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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猛子     大隋帝国风云txt下载     大隋帝国风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零一章 恩主

    杨玄‘挺’两战两胜,三十个团六千‘精’兵投诚而来,要做的事太多了,一时间根本顾不上裴弘策,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把裴弘策放在眼里,不出意外的话,天亮之后挥军进击,裴弘策帐下的那些将军们走投无路,也只有投诚,裴弘策能活着逃回宫城就算万幸了,东都已是囊中之物。

    天亮之后,杨玄‘挺’才知道裴弘策连夜撤离了宝刹寺,估计不是撤到金墉城,就是撤到了宫城城下,总而言之,裴弘策军心已失,再无一战之力。

    同样是天亮之后,裴弘策已经站在了邙山北麓的一座山峦上,他的背后就是滔滔大河,前方半山腰上则是净域寺。在通往寺庙的蜿蜒山路上,旌旗飘扬,二千府兵正在急速行军。将士们虽疲惫不堪,但士气有所恢复,撤至北邙山一定程度上挽救了军心。北邙山南临东都,北依大河,进可攻退可守,就算东都丢失了,军队还可以渡河撤往河内,还可以卷土重来,还有希望,这显然鼓舞了士气。

    昨日两战之后,军中该倒戈的都倒戈了,意志不坚定的摇摆者也顺应‘潮’流而去,剩下的将军们虽然不敢说都绝对忠诚于皇帝,但只要不面临走投无路的绝境,也不会轻易叛变投敌。

    裴弘策深吸了一口清鲜的空气,心里忽然涌出几分庆幸,假如没有伽蓝的及时报警,今日再战之后,自己就算逃回了宫城,估计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而在自己的威信遭到致命打击之后,是否还能依旧得到越王杨侗的支持,继续与留守樊子盖抗衡?退一步说,就算越王杨侗依旧支持自己,宫城里的那些先前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贵族官僚是否还会继续支持自己?假如这一战不过是个陷阱,是山东人和以杨玄感为首的叛党要联手诛杀自己的‘奸’计,那么自己还能保住项上人头吗?

    自己死了,宫城里那些本来不支持杨玄感以暴力手段摧毁改革的贵族官僚,在失去自己这个魁首之后,是继续与樊子盖合作,还是投向杨玄感?樊子盖杀了自己,山东人和关陇人撕破了脸,他们当然投向杨玄感,而杨玄感失败之后,帝国的保守派贵族官僚势必被一网打尽,关陇贵族集团一旦遭到毁灭‘性’打击,帝国这座大厦的基础严重动摇,帝国还能维持多久?

    裴弘策越想越是后怕,越想越是愤怒,对以樊子盖为首的山东贵族官僚愈发的仇视和痛恨。

    “明公,伽蓝来了。”

    西行的声音传入裴弘策的耳中,喜悦之情瞬间淹没了愤懑。裴弘策转身望向远处,一支马军从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狂飙而出,血鹰战旗和白龙战旗迎风狂舞,气势如虎。

    伽蓝、傅端毅和布衣、江都候等西北狼脱离本队,打马如飞,疾驰山冈。

    “末将参建明公!”

    伽蓝等人单膝跪地,大礼参拜。

    裴弘策大步上前,一一扶起,最后紧紧抓住伽蓝的手,用力拍打着伽蓝的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伽蓝,一路辛苦。”

    这时裴弘策的亲信僚属、心腹‘侍’卫也围了上来,昔日同僚、袍泽再度相聚,‘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角号长鸣,蹄声如雷,战马嘶鸣之声此起彼伏,禁军龙卫列阵于山冈之下,吹响大角,擂起战鼓,向裴弘策致敬。

    猛烈的战鼓声回‘荡’在北邙山上,威武矫健的身姿映入京畿卫府军的眼帘,这一刻,他们知道援军来了,而且还是皇帝的禁军,难道皇帝回来了?难道援军就在大河对岸?士气骤然膨胀,将士们心中的惶恐突然消散,欢呼声冲天而起,惊天动地。

    “圣主……万岁……”

    =

    伽蓝抵挡东都战场的时机选择得非常好,大角一吹,大旗一举,战马一跑,京畿卫戍军的士气顿时恢复了,这让裴弘策非常高兴,对伽蓝更为欣赏。

    裴弘策一直都很欣赏伽蓝,认为其武力和智慧都是上上之选,假如不是出身卑微,未来不可限量。然而,这个始终藏在他心中的遗憾,突然就被傅端毅的几句话弥补了。伽蓝竟然是河内司马氏的血脉,虽然伽蓝至今没有承认,但司马同宪的出现足以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既然司马同宪都出面了,那么伽蓝得到河内司马氏的支持也在情理之中。

    卫戍军就地驻扎,禁军龙卫也扎下营帐。裴弘策和伽蓝忙里偷闲,寻了个荫凉角落,促膝长谈。

    伽蓝从突伦川说起,事无巨细,详细告知,不过有关借着裴世矩的名头狐假虎威的“细节”,伽蓝却选择‘性’地隐瞒了。伽蓝需要裴世矩这杆大旗赋予他隐权力,唯有如此,他才能让诸如裴弘策这等官员重视他的意见,误会他的建议均来自裴世矩的密令,这样他才有机会推动局势的发展。

    裴弘策是帝国重臣,也是皇帝非常信任的中枢大臣之一,虽不能与裴世矩比肩,甚至其在政治立场上与裴世矩还有冲突,但他在帝国的地位和权势也极其显赫。伽蓝是裴世矩一手培养的,在西北军里,薛世雄和冯孝慈对其有提携之恩,而在老狼府里,裴弘策对其也非常器重和信任。这些帝国权臣都是伽蓝的恩主,但如果没有裴世矩的栽培,也就没有伽蓝的今天,所以伽蓝对裴世矩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点薛世雄、冯孝慈和裴弘策都清楚,他们三个人若想在仕途上走得更远,很需要裴世矩的帮助,而伽蓝就是他们与裴世矩之间的“桥梁”。

    以裴弘策来说,他在伊吾道一战后受到连累,不得不离开老狼府,但旋即官升一级,出任将作监、检校河南赞务一职,从三品中枢大员,有资格列席尚书都省参议国事,这其中裴世矩所起的作用非常关键。以今日东都严峻局势来说,裴弘策已经束手无策了,他所承担的罪责足以让他坠入地狱,这时候伽蓝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而裴世矩通过伽蓝传递来的讯息,更是成了他逆转局势的救命法宝。

    经过伽蓝的述说和分析之后,裴弘策拨开‘迷’雾见明月,对当前局势总算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伽蓝南下黎阳的目的就是迫使杨玄感提前叛‘乱’,以确保东征大军可以顺利、安全地撤回来。虽然皇帝想鱼与熊掌兼得,既击败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势力,又赢得二次东征的胜利,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皇帝可以痴心妄想,但裴世矩不能,皇帝和中枢已经不能承受战败之责,以国内形势动‘荡’为借口结束东征,继而把全部力量集中在帝国的稳定和发展上,乃是上上之策。连续的东征西讨已经严重损耗了国力,‘激’化了国内矛盾,也该停下来休养生息了。改革的前提是稳定,没有稳定的国内环境,何谈改革?

    伽蓝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迫使杨玄感提前叛‘乱’,接下来就是皇帝挥军平叛,也就是说,皇帝料敌于先,掌握了主动,但是不是稳‘操’胜券?不是。很明显,皇帝的行宫、禁军和远征军里,都有杨玄感的同党,皇帝能否在停止远征的同时肃清叛党,并保证远征军胜利归来,尚未可知。假如行宫和远征军陷入‘混’‘乱’,皇帝腹背受敌,必然影响到东都战场,到时谁胜谁负,就说不清了。

    另外,皇帝击败了叛党之后,必然要血腥清洗,首当其冲的就是关陇贵族中的保守势力。当年太子废黜一案,一大批关陇人倒下了;今上继位后,又有一批关陇人倒下了;接着汉王杨谅叛‘乱’,今上又借机清洗了一大批关陇贵族。十几年里,政治风暴一个接一个,每次遭到打击的都是当权的既得利益的关陇贵族集团。这一次的清洗,首要对象是河洛贵族集团,而河洛贵族集团是杨氏皇族赖以立国的根本,可见改革导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何种程度,一旦河洛贵族集团遭到血腥杀戮,杨氏皇族的立国根本必然动摇,帝国的未来不堪设想。

    裴弘策不会单纯去考虑河洛贵族集团的未来,但他必须考虑帝国的未来,帝国倒塌了,中土分崩离析,群雄‘混’战,生灵涂炭,那就是天大的灾难,而受到伤害的不仅是中土庶民,中土的贵族也同样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当务之急是坚守东都,给皇帝掌控全局赢得足够时间,给那些摇摆不定、冷眼旁观的贵族官僚们更多的考虑时间,只待皇帝掌控了全局,局势明朗了,那些明哲保身、伺机取利的贵族官僚们也就不会倒向杨玄感,继而保住了他们的身家‘性’命,一定程度上也保住了整个关陇贵族集团的实力,保住了帝国的根本。而要坚守东都,当务之急就是削弱杨玄感的实力,若想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必须阻止更多的关陇贵族官僚支持杨玄感,阻止山东贵族官僚暗中帮助杨玄感,为此,必须设法让宫城内的关陇贵族官僚和山东贵族官僚暂时搁置矛盾,联手对抗杨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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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玄感杀了游元?”

    裴弘策望着伽蓝,抚须而笑。杨玄感怎会杀死游元?游元的死,迫使杨玄感不得不仓促举旗,由此可见游元肯定不是死在杨玄感手上,而是死在伽蓝手上,死在裴世矩的谋算之下。裴世矩为什么不远万里从西土调来西北狼?游元的死,就是答案。若要保证机密,若要保证计策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若要确保计策的成功,最好的办法就是征调最可靠的能力最强的而且与中土贵族官僚几乎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亲信,伽蓝和西北狼就是最好的人选。

    伽蓝笑而不语。

    “好计谋。”裴弘策轻轻拍了一下巴掌,“河内司马氏,也在谋算之内?”

    伽蓝摇头,“或许……裴阁老从未提及。”

    裴弘策微微颔首,笑道,“某这条命已经保住了,现在某屯兵邙山,背靠大河,帐下有两千‘精’兵,还有西北‘精’骑,进可攻退可守,不过,此策虽可与东都遥相呼应,却无法保证东都的安全。”裴弘策神情凝重,正‘色’说道,“伽蓝,某命令你即刻赶赴皇城,面呈越王。”

    伽蓝稍有迟疑。裴弘策必须马上与越王取得联系,并保持这种联系,一内一外,联手‘操’控战局,而这中间就需要一个可靠的人,这个人无疑就是伽蓝。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河内司马氏至今还没有做出承诺。”伽蓝担心地说道。

    “你的出现,对河内司马氏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裴弘策非常自信地说道,“温城不会错失这个机会。你毋须担心,某会亲自写信给温城,相信温城会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决断。”

    伽蓝再不犹豫,躬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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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零二章 逆天而行

    伽蓝飞驰东都,随行有薛德音,有河南尹主薄颜师古,楚岳、阳虎、魏飞和沈仕鹏四个西北狼扈从左右,河阳都尉府录事参军黄君汉则与乔二、高泰和苏定方打马先行,探查军情。

    杨玄‘挺’在天亮之后发动了攻击,大军火速推进到金墉城下。金墉城不战而降。

    这时杨玄‘挺’得到消息,裴弘策既没有撤回金墉城,也没有撤回东都皇城,那么,裴弘策去哪了?很显然,裴弘策去了北邙山,如此即可据险而守,又可与东都内外呼应,只要河内予其以支援,裴弘策便占据了优势,进可攻,退可守。裴弘策举手之间便抢回了主动权,反倒是气势汹汹挡者披靡的杨玄‘挺’陷入了被动。

    不论裴弘策目的何在,杨玄‘挺’若想攻打东都,首先必须把裴弘策“堵”在山上,为此,杨玄‘挺’马上派出一支军队向北邙山发动了攻击。

    杨玄‘挺’的这一计策导致叛军围攻东都的时间不得不延后。

    伽蓝非常幸运,先是从间道绕过了金墉城,然后直奔东都皇城的太阳‘门’。因为有裴弘策的符信和手令,有河阳都尉府的通关文牒,伽蓝一行经过戍军严密的查验后,顺利进城。

    伽蓝进城了,颜师古理所当然要带着伽蓝去拜见越王杨侗。

    伽蓝却拒绝了,“以目前的形势,某能否见到越王?”

    颜师古的脸‘色’骤然难看。

    颜师古是山东人,出自琅琊颜氏。琅琊人杰地灵,王氏、诸葛氏,都是天下名‘门’。琅琊颜氏也是名‘门’之一,其祖上可以追溯到孔子的弟子颜回,颜回是孔子七十二‘门’徒之首,以贤德著称,有“复圣”之美誉。永嘉之‘乱’,衣冠南迁,颜氏也南下江左。到萧氏梁朝,颜氏出了个震古烁今的名儒,那便是颜之推。江左梁朝因侯景之‘乱’而亡,颜之推北上入齐,历仕二十年,官至黄‘门’‘侍’郎。高齐灭,又入北周,举家迁至关中京兆。北周灭,乃入隋。著二十篇,流传千古。其子颜思鲁,当今名儒。颜思鲁有四子,俱以文学闻名,其中长子颜师古、次子颜相时和三郎颜勤礼,并称颜氏三杰,与河东薛氏三凤、太原温氏三雄齐名于天下。

    颜思鲁曾出任东宫学士,隶属太子杨勇一党。太子杨勇废黜,颜思鲁受到牵连,除名为民,终生禁锢。其子均受累,颜师古罢官归家,余者绝于仕途。颜氏陷入窘迫,无奈之下,父子两人以开馆授学为生。

    今上锐意改革,重用山东和江左权贵。在裴世矩和樊子盖等人的特意关照下,山东世子和名儒纷纷走上仕途。颜师古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解禁入仕,出任正六品的河南尹主薄。河南尹是京畿首府,诸如主薄这等掌管文书的重要吏掾,均由中央任命。

    裴弘策不相信颜师古,也不相信薛德音。颜师古和薛德音是世‘交’,同为山东名士,同为太子党,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父辈与杨素是好友,而他们自己与杨玄感也是莫逆之‘交’,试想,目前这种形势下,裴弘策怎么可能相信他们?所以裴弘策把自己的符信给了伽蓝,授其便宜行事之权,允许其临机处置。

    薛德音冲着颜师古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再劝。伽蓝是裴世矩的绝对亲信,负有秘密使命,一举一动皆含深意,当初游元、独孤震等大权贵都未能折服于他,更勿论其他人了。

    颜师古却是暗自吃惊,他根本瞧不起伽蓝,无视这个来自蛮荒之地的野蛮人,对裴弘策遣其入京之举更是嗤之以鼻,哪料刚刚进城,伽蓝便给了他一个“意外”。

    目前形势下,伽蓝的确见不到越王。裴弘策在城外,卫戍军的将军们也在城外,此刻不论是越王身边的山东籍官员,还是支持杨玄感的关陇贵族,出于各自利益考虑,都会想方设法断绝越王的讯息来源,所以即便有颜师古的引介和薛德音的人脉关系,也无法为伽蓝打通觐见越王之路。实际上颜师古也没有为伽蓝引介的想法,他只想把城外的军情禀报樊子盖,然后由樊子盖来全权处置。

    让颜师古“意外”的是,这个来自西土蛮荒的戍卒竟然了解东都的复杂政局,一语中的,一句话便把自己的谋算揭穿了。

    越王杨侗不但是河南尹最高行政长官,还奉旨镇戍东都,是京城和京畿的最高军政长官,但民部尚书樊子盖不但代领尚书省总揆国事,还兼领东都留守,同样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也就是说,名义上樊子盖是辅佐越王杨侗,实际上两者互为制约,以免任意一方独揽大权,只手遮天。这一制度在实际运作中,双方矛盾‘激’烈,尤其在爆发杨玄感的叛‘乱’之后,因为关系到双方的切身利益,冲突轰然爆发。

    樊子盖是山东人,那么以裴弘策为首的关陇贵族当然不会支持樊子盖,而卫戍军的将军们基本上都是关陇贵族,他们更不会支持樊子盖,至于那些支持杨玄感的关陇贵族,当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竭尽所能挑起杨侗和樊子盖的“战争”,让东都内部率先陷入‘混’‘乱’。

    所以,依照常理,伽蓝不但见不到越王,反而有‘性’命之忧,贸然觐见越王,势必陷自己于绝境,给对手以机会。

    “白马寺在哪?”伽蓝盯着颜师古,目‘射’寒光,冷声问道。

    颜师古心念电转,急寻对策,不予理睬。

    “某知道。”苏定方举起手中马鞭,指向南方外郭所在,“白马寺在大城,在洛水以南。”

    伽蓝转目望向薛德音。薛德音有些疑‘惑’,不明白伽蓝此举何意。此刻军情紧急,当然要在第一时间觐见越王杨侗,以便东都拿出新的防御策略,相反,去白马寺寻找明概上座询问身世的秘密,有必要着急吗?

    “白马道场位于大城的东郊,毗邻丰都市。”薛德音神情凝重,皱眉问道,“将军,一定要去白马道场?”

    伽蓝毫不犹豫,调转马头,打马疾驰。

    颜师古正在犹豫着是不是乘机脱离队伍,先行赶去留守府报讯,却见阳虎和魏飞一左一右飞马挟持,马鞭挥下,战马惊嘶,四蹄如飞,向洛水方向狂奔而去。

    =

    东郊的丰都市已经‘乱’成一团。

    河南令达奚善意在汉王寺打了败仗,五千‘精’兵不战而降,武器辎重尽数丢失。消息如风一般传到东都,外郭首当其冲,人人惊恐,丰都市的商贾们更是关‘门’闭户,而那些有权贵背景的商家们则抓紧一切时间转移财产。

    白马道场‘门’户大开,一边转移大城内外的财产,一边接纳避难信徒,平日肃穆清净的佛家圣地,此刻却胜似繁荣市榷。

    伽蓝一行抵达道场,裴弘策的符信和手令再一次发挥作用。一名迎客老僧带着伽蓝穿过数重殿阁,直至清凉台的毗卢阁,拜见寺主明概上座。

    伽蓝跪行大礼,先拜佛,再拜明概。

    明概上座慈眉善目,面相敦厚,气度不凡,一双眼睛深邃而睿智,仿若‘洞’察世间万物。

    檀香袅袅,沁人心脾,让伽蓝‘阴’郁而烦躁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明概望着伽蓝,面带微笑,和蔼可亲,但始终一言不发。

    “师叔,某的姓氏……某与温城……这是真的?”

    明概微笑颔首。

    “师父……还有母亲……”伽蓝的嗓音嘶哑而低沉,吐字艰难,“母亲理临终前,曾让某发誓,此生绝不踏进中土一步。”

    这是为什么?伽蓝想知道答案,如果没有答案,他不会承认自己的姓氏,毕竟,他终究要返回西土,要回家,要遵从母亲的遗命。中土,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段历程,一片过眼烟云,待这场风暴散尽之后,仇报了,完成了对死去袍泽的承诺,接下来便是回家,所以,自己是否有姓氏,这个姓氏是否会给自己带来利益,无关紧要。或许,对神秘的天道,对中土芸芸众生,对帝国的未来,自己依旧有一份难以割舍的念想,一份美好的愿望和祈盼,但这段时间的残酷经历彻底击碎了自己的幻想,以蝼蚁之力去抗衡历史的洪流,纯粹是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

    “但你来了。”明概笑道,“这是你的使命,你的归宿。”

    这就是你向司马氏揭开自己身世之谜的原因?伽蓝沉默不语,暗自叹息。

    良久,伽蓝问道,“师叔,法琳师叔打算何时去终南,与楼观法主论道?”

