏。当无数人吟唱这段热血沸腾的历史,歌颂声名烜赫的英雄们的时候,可曾听到中土三千万无辜生灵的哭号?可曾看到大河南北三千万森森白骨?生于这个时代就如同走进地狱。他就这样走进了地狱,从敦煌到洛阳,从戍卒到统帅,满怀着希望和梦想投入到汹涌澎湃的历史洪流当中,试图去拯救那三千万无辜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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