    这是明概上座在那份信中传递给伽蓝的一个重要讯息,西北沙‘门’为了抗衡儒道两家的“攻击”,有意借助此次双方短暂“合作”的机会,搁置双方的争执,详细了解道家‘精’髓,以求“知己知彼”,而提出这一迂回策略的便是法琳上座。

    此策名义上是儒道佛三家核心思想之争的延续,但实际上是三家借助这场风暴,对未来权力和财富的争夺。楼观道和关陇武川系要在这场风暴中联合山东人夺取最大利益,而西北沙‘门’则试图拉拢关中、河东和河洛贵族集团,在这场风暴中支持杨氏皇族,也就是说,即便皇帝失败了,西北沙‘门’也要确保杨氏皇族对帝国的掌控,某种意义上,西北沙‘门’实施的是中立策略,左右逢源,无论哪一方赢了,沙‘门’都能获利。

    目前法琳支持杨玄感,而法琳做出的向楼观道妥协的姿态,就是为了赢得楼观道的“合作”,而佛道两教的合作显然有利于说服关陇贵族在皇统一事做出让步,继而支持杨玄感,联手抗衡皇帝。

    但法琳的这一做法极具风险,因为中土各贵族集团出于各自利益的考虑,有不同的皇统人选,短期内不存在达成妥协的可能,一旦杨玄感失败,西北沙‘门’就成了众矢之的,就算皇帝是菩萨戒弟子,对沙‘门’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儒道两家也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联手发动“攻势”,对沙‘门’甚为不利。

    伽蓝此问,便是对西北沙‘门’内部矛盾的质疑。

    明概不动声‘色’,浅笑低语道,“法琳师弟皈依佛‘门’之前,是颍川陈氏子弟。”

    伽蓝恍然大悟。

    颍川郡望的第一姓就是陈氏,汉末以大名士的身份起家,巨姓望族,世代传袭,名重魏晋,其中陈寔、陈纪、陈群、陈泰等人并在、中列有专传。陈国是南朝最后一个王国,陈氏皇族就是源自颍川陈氏。颍川陈氏是河洛贵族成员之一,是既得利益贵族集团,政治立场保守,理所当然支持杨玄感。虽然法琳已经皈依佛‘门’,但沙‘门’利益与世家利益紧密相联,杨氏利益与陈氏利益也荣损与共,做为曾经的河洛贵族,法琳有理由支持杨玄感。

    “师叔,据某所知,杨玄感的皇统人选是秦王。”

    伽蓝直接点明要害所在。

    秦王杨浩是山东人最为中意的皇统人选,而杨玄感属意秦王浩,纯粹是为了向山东人妥协,赢得山东人的合作,如此一来关陇人便不干了,尤其关陇的本土贵族,比如韦氏、杜氏、苏氏,势必要与杨玄感反目成仇。当然,不是说杨玄感就没有机会了,就无法赢得各方势力的合作了,而是这种关系切身利益的谈判需要时间,但皇帝不会给杨玄感充足的时间,所以杨玄感迫切需要拿下东都。只待他拿下东都,占据了主动,那么在皇统人选的谈判上,其利益基础就不一样了,杨玄感也就未必会继续向山东人妥协。

    明概叹了口气,“东都守不住了。”

    杨玄感的皇统人选既然中意秦王浩,主动向山东人妥协,那么山东人便与城内支持杨玄感的贵族官僚取得了默契,很快,东都便不战而破。

    “必须守住东都。”伽蓝说道。

    “这是圣主之命?”

    伽蓝点头,“东都若破,帝国崩裂在即,群雄并起,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计将安出?”

    “杨玄感杀死了游元。”

    杨玄感杀死游元,祭旗叛‘乱’,肆意凌辱山东人,请问山东人拿什么信任关陇人?旧恨新仇一起迸发,山东人再不会相信杨玄感的巧言利口,接下来必定全力以赴与杨玄感战斗到底。山东人的威胁化解了,剩下的就是杨玄感的同党,但哪些人是杨玄感的同党?还有,如果援军迟迟不至,在东都局势瞬息万变的情况下,各贵族集团还是有可能与杨玄感达成利益上的一致,那时又如何守住东都?

    然而,杨玄感有什么理由诛杀游元?这一消息是真是假?

    “你亲眼所见?”

    “圣主之命,借其人头一用。”

    言下之意,某杀死了游元。游元既然死于皇帝的谋算,那么伽蓝此刻进京,岂不也是受了圣主的指派?

    明概领悟了伽蓝的来意,脸上再无笑容,眼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忧郁。

    “越王有难,某奉旨守护。”

    明概不语,过了片刻,乃长身而起,推‘门’而出。伽蓝紧随其后。两人缓步而行,慢慢走上清凉台。

    台上,檀香长燃,一个眉目如画的锦衣少年席地而坐,手捧经书,喃喃低诵,矜持而庄重。

    “一切诸世间,生者皆归死。寿命虽无量,要必当有尽。夫盛必有衰,合会有别离。壮年不久停,盛‘色’病所侵。命为死所吞,无有法常者……”

    明概盘膝坐下,稍停,随同唱诵。

    “三界皆无常,诸有无有乐。有道本‘性’相,一切皆空无。可坏法流转,常有忧患等……何有智慧者,而当乐是处……”

    伽蓝阖上双目,仰首向天,无声‘吟’唱。

    “此身苦所集,一切皆不净。扼缚痈疮等,根本无义利……我无老病死,寿命不可尽。我今入涅盘,犹如大火灭……我今入涅盘,受于第一乐。诸佛法如是,不应复啼哭……尔时纯陀白佛言。世尊。如是如是。诚如圣教。我今所有智慧微浅犹如蚊虻。何能思议如来涅盘深奥之义。”

    耳畔钟声悠扬,鼻翼檀香幽幽,梵唱声声好似满天金光熨拂身心,一切烦恼皆化尘土。

    “师兄……”

    蓦然,伽蓝从冥想中惊醒,满天金光瞬间化作点点星辰,眼前只见朦胧身影,只闻肃穆之声。倏忽间,霞光万道,一轮血‘色’夕阳轰然撞入心灵,身心俱震。

    明概已经离去,锦衣少年抱着经书,站在伽蓝面前,微微仰首,面‘露’温和笑容。

    伽蓝躬身致礼。

    “师兄是个传奇。”锦衣少年目‘露’憧憬之‘色’,“若能像师兄一样舍身护佛,此生足矣。”

    “某之护佛,不过一僧一寺而已。”伽蓝再躬身,“殿下护佛,却是天下之僧天下之寺,功德无量。”

    锦衣少年没有说话,眼里掠过一丝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落寞与悲凉。

    伽蓝也没有说话,抬头望向西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透出一股无尽沧桑。

    “师兄,西方可有极乐世界?”

    伽蓝心神微颤,嘶哑的声音低沉响起,“心之所在,便是极乐。”

    “师兄,心在哪?”

    伽蓝黯然长叹,一股悲愤喷涌而出。时也命也,一个九岁的少年,不得不以瘦弱的身躯,面对这场惊天风暴,而五年后,同样是这个少年,不得不以自己孱弱的肩膀承担起重振国祚的使命,但仅仅过了一年,在初秋之日,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便跪在佛陀面前,发誓“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尔后魂归天国。

    这是一个失败的皇帝,一个权力的傀儡,一个被佛抛弃的信徒,一个沉沦于悲伤的灵魂,但命运把他推到了自己面前,自己却偏偏毫无选择。

    这就是命运。

    某的命运就是逆天。

    历史上,凡成功者,无不逆天。

    我便逆天。

    “顺天之命,逆天而行。”伽蓝低头望着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逆天,便能寻到心之所在。”

    “逆天?”

    少年沉思良久,犹疑着,忽然说道,“师兄,孤能守住东都。”

    伽蓝颔首,毫不犹豫。

    少年转身望着伽蓝,恳切说道,“师兄,能否助孤一臂之力?”

    伽蓝断然应诺。为了这个无助少年,为了芸芸苍生,某宁愿粉身碎骨也要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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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零三章 越王杨侗

    越王杨侗开口求助,一个九岁少年给予了伽蓝充分信任,这种信任或许源自他对无边佛法的膜拜,或许源自他对师父明概上座的尊敬,或许源自他对英雄的崇拜,也或许是源自其背后贵族集团的暗示,然而,伽蓝无心考量了,能否守住东都,关键就在这个少年,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这个少年摧毁这场风暴,建下显赫功勋,继而赢得无上威权,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在帝国危难时刻,这个少年能力挽狂澜,一举逆转中土的命运。

    伽蓝在黄昏中寻找理想,杨侗在夕阳下孤独前行。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清凉台,漫步于林间曲径之上。

    忽尔,远处走来一位发须灰白的紫袍老者,步伐稳健,仪容俨雅,气度卓然。

    杨侗停下脚步,执弟子礼,以“师傅”呼之。

    伽蓝便知道这位老者是杨侗的老师,越王府长史崔赜,遂恭敬施礼,“骁果龙卫敦煌,拜见先生。”

    崔赜先是惊诧。清凉台是白马寺最深之处,毗卢阁更是佛典秘藏重地,就连王府属吏和亲卫都驻足于外,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哪料越王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位陌生的禁军军官,这是怎么回事?此人从何而来?这时耳畔便传来伽蓝的声音,崔赜顿时解‘惑’,脸上悄然浮出一丝和蔼笑容。原来是他,也唯有此子,才能在明概上座的引介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越王身边。

    崔赜徐徐走到伽蓝身边,虚手以扶,“尊师安好?”

    “有劳先生挂念。”伽蓝再拜,“师傅目下在温城,一切安好。”

    崔赜乃山东名儒,以经文学著称于世,与洛阳元善、河东柳抃、太原王劭、吴兴姚察、琅邪诸葛颍、信都刘焯、河间刘炫等天下大儒皆为好友,时常相聚,清谈竟日,传为佳话。由崔赜此问,便可推断出崔赜自崔逊处获知相关机密后,十分关注伽蓝的举动,而主动问及刘炫,显然有拉近双方距离的示好之意,也就是说,在杨玄感叛‘乱’成为事实之后,崔氏对他的态度有了根本‘性’转变,至于是何种转变,目前无从估猜。

    伽蓝的回答中规中矩,但主动提及温城,显然是一种积极的暗示。

    “温城如何?”崔赜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这一问非常含糊,可以理解为试探伽蓝是否回归了太史堂,抑或是打探河内局势,又或是询问司马氏在这场风暴中可能采取的立场。

    “军情紧急,未曾停留。”伽蓝恭敬回道,“不过师傅传某口讯,温城将竭尽全力襄助殿下拱卫东都。”

    伽蓝回应了崔赜的示好,给予崔赜正面答复。他没有回归太史堂,但温城司马氏坚决站在皇帝一边,并公开支持越王杨侗。这一立场的确出自温城,司马同宪亲口承诺,但表明立场是一回事,是否付诸行动则是另外一回事。伽蓝不知道司马氏会不会付诸行动,所以借刘炫之口表述司马氏的立场,以留下回旋之地。

    崔赜笑容更盛。这是个好消息,只要司马氏不支持杨玄感,东都就不会陷入南北夹击之危,局势就不至于恶劣到极致。

    “今晨,某在北邙山净域寺拜见了裴大监。”

    伽蓝不待崔赜继续询问,便把渡河南来和邙山相遇裴弘策一事详细告知,并拿出了裴弘策的符信。

    崔赜正在为此事忧心如焚,昨日裴弘策两战两败,凌晨之后便失去了联系,而今日达奚善意全军覆没于汉王寺,更预示着裴弘策可能遭遇厄难,谁知伽蓝竟带来了好消息,裴弘策撤到了北邙山,手上还有两千‘精’兵。假如裴弘策能得到河内的军需支持,与东都形成呼应之势,那么坚守东都还是有一线希望。

    毋庸置疑,伽蓝疾驰东都的使命就是辅佐越王拱卫东都,而且,从其南下河北的一系列举动来看,其必受命于皇帝,那么,皇帝有何策略坚守东都?

    崔赜无从估猜,也没有必要问,很多时候,形式不由人,再好的谋算也是纸上谈兵,能否实现预期目标,关键还在于执行者。伽蓝就是执行者,所以,有必要重视伽蓝,而对崔氏来说,伽蓝早已发出了善意的告诫,崔逊更是不顾一切赶到了东都,试图说服崔氏的几位决策者尽早图谋,但形势变化太快,突然间杨玄感就举旗叛‘乱’了,崔氏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崔氏在十分被动的情况下,认识到伽蓝的“告诫”是何等重要,正是得益于这一“告诫”,让崔氏对形势做出了准确的判断。这场风暴真正的发起者是皇帝,皇帝的目的是打击整个贵族集团,不论是关陇人还是山东人,都是他的目标。山东人推‘波’助澜,试图挑起关陇人的自相残杀,某种意义上是“自欺欺人”,试问皇帝和关陇人难道都是睁眼瞎?崔氏身陷风暴,首当其冲,祸根之源便是皇统,而皇统却像梦魇一般缠绕着他们,无从摆脱,所以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矢志不渝地忠诚皇帝,拿杨玄感的头颅敬献皇帝,否则掉脑袋的便是他们。

    好在杨玄感叛‘乱’之后,樊子盖和裴弘策为争夺军权展开了“厮杀”,越王杨侗的支持随即成为双方胜负的关键。这时裴弘策主动向崔氏示好,毕竟大家都是朝堂上的保守派,利益一致,而樊子盖则认为崔氏做为山东贵族集团的第一世家,理所当然伸以援手,毕竟这是一场关陇人和山东人的战争。结果樊子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崔氏“倒”向了裴弘策,樊子盖措手不及,拱手让出了兵权。

    然而,随着裴弘策兵败白司马坂,达奚善意覆灭于汉王寺,一切努力都变成了徒劳。改革对贵族官僚的伤害太大了,杨玄感的支持者太多,而山东人的推‘波’助澜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短短时间内便把东都推进了陷落的深渊。

    没有军队,拿什么戍守东都?崔赜眼里的‘阴’郁一览无遗。

    他已经束手无策了。裴弘策远离中枢,掌控了主动,个人进退无忧了,其所属的势力却因失去他的战败,他的离去,他这个强有力的支柱的倒塌而溃不成军。而越王杨侗在京畿卫戍军覆灭之后,威信遭到致命打击,再加上其与裴弘策的联盟轰然崩溃,独木难支之下,他不得不归还樊子盖的军权。而樊子盖一旦大权在握,做为改革派的中坚人物和山东贵族集团的领袖,其目标必然是保守派官僚和关陇贵族,东都形势如何发展可想而知。

    伽蓝的出现就是希望,崔赜的眼里‘露’出一丝罕见的期待。

    伽蓝没有让他失望。皇帝果然早有准备。弘化留守元弘嗣和左候卫将军李子雄已经拿下。长安、涿郡和东莱水师,三路援军正飞速赶来。杨玄感在黎阳诛杀游元以祭大旗,‘激’化了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矛盾,同时清晰表‘露’了关陇人遏制和打击山东人的决心,如此一来,杨玄感必将失去山东人的支持,而失去山东人的支持,将导致杨玄感的实力难以在短期内获得压倒‘性’优势,没有这一优势,杨玄感即便拿下了东都,也无法赢得最后的胜利。

    大局已定,关键在过程,而能否大获其利,关键也在过程。伽蓝拱手送了一份天大的功劳,这时候,应该还伽蓝一份功劳,否则皇帝和裴世矩不远万里将其调至中土又是为了什么?

    如何还伽蓝一份功劳?很简单,将其留在越王身边。

    “自即刻起,殿下的安危便由将军负责。”

    崔赜的口气不容置疑。杨侗抱着经书,望着落日,静静站立,似乎神游物外,但崔赜此话一落,杨侗的目光却转向了伽蓝,微微一笑,“烦劳师兄了。”

    崔赜注意到了杨侗对伽蓝的亲近称呼,眉头轻蹙,似有不满,但旋即了然,也是微微一笑。

    皇帝和裴世矩利用伽蓝这个“支点”撬动了各方势力,伽蓝的使命就是充当这个“支点”,如果这个“支点”突然消失,损失的不是皇帝,而是各方势力的利益。越王杨侗开口求助,不是求助于伽蓝,而是求助于伽蓝背后的那个庞大力量,那个推动帝国前进的改革派势力。九岁的越王应该还没有这样的心机,崔赜也没有想到伽蓝会突然出现,无疑,指点杨侗做出这一举动的便是明概上座。

    西北沙‘门’以伽蓝为“支点”,以越王杨侗为目标,以其全部力量撬起未来利益,这个利益有多大目前无从估猜,但有一点可以预见,这有助于越王杨侗走近皇帝的宝座。

    这场风暴过后,储君的选择势必提上日程,虽然杨侗距离储君之位实在过于遥远,但从皇帝安排其镇戍京都,并任命崔赜出任越王府长史,再从裴世矩关键时刻秘遣心腹抵达京都,倾尽全力辅佐越王等一系列非正常举动来看,杨侗可能也成了储君的备选。

    储君只有一个,备选却有许多,这时候,竞争之残酷,可想而知。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今上本人就是皇统之争的受害者之一,他有血的教训,但正因为如此,他在皇统选择上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结果埋下了一个完全可以预见的可怕隐患。

    或许皇帝也预见到了,皇统继承问题拖得越久,埋下的隐患也就越大,他也想尽快解决,于是便有了这场风暴,而杨侗、杨侑、杨浩这些可能存在的皇统隐患都有可能在这场风暴中被撕成碎片。

    皇帝当真是想一劳永逸地解决皇统问题?崔赜不知道,也难以估猜,不过他必须向伽蓝澄清一件事,必须借伽蓝之口向皇帝表明崔氏在皇统一事上的立场,崔氏既然辅佐越王,那就必然与越王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没有第二选择。

    杨侗举步先行。

    崔赜随后,伽蓝错后半步。

    “黎阳的事,将军知道多少?”

    伽蓝简要说了一下,有所选择。游元之死,裴弘策一眼就看穿了,而崔赜肯定也有所怀疑,但伽蓝与崔氏之间没有任何信任可言,该隐瞒的事一定要隐瞒。

    “据说,杨玄感有意在攻陷东都之后,保秦王为帝。”

    伽蓝的声音几不可闻,但落入崔赜的耳中,却是掀起了惊天‘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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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零四章 她是谁?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既然皇帝把崔氏放在了风口‘浪’尖上,又岂能逃过这场席卷帝国的大风暴?

    杨玄感是痴儿吗?既然推秦王浩为帝以求得山东人的妥协,又为何诛杀游元?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只会加深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仇怨,对杨玄感没有丝毫好处,他为何行此下策?

    抑或,这其中有什么隐秘的内情?伽蓝到了黎阳,游元就死了,偏偏负责保护游元的就是伽蓝,而之前伽蓝刚好又从独孤震处获悉了杨玄感在皇统一事上的决策,这之间岂能没有关联?

    皇帝和裴世矩派遣伽蓝南下黎阳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通过他来掌控和推动局势的发展嘛。六月初三并不是叛‘乱’的最佳时机,最佳时机应该是七月初,也就是远征军杀到平壤城下‘激’战正酣之时,无疑,杨玄感是迫不得已才不得不提前举旗,非常仓促,而这正是皇帝和裴世矩所需要的。

    皇帝和裴世矩发动了这场风暴,他们所需要的结果是什么?当然是以最小代价实现最终目的,假如帝国因此受到重创,皇帝即便在战场上赢得了胜利,在政治上也是满盘皆输。何谓最小代价?那就是在最短时间内摧毁杨玄感,结束这场风暴,把损失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如此推衍下去便简单了,杨侗必须守住东都,樊子盖和裴弘策必须辅佐杨侗确保东都的安全,如此才能确保皇帝在最短时间内结束这场风暴。

    反之,假若东都失陷,形势便失控,未来不堪设想,到那时便要人出来承担责任,而那个人就是越王杨侗,辅佐他的崔氏因为杨玄感在皇统一事上的决策,导致其有通敌之嫌,而此事有以独孤震为首的关陇武川人可以佐证,于是崔氏这个山东贵族集团的第一世家“百口莫辩”,唯有代替杨侗承担主要责任,忍气吞声接受惩罚。崔氏凋落,对山东贵族集团来说,是不堪承受之重,但反过来,却可以让饱受摧残的关陇人在情绪上得以宣泄,可谓一举多得。

    这是一场豪赌,皇帝把赌注放在杨侗身上。杨侗若赢了,居功至伟,拥戴者众多,皇统之争也就愈发残酷,而由此带来的政治风暴此起彼伏,帝国的贵族官僚将在这些风暴中一批批倒下,这或许就是皇帝为完成他的改革大业而做的谋划之一。

    但那些都是未来的危机,当前的问题是,杨侗若想保住自己,就必须满足皇帝的愿望,在最短时间内结束这场风暴,为此他必须守住东都,而守住东都的前提是,必须让山东人马上改变策略,不再暗中推‘波’助澜,而要实现这一目标,越王杨侗和樊子盖就必须‘精’诚合作,山东人自己不但要‘精’诚团结,还必须与关陇人齐心协力联手抗敌。

    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朝堂之上派系林立,若想把所有派系凝聚到一起,共同完成一个目标,除了有足够的利益驱动外,还需要一个强力领导者,一个德高望重、深孚众望的领袖,但东都缺乏这样一个领袖。越王杨侗年幼且无功勋;樊子盖虽从基层文官做到中枢宰执,却无军队基础;裴弘策的资历、功勋都够了,但威望不足,如今他兵败邙山,自身都难保,更不要说承担坚守东都之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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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赜举步之间,心念电转,瞬间便有了对策。

    伽蓝这是在步步紧‘逼’。你不要光说不练,你要马上付诸行动。东都形势危在旦夕,裴弘策指望不上,杨侗和樊子盖又水火不容,这时必须有人站出来主掌大局,否则东都失陷不过是早晚之事。

    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樊子盖,他是东都留守,越王杨侗之下就是他,但一旦让他拿到了坚守东都的功劳,则正好遂了皇帝和改革派的心愿,改革派势力将在这场风暴中全面获胜,接下来改革派便会挟胜利之威,对保守派实施疯狂打击,而改革派中的山东人势必成为打击关陇人的“主力军”。所以,朝堂上的保守派官僚,东都的关陇贵族,肯定会不计代价展开“反击”,而“反击”的后果便是东都失陷。

    这一点崔赜清楚,裴弘策也清楚,樊子盖更清楚,所以崔赜才会联手裴弘策,而樊子盖也“理智”地妥协了。

    现在樊子盖不能妥协了,再妥协下去,东都就要丢了,他做为东都留守,责任就大了,但假如由他出面主掌大局,他必须实施雷霆手段,比如砍下裴弘策的头颅以威慑贵族官僚,从而为坚守东都赢得宝贵的时间。

    樊子盖砍下裴弘策的头颅,就如杨玄感砍下游元的脑袋,都会‘激’化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这种报复‘性’的杀戮将在风暴结束后迅速爆发、蔓延,继而重创帝国的贵族基层,动摇帝国的国祚根基。

    今日裴弘策和达奚善意双双战败,叛军‘逼’近东都城下,樊子盖没有退路了,肯定在为“借脑袋”一事做准备,所以越王府必须马上拿出对策,刻不容缓。

    崔赜停下脚步,侧身望向伽蓝,正‘色’说道,“若以雷霆之势击杀杨玄感,谣言便不攻自破。”

    伽蓝沉默不语。崔赜总算看清了局势,这场风暴的后果必须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所以越王杨侗必须拿到击败杨玄感的功劳,保守派必须牢牢掌控主动权,否则在风暴结束后的清算中,保守派将毫无还手之力,关陇贵族将惨遭杀戮,而受到重创的则是整个帝国贵族阶层。

    “裴大监可有良策?”崔赜试探道。

    “裴大监‘欲’以河内为依托,据邙山之险,与东都内外呼应,夹击叛贼。”

    伽蓝明确告诉崔赜,裴弘策已经意识到危险,拒不回城,东都能否守住,就靠越王自己了,但只要伽蓝在,当初由他提议的,并通过崔逊所达成的崔氏和裴氏的联盟还在,裴弘策便会主动配合东都对叛军发动攻击,因此,崔氏的当务之急,是确保越王杨侗的最高权力,也就是说,越王府必须牢牢压制住留守府,杨侗必须凌驾于樊子盖之上,换句话说,崔赜必须为杨侗找到一个像裴弘策一样可以给杨侗以强力支撑的后盾。

    谁能代替裴弘策?

    崔赜冲着杨侗微微躬身,“殿下,事不宜迟,即刻赶赴观国公府。”

    观国公?伽蓝神‘色’微变,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一张已然模糊的面孔倏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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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国公杨纶,字恭仁,以字行于世。

    杨恭仁是观王杨雄之子。杨雄是先帝同族兄第的儿子,比先帝小一岁。帝国初建时,杨雄与高颎、虞庆则、苏威并称当朝四贵,深得先帝信任。去年远征高句丽,杨雄病逝于途。长子杨恭仁袭爵,依律降一阶,为观国公。

    杨恭仁十六岁从军,随父南征北伐,功勋累累。仁寿年间出任河西甘州刺史,简政宽和,甚得民心。今上继承大统后,其转任吏部‘侍’郎,参决国事。以威望论,此人虽不能与其父比肩,但足以傲视众臣。去年杨恭仁以父忧去职,守孝于家。依丁忧祖制,官员须停职守制三年,但事急从权,杨侗不得不请求自己的伯父即刻起复。

    杨恭仁年近五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即便穿着一身白‘色’生麻布斩衰服,也无法掩盖其上位者的威势。因守孝期间不能修理发须,故长髯飘散,看上去彪悍而威猛。

    杨侗依照崔赜所教,恭敬表述来意。

    接着崔赜鼓动如簧之舌,滔滔不绝,目的只有一个,请杨恭仁即刻起复主掌大局,当前东都危难,唯有观国公才能力挽狂澜。

    杨恭仁耐心听完,思考着,然后问了一句,“伽蓝呢?”

    崔赜不敢置信,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伽蓝,杨恭仁何以知晓?而且听其询问口气,似乎与伽蓝相识,这怎么可能?蓦然崔赜想到杨恭仁曾出任河西甘州刺史,据他所知,观王杨雄与西北沙‘门’渊源颇深,所以杨恭仁在任之时,得到了西北沙‘门’的倾力相助。或许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明概上座在事关沙‘门’前途之刻,主动求助于杨恭仁,于是伽蓝这个沙‘门’守护者也就一跃而出。

    崔赜带着疑问,把伽蓝请进堂上。

    堂上烛火明亮,但杨恭仁长须满面,难窥真容。

    伽蓝大礼参拜。

    杨恭仁没有伸手虚扶,而是注视着伽蓝,良久长叹,“长大了……伽蓝,可还记得某?”

    伽蓝眼圈泛红,黯然不语。他记得,就是这个人,在母亲弥留之际悄然出现,在母亲下葬之刻,覆棺落泪,哽咽失声。过了很久,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与突厥人的战斗中,他看到了这个人,他才知道,这个人是甘州刺史,是皇亲国戚,是另一个世界的贵胄。从此,他深埋了这份记忆,直到今天。

    杨侗惊讶地望着伽蓝。崔赜面沉如水,心中却‘波’澜起伏。杨恭仁为何要在此刻,要当着杨侗和他的面,揭开这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某想把你带回来,但你母亲拒绝了,并且当着某的面,让你发誓,此生永不踏进中土一步。”

    杨恭仁有些‘激’动,声音有些颤抖,眼里更是充满了悲伤。

    “你为何违背自己的誓言?你在突伦川,为何却要归来?”

    原来自己留得‘性’命,还有此人一份助力。想到他是吏部‘侍’郎,也就在情理之中,只是无法理解的是,他与自己有何瓜葛?

    “杀了杨玄感,某便重返西土。”伽蓝肃声说道。

    “为何要杀杨玄感?”

    “伊吾道一战,某的兄弟尽数死难,罪魁祸首,便是杨玄感。”

    “你既然回来了,再想回去,就难了。”

    杨恭仁缓缓站起,走到伽蓝身边,俯身搀扶。

    伽蓝却一把推开,厉声问道,“某的母亲是谁?她是谁?”

    杨恭仁的泪水突然涌出,“她是某的妹妹,亲妹妹。”

    伽蓝目‘射’厉芒,难以置信。

    杨侗目瞪口呆。

    崔赜心神震颤,极度窒息感让他头晕目眩,不得不闭紧双目。他记起一个传闻,一个关于观王杨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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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零五章 观国公

    诸多疑问得到了解释。

    伽蓝,一个官奴婢之子,一个敦煌戍卒,何以会赢得慧心和尚的青睐收为弟子?何以会赢得裴世矩、薛世雄的器重和信任?何以会被皇帝钦点骁果并加官升爵独领龙卫?何以会承担推动和驾驭这场风暴的重任?原因无他,他是贵胄,是身具三个皇族血脉的世家子,更是权势显赫的宗室观王杨雄的外孙。

    杨侗率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望着伽蓝的眼神里,不仅有崇拜,更透出一股血缘上的亲近。他不但是孤的沙‘门’师兄,还是孤的族表兄,那么,他肯定会帮助孤,伯父也是一样。

    杨恭仁面对伽蓝那双痛苦、悲愤而杀气凛冽的眼睛,忽然失去了自信,内心里充满了凄苦,蹒跚后退,无力坐下,思绪纷‘乱’,恍惚间便陷入了往事的回忆。大人,为甚,为甚你如此残忍,如此对待可怜的妹妹?

    崔赜理清了错综的头绪,突如其来的答案仿若一道耀眼的金光,霎那间驱散了埋藏在心底的‘阴’霾。他感‘激’伽蓝对崔氏的援手,假如没有伽蓝的“泄密”,崔氏不可能在风暴掀起之初做出正确的决策;他更感‘激’观国公杨恭仁,假如没有杨恭仁对崔氏的信任,当着他的面揭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皇族秘密,他可能在风暴中‘迷’失方向,把崔氏带向败落的深渊。

    崔氏的确强大,中土第一世家的底蕴太过雄厚,但崔氏的衰落是不争的事实,而随着改革进程的加快,像崔氏这样的大世家必然成为改革的阻碍,可以想像,一旦皇帝赢得了这场博弈,必将对崔氏展开猛烈“攻击”,所以,崔氏必须未雨绸缪,崔氏决不能坐以待毙。也就是说,东都一旦陷落,杨玄感在博弈中占据了上风,皇帝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那么崔氏就必然要从自己的政治理念出发,选择一个支持者。

    崔氏的心态,实际上代表了帝国保守贵族的政治立场,他们与皇帝,与改革派贵族,与帝国的以中央集权为目标的改革国策,是对立的。这场风暴实际上就是改革和保守两种政治理念的战争,是中央集权制和‘门’阀士族政治的生死大战,而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只有失败者,一旦皇帝和杨玄感陷入长久僵持,帝国分裂,承担损失的必定是帝国整个贵族集团。

    所以,不要说崔氏反对这场战争,以杨恭仁、独孤震为代表的宗室、外戚贵族也反对这场战争,反对皇帝‘激’进的改革策略,但战争已经开始了,为了减少损失,帝国的贵族集团必须团结起来,联手抗衡。

    杨恭仁从大局出发,用这种含蓄的方式告诉崔氏,不要局限于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仇怨,而要看到这场风暴的本质,这场风暴的本质是帝国政治理念的战争,是保守派和改革派的战争,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因此,不论是山东人还是关陇人,只要是保守派,就必须携手自救。

    自救的目的是什么?就是阻碍改革进程,迫使改革的步伐停下来,为此,保守派必须联合。假如让改革派赢得了这场博弈,那么保守派必将在风暴过后的大清洗中惨遭重创,不论是关陇人、山东人还是江左人,只有是持保守的政治立场,在朝堂上就无立锥之地。

    总之一句话,保守派不能因为杨玄感的叛‘乱’,因为这场风暴而覆灭,所以,杨恭仁要与崔赜联手拯救东都。

    杨恭仁是皇族,他拯救的不是自己一个家族,而是整个帝国,但独木难支,他需要盟友,政治理念和政治利益一致的盟友,而崔氏显然是最好的盟友之一。只要把崔氏拉过来,让崔氏接受了拯救策略,那么以崔氏的实力和影响力,足以让山东贵族集团一分为二,其中保守派会追随崔氏,而改革派会支持樊子盖,如此一来,坚守东都以自救的保守贵族会越来越多,支持杨玄感的越来越少,而以樊子盖为首的改革派则被孤立、架空。

    崔赜想明白了,也接受了这一策略。

    伽蓝是关键人物,是“支点”,是“桥梁”,不论在河北还是东都,他的使命都是如此。崔赜至此不得不佩服皇帝和裴世矩的智慧,伽蓝的个人能力是次要的,他始终是一把刀,而如何用好这把刀,才是智慧所在。

    现在杨侗要用这把刀,杨恭仁也要用,但如何利用这把刀实现他们的目的,则考量他们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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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堂陷入沉寂,唯有伽蓝粗重呼吸声,但很快呼吸声便渐不可闻。

    伽蓝冷静了下来。

    当务之急是借助所有可以借助的力量守住东都,其他都不重要,东都若失,一切都将归于尘土。这是自己日夜兼程赶来东都的目的,而众多智慧超群者与自己的目的一样,也要借助自己背后的势力,所以便发生了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而这每一个变化,都正在改变着东都局势。

    杨恭仁为什么要当着杨侗和崔赜的面揭开一个尘封的秘密?

    明概上座肯定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抵达东都的消息告诉了杨恭仁,而杨恭仁在看到杨侗、崔赜和自己联袂而来后,肯定第一时间想到了皇帝和裴世矩,而自己在这一关键时刻出现在东都,并第一时间与杨侗、崔赜取得联系,然后又在第一时间赶来恳请其起复,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都源自皇帝和裴世矩的谋划。

    杨恭仁极度被动。杨侗和崔赜上‘门’来请他复出,如果拒绝,他便把自己推到了杨侗和崔氏的对立面,假若东都丢失,他必受连累,纯粹是无妄之灾,更甚至有同情或暗通杨玄感之嫌,反之,如果答应,便上了杨侗这条“船”,被卷进皇统之争。皇统的选择与皇族虽然密切相关,但皇族中人未必就有资格或者敢于卷进皇统之争,但像杨恭仁这等位高权重的宗室大臣,迟早都要卷进皇统之争,根本无从躲避。

    既然无从躲避,坐在家里祸事都上‘门’了,杨恭仁当然要“反击”。

    观王杨雄文武干略,权势倾天,‘门’生故吏众多,势力庞大,更难得的是,他在每一次政治风暴中都选择了正确的立场,屹立不倒。宗室太强悍,对皇帝是个威胁,尤其在今上的改革大计中,宗室也是遏制和打击的对象,双方的矛盾很‘激’烈。幸运的是,去年东征,观王杨雄病逝,但他的长子杨恭仁是吏部‘侍’郎,次子杨綝是司隶大夫,三子杨续是地方郡守,这样一个庞大宗室不是说打倒就能打倒的,必须选择一个恰当时机。

    时机就这样出现了。伽蓝来了,他的背后站着皇帝和裴世矩,这意味着杨恭仁必须义不容辞地站出来辅佐杨侗,但杨侗的助力是崔氏,而崔氏是山东人,是朝堂上的保守派。杨恭仁也是保守派,他一旦上了杨侗这条“船”,关陇保守派和山东保守派的两个领袖级人物就结盟携手了,无疑,这股保守力量将成为皇帝和改革派势力首要的打击对象。

    既然未来政治形势已经是既成事实了,杨恭仁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这场风暴,给杨侗以功勋,增加杨侗的实力,最大程度地保全保守派力量。

    伽蓝,都是因为伽蓝的到来,都是因为他忠实地不折不扣地执行了皇帝和裴世矩的计策,东都的保守派力量才在恶劣局势的推动下,不得不携手结盟,而这一结盟的后果,必然导致皇帝和改革派在摧毁了以杨玄感为首的叛‘乱’贵族后,接下来要清洗的对象。

    杨恭仁借助揭开伽蓝这个秘密坚固杨侗、崔赜和自己的联盟,而伽蓝必然会向皇帝和裴世矩禀报这一切,那么杨恭仁则借此告诉皇帝和裴世矩,我们是忠诚你的,如果你一定要大开杀戒,那么在关陇和山东两大保守派贵族携手结盟的情况下,必是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之局。维持抗衡,有利于帝国,反之,鱼死网破,帝国便有分崩离析之危。

    伽蓝不能再沉默了,他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不论崔赜和杨恭仁是否相信,他都必须推动东都局势向有利于帝国稳定的方向发展。

    “明天,洛水以北,杨玄‘挺’将兵临太阳‘门’,而落水以南,杨玄感将陈兵上‘春’‘门’。”

    伽蓝神态平静,仿若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根本没有发生。

    “观公,东都危在旦夕,如今唯有观公起复,振臂一呼,方能力挽狂澜。”

    杨恭仁也恢复了平静,也像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一般,轻轻摇手,“戍守东都者,樊留守也。”

    “樊留守一出,东都必定血流成河。”

    杨侗目‘露’惊‘色’。崔赜微微颔首,他也看到了这一步,裴弘策也看到了,所以干脆不回来,躲到北邙山去了。

    杨恭仁更是心知肚明。樊子盖若要守住东都,首先就要建立威权,就目前形势而言,建立威权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人立威。必须阻止他,必须压制他,必须掌控东都局势。

    “伽蓝,你给某一个承诺。”

    伽蓝犹豫着,权衡着,但在杨恭仁的期待下,在崔赜的‘逼’视下,在杨侗的祈盼中,在东都危局的重压下,他不得不屈服。

    “某誓死拱卫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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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零六章 神秘师兄

    日暮,戌时三刻,越王杨侗急赴皇城尚书台,主持都省议事。

    杨恭仁、崔赜陪‘侍’左右。

    目前局势异常危急,叛军已经兵临城下,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裴弘策下落不明,保守派官僚群龙无首,束手无策。以留守樊子盖为首的改革派势力不能任由形势继续恶化,理所当然要对保守力量发动“全面攻击”,力争赢得越王杨侗的支持,独揽大权。

    就在保守派官僚惶惶不安,改革派势力蓄势待发之际,他们看到了杨恭仁,一个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的,但完全可以代替裴弘策驾驭保守派力量,并能赢得改革派势力的尊重以达成谅解和妥协的,当前唯一有能力把派系林立的东都贵族官僚们凝聚到一起的强权人物。

    都省议事堂寂静无声。

    越王杨侗宣布,吏部‘侍’郎、观国公杨恭仁起复,临危受命,与樊子盖共同承担戍守东都之重任。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樊子盖。樊子盖是皇帝任命的东都留守,主掌东都军事,但他上得不到越王杨侗的支持,下不能驾驭军队的将军们,至于东都的保守派官僚们,更是对其群起而攻之,处境十分艰难。突然间,叛军呼啸而来,东都岌岌可危,杨侗和裴弘策联手“出击”,樊子盖猝不及防,无力抵御,不得不拱手让出大权,但结果触目惊心,一转眼的功夫,卫戍‘精’兵就丧失殆尽,东都戍军所剩无几,樊子盖被‘逼’上了绝路。

    他还能退让吗?

    杨恭仁主动邀请樊子盖到内堂叙话。

    樊子盖没有选择,他必须守住东都,而守住东都的前提是,必须维持内部的团结,而若想团结,他就必须向杨侗妥协。好在保守派的中坚人物裴弘策不在了。杨恭仁做为宗室,其政治立场更倾向于中立,毕竟宗室和外戚的利益俱系于皇帝一身,为此宗室和外戚必须维护皇帝的威权。杨恭仁居中斡旋,可以把越王府和留守府的力量有机整合,在斗争和妥协中,最大程度地发挥东都力量。这是裴弘策所不具备的能力,也是崔赜说服越王杨侗请出杨恭仁的原因所在,而樊子盖也找不到拒绝合作的理由。

    一刻之后,两人并肩而出。樊子盖建议,由杨恭仁负责指挥卫戍军与叛军作战,也就是说,越王府握发兵权,留守府拿统兵权,杨恭仁则掌战场指挥权,责任均担,齐心协力。

    越王杨侗毫不犹豫地采纳了这一建议。

    杨恭仁当即部署攻防之策:放弃大城,集结所有军队于洛水南岸,死守皇城和宫城,固守待援。

    越王杨侗下令,凡京都贵族官僚及其家眷,连夜撤进皇城,若有贻误,以通敌论罪。

    樊子盖提出异议,认为杨侗的命令不利于皇城和宫城的坚守,因为京都相当一部分贵族官僚是杨玄感的同党或者同情者,这些人是隐患,一旦他们与叛军内外呼应,皇城和宫城危在旦夕。

    但樊子盖的这一异议遭到了保守势力的猛烈抨击。

    杨恭仁要集中有限兵力死守洛水河南岸,死守皇城和宫城,固守待援,这是正确的策略,但如此一来,洛水以北的外郭北城就要放弃,洛水以南贵族官僚府邸所在的外郭南城也有可能被放弃,那么留在皇城和宫城之外的贵族官僚及其家眷怎么办?除了投降杨玄感还有其他出路吗?杨玄感胜了倒是皆大欢喜,但输了呢?那代价就是项上人头,就是妻儿乃至整个家族的‘性’命,所以,除了那些杨玄感的同党或者支持杨玄感叛‘乱’的贵族官僚外,其他人都想逃之夭夭。如今越王下令让他们撤进皇城,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樊子盖却百般阻挠,目的何在?居心何在?

    杨侗、杨恭仁、崔赜目睹了都省内的‘激’烈争吵,心情各异。

    这一建议是伽蓝提出来的,虽没有说来自何人所授,但伽蓝的态度非常坚决,就是必须把东都所有的贵族官僚及其家眷全部撤进皇城。

    皇城里有含嘉仓,储存有大量的粟帛武器,宫城内右掖还有子罗仓,有盐二十万石,粳米六十余窖。凭借这两个大仓的仓储,坚守数年都绰绰有余,所以在粮食军需上根本毋须考虑,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竭尽所能保全更多的贵族官僚,尤其是关陇籍的保守贵族,这些人即便不是杨玄感的同党,但同样反对皇帝的‘激’进改革,可以想像,在东都旦夕不保,在形势看上去对皇帝和改革派十分不利的情况下,他们必然会主动或者被动的“倒”向杨玄感,而结果就是给杨玄感陪葬,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关陇籍的保守贵族。

    杨恭仁和崔赜身陷危局,首要之务是守住东都,还没有时间去考虑风暴结束之后的危机,但伽蓝的这个建议却顾及到了风暴的前前后后,可谓高瞻远瞩,思虑周全。杨恭仁和崔赜不知道伽蓝的这个建议来自何人,但肯定不是皇帝。

    皇帝与樊子盖的想法一样,不惜代价遏制和打击保守派,其中樊子盖的目标是关陇人,而皇帝的目标不仅仅是关陇人,还包括山东人。试想,当以樊子盖为首的山东人对关陇人大开杀戒的时候,关陇人岂会束手待毙?必然强力反扑,反扑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帝国的整个贵族阶层惨遭重创。樊子盖没有选择,若想让山东人重新崛起甚至代替关陇人控制帝国权柄,必须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在樊子盖看来是可以接受的。

    但关陇人受伤不起,所以杨恭仁暗自庆幸,庆幸伽蓝能及时赶到东都,并感‘激’那个藏在伽蓝背后的人。以他的估猜,这个人就是裴世矩。裴世矩虽然为了自身利益改变了政治立场,但他显然不希望以摧毁帝国的贵族阶层做为改革的代价。改革的前提是稳定,但皇帝为了排除异己,不惜大开杀戒,‘激’化了帝国矛盾,动摇了国祚基石,导致稳定已经变成一种奢望,试问何谈改革?

    崔赜却在感慨之余心如重铅。从伽蓝所透漏的诸多“机密”来推衍,皇帝肯定能赢得这场博弈,但结果却未必如皇帝所想的那样一鼓作气摧毁保守势力。风暴过后,尘埃落定,待真相逐渐“大白”于天下,帝国的保守贵族们就会感‘激’杨侗的“救命”之恩。杨侗威望、实力骤增,突然间便拉近了与储君位置的距离,可惜这不是好事,这意味着一场新的政治风暴急剧酝酿,皇统之争将进入血雨腥风的时代。

    杨侗却没有想得那么远,他发现自伽蓝出现后,一系列难题便迎刃而解,短短时间内,伽蓝便展现了他惊人的才智,比如把贵族官僚撤进皇城这件事,初看上去并不重要,但仔细一分析,却直接影响到了这场政治博弈的最终结果,而都省内的争执,充分验证了这一计策的重要‘性’。

    杨侗因此对伽蓝愈发的崇拜,过去崇拜伽蓝是因为西北狼的神秘传说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他的英雄情结,而近距离接触到伽蓝之后,杨侗却发现这个人的一切远比传说中的更加神秘,比如,突然间伽蓝就成了自己的表兄,从一个蛮荒之地的戍卒变成了高贵的皇亲国戚,这太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伽蓝三言两语之间,便一次次推动东都局势急剧变化,这不能不让人敬畏,不能不让人思索,这种神秘莫测的能力源自何处?

    时间紧张,杨侗在崔赜和杨恭仁的暗示下,断然否决了樊子盖的异议,要求他即刻执行。

    杨侗匆忙离开尚书台,上车之前他忽然发现扈从车驾的伽蓝不见了。

    “孤的师兄何在?”

    “去白马寺了。”崔赜小声说道,“据说他有亲近之人在丰都市。”

    “一并撤进皇城。”杨侗不假思索地说道。

    崔赜微微蹙眉,迟疑不语。

    杨侗马上意识到什么,问道,“他要离开?”

    “殿下已做出决策,观公也起复佐助,再辅以樊阁老的助力,皇城和宫城可谓固若金汤。”崔赜和颜悦‘色’地说道,“裴大监在北邙山呼应,内外需要互通声气,但目前唯一可信者,唯伽蓝而已。”

    杨侗听明白了,杨恭仁、崔赜和裴弘策给了伽蓝一个新使命,充当城内城外的信使。当然,所谓可信者寥寥不过是个托词,真正的用意是,伽蓝负有秘密使命,或许是皇帝所托,或许是裴世矩所授,总之东都形势在他的推动下,正在向有利于皇帝的方向发展,而接下来的关键不在城内,是在城外,是各路援军能否在最短时间内击败杨玄感,所以,伽蓝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他必须马上赶赴北邙山。

    杨侗抬头望向东方漆黑的夜空,月明星稀,那个神秘的师兄今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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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就在白马寺,怀里抱着雪儿,石蓬莱和尉迟翩翩站在他的身边,稍远一点是两个绝‘色’佳丽,鸣沙与丝桐。

    楚岳等人围在左右,亲热笑谈。高泰和乔二则向苏定方讲述着遥远的西土和那块土地上惊心动魄的故事。

    薛德音陪着颜师古、崔逊站在远处,三人神‘色’凝重,紧张‘交’谈着,偶尔还‘激’动地争执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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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零七章 小舅

    在伽蓝扈从杨侗赶赴观国公府的时候,楚岳、高泰等人则在黄君汉的指引下飞速赶到丰都市寻到了石蓬莱,并把他们带到了白马寺。

    重逢东都,自是分外亲热,但此刻局势紧张,人心惶恐,虽然伽蓝的出现让这些栗特人有了一分安全感,但这是异国他乡,是中土的中心所在,即便伽蓝可以西土,但在这里他和一个普通的栗特商贾并无太大区别。这是一个迥异于西土的世界,在这里若想获得权力和财富,靠得是身份和地位,而不是武力和功勋。伽蓝的身份地位都很卑微,一个从五品的禁军校尉在东都实在微不足道,不要说保护亲朋故旧了,就连自己的命运都无从掌控。

    然而,伽蓝再一次展现了他神秘莫测的能力,栗特人也再一次目睹了守护神的无穷法力。

    秘书监儒林郎杨师道突然现身白马寺,指名道姓要寻伽蓝。

    杨师道是宗室贵胄,才思敏捷,尤擅文章诗赋,在书法上也颇有天赋,更了不得的是,他的父亲是观王杨雄。

    观王杨雄在帝国是个权势倾天的宗室大权贵,虽然他去年病逝了,但他的长子杨恭仁,还有他的众多子孙,还有他的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完全继承了他的政治遗产,这股庞大的政治势力依旧是帝国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力量。不过,杨雄武功不足,尤其对军队的掌控力远远弱于楚公杨素,而杨素正是得益于其显赫武功,即便死了,其遗留下来的政治力量也极其强大。现在,观公杨恭仁夺情起复,与杨玄感正面‘交’锋,帝国政坛上两股庞大力量展开了殊死搏杀。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弘农杨氏内部矛盾的大爆发。

    杨恭仁临危受命,义不容辞地承担了坚守东都的重任。突然间,他便成了主宰帝国命运的人,而他所在的政治势力不得不为此全力以赴。杨师道做为这个政治势力中的主要成员之一,在这个关键时刻至白马寺寻找一个禁军校尉,其背后所蕴含的东西就复杂了。

    一个宗室贵胄,一个蛮荒戍卒,天上地下的差距,何来的‘交’集?但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杨师道对伽蓝非常亲热,感觉比对待自己的子侄犹有过之,而伽蓝却非常冷淡。一个宗室贵胄纡尊降贵也就罢了,还热脸贴冷屁股,完全颠覆了正常认知,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能相信?

    杨师道三十多岁,相貌俊雅,气度非凡,一双清朗而矜持的眼睛充满了睿智,脸上那温文尔雅的笑容令人倍感亲切。伽蓝的冷淡并没有让他生气,相反,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悲伤,几分痛楚。

    陪在他身边的薛德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许多疑‘惑’至此总算有了答案。当初温城司马同宪为什么要亲自出面核实伽蓝的身份?为什么在伽蓝拒绝承认后,司马同宪非但没有‘逼’迫,反而代替司马氏做出了一系列承诺?高老夫人为何始终保持沉默?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伽蓝的母亲是皇族血脉,是观王杨雄的‘女’儿,而二十多年前的政治风暴中,两家更是因为这桩联姻结下了无法化解的仇怨。

    如今观王杨雄病逝了,但高老夫人还在,两家的仇怨坚固如昔,两家的后人能否了结恩怨,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关键还在伽蓝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伽蓝的责任,但伽蓝却固执地拒绝了。

    伽蓝身份特殊,他的血统不仅仅要得到河内司马氏的承认,更要得到皇族的认可,而这其中不但牵扯到了两家二十多年来的恩怨,也涉及到了今日这场风暴。杨恭仁起复主掌东都大局,能否守住东都,关键就在于援军到达之前的这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能否赢得河内的支持至关重要,而河内局势尽在温城司马氏的掌控之中。这是两家化解恩怨的一个契机,其中的关键就是伽蓝。

    先前在河内,司马同宪亲自出面;今日在东都,杨师道又亲自出面,实际上都表明司马氏和杨氏迫切想利用伽蓝化解两家的仇怨。不过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除了老一辈的大权贵外,小字辈中知之甚少。薛德音能知晓一二,则是源自他的父亲和七娘司马令虞,不过对其中详情也是不甚了了。

    杨师道无视伽蓝的冷淡,主动问起了其他人,尤其对伽蓝怀里的昭武雪儿,更是关注,他下意识地以为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可能是伽蓝的血脉。

    薛德音一一介绍,石蓬莱是栗特巨贾,尉迟翩翩、鸣沙和丝桐是伽蓝的‘侍’婢,楚岳、阳虎、魏飞和沈仕鹏则是伽蓝的西北狼兄弟,就连高泰、乔二、苏定方都介绍到了,唯独遗漏了昭武雪儿。昭武雪儿的身份是个秘密,伽蓝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薛德音,薛德音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当然闭紧了嘴巴。

    “你的人,你的朋友,都随某回府。”杨师道说道,“某保证他们的安全。”

    伽蓝沉‘吟’不语。

    石蓬莱却是心‘花’怒放,急不可耐地捅了捅伽蓝的后腰。

    崔逊、杨师道、颜师古,一个个都是东都赫赫有名的权贵,虽然石蓬莱一个也不认识,但这三个人的名气一个比一个大,可谓声名显赫,石蓬莱早就如雷贯耳了。今天危难之刻,不但伽蓝突然出现了,颜师古还跟在他身边,接着崔逊匆忙而来,这位中土第一豪‘门’的世家子,竟然主动要求代替伽蓝照顾他的亲朋好友。还没等伽蓝答应,杨师道又出现了,这位皇族贵胄连句寒暄话都没有,视伽蓝为子侄,直接大包大揽了。

    石蓬莱一直认为伽蓝不是池中之物,终有一飞冲天的时候,事实证明他的判断非常正确。他在伽蓝困窘之刻雪中送炭,关怀备至,不过耗费了微薄钱财而已,但随着伽蓝长大,他得到的回报却越来越丰厚,尤其今天,他终于知道时来运转了,有了皇族和中土第一豪‘门’崔氏这等通天关系,他距离自己富可敌国的梦想还有多远?

    看到伽蓝犹疑不定,杨师道微微皱眉,低声唤道,“伽蓝……”迟疑了稍许,乃恳切说道,“伽蓝,不论你是否接受,那都是你的家。”

    伽蓝心神颤栗,抬头望天,缓缓闭上了眼睛。

    薛德音不动声‘色’。石蓬莱却是骇然瞪大了眼睛,伽蓝竟是皇族血脉?楚岳、阳虎等人没有听明白,也没有心思去‘弄’明白,对他们来说,身份地位权势财富固然重要,但活着才最重要的,而目前生死悬于一线之间,除了求生之外,其他的毫无意义。

    “大兄……”雪儿看到一大堆陌生人围着自己,心里害怕,又看到伽蓝闭目望天,似乎魂游天外,不禁低声呼唤。一路行来,雪儿或许是因为兄长的离去和暴雪的“失踪”,又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的自闭症状愈发严重。

    杨师道听到雪儿的呼唤,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知道此‘女’与伽蓝到底是何种关系,又为何如此亲密。

    伽蓝别无选择,他只能把雪儿、石蓬莱和翩翩等人托付给杨师道。

    伽蓝睁开眼睛,望向站在数步外的崔逊,目‘露’歉疚之‘色’。崔逊却是理解,淡然一笑,以示理解。他奉崔赜之命赶来白马寺,无非是示好,表达一下感‘激’之意。未来崔氏身陷皇统之争,若能与裴氏、司马氏乃至皇族的观王杨雄一系维持良好关系,显然有助于崔氏摆脱困境,甚至借皇统之利再一次踏上权力巅峰。

    还有一个促使崔逊飞驰而来的原因便是游元之死。游元的死充满了玄机,但崔逊或多或少估猜到此事与伽蓝有关,在他看来,伽蓝虽不敢亲手斩杀游元,但必定施展了某种见不得光的卑鄙手段,毕竟伽蓝是西北军和老狼府里赫赫有名的秘兵,干的就是这种肮脏事。

    东都也从游元之死中推衍出了无数“内幕”,但有一点是共识,游元实际上死于皇帝之手,如果皇帝不在东征之前安排他南下黎阳督运粮草,何至于丢了头颅?此策也秉承了关陇人一贯打击山东人的宗旨。不论何种政治风暴,最后必定要牵连到一部分山东人,山东人始终摆脱不了牺牲品和陪葬品的命运。游元在这场风暴中就是第一个牺牲品,马上就会有第二个,乃至更多,而樊子盖一再忍让,一再妥协,未尝就没有以“合作”来换取自身安危和政治利益的图谋。

    崔氏不但是山东人,还是帝国历次政治风暴的参与者,这次一如既往,崔氏身陷风暴中心。崔逊为了家族利益已经竭尽所能了,接下来,他要离开东都,马上与巡察使团会合,而巡察使团拥有特权,可以发挥的地方很多,比如稳定河北局势,确保河内安全,积极推动河北各地马上集结军坊、宗团、乡团武装,组建军队支援东都等等,巡察使团都可以去做,只有尽心尽力,必然有所作为。

    此时离开东都非常危险,所以崔逊想到了伽蓝,只要得到伽蓝的保护,完全有把握安全抵达河阳。刚才他与薛德音、颜师古争论的就是此事,薛德音和颜师古劝其留在东都,但崔逊哪敢留在这里?他擅自赶赴东都已经违律了,游元的死又让他背负了责任,如果再不回巡察使团并为拱卫东都付诸行动,风暴结束后,他的仕途必然终结。

    伽蓝放下雪儿,拉着她的小手,郑重递给了杨师道。

    杨师道俯身握住雪儿的小手,缓缓蹲下,轻轻将其揽入怀中。雪儿没有挣扎,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伽蓝,似乎这个世界除了他再无别人。

    伽蓝也俯身蹲下,爱怜地抚‘摸’着雪儿的长发。

    “她叫昭武雪儿,是康国老王昭武世必失的小公主。这次某离开西土,就是为了护送康国三王子昭武屈术支去临朔宫觐见陛下。”伽蓝低声说道,“西土局势非常紧张,未来能否保持对西土诸虏的威慑,能否与西突厥保持长久盟约,其中把昭武屈术支推上王位至关重要。”

    杨师道面带微笑,神‘色’平静,心里却‘波’澜起伏。伽蓝果然是裴世矩的绝对心腹,即便流配突伦川期间,都还肩负着关系到西土安危的秘密使命,如今又为皇帝所器重,不远万里将其调到中土参与这场风暴,再加上其显赫的血统,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拜托了。”伽蓝躬身为礼。

    “一家人,毋须客气。”杨师道拍拍伽蓝的肩膀,“多多保重,平安归来,某还等着你唤声小舅。”

    伽蓝仿若未闻,站起来拉住石蓬莱‘交’待了几句,又把翩翩、鸣沙和丝桐叫到一起仔细嘱咐了一番,然后冲着崔逊、颜师古招招手,一行人匆忙匆出寺,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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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零八章 时机

    六月十四上午,洛水以南,杨积善率军杀到东都城下。同日午时,杨玄感抵达长‘春’‘门’,传檄城内,劝降百官。

    洛水以北,杨玄‘挺’于巳时左右‘逼’进宫城,并向含嘉仓城展开了攻击。

    同日正午,伽蓝、崔逊等人在黄君汉的指引下,由间道避开进攻北邙山的叛军,抵达净域寺。

    裴弘策正在焦急等待东都的消息,不料伽蓝迅速回返,同行的还有崔逊,这让他非常高兴。果如所料,伽蓝完成了使命,杨恭仁的起复是个意外之喜,再加上崔赜和裴弘策的结盟合作,东都三股庞大势力抱成了一团,越王杨侗轻而易举压制了樊子盖,牢牢掌控了东都。

    接下来裴弘策要按照既定策略,向金墉城一线发动攻击,以牵制叛军,与东都内外呼应,但裴弘策闪烁其词,一会说正加紧与河内联系,一会又说粮食不够,武器不足,军需匮乏,后来干脆坦言,士气低‘迷’,军官们心怀异志,不具备主动攻击的条件。

    崔逊知道裴弘策的心思,在东都局势已经被杨侗、杨恭仁和崔赜牢牢掌控的情况下,以目前城内禁军和府军的兵力,应该有把握守住宫城和皇城,所以裴弘策没有攻击‘欲’望,他甚至担心攻击之后这仅余的两千人马也会‘荡’然无存。既然攻击可能带来厄运,那何必攻击自寻死路?不如守在北邙山,等待援军。援军一到,形势逆转,这两千府兵为其所用,与各路援军一起攻击,平叛功劳唾手可得。

    裴弘策的这种保守策略源自其两战两败,八千大军差点全军覆没的败绩上,这严重打击了裴弘策的信心,他不敢打,也败不起了,如果他能带着这两千大军与援军会合,他还能将功折罪,将来权势即便受到影响,也不至于惨遭重创而一蹶不振。

    崔逊能理解,但迫于杨玄感急剧膨胀的实力和势如破竹的攻击锋锐,以及这场风暴对整个帝国所造成的不确定的影响,还有伽蓝所说的未经证实的三路援军是否能以最快速度抵达东都战场,都导致东都命悬一线,所以,唯今之计,便是裴弘策以破釜沉舟之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与叛军殊死搏杀,以此来吸引叛军的主力,缓解东都的重压,给东都赢得足够的时间。

    崔逊在心中鄙夷裴弘策的怯惧,脸上却平淡如水,不徐不疾地直言相询,“明公何时展开攻击?”

    裴弘策的脸‘色’有些难看,沉‘吟’不语。

    崔氏现在有威胁他的“资本”。初时崔氏支持了他,让他执掌大权,统兵出战,结果兵败如山倒,瞬息之内便把东都推进败亡深渊,所以崔氏理所当然抛弃他,要换一个支持的人。如今崔赜选择了杨恭仁,但也给了裴弘策第二次机会,如果裴弘策继续把“无能”进行到底,崔氏必定痛下杀手,在风暴结束后把他往死里整。

    “明日如何?”崔逊‘逼’问道,“某即刻渡河赶赴河阳,说服独孤都尉连夜向明公运送粮草辎重,尔后某亲自赶赴温城,再遣使赶赴郡守府。某向明公保证,三日后,河内必倾尽全力支援明公。”

    裴弘策的眼里掠过一丝羞恼,但他忍而不发,转目望向坐在一侧的伽蓝。

    “明公所言句句在理,当前的确不宜进攻,仓促攻击,必败无疑。”伽蓝不假思索,断然反对崔逊。

    颜师古、薛德音、傅端毅、西行,还有两位裴弘策的亲信僚属,此刻都散座于侧,突闻伽蓝尖锐之辞,诸如颜师古等人无不惊诧。崔逊不仅‘门’第显赫,身份高贵,更重要的是他位居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一职,监察御史“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品秩低,但职权甚重,根本得罪不起。

    然而,崔逊却非常大度,不以为意,只是含蓄提醒道,“此策可是殿下亲拟,由尚书都省议定。”此策关系重大,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比某更清楚,不论困难多大,都必须发动攻击。

    “关键在河内的支持。”伽蓝说道,“若河内倾力支持,北邙山对杨玄感来说如芒在背,不待明公举刀,杨玄感便会主动进击。”

    崔逊迟疑良久,说道,“局势复杂,形式更是不由人啊。”言下之意,计划赶不上变化,就算皇帝有准备,大概也没有想到京畿卫戍军会整批整批的倒戈,京畿极其周边郡县更是全力支持杨玄感,结果形势颠覆,东都危如累卵,旦夕不保。目前无法确定这场风暴将对关西、山东等地带来何种影响,但影响肯定存在,而这些影响极有可能导致援军迟迟不至。

    “正因为如此,明公才需要这支军队,而这支军队的存在,首先确保了河内安全,唯有河内安全了,这支军队才能持续威胁叛军,给东都守军以有力支援,并把叛军牢牢牵制在东都城下,由此便确保了大河水道的畅通,而大河水道的畅通,不但有利于关西、河东、山东各地的援军以最快速度抵达东都战场,更保证了山东和江左一带的粮草辎重可以源源不断送达东都战场。”

    伽蓝几句话便点醒了众人。河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河内无兵可守,局势异常紧张,一旦颠覆,首先裴弘策这支军队便陷入包围,其次各路援军的支援也必然受阻,再次就是大河水道断绝,援军失去粮草辎重的持续供给,拿什么打仗?

    崔逊、颜师古等人暗自点头,对整个战局的看法陡然一变,这时候不再单纯从东都安危出发,而是站在整个中原战局的高度俯瞰京畿,那么裴弘策率两千‘精’兵占据北邙山的重要‘性’和目的‘性’便一览无遗。

    实际上只要裴弘策始终控制着这两千‘精’兵,杨玄感在东都战场上便陷入被动,而且随着时间的延续,杨玄感越来越被动,最终迫使他不得不分兵攻打北邙山,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由此一来,杨玄感攻打东都的难度也越来越大,而东都久攻不下,杨玄感在政治上也就逐渐被动,最终他陷入双重被动,距离败亡不过旦夕之间了。

    “某即刻赶赴河阳。”崔逊断然放弃了在军事上干涉裴弘策,“请问明公可有什么嘱托?”

    “某要粮草,要武器,要军队。”裴弘策抚须笑道,“所以,你还是日夜兼程赶赴温城为好。”

    崔逊含笑点头,转目望向伽蓝,“某能否向将军借一人?”

    伽蓝看了一眼薛德音,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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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崔逊,裴弘策把伽蓝留了下来,直言不讳地问道,“杨玄感当真会分兵攻打北邙山?”

    伽蓝走到地图前,“东都四大‘门’户,西面的潼关,东面的虎牢,南面的伊阙,北面大河。今东南两个方向的关隘俱已失守,唯有西北两道‘门’户还在某等手上,而这两道‘门’户偏偏都是援军进入东都的必经之路,试问杨玄感是先拿下东都,还是先夺取‘门’户,断绝援军进入东都之路?”

    “正常情况下,杨玄感肯定要分兵夺取关隘,即便拿不下潼关和河阳,也要守住慈涧道,占据北邙山,继而给自己赢得足够的时间攻打东都。”裴弘策也走到地图前,抬手在北邙山和慈涧道之间划动着,缓缓说道。

    “杨玄感日夜兼程而来,一路顺风顺水,难免得意忘形,以为自己拿下东都易如反掌。”伽蓝冷笑道,“这几天他肯定会集结主力猛攻皇城和宫城,同时因为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洛水以南的大城,他又不得不分兵镇戍以免发生意外,所以,他既没有时间分兵去打潼关,也无暇顾及北邙山这支残存弱旅。”

    裴弘策频频颔首,“如此就给了某等时间,一方面据险结阵,囤积粮草武器,一方面散布援军消息,以重振士气。”

    “最多三五日,杨玄感就会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伽蓝手指地图上的潼关,“长安会在第一时间增兵潼关,以确保关西安全。只待增援令下,关西大军蜂拥而出,杨玄感就完了。”

    “他要垂死挣扎。”裴弘策笑道,“他会急速分兵戍守虎牢、黑石、伊阙和慈涧道,只是如此一来,他攻打东都的难度便大大增加。”

    “他还要打北邙山。”伽蓝说道,“杨玄感一旦分兵把守各处关隘,那么北邙山就成了各路援军进入东都战场的唯一途径,不论是关西援军,还是来自涿郡的蓟燕‘精’骑,又或是东莱水师,最终都要从北邙山进入东都战场。”

    “杨玄感若拿下北邙山,便阻绝了援军进入东都之路。”裴弘策的脸‘色’逐渐凝重,他意识到形势很严峻,远比伽蓝所估猜的要严峻。

    “明公,守北邙山,不比守东都容易。”

    裴弘策沉默无语。北邙山是一座黄土丘陵山,山不高,山势更不陡峭,与“易守难攻”扯不上太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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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都,洛水以南,长‘春’‘门’外。

    杨玄感在行军途中建立了行尚书台,简称行台,即中央尚书省,出征时于屯驻之地设立的临时‘性’中枢机构,其所设官属与中央台省无异。李密出任行台兵部尚书,掌军事行政权,参与军事决策。

    大军抵达东都城下,行台军议。杨玄感、李子雄、杨玄纵、杨积善、王仲伯等人一致决策,集结全部兵力猛攻皇城和宫城。

    李密坚决反对。东都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洛水以北的大城,全力坚守皇城和宫城,可见以杨侗为首的贵族官僚已经控制了尚书都省,东都各方势力已经形成了合力,这一刻的皇城和宫城固若金汤,攻击必然受阻。

    为此,李密建议,即刻分兵,以最快速度拿下慈涧道、伊阙道和北邙山,然后急速西进,拿下潼关和函谷关,依托关隘和大河之险,把增援东都的军队阻挡在京畿外围,从而断绝东都的希望,给大军攻打东都赢得足够时间,并为后期据中原而争霸天下打下基础。

    在争执的过程中,李密寸步不让,不容妥协,这令杨玄感左右为难。好在李子雄居中斡旋,提出三日为期,假如三日内大军未能攻陷东都,则依李密之策,火速分兵抢占要冲。

    “时机尽失,悔之晚矣。”李密忿然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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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9章 釜底抽薪

    第两百零九章釜底抽薪

    十四日黄昏,东都南外郭的长夏门和建国门大开,杨玄感率军由长夏门而进,李子雄、李密率军由建国门而入。

    长夏门大街和建国门大街由北而南贯穿整个外郭。长夏大街正对通济渠,而建国门大街正对黄道渠。通济渠和黄道渠实际就是洛水,是进京漕渠的两个渠段。帝国第一大匠宇文恺在营建东都的时候,改洛水为渠,其中通济渠在东都段宽达三百余步近八百米,经偃师、洛口仓而至大河;而黄道渠很短,大约六百余步约两千米,西接西苑之积翠池。积翠池接洛水,方圆十余里,故这段宽约二十步约三十米的渠道其实是改道后的洛水与通济渠相连之处。

    黄道渠有黄道桥,过了黄道桥便是皇城。

    通济渠有两座桥,分别是东通济桥和西通济桥,过了这两座桥就是东都的北部外郭。

    大军渡过洛水,与杨玄挺部会合于东太阳门外。

    当前最急迫的任务便是攻打皇城和宫城,所以两支大军会合之后,马召开军议,商议攻击之策。

    李密站在东都布局图前,详细解说攻城之计。

    东都与大兴城帝国西京的规划、设计均出自帝国第一大匠宇文恺之手,两者的形制和布局最为不同的地方,就是宫城的位置。在大兴城中,宫城位于城池北部正中,而在东都中,宫城则位于城池西北隅,如此一来,宫城和皇城自成体系,与外郭形成了两个体。

    在宫城和皇城这个体系中,宫城居中,在它的四周,南面是皇城的南城部分,东面是皇城的东城部分和含嘉仓城,北面则是以防御性质为主的圆璧城、曜依城和东西隔城,而西面则是西苑之芳华苑,由此可以推知宫城防御之坚固。

    从整个东都布局来说,宫城和皇城的南面是积翠池和黄道渠,无法部署攻击军队;东面是北外郭,连接两者的就是徽安门大街,大街虽宽,但对于攻击一方来说未免过于狭窄,军队同样无法展开;西面是皇家园林西苑,周长两百余里,其中有石墨、缺门诸山,有龙鳞渠、阳渠,有谷水、瀍水,有十六院,有四大离宫,尤其芳华苑中,殿宇楼阁、小桥流水随处可见,除非把这些建筑毁了,否则军队还是无法展开。

    所以,攻打宫城和皇城的最佳地点,只剩下一个地方,那便是东都最大的广场所在,也就是皇城的南城部分和东城部分的毗邻处,同时,也是宫城、皇城和北部外郭的交界处,还是黄道渠和通济渠的交界处,并且还是通济渠的终点地,也就是目前大军云集所在,行台正在军议之地。

    这个大广场呈“刀”子形,其南面是黄道渠和通济渠,西面是皇城之南城部分的东太阳门,北面是皇城之东城部分的承福门,还有徽安南大门,东面则是通济渠码头,东西、南北距离均在三百步以约七百余米,把皇城衬托得雄伟而壮观。

    之前杨玄挺杀到东都城下后,先行拿下回洛仓,然后便兵分两路,一路沿着通济渠北岸御道火速推进到东太阳门和承福门,意图割断洛水两岸的联系,一路则从城北渡过瀍水,攻打徽安北门和含嘉仓城的德猷门,试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北外郭,夺取含嘉仓城,加快攻克宫城和皇城的速度。

    目前城北方向的攻击还在进行,城南方向的攻击则集中在东太阳门、承福门和徽安南门,但因为攻城器械严重不足,攻击受阻。

    李密反复陈述了攻坚的难度,认为能否拿下宫城和皇城,关键不在军队多寡,实力强弱,而在于政治利益的妥协,所以他建议马与东都各方政治势力展开谈判,并迅速分兵夺取潼关,同时在慈涧道、伊阙道、虎牢和北邙山部署军队,以最快速度完成对整个京畿地区的占领,为阻御即将到来的各路攻击敌军做好前期准备。

    杨玄感在听取了有关东都最新局势的汇总后,向李密做出了让步。

    东都杨玄感的同党大部分已聚集而来,他们告诉杨玄感,观国公杨恭仁起复了,并全权负责东都战事,而杨侗则借助杨恭仁之力,压制住了樊子盖,牢牢掌控着东都,并在最短时间把东都的大部分贵族官僚及其家眷撤进了皇城。这样在军事,杨玄感遇到了强硬对手,在政治他也陷于被动,因为代表各种势力的贵族官僚都被杨侗抢先一步“困”在了皇城里,如今连面都见不到,如何谈判?

    杨玄感的心里有了一丝不安,他最担心的便是关西。西京不仅距离东都只有八百里,更重要的是西京卫戍军的数量不比东都少,因为西京有来自北方诸虏的威胁,在帝国主力大军远征高句丽的时候,西京便承担了在西北方向保护东都的重任,所以西京大军一旦杀过来,整个战局实际就对杨玄感不利了。故此,他必须以最快速度与东都的贵族官僚们在政治达成妥协,然后由他们去说服西京的贵族官僚,竭尽全力阻挠或者延缓西京军队东进潼关,为自己攻陷东都并控制河南之地赢得足够时间。

    然而,这一设想破灭了,杨侗不知听从了谁的建议,竟然从纷乱的局势中抓住了要害,一击而中。

    很明显,在谈判变得异常艰难甚至根本就没有谈判的情况下,攻陷东都的难度呈倍数增加。以皇城和宫城防御之坚固,从外面攻破它几乎不可能,宇文恺大匠的设计可谓天衣无缝,而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从内部摧毁它,也就是依靠“内应”,但杨恭仁威望高,久经沙场,深谙政争,那些“内应”在他的一系列举措下恐怕很难找到打开城门的机会。

    既然局势的发展正在偏离预想的轨道,那么先前所设之计不得不马调整。

    杨玄感下令,由李子雄、杨玄挺、杨积善负责攻打皇城和宫城;由李密、胡师耽和赵怀义负责与东都各方政治势力展开谈判;连夜把行台设置于北外郭的春门外,以便在洛水北岸统一指挥战局,实际便是打算接受李密的建议,向潼关、慈涧道和北邙山等要冲之地发动攻击了。

    十五日,京畿各地纷纷响应杨玄感,遣使效命者纷至沓来。

    同日,从荥阳传来消息,梁郡豪望韩相国举旗起事,应者云集,陈留、雍丘、襄邑等地举城以降,一夜之间便聚众数万,声势浩大。韩相国是杨玄感的至交好。梁郡则是宋州故地,杨玄感在出任宋州刺史期间,倾力经营,所图者不过就是今日。

    杨玄感致韩相国,授其以河南道行台尚令一职,总揆河南道军政,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建立一支庞大军队,横扫河南道诸郡,与东都、京畿连为一体,如此即便形势恶化,也还有立足之地,有逆转之机会。

    同日,攻击皇城受阻,无论在东太阳门还是在含嘉门,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但北外郭的南北两道徽安门在“内应”的努力下打开了。不过,让杨玄感失望的是,杨侗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竟然调用军队动用武力“撤”走了北外郭所有贵族官僚的家眷,这也是“内应”能够打开徽安门的原因。也就是说,杨侗为了“抢”走这些贵族官僚,不惜放弃了整个北外郭,可见其决心之大。

    杨玄感的不安愈发强烈。杨侗的针对性太强了。北外郭因为靠近皇城和宫城,又是新建里坊,所以大部分贵族官僚迁到东都后,都居住于此。在目前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杨玄感只要在政治利益满足了大部分贵族官僚,赢得了他们的支持,那么这场兵变便拥有了很强的政治基础,接下来对杨玄感就非常有利了,然而,杨侗却撤走了所有的贵族官僚,包括他们的家眷,这是“釜底抽薪”之计,让杨玄感的图谋彻底失败。

    没有帝国大部分贵族官僚的支持,没有一定的政治基础,杨玄感及其同党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距离败亡之日近在咫尺。

    釜底抽薪之计,肯定不是崔赜和樊子盖的主意,因为山东人正要利用这场风暴打击对手,置更多的关陇人于死地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事,所以,拿出这个计策的,不是裴弘策就是杨恭仁,这两位都是保守派,又都忠诚于皇帝,结果显而易见。

    同日,李密、胡师耽先是传皇城,恳求觐见越王杨侗,遭拒。再传杨恭仁、崔赜、樊子盖,要求谈判,再遭拒。

    杨玄感意识到危机呼啸而至。

    当夜,行台军议之后,杨玄感断然下令,遍告各地,东都易主,废止自大业元年以来所颁布的所有改革制度,包括《大业律》,重新实施《开皇律》,自而下均行开皇旧制,试图以此来赢得民心。

    又令,即刻分兵镇戍虎牢、黑石和伊阙道;命杨玄纵领五千精兵火速攻占慈涧道,然后急速西进攻占潼关;命杨玄挺率五千精兵攻打北邙山。

    十六日,李密坐镇金墉城,杨玄挺赶赴北邙山前线,指挥大军向北邙山发动了猛烈攻击。

    北邙山,裴弘策坐镇净域寺,两千精兵据险而守,奋力厮杀。

    午时,冯翊、李建成、柴绍率军抵达北邙山战场,同期抵达的还有满载粮草武器的数十艘辎重船。

    就在众人叙话之刻,从前线突传急报,第一道防线被叛军攻破,赶赴第一线指挥作战的武贲郎将费曜身陷敌围,危在旦夕,恳求火速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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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章 北邙山

    第两百一十章北邙山

    伽蓝驻马立于山冈之。

    山下,两军将士正在奋力厮杀,一样的甲胄,一样的号鼓,一样的旌旗,甚至,曾经隶属于同一个鹰扬府,同一个卫府,或者,在这其中就有自相残杀的父子兄弟。

    这一刻,伽蓝想到了伊吾道,想到了那些死在战场的袍泽,心中不禁怒火中烧,对杨玄感恨之入骨,对那些置帝国利益于不顾,肆意杀戮无辜的叛逆者们,更是恨不能生噬其肉。多少生命因为他们的贪婪和私欲而悲惨死去?杀了他们,即便挫骨扬灰亦不为过,亦无法偿还他们所犯下的滔天罪孽。

    远处山谷里,己方的战阵已经崩溃,那是防御线的重心,武贲郎将费曜在那里部署了四个团,现在左右两翼被叛军击溃,中间两个团被分隔包围,指挥他们的鹰扬郎将力战而死,冲去督战的费曜身陷重围。

    必须把费曜救出来,否则失去的不仅是防线,还有士气,没有了士气,这支军队也就不复存在。

    伽蓝戴金色狼头护具,右手提刀,左手缓缓抬起。

    “呜……”大角长鸣,激昂的冲锋号声冲天而起,霎那间响彻战场,回荡于山峦之间。

    烈火仰首长嘶,四蹄如飞,矫健身躯如离弦之箭,沿着山坡呼啸而出。

    暴雪就像一道白色闪电划空而过,霎那间消失在一团烈焰当中。

    “呜呜呜……”号角连天,一队队的西北精骑冲了山冈之巅,然后如决堤洪水一般咆哮而下。

    三百骑冲进了战场,如饕餮猛兽,疯狂吞噬着眼前猎物,挡者披靡。

    血鹰战旗迎风招展,白龙幡旆猎猎作响,明光铠在阳光下闪耀,兜鍪的红色羽缨在风中摇曳,一匹匹奔腾的战马奋蹄疾驰,轰隆隆的马蹄声如惊雷般震撼战场。

    正在厮杀的双方将士霍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禁军战旗,是禁军精骑,是一股无坚不摧的血腥飓风。

    禁军?禁军来了?皇帝到了?这是帝国府兵本能的反应,因为禁军地位特殊,宿卫皇帝左右,遵从皇帝命令,除了皇帝,谁能指挥他们?若不是皇帝到了,禁军精骑又何以出现在战场?

    “禁军!是禁军!”陷入困境的府兵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阳光,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一个个士气陡涨,生出无穷力气,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喊起来,“圣主……圣主万岁……”

    烟尘滚滚之中,周边数个山冈战马如飞,旌旗翻卷,大角之声此起彼伏,好似有千军万马正从山中杀出,气势如虎。

    战局骤然逆转。皇帝相对于臣民来说,代表的不是一个高贵的王,而是予取予夺的不可抵御的无威权,对皇帝的尊崇和畏惧心理因此深深植根于中土每一个人的心中。此时此刻,忠诚于皇帝的府兵欣喜若狂,激动万分,一个个酣呼鏖战,誓死不退,而背叛皇帝的府兵却惊骇欲绝,魂飞魄散,士气遭到致命打击,不得不鸣金急撤。

    禁军龙卫转眼杀到山谷,乘着叛军惊惶之刻,两翼杀进,瞬间撕裂了敌阵。

    费曜却是知道这支禁军的底细,第一战尚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但等到叛军看清事实,潮水般再度攻,这支禁军对敌人的威胁就非常有限了。

    “撤!撤!撤!”费曜拨转马头,冲着号旗兵连声怒吼,“鸣金!鸣金急撤!”

    被围的两个团损失惨重,难以为继,金钲刚响,一个个便奋起余力,撒腿狂奔而走。

    西北精骑追杀百步之后,面对的便是叛军主力战阵。

    “撤!撤!”伽蓝毫不犹豫,果断转向,“撤回山岗,撤回去!”

    “呜呜呜……”角号长鸣,西北人令行禁止,冲锋战阵瞬间分裂,化作三支呼啸利剑,如旋风般狂飙而去。

    李密接到北邙山攻击受阻的消息,亲自赶赴战场查探军情。

    “西北人果然到了东都。”

    李密看到那面熟悉的战旗,不禁想起伽蓝那张冰冷而骄横的脸,一股怒火忍不住喷涌而出。

    杨玄挺面如寒霜,咬牙切齿。几年的努力,无数的心血,却在举旗之前出了意外,结果不得不提前起事,此举虽不至于功亏一篑,但陷入被动是不争的事实,而这种被动稍有处理不慎,便是灭顶之灾。把他们推进这种险境的就是西北人,就是那个叫伽蓝的敦煌戍卒。现在这个阴魂不散的幽灵再次出现,惊鸿一瞥之后,便是漫山遍野的“圣主万岁”,而震耳欲聋的欢呼,对叛军士气造成的冲击之大,可想而知。

    皇帝是不是真的到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禁军出现了,既然禁军出现了,皇帝距离战场还远吗?普通府兵对形势的看法基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浅薄了解,他们不敢背叛皇帝,真正背叛皇帝的是他们的长官,而长官要背叛皇帝,他们有什么选择?甚至于,很多普通府兵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背叛了皇帝,他们只知道遵从自己的官。这时候,禁军出现了,皇帝要到了,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皇帝的敌人,那种内心的极度恐惧是可以想像的。

    “西北人已经到了东都,并且出现在战场,这其中的缘由还需要解释吗?”

    李密的脸色十分难看,对杨玄感贻误军机一事耿耿于怀,而事实证明他对局势的判断是正确的。如今宫城和皇城拿不下来,在军事陷入被动,而东都的贵族官僚及其家眷几乎全部被杨侗“困”皇城,杨玄感因为得不到有力支持,在政治也陷入被动。接下来,各路平叛大军源源而至,局面会愈发艰难,而若想逆转被动,首要条件就是拿下全部的京畿要冲,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潼关,其次就是北邙山。

    杨玄挺当然清楚禁军龙卫出现在东都战场意味着什么,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死战。

    “传令,整军再战!”

    杨玄感也意识到危机的逼进,十七日,他带着三千援军赶到北邙山战场,亲自指挥作战。

    这是血腥的一天,惨烈的一战,裴弘策和费曜指挥两千余禁兵、府兵和乡勇拼死阻击,冯翊、伽蓝、李建成和柴绍等人更是冲杀在最前线,浴血奋战。

    至黄昏,有将近三个团的将士英勇战死,好在伽蓝指挥的禁军精骑利用有利地形,向攻击叛军发动了一次次冲锋,一次次在危难之刻逆转战局,成功守住了净域寺至金谷一线,并给叛军造成了严重伤亡。

    当夜,裴弘策再次致河内郡守府、河阳都尉府和温城司马氏,恳请河内贵族官僚以帝国利益为重,全力以赴给北邙山守军以人力和物力支援。

    十八日,杨玄感接到了华阴族人的密报,西京出兵了,代王杨侑下令征召关西诸府府兵即刻赶赴潼关集结,并任命刑部尚、西京留守卫文升与京兆尹李丹为正副帅。

    卫文升抵达潼关之前做了一件事,到华阴刨开了杨素的坟墓,鞭尸焚骨,以表平叛之决心。

    杨玄感悲愤之余,更感不安。

    西京出兵的速度太快了,姑且不说在政治关陇贵族尚没有达成内部的妥协,尚存在激烈的利益争执,即便从军事角度来说,在没有确保陇右十三郡的西北大军完全掌控之前,西京基于关西安全的考虑,绝对不敢尽起大军赶赴东都作战,所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弘化留守元弘嗣被皇帝拿下了,而西京在西北军已经被控,且皇帝早有布局,基本稳操胜券的情况下,还敢冷眼旁观,迟迟不发援军?

    先是杨侗把东都贵族官僚全部“困”于皇城,现在杨侑又迫不及待尽起关西大军进京平叛,可见皇帝棋高一着,步步为营,形势对杨玄感越来越不利,但杨玄感也有有利之处,那便是他的同党以及支持他的地方豪望官僚,正迅速集中到东都,他的军队人数已经超过了五万,并且还在一天天增加。

    潼关已经不可能拿下,关西大军肯定会抢在前面,如此一来,数日后,杨玄感将陷入两线甚至三线作战的窘境,为此,他必须先行拿下北邙山,这样他可以在包围宫城和皇城的同时,倾尽主力与关西大军决一死战。

    十八日下午,杨玄感再调五千精兵赶赴北邙山,他在北邙山战场投入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一万三千人。

    十九日,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河内郡丞柳续、温城司马同宪带着一千两百乡勇以及大量的粮草辎重渡河而来。

    裴弘策亲自赶到津口迎接。

    “西京出兵了。”

    独孤武都迫不及待地告诉裴弘策,西京四万援军正日夜兼程而来。至此,局势基本明朗,皇帝已经控制大局,所以河内再不敢观望了1,倾其所有,全力以赴支援裴弘策坚守北邙山。

    裴弘策长吁一口气,高悬的心顿时落地。感谢伽蓝,假如伽蓝没有及时出现,没有向他透漏相关机密,这一刻,他可能已经魂归地府。

    “伽蓝在哪?”司马同宪看到裴弘策,不待寒暄便急切问道,“他还好吗?”

    裴弘策神情凝重,微微摇头,“假如没有更多的援军,今日过后,恐怕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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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211章 未雨绸缪

    第两百一十一章未雨绸缪

    杨玄感心急如焚,再一次增兵北邙山战场,以绝对优势兵力向裴弘策发动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然而,杨玄感错过了最佳机会。二十日,河内第二批援兵渡河而来,净域寺一线的防守兵力超过了四千人,再辅以较为有利的地形和旺盛的士气,双方势均力敌,战事陷入僵持。

    禁军龙卫成为战场一股咆哮狂飙,西北精骑驰骋于山冈丘陵之间,挡者披靡,而戴着金狼头护具和黑狼头护具的彪悍勇士更是成了北邙山的梦魇,不论是为他们欢呼的军还是闻风丧胆的敌卒,都畏惧于他们残暴而血腥的杀戮。

    但是,援军迟迟不至,而敌军攻势却异常猛烈,这时即便有河内的全力支持,有锐不可挡的禁军精骑,士气的低落也不可避免。

    裴弘策、独孤武都、柳续和费曜等人为此发生了激烈争执。独孤武都和柳续必须守住河内,假如援军迟迟不至,以目前杨玄感的攻击势头,北邙山肯定守不住,更严重的是,河内仅有的镇戍力量一旦在北邙山损耗殆尽,拿什么守河内?所以他们建议急速渡河撤离,据大河之险,坚守河内。

    裴弘策和费曜当然拒绝,从他们的立场来说,除非山穷水尽,否则绝不能离开北邙山,一旦渡河北去,不但东都的局势恶化,他们的未来也一片黑暗。

    “援军何时可至?几时杀到东都城下?能否击败杨玄感?”

    柳续毫不客气,质问裴弘策,实际就是提醒裴弘策,不要指望西京的援军,那支援军受控于关中本土贵族,是带着强烈的政治目的来的,说句不客气的话,那支援军对皇帝的忠诚度还不如东都卫戍军。既然东都卫戍军都能大批大批的倒戈,谁敢保证西京的卫戍军就不会背叛皇帝?

    退一步说,就算杨玄感未能与关中本土贵族在政治达成妥协,双方撕破脸,兵戎相见,那么从这场风暴结束后政局的发展来推断,关中本土贵族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的利益,必然要竭尽全力保住关陇本土的军队,也就是以关陇子弟为绝对主力的西京卫戍军,所以,指望西京援军不惜一切代价救援东都,不惜与杨玄感拼个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这可能吗?

    裴弘策和柳续都是河东贵族,费曜是代北人,属于武川贵族一系,他们与关中本土贵族、与山东贵族集团都存在着激烈的利益冲突,彼此间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尤其在这一刻,各势力为了能在风暴结束后谋取最大利益,势必各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既然如此,那么无论是渡河还是不渡河,实际都是基于对未来的政治预期,裴弘策和费曜从自身利益出发不得不抱着更为乐观的态度,而独孤武都和柳续出于同样原因对形势的判断却非常悲观,双方都想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的利益,但不论坚守北邙山还是退守河阳,都需要赢得河内地方势力的鼎力支持,所以温城司马氏的态度非常重要。

    温城司马氏难以决断。西京的援军是出现了,但真正能影响到东都局势的,却不是这支军队。

    夜深人静之时,伽蓝陪着司马同宪缓缓行走在一片幽静的树林里。树林外的草地便是禁军龙卫的临时营帐,苦战了一天的将士们疲惫不堪,一个个席地而卧,鼾声如雷。更远处的山谷是辎重营的驻扎地,一条溪流穿营而过,隐约能听到战马的嘶鸣。

    “伤亡大吗?”

    闻着燥热空气里的血腥味,听着虫儿不知疲倦的鸣唱,司马同宪停下脚步,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神色中露出几许忧郁,声音里透出几分关切。

    “这是我们的宿命。”

    伽蓝的声音很平静,过于嘶哑的嗓音听去很沧桑,很疲惫,“虽然,某曾想把他们安全带回家,但显然,这是一种奢望。”伽蓝抬头望天,目露无尽伤悲。

    “还能坚持吗?”

    伽蓝没有说话。他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还能坚持吗?

    “杨玄感的实力正在飞涨,军队会越来越多。”司马同宪语音低沉,眼神忐忑,心中的不安不加掩饰地暴露在伽蓝面前。

    “河南各地的形势非常混乱,据说梁郡韩相国举兵叛乱后,得到了通济渠两岸各路盗贼的支持,数日内便拥兵十万,声势惊人。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十天半月,大河两岸将有更多的盗贼蜂拥而起,而这一恶劣局势会迅速蔓延,从河南河北蔓延到代北江左,乃至关陇巴蜀。”

    伽蓝的心蓦然颤栗,眼里掠过一丝恐惧。历史的车轮正在飞驰,谁能改变它前进的轨迹?

    “伽蓝,这场风暴不过是个开始。”司马同宪转身望着伽蓝,神情恳切,“东都旦夕不保的同时,也失去了对地方郡县的控制,中土乱象已现,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司马同宪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伽蓝的肩膀,问道,“难道说,风暴过后,中土将迎来稳定,中土生灵将在休养生息中安居乐业?”

    伽蓝背负双手,仰头望天,眼神悲怆而痛楚。这就是天道,人岂能胜天?

    “听说,你曾告诉独孤震,或许会有第三次东征?”

    伽蓝微微点头。

    “此言是真,还是假?”

    “二次东征即便不败,也是无功而返。”伽蓝说道,“两次东征均告失利,又有杨玄感之乱,试想皇帝的威信何在?中枢威权何在?又拿什么去推动改革?而高句丽弹丸小国,连遭重创,它拿什么抵御中土的第三次攻击?皇帝和中枢需要东征的胜利,即便不能赢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但无论如何不能败,不能半途而废,所以,必然有第三次东征,毋庸置疑。”

    司马同宪轻轻颔首,叹息道,“既然了虎背,又岂能轻松而下?”

    以他的才智,当然能推衍未来政局的发展,之所以问,不过是想证实一下伽蓝与裴世矩的关系。诸如此等机密,伽蓝能够获悉,当然来自裴世矩,而裴世矩不可能不知道第三次东征对帝国的危害,这就相当于在伤痕累累的巨人身再刺致命一剑。巨人鲜血迸射,就算不死,也奄奄一息。到了那时,一方面皇帝和中央威权尽丧,逐渐失去对地方和军队的控制,而一方面则想饮鸩止渴,或者说自欺欺人,试图用第三次东征来逆转时局,拯救危机。这可能吗?有几成胜算?如此行险一搏,输掉了怎么办?

    输掉了就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中土崩裂。这是山东人,乃至江左人希望看到的局面。在这个天下,在门阀士族精英们的心里,在过去近四百年的历史里,何谓英雄?统一中土的先帝并不是他们所承认的英雄,今更不是,相反,诸如高欢、宇文泰、陈霸先等人,不论他们用的何种手段,但只要他们建立了新王朝,是最后的胜利者,他们就是英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英雄的定义。

    所以,在司马同宪这些门阀精英看来,假如放弃东征,彻底放弃,集中全部精力稳定中土,那么帝国还能继续在统一的版图生存,反之,第三次东征就是帝国崩裂的开始,而且这种崩裂趋势一发不可收拾,难以挽救。

    假如这场风暴后还有第三次东征,假如帝国即将崩裂,假如中土即将进入群雄并起的新时代,那么司马氏就必须从长远利益考虑家族的未来,也就是说,在坚守东都这件事不能投入全部力量,不能把家族的未来与今以及改革派势力捆绑到一起。

    司马同宪这句非常含蓄的话,就是在提醒伽蓝,既然预先知道了结果,那就必须未雨绸缪,早作准备。

    “某在东都见到了观国公。”

    伽蓝把进入东都以后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下。

    崔赜在关键时刻向杨侗举荐观国公杨恭仁,其目的很明显,把崔氏、裴氏、杨氏和司马氏一起拉到杨侗这条船,竭尽全力在未来的皇统之争中,把杨侗推皇帝的宝座,而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免不了要经历一场场血腥杀戮。

    如何在杀戮中保存杨侗,保存自己?当然是不惜代价削弱皇帝和其他竞争者的实力,所以,不论是从皇统之争还是从变革之争出发,帝国的保守派势力都要利用这场风暴向改革派发难,而改革派对两次东征失利和杨玄感之乱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为了确保对帝国权柄的控制,也必然要进行疯狂反击。可以想像,在这场激烈的政争中,双方势必大打出手,血腥杀戮,因此,保守派若想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唯有以最快速度击败杨玄感,独揽平叛大功,这样才能在与以皇帝为首的改革势力的斗争中,占据明显优势,继而与对手杀个旗鼓相当。

    司马同宪凝神沉思,久久不语。

    “这场风暴实际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对世家贵族的血腥杀戮。”伽蓝道,“如果皇帝利用这场风暴,把自己的对手,把改革的阻力,统统铲除了,那么,中土分崩离析之时,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谁?是关陇人还是山东人?抑或,是江左人?”

    司马同宪没有答案。他不知道风暴过后会有多少世家贵族灰飞烟灭,但从当年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叛乱一案,太子杨勇废黜一案,以及汉王杨谅叛乱一案来看,在这场风暴中遭到清洗的贵族官僚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的确,假如关陇贵族惨遭重创,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山东人和江左人霸占帝国权柄?而山东人和江左人会忠诚于皇帝,全心全意拱卫这个统一的新帝国?答案是否定的,可以预想,关陇人会前赴后继的反对皇帝,打击山东人和江左人,而山东人和江左人绝不会错过这个分裂中土、摧毁帝国的机会,最终双方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为之陪葬的则是千千万万无辜生灵。

    以司马氏今日的实力,能在未来的黑暗年代独善其身或者伺机崛起吗?答案同样是否定的。

    所以,以崔氏之庞大,崔赜也不得不妥协,不得不结盟帝国所有的保守势力,以便在风暴过后“迎战”皇帝和改革派势力的“攻击”。

    “胜算有多大?”

    司马同宪喃喃低语,既在问伽蓝,也在问自己。

    “如果西京援军为了保存实力而迟延不攻,那么从涿郡来的蓟燕大军和从东莱来的水师又会积极进攻吗?”

    司马同宪霍然惊醒。如果皇帝的目的是为了摧毁改革的阻力,那么他当然没有理由在杨侗坚守东都的情况下,命令忠诚于自己的军队不惜代价攻击叛军,他理所当然要坐山观虎斗,逼着同为保守势力的两大贵族集团打个两败俱伤,然后他便可以轻松出击,挥挥手,就能让保守势力灰飞烟灭。

    所以,保守势力唯有不惜代价迅速击败杨玄感,拿到平叛的功劳,取得斗争的优势,方能与皇帝及改革派一决生死。而要做到这一点,以河内司马氏、赵郡李氏为首的山东贵族,以裴弘策、柳续为首的河东贵族,以独孤震为首的武川系贵族,以韦氏、苏氏和李氏八柱国之一的李弼一族为首的关中贵族,必须携手合作,齐心协力。

    “若如此,某便要与裴大监仔细商讨一番了。”

    =

    ……

第两百一十二章 时机

    东都在坚持,杨侗牢牢控制了皇城和宫城,杨恭仁、崔赜和樊子盖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通力合作。

    北邙山也在坚持,在司马氏决定倾尽全力拱卫东都之后,河内第三批、第四批援军先后渡河而来,粮草武器更是源源不断。与此同时,魏郡独孤震、武阳郡元宝藏会同赵郡李氏等河北世家贵族,在河北义军带着大量饥民陆续撤离黎阳仓之后,各自率军向黎阳推进,摆出了攻击态势,这也使得河内可以集中力量支援裴弘策。

    杨玄感在东都战场上虽然没有取得最后的决定‘性’胜利,但看上去形势一片大好,尤其河南各地的支持者越来越多,军队人数已经接近十万,粮草武器充足,更重要的是,随着这场风暴的消息在帝国发达的驿站系统的传送下迅速传开,诸如山东、江左等地很快将掀起‘波’澜壮阔的起义大‘潮’。

    此刻远在辽东战场上的皇帝已经决定停止东征,大军火速后撤,而行宫大臣们则拟定了戡‘乱’平叛的具体部署。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骁卫将军屈突通奉旨平叛,两人日夜兼程赶赴临朔宫,调蓟燕大军南下戡‘乱’。同一时间,右翊卫大将军、水师统帅来护儿率军离开东莱,赶赴东都战场。

    镇戍临朔宫的武贲郎将陈棱奉旨先行,率两千府兵南下攻打黎阳,为平叛大军渡河进入东都战场打通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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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日,卫文升、李丹率西京大军抵达渑池,距离东都还有两百余里。

    大军停下了。卫文升力主进攻,他虽是当朝刑部尚书,之前却是军中大将,在去年的东征中,他是唯一一个全军而还的将领,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责罚反而破格提拔的大臣,所以,他理所当然忠诚于皇帝,为拱卫帝国而义不容辞。

    卫文升出身于河洛三四流世家,仕途平平,声名不显,然而,不知是何种缘由,他赢得了皇帝的信任,而在第一次东征失利后的政治博弈中,他竟然奇迹般地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当东征三十万将士阵亡,当尚书右丞刘士龙被斩,当宇文述、于仲文、崔弘升、薛世雄等大将军除名为民的时候,卫文升却从一个正四品的卫府武贲郎将,提拔为正三品的中枢宰执之一的刑部尚书,其提拔力度之大,无论在先帝朝,还是在当朝,都是唯一的一个。

    试问,他哪来的功劳享此殊荣?皇帝为了政治的需要,在东征惨败的前提下,在严惩战败将领的情况下,为了褒赏一个忠诚于自己的臣子,竟然无视最基本的公正,竟然公然践踏律法,做出匪夷所思之事,能得到何种结果?

    或许,皇帝有他的苦衷,他需要一个忠诚于自己的人,在关键时刻帮助他守住西京,不惜代价拱卫国祚,但这一想法能否实现?

    卫文升的处境可想而知。就出身而言,他没有显赫‘门’第;就功勋而言,他没有骄人战绩;就军中威信而言,他先前不过一个右御卫府的武贲郎将,能驾驭多少将领?就中枢而言,他一个正四品的武将,却一跃为正三品的刑部尚书,当朝宰执之一,试问,这样的经历,又能为他赢得多少中枢大员的尊重?

    所以,卫文升在迫不得已之下,只好跑到华‘阴’,刨了杨素的坟墓,鞭尸焚骨,做下了人神共怒之事,硬是把代王杨侑和关中本土贵族全部“拖下了水”。

    刨人祖坟也就罢了,还鞭尸,还挫骨扬灰,这是何等仇恨?就算杨玄感是仁义之士,他也要报仇雪恨,但关键问题是,这是卫文升一个人的罪责吗?当然不是,不论是参与者还是一无所知者,都要为此承担罪责。当年曹‘操’为报父仇曾血洗徐州,那么杨玄感为报父仇,会不会血洗关中?或许杨玄感不会滥杀无辜,但此举却为他清除对手留下了冠冕堂皇的借口,所以,为确保切身利益,无论如何不能让杨玄感西进关中,于是卫文升带着西京大军杀到了东都城下。

    打还是不打?卫文升说了不算,关中第一姓韦氏说了算。

    关中京兆韦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商周,但有史可查却从秦汉开始,到南北朝末期,韦氏出了个流传千古的英雄人物韦孝宽。韦孝宽在西魏、北周乃至帝国初建时期,都是关陇之鼎柱,军队之灵魂,本土贵族集团之领袖。从元氏、宇文氏到杨氏,凡雄霸关陇者,必须赢得本土豪‘门’韦氏的支持,由此可以推及韦氏权势之大,在关陇贵族集团中的尊贵地位,而事实上,韦氏的确影响到了中土这一时期的历史轨迹。

    韦孝宽的儿子中,名气最大的长子韦总和次子韦寿已经辞世,其中韦寿的‘女’儿便是代王杨侑的母亲,而目前官职最为显赫的是民部‘侍’郎韦津和太常少卿韦霁。在其他旁支中,还有治书‘侍’御史韦云起,有内史舍人韦福嗣等等。

    历代皇族与韦氏的联姻都非常密切,韦孝宽的侄子韦世康娶得便是宇文泰的‘女’儿,而迎娶韦氏‘女’儿的当今皇族,不仅有元德太子杨昭,还有他的弟弟齐王杨暕。今上两个儿子的妃子都出自韦氏,可见韦氏在帝国贵族中的重要地位。

    这次随同西京大军东进戡‘乱’的便是韦津,还有韦福嗣和韦福奖兄弟。韦津年近七十,属于老一辈人物,不要说卫文升了,就算裴世矩见到他也要恭恭敬敬。当今朝堂上,能够在资历、辈分上力压韦津一头的,也就是年过七十的纳言苏威了。

    卫文升说要打,韦津理都不理他,直接遣使去了东都,名义上是探查敌情,实际上就是寻杨玄感谈判。

    关陇人在历次政治风暴中伤亡惨重,而此次杨玄感掀起的风暴又太大,假如遂了皇帝和山东人、江左人的意愿,关陇人自相残杀,那最终便宜了谁?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韦津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至于卫文升,不过是皇帝用来对付关中本土贵族的一条狗,虽然这条狗的确忠诚,但做事太不讲规矩了,不但与杨玄感结下死仇,也得罪了大部分世家贵族。刨人祖坟,鞭尸焚骨,这是大忌讳,如此狠毒之人,岂能得到好下场?

    卫文升自知犯了众怒,就算此次立功了,但谁敢说皇帝就不会因为他刨人祖坟一事而心生杀意?所以他也很识趣,表明立场后就闭紧了嘴巴,反正西京大军已经到了东都战场,反正已经刨了杨玄感的祖坟,双方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再无言和结盟之可能,所谓的谈判,不过就是拖延时间而已,无损大局。

    这边信使刚刚派出去,那边杨玄感的使者也到了。胡师耽秘密而来,与老友韦福嗣密议。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司马同宪也到了渑池,并拜会了韦津。当韦津得知东都局势的具体变化,以及河内正倾尽全力拱卫东都之后,他的立场马上就变了。很显然,这场风暴与其说是杨玄感掀起的,倒不如说是皇帝暗中推动的,其真正的目的是要摧毁朝堂上的所有保守势力,为‘激’进改革打通坦途。所以,韦津的想法就如杨恭仁、裴弘策一样,当务之急是最大程度的保全保守势力,为此,必须拿到平叛的功劳,必须在风暴过后的清算中竖起一张坚固的盾牌。

    二十五日凌晨,韦津与李丹、韦福嗣、苏世长等人商议之后,遂决定向杨玄感发动攻击。

    卫文升大喜过望,当即做出部署,亲率两万人马为选锋,攻打新安、慈涧一线。李丹与韦津则率两万人马为后军,随后跟进。

    二十六日,卫文升与叛军‘激’战慈涧道,杨玄感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

    李子雄建议杨玄感暂缓攻击东都,以偏师牵制北邙山,以主力集结于谷水一线,以优势兵力击败西京大军,如此东都战局可定,而西京空虚,唾手可得。

    李密则更直接,建议马上攻打西京,为此他献计杨玄感,兵分两路,一路把西京大军‘诱’到北邙山,做出决战态势,同时再度拿下慈涧道,以确保西进入关之路,而另一路则乘机杀进关中,拿下西京,继而据关陇之险以图王霸大业。

    杨玄感接受了李子雄的计策。当前西京空虚,的确是攻占西京的最好机会,但四万西京大军对己方所造成的威胁太大,一旦卫文升尾随追杀,或者在东都城下击败己方的牵制军队,那么己方还能否攻占西京?或者攻下了,是否有足够兵力守住?所以,若能在东都城下击败西京大军,则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西京大军急行而来,将士疲惫,粮草武器不继,而己方有十万‘精’兵,有充足的粮草武器,更有以逸待劳之优势,若能一举将其击溃,收获的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有关中本土贵族的妥协,而政治上的胜利,才是未来据关陇而称霸的基本条件。

    “楚公,关键是时机,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了便一无所有。”李密长叹,极力劝说。

    杨玄感妥协了,采纳了李密的一部分建议,把西京大军先‘诱’到北邙山,先在北邙山决战,一旦形势有变,便果断杀进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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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一十三章 三军会师

    卫文升受阻慈涧道,形势危急。

    局势很明朗,假如西京大军未能迅速杀到东都城下以牵制杨玄感的主力,导致北邙山在叛军猛烈攻击下失守,那么卫文升将独自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一旦西京大军惨败,关西便必然不保。

    卫文升与韦福嗣连夜商讨,断然决定先到北邙山与裴弘策会合,把关西、河东、河内三地的力量聚集到一起,利用大河水道的便利和北邙山的有利地形,在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支援下,与杨玄感正面决战,把叛军持续拖在东都城下,以待其他援军的到来。

    当夜,卫文升指挥大军绕过慈涧,由间道北上孟津,从孟津方向渡过瀍水,然后直扑金墉城。

    西京大军的这一举动正好遂了杨玄感的心愿,既能迅速决战,又能在形势突变的情况下,甩开西京大军,火速杀奔关西。杨玄感马上调整部署,停止了对东都的攻击,集结主力与瀍水、回洛仓、金墉城一线,准备决战。

    二十七日午时过后,西京大军的先头部队在瀍水东岸和回洛仓一带与叛军遭遇,双方展开‘激’战。

    下午,卫文升与元成寿、斛斯万寿两位将军亲临第一线指挥作战,而韦福嗣、苏世长却屯兵于金谷,与闻讯赶来的裴弘策、独孤武都会晤。

    裴弘策已经支持不住了,军队损失惨重,河内方面所能提供的粮草武器也到了极限,千钧一发之刻,西京大军到了,而且赶到了北邙山下,这正好挽救了裴弘策。从本月十三日开始到今日,裴弘策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八千大军在连续十四天的‘激’战中,损失殆尽,如果不是得到了河内方面的全力支援,他早已全军覆没。

    如今裴弘策和独孤武都只能指望西京大军了,而西京大军只有四万人,长途跋涉而来,在实力上明显弱于叛军,如果决战,必败无疑,但如果不决战,就无法拖住杨玄感。杨玄感文武干略,对局势的发展必然有清晰认识,他打东都可能是假,其真正目的可能是以打东都为‘诱’饵,把西京大军‘诱’到东都城下,继而指挥其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兵力空虚的关西,最终实现据关陇而称霸之策略。

    二十八日上午,韦津、李丹率军抵达邙山,西京、东都和河内三支援军会师金谷。

    卫文升、裴弘策、李丹、韦津、独孤武都、柳续、韦福嗣等人紧急军议,一致决定不惜代价进行决战。

    此刻裴弘策的东都军队所剩无几;河内援军以乡勇为主,连番‘激’战后已伤亡惨重,不堪再战;而西京大军急行而来,人疲马乏。更严重的是,三支军队即便会师邙山,其实力也不足以与杨玄感进行正面决战,但现在的问题是,不决战就有丢失关西之危,唯有决战,才能把这一危机的爆发时间尽可能拖延下去。

    同日上午,杨玄感亲临第一线,指挥大军发动了猛烈攻击,邙山决战就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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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日夜,裴弘策在净域寺召开军议,部署决战之策。

    禁军越骑校尉伽蓝奉命列席军议,与一众武贲郎将、武牙郎将、鹰扬郎将和鹰击郎将等高中级军官共处一帐。这是一种殊荣,是靠战功累积而来的荣耀,上至武贲郎将费曜和河阳都尉独孤武都,下至诸鹰扬官长,都没有任何异议。

    东都和河内军队实力有限,只能从侧翼配合西京大军与叛军决战,所以军议很快结束。

    裴弘策留下了伽蓝。

    目前形势对于己方来说可谓竭尽所能、群策群力了,几大势力为了共同利益齐心协力、携手合作,而之前裴弘策对合作的看法颇为悲观,哪料事情还真的出现了预想不到的变化。

    不过伽蓝还是敏锐地看到了其中的缘由。危急时刻,关陇人搁置了矛盾,通力合作,不论是保守派还是改革派,此刻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与山东人之间的“合作”却一如既往,双方互不信任,矛盾不但没有缓减,反而愈发‘激’烈了。

    裴弘策、独孤武都和柳续参加了金谷军议,与韦津、李丹、苏世长等关中本土贵族达成了妥协,最后决定不惜代价与杨玄感决战,而其中所妥协的利益是什么?除了最大程度地保全关陇保守势力的同时,还有什么其他利益可以妥协?理所当然是皇统。

    元德太子妃是韦氏,齐王妃也是韦氏。元德太子的嫡子则是韦妃所出的代王杨侑。依常规,元德太子薨亡,继嗣者应该就是齐王杨暕,但关键时刻出事了,杨暕在自己的王妃病逝后,与王妃的姐姐有了‘私’情,并且产下了一‘女’,而王妃的姐姐偏偏又是时为内史令元寿的孙媳。这一丑闻若被政敌利用,不堪设想,所以韦氏不得不忍痛断臂,由监察御史韦德裕上表弹劾。齐王失“德”,距离储君的位置也就骤然遥远,于是韦氏转而扶植代王杨侑。

    然而,韦氏是朝堂上的保守派,是阻碍改革的重要力量。当初韦氏的政敌竭尽全力阻止齐王杨暕入主东宫,其原因正在如此,所以代王杨侑继嗣的阻力也非常大,而皇帝又偏爱元德太子的庶长子燕王杨倓,朝夕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又不遗余力培植越王杨侗,公开在皇统一事上给代王杨侑制造矛盾和阻力,由此可以推及皇帝在皇统一事上的态度与他的政治追求密切相连。

    帝国终究需要一位储君,东宫终究需要一位太子。从继承法的角度来说,燕王杨倓事实上距离储君的位置要远远大于代王杨侑,越王杨侗也是一样,所以诸如武川系贵族、河东系贵族,这些关陇保守贵族势力都不得不承认代王杨侑拥有与生俱来的优势。韦氏利用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完全可以向武川系、河东系施压,继而迫使他们在皇统一事上做出妥协。

    山东系的崔逊未能参加金谷军议,司马同宪也没有出现在金谷,这是为什么?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无处不在,利益争夺也无处不在,这些都可以佐证伽蓝的推测。

    伽蓝一直凝神沉思,裴弘策也没有打扰他,自顾拟写奏章。写完了,裴弘策放下笔,笑着问道,“对此次决战,你有何推衍?”

    “必败之局。”伽蓝直言不讳。

    裴弘策笑而不语,示意伽蓝继续说。

    “西京大军既然来了,这仗就一定要打,不打都不行。”伽蓝说道,“杨玄感人多势众,实力强劲,西京大军根本不是对手,所以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到北邙山与明公会合,其用意不言而喻,就是要依托邙山之险,固守待援。”

    裴弘策微笑颔首,“那么,他们会倾尽全力吗?”

    “能投入一半兵力就算不错了。”伽蓝冷笑道,“现如今西京空虚,慈涧道又控制在叛军手上,弘农又是杨玄感的根基之地,可以预见,杨玄感必以凌厉之锋锐,弃东都而攻关西,一举而下,然后据关陇自守,分裂中土,只待天下大‘乱’,山东、江左离心,则出关东进,逐鹿中原,称霸天下。”

    裴弘策不动声‘色’,抚须问道,“如你所言,西京来援,邙山决战,岂不是自求败亡之举?”

    “此事某等能想到,西京当然也能想到,之所以敢于举兵出关,肯定是做好了完全准备,并且有信心在东都战场上取得丰厚回报。”伽蓝继续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西京已在潼关、武关等要冲屯驻重兵,假如杨玄感分兵进击,必然受阻,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等到蓟燕大军和东莱水师来援,卫文升再以剩下的两万大军展开攻击,则平叛大功唾手可得。”

    裴弘策微微一笑,“以你的推测,杨玄感是有意‘诱’使西京大军出关决战,而西京大军则将计就计,意图置杨玄感于死地,若是如此,最终决定胜负的则是蓟燕大军和东莱水师,那么,某等在邙山的坚守岂不……?”

    伽蓝摇头,目‘露’嘲讽之‘色’,“无功可建者,不过是山东人而已。”

    裴弘策赞赏地看了伽蓝一言,笑道,“孺子可教。”

    “显而易见的事。”伽蓝说道,“某都能看出来,又岂能瞒得过陛下?”

    裴弘策微微皱眉,神‘色’逐渐凝重,“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储君。”

    伽蓝无言,暗自苦笑。

    原以为自己可以拯救更多的关陇贵族,保存关陇人的实力,哪料到适得其反,关陇人要倚仗自己的实力和在这场风暴中所建的功勋,与皇帝和改革派正面开战。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两败俱伤是必然之事,也就是说,矛盾和冲突会更‘激’烈,因此而死去的贵族也会更多,帝国会更快地走向崩裂的深渊。

    “山东人岂肯让步?”伽蓝叹道。

    “此时此刻,他们别无选择,只有让步。”裴弘策冷笑道,“独孤氏已经说服赵郡李氏,某希望能说服温城司马氏。”

    如果河北赵郡李氏、河内温城司马氏与独孤氏、韦氏结盟,部分关陇贵族势力与部分山东贵族势力携手合作,那么帝国的保守贵族势力不但不会因为杨玄感的败亡而削弱,反而加强了。

    伽蓝明白了,现在,裴弘策最艰难的使命是,如何说服崔氏放弃越王杨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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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一十四章 自寻死路

    崔氏不可能放弃杨侗,即便放弃杨侗,崔氏所中意的对象是秦王杨浩,而不是以关中本土贵族为靠山的代王杨侑。

    从皇帝的安排来看,由越王杨侗镇戍东都,不是对越王杨侗的器重,而是对代王杨侑的压制,继而以此为手段,遏制代王背后的关中保守贵族势力。

    杨侗目前的处境,就如当年的秦王杨俊,属于纯粹的政治牺牲品。他距离储君的位置实际上遥不可及,功劳越大,死得越快。既然如此,崔氏何必重蹈覆辙,再做无用之功?

    从继承顺序来看,齐王杨暕和他的弟弟赵王杨杲排在前面,两者都合乎继承礼法。燕王杨倓和代王杨侑排在后面,但代王杨侑合乎继承礼法,而庶出的燕王杨倓之所以有继嗣可能,却是因为得到皇帝的喜爱。也就是说,代王杨侑也是皇统之争的牺牲品,此次皇帝命他留守西京,其中就隐含了“打击”之意。很简单,西京若迟迟不援,责任由杨侑承担;出关支援但打败了,责任还是杨侑的;假如打赢了,建立了功勋,威胁到了其他继嗣者的利益,代王杨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韦氏不得不全力以赴,不得不与各方势力进行妥协,但韦氏的优势很明显,以韦氏为首的关中本土贵族集团在皇统上有两个选择,一是齐王杨暕,二是代王杨侑,两者都合乎继承礼法,都具备先天优势,更重要的是,关中本土贵族做为关陇贵族集团的中坚力量,其实力非常庞大,与其合作肯定是利大于弊。

    从裴弘策的保守的政治立场出发,从其所属的关陇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出发,从代王杨侑和越王杨侗的未来发展前景来推衍,裴弘策当然更倾向于支持代王杨侑,但从裴世矩的所作所为来看,似乎越王杨侗的前景更好,而目前能了解裴世矩真实想法的只有伽蓝,所以裴弘策必须与伽蓝深入讨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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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顿时心生不祥之感,毫不犹豫地提出警告。

    “第一次东征,陛下不过让中枢大臣留守两京,而二次东征却一反常态,不但有中枢大臣留守,还让越王、代王分镇两京,这背后的用意难道不值得思量?”

    裴弘策轻轻摇手,不以为然,“不论是越王还是代王,距离储君的位置都很远,毕竟他们是皇孙,而不是皇子。”

    “明公,正因为如此,此事才应该慎重,万万不要陷入其中,因为它只会给明公带来噩运,没有任何益处。”

    裴弘策摇头,“伽蓝,你也知道,蓟燕大军和东莱水师一旦进入东都战场,局势就会改变,不仅仅对杨玄感及其同党不利,对越王和某等也同样不利,一旦开始清算,主导杀戮的必是裴蕴、卫文升、樊子盖之流,到了那时,局势就会失控,杀戮就会累及无辜。”裴弘策长叹,“汉王之‘乱’,多少无辜之士悲惨而死,你可曾知道?”

    裴弘策和韦津、李丹已经达成共识,不惜代价也要保全关陇保守贵族势力,所以,裴弘策没有选择。

    博陵崔氏、赵郡李氏、河内司马氏……等等,众多山东世家贵族都是保守势力,这场风暴之后,这些保守势力也会受到打击,尤其崔氏更是首当其冲,跑都跑不掉。正因为关陇保守势力和山东保守势力都是风暴的受害者,所以才有共同的利益诉求,裴弘策、韦津和李丹才有把握胁迫他们签订城下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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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深感疲倦,不是因为残酷的战斗,而是因为纷繁复杂的利益纠葛,如果不是他的记忆深处隐藏着对历史走向的预知,他早已‘迷’失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利益争夺中,然而,虽然他因此具备了政治上的某些特有的“天赋”,具备了在历史长河中劈‘波’斩‘浪’的能力,却身陷一个又一个‘激’流漩涡之中,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裴弘策始终代表着关陇贵族集团的保守势力。在东都危难之刻,他迫于形势,不得不与崔氏联手抗衡以樊子盖为首的改革派,继而达到了分裂山东人的目的,并成功帮助以杨恭仁为首的东都保守贵族牢牢掌控了主导权。如今,他再次迫于形势,不得不与韦氏联手,试图以平叛之功来最大程度地保全关陇贵族集团的保守势力,避免关陇人在这场风暴中死伤惨重。

    但是,困难就在这里。若想以弱胜强,若想在蓟燕大军和东莱水师赶到东都战场之前击败杨玄感,就必须联手西京大军,必须赢得山东人的帮助,而若想联手西京大军,就必须向关中本土贵族妥协,同理,若想赢得山东人的帮助,就必须向山东贵族妥协。

    这是非常矛盾的一件事,杨玄感处理不了,裴弘策同样处理不了。杨玄感的错误选择导致了错误结果,裴弘策的错误选择将会导致何种结果?是否有正确的选择?根本不存在正确的选择,除非关陇人和山东人握手言和,但关陇人和山东人各有自己的利益,怎么可能握手言和?

    伽蓝也没有选择余地,他是裴世矩的亲信,是皇帝钦点的骁果锐士,他的身上深深烙刻着改革派的印记。崔氏、司马氏、独孤氏、杨氏、李氏之所以与其亲近,都是因为他是各方势力与裴世矩之间的“桥梁”,他们试图通过这个“桥梁”与裴世矩建立某种关系,一种可以在这场风暴中互相利用、各得其利的关系。未来这个“桥梁”可能成长为裴世矩乃至皇帝的股肱,此刻与其保持良好的关系,对双方都是有利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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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含蓄拒绝了裴弘策,从他的立场出发,他不能背叛裴世矩,不能背叛皇帝,不能再假借裴世矩的名义向山东人施压,甚至,他还要想方设法阻止关陇保守势力和山东保守势力的暂时结盟。

    原因很简单,一旦双方联手,保守势力大增,必能对杨玄感及其同党施加影响力。杨玄感等主谋是没有退路了,但追随他的那些地方官员和中下级军官还是有退路的,还是有理由为自己脱罪甚至戴罪立功的,如此一来,杨玄感的军心大‘乱’,裴弘策和韦津就能寻到机会以弱胜强。一旦平叛大功给保守势力拿到了,那么风暴过后的清算就不是由皇帝和改革派主导了,保守势力完全有能力以自己强劲的优势与他们抗衡到底。

    到了那一刻,伽蓝的罪责就严重了,保守势力为了反击改革派,必定把反击之火从伽蓝的身上引到裴世矩的身上,而这把火必定会烧毁伽蓝,裴世矩恐怕也难辞其咎,无法独善其身。

    裴弘策似乎料到伽蓝会拒绝,抚须而笑,目‘露’告诫之意。你可以不参与,但你不能背叛我,不能在我背后下刀子。实际上,他找伽蓝深谈的目的就在如此,只有谈明白了,把相关利害说清楚了,伽蓝就会做出正确选择,才不会背叛他。

    伽蓝无奈,郑重做出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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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营帐,傅端毅、薛德音、西行等人围上来,询问军议内容。

    禁军龙卫的攻击位置处在净域寺和金谷之间,承担着配合河内郡丞柳续所率的八百乡勇阻击叛军的重任,确保西京大军和己方主力不会被叛军分隔。西行、江成之、布衣、卢龙等人都很兴奋,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这一仗若是打赢了,那每一颗头颅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啊。

    “接下来每仗必败。”伽蓝神情冷峻,声‘色’俱厉地警告道,“龙卫统已经折损九个兄弟,伤了三十多个,损失非常大,若是再有伤亡,唯你等是问。”

    众皆愣然。每仗必败?那还打什么打?干脆渡河去河阳算了。

    “伽蓝,出了甚事?”西行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些复杂……”伽蓝简略分析了一下局势的变化,“以某的推测,明公危在旦夕。”

    崔氏肯定对裴弘策的“背盟”深恶痛绝,河内司马氏既不想卷进皇统之争,更不想与皇帝的政敌做朋友,可以预见,双方会谈崩,而关陇人会发出威胁。面对威胁,山东人必然反击,其结果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你没有警告明公?”傅端毅焦急问道。

    伽蓝苦笑,“明公警告了某,所以……明公即便相信某,但出于谨慎,暂时也不会把我们留在他的身边。”

    傅端毅气颓叹息,“明公太大意了。”

    “不是大意,而是自大。”薛德音冷笑,“他以为捏住了山东人的脖子就可以生杀予夺,岂不知却是自寻死路。”

    =

    二十九日清晨,崔逊飞马赶至禁军营帐。

    上午,司马同宪也寻到了伽蓝。

    两人讳莫如深,只谈军情,征询伽蓝对战局的看法。伽蓝实话实说,杨玄感会全力攻击,而西京大军不会倾尽全力,要预留后手,假如裴弘策能在侧翼给予其有利支持,这一仗尚能勉强支撑几天,但接下杨玄感会预感到危机的‘逼’近,必然兵分两路,以最快速度杀奔关西。关西空虚,无兵可守,杨玄感必能一击而中,然后战局就复杂了,难以预料。

    “何策才能拖住杨玄感?”两人都问了同样的问题。

    伽蓝直言相告,“每仗必败,连战连败,让杨玄感坚信,只要他再攻一次就能全歼西京大军,于是他就会持续攻下去。”

    崔逊微笑而去。司马同宪则和颜悦‘色’地与伽蓝聊了几句家常,这才告辞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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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逊和司马同宪非常愤怒。裴弘策的“背盟”不是不可原谅,韦津和李丹的胁迫也是情理之中,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关陇人遏制和打击山东人的决心始终如一,任何时候,每一时每一刻,关陇人都在想着、实施着打击山东人的策略。

    既然如此,那就奉陪到底,但在反击之前,两人必须打探一下伽蓝的口气,千万不要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破坏了皇帝和裴世矩的整体谋划,那后果就严重了,不堪承受。

    二十九日,邙山‘激’战。杨玄感不断向战场上投入兵力,其攻击势头一‘浪’高过一‘浪’。卫文升抵挡不住,首战告败。裴弘策在净域寺方向也遭到了猛烈攻击,全线失守,形势岌岌可危。

    当夜,伽蓝求见裴弘策,恳求裴弘策让他带着四个西北狼兄弟扈从左右。裴弘策婉言拒绝。

    三十日,邙山战场再度陷入血腥厮杀。

    午时,净域寺防线失守,河内军队兵败如山倒。‘混’‘乱’中,裴弘策不幸阵亡。

    西京大军的侧翼告破。杨玄感指挥大军左右夹击。卫文升再败,两千人马被围,韦福嗣被俘,其弟韦福奖阵亡。

    河内郡丞杨续事见不遐,果断后撤。伽蓝率马军拼死阻截,保护杨续及数百乡勇撤到了大河之畔。

    战局一边倒,西京大军不得不倾尽全力与杨玄感的十万叛军殊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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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一十五章 异变

    伽蓝和西北狼兄弟跪在裴弘策的灵柩前,悲愤难当。

    他们已经预料到裴弘策有‘性’命之危,却无力拯救,眼睁睁地看着裴弘策倒下了。

    裴弘策的命运终究没有改变。伽蓝痛悔不已,之前他竭尽全力阻止了裴弘策返回东都,成功化解了樊子盖和裴弘策之间的冲突,以为自己就此拯救了裴弘策的‘性’命,谁知天道浩‘荡’,历史的轨迹不可更改,裴弘策没有死在保守派和改革派的冲突中,却死在了关陇人和山东人的厮杀中。

    裴弘策死了,北邙山防御崩溃,只剩下西京大军苦苦支撑,形势恶劣到了极致,东都旦夕不保。

    独孤武都、柳续虽然有意给西京大军以支持,奈何关陇人和山东人撕破了脸,之前的合作已经不复存在,而河内司马氏已经信守了诺言,竭尽了全力,此刻完全有理由中断保障。有心无力,岂能怨他?如此司马氏即赢得了皇帝的嘉赏,又保全了自己的实力,并且在关键时刻给了关陇保守贵族势力以沉重一击,可谓一箭多雕,一举多得。

    八月初一,唐祎告急,黎阳叛军沿白沟西进,猛攻临清关。与此同时,太行贼王德仁、李文相、张升等撤出黎阳仓后,实力迅速壮大,于是乘着河内空虚之际,向河内郡县发动了攻击。

    司马同宪毫不犹豫,渡河而去。司马同宪的离去,也就意味着河内为了自保,不得不彻底中断对东都战场的支持。

    当天下午,柳续也渡河而去,随其离去的还有河内诸乡团。河内乡团连日作战,损失惨重,士气极度低‘迷’,已经不堪再战。柳续也是迫不得已,与其全军覆没于东都城下,不若回河内打一两场胜仗,既确保了河内安全,又能帮助蓟燕大军和东莱水师南下东都。更重要的是,裴弘策的死给了他一个严重警告,如果他继续与山东人为敌,接下来死在战场上的恐怕就是他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时候还是保持中立为好。

    接近着,独孤武都也匆忙而去。武川系正致力于与以赵郡李氏为首的部分河北贵族建立同盟,以共谋利益,但裴弘策的死告诉他,与山东人建盟,犹如与虎谋皮,危机四伏。考虑到支持关中本土贵族并不能给武川系带来明显的利益,独孤武都决定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保持距离的最好办法就是乘着当前不利局面,果断离开东都战场。好处留给自己,危险留给别人,无可厚非。

    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武贲郎将费曜和大约六个团的东都卫戍军,还有就是禁军越骑校尉伽蓝和他的龙卫统。李建成和柴绍则留在费曜帐下,而崔逊、宋正本等人则与伽蓝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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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的情绪很低沉。

    他的努力失败了,虽然他曾一度把关陇人和山东人拉到了一起,一度让东都的保守贵族势力牢牢压制住了改革势力,掌控了局势,但随着西京大军的到来,随着关中本土贵族的到来,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骤然‘激’化,本来依靠双方的合作可以掌控局势的保守势力突然间便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不得不等待蓟燕大军和东莱水师的到来,但如此一来,平叛大功便给改革派拿去了,那么在风暴过后的清算中,没有任何优势却在风暴中惨遭打击的保守势力拿什么抵挡改革派的“攻击”?

    伽蓝的努力就如历史长河中翻起的一颗小小水‘花’,在‘浪’头上打了个滚,便迅速湮没了。

    武贲郎将费曜的先祖是代北人,六镇大起义中追随尔朱荣,当尔朱氏与高欢决裂后,便西投关陇,效力于宇文氏。宇文氏覆灭后,当年的代北人便统统归于武川系旗下。费曜在这场风暴中始终站在皇帝一边,忠诚于皇帝,原因就在如此。不过费氏在关陇属于三四流世家,与今日武川系的核心成员独孤氏、窦氏、贺拔氏、于氏、李氏等距离较远,属于边缘化的附庸贵族,但因为费曜是军中大将,在军中有一定的实力,武川系对他还是颇为看重。

    考虑到形势的严峻,李建成向费曜透漏了一些机密,诸如伽蓝的真实身份,伽蓝的背后靠山,伽蓝被皇帝钦点骁果的真正用意。费曜虽是武将,对政争却并不陌生,他从李建成含蓄委婉的表达中,敏锐地意识到这场风暴的形成原因很复杂,武川系似乎早已预料到并试图从中获利,而伽蓝则是武川人与朝内某些大权贵比如裴世矩、薛世雄以及与山东某些世家比如河内司马氏建立良好关系的“桥梁”。

    武川系需要功劳,伽蓝也需要功劳,李建成更需要功劳,所以,大家应该继续合作,继续在北邙山战斗。

    八月初二,上午,武贲郎将费曜在冯翊的陪同下,飞马赶到禁军龙卫统营地,名为巡视抚慰,实际上是征询伽蓝对战局的看法,试图从伽蓝的嘴中获悉一些机密,以便拟定攻防之策。

    此刻杨玄感与卫文升正在‘激’战,打得热火朝天,而东都卫戍军和禁军龙卫在惨败之后,不得不“龟缩”于邙山北麓的僻静之地暂作休整。此处距离大河不过两里,河边停泊了数十艘大船,军队可以随时撤离。

    费曜少年从军,南征北伐,功勋累累,如今虽只有四十多岁,却华发早生,尤其两鬓,更是斑白,一张饱经风霜的威严脸庞上,“沟壑”层生,就若‘花’甲老叟。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单独会面却是第一次。当日费曜被围,命悬一线,拯救他的便是伽蓝和西北‘精’骑。这份恩情费曜记下了,不宣于口,不过今天情形特殊,费曜开口感谢,先拉近双方的关系。

    不过两者品级悬殊太大,有些话费曜是不能说的,便由冯翊代劳。

    “伽蓝,我军大败,裴大监又阵亡,士气低‘迷’,军心不振,仓促攻击,恐怕再遭败绩。”冯翊眉头深皱,摇头道,“卫尚书连日催促,口气严厉,假若继续拖延……”

    “明公,孟辅兄,直言不讳地说,此仗已败,卫尚书能否坚持到最后一刻,关键不在战场。”

    伽蓝果然是直言不讳。费曜脸上的笑容很快消散,冯翊却是目‘露’忧‘色’。

    裴弘策死了,温城司马氏撤走了,先前联手支持越王杨侗的联盟崩溃了,东都城内的杨恭仁独木难支,心存犹疑,举目观望。这给了杨玄感机会,杨玄感攻得越猛,对西京大军的威胁越大,也就越有把握胁迫关中本土贵族做出妥协。不就是支持代王杨侑吗?可以,杨玄感完全可以妥协,而前提是关中本土贵族必须加入到反对皇帝和改革派的行列,与杨玄感一起造皇帝的反,废黜皇帝。而这一做法,实际上也与杨玄感据关陇而称霸的策略相‘吻’合。

    杨玄感若想据关陇而称霸,就必须赢得关中本土贵族的支持,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把西京大军‘逼’到败亡的绝境,韦津、李丹等人就不得不妥协,否则,即便他们坚持等到了援军,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但关中本土贵族在失去西京大军之后,在实力大损之后,面对皇帝和改革派的屠刀,也只有任其宰割。

    关中本土贵族愿意‘玉’石俱焚吗?肯定不会。

    费曜对伽蓝的观感立时便有了改变,此子果非常人,才智非凡,一言便说中了要害。

    “何时才是最后一刻?”冯翊追问道,“假若援军迟迟不至,西京大军全军覆没,关陇不战而降,则大事去矣。”

    “依照某的估猜,蓟燕大军的选锋军应该已经‘逼’近黎阳,其后续主力旬日之后必能进入河内。”伽蓝不动声‘色’地说道,“东莱水师水陆并进,速度应该很快,但因为大河两岸叛军蜂起,阻挠者众多,估计要耽搁一些时日,但其抵达之日,必是与蓟燕大军会师河阳之时。两军会合,至少有十万之众。杨玄感腹背受敌,并且连日作战人疲马乏,瞬息便败。”

    费曜神情微凛,眼内掠过一丝惊喜,如果伽蓝透漏的机密真实可信,那么这一仗应该怎么打也就一目了然了。

    “此言当真?”费曜终于忍不住了,急切问道。

    伽蓝微微颔首。帝国有发达的驿站传递系统,讯息传递很快,而军队的行进速度基本上是固定的,特殊情况下要快一点,所以援军的抵达时间扳着手指头都能算出来,但前提是,你要知道风暴结束的大概日期,这样才能反推,偏偏伽蓝就具备这样的“天赋”。

    任谁也不相信伽蓝有预测未来的本事,因此,假如伽蓝的预言验证了,那只能说明他预知机密,由此可以推及他在皇帝和裴世矩心目中的份量。

    费曜不得不相信,因为他的确无力再战了,但为了前途,为了既得利益,他只能赌一把,继续留在北邙山,继续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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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五日,武贲郎将陈棱率三千‘精’兵抵达汤‘阴’,与独孤震、元宝藏会合,集结五千人马向黎阳发动了攻击。

    河北义军和河北饥民早已闻风而逃。

    黎阳仓司仓窦衍和黎阳都尉贺拔威再一次控制了黎阳仓,并与陈棱部联手,对黎阳城形成了夹击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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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日,卫文升再次战败。

    七天,七战,七败,前线作战的两万大军伤亡惨重,卫文升为此不得不一次次向李丹、韦津求援,但后军屯驻金谷,就是一兵不发,摆明了要置卫文升于死地。

    卫文升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了,咬牙坚持。好在东都卫戍军的武贲郎将费曜和禁军越骑校尉伽蓝遵从他的命令,各自指挥军队奋勇作战,给了卫文升以有力支援。

    在另一个“战场”上,因为韦福嗣的被俘,也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西京大军里的李丹、韦津、苏世长,杨玄感帐下的李密、胡师耽,东都的杨恭仁、杨师道,在韦福嗣的“牵线搭桥”下,开始了秘密谈判,信使往来奔‘波’,日夜不绝。

    初八日,谈判陷入僵持。

    李密提醒杨玄感,这是西京的缓兵之计,你要么集中全部兵力,彻底摧毁卫文升,迫使西京妥协,要么马上分兵杀进关西,因为从举旗至今已经三十五天了,皇帝所派遣南下平叛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如果再在东都耽搁下去,必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韦福嗣却是极力劝阻,在他看来,杨玄感已拥兵十余万,兵‘精’粮足,更有河南大部分郡县的支持,而皇帝远在辽东,没有两三个月回不来,远征军也在辽东,暂时也回不来,至于那些仓促赶来的军队,不外乎由蓟燕、太原等北方镇戍军组成,一则人数有限,二则长途跋涉之后战斗力锐减,更重要的是,如今河北、河南盗贼蜂起,通济渠、永济渠都被切断,江淮、江左的粮食到不了北方,平叛大军没有充足的粮食武器,拿什么作战?另外大河天险,环绕中原外围的防御鸿沟,都能有效迟滞平叛大军的推进速度,所以,韦福嗣认为,杨玄感拥有绝对优势,关西实际上已是杨玄感的囊中之物,不过为了确保赢得关中贵族的妥协和支持,必须给关西足够的时间。

    韦福嗣的话虽然好听,但危机步步‘逼’近也是事实。杨玄感反复权衡之后,采纳了李密的建议,于初九日集结全部主力,向卫文升发动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在绝对优势兵力面前,卫文升不堪一击,防线被一层层摧毁,战阵被一个个击破,全军覆没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伽蓝带着西北‘精’骑突然出现在叛军侧翼的后方,而杨玄‘挺’正在这里指挥大军打算发动最后一击。猝不及防之下,双方短兵相接,杀得血‘肉’横飞,‘混’战之中,杨玄‘挺’被流矢‘射’中,当场阵亡。

    杨玄‘挺’的死不仅打‘乱’了叛军的攻击部署,也给了叛军沉重一击,士气遭到重挫,尤其杨玄感,痛失兄弟,痛失股肱,正好又在最为关键之刻,其内心之悲恸,难以言表。

    在另一个“战场”上,杨玄‘挺’的死也同样导致了战局的变化。关中本土贵族本想拖延、观望,假如皇帝的援军迟迟不至,而己方的军队又保不住了,那只有妥协,哪料关键时刻杨玄‘挺’死了,这可是仇恨的“种子”,谁敢保证杨玄感进入关西之后,不会以此为借口大肆杀戮?

    慎重起见,李丹、韦津终于决定支援卫文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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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全国有户约890万,口约4600万。唐武德八年(公元626年),全国户数不足300万,其中黄河下游地区直到贞观中期户数(以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郡县为准)还不到70万,约为隋大业初年此三地所统计户数470万的七分之一。自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山东人王薄聚众起义高举反隋大旗开始,到武德末年李唐大军平息中土战乱为止,十五年间,中土大约有600万户3000万人死于战乱,而人口密集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更是尸横遍野、人烟断绝。隋末唐初,群雄并起,锋镝呼啸虎鹰扬,气势恢宏。当无数人吟唱这段热血沸腾的历史,歌颂声名烜赫的英雄们的时候,可曾听到中土三千万无辜生灵的哭号?可曾看到大河南北三千万森森白骨?生于这个时代就如同走进地狱。他就这样走进了地狱,从敦煌到洛阳,从戍卒到统帅,满怀着希望和梦想投入到汹涌澎湃的历史洪流当中,试图去拯救那三千万无辜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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